第1章 明珠 《凤筑鸾回》 文/雪踏飞鸿 jj001莫让明珠蒙暗尘 窗外,雪簌簌地下,厚厚地堆积在阶前。郑媛伸手接住从窗橼不断滚下的雪粒子,捧到眼下,睁大了一双纯净的瞳子,细细地瞩目半晌,突然开口询问身后为她默默梳头的二姐郑媱:“姐姐,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今早出门可带了伞?” 郑媱篦发的动作僵住,篦子的密齿夹断了几根又黑又韧的头发,郑媛“嘶”得一声:“姐姐,你轻一些,好疼。” “姐姐?” “姐姐,你怎么不梳了?” “姐姐,你说话啊......” 水滴子一滴一滴溅在头皮上,温温热热的,郑媛慌了,转过脸来,手忙脚乱地替郑媱抹泪:“姐姐,你怎么哭了?姐姐别哭......别哭......姐姐......”五岁的小娘子心急如焚,眼前长了她十岁的姐姐此刻却远远不如她坚强,任她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依旧涕如雨下。 郑媛载泣载呼,竭力振臂摇晃着姐姐郑媱,可除了自己的哭泣,郑媱的耳畔已听不进任何声音,哭声淹没了媛媛的呼喊、落雪的簌响和黄昏的鸦鸣,七日前,乌鸦已开始在相国府庭前的树上阵阵徘徊,府里人心惶惶,都道:鸦鸣报丧。果不其然。消息是一个时辰前传来的:身为当朝相国的父亲郑崇枢已于午时三刻身首异处,还被悬首示众。此刻,偌大的相国府已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举府上下惟有五岁的小妹不知噩耗,此刻她也哭泣,因为自己哭泣而哭泣。 闭上双目,脑海里恍然浮现城门之上、父亲滴血的头颅,郑媱已泣不成声。只怕是最后一次为小妹媛媛梳头,可怜的媛媛才五岁,来不及盛放她的韶华,便要在这个上元节,怀着她数不完的心愿,香消玉殒。 毕竟年幼,郑媛读不懂姐姐眼里的悲戚和哀恸,哭声亦不穿肠入骨,内心揣着过节的喜悦,一边抹泪一边不住安慰郑媱:“姐姐别哭,姐姐快别哭,姐姐之前答应过媛媛的,今天要陪媛媛出去看花灯,姐姐快别哭,哭肿了眼就不好看了。”话音刚落,外边隐隐传来了动静,郑媛竖耳一听,一抹眼泪,欢喜地拉扯郑媱:“姐姐快听,外面好热闹,一定是大家都赶着去集市上观花灯了。”郑媱闻言亦竖耳倾听,是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怕是来抄家索命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郑媱的心跳也随之阵阵加速。 郑媛站起身来,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拍着手掌:“姐姐快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媛媛别去!”郑媱心慌地一把将其拽住,郑媛却不依不饶,淘气地推门便往外跑,郑媱惶急地起身穷追,直到雪地里奔跑的郑媛一头撞进了母亲公孙氏的怀抱。 公孙氏是临江王的女儿兴安郡主,临江公孙氏是皇族的一个分支。贵族女子擅于驻颜,生了四个孩子、年迫不惑的公孙氏看上去依旧年轻美艳,即使是刚刚恸哭过,哭掉了脂粉,可憔悴的脸色依旧遮掩不住她犹存的风韵。 “娘亲。”郑媛仰首,欢喜地抱住公孙氏的腰,摸着头顶的双丫髻,目中满溢着小女儿家炫耀的矜喜:“娘亲,你看,姐姐给我梳的,好看么?” 凝望女儿的眼神宠溺,公孙氏含泪点头,低头吻她广阔白皙的螓首:“媛媛随娘亲走,娘亲给媛媛做了好吃的。”余光瞥见郑媱,公孙氏抬起红肿的目,强忍着眼泪,勉力扯出几许笑意,岁月还是在她眉梢眼角留下了少许风霜。她伸手朝郑媱招了招,言语温暖地唤:“媱媱也过来。”...... 将姐妹二人唤进屋,公孙氏支退所有下人,关了房门,端来一玉碟,一手抱了郑媛在膝,另一手暖着她娇嫩的柔夷,说道:“娘亲做了媛媛最爱吃的芙蓉糕,媛媛快吃,吃饱一点,咱们晚上一起。”郑媱清晰地看见,母亲端着玉碟的手正止不住地颤抖,而她说话时舌尖亦在打颤。 公孙氏又目光涣散地看向郑媱:“媱媱也过来吃啊。”郑媱拖着沉重的双腿挪了两步,却见媛媛抓起一块芙蓉糕,仰头笑问母亲:“娘亲晚上也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么?” 公孙氏愣了下,重重点头:“嗯......”一时不忍,眼泪嗒得一声溅落在地。 眼见那糕点即将送至媛媛嘴边,郑媱飞快地扑上前去,一把打掉,又推翻玉碟,双膝一软跪地哀求道:“母亲,能不能不要这样!” 公孙氏情绪失控,一把掐住郑媛的脖子,泪如雨落:“媱媱,你爹死了,你姐姐也死了,你哥哥怕是也活不成了,相国府垮了,我们也活不成了,我先送你们姐妹二人上路,马上就来陪你们。” “母亲快松手!”郑媱迅速爬至公孙氏膝下,一面用力去掰她勒住媛媛脖子的手一面连哄带劝道:“母亲不要这样!上头还没下达旨意。” 公孙氏激动地摇首:“即便免我们一死又能如何?相国府的女眷被收押后,他日幼者没为官奴,适龄的罚为军妓。与其苟活着受辱,还不如如你姐姐那样壮烈地死,全个忠贞!”说罢又狠心往媛媛脖子里勒紧一分。 “姐......姐,救.......我......”郑媛被窒迫得涕泗横流,一字一顿地呼救,绝望中死命朝郑媱挥舞着小手。 “母亲!”郑媱拼命去掰公孙氏的手,“我懂母亲的意思,士可杀、不可辱。可媛媛还这么小,母亲这样勒死她,岂不是要让她难受得很。即便是要死,咱们也要选个法子舒适地死!” 公孙氏这才松了手。如获新生的媛媛飞快地溜下公孙氏的膝,一头钻进郑媱怀中瑟瑟发抖。郑媱的胳膊被抓得生疼,欲张口时,一个声音却在外头响起: “郑崇枢、于之焕等人协契废太子公孙勋、于先帝病危之际,妄行逼宫之举,构成弑逆。今,郑崇枢已畏罪自裁,陛下念其畏罪之心及辅佐先帝之功,赦相国府一干人等死罪,现将相国府内所有人等全数收监,以待日后发落。” 那说话的人,名为曲伯尧,已是今日春风得意的新晋右相。令下,外头乱成一锅粥,哀号悲呼声四起。 “哼!”公孙氏鼻端冷嗤,讽笑道:“好一个畏罪自裁!”又将目光转向郑媱:“媱媱,你不想死是不是在指望那魏王来搭救咱们?” 郑媱迟疑着点了点头。公孙氏睨了眼窗外,又笑道:“魏王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上你这未过门的王妃?依娘看,你其实是在指望再见着其他什么人吧!” 郑媱连连摇头。 “若不是,那就是你自己怕死!”公孙氏忽然提高了语调。 郑媱紧紧护着瑟瑟发抖的妹妹,咬住下唇,咬出一口血腥:“母亲,我并不怕死,我只是还不想死,好死不如活着,忍辱,才能负重。” “不想死,那不就是想苟活?”公孙氏点点头,嘴角浮出一抹难明的笑意,摇摇晃晃地起身,似被抽了灵魂,拖曳着沉重的华服,一步一步往门口走,未适,“哐”得一声,两扇朱门被灌进屋的朔风撑开,公孙氏逆着风雪踯躅前行,衣袂发丝张扬着乱扑乱舞。 “母亲——”郑媱嘶吼。 公孙氏驻足回首看她,身子如被掏空了一般,风雪中摇摇欲坠,凄然的笑容在她苍白的面上逐渐蔓延,像窨制的茉莉遇上沸腾的热水、自白玉碗底升腾,最后一次热烈地绽放:“媱媱,答应我,你若想苟活,就好好庇护着妹妹。” “母亲......母亲......”郑媱惶急,起身去追。 “姐姐不要出去。”郑媛狠狠拽住郑媱,整个身子挂在郑媱身上,瘪着小嘴一抽一泣:“媛媛怕,姐姐陪媛媛。” ...... 公孙氏原地看了庭中锦帽貂裘、巍巍伫立的男子一瞬,阔步趋前,扑嗵一声跪于他眼下,压低的声音惟有他二人可闻:“阁下,望你念在昔日相国府收容的恩情,念在你为媱媱授业解惑时媱媱给予你的尊敬,念在,你对媱媱的心,日后......救她于水火......” 曲伯尧狭长的双目微阖,袖中的食指一下一下轻扣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面上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公孙氏双手并举加额,郑重叩首,起后再拜,头顶钗冠的垂珠挨着了雪地,竟再也没有离开。 闻见细碎的呻|吟,曲伯尧低下眼帘,高贵的郡主手握金簪,抵在胸腔,头伏在地。她这一生锦衣玉食,怕是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过。那一刻,她将这一世的高贵都化为卑微。 雪地里的梅花开得嫣然,曲伯尧无声喟叹,他清晰地记得,相国府庭院一角的金井辘轳旁植有一株老梅,每年冬时,人立树下,异香盈袖。放眼寻觅,老树犹在,却不见苞缀花垂,金井阶上,雪覆寸余,落红满砌。 蓦然,一抹素衣入了眼角余光,离别时她还是金钗之年,时隔三载,昔日聪颖伶俐的二娘子已经及笄,成了娉娉婷婷的妙龄待嫁女,盛都多少提亲的贵族子弟如过江鲫踏破了相国府的门槛,郑相国为她选了先帝最宠爱的五子魏王作夫婿,据说,雅人深致的魏王,也是她自己择的良人...... 郑媱凭立曲栏,蓬乱的青丝几欲遮住她的眉眼,她双目凝视着伏地的母亲,哀已至骨髓。 曲伯尧怔忡了下,回神时已见郑媱到了眼下,她抱起伏地的母亲兴安郡主,又将其揽在怀中,为其阖目,全神贯注地凝视公孙氏安详长眠的神态半晌,侧了桃腮小心翼翼地与之贴面,好似怕弄醒了怀里的人儿。 “曲相,”李丛鹤走到曲伯尧眼下,低眉哈腰道:“相国府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收押了,除了......”李丛鹤眼珠迅速转了半个弯儿,瞥着雪地上的郑媱和死去的兴安郡主,细声说:“除了,郑氏二娘子和小娘子......呃......曲相看,是不是时候请二娘子入宫了?” 话音刚落,出乎他的意料,那净瓷般的人儿霍然抬首凝目瞪视他,好端端一双清波潋滟的眼睛霎时竟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憎恶。李丛鹤讷住,干咳两声,匆忙移开视线,仿佛多看她一眼就要被她吸干了血,剥皮食肉去。 她又笑了,笑声诡异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风鼓银铃那般悦心,却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讥诮,像那粗砺的鸦鸣,一声一声聒破人心,听得李丛鹤惴惴难安,赶紧找了个理由撤了。 白雪皑皑,天地一时静谧。 她飘着眼白斜睨着跟前峨冠博带的男子,咬得一口皓齿切切作响,朱唇隙里逸出袅袅乳白色的烟雾:“曲伯尧,当初你离开相国府时我千般挽留,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说了什么? 你说,离相府是为践青云之志。 真想不到,短短三年,你摇身一变,竟成了那逆贼秦王的一条狗! 原来,对那狼子野心的逆贼摇尾舔舐,就是践你的青云之志!” 即便是劈头盖脸的责骂,闻之却犹泉击石上,碧流润玉,那双杏眼早成两丸明净的秋池,池面静谧不淌,深流却琅琅冲击着暗处的水坻,她有着这个年纪的妙龄女郎们少有的镇定自若,也难怪有人会想打她的主意了。曲伯尧冷峻的面迹浮光掠影般闪过淡淡笑意,她说他是狗,他不以为然,他哪里是狗呢,分明是狼,那李丛鹤才是条狗,会摇尾巴的狗。半个时辰前,他与李丛鹤还在御书房。 李丛鹤谄媚地凑到昔日的秦王、今日的新帝跟前讲:“陛下,逆贼郑崇枢除了有可充国库的万贯家财,还有几颗稀世的‘掌上明珠’。那郑崇枢可谓老谋深算,囤着明珠待价而沽,最终,一颗给了有望登基的太子,一颗许给了先帝最宠爱的五子魏王。如今,那郑崇枢在九泉之下,怕是悔不当初,真可惜啊,一颗明珠陨了,剩下的,亟待识货的新主儿——” 新帝眉峰一挑,已然动容。 巧言令色的李丛鹤便继续从旁推波助澜:“太子妃郑姝的美艳人尽皆知,其妹郑媱亦是艳名远播......”他眉飞色舞,目中精光或明或灭:“陛下,如今,那郑崇枢的二女儿——郑媱,正值韶龄......” “郑媱是先帝钦定的魏王妃,过了文定,若充了后宫,恐怕不妥。” “曲卿向来倒是直言不讳。”新帝倒不否认,一双鹞鹰般的眼睛深遂如渊,“有何不妥?” 他面不改色,义正辞严:“恐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议论:兄夺弟媳。使陛下圣名有污。郑媱——是先皇钦点的——魏王妃。” 李丛鹤频频看他,又频频微扬眉梢去观沉默中的新帝,额角陆续渗出细碎的汗珠。 新帝嘴角微勾,淡淡嘲意若隐若现,靥边咬肌一抽一搐:“魏王?哪里还有魏王?嗯?” 李丛鹤圆睁的双目里放出大喜的精光,忙以最低的姿态跪伏于地、两手高举握至额前,大幅揖道:“陛—下—英—明—” 新帝搓着手中的夜明珠,意兴盎然的嗓音再次升起:“既是明珠,莫让明珠蒙暗尘。曲卿,你出自相国府,相国府的事,朕全权交予你,李卿从旁襄助,可别叫朕失望。” 好一句出自相国府,分明在试探忠诚。 曲伯尧从思绪中抽身,并不愿将郑媱的话放在心上,只恭敬地上前一步冲郑媱揖道:“二娘子,陛下特意命本相前来,接二娘子宫中见驾。” 第2章 玉碎 jj002铿然碎玉不全瓦 郑媱抬首,眼前那居高临下的男子始终低着砌了雪的冠冕,鸦色的齐鬓之上,名贵的象牙玉簪小冠早已替代了昔日束发的葛布,呼啸疾骤的朔风中,厚厚的栗色狐裘恣意张举,于他身后频频划起半个圆弧。 雪地上静坐的郑媱一动也不动,一双杏目透过蓬乱的青丝竭力瞪视着跟前的人,他似乎不敢抬目。终于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催道:“二娘子,陛下特意命本相前来,接二娘子宫中见驾。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二娘子节哀,恳请二娘子即刻收拾妆容,随本相一起入宫面圣。” 闻言,雪地上的人霍然站起了身来,睨着他、竭力隐忍着,咬牙问:“见我一介‘罪臣之女’做什么?” 他终于抬头,与她四目相接之时,眸色沉静如一脉死水。“二娘子冰雪聪明,岂会不知?只要二娘子忘却一切、肯对陛下展颐,从此依旧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啪——,迎面接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得她如此回复,却是意料之中。 听见一声脆响,站在远处的李丛鹤匆匆赶至,见曲伯尧面上烙上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再看看郑氏娘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由蹙起眉来,哪知仅一个蹙眉的间隙,又闻啐声:“呸——”,曲伯尧躲也不躲,生生迎上了迎面飞去的那口污秽,李丛鹤不由在心底为这新晋的右相叫屈,趁此良机,赶紧掏出帕子上前替曲伯尧抹拭。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娘子竟有如此难以驯服的一面,若是去了天子跟前也这样忤逆天子,只怕没有好果子吃。李丛鹤不由懊悔,明知是枚烫手的山芋,自己还要死命赶着帮陛下拿,烫着了自己和右相不要紧,届时若再烫着了陛下,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怕也不够砍。思及此,却又听那郑氏娘子慷慨激昂道:“劳烦你二人回去告诉那逆贼,我郑媱,至死都是魏王妃!虽未过门,可也是先皇朱笔批下的,我宁愿死也绝不对那贼人奴颜婢膝!”扰扰的乱发间砌满了一团一团雪霰子,快要遮去她一半容颜,她双目尽红,蓬头垢面,看上去,颇像一个厉鬼。 “曲相,这,可如何是好?”李丛鹤面露为难神色,两眉已连成一线。 一把推走献殷勤的李丛鹤,曲伯尧目不转睛地盯着义愤填膺的郑媱,伸手擦去脸上那些污秽,勾唇一哂,竟不顾相识一场的情分,突然敛了笑意声色俱厉道:“陛下有旨,宣郑媱入宫觐见,来人——”话落,宫中派遣而来的几个内官纷纷欲上前拉扯郑媱。 郑媱后退两步,一拔头上的金钗,抵在雪白的脖颈处,厉声斥道:“我是先帝钦定的魏王妃,你们谁敢动我!谁敢上前一步,我惟有一死!” 几个内官被她狠厉的眼色吓得却步,一时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李丛鹤急的如热锅上盘桓的蚂蚁,飞快地凑近曲伯尧耳根子处、压低了嗓音道:“使不得呀曲相,您这样会适得其反哪,陛下要得是活人,可别把人给逼死喽。”又不迭冲内官跺脚拂袖:“退下!还不退下!” 见对方有了退意,郑媱又加重了手腕的力道:“我是先皇钦定的魏王妃!你们谁敢动我!”沁出的血珠很快顺着凝琼的细颈流下,吓得李丛鹤呼声连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曲伯尧鼻端冷嗤,却放声大笑起来,朗朗的笑声回荡在相国府的空庭,引得众人纷纷移目看他,郑媱也觉得莫名。 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他却冲郑媱雍容微笑:“二娘子,本相也想不到,漫长的三年,你竟一点都没变,还是倔强如既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二娘子有骨气。看来,二娘子真是将本相从前所授的话都听进心坎儿里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很好。” 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他背过身去,走向那一排待命的士卒,取走一卒手执的弓,缓缓抽出一支箭,故意提高了嗓音:“还有一事,魏王妃你,恐怕不知,如今已经没有魏王,陛下刚刚下旨,将魏王公孙羽谪为西平郡王......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二娘子不愿苟活,那本相便成全二娘子。”说罢转身,丝毫不给那以死相挟的人任何怔愣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上箭,咻——箭去如流星...... 簌簌的落雪声中夹杂着箭入帛裂的声响,众人敛息屏气,怔怔地看着那血水顺着她肩呷如注涌下。 铿然——金钗坠地,鸾喙入泥。 北风如刀,一刀一刀地剐面锉心。 雪下得更大了,断断续续地,像掩映了一道珠帘,看不清挽弓者的神情,郑媱只觉骨头欲碎,一口殷红溅在雪地,渐渐无力的身躯在凛冽的寒风中挣了两下,便如风中坠叶,颤颤往雪地上扑去。 “曲相,你.....你......你怎么......”李丛鹤目瞪口呆,又气又愤,指着曲伯尧的手不住颤抖。 朱门缝里,那张偷窥的小脸禁不住地摇晃,年仅五岁的郑媛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失禁小解,泪水倾盆,樱桃小口里发出细若游丝的颤音:“姐~姐~” 曲伯尧面如冰封,丢了弓,快步近前抱起雪地上的人。 郑媱口中呕血,双唇由朱转白,一合一翕,百感交集似的、费力说着什么。他侧耳倾听,听见她正期期艾艾地重复:“先......先......生......骗.......骗人.......骗人......骗人......” 一定对他失望、痛恨到了极致吧,毕竟打她六岁、他初来她身边、她还是相国府里最娇贵的小娘子起,她就从心底里一直敬他、爱他。这些,他都知道。 心间悬垂的一柄削铁如泥的金错刀霍然斩下。他眼底波光闪烁,再敛睫时已寂然无波,一手端在郑媱背部某处,指尖迅速掐出明晃晃的银针来。另一只握住箭矢的手慢慢倾注力量,狠狠一旋,再一次入肉三分。 眼前一片模糊,抛却一切哀怨苦痛,郑媱闭目沉沉睡去。 李丛鹤双腿竟也随着郑媱闭目的瞬间软倒在地,飞速地爬过来探郑媱的鼻息,吓得手一缩,坐在一边呼天抢地。 “曲相!这下好了,你把人杀了,可要如何向陛下交差啊?” “如何交差?......”曲伯尧藏手入袖,指上染血的白玉环不住颤抖,目视手下人有条不紊地抬走郑媱,音声泰然:“李大人,劳烦上奏陛下,罪臣郑崇枢次女郑媱桀骜难驯,若御前侍君定怀不臣之心,为绝后患,曲伯尧,已将其就地正法。” 第3章 女姝 jj003隔水笑抛一枝莲 是梦? 是要重活一世? 还是魂魄离了体? 她的双膝如今都没在水中,她竟能自由地穿梭在碧叶里,芙蕖间,碧幽幽的水波荡涤着她的裙裾,云头纹如意锦履不湿,蓼兰色销金罗裙不濡,她没有一丝一毫浸于水下的感觉。 婉转的歌声自迭迭翠盖、菱花深处飘来,歌得珠圆玉润、娓娓动人。歌曰:“吴姬越艳楚王妃,争弄莲舟水湿衣。来时浦口花迎入,采罢江头月送归。”一歌罢,又一歌接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袅袅的歌声回荡在弯弯曲曲的荷泽,惊飞了翠盖下栖息的一双鹣鲽,那比翼鸟抖了抖鲜亮的羽毛,扑棱棱地打着荷叶、参差滑上了蓝天,水珠便从蓝天滑落,跌至迎风举起的翠盖,再溅向贴水新生的小荷钱,日光里莹莹闪烁着。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歌声越来越近,透过笼罩于芙蕖间那层薄薄的水汽,依稀可辨出一物正摇摇晃晃而来,打得周边的荷叶扑扑作响,原是一精致的小型朱漆画舫,舷底轻轻擦着枳白色的菱花而过,朱红的舫灯与探上来的水芙蓉缱绻厮磨,若万千虾须攒集而成的金流苏徐徐晃动,风拂时撒开又合拢。 舫内黄鹂啭啼般的歌声依旧不绝如缕:“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歌毕,一戏谑的女声笑问:“也不知是谁家游冶郎,竟让姐姐如此挂肚牵肠,甘愿被父亲破口责骂,也要冒险前来私会她的游冶郎。”那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媱媱——”舫内传出击案之声,“说好了不取笑你姐姐的。” 那戏谑的女声却再次升起:“姐姐出来与太子殿下私会,还要拉上我做掩护,不知姐姐要如何回报我才好,一会儿见了太子我非要喊他一声姐夫才觉得解气呢。” “没羞没臊的,是你这小妮子家说出的话么?也不怕被人笑话,你这傻妮子,是想逼着你姐姐早些嫁人么?不知那曲伯尧以前都教了些什么予你,叼着别人的小辫子都不会饶人了。” 音落,舫内二女相继掀帘而出,低眉引袖时,水波映照下的玉搔头潋滟晃动,身形窈窕的二女立在甲板上,迎着温凉的水风,罩纱绢衣翩然欲飞,一个破瓜年纪,一个豆蔻年华,那不是记忆中的姐姐郑姝和自己么?此时,她的灵魂似又覆上了十三岁自己的身。 姐姐与她在甲板上说笑了两句,立了一会儿又转身进了舫,留她独自一人立在甲板上。她左顾右盼,望见对面有涟漪荡来。待足下所立的画舫再往前移了一段距离后,那亭亭荷盖掩映的精致一角便显露了出来,也是一只画舫,匿在一处静谧而隐蔽的水湾,几乎静泊。看来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再细细窥看,一望无边的翠色里,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团团绯红,几抹眩目的光华正透过荷叶隙里耀目地闪烁。那烁光周围,四爪青蟒若隐若现。她看见的,正是男子腰间的琉璃碧玉带和所穿的青蟒袍。她伸长了脖子,翘首再看,心想,那背身立于舫头,正出神冥想的男子定然是太子。 随着画舫的前行,前方一支斜斜探出的水莲越来越近,她灵机一动,待船行至,快速折了来,不断调整方向去对那人的背影,却不料那人陡然回身,与她四目相接,她尴尬地不知所措,而手中的莲花已经不听使唤,直直朝那人掷去。那人一个侧首,将飞来的莲花稳稳握在手里,而后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手中的莲花只剩了未饱的莲蓬和金黄的花蕊,花瓣早已四散了漂在水面。 本欲背后捉弄人再迅速逃走,熟料被当场抓住。两舫近在咫尺,不待看清那人面容,她尴尬低首,真应了所唱歌词,碧玉搔头泠然入水,匆忙跑入舫内痴坐。 那人一声浅笑,走到舷边探身望了望,见水下青荇交错,摇了两下橹,屈膝俯身,高高挽起华丽的衣袖,探手入水,稍一摸索,轻而易举地拾起了挂于青荇上的玉搔头。 姐姐来询问,她只道外面风大,日光又炽,吹晒得脸红,不敢告知姐姐实情,唯恐那人真是太子。此时竟有男子在外慢吟《诗经》:“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姐姐双颊一红,喜悦地拉她:“太子殿下来了,妹妹快随我一起出去见驾。”她死活不肯:“是姐姐要来见太子的,又不是我。”姐姐拉不动她,便兀自出舫。很快,传来姐姐曼妙的嗓音:“见过太子殿下,魏王殿下。” “咦?怎么不见你二妹?”询问之人与吟诵《诗经》者乃同一人,应是太子。太子又道:“不是说要带你二妹一起出来才能更好地掩你爹娘耳目吗?我怕她一人在旁尴尬寂寞,还带了五弟一同前来,呆会儿好陪她叙话呢,怎么她人没来?这下可不要令我五弟一人尴尬寂寞了。” “她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人,此刻正羞在里头不敢见人呢!”姐姐答罢,喊话于她:“媱媱,太子殿下和魏王都在呢,你若不出来见驾可就失礼了。” 姐姐可真会骗人,她想,之前说好的只是陪她来见太子,怎么生生又多了一个魏王,呆会儿姐姐与太子殿下幽会去了,自己可不要战战兢兢地陪着那魏王讲话?踯躅着,听见姐姐又催来:“媱媱——”只好硬着头皮出去。 画舫已经停泊,姐姐与对面那两位男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她看来。她一路低着头,慢慢行至姐姐身后,微微欠身,低声道:“见过太子殿下,魏王殿下。” 太子见她一直低着头,便调笑道:“不知二娘子何曾见过孤与五弟?” 她便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太子,太子服饰图案为四爪赤蟒,视线又扫向太子身边的魏王,她一怔,敛睫答:“这就见过了。” 魏王所服乃四爪青蟒,刚刚要砸的男子原来是魏王。虽然养在深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也曾听过府中的下人们议论:公孙氏的皇子们都生着一副好皮相,个个风流俊雅,比芝兰玉树,除了那混在军中、常年领兵、杀人不眨眼的秦王。 眼前的太子与魏王是皇后所出的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性情都较温润,相貌亦有几分相似。不过,太子为人更加沉稳持重,而刚刚及冠的魏王风流落拓的名声早已在盛都沸沸扬扬地传了好几年。 “二娘子伶俐。”太子赞道,平日里多言的魏王却一声不吭。 没想到姐姐眼尖,一眼瞥去魏王手中,奇道:“咦?魏王殿下手里拿着一支凋谢了的水莲做什么?” 第4章 为伊 jj004红笺向壁字模糊 “哦……”魏王瞥了她一眼,笑着回答她姐姐:“是佳人所赠。” 太子轻笑,和姐姐郑姝不约而同地交换眼色,姐姐又轻咳一声,拉她上前,说道:“尝闻魏王殿下长于弹筝,郑姝有个不情之请,二妹近来正苦学琴筝,劳烦魏王殿下对二妹指点一二。” 她心中忿忿腹诽姐姐的不厚道。而太子似乎与姐姐事先串通好了,也趁机对身旁的魏王道:“我与阿姝先行一步,五弟你且好生陪二娘子弹琴叙话,莫要怠慢了佳人。”说罢竟上了她们的画舫。 魏王端详了她一眼,向郑姝回揖:“闻佳人弹筝,羽求之不得。” 姐姐顺手一推,将她推上了对面的画舫,害她险些撞入魏王怀中。眼睁睁看着姐姐与太子摇橹离开,她心中气恼,又不敢表现出来。 匆匆挪动脚步,她竭力与身边的魏王拉开距离。魏王拿起手中凋谢的莲花,走到她跟前,竟诵起太子未诵完的《诗经》:“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她心下彷徨,抽走魏王手中的莲花,叮咚一声投入了水中,赔礼道:“方才真是失礼。” 魏王看了那水中的莲花一眼,只笑而不语,继续抬目深深注视于她,接着从袖中拿出她遗落的玉搔头来,置于鼻端轻嗅,口中不断重复吟曰:“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谁说是我贻赠于你的?”她惶急去夺,魏王却不给,笑说:“这玉搔头上有刻郑媱二字吗?我捡到的,那就是我的了。”语罢又将玉搔头置在鼻端轻嗅:“有一丝丝微妙的兰香,若有若无,沁人心脾,就像二娘子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气,二娘子平日里是用兰汤沐浴的吧......” 顷刻间,她的脸如霞映澄塘,只因魏王一语中的,平日里沐浴时她习惯一并沐发。风流在外,这魏王果然名不虚传。 正想着接下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消磨这难熬的时光,那魏王却突然像换了一人,立刻整饬衣裳端正姿态,彬彬有礼地请她入内弹筝,弹筝许能消磨许多时光,她便应下。 魏王的琴技可谓盛都一绝,她弹奏的时候,他也在旁像她从前的先生那样悉心而严肃地指点,她很快沉下心来,全身心地投入。兽金香炉内的瑞脑渐渐销去,她已经完全放松了芥蒂,只专注地弹筝,可有个音却总也弹不准。 后背一暖,男子的气息包裹而来,魏王从背后圈住她,把手与她抚弄朱弦,教她如何轻拢慢挑,并将手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递于她。 恍然间,她想起了她的先生,他也曾这样温柔地把手与她,他这样教过她写字。 “先生,这个媱字我总写不好,你教教我吧。” 她的先生便姿态端正地与她示范。她哪里在看先生如何示范,分明在看她的先生,目光一笔一笔地描绘着先生的俊朗眉目,她的先生抬起头来,耐心地问:“看清了吗?” 她赶紧低下眼帘,胡乱在宣纸上挥画一通,拿去给先生写好的媱字对比,先生擅写行书,他写的行书,飘逸中别有一种遒劲,如小舟沂急流,无论逆锋而入,还是凌空而下,皆能使香墨不濡透纸背,先生那张纸上的媱字飘若浮云,又如虎卧凤阙,而她那张纸上的字体却潦草得几乎不能辨认。先生渐渐凌厉的眼神让她有些诚惶诚恐,生怕他看出来了什么。 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们都喜欢临摹卫夫人簪花小楷,从前的她也不例外,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爱簪花小楷、疏于练习了,但她那时是能够写出一手婉约灵动的簪花小楷来的,只她不知道,先生其实早已看出那故意画的潦草的媱字有簪花小楷的影子了。 望着先生渐渐沉暗的脸色,她眨着眼睛没皮没脸地说:“我还是写不好,不如这样吧,先生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笔写吧,那样我就不会写偏了。” “胡闹!”他生气地掷笔,背过身去,却被她发现他其实是扬着唇角的。 没脸没皮的耍赖再次被搬上来:“你是我的先生,你是我一个人的先生,你不教我,你教谁?你不教我,谁教我?” ...... “媱媱,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魏王突然止住了动作,握着她的手,几乎将唇贴在她的耳畔如是说,温热的鼻息暧昧地拂至她的脸颊,她回过神,霍然覆琴立起。 “媱媱——”魏王也起身追来。 “别这样叫我!”她以戒备的眼光瞪着魏王:“殿下与臣女,不过萍水相逢,希望殿下准许臣女回到姐姐身边。” “你姐姐现正我三哥在一起。”魏王见她突然转变,极尽挽留,趁机表明心迹道:“羽早闻郑媱芳名,也早见过她的真容,对她仰慕已久,早过三哥与她大姐相识,她的大姐,还是我前不久介绍给三哥的。此前听三哥说今日要约她大姐出来见面,我便求三哥拜托她大姐将她一并约出来,如今,我已及冠,可以纳妃了,我想亲口问她,愿不愿意。” 魏王拳拳地说,以为她会感动,却不料她一哂:“谢殿下抬爱,郑媱配不上殿下。” 魏王有些恼:“我若去向父皇请旨赐婚,他必会答应,完全不用请示媱媱你,可我还是希望媱媱你能亲口答应我。” 她拧过头去阔步前行,掀帘就出。 魏王还想挽留,匆匆追上前来,她却倔强地坚持说要回去找她姐姐,魏王拗不过她,只好摇橹。 却没想到回去时看到这样一幕:小荷湾里无风无浪,静泊在菡萏红花里的画舫剧烈颤动。魏王赶紧移了视线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她立在船头,看着那剧烈晃动的画舫,双目痴痴,不知今日帮姐姐出来是不是错了。昨晚,姐姐悄悄跑来她的房间,与她同被而卧,叙了半夜的悄悄话,姐姐与太子此前,仅有一面之缘啊。难道一眼定情,第二眼竟能将身心都倾付?“姐姐!”她大喊了一声,嗓音发颤,闻之若泣。 那画舫却晃得更加剧烈,许久不闻姐姐应声。 “姐姐——”连喊了好几声,嗓子近哑,她几乎哭出声来。 “媱媱!”魏王去拉她,近乎哀求地扯着她的衣袖:“媱媱,你别慌,你姐姐必然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三哥不会辜负她的,她以后必是我三哥的太子妃了,你也做我的王妃吧,等你及笄,我就娶你。放眼盛都,没有哪个女人比你更让我心动,我亦是最配得上你的男人了。” “我不信!姐姐不会的。”她继续声嘶力竭地喊,终于看见姐姐提着领口,云鬓半偏地跑出来。在看见她安然无恙时,姐姐长舒了一口气。很快,太子衣衫齐整地出来了,用大氅紧紧裹住姐姐质问魏王:“刚刚怎么回事?” 魏王不语。 姐姐有些不敢接上她的目光,原来真如魏王说的那样,姐姐心甘情愿...... 离别时,魏王说:“媱媱,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执拗的女人了,不过,任你再如何执拗,我都不会放手的。你早晚会是我的女人的。” 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想,她的先生以前也说过她倔强执拗的话呢。 归去。 她质问姐姐究竟是不是心甘情愿。姐姐颔首,笃定地说太子殿下一定会娶她。结果望穿了秋水、久等不至东宫的人,而姐姐却被诊出了喜脉,得知姐姐曾与男子私通,可把母亲气个半死,母亲劈头盖脸地骂姐姐恬不知耻,抓起藤条一边狠狠地抽打姐姐一边逼问那男子是谁,姐姐三缄其口,事后还苦苦求她不要告诉爹娘,她想:姐姐真傻啊,死活要护着那负心的太子。 没过多久,姐姐不幸小产,气血亏虚,卧床了好一段时日,终日精神恹恹,日益消沉时,竟等来了东宫的消息。姐姐终于当了太子妃,太子算是没有辜负她。谁又曾想,与太子成婚不至两年,太子就落败、于东宫割喉自裁后,身为太子妃的姐姐以头抢壁追随了太子...... 接着,是远在函玉关镇守的哥哥被缴械投入囹圄、父亲出事、母亲自裁、曲伯尧一箭射在她肩呷...... 磕破了脑袋的姐姐披头散发地走过来将她抱起,问:“媱媱,媛媛在哪里?我带你和媛媛一起去见爹娘,咱们好一家人团聚。” 一家人团聚?她欣喜。“媛媛?”惶急地起身寻觅,失声大喊:“媛媛——” 媛媛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媱媱,你若是想苟活,就好好庇护着妹妹......”母亲的话又在此时入耳,脑袋愈发昏沉,痛,痛欲炸裂。 什么声音又在响? 什么声音? 壁立千仞,脚下有人临水而踞,风从天堑深处涌来,狐裘起张,发飘裾扬,划破那水中倒影的,是他指下挑出的一声断肠...... 画面消失,音声还在继续。 是琴音么?不,好像不是,是落雪声,是竹叶在飒飒地响,是修竹不堪厚雪、霍然一声坼裂的断音。积雪扬扬坠地,漏声声声清晰...... 她如今这是身在哪里? 一回头,北风迎面扑来,她眯起了眼睛,再睁开时看见堆了满案的行书,乘着风势,纷纷夺窗扶摇而去,好多张行书,铺天盖地。 谁也不知她曾经苦苦临摹了多久。 急得她伸手去抢,脚下一崴,纵身陷落而惊醒...... 第5章 惊鸿 jj005砌下落梅如雪乱 落梅纷纷下着,夹在雪片里,一度让人分不清是落英还是落雪,浑然砌落在象牙冠冕、栗色狐裘、金乌靴上,他已在梅下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个时辰的琴,琴弦随修竹一起断了,血顺着断弦汩汩流淌,他似饮了陈酿而不察,恍然沉入昔年旧梦,耽溺梦寐,久不知醉。 相国府盛放的寒梅浮现于他眼帘。木屐鞋底躞蹀旋转着、咯咯敲打青石砖上的花鸾纹理,云头绣鞋上的银铃铛铛作响,她在金井辘轳边翩翩引袖旋转,外罩的纱衣裙裾飞扬张举,像一柄撑开的伞,雪梅香海里缓慢而无声地旋转,不绝的笑声直入苍茫天阙、回荡在碧瓦朱阑,每每旋至与他四目相对时,如惊鸿一瞥地,那黑白相映的水眸总会粲然生辉…… “灏,”来人的呼唤惊飞了他眼帘一帧画卷,曲伯尧站起身,略略向来人颔首。年过五旬、身披麻衣的黎一鸣走近,眉目深锁,忧心忡忡道:“灏,我就知道她会成为你的软肋。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曲伯尧默不作声。 黎一鸣又说:“你竟这样妇人之仁,救了人还窝藏之,是忘了郑崇枢那奸贼的行径了吗?” “亚父,”曲伯尧心知,此刻越护她只会越坚定亚父除掉她的心,遂道:“亚父放心,救下她不是因为别的,留她在府也不过权宜之计,她于我们,还有许多可用之处。” “但愿死到临头的时候你还能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黎一鸣一甩衣袖,气愤地撞肩而过。 目送黎一鸣雪中远走的背影,他耳边竟又响起那女人的欢声笑语:“你是我的先生,你是我一个人的先生,我一个人的,你不教我,你教谁?你不教我,谁教我?”她这样说的时候,双目像深邃的明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年幼无知,尚不懂这话语的暧昧,她总喜欢厚着脸皮围着他反反复复地跟他说:“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你不教我,你教谁?谁教我?” 一把十二骨蓼蓝绢伞突然遮过他的头顶,卫韵上前道:“相爷,李丛鹤已将相爷一箭射死郑娘子的话如实禀告了陛下。” “陛下如何说?” 卫韵悉心替他掸去狐裘上的雪粒子,视线盯着他攥紧的指上殷红,慢条斯理地说:“陛下沉默,并未责怪相爷,只问李丛鹤:‘卿可知道,世人为何喜欢明珠?’李丛鹤回答:‘因为稀世。’陛下笑说:‘可惜了’。奴家想来,陛下应该没有怀疑郑娘子的死,也没有怀疑是相爷动了手脚。” 瞥然一声,他折断手中的梅枝,转身抄入回廊。 “相爷!”卫韵匆匆举着绢伞追逐他的脚步:“昼夜昏迷的郑娘子醒了。” 曲伯尧疾行的脚步一顿,原地踯躅了片刻才迟疑着开口问道:“她醒来后,可有说什么?” “她只不停地问媛媛在哪里。”卫韵又问:“相爷,相爷不想去见见她么?” “恐怕此刻,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了,她死里逃生,重伤中醒来,何必要再气死她一次呢?由你照顾,我很放心。”他说罢提步欲走。 “可是——”卫韵急道:“相爷是在救她,奴家想,郑娘子那般聪慧,她会明白的。” 原地停留片刻,曲伯尧继续头也不回地前行。 吱吱嘎嘎的开门声传来,寒冽的雪光透过门缝晃入昏暗的室内,映照出榻上人苍白的脸色。郑媱勉力想撑坐起身,肩呷的痛却被牵引,蔓延至四肢百骸,又呻|吟着躺了回去,那两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婢女窸窸窣窣地收拾起药碗里的残汁来。 不一会儿,两个女子领着一众婢女又陆续进来了,那两个女子衣饰发型皆与婢女有异,进屋后就指挥着婢女改换屋里的陈设。其中一个郑媱刚刚醒来时就见过,那女子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端庄娴雅的气质,她语调柔和地告诉郑媱,自己叫卫韵,她是被她的主子救了,她的妹妹媛媛如今安然无恙并让她放心,却不肯告诉郑媱她的主子是谁。 郑媱努力回想,她被曲伯尧一箭射中后便不省人事,还会有谁有机会并且能将她带走治伤,且这屋里陈设不似一般小官人家,难不成......是曲伯尧?遂有气无力地喊话卫韵:“卫娘子,我为何会在这里?” 卫韵移目向她看来,微微一笑,袅袅婷婷地走来,快至她跟前时,另一个声音忽起:“你流了太多的血,身子虚,能不说话就别说话,能不问就别问!” 卫韵转身瞪视身后的女子一眼,轻斥道:“梦华,别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身后那被卫韵唤作梦华的女子看上去双十年华,与卫韵年纪相仿,视线扫向郑媱的时候,飞来眼白,扭头去添香炉。 卫韵微笑着坐来榻边,执起郑媱的手说:“娘子先躺下来好好休息,把伤养好,等见到我们主子的时候,你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主子,可是曲......郑媱犹豫再三,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卫韵安抚了她几句,起身随婢女们一起收拾。郑媱也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卫韵她们忙碌。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收拾完毕,卫韵对她道:“娘子且好生休息,我让春溪从此伺候你,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春溪便是,我晚上再来看你,给你送些流食过来。”说罢一行人陆陆续续地退出门去。 走到门槛处时,一个不当心,卫韵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两个婢女急忙从旁扶住卫韵:“夫人,夫人慢些。” 郑媱一听,心下疑虑惊异交加,在卫韵前脚几乎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翘首大喊一句:“卫娘子留步!” 见她转过身来,郑媱满目惊愕,询问卫韵:“你可是,可是曲伯尧的夫人?” 卫韵一愣,笑问:“娘子为何这般激动?” 她这是默认了......果然还是他,郑媱回身低下眼帘:“多谢夫人照顾。” 已出了房门的梦华匆匆推开卫韵入内,扬声对郑媱道:“相爷少近女色,身边只有我和姐姐,姐姐是妻,我是妾。” “一妻一妾......”郑媱鼻端发出细细的冷嗤,又不动声色地笑:“什么时候成的亲,我竟不知,一妻一妾,你们相爷可真会享齐人之福。” 待人都退去,屋子里只剩下郑媱与春溪二人。 “娘子要喝水么?” 郑媱摇头,见她也十四五岁的年纪,问她:“你叫|春溪是么?你多大了?” 春溪点头:“我十五了。” “哦......”郑媱笑,“跟我一般大呢。” “娘子也十五么?”春溪眼中粲然,掏出绢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珠:“娘子好命,我替娘子擦手的时候,看娘子的手掌莹洁滑腻,指节修白细长,娘子必然没干过粗活,生来就是有下人伺候的,这一辈子也都是富贵命。” 郑媱只抿唇笑,抿得唇瓣失了血色,与春溪有一句回没一句地聊起来。得知春溪从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遭变因为年龄小而被没为官奴、受尽了折磨、熬了几年才遇到好主人时,郑媱不由揪心。如今媛媛不知下落,若被没为官奴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却免不了吃苦。就是不知卫韵说的安然无恙是指哪种。 天色渐暗,卫韵派人给郑媱送来了晚膳,自己却没有现身,郑媱茶饭不思,让下人传话说要亲眼见见曲伯尧。 窗外枯枝乱摇,北风刮的正烈的时候,曲伯尧披着风雪来了。活生生的人站在她跟前时,竟没有白日的意气风发,眼皮略显沉重地垂下,抬眸看她时,亦是带了些疲惫,他只望着她而一言不发。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救你?我何曾救你?”曲伯尧神态如常:“你明明死在我的箭下。” 郑媱欲再开口,却听他又道:“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的人,可并不是我,是秦王呢,你难道忘了九岁那年你从临江王府回途遇上劫匪一事了吗?如今,秦王登基,你对他的恨可不亚于我呢。” 八岁时,郑媛未出生,她仍是相国府里最娇贵的小娘子。他半开玩笑地问她:“小娘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心仪的男子是什么样的?”彼时,他十九岁。 她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笑说:“我常听姐姐讲起我大哥,想着我大哥骑在马上、战袍猎猎飞扬的样子应该很威风呢。嗯~他最好是个骁勇善战、力能扛鼎的将军吧,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向我疾驰而来,路过我时俯下腰伸手拉我上马......” 尚且天真的她总是毫不保留地将她所想全都讲出来,他遗憾地想:如果她能早些出生,也许他有机会以她心仪男子的样子出现在她眼前。毕竟他从小长在军营,五岁能挽弓,八岁会骑马,十岁能百步穿杨,十二岁能挽起千钧弓,十四岁时,一次行军途中,遭到回鹘人埋伏,亚父被俘,他只身夜探回鹘王的牙帐,偷走符节,持节救走亚父。军营里成长的他,为了不让人知道他本名灏而隐姓化名为叶旸,十七岁时为入相国府,又隐姓化名为曲伯尧..... 九岁那年,她与她母亲一起从外祖家——临江王府里回来,路上遇见劫匪,秦王救了她们母女,并取了所有劫匪的首级。回来后在廊庑下碰见他,她闷闷不乐地跟他说:“先生,我今天遇见了一个穿着铠甲的人,他救了我和母亲,母亲说放了那些人吧,他们不想害命,只想抢点钱财混口饭吃。他却一刀斩下一个人的首级,还将那些血淋淋的头颅给串了起来......虽然那人很勇猛,可是好血腥,他还错杀了母亲身边三个无辜的侍女,我,我并不想感激他。”她脸一红,低头说:“还是先生这样彬彬有礼、仁爱厚德的君子好。”说罢红着脸快速进屋。 听了她的讲述,他当时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又看,仁爱厚德?他其实用这双手杀过很多人,少年时张弓拉箭、握刀戟枪矛,现在顺水推舟、暗里运筹操纵,明里不见血罢了。 当她知道她眼里彬彬有礼的先生苦心孤诣地谋了许多与她心中所期背道而驰的事时,她一定会失望吧! 郑媱暗暗咬牙,好恨他又害她勾起往事,又道:“相国府收容你于微时,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步步为营,与那狼子野心的秦王狼狈为奸,助他弑君,逼死太子,若没有秦王和你,相国府就不会遭受今日灭顶之灾。” “你真是看的起我,”曲伯尧却笑道:“没有我,支持太子的相国府还是会被秦王连根拔除。太子?因为太子是陛下立的储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帝王吗?太子性仁近懦,他不够狠,无力应对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固朝廷之金瓯。秦王能登基,因为他狠,但秦王又不仁,”他步步逼近:“如果现在有一个人,他比秦王更仁、却更狠,那么秦王的皇位,恐怕也坐不长久......”话落,他已迫在她眼下,猛然伸手勾住她的下颚。 第6章 取宠 jj005一生一世一双人 “相国府是秦王登基的绊脚石,所以,你恨的人不该是我!”随着他语气的加重,他手中的力道便加重一分,捏得她下颚的骨头几乎于皮囊下切切暗响。 “若恨我在众人跟前一箭射了你......”粗重的呼吸喷在她唇边,与她鼻息交织,玉扳指挨着了她雪腻的肌肤,他手下千钧的力量顷刻间又化为万千绕指柔,白玉的凉意,像噬血的蛊虫,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空气里忽然静谧,他抛出这一句竟也没有下文。注视她的双目倏尔闪过烈焰般的光曜,炯炯然堪比夜色里的虎狼之目。“秦王暴戾,还好色,”他霍然将她的头狠狠揉在自己胸腔,郑媱骇得惊叫一声,一颗心剧烈地搏动,那按住她头颅的力量越来越重,似乎要将她的头颅揉进他的胸腔里去:“所以,我为什么要让别的男人,碰你的身体!” 门哐然一声被抵开,来人是春溪,春溪此前出去打热水,回来时许是在门外听见了郑媱的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高呼“娘子!”当发现曲伯尧也在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请罪。 曲伯尧松了手,转身大步离开。 春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近前问道:“娘子没事吧。” 郑媱尚处于怔愣中未回神,怔怔望着春溪不说话。见她眼里似有泪花打转,回想起刚才偶然撞见的一幕,春溪小心地探问:“奴婢刚刚见相爷眼睛发红,像是发怒了,是不是娘子刚刚不欲从了相爷,才惹他生气了,相爷也真是的,明知道娘子重伤在身......” 郑媱却不回答,春溪愣了下,打水为郑媱擦脸,又问:“娘子是不是从前早就与相爷相识?” “你为何这样问?” “相爷不好女色的,却唯独对娘子如此......奴婢从来也没见过......” “他不是有妻妾么?” 春溪道:“吕夫人那里一直冷清,我从未见相爷去过,卫夫人那里倒是偶尔去去坐坐。” “哦......”郑媱又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伺候卫夫人的,他与你们卫夫人感情好么?” 春溪想了想,说:“卫夫人一直一心一意地伺候相爷,凡是与相爷有关的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打点过问。相爷嘛,人前与卫夫人出双入对,恩爱得似一对佳偶。人后相敬真是如宾,如宾反而生分了不是么?”说到此处,春溪又回头看郑媱,见她眉团微蹙,笑问:“娘子是不是担心日后要与夫人分宠,娘子大可不必担心,奴婢觉得,卫夫人与相爷貌合神离,若不然也不会迟迟不添生。” “哼——”郑媱冷嗤一声,脱口道:“我还能苟活多久?就是能苟活一百年也不会给他做妾!” 他是在救她,免她被罚为军妓或被新帝充入后宫受辱,她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庭中落雪声簌簌入耳。 那年冬,天降鹅毛大雪,冰冻三尺,好多人冒着风雪来相国府谋职,那些人排着长长的队跺脚呵手站在府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父亲召见。父亲却单独挑了他问:“如此凛冽的天,汝为何只穿一件单薄的褐衣?” “因为家贫。”他回答的时候,音声朗然,谦逊地微低额角,束冠的葛布垂在一侧,脏兮兮的雪水顺着他脸部的弧线溜下,一滴一滴溅落在玉砖铺砌的地面上。应父亲之声他缓缓抬首,露出一个坚毅的轮廓来,视线穿过水晶帘幕,定定地落在窥看的她的脸上,那眼神自若,浑然没有自卑之态。 无论父亲考他什么,他皆对答如流。 父亲问他年纪,他回答:“已经及冠。”父亲捋须大笑,一眼识破他说:“汝在欺骗。”他忙改口说他只有十七岁,欺骗亦是情非得已,只因相国府外张贴的榜上明确注了只有及冠者才有入府谋职的资格,从而为他的欺骗找到了一个情有可原的借口。 事后,父亲抱她在膝问:“媱媱,帘后窥看了半晌,汝以为那人如何?” 她说:“衣裳好脏好破,却是个有智有胆的人,他不畏严寒身衣薄褐来哗众取宠。” 父亲抚摸她的头赞她聪慧。“汝今尚稚不足髫年,竟能识人如此,为父让他为汝授业解惑如何?” 于是,父亲并没有重用他,仅仅将他留在府中做一个教书先生,只教她一个。 一晃九年过去,如今他二十又六的年纪,也早该娶了妻了。 子时夜半。卫韵从廊中走过,发现被雪压弯的郁竹后方仍有幢幢灯影,遂打着灯笼近前,见房门开着便走了进去,一挑帘幔,竟看见那人坐在灯下拭着崭新的匕首。卫韵不由讶道:“这么晚了,相爷怎么没睡?” 曲伯尧抬目看了她一眼,继续擦拭手中的匕首:“你不也没睡么?” 卫韵叹了口气,放下灯笼,挨着檀木方杌坐下,拨了拨案上的灯花道:“奴家刚刚去探视郑娘子了,在她窗外站了好久,发现郑娘子也没睡着呢。” “家破人亡,姐妹失散,她如何睡得着。”曲伯尧继续着手中熟稔的动作。 “是呢,郑娘子也是可怜。”卫韵又蹙眉看向他道:“那相爷日后要如何安置郑娘子,她现是罪臣之女,相爷瞒天过海将她留在府里已是不易,还不知能不能一直瞒着,将来相爷若是想和她长相厮守,怕是也难给她名分。” 曲伯尧放下手中的匕首:“我自有主张。” 卫韵又道:“今日,郑娘子在知道了奴家和梦华是相爷‘妻妾’时,似乎更不快了,奴家以为,郑娘子心中是有相爷的呢。相爷明天去和她说清楚吧,以免郑娘子误会。” 曲伯尧微露笑意,看着她道:“卫韵,让你和梦华空顶着我妻妾的身份不能嫁人,误了你们的年华,实在是委屈了你们,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卫韵一听,忙近前蹲下身为他捶膝道:“奴家与相爷相识五年,在相爷身边侍奉了三年,已经习惯,无以回报三年前相爷收留我的恩情,奴家愿意永远在相爷身边服侍相爷。” 曲伯尧欲言又止。 卫韵心知他的顾虑,逐渐顿下手中的动作,突然跪地,仰首看他道:“奴家不是想赖在相爷身边求个名分,相爷让奴家和梦华顶着相爷妻妾的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外头的人都以为卫韵是相爷的糟糠之妻,陛下便不好再给相爷赐婚,那些世家贵族也不好再塞女儿过来。相爷不愿娶她人,是为了郑娘子吧。奴家知道郑娘子才是相爷心中认定的妻。即使相爷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但奴家也能隐隐猜测出相爷出身不凡,奴家自知自己的出身配不上相爷,所以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能长久呆在相爷身边,做个侍婢就已心满意足,但求相爷到时不要赶奴家走。” “你先起来。”曲伯尧伸手拉她,“我也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我这一生若娶妻,便只会娶郑媱一人为妻,希望你能明白,回头对梦华也说说吧,她若是有中意的人可以先来告知于我。” 卫韵点头。外人的眼里,她和梦华是他的妻妾,外人歆羡她们的时候却不知这妻妾之名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没有拜天地、没有合卺酒,没有任何仪式......他那时说:“我需要你和梦华假扮我的妻妾来掩人耳目。”她喜悦地答应,心中还期盼着:有一天或许能走进他的心中。 后来才知道:自己所期盼的,不过是南柯一梦。 卫韵说与他相识了五年,曲伯尧却想到了郑媱,他与郑媱相识九年,在一起有六年呢,他十七岁那年,隔着水晶帘初见六岁的小郑媱,她有着肉嘟嘟的精致小脸,她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神让他看出了她的早慧,他那时知道这窥看的小女孩,必然是郑觉的小妹媱媱,从前在军中,郑觉跟他提过,郑觉离家从戎的时候,她刚会走路说话,这么些年,郑觉都没再见过他亲妹妹呢。思罢,曲伯尧继续埋头擦拭匕首。 卫韵奇道:“这么晚了,相爷为何不停擦拭匕首?” “陛下召我明日入宫,要单独与我议事。” “陛下初登大宝,局势未稳,皇位还未坐热,尚离不开左膀右臂,依奴家看,应该是寻常召见,相爷为何如此警惕?难不成,是怕陛下怀疑和发现了什么?” 曲伯尧答:“陛下根本不信李丛鹤的话,他依然怀疑郑媱没死,只是如今尸身已焚,没有确凿的证据。明日,陛下不过是想从对话中试探我,若认定我欺君,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卫韵一惊,不由绞紧了裙裾:“可是,宫禁森严,相爷要如何才能做到私带利器而不被发现?” 曲伯尧目光一烈。卫韵急忙低下头去:“奴家知错。”心道:自己方才真是欠思,那宫禁中必然有他的人。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利。” “是。”回想起他烈烈的眸光,卫韵依旧心跳如鼓。 曲伯尧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至她掌心,叮嘱道:“明日午,万户炊烟时,我若回不来,你就遣散府中的人,然后带她走,不要让亚父发现了,拿着这个,去找长公主,长公主自会收留你们。” 卫韵双手颤抖地接下,泪水已漫出眼眶。 第7章 风雨 jj007风雨如晦闻鸡鸣 “没有我,支持太子的相国府还是会被秦王连根拔除......” “相国府是秦王登基的绊脚石,所以,你恨的人不该是我......” 颤颤的竹枝早已淹没在窗外的夜色里,闭上眼睛总会看见血淋淋的亲人,不断闪过的人和那些人说过的话让她几欲崩溃。 郑媱大睁着双目瞪着帐顶,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到了帐顶绣的夜合,她一怔,因她从前爱绣夜合,相国府里没有人会如她这样绣。 ......叶底黄鹂声声啼啭,日长飞絮轻。媛媛高兴地晃着手里的花草回首冲她高兴地大喊:“姐姐,我又赢了。”坐在秋千那端与之斗草的东邻女早黑了脸。 她笑,继续低头穿针引线,大姐郑姝走过来瞥她一眼:“哟,这双夜合都成形了,别绣了吧,父亲说了,这个清明不准你出去踏青,你绣来给谁?”......“哦,还有一事,父亲新找了一个为你授业的师傅!父亲问他话儿时我在帘子后瞧了一眼,觉得挺好……至少,老实安分,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蹑手蹑脚地提着裙角,分开茂密的胡枝子,四下顾盼,见悄寂无人,慌忙蹬着堆砌的乱石攀上镂空的朱墙。胡枝子从榴实大小的空隙伸过墙外,悠悠垂入青浦,浦上斜晖脉脉,时不时有小楫轻舟荡过。她伸手勾来那开满了淡紫色小花的胡枝子,将绣了双夜合的绢帕缚于其上,薜荔小刺划破了指腹,一两滴血珠沁上干净的绢子...... #jinjiang文学城# 不知不觉天色已明,眼角余光入了窗纸上的人影,郑媱偏过头来,望见被曦光映得通明的窗纸上有清峻的轮廓,那人一动不动,不知在窗外立了多久。郑媱慢慢撑坐起身,隔着窗纸与之对视,那轮廓倏尔移走......庭中踩着积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嘎吱一声轻响,春溪和日光一起入室。春溪将食盒放在案上,走来撩起帷幔,又盯着郑媱皱紧了眉道:“娘子看起来还是如昨日一般憔悴,是不是昨夜伤口疼得睡不着觉?” “嗯......”郑媱点头。虽然知道她肩上有伤,但春溪似乎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依然在世的消息若是公之于世,窝藏她的人必然不得好果。而那卫夫人看她的眼神,说的话,似乎又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卫夫人得他如此信任有何不对,夫妻同心。她这样想,牵起种种过往...... 帮郑媱洗漱完毕,春溪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香浓四溢的水晶羹来:“卫夫人今早特意吩咐奴婢,说娘子今日仍需进流食,还说娘子爱吃水晶羹,让奴婢用莲子炖些给娘子送来。”春溪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送到郑媱唇边,郑媱咽下,热泪竟一涌而出。 “是不是烫?”春溪焦问。 郑媱摇头,她只是从羹里吃出了从前相国府的味道,移目时,竟一眼瞥见卫韵。卫韵接过春溪手中玉碗,屏退春溪,坐来榻边,亲自喂食。 见卫韵双目红肿,郑媱心下疑惑,在卫韵将汤匙送到她唇边时,别过了脸去并不欲食。 卫韵轻嗤,手中的汤匙在玉碗中搅了搅:“郑娘子怎么没胃口,这水晶羹难道不是郑娘子所怀念的相国府的味道?” 郑媱沉默了一瞬,却问卫韵:“其他的,我不想与卫夫人讨教。恳请卫夫人告知,我妹媛媛现身在何处。” “令妹如今身在一安全之处,郑娘子不必挂心。”卫韵并没告诉她媛媛身在何处,却搁下玉碗,起身踱步问她:“郑娘子昏迷了两日,醒来也两日了,也得知了自己被故人所救,却只字不问自己是如何被故人救的。难道郑娘子是真的对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以及救她的故人毫无兴趣吗?” 郑媱闻言旋即沉默。 “郑府被抄之前,郑娘子明明可以随母亲一起殉节,却没有殉节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复仇和再见心上人?可是,当郑娘子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是陛下派来抄家的刽子手时,不禁心灰意冷。更可恨的是,那人是来接她入宫的,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郑娘子义愤填膺,失声大骂。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人曾于相国府供职六年,与郑娘子也是旧识,以为他会顾念旧情苦口婆心地劝服郑娘子,出人意料,那人竟因郑娘子几句污言秽语就一箭射死了郑娘子。” 见郑媱眼中荧光闪烁,卫韵继续道:“有些人在想,于情理上,那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狠心绝情。有些人在想,杀得好!郑家娘子身负血海深仇,若怀不臣之心得宠于陛下,日后必然兴风作浪,后患无穷。 褒贬者都不会想到,他此举实是在救郑娘子。他射的是郑娘子肩呷,而肩呷处不该致命,不知郑娘子还记不记得,自己倒地后又被他抱起,那时,他快速用银针封住了郑娘子背后几个穴位,造成了郑娘子假死之象.....而在场的人所见的,是他握住箭矢再次深刺,几乎刺穿了郑娘子的肩呷骨,因而李丛鹤过来探鼻息的时候,郑娘子才没有了呼吸。人尽皆知,李丛鹤是陛下的狗,李丛鹤都认为郑娘子死了,谁还会觉得郑娘子没死。 接着,有人将郑娘子的‘尸身’抬了下去,经仵作验尸后再掉包焚烧了...... 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易事。可接触郑娘子‘尸体’的人不是十个指头就数的清,要做到万无一失,中间层层部署,费心费力...... 如今这又多出一桩窝藏之罪,你说他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媱心头痉挛。 想到此时曲伯尧已身在宫中,卫韵踱步声愈发急促,快速近前握住郑媱的手簌簌落泪道:“不料,陛下还是对你的死起了疑心,今日召他入宫。他昨晚与我说,若今日午,万户炊烟之时,他不能归来,就让我遣散府中人然后带你走......” 忆起那窗纸上的轮廓,郑媱身子一颤。 “贱人!”义愤的骂语在外扬起,梦华气势汹汹入内,箭步冲向郑媱。 “梦华!”卫韵连忙制止,却被梦华一把推搡在地,梦华冲上前去,拽住郑媱的头发后,扬手就狠狠去掌掴郑媱的脸:“贱人!你可是过了文定的魏王妃,你的夫君如今身在宁洲郡,他还没死呢,你竟这样赖在别人府里不走!还要害死救了你的人!” “梦华!”卫韵咬牙去掰梦华的手:“你给我住口!” 梦华死活不松手,口中秽语不休:“贱人!克死亲人的扫帚星!把你爹娘和兄弟姐妹都克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还要来克死相爷和整个右相府的人!” “疯子!”郑媱狠狠瞪着揪住自己头发的梦华,捉住她的手腕与她顽命抗着。 卫韵一巴掌扇过去,梦华才松了手,捂住脸,嘤嘤啜泣着,看向瞪着自己的郑媱,朝卫韵哭诉道:“姐姐你看,她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整个右相府里的人都快要因为她而丧命了,她还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 “你住口!”卫韵斥道。 梦华啜泣声越来越响。 郑媱拨开被扯下来的盖住脸的乱发,白了眼梦华,镇定道:“你以为我现在愿意苟活?你去高台瞭望,若看见午时炊烟升起,而他还不回来,你们就把我的头颅斩了,送进皇宫。陛下当初让他来接我入宫,不过是想试探他的忠心罢了。陛下今日若恼,也是恼他不忠。杀了我,则可以向陛下表明他的忠心,若在陛下跟前一番陈情,兴许能救府中人的性命。倘若,待我的头颅呈至陛下跟前之时,你们相爷不幸已经死了,那我也无能为力!” “相爷今日要是回不来!我一定把你的心剜出来!”梦华咬牙切齿的说,匆匆推门登楼。 “郑娘子莫跟梦华一般见识,她就是这种性子。”卫韵擦了擦眼,听见屋角漏声清响,不由压住胸脯:“相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卫韵出门后唤了春溪进来。望见郑媱头发蓬乱,春溪讶异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娘子的头发......娘子眼圈泛红,是不是哭了......”春溪上前小心地抚她脸上的红痕:“奴婢刚刚见吕夫人怒气冲冲地从娘子房里出来,是不是她?” 郑媱捉住她的手,笑道:“帮我梳个头好么?” #jinjiang# “娘子的头发真好,黑韧滑腻。” 郑媱端坐着,仔细端详着铜镜里的人,春溪的声音又从头顶上传来:“小时候,我曾见过我娘给我姐姐梳头,却总是听见她不住叹息。” “叹息什么?” “我娘的家乡有个说法,若是在未出嫁的女儿发上放上一柄木梳,不管它,它能自动滑落,还不断发,那女儿日后一定有一段好姻缘,能够与她的郎君白头偕老......我姐姐的头发不好,梳齿总是卡在发上一动不动。后来家败,我与姐姐都没为官奴,先后换了好多人家,我与姐姐失散了,现在也不知姐姐过得怎么样。”春溪说着,将木梳放在郑媱发上,木梳竟卡住了。春溪愣了下,重新拿起木梳换了个地方篦住,木梳这下自动滑落,咯噔落在地上,春溪高兴地捡起来:“娘子有好姻缘呢。” 郑媱笑,呈现在眼帘的镜像越来越模糊。 “娘子想梳什么髻?” “你决定吧。” “那就梳凌云髻......” “梳好了,娘子觉得好看么?如果不欢喜,奴婢再为娘子重梳。” “好看。”估摸着时辰快到了,郑媱回头对春溪说:“扶我去庭中走走好么?” 春溪看了眼窗外飘起的鹅毛大雪,蹙眉道:“还是别出去了吧,外边又下起了大雪,今早还有日光的,这天儿变得可真快,娘子肩伤未愈,还是呆在屋里的好。” 郑媱却执意要出门,春溪匆匆找来一把绢伞,小心翼翼地扶她下了玉阶入庭。 团团降落的雪花连绵不断地蔽人视线,隐隐约约地,郑媱好像看见第一缕炊烟升起,于北风中蜿蜒着扑向暗压压的天际。 庭中小立了片刻,郑媱便遇上门外徘徊许久归来的卫韵。如同丢了魂儿般,卫韵垂头丧气地朝她走来,语气泠然地吩咐春溪:“你退下!”春溪战战兢兢地看了郑媱一眼,踌躇着退去。 “快午时了,相爷怕是,回不来了......”卫韵低泣道:“你快去收拾东西,待我遣散了府中下人,就带你走。” “走?去哪里?我可不想欠他。”郑媱一仰首,见四起的炊烟,越过卫韵往前走。 “你去哪里?”卫韵连忙拉住她:“再等等看。” “等什么等!” 卫韵转身,却见梦华执剑而立,目光成一线猎住郑媱:“姐姐,如今,我们只有杀了她才能救相爷。” 卫韵急忙上前将郑媱护在身后。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想相爷因她而死?难不成要葬送整个相府里的人的性命?”梦华步步逼近,“姐姐现在可不能妇人之仁。”梦华英眉竖起,举起手中长剑,剑光射入她猩红的眼,她一转剑锋,竟将空中刚落的雪花劈得粉碎。 卫韵抓住她握剑的手:“梦华不要,你若伤了她,相爷不会饶恕你的!” “滚开!”梦华伸足一勾,轻而易举将卫韵绊倒在地,坦然从卫韵身上跨过,目光一凛,手腕疾转。 郑媱只觉面上一阵凌厉的寒风扑来,迫得她睁不开眼,踉跄后退两步,待睁眼时,梦华的长剑已抵在自己咽喉。 第8章 悬心 jinjiang008香魂险失利剑下 “不要——”卫韵大声吼道。 剑尖刚刚抵来,还未入肉,郑媱喉处的肌肤已经裂出一条细口,血粒子缓缓沁出。 梦华勾了唇角,眼中浮光般的杀机跃起,稳稳握住剑柄,此刻她可掌握着她的生死。原以为郑媱会吓得腿软颤抖,不想她竟不畏惧,也不躲,反而闭上了眼睛,轻蔑地昂起了下颚,她竟甘愿受死,梦华目光一炽,咬牙道:“如此傲慢,你不过是仗着相爷喜欢你!我杀了你,拿你的头颅献给皇帝!” “梦华!” 梦华无视卫韵,一咬牙,再次将手腕往前送了一分,血水顺着郑媱的脖颈蔓延,沿着梦华的剑刃蔓延,一滴滴溅入雪地,血是烫的,与冰雪相融,发出轻微的嗤响。 疼痛再次沉沉地袭来,郑媱将呻|吟缄在口中,凛然伫立不动。梦华气极,她要倾尽手腕的力量,闭了双目,孤注一掷地将利剑往前送去。 卫韵从地上扑起,狠狠推开郑媱,全力将那利剑从梦华手中夺了下去。 梦华睁眼,倾身去夺:“姐姐何必护着她?来不及了!” 卫韵不给。推搡间,背后一个沉沉的嗓音响起:“争什么争?” 卫韵与梦华纷纷回头。 郑媱也循声望去。只见来人头发花白,身披粗陋的麻衣,看上去年过半百。 黎一鸣走近,锐利的目光锁住郑媱,对卫韵梦华二人道:“宫中刚刚下了旨,让殿前都指挥使徐令简来相府搜人!徐令简很快就要带着搜捕的人来了,你二人还在这里拉拉扯扯!” “黎伯,相爷如何?”二人不约而同上前询问。 “暂—安——”黎一鸣一字一顿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锐利的目光始终不曾从郑媱身上移开。 郑媱心中亦长舒一口气,摸了摸脖颈处流血的伤口,尚不深。对上那黎伯的目光,郑媱的心莫名一怵。 “搜人?”卫韵和梦华也随黎一鸣的目光向郑媱看来。 面对三人不约而同注视的目光,郑媱浑身竟不由自主地打起寒噤,此时,她听见卫韵嗓音颤颤地问:“那黎伯说说,该如何安置郑娘子?” ...... 半个时辰后 曲伯尧安然无恙地回府,同行的,是殿前都指挥使徐令简和其身后浩浩荡荡的三千禁卫军。 “曲相,得罪了。”徐令简按剑朝曲伯尧微微欠身后,拔剑朝天一指:“搜!” 三千禁卫军即分三路,两路各向左右包抄右相府,一路向府内长驱直入。徐令简则与曲伯尧二人最后并肩步入府门。 “曲相真是克勤克俭,是因为郑崇枢的前车之鉴么?”徐令简站在庭中,四下环顾,对身边的人道:“在偌大的贵府里,竟见不到几个下人,布置也极为简单。” “为官者自当两袖清风。”曲伯尧答,视线定在迎面走来的卫韵脸上。 “相爷!” 徐令简循那激动的女音望去,那女子腮边挂着两朵彤云,不知从哪里飞奔而来,一下子扑进曲伯尧的怀里,情绪激动得狠。对面另一姿态端庄的女子也款步走来,两丸秋水盈盈注视着曲伯尧。 “真是一日不见,如三日兮,”徐令简低头一笑,看向曲伯尧道:“看来,外界传言果然不虚,相爷夫妻恩爱,妻妾和睦,难怪相爷不欲再纳妾。” 曲伯尧面浮笑意,掰开挂在身上的梦华,向卫韵走去。 卫韵避开他注视的目光,瞥了徐令简一眼,佯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低着头,音声怯怯地问:“相爷,发生什么事了?府里为何突然多了这么些人?他们在搜什么?” 梦华也跟着问:“对呀,他们在搜什么?” “无事。”曲伯尧抚了抚卫韵鬓边歪了的华胜,缩了缩瞳孔,目光仍然专注于她的眼,卫韵看出他目光里的疑惑,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有名禁卫到了徐令简跟前道:“徐统领,未在府内发现可疑之人。” 徐令简满脸狐疑,视线落在曲伯尧脸上。 曲伯尧一笑回之,镇定自若道:“徐统领可要留在敝府用午膳?” 徐令简勾唇一哂,旋即移开视线。 扫雪声入耳,徐令简移目望去,快步走向那拿着长帚扫雪的老伯跟前道:“且慢。” 黎一鸣扫雪的动作顿住,仿佛不经意地,抬首时与徐令简对视了一眼。 徐令简近前两步,蹲下身来,勾了一团嫣色的雪,眉心拧成一团,再于指尖细细地碾碎,舒展眉目,按剑起身,一路循着雪地里即将被落雪掩埋的嫣色前行。 卫韵低下眼帘。曲伯尧目中一明,匆匆踱去黎一鸣跟前,看了黎一鸣一眼,复又低头,见地上斑斑血迹,心跳如雷,猛然回头瞪视卫韵与梦华。梦华毫不畏惧,卫韵则始终低着眼帘。 循着一路斑斑血迹,曲伯尧阔步去追已快不见人影的徐令简。 血迹一直延伸去了马厩。厩内马匹惊蹿,剑刺干茅的霍霍声不绝入耳。曲伯尧立在马厩外,脑中一片茫然,拔腿就往马厩里冲去。 徐令简正手执利剑,接二连三地辗转穿刺着马厩里堆积的干茅。 “徐统领!” 徐令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脸来,笑问:“曲相为何如此惊慌?莫不是真将人藏在了马厩里?” “徐统领说笑了,”曲伯尧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一堆堆干茅:“本相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窝藏陛下要的人。只是,这马厩里脏,徐统领这般的贵客头一回来敝府,本相只是怕怠慢了徐统领。而且,这马厩里圈养的马有一些是新从西域买来的汗血马,这两日才陆续迁来马厩的,还未请盛都的牧马使驯过,极易受惊,本相担心这些畜生受惊之下不识好歹伤了徐统领。”曲伯尧顿了下,走去一匹马前摸了摸马的脖颈,伸过手去给徐令简看:“徐统领也知道,汗血马奔跑时脖颈部位流出的汗鲜红似血,徐大人刚刚所循的血迹只是这种畜生流出的汗而已,敝府今日又新到了一匹。徐统领不会将这畜生的汗当成了人血吧!” “哦?”徐令简闻言笑,“既是汗血宝马,那我可要好好看一看了,曲相不介意吧。”他手中的剑锋不停抖动着,慢慢转身的同时,目光则敏锐地在一堆堆寂静的干茅中搜寻,忽然定在某处。 曲伯尧心跳如鼓。 徐令简并不继续转身,目光锁住那堆干茅,笑道:“陛下今日下旨的时候,曲相也在场,陛下说,若在府内找到任何可疑之人,杀—无—赦——”话落,以兔起鹘落之势劈剑刺去。 “不要——”曲伯尧失声吼道。 铛—— 徐令简缓缓从干茅中抽出剑来,剑锋依旧银亮如电。“原来没有藏人啊。”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身打趣曲伯尧:“曲相也太吝啬了,不就是一堆干茅,何必如此在乎。” 曲伯尧悬起的心稍落,不料,趁其不备,徐令简再次转身,对准那干茅,反反复复地穿刺起来。 拔剑时,剑刃依旧未红。徐令简转顾曲伯尧,收剑入鞘,轻快笑道:“磨磨剑......磨磨剑......” 曲伯尧瞪直的双目这才转动了下,沉暗的面色却未有丝毫的缓和,快步挡在徐令简跟前,神情肃穆:“敝府都快被徐统领翻了个底朝天了,而徐统领却什么也没搜到,徐统领是不是,该歇一歇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瑟瑟的响动。曲伯尧仓促回头,眼下那堆干茅止不住抖动着,殷红顺着枯萎的茅管流淌。 “今日,我若是在贵府中搜出了什么来呢?”徐令简不动声色地笑,当啷抽剑,挑眉看向曲伯尧。剑锋徐徐对准那颤动得最厉害的地方,眼中一厉,突然狠狠捅去...... 鲜血沿着剑锋汩汩淌下,泉涌般溅落在茅草中,马厩内突然静谧,鲜血溅落声盖过萧萧马嘶。 “何苦......”徐令简盯着以手握住剑刃的曲伯尧,松了握剑的手,转身之前只道了一句:“好自为之......” 一出马厩即率禁卫军撤离。 曲伯尧扔了剑,慌乱跪地去拨那一堆干茅,染血的干茅被扒开,渐渐露出女人的头发来,那女人正僵硬地一动不动,被利剑斩过的头发凌乱不堪,垂得垂、断得断,她咬紧了唇目光滞滞地望着他,脸上全是血,他的血。蓬卷扑动的两睫下泛着湛湛的水光,倏尔有颗晶莹的珠子滑出,混合着睫上的鲜血,扑簌簌掉落下来。她抱膝孤零零地蜷缩着,像只受了惊吓的雏鸟儿。下颚搁在染血的膝上,却抬着两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只刚刚握过剑刃的手。 他小心地伸手过来拉扯她,先扯她的胳膊,又去查看她的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后才发现刚刚那顺着茅管流淌的血是从她脖颈处的伤口流出来的,幸好,伤口不深。 扑通一声他跪在了地上,掀开衣袂,从里面的中衣上撕下一块布帛,替郑媱处理了脖颈上的伤口,完了又开始包扎自己受伤的手,最后用牙齿和另一只手帮自己打了个结。这时,他仿佛听见郑媱在喉咙里压抑地呜呜咽咽,遂抬目专注盯着郑媱。 郑媱也正盯着他打量,面颊一痒,郑媱抬手抹泪,却不约而同地与他伸过来的手相触,而后被他的大手有力地握住了。他温热的掌心生了一层茧,不停地摩挲着她掌心里的柔软。 第9章 悸动 jinjiang009眼波心事俱无定 那力道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摩挲着她掌心里的柔软。他突然抽了手向她面上伸了过来,细锦绣得一双云雁栩栩如生,似要从那广阔的袖口展翅双双夺出,带着春阳的暖意,修长的手指点起了她的下颚,触了触她颈处的伤痕,抚了抚她失了血色的枯唇,将她的乱发轻轻拨到秀耳后,拇指也按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侧脸,他的脸逐渐向她靠近...... 厩内受惊了的马儿嘚嘚踏着马蹄,甩着一身鬃毛萧萧鸣叫着蹿跑,一片混乱和嘈杂中,还是能分外清晰地听见彼此交织的心跳。恍如那年:暮雨打着新生的小荷钱,一人手握着手,一人手握着笔,腹背相贴,暖温相递,徽州八百里快马新供的宣纸上写下美好的‘媱’字,握笔的人不经意地转首,猝不及防地,擦上身后人唇上的温度,暮雨入池如鼓瑟。小轩外,一树榴花滴着新承的雨水、彤彤如少女面颊欲燃...... 即将触及那片柔软的一刻,她白了他一眼,脖子一扭把脸转到了一边,他停驻,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吁出一口气,热呼呼地向她扑面而来,他却莫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若是我逼死了你父亲,你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那场宫乱,你父死之前,我也在场,即便我很恨他,但因为你而不想看着他死,所以给了他一条活路......可是他不选......” 郑媱一听忽然扑上来揪住他的衣襟瞪着他吼道:“你能给他什么活路?我父亲尚崇忠义礼智信,怎么会折了气节而苟活?” “看来,你父亲真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不是为了忠义气节而死,”他自若地掰开她的手,笃定地说:“他只是心中愧怍才选择了死罢了!”说罢探手去她腿弯将人打横抱起,任她胡乱折腾踢打、雷霆万钧也不放手...... 目视马厩里出来的两人,梦华压下了唇角,右手不自觉地摸向了随身携在腰腹处的短匕。黎一鸣上前两步,与之并肩斥道:“你就跟他一样,愚不可及!那个女人既不该救,也不该活,可是也轮不到你来杀!” 梦华看也不看黎一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自马厩里出来的双人,五指不由攥出白印。 曲伯尧将她抱至榻上,点了睡穴,让她安静睡去,找了药匣子打开来,动作娴熟地替她处理起脖颈处的伤口来,他从小长在军中,处理一般的伤口自然是不在话下,包扎完毕他站起身来,替郑媱掖好被角,推门时驻足回首,隔着纱帐注视那若隐若现的女人姣颜,良久离去。 —— 向晚时分,雪势依旧不减,卫韵找到梦华的时候,她正于梅下舞剑,地上断枝堆砌、落红凌乱、狼藉一片。卫韵心知她又在置气,遂近前喊:“梦华。” 梦华听见了,执剑一旋,一道银光霎时如电般迅疾朝卫韵劈来。卫韵情急闪避,边躲边喊:“梦华,你冷静一点!”梦华却如灰鹞般扑身跃前,看准卫韵便掷剑而去。 卫韵不会功夫,左闪右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胸口一起一伏地扶着梅枝喘息,才喘息了两下,却见头顶一道闪电驰来,眼见避之不及,惟有惊骇地死死闭上眼睛。 嗵得一声,那利剑却是将卫韵所扶的梅枝扫断在地。卫韵五指间传来一阵麻痛,一睁眼,却见梦华收了剑,吟吟冲她笑着。 卫韵没好气地上前两步,大声斥道:“梦华,你闹够了没?” 熟料梦华眸光一黯,又一个纵气旋身,激流勇进般,挥剑向她。卫韵三魂已去两魂,茫然间只见眼前一片漩涡般缭乱的剑花,断枝落梅纷纷从头顶降落,雪地里插了一片。卫韵回身一看,那两株红梅已成秃树。 惊魂未定的卫韵尚不及斥责梦华,梦华再次吟吟笑着走上前来,一边用手指比着剑刃抹拭,一边语调轻松地问她:“姐姐,你觉得我方才这招如何?” 卫韵无语,只气得瞪住她。 梦华当啷收剑入鞘,“我刚刚新创的剑式,我想了想,就叫‘断雪砌梅’。” 低头看了脚下凌乱的梅花一眼,卫韵白她一眼斥道:“谁不晓得你是在拿相爷的梅花掷气?马上双十年华了,竟还跟个没长大的野丫头一样!” 梦华不高兴地努起了嘴,“谁让他喜欢梅花!”话音刚落,额前一痛。“唉?姐姐你干什么打我?” “打你怎么了?”卫韵数落她道:“你今日执意要违相爷之命去杀郑娘子,也不听我的劝,难道不该挨打么?” 梦华白了卫韵一眼,视线扫向他处。 见她毫无悔改之意,卫韵摇头:“这下好了,呆会儿相爷要罚你我可什么都不帮不了你了。” “什么?罚我?”梦华急忙上前,“姐姐,你把话说清楚啊。” 卫韵不予理睬,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催她道:“快走吧,相爷要见你。” 梦华原地踌躇了下,一颗心竟于腔中惴惴难安,思忖了下,还是决定跟上卫韵。 虽然已近双十年华,梦华却依然是孩子心性。她心思不坏,就是拗得很,一向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一旦认定她所做的某件事是对的,旁人很难改变她的看法。加之从小习武,会些功夫就不怕被人欺负,怒火中烧时更是不计后果,杀人饮血都有可能。想到这里,卫韵不由替她发愁,往后若是到了离开相府的日子,也不知哪个人家敢要她,谁要是惹毛了她,她一怒之下,能够杀了人全家。普天之下,能治住她的,不是九五至尊,而是曲伯尧了。 与之几年相处,卫韵自然是十分了解梦华,因而每次不会与她计较。卫韵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叮嘱她:“呆会儿见了相爷,可要好好跟相爷认个错儿,相爷训斥你什么,你听着便是了,千万不要无礼地顶撞他。” 梦华一听很不情愿,放着难看的脸色,固执地扬起下颚:“我没错,我不过是为了他好。” 卫韵狠狠戳她的额头:“相爷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哪来那么多话?”戳完又苦口婆心道:“梦华,我劝你还是改改这冲动的性子,往后你若坚持拗成这般,会有你好果子吃的,你也不要那么针对郑娘子了。”卫韵停下脚步,认真注视她说:“你需得明白,你我二人不过是相爷从前捡回来的两条命,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相爷心中及得上郑娘子半分,如今,得有个自知之明。” 半分?这辈子都不可能?梦华慢下脚步,脑海中浮现郑媱那令人嫌恶的神情和弱不禁风的体态,不由勾唇哂笑;复又想起几个时辰前抱她疾步走出马厩的那人,倏尔目中莹莹,陷入沉沉的遐思。 卫韵将梦华领到曲伯尧门外,抖了抖斗篷上的雪沫子,轻叩了两声房门,待里头的人发声询问,柔声答说:“相爷,是梦华来认错了。” 那里头的人回:“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一线:鎏金兽耳衔环香炉逸出的袅袅烟气之后,那人脱了金乌靴,蜷膝于辉泽熠熠、滑无褶纹的袍下,背如直壁般端坐炕上,纱布裹缠的手正执一古籍凝神细阅,听见门声响动,移目瞥了门外立在卫韵身后的吕梦华一眼,又继续不动声色地看书。 卫韵对身后那仍立在门外不敢入内的梦华使了使眼色,梦华便伸足慢慢踏了进来,碎步趋前时,小心翼翼地去瞥曲伯尧。卫韵走去暖炕前,端了茶壶,倒了一杯新茶交给梦华,又使眼色让其送上前去。 梦华踌躇着,还是跪着接下,又跪着挪去曲伯尧跟前,战战兢兢地将茶杯慢慢送至曲伯尧眼下。曲伯尧并未接下,却只淡淡道:“放下吧,卫韵出去。” 见卫韵被屏退,梦华心中更加惴惴不安,端着茶杯的手竟有些发抖。 卫韵退出阖门,却仍是不大放心梦华,遂决定站在门外偷听。静静伫立了许久,终于听见里面有了对话。 但听曲伯尧问梦华:“你可知为何叫你?” 过了少顷才听见梦华回答:“因为我要杀了你心爱的郑媱,没杀成,刺破了她的喉咙,让她流了一点点血,你心疼不已,要罚我。”卫韵不由攥紧手中的帕子。过了许久仍然听不见曲伯尧回话时,卫韵心跳加快。 “你为何非要杀了她?” “因为我瞧她不顺眼,就想杀她。”梦华不卑不亢地回答。 ...... “这梦华!”卫韵急的差点跺脚。 “得令杀人,不得令不得杀人,如果你忘记了这一点,那你干脆别做府里的刺客了,本相马上给你找个好人——” “可你差点因为她而死了,难道你想拿整个右相府所有人的命换她一条命吗?” “没有把握的事,本相不会去做,既然敢入宫,本相自然是有九成把握,轮不着你来替本相的安危操心。” “呵——把握?”那声音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嘲讽的意味,“陛下都派徐令简来相府里搜人了,徐令简是什么人?郑媱差点就被搜出来了不是吗?” “徐令简到底是没有搜出来,就算搜出来了,本相也有办法瞒天过海。” 室内一时鸦寂。 卫韵向门缝窥去,恰窥见梦华后背颓然往下沉去,她不屈不挠地昂着脖子,不迭摇首,倔强地问曲伯尧:“如果.....如果我今日将那郑媱的头颅斩了,你会拿我怎么样?” 曲伯尧一言不发,缓缓揭起眼皮注视梦华,那眼底若隐若现的,是杀机? 砰—— 卫韵吓得张嘴险些失声尖叫,不迭拍打按压胸口,她看得清晰,他将手中书籍倒扣在案的时候,似有什么细碎的东西溅起,弹在梦华脸上,梦华叫了一声,低垂着脑袋捂住脸嘤嘤哭泣了起来。 细碎的玉片琤琤然沿着光滑如镜的地面滚落。嵌理石五彩螺钿的束腰矮案硿得四裂,案上茶具移位颤动不休,鎏金兽耳衔环香炉铿然翻倒坠地,香灰顺着镂空的炉壁洒了一地。 还以为是什么锋利的暗器,卫韵方才差点没推门闯进去,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慢慢沉下去。见曲伯尧穿靴起身,越过梦华时,卫韵匆忙躲开。 香炉滚动声寂然时接来门声的砰响,梦华努力仰首不让什么东西掉下,可那滚滚热流却止不住飞流直下,很快濡湿了她胸前的衣襟,梦华狠狠擦了两下,俯下身去,一一拾起那滚落了满地的扳指的碎玉。 匿于盆植雪松后的卫韵静止不动,忐忑等待着那推门出来的人走过,脚步声渐行渐近,卫韵敛息屏气,此时,那脚步声一转,愈发清晰地传回自己耳边。那嗓音在雪松后响起,低沉如雨后远山里轰鸣的雷声:“以后,有些事情,不必让梦华知道。” “是......”卫韵悬心吊胆地低头回答。 —— “灏......” 曲伯尧回头,径直对上黎一鸣忧愤的目光,他向他走近:“亚父。” 黎一鸣两手背在身后,转身往前走:“你跟我过来!” 他随他一起走入一个昏暗的地道,走了一段距离,黎一鸣点亮火折子,火光映照出他肃穆威严的神色,他将火光举至曲伯尧跟前晃了晃,怒斥一声:“跪下!” 曲伯尧将视线投向前方供奉的牌位,喉结动了动,掀开衣袂跪了下来。 “记不记得?” “记得......”他回答时,目光一动不动。 “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不会忘!” 黎一鸣上前拿起那上方一个牌位,引袖擦了擦,望着上边的刻字,问他:“王妜如何死的?” 他眼中镇定,咬牙说:“难—产——......” “重华之变,你父王被乱箭射死,拥你父王者被赶尽杀绝,奸人上位,长享福祚,垂之后嗣。你母王妜身怀六甲,仍然被那奸人凌|辱,为了腹中孩儿撑着一口气,历经艰辛逃出,却不想,竟产下你这样一个不肖的遗腹子!那郑崇枢亦是狼心狗肺之辈,不顾你父当年提携与救命之恩,助纣为虐,反噬你父。如今,好不容易借公孙戾之手除了太子、打压了其他皇子,也取得了公孙戾的信任,你竟为了郑崇枢的女儿而惹得公孙戾生疑,险些功亏一篑!”黎一鸣将拭净的牌位放回原位,又指着旁边的牌位庄重叮嘱他道:“别忘了你身上流淌的血......奸人虽死,可奸佞未绝,奸佞一日不绝,将难以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亚父放心......”他目中殷红如血,攥紧十指,郑重叩首:“他日,灏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0章 藏娇 jj010豆蔻梢头春意浓 榻上的人瘦的快要皮包骨头,熟睡时连呼吸都若有似无,案头昏暗的烛光映照出她蜡黄的脸色,春溪不由想到了秋尾枝头将枯的木芙蓉,瓣洇一点一点地散给秋风,昔日一陌酡红已无影无踪。 嗖嗖的冷风从背后灌入,春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回头轻手轻脚地去关窗子,回身时竟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青釉窑瓷,碎声哗然回荡,春溪提心回头,发现榻上那人依旧沉睡,春溪也不敢收拾碎瓷,木偶般静伫了一会儿,取来两只“锡奴”,小心塞进被褥子里,不曾想,这近距离的窸窸窣窣声却将她吵醒了,她蓦然睁眼,戒备地盯着她看,“你做什么?” “奴婢,奴婢方才想给娘子被褥里塞两只锡奴取暖来着,不想竟吵醒了娘子。” 郑媱撑坐起来,目光依然放在她脸上打量。 春溪诧异,她不知几个时辰前还平易近人的娘子缘何突然之间就对自己多了许多戒备,毕竟自己一言一行皆小心入微。她不再说话,转了身蹲去地上收拾破碎的瓷片。 郑媱掀开被褥看了看,果然看见两只取暖用的锡奴,赔礼道:“对不住,我休息时不喜欢别人近前。” 春溪手中收拾碎片的动作停下,犹豫再三,转首看向郑媱:“奴婢,奴婢有个问题,想问问娘子。” “你但说无妨。” 犹犹豫豫再三,春溪期期艾艾地问:“娘子,娘子可是姓郑?” 如食野之苹的鹿听见拉弓的声响,郑媱蓦然抬头,明目盯住春溪。 “娘子不必戒备,奴婢其实猜到了,”见那眼底闪过难明的心事,春溪的心怦怦直跳,仓促垂首,拾起碎瓷装匣,一转脸再次对上郑媱紧绷的脸色和晦暗不明的眼睛,扯起嘴角笑道:“娘子着实不必惊慌,在这盛都,恐怕没有哪个府里的下人会比右相府里的下人更忠于主子、更愿意为主子肝脑涂地的了。相爷和卫夫人派奴婢来照顾郑娘子,更是对奴婢信任有加,奴婢至死也不会出卖郑娘子和相爷的。” 郑媱沉默,微扬了唇,不欲拆穿她,不料她过来掖了被子一角,眼光闪闪烁烁,再一次试探地同郑媱讲话:“昨日,御前都指挥使徐统领来相府搜人一幕好生惊险,奴婢当时躲在阑干一角,窥见徐统领提着剑向马厩走去的时候,真是为郑娘子捏了一把汗。奴婢想冲上前拦住他,可奴婢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奴婢,胆子小......那徐统领于大曌十大骁勇之士榜上有名,不仅骁勇,更是以当机立断、明察秋毫而著称。据说他看谁一眼都能把人看得心虚,众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每次去谁府中拿人时,那府里连只苍蝇都崩想飞过,说起来,他此番前来搜捕郑娘子,还是第一次无果而返,躲在一方马厩里的娘子竟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死里逃生,真是佛祖庇佑娘子。” “哪里是佛祖庇佑,徐令简将我搜出来了,是你们相爷出面,算是跟他讨了一个人情。”郑媱便给了一个她想要的回答。 “哦......”春溪望着她笑:“原来如此,奴婢听说此前相爷曾为郑娘子授业六年,看来郑娘子在相爷心中,是卫夫人都比不上的了。” “你出去吧!我累了。” 得到预期的答案,春溪点头,慢慢退出阖门。 郑媱脑中闪过马厩里的一幕:当他以手握住剑刃的时候,徐令简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她料定:春溪背后那人应该不会再有动作,在自己伤势痊愈得差不多、能够自如活动时,将找机会来会会自己...... 冬雪逐渐消融,红杏枝头春意尽展,右相府里的女人们都换上了与之相得益彰的浅绯色春衫,忙忙碌碌地穿行在春花烂漫、绿叶成荫的廊道间。 郑媱所居乃是右相府一处僻静荒芜的园子,地势较高,站在窗前向外放眼窥看,几乎能俯瞰整座右相府,园子外围却被林木、假山、池苑层层围住,十分隐蔽,置身其中何似身处瓮中。如今春意盎然,佳木秀而迭翠,花如云蒸霞蔚,满目姹紫嫣红正堪右相府的如日中天。车马不绝,宾客声喧,即使身居僻静深院、关着轩窗,平日里她也能听见。 今日难得没有宾客。 疏疏密密的绿叶底下穿来一个人影,那人像是风尘仆仆地驰马自外侧帽归来,忘记将马鞭交给府门处躬身相迎的驯马人,他携着马鞭走得急促,蹬着皂皮靴拾级而上,经过她所居深院的月门时巧合地停驻,马鞭被月门旁的丹桂枝桠勾住,待他解开时又遇见准备入月门找她的卫韵,卫韵跟他讲了几句话,他侧过视线往她这厢瞥了一眼,丢了马鞭,即刻转首,绕过卫韵走了。 自马厩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此人。 此番再度亲眼望见此人时,那陡然于自己心湖中泛起的涟漪已经不成波澜。 一切都好像已经风平浪静,春溪说得不错,恐怕在盛都没有哪个府里的下人会比右相府里的下人更忠于主子、更愿意为主子肝脑涂地的了。府中人都是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的,她却安然无恙地过着自己平静养伤的日子。也不知那人给这府里的人都下了什么“蛊”能让他们都守口如瓶。 郑媱的伤势差不多痊愈,她愈加频繁地绸缪起什么来,秦王公孙戾如今已是新帝,宫禁重重,她一介女流,没有武功、手无缚鸡之力,若要潜入宫中取他性命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当务之急,先打听到媛媛在哪里,而后再...... 若百密中有一疏,只会功败垂成。 汤药损身摧人,她的身体瘦损得几乎形销骨立。春溪帮她换上鹅黄春衫时一牵一引都小心翼翼,生怕用力就要使她骨头散架,帮她换完衣裳春溪竟发自内心为她难过地流涕,一边引袖抹泪一边说她瘦得弱不胜衣。她想:春溪其实是个好姑娘,被人利用亦是身不由己。 卫韵偶尔过来与她说会儿话,每次来时必备贵礼,朱绮罗绫、玉钗翠翘、金钏银钿,却吝啬地不给她透露半点关于媛媛的消息。郑媱一旦追问,卫韵便道:“郑娘子,你若觉得闷,可以让春溪带你去画堂西畔的池苑附近走走,那里的杏花开得正好,离这儿不远,人也少。” 池苑一带的杏花的确开得繁,繁极将谢。蜜蜂嗡声不绝,团团花簇下潜着一两只黄莺,呷呷啄着花蕊,落英如雨倾盆,覆了路过的人满头。人也的确少,半晌才见浅绯色纱衫丽影齐齐整整地提着竹篮,自隔岸的花树底下三三两两地穿行而过。 “恻恻轻寒翦翦风,杏花飘雪小桃红。”春溪吟着诗,冲那池水里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影说:“郑娘子不觉很应景么?” 有个刻薄的声音抢在郑媱前头道:“我倒觉得这句诗不但应景更应人: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 郑媱瞥了春溪一眼,转身面对梦华,梦华手执一竹编的花篓走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郑媱:“郑娘子今日真有雅兴,怎么有气力大老远地跑过来观这浮花浪蕊了!” “吕夫人。”春溪上前施了个礼,郑媱却原地不动。 “你去拿把小扇来,别让这采蜜的野蜂蜇毁了郑娘子的脸。” 春溪当即退去。 竹编的花篓被梦华掷出,骨碌碌滚落在郑媱脚边。 “白吃白住还真是心安理得!厨房明日做杏花糕,把杏花摘了!要含苞的,展瓣的不要!没凝露的也不要!要蜜蜂刚采过的沾着蜜的!”梦华说罢扭头便走。 郑媱弯腰将竹篓拾起。 杏花将谢,含苞的极少,时近日暮,露水早就干了。梦华不是刻意为难她是什么?从前在相国府时,她和姐姐一起摘过,知道哪些适合做糕点、哪些适合做香料,遂走到杏花树底下采摘......没多久,额上便沁出了一层细汗。她一低头,望见中央那湾水池,一时无法移目,池中落英覆水漂流,菡萏才冒尖尖角,覆水的杏花被春风撩开后,清澈的碧水映照出一双人影。 郑媱匆忙蹲下身去,蔽在杏树繁盛的花枝后,盯着那水中倒影。 双人渐行渐近。 那女人郑媱是认识的,姓阮名绣芸,那阮氏娘子曾与她姐姐郑姝交好,却一直待字闺中。阮氏娘子的父亲阮明晖官拜户部尚书,生前也与她父亲暗里有几分交情,但阮明晖算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他明里不好礼尚往来,亦不结党,因此在她父亲死后没有被牵连。 阮绣芸涂了胭脂的双颊更加红润,她将他引来寂静无人的池边,高高踮起脚尖要亲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握住腰肢,阮绣芸伸长了脖子,想要再次凑上去吻他,却因腰肢被一股力量拒着而无法靠近,她口中不情愿地叮咛。 修长的指伸来按住她的唇,他低声道:“胆子可不小,口脂晕开就不美了。” 阮绣芸满面飞霞,努起嘴来:“我不要进宫做妃子。” “做妃子有什么不好,”他说,“阮尚书可不盼着芸娘做妃子吗?若得陛下恩宠,你阮氏一族可就荣华了。” 阮绣芸说:“陛下阴晴不定,伴君如伴虎,我,我宁愿给相爷做妾。” “呵——”他笑:“芸娘乃尚书大人的千金,竟想要给我做妾,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再者,给我做妾难道就不是伴虎了么?” 阮绣云自知那力量是在抗拒自己的亲近,可被他触及的腰肢竟开始一寸一寸地酥软起来,身体里好像被一簇火苗点燃,一双眼睛含睇流光,风情无限,她视线一扫,扫向他袖口一方洁净的绣帕,趁他不备抽了出来:“咦?相爷老实交代,招惹了哪家娘子,收了她的绣帕跟她定了情,唉?这绣的是双——” “拿来!”他面色立时沉郁,低喝了一句。 “相爷生气了?估计是卫夫人的。”阮绣芸莞尔嘤咛,放回那染了血滴子的绣帕曼声道:“如今,谁家待字闺中的娘子不喜欢相爷......”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一扫,眉心一拧,立马松手转身大步前行。 “唉——”阮绣芸急得去追。 不知不觉掐碎了手下的杏花。从未见过那人流露出那样的眼神,也从未听过那样的语气...... 阮氏娘子从前与她姐姐交好时,贤淑有礼,脸皮极薄,一见男子便羞,如今竟与昔日判若两人,两人的谈话似是彼此相熟的旧识,难不成她从那时就与他认识了.... 她终于明白昔日阮氏娘子为什么频频来府找她姐姐,他从那时就已经开始步步为营地图谋,早早地设下阮绣芸这颗棋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待那声音消了,郑媱又蹲了很久才站起身来,可能起得有些急了,脑袋一阵眩晕,只好扶着花木缓缓直立起来,眼前的黑雾团团消去,等她明目时才发现手中的杏花篮子不知何时翻倒在地上,摘好的花都撒了出来,又蹲下身,伸手去拾竹篓。 有只手却伸了过来要帮她捡。 第11章 鹤唳 jj011九皋潜渊惊鹤唳 郑媱抬目一看,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穿着甲胄,腰间悬着一柄剑,年纪轻轻的,身姿颀长,轮廓清瘦。他冲她喊了一声“郑娘子。” 她疑惑。 那男子为她解惑说:“我叫钟桓,是相爷的近卫。曾参与救下郑娘子,因而识得郑娘子。” “哦......”郑媱不想再开口。 钟桓道:“郑娘子是要摘杏花吗?我来帮郑娘子吧。” “不用。” 钟桓跟她套近乎道:“没事,我以前常帮春溪摘,知道摘什么样的,郑娘子是想摘来做香包吗?”钟桓说:“杏花香包宁神安息,春溪以前为我做过,我一直带在身上。” 她一愣,“不,不做香包,做糕点。” “啊?做糕点?我,我也会我也会我也会,我也会摘。”钟桓并不给她竹篓,伸手去了头顶乱揪了几把扔进去...... #jinjiang# 竹篓很快被塞满,钟桓提着满满的竹篓冲郑媱摇晃,摇得花瓣簌簌撒了出来:“郑娘子,摘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春溪让你来的?” “啊?”钟桓即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春溪被卫夫人叫去了,她让我来帮郑娘子摘杏花。” 郑媱狐疑地抿了抿唇,转身跟他一起往回走。 不料,刚绕过池子,竟迎面撞上了那一男一女。 郑媱匆忙转身。钟桓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曲伯尧,被曲伯尧狠狠一瞪,才赶紧转身对郑媱压低了声音道:“郑娘子,好像走错了,是——那条路!我们快过去吧。”说完,拽着郑媱的袖子走了。 阮绣芸亦是怔愣无比,她从前与郑姝交好,经常出入相国府,自然认得郑媱,她惊讶地回头看向曲伯尧:“我怎么觉得那个女人生得像郑媱?” “她是春溪,”他笑说,“钟桓心仪的丫头。” 还未走远,她听得清晰。 阮绣芸怔怔地盯着郑媱的背影,敛回目光,若有所思:“也对,郑媱就是还活着,也不会瘦成那个样子。”继而忿忿不平地对他道,“也不过来行个礼,你就是这样纵容下人的吗?” 黄昏,天边暗压压的乌云抖落下一场暮雨,潇潇冷雨夹着被打掉的梨花扑进门,春溪俯趴在案上呼呼大睡,郑媱慢慢铺开一方绣帕,拿出石黛在上边开始描绘,绘着绘着忽然出神。她想起郑府被抄那日,母亲质问她是不是苟活时那失望的脸色,心中不由生出撕裂般的痛苦和愧疚。 她并不是想苟活,只是想着媛媛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情急时说出好死不如活着、忍辱才能负重的话是想先救了媛媛。事实上,她当时哪里有勇气忍辱负重呢! 预感那阔别三年的人会来,打算见他最后一面托他救下媛媛再殉节,不料他来了却说要接她入宫,不经思考她信以为真,万念俱灰,再也拉不下脸来求他救了媛媛,拔簪抵住脖颈威胁,更不料自己一举一动其实如他所料正中他要救她的圈套…… 如今忆起,方觉自己前后的行为可笑,自己最后一分尊严都被她自己挥耗殆尽了。 既然苟活了下来,那就继续苟活下去吧。“苟!活!”“苟”,分之,为艸(艹)和句。句,曲也,草始破土萌芽,先曲着芽头,或因芽头太沉重,终有一日,芽能负重抬头。 帘外,狂风骤雨肆虐着半树残花,郑媱依稀看见梨花树下,母亲一个人在时光隧道里踽踽穿行,还是那日殉节时所穿的衣裳,她激动地欲站起来,忽然自眼帘裂下千仞鸿沟,疾风一卷便将母亲的身影卷得杳无踪迹可觅。 郑媱眼角酸涩,闭了目,使劲地揉,终于才回过神来,匆匆收起手中绘制了一半的地形图,站起身去闭门,即将阖住时发现正对着自己的那扇月形石门边上有一只乌靴。 她缩了缩瞳孔,唇角勾出一丝讥诮,砰然一声送上门。 那人走出来,俯下腰捡起马鞭,伫立半月形石门处观望。 栉风沐雨,鬓面如洗。 风不停,雨霖霖...... ###g*独发### 三月中旬,新帝公孙戾御驾亲幸虎吟台观诸军呈百戏,后妃文武百官相随。 虎吟台在盛都西南城郊的蟠龙山,横跨在蟠龙山天堑之上,高耸入云。台下激流滚滚,如一条青白的蛟龙从峡谷深处涌来,排天蔽空,波光摇落日,怒涛卷霜雪。若乘巨槎自峡谷之上漂流时仰视之,可观虎口贲张、气吞山河之势,因而世人又谓虎吟台为“帝王台”。 虽是帝王台,可此前历届帝王在位时登台次数屈指可数,更不会为演场军戏而登台观望,只因登上如此高耸入云的“帝王台”已艰辛备至,文官后妃乘舆亦觉颠簸目眩、摇摇欲坠。可舟车劳顿的众人即使有冲天的怨气也万万不敢发乎面。 新帝公孙戾尚武,即位短短数月便下诏大修武备。此次诸军呈百戏,将有百余支精锐御前列阵呈技。 虎吟台中设御幄,支九龙戏珠仪仗,旁支凤伞,为后妃设有雅卧。公孙戾巍坐御幄中,仪卫排开分立二侧,后妃软卧却空空如也,中宫如今后位空悬,公孙戾原配夫人、左相顾长渊之女顾氏福薄,还是秦王妃时便过逝,公孙戾登基后追赠顾氏为贞静皇后。此行携有一宠姬,不料那宠姬登虎吟台后身体抱恙,未能列席,其余嫔御身份太低没有资格。 御幄之下,坐大曌国左右二相,二相之下设六部尚书之座。左右两侧分别为: 左:左相顾长渊,礼部尚书李丛鹤,吏部尚书冯荐之,工部尚书杜昌宴; 右:右相曲伯尧,户部尚书阮明晖,兵部尚书窦巍,刑部尚书张耀宗。 先帝在位时,只设相国一人,时任相国者乃郑崇枢。公孙戾登基后,杀郑崇枢,换六部尚书,除了阮明晖,其余尚书皆是新上任者,公孙戾为分权而废除相国,分设左右二相,相互牵制。大曌国以左为尊,左相权力应高于右相,设座时,右相之位应低于左相,但不知是礼部的人有意为之还是一时疏漏,竟齐平二相之位。 众人看在眼里,纷纷腹议:左右二相,如今已然分庭抗礼。细细一揣,如今的相权确有渐渐往右|倾斜之势。 六部尚书之下,为武将设座,武将之下为其他文官。 没有公孙氏其他王侯爵位的人出席,因与公孙戾异母同父的兄弟多或被诛、或被贬、或被徙。先帝生有九子,长子出生即夭。 次子衍,因生母蒋充衣身份低微,至今未封王,衍亦不喜朝堂,只做一闲人、四处游山玩水、放浪形骸,常为人忽略。 三子勋为前太子,郭皇后出,帝位之争中败,割喉自裁; 四子戾,母姜贵嫔,三夫人之一,戾热衷军阵行伍,立下赫赫战功,及冠时受封秦王,后承帝位,即为今日新帝; 五子羽,郭皇后出,最受先帝宠爱,出生即获封魏王,羽精五音六艺,风流俊美,虽与太子一母同胞却不参政事,生平无劣迹,新帝登基不久却“犯事”,被谪为西平郡王。 八子烈,母梁贵妃,三夫人之一,帝位之争中烈助太子,太子事败连坐被诛。 九子绩,母阴贵人,三夫人之一,绩及冠时获封赵王,至诚至孝,又为避祸,自请为先帝守皇陵。 十二子佑,母阴贵人,佑出类拔萃,亦热衷军伍,未入先太子阵营,但被新帝流徙琼州。 十五子嘉,母傅昭华,为先帝殉葬,母去后不幸染上天花,月余便薨,年仅六岁。 出席的还有一人亦备受瞩目,那便是长公主公孙瑛,先帝胞妹,先帝生前对长公主信任有加,公孙戾登基后亦对这位姑母尊敬备至,赐长公主凤座于御幄之侧。 #jiniang江# 百戏初上 蟠龙山深处寺庙内杳杳传来报时的钟磬声,数十击鼓大汉抱着大鼓各成两队从三面疾疾趋入虎吟台,激昂的鼓声一起,很快入云破天。 复有两列士卒扛着大曌国白龙旗,翻着筋斗旋风跳跃舞入场内,摆出“偃龙阵”、“入林阵”、“捞月阵”、“流云阵”等奇异阵法,一番招舞劲摇,再迅速退入击鼓大汉后,高举白龙旗屹立如山而不动。 鼓声低迷入尘,陡然拨地弹起,三千精骑手执长|枪争驰入场,循着鼓声缓疾变幻列阵,铎声动天震地......精骑退场后,依次有武卒呈棹刀、靶射、雉尾、剑戟、阔斧、长戈献技,或独舞、或对搏击杀...... 斜阳日暮,有鹤唳于九皋。 虎吟台上搏杀仍在继续,台上二人戎装加身,掣马持枪搏杀,几个回合下来仍无法分出胜负,此时,双方又夹紧马腹,举起长|枪再次往对方冲去,一格一挡,马匹冲过而错开。不料,一方趁对方不备突然拨转马头,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对方弃枪在地,被挑下马背。 台上众人鼓掌叫好,那马背上的胜者缓缓遛着马四下颔首,抬头时霍然扬鞭狠狠抽向马腹,烈马躁起,高高抬起前蹄仰天狂嘶,落地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御帷横冲而去。 仪卫尖啸嘶喝:“护驾——快护驾——” 公孙戾从御幄中奋起,侧身后倒,一手抓起御案金樽掷去马蹄,一手捉住那穿刺过来的长|枪,面色一凛,狠狠一旋,烈马嘶叫着前蹄跪地,那马背上的人飞身堕下,吐血不止,即刻被俘。 众臣心惊胆寒,一个个恭眉顺目,齐唰唰跪于阶下,大气不敢呼。 “窦巍!”寂静中忽闻公孙戾一声暴喝,金樽里酒水瑟瑟发颤。 兵部尚书窦巍战战兢兢地爬出来,不迭磕头:“臣......臣......陛下,陛下饶命!” “此人可是你得力部下?” “此人确是臣部下,可是,可是此人,此人方才行刺分明是早有预谋、相机行事......”窦巍磕头如捣蒜,磕得头破血流:“背后必有主使,臣,臣不是背后主使啊陛下!” 公孙戾面如冰冻,视线一一扫过跪地的众臣,落于曲伯尧身上,与其他众臣无异,那人亦是恭顺无比。公孙戾命百官平身,排立两列,传令带上刺客,当面举证。 行刺的男子被带至,由两名侍卫制服于地,他缓缓抬眸看了曲伯尧一眼,扫向离他不远的窦巍,神色自若地看向公孙戾道:“此事与窦大人无关,我之所以敢行刺,是得了右相的指使!” 百官皆惊异地将目光扫向曲伯尧。 第12章 艳姝 jj012一石二鸟除异己 曲伯尧却垂着眼帘,神态如常。 “曲卿,你如何解释?”公孙戾当即质问曲伯尧,音声平稳,好似疾风骤雨肆虐前突如其来的宁静。 曲伯尧上前,恭顺敛衽施礼:“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此人一口咬定臣是背后主使,臣,实在是觉得冤枉。”他说罢回首慢慢将视线投放至那行刺者身上:“本相不知何时得罪你了,你竟要如此污蔑本相?你说是本相指使你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那人立时狂躁,张牙舞爪地要扑身上前去攻击曲伯尧,还未近身,又被侍卫拖拽住,一顿贯胸揍腹的暴打,他一边呕血一边瞪着曲伯尧,那怨愤的眼神似要喝干曲伯尧的血、啃光曲伯尧的骨头,他龇牙咧嘴地辱骂他:“狗贼!狼心狗肺的东西!忘恩负义的狗贼!你必不得好死!” 公孙戾沉暗的面色这才稍稍有些缓和。 刑部尚书张耀宗站出来为曲伯尧向公孙戾陈情道:“陛下,此人一口咬定是右相大人所为却又拿不出证据来,而他看右相大人的眼神憎恶,句句污言诅咒右相大人,似与右相大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却说他背后主使是右相大人,这不是在诬陷是什么!” 李丛鹤也趁机掺和,瞪着那刺客,翘起的手指要戳向他的脑门:“你,你竟这么信口污蔑右相,你可有证据你!” 那人恨恨地瞪着曲伯尧,又啐痰骂了一句:“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兵部尚书窦巍战战兢兢,不迭对新帝公孙戾掏心掏肺地解释,解释得口干舌燥:“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臣万死也不会指使他人谋害陛下还请陛下明鉴啊!” 公孙戾面迹冰裂,望着那刺客,动了动唇:“搜身!” ...... #jjwxc*df# “启禀陛下,在他身上收到一封书信和一锭银子。” 公孙戾广袖一挥:“呈上来!” 搜身的侍卫将书信呈至御前。公孙戾看了曲伯尧一眼,拆信观览,面色忽然加深,又捻起银锭子一观,额际青筋暴跳。 百官诚惶诚恐,噤若寒蝉,此时但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划破耳膜:“阮明晖!”接着是银锭被狠狠击掷在地骨碌碌滚动的声响。 户部尚书阮明晖登时怔住,被公孙戾当众一喝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两腿颤抖着出列,跪伏在公孙戾脚下,头也不敢抬,身体瑟瑟发抖:“臣......臣在......” 如何又扯上了户部尚书,众人一时不明所以。 公孙戾嘴角勾出一丝讥诮,抬腿向他面门就是毫不留情的一脚:“你自己说说,朕为何叫你?” 阮明晖被掀翻在地,爬起来时鼻青脸肿,他额角冷汗如雨,也不敢伸手捂住血流不止的鼻孔,惶恐地爬去拾起银锭子和书信,待看清时,手中力道突然失去了,大脑一片空白,那两样东西从手中轻飘飘地溜出来,他百口莫辩,惶急不已,爬过去抱住公孙戾的脚哭泣:“陛下,陛下,不是臣啊陛下!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陛下!” 众臣保持缄默,心中对那书信和银子好奇不已,窦巍视线不经意地一扫,望见那银锭子上的刻印,霎时将眼珠瞪得滚圆,那可是官银,且出自最新一批官银,心往下一沉。 曲伯尧慢慢躬身拾起书信和那枚官银,面际浮出一丝细如秋毫的笑意,观毕将东西递给身边的大人们查看,李丛鹤等人观毕、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这这还真不好解释!”“是啊,是啊!” 那书信内容倒是很平常,但字迹却和阮明晖所书无异,官银上作有官府公印标记,不允许在民间流通,只供宫用、军饷、震灾、或者官薪之用。官员身上携有官银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在那刺客身上搜出来的官银却是最新铸造的一批,刚入户部录入国库,尚未作分发俸禄之用。如今,竟流出来了,身为户部尚书的阮明晖自然难辞其咎。 见公孙戾无动于衷,阮明晖飞快地爬至曲伯尧脚下,抱住他的腿摇晃:“右相大人,求你为臣说说情。”又迅速爬至李丛鹤跟前,“李大人啊,你我当年一起入仕,做了十几年同僚,你最了解我的为人,你快跟陛下说说情。” “唉——”李丛鹤为难得狠,陛下正在气头上,为他求情肯定是撞枪矛上去了,不求情吧,又有些过意不去,犹犹豫豫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公孙戾跟前嗫嚅道:“陛下,臣以为,官银从户部流出,是阮尚书的失职,可不一定就是他挪用了买凶行刺啊陛下,再者,阮大人怎么会那么蠢,即便是要买凶行刺,也不会用官银买凶啊,要买凶也会将官银先熔了炼成碎银块——” 话还未说完,已经对上公孙戾眼中射过来的杀意,李丛鹤赶紧缄口。 公孙戾上前两步,抬起明黄龙靴踩上那阮明晖的脸:“从前,你暗里与那襄助废太子的郑崇枢有些交情,以为朕当真不知!”说罢狠狠踩上去,“那刺客现是窦巍手下的侍郎!跟随原兵部尚书于之焕十年,于之焕生前可拥护的是废太子!” 左相顾长渊却道:“陛下,刺客既忠于废太子,愿意为废太子肝脑涂地,也不会收受贿赂了,阮明晖若亦想复仇,不是与那刺客一拍即合?也无需多此一举。” 公孙戾一声冷笑,转顾窦巍,回答顾长渊:“不错,这恐怕又牵扯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窦巍不禁后背发凉。 公孙戾下令将刺客一事交由刑部去查。 #jinjiang*dufa# 那刺客被带下去的时候依然负隅顽抗着,突然挣脱了钳制他的侍卫,像只疯兽一般朝曲伯尧冲来,他抓住了他的衣袖,对着他的手张口狠狠咬了下去,血印毕现,观者无不惊呼。 曲伯尧眼底释出狠戾,呲着牙对那人低声道:“安心上路,我会照顾你一家老小。”咬住他手的力道忽然松懈,那人抬起头来,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却迅速将歉疚和无悔深深埋藏于眼底,轻轻回了一句“多谢!” 曲伯尧扣住他的脑袋,狠狠一甩将那人甩脱在地,刑部的人走上前来。那人被拖下去的时候还狠狠瞪着曲伯尧不屈不挠地辱骂:“狗贼!日后你必不得好死——” 百戏因此次意外而早早落幕。 吏部尚书冯荐之盯着对面伫立的曲伯尧,拧着浓眉问顾长渊:“此次陛下遇刺,左相大人如何看?微臣以为背后主使绝不会是阮明晖,还有,窦大人怕是要受牵连了。” “哼——”顾长渊冷哼一声,与远处面他而立的曲伯尧相互对视,回答冯荐之说:“他精心设下的套儿,他想拉拢阮明晖,可阮明晖明里不结党,暗里有意站在咱们这边,所以被他弃了,他这招苦肉计可狠啊,他要拉下阮明晖还顺便把咱们这边的窦巍也拉下了。” “左相大人的意思是,窦大人保不住了?”冯荐之道,“不会如此严峻吧?莫不是窦大人还犯了其他什么事? “哼——”顾长渊拂袖而去。 #晋jin江jiang# 公孙戾下了虎吟台径直乘御撵赶往蟠龙山西的温泉瀑布。 热气滚滚的泉水从千尺绝壁上的泉眼中喷薄,落在一个平缓的隘口,漫溢出来的泉流如苍玉盘倾,冲击着山石,飞流直下入一汪广阔的平潭,迸珠溅玉,堕碎银瑙千斛。数百年前,大曌开国帝王命人在潭水以北凿池,用玉石玛瑙铺砌,再引潭中温泉水入内,谓之“浴仙池”,池周精砌殿阙琼楼,供天子后妃歇憩。 闻脚步声声迫近,浴仙池外随侍的小宫娥齐齐跪地。听见里头水声哗响,公孙戾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向白玉雕成的镂叶屏风,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自镂空处映入他的眼帘。 水汽蒸蒸,漂浮在水面的玫瑰花红恰好半掩在美人酥胸,她面色被热气熏得洇红,雪白的葇夷正闲逸地掬着温水往香肩和玉峰上浇。 公孙戾喉结微动,提步迈出屏风。 美人闻声转过脸来,启了檀口,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四郎......”余音袅袅,似含情不尽。 一股热流自他腹部熊熊腾起,他的目光像是捕捉即将到手的猎物那般锁在她身上,缓缓抬起双臂,三四个小宫娥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娴熟地为他宽衣。 那美人檀口一弯,粲然冲他盈盈微笑起来,她撩起覆住一只眼睛的湿发,往后退了退,靠在白玉阑砌上,不满地睨着他,故意将红唇努高:“四郎怎么现在才回来!” 公孙戾一面由小宫娥为他宽衣,一面盯着美人胸前隐在玫瑰下的雪腻,笑道:“那朕下次早些回来......” 新的温泉水缓缓从龙首中注入,水雾氤氲着弥漫起来,那隐匿在水雾里的女人坦然注视着宽衣完毕的公孙戾的*,目视他一步一步踏着玉砌入池。 她的笑容愈发妖冶,水波漫至公孙戾胸下,他拨开花瓣,像一条游龙缠住了她,悍然进入了她的身体。 第13章 宠姬 jj013春寒赐浴华清池 女人唇齿间逸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吟哦,伸手抓住男人宽阔的脊背,后背贴着温凉的白玉池壁,由他予取予夺。 温泉决决地顺着龙口汇聚入池,随着那水中二人的动作,一池血色的玫瑰花红在起伏的浪头上颠颠晃晃。 “四郎......四郎......”她口中不断呼唤着在她身上强取豪夺的男人的小字,娇喘阵阵,香汗滴滴。 屏风内鱼水正欢,韶光荡漾。屏风外的小宫娥踌躇着跪在外头,绞白了手指,战战兢兢地禀告:“陛下,右相,右相大人在外求见。” 公孙戾一听,莫名烦躁起来,动作更加激狂,弄得怀中的女人连连绵声哀求。他止住动作,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不见——” 小宫娥站起来,软着腿出去,没过多久又返回,这一次,她连声音都在打颤:“陛下,右相……右相大人,他说,他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四郎,你还是见见他吧!”那女人软倒在他怀中,娇滴滴道。 公孙戾拨开那绸缎般滑腻的湿发,拖住她的臀将她抱至屏风能遮蔽的位置,纵身狠狠一贯,继续动作起来。“让他进来......” 未几,脚步声渐渐迫近浴池。 小宫娥领着曲伯尧到了屏风之外,他垂着目行完三叩九拜之礼后,静静等待公孙戾发话。 那女人仰面欲张口大喘,忽然被公孙戾按着脑袋压了下去,直至池水漫至她的鼻下,刚刚能够呼气。 公孙戾又从水下拖住她,缓缓抽动时眼睛睨向屏风外的人影,他并不让他平身,但以十分扫兴的语气问他:“曲卿究竟何事?” 女人压抑的吟哦不断入耳,曲伯尧自知扫了公孙戾鸳鸯浴的雅兴,他答:“回陛下,西平郡王,他人,现已在盛都。” 公孙戾眸色渐郁,周身腾起肃杀之气,吓得那怀中的女人面迹变了颜色。“谁让他回来的!他竟敢抗旨!” “刚刚接到西平郡王派来的人的传话,西平郡王在信中说:他自知抗旨之罪,但他有事要与陛下面议,希望陛下顾念手足之情,见他一面,之后他任凭陛下发落。”曲伯尧沉静回答。 “知道了,你退下!” 曲伯尧告退。 “四郎,四郎......”那女人从水下钻出来,瞪大了眼睛,神采奕奕地望着他,流动的眼波能灼烧人心,她伸手抚他紧蹙的眉:“四郎怎么生气了?那西平郡王是谁——” 话音未落,她一声尖叫,纤细的脖颈被公孙戾一手死死掐住,他另一手捏住她胸前的浑圆,疼得她眼泪直流:“西平郡王你认识的,他是公孙勋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原魏王,公孙羽。” 下一刻,她足下一轻,人立马被拖举着抛上平池,两条修腿又被他抓住往下拖,被强硬地分开,她的身体半悬于池缘,在惊骇的尖叫声中被他歇斯底里地贯穿着,快要窒息的快慰中她近乎乞讨地哀求:“四郎......四郎......不要......你要弄死我了......” 曲伯尧前行的脚步顿住,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与郑媱的声音很有几分相似,回想起屏风后那女人若隐若现的似曾相识的侧脸轮廓,蓦然一惊,难不成,是—— 小宫娥们纷纷倾慕地拿目光去窥视他巍然的侧颜,他以为是被人发现了他在窥听那些*的声音,赶紧咳了咳,阔步远离。 出来刚走不远,迎面竟又碰上了李丛鹤。 “曲相碰了一鼻子灰出来了?”李丛鹤嘻嘻笑着,凑上前来,脸上一副若有深意的神情:“陛下此刻不是正在里头沐浴么?” 曲伯尧笑着颔首:“确实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知那里头是哪家的娘子,竟如此得陛下宠爱?” 李丛鹤道:“说句老实话,臣也没亲眼见过。” “你不是礼部尚书么?对近来后宫册立之事也不清楚么?” “她还没被册立,”李丛鹤说,“陛下倒是有意册她为位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不过好像顾忌到她的身份就没册立了,臣还听说,她似乎是废太子案被牵连的哪个达官贵人的女儿......” “哦?”曲伯尧陷入思索中。 李丛鹤继续若有深意地笑:“废太子一案可牵涉了不少人,那些人的女儿们,凡是有些姿色的,不都被选进宫轮流侍寝了么?估计她生得美艳,又会侍寝,所以成了陛下的心头儿好。” 曲伯尧缄默,面色忽然凝重。李丛鹤又多舌起来:“有次只是隔着帘子,臣见她伸出了一双娇嫩的葇夷出来,那白得,跟雪堆出来的似的,”他嘿嘿笑着,望向曲伯尧,有些不满地指责他:“曲相啊曲相,你从前好歹是相国府出来的,你当初怎么就那么狠心一箭射死了那郑氏二娘子呢?” 曲伯尧隐忍着回答说:“郑媱桀骜难驯,性子烈得狠,若惹怒了陛下,当初向陛下举荐她的李大人你,恐怕也会被陛下迁怒。” “唉噫~”李丛鹤连连摆手,“话可不是那么说,什么样的女人日子久了不能被陛下驯服?我的眼光绝不会错,郑媱那种姿色肯定能入陛下的眼,她就是再烈,陛下也会纵容她的......”他竟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毕竟,英雄都甘愿在温柔乡里欲仙|欲死嘛!” 曲伯尧狠狠剜了他一眼。 “微臣说错话了。”李丛鹤嘿嘿笑着缄口,却暗暗腹诽:“不就是说了你几句不好么?摆出一张恨不得一脚将我掀去九霄云外的臭脸他娘的给谁看!” “李大人,你在想什么?” “啊?”李丛鹤不停眨巴着眼睛:“没,没想什么,真没。”他疾步跟上曲伯尧,又腆着胆子说:“要是郑媱入宫了,又获得陛下专宠了,你我二人当初功不可没啊右相大人。” 曲伯尧回头看向他。 “呃......”他僵住,期期艾艾:“臣说错了,说错了......” 曲伯尧才转过脸,随意地与他闲聊了几句,话题一转到了礼部正着手的为公孙戾选妃一事,他询问李丛鹤都选了哪些府里的小娘子,哪几个小娘子有望位列贵妃、贵嫔、贵人三夫人。 李丛鹤心知他如此探问他的目的。公孙戾视兄弟为异己,视女人为衣裳。无论那女人出身贵贱,他宠她也只是因为她的美色而一时兴起,玩腻了便弃之如敝履。若出身高贵,公孙戾也必会极力打压她的家族,因而她无法培养前朝势力、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更不可能培养一个能够为她鞍前马后的朝臣;相反,在今日左右二相分庭抗礼的情形下,日后位列三夫人的女人只会是前朝的傀儡了。那待选的必有左右二相各自秘密安插的人。 曲伯尧这样问他,则是在考验他李丛鹤的眼力了,能不能慧眼识“珠”,他是要间接地暗示他李丛鹤将他右相大人安插的人推上三夫人之位。 李丛鹤识相地哈腰回答:“哪家的小娘子能列三夫人之位,这得看她背后的人了......”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他:“不知曲相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举荐?” 曲伯尧笑了笑:“阮大人为人耿直,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身困险境。据说他的女儿阮绣芸此次也在待选名单之列,若是能得宠于陛下,兴许能救阮大人。不过,”他顿了顿,拧眉作忧心忡忡状:“不过他此番得罪了陛下,就是不知道他的女儿会不会被除名?” 李丛鹤狐疑,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曲伯尧就是此次行刺陛下背后主使,拉下了阮明晖,却又将他的女儿推举上来,也不知唱的是哪一出。李丛鹤讪讪地笑:“曲相放心,废太子案牵涉的罪臣之女都能侍寝,别说阮大人的女儿了,阮家娘子姿容貌美且知书达礼,若她自个儿会察言观色,能懂陛下的心意又会侍寝,必是三夫人之一......” “不——”他说:“不急,本相的意思,是先将她除名。” 先?李丛鹤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内心:“难不成,还有,‘后’?” ...... #jin—jiang—du—fa# 蟠龙山憩了一日,公孙戾携文武百官返城。 郑媱这日又蹲在池畔摘那矮枝桠边的杏花。 一日不见,他真觉得像隔了三秋一般,曲伯尧在心底里暗嘲,真不知道那离别的三年是如何过来的,望着她的身影,他猛然想起阮绣芸那日将他拉至池畔被她撞见后她手中竹篮滑落的情形,心底既愧疚又欢喜。 郑媱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春衫,裙角迎风珊珊摇曳,随着她摘花的举动一牵一引。急风吹来,外罩的纱衣被吹得老远,轻盈得好像虚幻的薄雾,郑媱轻飘飘的身体趔趄了下,又快速站稳。 他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出了一缕悠悠的香气——属于她沐浴过的身体残留的丝丝兰馥,腹部竟无法抑制地腾起一阵热流,瞬间麻痹全身。 抬头望见头顶上方一簇杏花开得正好,郑媱伸手去摘,摘不到,又踮起了脚,依然够不着。这时,有只大手伸了过来,快速摘了杏花。 望见那拇指上套着一枚精致的白玉扳指,郑媱敛下眼睫,快速缩手,却不料被那只大手陡然握住。 他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抽走杏花,斜斜别在了她髻边。 郑媱浑身僵硬地不敢侧首,猛然背过身去欲走,双臂忽被钳住,身体被人从后用力地一拨,立马被拨到了那人眼下。 所有的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抓住她的双手拉人入怀,辗转着贴着她的胸把人抵在了树上,头低了下来。 第14章 识破 jj014隐情却灼玲珑心 他的头低了下来,快速在她额上啄了一下。 郑媱目光一转,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曲伯尧又快速在她眉心啄了一下,识趣地松了手,转身走了。 郑媱选了个与之相反的方向,将所经的地形都记入脑海,遇到复杂的地段时,就拿出石黛画在了绢子上。 正专注记绘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鬼鬼祟祟地,在画什么?” 郑媱匆忙将东西藏入袖中,镇定转过脸来,见是那日被卫韵和梦华唤作的黎伯,果然如她所料。她走上前来恭敬地与他打招呼:“黎伯。” 黎一鸣环顾四周,开口道:“郑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媱遂跟随黎一鸣去了一僻静少人之地。她笑了笑,先开口问:“不知阿伯有什么话?” 见她还笑得出来,黎一鸣看她的眸色沉暗,撇了撇嘴,目视她髻边斜插的杏花,讥笑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郑娘子比起那商女,有过之而无不及,家破人亡,竟然还笑得出来。” 郑媱闻言继续笑道:“没错,我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初我母亲要我殉节的时候我死活不肯,我还这么年轻,我为什么要死,还有,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如今好不容易活了下来,说不定日后还能换个身份混个右相夫人当,我为何不能笑?”说罢,她放声大笑,如妖如魅。 黎一鸣果然中了她的激将之策,他颇为不齿:“哼——兴安郡主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怎么就生下了你这样一个妖孽,你就跟你父亲一样,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想和他在一起,你下辈子都别想!” “我父亲为人忠义,光明磊落,一世英名。阿伯怎么辱骂我都可以,但请不要诋毁我父亲......” “那老夫就来给郑娘子讲个真实的故事,让郑娘子看看令尊究竟是一世英名还是臭名昭著,”黎一鸣盯着她,缓缓启口:“谡帝三十二年,郑崇枢时任礼部员外郎,被人诬陷下狱,得太子琰洗冤重见天日,后被提拔为礼部侍郎...... 四年后,郑崇枢投韩王羿阵营,助韩王逼宫,勒死谡帝,先矫诏易储,后假传秘旨宣太子入宫,太子入了重华门,不料宫门阖闭,万箭齐发,太子被乱箭射死。韩王临朝,对天下宣:谡帝欲传位于韩王,太子不甘,欲逼宫,被正法。史载“重华之变。”韩王称帝,是为先帝公孙羿,郑崇枢则被封为相国。 因是先帝逼宫肱骨之臣,先帝对郑崇枢百般纵容,于是,郑崇枢就借着滔天权势,排挤忠臣,拉派结党,收受贿赂,中饱私囊。 帝十一年,东原郡闹饥荒,帝命郑崇枢前去视察灾情,他却与户部的江乾分了一半的赈灾银两...... ...... 帝二十五年,郑崇枢与兵部尚书于之焕克扣朝廷拨去乌兰的军饷,结果乌兰一战,因粮草不足,大曌惨败,无数将士命丧黄土,无人收尸,当时的主将,护国大将军王隗之子王甲,拔剑自刎谢罪...... 你大哥郑觉,是不是有近十五年没回家?你可知其中原因?因为乌兰那场战役,他是王甲副将,因不齿你父行径,才不愿意回家...... 若论大曌第一贪臣奸臣,郑崇枢当之无愧!四十余年后,郑崇枢死在助太子勋夺位之争中,乃是因果报应。” 我不信,父亲不会是这样的。郑媱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父亲留在她心底的印象,偏偏与他所述判若两人。她踉跄后退两步,音声哽咽答:“凭你一面之词,我如何信你?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若来日有机会见到你大哥,你亲口问问他吧!” “我大哥?他还活着?他在哪里?还在函玉关么?”郑媱对大哥完全没有印象,他离家的时候,她刚刚会走路说话。所有关于大哥的消息,都是从家人口中听来的。 “他是活着,在哪里老夫也不知。”黎一鸣并不想告诉她,避开这个话题,沉吟片刻又欺骗她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在重华之变中死去的一个将军的儿子,他的父亲是被你父所杀,杀父之仇,你说他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 郑媱的思绪却依然沉浸在黎一鸣所述的父亲形象中,她似是听见了,愣了下,他,是曲伯尧?眸色恢复沉静,旋敛笑容,严肃道:“我刚刚不过是跟阿伯开了个玩笑,故意说那番话,想看看阿伯是什么反应。现在看来,我倒有个疑惑了,阿伯到底是他什么人呢?竟会如此关心他?阿伯看上去可不像一般人,却要披着麻衣在这偌大的右相府内做一个毫不惹人注目的扫地人,其意何在?” 话落,接上黎一鸣警惕打量的目光。郑媱又道:“阿伯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猜阿伯,现在又对我动了杀心吧!”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了一些。” 郑媱镇定道:“陛下怀疑我还活着且被藏匿于右相府,派徐令简前来搜捕,巧合的是,徐令简和阿伯一样,一心忠于曲伯尧。阿伯知道来人是徐令简,就想方设法与他取得了联系,先把我藏在马厩,然后让徐令简来搜捕时一剑刺入干茅中,杀了我。再对陛下说,什么也没搜到。” 黎一鸣变了脸色。 “曲伯尧是不想我死的,可是阿伯却想要我死,但是阿伯顾虑:若杀了我必会造成你二人之间的嫌隙,所以阿伯故意给徐令简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好让他自己找到我,然后让徐令简在搜捕的时候也装作无心、错手杀掉我。但是阿伯没有想到,徐令简晚了一步,被他制止了,不过徐令简要是决意杀我,他也是拦不住的,徐令简之所以放我一马,是因为徐令简与阿伯有同样的顾虑......” “是又如何?”黎一鸣威胁她道:“你若敢在他跟前恣意挑唆,讲出半句危言耸听的话,我必不会放过你!” “阿伯放心,阿伯一心效忠的主人曲伯尧是什么身份我不想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我也没有兴趣知道。”郑媱道,“不过我既看得出来,曲伯尧又岂会看不出来?阿伯想杀我,不过是怕我连累曲伯尧罢了,阿伯放心,我不会在相国府久留,倘若阿伯愿意告知我妹媛媛现在哪里,我立即离开。” 黎一鸣沉思:若告诉她,她一介韶龄弱女有什么能耐,届时若冲动去寻她妹妹,惹出什么篓子来,灏必会出面来收拾。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继续住在府中,日后再找个机会下手让她死于“意外”,那才是上上之策。遂道:“令妹身在何处,老夫还当真不知,不过老夫奉劝郑娘子一句:识相的话就离他远一些,否则,郑娘子以后如何死的,怕都不知道呢。” ....... #*xue*# “郑娘子回来了,”春溪端来一碟杏花糕,吟吟冲她笑道:“厨房新做的杏花糕,郑娘子快尝尝。”说罢伸手递了一块给郑媱。 郑媱接过拿在眼前打量,并不食,突然掰得粉碎。 “郑娘子?”春溪诧异,“你在干什么?” 郑媱缓缓抬眸:“若有一日,你被人逼急了,没有退路可选了,会不择一切手段对我下毒手吗?或者在一块糕点中,或者趁寂静无人时将我推下池,又或者,在我熟睡时悄悄溜进来一刀插在我心上......” “娘子在说什么胡话?”春溪一惊,“难道是怕奴婢下毒?奴婢,奴婢怎么可能?”来不及放下玉碟,她忙跪地道,“郑娘子是不是那日受到了惊吓?奴婢早就说过,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出卖相爷和郑娘子的。” “你是不会出卖曲伯尧,但你却要找机会杀了我,即便你本意不想!” 春溪眼睛瞪大:“娘子何出此言?前些日子里奴婢一直尽心尽力侍奉娘子,若有意谋害娘子,在娘子生命垂危时,经手的汤药里便可以做手脚。” “你当然不敢在汤药里做手脚,”郑媱笑,“我若是喝了汤药死的,经手的人岂不是难辞其咎?” “难辞其咎?看来,娘子倒是很自信,”春溪忽然笑了,打翻手中的玉碟:“语气如此笃定,看来郑娘子心里倒是对相爷的心意明白得很!” 郑媱别过头去不答。 春溪悄悄拾起一碎玉瓷片握在手中,质问郑媱:“你何时怀疑我的?为什么会怀疑我?我自认为做得够小心谨慎了,相爷似乎从来都没怀疑过我会对你不利呢。” 第15章 借刀 jj015运筹帷幄待入瓮 “之前你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我本来没有对你起任何疑心,可那日,卫夫人与我谈话时,你明明是在外候着的,却故意引来吕梦华,让她听见冲进来,你是想借刀杀人;还有那日,你放锡奴入被为我取暖,锡奴里盛的都是木炭,一个屋子里通常就放两只锡奴,且不能闭窗,否则会出现胸闷、乏力之症、甚至会窒息死亡。你却闭了窗,又拿了两只过来,你过来为我掖被,实则是想封住我的穴位,让我无法动弹。待我窒息死亡后,你再悄悄取走锡奴,那死因可查不出来。当然,你也是受了他人的指使,他让你找机会杀了我,你很聪明,心知你若杀了我你自己也要死,你不想死,所以也想借刀杀人,于是就刻意为吕梦华制造了很多挑衅的机会。比如池苑那日......” 春溪笑:“郑娘子看上去真不像你的外表那般柔弱。好吧,的确是这样,你尽管去告诉相爷,相爷一定会将我杀了,那时你便高枕无忧了。” “我不会告诉曲伯尧,”郑媱道:“我听你说起你的身世,想到了我妹媛媛,所以不想你死。” “你信我?我若说我是编来骗你的,目的只是为了博你的共鸣,取得你的信任,你信吗?” “我不信,”郑媱道:“你跟我讲你姐姐的时候,你的眼睛是没有说谎的。” 春溪敛下目光:“我也不信,既然你猜到了我受了人指使想杀你,你还不去告密,要放我一马?” “当然是有条件的,”郑媱说,“你先把你手中的碎玉片扔了吧,我可不想再亲眼看见谁死在我跟前。” 竟被她发现她要自裁了,春溪踌躇,却听她问:“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心甘情愿地为曲伯尧那种人卖命?我的条件就是要你告诉我原因。” “不为其他,只为忠义。”春溪说着,手握碎瓷的力道渐渐松了。 “忠义?”郑媱愣了下,想到了她父亲,迟疑着点头:“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也不必惊慌。接下来,你背后的人指使你如何害我,你亦遵照他的吩咐便是。” “为什么?”春溪难以相信。 “为什么?”郑媱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一凛,“你不照做难道你自己想死吗?” 春溪眼眶一热,挑眉问:“你难道不害怕?” “怕,为什么不怕?”郑媱目色朦胧,咬牙说:“暗箭最难防,入肉时,会痛。” #j_i_n__j_i_a_n_g_# 夜...... 曲伯尧将更下的衣裳捧在鼻端嗅了又嗅,仿佛还能嗅出几个时辰前抱过的那女人的味道。 一方绣帕忽然从袖中滑出,旋转着落于地面。曲伯尧拾起来,掸了掸灰尘,榻上躺下细细瞩目,一双夜合花,两滴血。 那方绣帕是她与魏王定亲之前的仲春,他乘着小楫亲手从相国府墙外那丛胡枝子上取下来的。以血盟誓,算是定情信物吧,绣帕上浮现出那个女人明媚的笑颜...... 他将绣帕慢慢移近鼻端轻嗅,属于她的气味早已不在,他所嗅到的,全是他自己的双手沾染的血腥之气,翻来覆去无眠。 ...... 三年前,郑相国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浮现在他脑海,他的脸和声音一样扑朔迷离:“你?留在相国府做一个教书先生,真是屈了你的才华,也屈了你的身世,灏,你说是不是?” “竟被您发现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本相以为,你与媱媱走得太近了些。媱媱的夫婿,必是在王侯将相中精挑细择,但绝不可能是你,灏。更何况,你根本不是真心待她,你是回来复仇的......你父从前救过本相一命,如今,本相不想杀你,也不想去陛下跟前揭发你,算是还你父的情,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 ...... 落木萧萧中,她两手绞着裙角,把头压得低低的,咬白了唇:“那先生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二娘子及笄时。” “一言为定。” 望着她红润的腮边斑驳跳跃的深秋光影,他遗憾:“一言为定。” ...... “先生......骗人......骗人......” ...... “奸人虽死,可奸佞未绝,奸佞一日不绝,将难以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 雨声滴滴霖霖地响了彻夜。 刑部尚书张耀宗一大早立在右相府正堂等候曲伯尧,等了许久终于见他露面,曲伯尧面色沉暗,看上去似有些无精打采,张耀宗便迎上去问:“右相大人这些日子是不是太过操劳了?” “不是,”一夜无眠的他揉了揉额,“夜里雨声太大,我从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张耀宗诧异,他倒觉得晚上下着春雨时才睡得香。咳了咳正色道:“右相大人,那窦巍贪财,打通了阮明晖手下的人,每有官银新入库时,便会挪走一些,每次挪走的数目不多,都会藏在自己府中的地窖里,暗地里再慢慢熔掉重铸成碎银。而阮明晖一直是知道的,但因为阮明晖的儿子在兵部当差,他不想与窦巍交恶,所以视而不见。昨日,在窦巍府中搜出了未及熔掉的官银,有最新一批的,还有以前的,证据确凿,可以定他一宗罪了。” “很好,”曲伯尧问,“那阮明晖呢?虎吟台刺杀一案怎么定的?” 张耀宗道:“刺客死了,没有更确凿的证据证明背后主使是阮明晖,不过阮明晖也没有办法澄清自己不是,因为刺客身上那封书信字迹如他亲笔,是他与刺客来往的铁证。而且刺客生前是窦巍手下的侍郎,深得窦巍信任。因此,陛下甚至会怀疑窦巍也密谋了刺杀。就算陛下没有生疑,阮明晖包庇窦巍的罪也是逃不掉的了,右相大人看——”他话未说完,抬起目光去征求曲伯尧的意见。但见曲伯尧伸手捻了一只和阗白玉杯,玉石之泽在他眼底变幻莫测:“倘若,现在有阮明晖从前与郑崇枢暗里互通的书信呢?” “互通的书信?”张耀宗疑惑不解,“右相大人的意思?是......再临摹嫁祸?”张耀宗想了想,又道:“陛下猜忌心重,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千。若是也能临摹一封郑崇枢的‘亲笔’就更好了,那样陛下对阮明晖的猜忌心就更重了。” 曲伯尧道:“你且回刑部去,酉时之前,会有人将书信呈去给你。” 张耀宗颔首,离去之前忽然又止步回身问他:“微臣有个疑惑,若此番窦巍和阮明晖都下台了,新任的尚书会是谁?陛下会用右相大人安排的人吗?” 盛了茶,曲伯尧依然将那和阗玉杯拿在手中旋转着打量,张袖掩面,呷了呷:“不用也得用!” 第16章 脱胎 jj016芳洲入梦不可留 张耀宗离去后,曲伯尧一人孤坐,以手撑额,不知不觉竟打起了盹儿。 春阳从门里耀入,一束光点亮无数细小的尘埃,映照在他明朗的额前,半晌似有一片阴翳遮了过来。 察觉面上好像有女人的影子在跳跃,曲伯尧猛得睁眼,果然看见了郑媱。 郑媱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他跟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匆忙收起他的狼狈,他几乎是一跃而起,挺直了胸膛,俯视着她,半晌才自干涩的喉里挤出了一句:“媱媱......” 郑媱的眼波似不易察觉地泛了一下,开门见山便冷冷道:“媛媛在哪里。” 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期待,曲伯尧眸光黯了黯,握了握拳头,侧过身去,绕着她踱步打量:“想知道?” “想知道。” 他点头,踱着踱着忽然于她背后顿下脚步。 听不见脚步声时,郑媱微微侧了脸,却猝不及防地与他贴过来的脸相擦,他将唇贴在她的耳垂轻轻吹气:“知道之后呢?” 郑媱沉默不语,只觉后背的脊骨上泛出一层细细的栗子来,双肩忽然一沉,身体往前一倾,蓦地被什么烙铁般的灼热从后头抵住。整个人登时如木偶般僵住,蓦然反应过来去推,肩膀却被那双有力的手扣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媱媱......”背后的男人缓缓在她臀部摩挲起来:“若我告诉了你,你是不是想逃?” 郑媱脚底轻飘飘得打颤,寒噤沉沉袭来,伸手去掰那压在肩上的双手,压根掰不动,却被他压得愈紧:“你且说说,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脚步声自外头响起,郑媱慌得侧首,恰看见卫韵从那扇未阖的门外经过,羞愤地涨红了脸,低声咬牙怒斥:“拿走!” 曲伯尧却不听,伸足一勾,一矮杌子被掀起,疾疾向门边砸去,嗵得一声,却是将那半扇□□给阖在了外头。 趁他分神之际,郑媱迅速蹲身,从他手中溜脱后拔腿便跑,眼见就要到了门边,那人忽然高喊了一句:“我可以告诉你。”脚步又顿住。 “不过有个要求,媱媱你若答应了我的话......” “什么要求?”郑媱不敢回头。 脚步一声比一声沉重,地上的影子慢慢叠来,头顶的阴翳逐渐将她笼罩,指尖触及她的腰肢,他慢慢靠近,压低的声音如同沉沉的暮霭,低迷而浑浊:“我要你再亲亲我......” “右相大人!右相大人哪!”外边连喊带哭的腔调忽然打破了室内的静谧,曲伯尧快速上前,不由分说地揽过她的腰,三两下辗转将人塞去了帘幕之后。 熟料刚转过身,来人就破门而入、仓皇失措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面色一滞,连忙避开,那人扑了个空,一转身又朝他扑来。来人是翰林院的蒋学士,蒋学士抱住他的腿就是一场哀天动地的诉求:“右相大人,求右相大人救救我女儿别让她入宫啊.......” “蒋学士,你女儿到了年龄,按规矩是要参选的。你想让本相怎么帮?本相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曲伯尧甩开了他死死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蒋学士一愣,老泪渍面蜿蜒纵横:“微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她才十五岁啊,微臣不想断送了她的性命啊......”他且泣且诉着再一次激动地镐住了他的衣袖。 曲伯尧冷冷抽手:“采选之事,可不为本相职辖,蒋学士该去找礼部的人,再说,令千金入宫不好么?指不定就得了圣心呢。” 郑媱小心翼翼将帘子拉开一线窥视,只见那蒋学士涕泪交加的面上溢满了一言难尽的神色,突然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什么事是右相大人办不到的,礼部的人也得听右相大人的啊......”他不断以头抢地,像是以铁槌敲砖头那样打着大理石地面,很快磕破了脑袋,血珠子一颗颗溅起来、渍上曲伯尧干净的靴面:“求右相大人帮帮微臣啊,救救微臣的女儿啊.......微臣......微臣往后必惟右相大人马首是瞻......做牛做马,鞠躬尽瘁.......” “行了!”他眼中一厉,双目一斜:“你先回去。” “右相大人答应了?” “本相姑且想想办法。” 蒋学士眼内如日光冲破阴霾,重重磕了个响头,再三道谢后退去。 曲伯尧走去帘幕前,一把撩开,熟料无人,猛得侧首,只见大开的窗子..... 郑媱是刚刚夺窗而逃的,在蒋学士走之后。 不巧,那扇窗子外头是一片花圃,昨夜的雨一下,花圃里的青蒿嚯嚯蹿了老高,障了人的视线,泥土也被大雨浸得松软,一脚下去带起一鞋子湿泥。郑媱没法前行,脱了鞋,赤脚踩在泥中,分花拂叶,狼狈地忙着找出路。眼见要钻出花圃了,一双乌靴映入眼帘。“为什么要逃?” —— 他慢慢蹲了下来,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一双瞳仁漆黑得如波澜不兴的古井,莫测而深不见底:“为什么要逃?” 郑媱移开目光,不答也不与之对视。 他将她别过去的脸掰了回来,死死卡住,强行逼迫她注视自己:“我的要求对你来说就这么难?难道你不想见你妹妹了吗?” 郑媱瞳仁一转,与他的瞳仁对聚,忽然莞尔:“想......”恍然,似有一点萤火自她眼底璀璨地升起,郑媱定定地注视着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指头:“先生不告诉我媛媛的下落,是怕我逃出去找她吗?先生不忍我死,也舍不得我走,难道是真的喜欢我?”她慢慢起身将脸凑近他的耳畔,直至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可是,先生似乎从来没亲口说过喜欢郑媱呢,即便当初在相国府郑媱不懂事,追着说喜欢先生、正中先生下怀的时候,先生都无动于衷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有备而来的先生后来放弃利用郑媱了呢?” 曲伯尧愣住。 她眼底重现当年的光芒,险些叫他信以为真。她是故意的,必是故意的,她在心底里恨他,故意折磨他的心。养伤的数月,他没有想到她竟一点一点、悄悄地脱胎换骨了,他偏过脸来,抬起她的下颚,与她鼻尖相触,徐徐勾了唇:“媱媱,在这世上,谁也没有我了解你,你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且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第17章 噬吻 jj017窈瞳檀口利如钩 石筑的心随着她一寸寸黯淡的眸光而塌碎:“你怨我恨我,不忍向我复仇,却是在想着,要如何折磨我的心,如何让我告诉你媛媛的下落、如何逃出去,如何找机会刺杀公孙戾,但.......” “错——”郑媱一把推开他,垂下飘摇不定的目光,起身倔强地反驳他的话:“你猜得一点都不对!” 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他自个儿的:“但你如何找机会杀公孙戾?不会在想着入宫去他身边找死吧!你知道刚刚那姓蒋的为什么哭着喊着不让他女儿入宫吗?废太子案牵涉的官员适龄女,全部充入后宫,按其父官阶高低,轮流侍寝,自虎吟台遇刺后,公孙戾变本加厉,一夜御数女,天未旦便抬出一具具尸体......消息一出,未涉案的官员都惶恐不已,如今谁还愿意将女儿送进宫去!” 任他如何声色俱厉,郑媱左耳进,右耳出,面色也不改,丝毫没有被他的话骇住,视线亦不知飘去了哪里,头顶两三枝桃花随着春风一起摇曳,在他专注顾她时,她却是陡然回眸睨向他,落红簌簌自她眉心掠过,她若无其事般“唧”得一笑,仿佛妖魅附体,眼波横流,莲步珊珊地来到他跟前:“先生你在说些什么胡话?说得这样慷慨激昂,那逆贼害死了我父亲,我会为刺杀他而进宫给他侍寝?”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纤纤玉指伸起去勾他的下巴,她慢条斯理地对着他的口吐气如兰:“郑媱其实在想:要如何,才能与先生,长,相,厮,守呢.....” 曲伯尧再次讷住,只觉得刹那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似他从前认识的那个纯粹的媱媱了。 轻轻弯下腰拾起绣鞋,磕了磕绣鞋上的泥巴,她抬起一只足来,足背洁白晶莹如雪,染了泥的足底小心翼翼地贴上鞋内滑软的缎子,身子一倾险些跌倒,忽然与他伸来相扶的手交握,她再次莞尔:“扶着我......” 他神思恍惚地躬身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玉足,引袖擦净泥垢,再轻轻为她套上绣鞋,一抬首却见与之相瞩的可人儿眼底露出的脉脉温柔,明媚的笑意自她微熏的两靥举举飞扑,她红唇微翕:“先生......”伸手捧住了他的侧脸,轻轻摩挲着,看他的眼光却叫他难以捉摸:“郑媱怎么会逃呢?郑媱一直都那么喜欢先生,怎么可能离开先生呢?”说罢又笑,仿佛没有经历家破人亡的变故,笑容和几年前相国府里的那个小娘子一样灵动惹人怜爱。 曲伯尧不再说话,只定定注视着她眼底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光芒。少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心在一抽一搐地痛,尤其是她慢慢踮脚、唇擦到了他侧脸、将冰凉的温度传递给他的那一刻。明明似饮了冰,却无故叫他血流一热,汩汩地沸腾咆哮。蓦然搂住那纤细的腰肢,将人揉在怀里,激烈地堵上她娇嫩的红唇。 少女的柔唇有种甘冽的诱惑,一沾染,便如蛊毒般进入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腐蚀着血肉,他只想饮鸩止渴、于是不断探索,一路攻城略地。 郑媱立刻透不过气,连连自喉中逸出一两声痛苦的嘤咛,入他耳中却是*夺魄,快意无比,更加恣意地摧残...... 第一次亲吻:教她写字时不经意擦上了; 第二次亲吻浅尝辄止。当时她舔了舔唇,调皮地眨着眼睛问他:“先生,你是不是吃了辛蒜?” 第三次亲吻为此......攻城略地,势如破竹...... 出乎意料,郑媱开始激烈地回应他,她甚至大胆地叩开了他的玉带,伸手探进了里衣,冰凉的指尖贴着里衣慢慢摩着他的肌理挑着,他很快难以自持,滚烫的手按捺不住地贴着她的皓腕顺着她的衣袖慢慢向内探入,直探到她瘦骨嶙峋的背脊和胸下根根硌人的肋骨。 那纤纤玉手在他腰腹处灵活地摸索时让他猛然僵住。 怕他察觉,她更急切地索吻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便回应着不拆穿,直到那层贴身单衣里夹携的玉牌被那只手灵巧地偷走。 他目光如火焚一般灼烈,却是将她搂得更紧,隔着衣服按住了那只刚刚拿了东西的手,又扯着人往怀里一带,那具绵软的身体顷刻与他贴得密无缝隙,他又加重了口中力道,与她的丁香舌交缠得难舍难分,缠得她连连窒息地嘤咛。 且看她如何藏物脱身。 唇间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痛苦,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入口。 她像只发狂的雌貂,尖牙利齿毫不留情地咬着他的唇舌,攥紧的手像一尾狡鲤灵活地从他手中滑脱了,若即若离地触过他的腰部,背部,一跃弹上他的脖颈之后,从他后颈处单衣里插了出来,雪白得与他的里头的中衣浑然一色,她两手环住他的脖子,悄悄交握,快速将玉牌藏进了袖中,而后为了不让他发现,又抱住他的脖子一通胡乱啮咬。 欲|火一下子被点燃,他恨不得不顾一切地撕碎她的衣服,插|入她的身体里纵情纵欲,把人揉碎了去。死死闭上眼睛,咬牙一把将人狠狠推开。 郑媱被推得往后踉跄退了两三步,站稳后张口大喘了几下,却是望着他狡黠地笑,确定没被发现,袖中攥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了。 曲伯尧快速平定心神,整饬好凌乱的衣襟,擦掉唇上的血,眼神依旧钩着她,冷然道:“若不是你有孝在身,我必吃了你......别再铤而走险......” 翌日,刑部审理的虎吟台刺杀一案有了初步了结:刺客从前忠于废太子,身上所携的书信内容乃阮明晖亲笔,而刑部入阮府搜查时,搜出了阮明晖与郑崇枢从前互通的书信,内容涉及互赠诗、闲情雅趣、行贿贪赃之聊,还有商讨如何辅佐废太子勋的箴言良策。据此定阮明晖第一宗罪:谋逆,阮明晖与刺客皆有不臣之心;第二宗罪:栽赃,刺客被俘后一口咬定是右相曲伯尧所为,妄图扰乱视听,离间君臣;第三宗罪:包庇,包庇窦巍贪赃。 幽闭狱中的阮明晖以刑部没有确凿的证据为由,抵死不认自己是刺杀陛下背后主谋。刑部将案情宗卷和物证一并呈至御前请圣意裁决。出人意料,公孙戾盛怒之下,并没有杀掉阮明晖,而是革其一切职位,暂幽狱中。又将贪赃的窦巍革职,发配岭南...... 天光黯淡,夜色渐渐弥漫上来。 一道闪电灼亮了挑起帘旌的玉钩,寂灭时接来柳外的轻雷,春雨沥沥难驻,声声将一池芙蕖滴滴敲碎。 春溪点亮室内一豆灯火时,两道黑影循着暖光扑棱棱地闯了进来,春溪一悸,悚然举起烛台去查,烛芯的火焰渐渐堆高,勾勒出坐在妆镜台边专注堕钗的郑媱,来回跳荡的火光衬得她一颊如玉,两只新燕在她头顶的横梁间剪剪双逐着上下穿行,咿咿呀呀地鸣叫,她却是连眼睫也没眨一下。 春溪好一阵忙活终于将那双不速客赶出了窗外,欲闭窗时竟瞥见远方深浓的夜色里现出一个疾步趋行的人影来,所衣的连帽风氅被掀起,露出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形,当扑面的冷风吹掉那帽兜时,春溪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那个女人的侧脸,于是闭窗回身,走去郑媱身后: “阮家娘子来了......” 郑媱充耳不闻,打散了鬟髻,一头乌黑有泽的头发披下来,堪堪遮了她半张脸去,镜中那一半容颜姣好得宛如一块无瑕的璞玉,剔透通明,莹洁如雪,却是一块泛着悠悠寒光的璞玉,烛焰在那两丸墨玉般的瞳子里上下跳荡,她与那镜中人对视一眼,敛下一双乌窈的眸子,拾起一柄象牙梳优容地篦起发来。 第18章 阮娘 jj018世事如棋局局新 春溪有些生气,一溜烟在她身后坐下来,提高了语调:“阮绣芸来找相爷了!” 郑媱依旧充耳不闻,一双眼里波澜不兴,放下象牙梳后起身挨去床沿掀帐,春溪却急急将她拦住了:“说你这个女人傻你还真傻是不是?” “跟我有什么关系?”郑媱掰开她的手,窸窸窣窣地褪衣入被。 “你——”春溪恼她不争,一拉凳子跺坐上去愤慨道:“你一介罪臣之女,也只有右相府敢收留你了,如今你在府里又是别人的眼中钉,惟有相爷能够庇护你!那阮绣芸是个有手段的女人,钟桓跟我说,她和相爷的关系可不一般,每次二人都是支退旁人独处,今日都这么晚了她来找相爷,你不觉得蹊跷?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相爷有一天不喜欢你了,谁还会管你的死活?现在你还不想想对策,早早为自己打算!” 郑媱愤然坐起,怒目圆睁:“谁说我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听她语气如此强硬,春溪一时怔愣分神,软下语气道:“好好好,你不依靠男人也能活下去。可是那阮绣芸的心思郑娘子你该看得出来吧,你心里是忘不掉他的吧,他若是跟她好上了,你难道不难过?” 郑媱不接话,却在心中思:一枚对主人有了感情的棋子,若是知道自己的主人以前精心设下了一局棋,现在要动她这枚棋子了,而主人却还要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为难模样,在她跟前显示他的不易,然后叫她对他感激涕零,看透了一切的棋子岂不是很难过? “你怎么不说话?”春溪郁闷得很,眼白一翻说道。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去阻止他们今晚的幽会?”郑媱紧紧盯着她问,问得春溪哑口无言。 郑媱又一转话题问她:“春溪,你且说说,人有时候,为什么会那样厌恶自己?” 春溪想了想:“大概是缺乏自信。” “不......”郑媱说,“也许是因为回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过的某些事、说过的某些话而感到后悔。” “那你可有对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后悔的时候?” 郑媱想了想,点了点脑袋:“有的......”说罢又勾唇,回到正题:“我对阮绣芸没有旁的想法,只是同情而已。” “你还同情别人?”春溪晃着下巴数落她:“人家有你这般遭遇?你怎么不先同情同情你自己?” “我?是呢,”郑媱说,“也不知道同情我的人会是谁?” “我!”春溪又白了她一眼,“瘦成什么样儿了,看你那副任人欺凌、也不吭声的神情,可怜兮兮的,我看着都同情你不忍再对你下手了呢。” 郑媱但抿唇笑而不语。 自然要在春溪、卫韵、梦华等人跟前忍气吞声,伪装得弱不禁风,那样她们才会对她疏于防范。 人往往对她们看不起眼的弱者掉以轻心,在她们以为的弱者跟前找到自信,充分展示自己的优越感和所长的同时也充分暴露所短。 卫韵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聪明人,梦华却是个锋芒毕露的率性子,春溪是个嘴硬心软的直肠子。 站在暗处窥视明处,洞若观火;站在明处窥视暗处,雾里看花...... “你背后的人指使你如何害我,你遵照他的吩咐便是。”那日她故意说的,她本来也不想伤害本性善良的春溪。 有的人就是这样傻:她来杀你,你伸了一只手来装作要拉她,她便会犹豫而后选择悬崖勒马; 你对她好一点,她便会感动地对你掏心掏肺,譬如春溪这个傻丫头—— —— 曲伯尧静静坐着,视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纸上跳跃的烛火。滴滴淋淋的雨声中忽然清晰地响起咯嚓咯嚓声,是鞋底踩过碎石的音响,闪电越来越密集,如日光破云喷薄,连连将窗纸照得通明,窗上魅影一转而过。 门外人声低喧,钟桓轻轻推开门,做了个入内的手势,那女人便从容走了进来。 待门被阖住,钟桓的脚步声渐远,阮绣芸才解开领口的璎珞绳结,取下斗篷帽兜,露出被雨水轻微凌虐过的白皙面容来,她将垂在额际的两绺湿发略一打理,眸光一转定定注视曲伯尧。 而曲伯尧此时却并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手里正捻着一枚棋子,望着案上一局棋冥思苦想踌躇难下。 阮绣芸瞩了他半晌,见他仍不分神回眸来顾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朝他挪去,斗篷下沿垂落的水珠像霏霏细雨一样滴滴淋淋地打着光滑如镜的地面。她来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髻边斜斜高插的一支蝶钗玲珑坠伴着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幅摇晃了几下,她音声一发便带了三分哭腔:“相爷,阮家如今已经走投无路,绣芸无计可施,才斗胆来求相爷救救我父亲。” 曲伯尧方施施然转过脸来顾她,眼前的女人脸上正梨花带雨,没有上妆却已泪痕阑干了。 瑽瑢一声他丢下手中的棋子,伸出一只手来叩住了她的手腕拉人,“地上凉,别跪着。” 阮绣芸却依旧低泣不止,身子也开始一顿一顿地抽搐,快被扶起的身子突然又重重沉了下来,顷刻间情绪如蓄势而发的山洪对他暴发:“求相爷救救我父亲!他真的没有指使那人去行刺陛下,郑府都被抄了,我父亲怎么可能还保留着与郑相国有关的东西,那书信是被人栽赃嫁祸的。” 他回:“令尊的事我早已知晓,共事了一段时日,我也晓得令尊的为人,我岂会见死不救?” “那,那相爷打算如何救?”她忙激动地追问,下一刻却看到他微微拧成小山的浓眉,心底燃起的火苗又渐渐黯淡下去。 “昨日刑部审理的结果一出,我便上书为令尊说情,却惹得陛下不悦;我是从相国府出来的,陛下本就忌惮于我,若频频上书呈情,只怕会适得其反,徒添陛下对令尊的猜忌了。”他神色十分愧疚,爱莫能助地盯着她说,“芸娘,不是我见死不救,我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阮绣芸一听,两行热泪滚滚淌落,颓然坐在地上,还是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衣袖求他,却因哭泣而说得含含糊糊:“不!你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父亲!”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办法,亦不是没有,只是......” “什么办法?”她急切地问,一双晦暗的眸子立刻明亮起来。 “芸娘,”他蹲下身来,眼里满是怜惜和同情,修长的两指微微托起她瘦削的下巴:“你若入了宫,得陛下专宠,兴许能救你父亲......” 阮绣芸哭得浑浊的眼珠立时不再转动,只愣愣地瞪着他,良久,动了动唇:“我入宫?真的只有入宫一条路可以走吗?相爷真的要我入宫?” “是,”他语气逐渐肯定,“入宫是救你父的唯一手段,芸娘要获得陛下的专宠,才能救你父亲。” 阮绣芸敛下眼睫:“可是,虎吟台刺杀案一发,礼部就已将我除了名。”话落,却见他伸了一只手过来,她还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地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被他拉了起来。 “哭泣没有用,”他接住她下颚溜下的一滴滴晶莹的泪珠:“芸娘你且振作起来,回府去准备待选吧,礼部的事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你弄一个名额。” 阮绣芸轻轻点头:“有劳。”余光一瞥瞥见案上焦着的棋局,心底没由来地涌起一阵失落,突然问了一句:“倘若,绣芸是相爷心尖儿上的人,相爷是不是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帮绣芸?” 脑中重复闪现出那个女人的身影,他望着阮绣芸泛红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胸前蓦然被狠狠一击,他没有料到阮绣芸会突然扑入他的怀中,撞得他胸口发麻,她将他抱得那样紧,用一个女人望穿秋水的渴望与期待涟涟泣诉:“唯一一次,抱抱我,好吗?” 任她柔肠寸断地漱漱落泪,如何娇弱不胜怜,他的心却始终坚硬得如磐石,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又或许是因为生了根,始终是向往地心的,深深往地心驻扎了千尺,前来撼摇的人纵然精诚所至,也无法开了金石。 终于,他伸了双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她以为他会抱抱自己。却不曾想他那样狠心地将她拉开了,语气虽平和却毫无温度:“芸娘,别这样,隔墙有耳,梁上有目,若在今日落下把柄,日后恐对你不利。” 阮绣芸一时怔愣了,好久才回神擦去面上阑干,转身后又却步回头:“你心尖上的人是郑媱吧?”郑媱二字一脱口便接上他的目光,锃亮锋利得像一柄开光的刀凌空立了起来。 阮绣芸的心往下一沉:“那日,我看见了绣帕上的双夜合。”又苦笑:“我还记得当年相国府的花园里,很多千金小姐们围着郑氏姐妹说笑,有个男人路过时过来见礼,他衣的,是穿结的、粗砺的褐衣,矜贵的娘子们纷纷以千金扇掩口捂面、交头接耳地奚笑,她们言语刻薄地说:‘哪里来的叫花子?从头到脚都泛着一股子穷酸气,这种人也能出入相国府?’就在大家以取笑他寒酸为乐的时候,郑媱却大发雷霆地跳了出来,极力维护那个男人,你还记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 第19章 天骄 jj019千娇百媚藏旧恨 阮绣芸讲到此处,泪如凝结的珊瑚,垂首低语道:“你怕是,不想再记得了吧......” 他的思绪被她的一番话所牵引飞飘,目光滞滞,心一勃一恸。 “那个时候,我从那个男人的眼神中就看出他喜欢郑媱了。”阮绣芸的下颚微微昂起一个美好的高度来:“心尖儿上的人又怎样呢?你还不是将她杀了?纵然是心尖儿上的女人,也敌不过你们男人的野心。你放心,入宫后,我自会用尽一切手段获得陛下的专宠,努力救我父亲,同时,做你的内应......”说罢冲去开门,头也不回地投入茫茫夜色里。 那日到底是没认出郑媱来,他悬起的心方稍稍落塌。 郑媱当时说了什么? 她似被气昏了脑袋,又跺脚又掐腰的,拿手指着那些大家闺秀们的鼻子高喝:“谁敢笑话他?他是我的先生,只有他才是我的贵客,你们一个个算什么东西?这样取笑别人没有读过书吗?徒不教,师之过!你们的先生都是草包,连他一个手指头都不如!”话落迎来姐姐郑姝的一巴掌,一气之下捂着脸哭着抓着他的衣袖跑开了。 机关算尽,他的确不是个好人,可对于心爱的女人,他自始自终没有算计过,惜之爱之唯恐不及,又怎么舍得利用和伤害?只会将她视作明珠装匣,一生贮藏。 哗然一声,案上的棋子被用力拂掉,琤琤弹打滚落在地面上,他高喝道:“钟桓——” 钟桓应声推门入内:“主子?” 他凌厉的眼神劈来:“我的玉牌被郑媱偷了,传令下去,接下来,若有人拿着我的玉牌出府,不—准—放—行!” “玉牌被偷了?”木头木脑的钟桓的关注点似乎偏了,“怎么被偷的?这种东西,主子不是贴身携着——”说到此处好像顿悟了什么一般,急匆匆地捂住口,仍是无可避免地接上他主子鄙弃的目光...... 三日后,翰林院学士蒋汝周之女蒋氏阿蓉突发恶疾,被礼部除名,替补人为阮氏绣芸。 —— 扑棱棱,一只信鸽落在了窗前的檀木花架子上,咕咕,咕咕地来回踱步,曲伯尧捉了来,解下用金丝线缠绕在其足上的竹签,取出里头的布帛拆开,怵目惊心的六字赫然闯入眼帘:宠姬,废太子妃。卷起放入香炉焚烧,更衣入宫。 重华门外的长长甬道上,竟与刚刚面圣完毕预备出宫的西平郡王不期而遇。 相距数尺,西平郡王已经却下脚步,眼中怒火熊熊蓄势。 他视若无睹,未曾却步只意态从容地前行。此时恰有后宫的车撵从他身后驶来。公孙戾未立三夫人,后宫的女人品秩皆在他二人以下,出人意料,那撵中的女人竟没驻撵向他二人见礼,径直让驱车的宫人辘辘驶过,倒让立在道中的西平郡王避让。 撵上的宫铃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纱幔轻飘飘地随风扬起,露出女人的云鬓高鬟,钗光钿影摇曳在如玉的侧脸。 他前行的脚步未停,视线一直追随那帷中丽影,直至宫车远去,纱幔垂落。恰好迫近西平郡王。 “站住!” 他目不斜视,逾他而行。 “站住!”西平郡王又喝了一句,显然是被他不屑一顾的轻蔑给灼痛了眼。 他方顿下脚步,慵懒地掠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殿下何事?”已经听见西平郡王拳头咯咯攥响。 西平郡王转身,快步绕到他跟前,向他横眉怒目。眼神与之激战数百回合,明明底气十足却无故败下阵来。身处偏远的宁州郡,短短数月已闻他阴狠手辣之名。当他亲手杀掉郑媱的消息传入耳中时,西平郡王始终难以置信,当年见到此人时,此人谦逊有礼,循规蹈矩。今日再亲眼见到此人这般姿态时,才知此人心机颇深,往昔不过是将骨子里天生的倨傲给隐藏起来了罢了,一朝得势便锋芒毕露、狂狷得目中无人。 他斜飞的眉梢绽放嘲意,狭长的眼角微阖,耀目的戏谑即将自他勾起的唇畔跃然而起时,西平郡王血流往上一冲,猛然扑上前去绞住他的衣襟,瞳孔贲张,血丝毕现,恼羞成怒地对他咆哮道:“为什么要杀了她?” 虽被他揪住,他却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睥睨着他,面色不改,嘲意犹增,他只挑了一边的眉峰,动了动唇,口气沉稳地一字一顿:“西平郡王,好—风—流——” 似被一柄利锥狠狠戳了下,西平郡王面色剧变,煞白一片。旋而松手,七尺身量竟也不由自主地晃了几下,目中哀戚懊悔之色尽显。 他阴郁的笑意不敛,撞着他的臂膀趾高气扬地走过,径直入乾极殿面见公孙戾。 殿前空旷,女人乘过的车撵内已经空空无人,此刻与他一起候在殿外。守在外头的宫人匆匆下阶迎上前来,脸上的褶子裂成一朵花儿来,一挥拂尘道:“右相大人,您瞧,您来的真不是时候,刚刚,”他似是想不到什么称呼,只唤那女人娘娘,“娘娘来了,此刻正在里头伺候陛下。” 宫人一面含笑说着,一面窥视他的神情,被他的眼神一掠,不由心惊肉跳,“还请右相大人,别为难奴才。” 他肃然开口:“那里头是什么地方,又是青天白日的,陛下难道不是在里头批阅奏章么?” “呃......” “通传!” 宫人被他这一喝喝得险些魂儿飞,只好灰溜溜地登着阶梯去叩门。 很快,门开了,宫人又飞快地跑下来,请他入内。他方掀了掀衣袂,提步登阶。 “呵呵呵呵......”女人的嬉笑声在殿内回荡成一片,一路入他耳中,“呵呵呵呵,四郎,你输了......” 公孙戾粗重的喘息入耳。 待他入殿时,公孙戾正一手拥着美人在怀,一手高举酒樽,倾觞覆酒,酒水汩汩灌入喉中,公孙戾又含着美酒渡入怀中美人之口,咂咂对呷。 曲伯尧一眼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 从容整饬衣裳,跪地:“臣,曲伯尧,叩见陛下。” 酒水未被完全灌入口中,溢出来的琼浆玉液沿着郑姝下颚美好的弧线流淌,混合着厚重的脂粉,浑浊地淌过她半露的挤成玉峰的酥胸,肩头轻薄的烟霞罗早已滑至腋下,裸出半边滑腻的香肩,浓烈的眼妆几乎遮去她的眼神,她姿态慵懒而妩媚,祸国红颜般斜斜倚在公孙戾怀中。 闻声,郑姝丹凤眼斜斜一挑,眼波婉婉流向了曲伯尧,蕴藏的杀意很快被新泛的眼波湮灭,一流转又去了公孙戾面上,“四郎......”郑姝低头对公孙戾轻轻耳语了几句,聘聘婷婷地起身,撩起滑下的衣裳覆住香肩,步步生莲,轻盈若凌波飘行,所饰环佩相击有声,高鬟间七只金步摇潋滟晃动,长长的凤尾裙裾逶迤了一地,自他身边窸窸窣窣地曳过。 察觉一道犀利的寒芒劈空而来,他以眼角余光去探,她已珊珊退出殿外。 公孙戾沉黯着一张脸:“何事?” “窦巍获罪被发配,眼下当甄选人才,尽快弥补兵部尚书一职的空缺。” 公孙戾睨了他一眼,问:“那依爱卿之见,朝中何人堪任?” 他道:“臣举荐李丛鹤大人之侄,李鑫。李鑫有十年从军经验,武艺虽不精,却睿智果敢善于洞察,且自幼熟读兵书,懂得治军,在协理军政要务、统筹兵部人事方面应不在话下。” “哦?”公孙戾狐疑道:“爱卿看好李鑫?可是,朕倒觉得李鑫资质平平。” 他不语。 公孙戾拢了拢凌乱的龙袍,又道:“朕以为,左相大人举荐的人要比爱卿举荐的李鑫更能胜任兵部尚书一职。” 他依旧无话,逐渐露出失望颜色。落入公孙戾之眼,却让公孙戾渐渐得意。公孙戾又道:“左相大人举荐的人,是护国大将军王隗之孙——王臻。” “陛下——” 公孙戾立马打断他:“爱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他方悻悻开口:“陛下圣明。” 退出殿外,宫人立刻上前阖闭乾极殿的门。 他走得缓慢,金乌靴踏着青玉地面雕刻的祥云蟠龙,徐徐放远了视线傲视宫外扑地的闾阎,暮云瑟瑟,血色残阳正薄西山。 李鑫,并不是他的人。也许公孙戾死到临头的时候才会知道,他不叫曲伯尧,其实与他同姓,名灏。灏的母亲,名叫王妜。护国大将军王隗,是王妜的父亲;护国大将军之子王甲,是王妜一母同胞的兄长;护国大将军之孙——王臻,怎么可能不是他的人? 先帝公孙羿(韩王)生前犯下的一大错误,就是斩草未能除根。众所周知,王氏一族对公孙氏忠心耿耿,王氏的祖先曾助大曌开国帝王征战天下,浴血杀敌。建国分封后,王氏一族又获得御赐的免死金印。世人曾说:王氏一族之所以能延续几百年的荣耀,皆因一条族训:精忠为国,不涉党争。殊不知,王氏所忠的,乃是正统。 另,公孙戾钦定的新任户部尚书,邱仲远,也是他早早就埋下的人。 临下御阶之前,他再次瞩了眼足下只待点睛的飞龙,有朝一日,他还会站在这个位置。 届时,他将承王冠之重,睨旭日东升。 第20章 执念 jj020人生若只如初见 自重华门出来的西平郡王郁郁寡欢,曲伯尧那一句好风流真真是一针见血,将他一腔愤怒和意气全数挫骨扬灰。 风声从两侧孤峭的墙壁隙里灌入甬道,发出一丝丝尖啸的呜咽,西平郡王神思恍惚地以为是归来的魂魄,虚浮的脚步在青石砖上打着漂,趔趄着疾疾追寻那凄凉的悲号,十指攀着高墙,勾着砖隙,却徒抓一手风化的砖灰。一松手,灰尘洒洒随风逝去,西平郡王萎靡不振地靠着墙壁跌坐下去。 此番抗旨前来盛都面圣,他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大概是以为他性情温顺,从来与人无争,不足为患,公孙戾放了他一条生路。尽管半个时辰前他还当着公孙戾的面,低声下气又大逆不道地请求,请求公孙戾准许他将他未过门的王妃的骨灰迁回宁州郡。 公孙戾龙颜大怒,一脚踹在他的喉骨将他掀翻在地,劈头盖脸地痛斥他说:“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一件穿不了的衣裳,你竟敢抗旨冒死来盛都求朕。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 西平郡王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嘴边的血渍,整饬好衣襟,再一次端正地跪在公孙戾跟前:“四哥既说兄弟如手足,那为何不顾念兄弟之情要残害手足?为何不能放三哥和八弟一条生路?为何要逼得九弟走投无路,诚惶诚恐地去守皇陵?为何要将没有犯错的十二弟流放到遥远的琼州? 郑媱是父皇为臣弟钦点的王妃,过了文定就是臣弟的妻,如今,她身既殁,臣弟要求迁回她的骨灰,乃是情理之中。如今,四哥依旧不念手足之情,浮光掠影的体恤都吝于施予臣弟!” “混账东西!”公孙戾狠狠捅了他两脚,捅得他腹部绞起一阵阵穿肠的痛苦。“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你活腻了是不是?”公孙戾一声冷笑:“死了这条心吧。郑媱被右相曲伯尧一箭射死后,尸身就被焚了,如今,却是连灰烬都不剩,朕又上哪里给你找骨灰?滚——朕不想再看见你,马上给朕滚——” ...... 夕阳如一块红彤彤的胭脂饼,悬在宫城飞翘的檐角之上,一双燕子剪剪掠过。西平郡王闭上眼睛,犹记那年,画舫之上那女姝尴尬低首的情景;他从水下交错的青荇间拾起玉搔头;他说着美人之贻时她霞飞的双颐。 他一出生便占尽了父皇母后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猎过无数宝贝,阅过无数美女,从来没有一样东西如她那样让他着迷,着迷得无法自拔,宁愿沉沦丧志。他是人人称羡的魏王,是天之骄子,他在音乐上的造诣无人能及,无数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他一个多情的眼神、一个拨弦的举止便能颠倒众生。唯独,唯独她拒绝他的靠近,偏偏不正眼瞧他。 他公孙羽不服,于是不顾她的意愿向他父皇请旨赐了婚。大婚在即,世事难料,弹指的光阴便物是人非,良辰美景和佳人俱作了古。兄嫂被杀,爱妻被夺不成反被诛,叫他一腔恨意怎能平? 重将玉搔头掷在鼻端轻嗅,含在唇间亲吻,西平郡王终于忍无可忍地落下悲愤的泪水。 不远处的脚步声渐渐急促,那人飞奔而至,一下子跪在他跟前,用两只雪白而温暖的葇夷握住了他的手,她拧着眉随他一起无声落泪:“王爷。” 西平郡王迎着夕阳睁开眼,看清来人,立时狂躁不安。每每多看她一眼,他就会从心底漫出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愧疚来,西平郡王奋力地甩开她的手,惶急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避开她,嘶吼道:“你走,本王不想看见你,走——” 她仍是不走,急急追逐着他趔趄虚浮的脚步,时不时伸手拉他一把,却总是被他嫌恶地拂开。 夕阳转过宫城飞翘的檐角,斜斜照进重华门外漫无尽头的甬道,将落寞的西平郡王撕裂成长长的一竿瘦影。 她锲而不舍,任他嫌恶地在前头骂骂咧咧,依旧执着地跟在他身后行走。 她是左相顾长渊庶出的、离经叛道的小女儿,顾氏琳琅。 jin-jiang-wen-xue-cheng 自宫中回来更衣时,曲伯尧却找不到之前放在那件衣裳里的绣帕了。东翻西找,快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那绣帕的踪迹。此时,恰逢卫韵进屋。卫韵疑惑地问:“相爷在找什么?” 他依旧埋头翻找,问她:“你收拾屋子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方绣帕?” “绣帕?”卫韵挑眉,吟吟一笑,从袖中拿出递给他道:“是这方吗?” 他急忙抢夺过去,一展开,翻来覆去,只见洁净的绢子上一双夜合花,眉心拧成一团。 “是这方吗?”卫韵追问。 “洗过了?” “是啊,”卫韵笑道,“奴家见那绣帕上有血渍,就拿去洗了。” 他转过脸来,正色而平静道:“卫韵,本相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对你百般信任;如今看来,本相待你似乎太优渥了,本相早就说过,不要有多余的心思。” 卫韵一颗心砰砰直跳,忙跪地垂首道:“奴家不解相爷这话何意,奴家真的只是见那绣帕污了,才拿去洗的。” 钟桓的声音忽然自外头响起:“主子,西平郡王求见。” “以后不准动本相的东西!”曲伯尧竟勃然大怒,瞥了她一眼,又缓和了语气:“西平郡王来府一事,不要告诉郑媱。”说罢阔步出屋。 卫韵抬起头来,略作沉思:看来,他的心里真的已经容不下任何人。 卫韵去找郑媱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而郑媱午睡才刚刚起来,正由春溪给她梳头。卫韵轻叩了两声房门,得到应允后施施然入内。 郑媱转过脸来,笑道:“卫夫人来了,正巧,我刚刚准备去找卫夫人呢。” “哦?”见她笑得这样开朗,讲出的话也完全没有了最初的犀利,卫韵有些诧异,“这么巧,我也有事要找郑娘子呢。” “的确巧了,”郑媱阻止春溪为她上簪,“既然卫夫人来了,那就不必出门了,这簪就不上了。”又笑对卫韵:“那卫夫人先说。” 卫韵低头看了腕上所搭的一件男人中衣,说道:“从前我就听说郑娘子生有一双巧手,绣出的花样独一无二。相爷这件衣服破了,却一直舍不得扔,就劳烦郑娘子在这里绣一朵夜合吧。” 郑媱移目瞥了一眼,欣然应允:“好......”娉娉婷婷地起身,纤细的五指一攥,轻轻抽了过去。 卫韵趁机近距离观视。香腮罥霓晕,绿腰沉水熏。郑媱脸部的气色较之以往似乎好了许多,眉目间也没有忧愁,卫韵心下更加诧异。忍不住又多看了郑媱两眼,竟发觉她眼神中一点倔强的锐利已消靡的无影无踪,整个人温润得如琼脂*香,氤氲而出的香气沉沉却叫人微微目眩神迷。 凝视她溶溶月色般无瑕的容颜半晌,卫韵方开口道:“郑娘子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心情也似乎不错。” 郑媱一双瞳仁内柔意毕现,微低了螓首,两靥泛红,曼声细语道:“我实在想念媛媛,昨日我问过他了,他告诉了我,我与他说想去看看媛媛,他应允了,还说改天要带我一起去看媛媛。得知媛媛现在被照拂得很好,知道她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算是不负我母亲死前嘱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是,令妹如今的确过得好。长.....”卫韵话到此处,心中突然警醒,再次定定地对上郑媱期待的视线,她分明是急切渴盼着她的回答,原来是在套她的话。险些说漏嘴了,卫韵莞尔一笑:“令妹如今的确过得很好。”又问郑媱:“刚刚郑娘子说准备去找我,郑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 “哪里是什么要求。”郑媱执起她的手笑道:“我一个人总是觉得无聊寂寞,想去与卫夫人叙叙话罢了,就是怕有些时候不便,叨扰了卫夫人。” “哪里会叨扰。”卫韵拍拍她的手,“郑娘子没事就多出来走动走动,相爷也期盼着见到郑娘子呢。”卫韵说完便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去看看厨房晚膳准备得怎么样了,春溪,你呆会记得来端膳。”脚步到了门槛处时又忽然回头,一敲脑袋:“哟,瞧我这记性,我来找郑娘子还有一要事呢,今日府中有贵客,相爷特意让我来通知郑娘子,不知郑娘子想不想见那人。” 郑媱目中疑惑。 “是西平郡王,”卫韵再次莞尔,“西平郡王他人,现在就在府中,专程为了‘死去’的郑娘子而来。”她微微以袖掩口低笑,“也许此刻正与相爷剑拔弩张呢。” “郑娘子,你要不要去幕后看看故人?” “不去了,”郑媱面色柔和,笑道,“就如卫夫人所言,郑媱已经死去,魏王也成了西平郡王了......” 卫韵微笑着颔首,姿态娴雅地转身闭门。 长......长......长...... “长.....”“长......”“长......” 郑媱喃喃重复,冥思苦想,莫非,是长公主? 第21章 多情 jj021多情却被无情恼 郑媱问春溪:“右相府与长公主府的关系如何?” 春溪蹙着眉想了想,回答:“似乎并没有什么来往。” 媛媛应是在长公主府里了。 长公主公孙瑛,公孙戾的姑姑。出嫁不至一年,驸马暴毙,长公主无儿无女,却没再嫁,守了几十年的寡。外界传其性情乖张,行为放荡不羁,异于常人。但她几乎不与朝臣来往。 他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性情乖张、不与朝臣往来的长公主与之为伍? j-i-n#j-i-a-n-g 曲伯尧见到西平郡王公孙羽的时候,他正立在正殿外数十竿子修竹之下,鼓张的衣袂随着竹涛飒飒清响,曲伯尧上前两步,向他一揖:“西平郡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入殿。” “不了,”西平郡王斜了他一眼,冷冷道:“本王怕自己一身晦气脏了右相大人的玉堂金屋。更怕媱媱在九泉之下不肯原谅本王,死不瞑目。” 他笑,顾了顾四周:“既然西平郡王不愿入殿,那本相就只好怠慢西平郡王了,此处环境清幽少人,倒也是侃话的佳处。” ...... 刚刚从郑媱居处的月门走出,便有婢女匆匆赶了过来,向卫韵禀告:“夫人,外头有个女人,自称是西平郡王妃,吵着闹着要进来。” “西平郡王妃?”卫韵狐疑,举步前行...... 绕过长长的朱漆回廊,卫韵一眼瞥见数十竿子修竹之后,曲伯尧和另一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影,不巧那男子陡然回眸,却是将卫韵看得一怔。他应该就是西平郡王羽了,羽风流倜傥,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传言说他温润如玉,眼神漫如桃花,能看醉人。此时的西平郡王却与传言判若两人,绷紧的面部极为严峻,眼神却无一丝丝桃花气,倒是能冻住人。 西平郡王漫不经心地掠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与曲伯尧讲话。卫韵也匆匆收回视线,去会那自称是“西平郡王妃”的女人了。 还未步至府门,女人急切而自信的呼喊已经飘入卫韵耳中:“让我进去!我是西平郡王妃,是来找西平郡王的。” 卫韵浓烈的好奇心被挑起,加快了步伐,现身府门时,只见一个女人挤破了脑袋要入内,却被守门的家奴拦住了,卫韵冲拦住她的家奴呵道:“快放了人,不得无礼。” 那得以解脱的女人抬起头来,蛾眉淡淡,明眸善睐,雪肤上施了层薄薄的脂粉,没有女儿家半分腼腆的霞色,是个和郑媱年纪差不多的妙龄女姝,姿色亦与郑媱不相上下。她着一身莲花色的百褶裙,移步时一摆一动如曼展的芙蕖潋潋出波来。 她毫不避讳什么,近前两步直勾勾地打量卫韵,讲话时音声更与娇软毫不相干。她一眼辨出卫韵的身份,喊了声:“曲夫人。” 卫韵怔了怔,也只有府外的人会唤她一声曲夫人,叫她听起来却是格外的舒心。她仔细打量眼前这美貌的小娘子,倒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卫韵笑道:“小娘子,西平郡王的王妃不应是郑府的二娘子么?你为何要称自己是西平郡王妃?” 那女姝自信笑道:“现在不是,很快就是了。”笑时靥边香辅微开,倒让卫韵想起了靥边同样生有浅浅香辅的郑媱,虽然两人是迥异的美貌。 jin*-iang 西平郡王再次愤然怒斥曲伯尧:“你曾在相国府为她授业六年,我实在不解你为何下得去手,哪怕留她一命,让她进宫......也比让她死了的好。” 话落良久,仍不闻曲伯尧答话,西平郡王追问,曲伯尧方缓缓抬眸,眸中映了修竹郁色,深泓得叫人愈发捉摸不定。他说:“看来,你并不了解郑媱。” 西平郡王一声冷嗤,咬牙道:“别跟本王说你了解,你不过是想为你的自私自利找借口来安慰你未泯的良心罢了。你不过是怕郑媱万一,万一得宠于陛下,再蛊惑陛下杀了你。” “哦?自私自利?”曲伯尧谑笑道:“彼此彼此。那在我杀她之前,殿下怎么不来救她?殿下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将郑媱视作殿下未过门的王妃呢?” “她当然是我的王妃!”西平郡王斩钉截铁地说。 “喔——”曲伯尧点了点头,“原来殿下还知道郑媱是您过了文定的王妃啊。殿下您倒是一片真心待她,在她家破人亡的时候,为了保命,就与那顾家的小娘子——” “你住口——”西平郡王一声怒喝打断他的话:“本王没有,没有,没有想过要负她,本王当时醉酒......是公孙戾,是公孙戾设的计谋,他要以不孝之名贬谪我!” 曲伯尧仍是笑,笑意和眸色一同加深,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用之前不疾不徐的语调说道:“顾家的小娘子虽是庶出,却一直被顾相溺爱,所以行事大胆,离经叛道,顾相都拿这个小女儿没辄......顾家的小娘子对殿下痴心一片,倒是乐意将身心都交付于殿下......” “别说了!别说了!你住口!”西平郡王迅速失去了理智。 曲伯尧目中倏尔狠戾,上前两步咄咄逼视他道:“殿下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众人不知殿下活下来的缘由,本相知道;众人不知陛下贬谪殿下的借口,本相也知道;殿下的父皇斋戒期还未满,殿下就与那顾家小娘子媾和了!事后,顾家小娘子以死要挟顾相,顾相才尽心竭力地在陛下跟前为殿下说情,殿下才得以保命。因此,殿下虽被谪了,却保住了一条命,殿下与那顾家娘子一夜颠鸾倒凤的时候怕是早就将他未过门的王妃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西平郡王一拳朝他挥了过来,他忙抓住他的手腕,略一用力,西平郡王面色狰狞,骨头一响,整个人被他狠狠撂倒在地。西平郡王不服,奋起后再次挥拳向他,却又被他扼住手腕。 他沉着阴郁的眸色,继续不依不饶地用犀利的言语刺激着他:“殿下快为人夫为人父了吧,殿下可真厉害,一个晚上就与那顾家的小娘子,珠胎暗结了......” 那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就成了最厉害的武器,挫得西平郡王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羞愤愧疚交加,西平郡王崩溃泣诉:“我不是故意的,是被人算计了,那酒水有问题,是公孙戾!是公孙戾的圈套,是公孙戾算计我,他要以不孝之名贬了我,我,我有想过要救她,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救她?” 曲伯尧松了手,任他跌在地上。“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你怕死罢了。”音声飘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 那女姝被卫韵请进屋后,不待卫韵追问,便详实地娓娓道来,听得卫韵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说她是顾相的小女儿顾氏琳琅,又说到她与西平郡王有了肌肤之亲、怀了西平郡王骨肉、只差一个正式的洞房花烛的时候,竟不脸红,也不羞愧。 卫韵愣了愣,善于察言观色、巧舌圆滑的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目光扫向顾琳琅怀胎数月尚未显怀的肚子,心底突然对对一切尚不知情的郑媱生出丝丝幽微的怜惜之情来,尽管她知道郑媱根本不爱西平郡王。 顾琳琅起了身,坦然追问她道:“曲夫人,可否带我去见西平郡王,我怕他一冲动会冒犯了右相大人。”眉黛春山,尽态极妍,又将卫韵看痴了,顾琳琅展颦顾盼时,眼中有西子剪剪秋水的波光。若说西平郡王为她照人的华彩而心动移情,卫韵一点都不奇怪。 第22章 质生 jj022慈悲残忍能双全 “曲夫人?”顾琳琅又唤了一声。 卫韵这才回神,方要开口,一阵珠帘声动,梦华从帘幕后走了出来,白了顾琳琅一眼,昂着下巴说道:“还没过门就说自个儿是西平郡王妃,脸皮可真够厚的,也不知那名正言顺的西平郡王妃晓得了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梦华!”卫韵急急上前将梦华拉往身后,向顾琳琅赔礼道:“她心直口快不懂事,顾娘子别和她一般见识。” 顾琳琅忙辩解道:“还未过门便不叫名正言顺,且那女人已经死了,难道要殿下一辈子为了她不娶?” “呵呵——”梦华却觉得极为好笑,又探首望向顾琳琅道:“原来你也知道没过门不叫名正言顺,还说自己是西平郡王妃,脸皮可不是厚得很么?” 顾琳琅被呛得有些尴尬,双手都不知放向何处了,只好护在微微有些疼痛的小腹上。 “也对,”梦华又睨了她一眼,“怀了西平郡王的种,怎么也会弄个名分的,当然要胸有成竹地说自己是西平郡王妃了。”说罢泠然一声又挑起珠帘,转身钻入珠帘之后走了。 被梦华一闹,顾琳琅很是不快,沉暗的脸色也一直没有缓和过来。 “顾娘子。”卫韵见状忙上前想安抚顾琳琅,熟料她立马别过头去,转身就去了外头。 卫韵在身后疾步追随,顾琳琅头也不回,脚步愈发加快,不料一抬头,恰瞥见西平郡王疾行的影子,飞快冲上去扑进他怀里,激动地唤了一声:“王爷。”却见他又鼻青脸肿的,似磕在了哪里,顾琳琅刚欲伸手去抚,不料他眉头一皱,气恼地瞪着她。顾琳琅犹有怯意地缩了手。 西平郡王不耐烦地移开视线,一扫便扫到了卫韵和她身边的婢女,又不好发作,只沉着脸疾步往府门走去。 “王爷。”顾琳琅口中唤着,小跑着跟了上去。 卫韵微微抿起唇来。 ...... “郑媱,你看见了没有?”梦华特意把郑媱拉了出来,指着那一男一女对郑媱道,“那顾家娘子可说她是西平郡王妃呢,早就与西平郡王好上了,肚子都快大起来了,郑媱你也真是够可怜的。” 郑媱收回视线,转过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绕过梦华,默默无言地往屋里走。 “郑媱!”梦华急得跺脚,“你怎么不说话?” 郑媱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吕夫人若嘴里闲着,就嗑嗑瓜子儿,若手里闲着,就去拿把剑来庭中练练,顺便帮我修修花枝儿。春溪,送吕夫人出去吧。” 梦华瞪大了眼:“.......” 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梦华似在对春溪说,又似在自言自语:“想不到郑媱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嘴皮子倒是挺厉害的嘛,讲出来的话真叫人怄火儿。” “我觉得,郑娘子说得挺在理的,庭中那两株木芙蓉的确生得有些旺,吕夫人不如找个闲暇拿把剑来帮忙修一修。” “死丫头!”梦华白她一眼,又推了她一把,“滚回去!”快步越过她走了。 春溪笑着转身,险些撞上一人,如见索命鬼差般,骇得六神无主。 黎一鸣环顾了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她:“我让你找机会杀了郑媱,你为何迟迟不下手?” “因为......因为......”春溪战战兢兢地低着下颚不敢抬头:“因为,郑娘子,太警惕了。” “你不会是被她发现了吧。” “没有!”春溪果断回:“没有,郑娘子没有发现我。” ...... 春溪心里很清楚:若被黎一鸣知道她被郑媱发现了,她得死; 若她不按照黎一鸣所吩咐的,迟迟无法杀掉郑媱,她得死; 若耽搁久了,郑媱变卦了,告诉曲伯尧她想杀她,她得死; 若她背叛黎一鸣,此时去告诉曲伯尧,他的亚父黎一鸣有想杀郑媱的心,指使她去杀郑媱,她还是会死,因为曲伯尧不会拿他的亚父怎么样,事后她会被黎一鸣除掉。 她想逃,逃不掉,为了那最后一丝能见到姐姐的希望也不能逃。 如果她真的杀了郑媱,还有一点生的希望,事成之后曲伯尧若知道了是她杀的会杀了她,黎一鸣可能会杀她灭口,也可能兑现承诺,助她离开并让她与她失散多年的姐姐团聚...... 拖着沉重的步伐,春溪慢慢走进月门,敞开的窗子里,郑媱侧坐在珠帘后,眼睛盯着某处正恬静地出神,春溪的泪水不由漫溢出来。 她还是太善良了,明明发现了她要杀她,还不去告诉曲伯尧,要放她一条生路。 “她给了你一条生路,你却要断绝她的生路?怎么忍心?”“你不杀她,难道你自己想死?”两种不同的声音在春溪脑海里争执不休时,郑媱转过脸来,发现了她。 春溪对她扯了扯嘴角,慢慢走进屋子,隔着几重珠帘,与郑媱静静对视。 “怎么了?”郑媱问。 春溪答:“奴婢是为郑娘子难过,尽管郑娘子不钟情于西平郡王,可郑娘子好歹是与西平郡王有过婚约的;郑娘子刚‘死’,尸骨未寒,西平郡王就有了新欢,马上要娶顾家娘子,抛弃郑娘子了。” “有什么好难过的,”郑媱道,“西平郡王不是那样的人,他再糊涂也不可能在先帝斋戒期就......必是受人陷害了。顾家小娘子对西平郡王痴心一片,也与西平郡王般配得很,若娶了顾家娘子才是西平郡王几世修来的福气。”说完,郑媱再次去看春溪,却发现春溪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郑媱站起身来,穿过了一道珠帘:“春溪,你怎么了?” 春溪不说话。 郑媱在最后一道珠帘后停驻了脚步,一颗心突突直跳,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神情异样的春溪。 “郑娘子......我......我......对不起......”春溪闭上了眼睛,匕首滑落,被她牢牢握在袖中,咬牙逐渐攥紧。 郑媱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在她即将拿出袖中匕首时,嗵得一声,一双膝盖直直磕在地上,朝她跪了下来。 “郑娘子!”春溪急忙藏起匕首,哗然一声撩开珠帘,也跪在了郑媱跟前,双手扶着郑媱的双肩,凝视郑媱的眼里已有泉涌般的热泪滚滚喷薄。 郑媱逼视着她的眼睛,音声哀痛地问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不是?” “郑娘子......”她只不停摇头,闭上眼睛,泪流不止地说着对不起。缓缓拿出袖中匕首,锃亮的光反射在郑媱脸上。 寒芒入眼的时候,郑媱始终不曾眨眼,一双瞳子紧紧锁住春溪。她在赌...... 春溪举起匕首的手开始瑟瑟发抖,一咬牙,闭上眼睛,握住匕首的手腕忽然用力,却不是对向郑媱,而是朝她自己的腹部捅了去。她也心软了,她给了她一条生路,她怎么可以自私地断绝她的生路? 鲜血流了出来,春溪睁眼,却见紧紧扼住了她手的郑媱轻轻摇首,她阻止了她继续捅下去。匕首刚刚刺破了春溪的衣服,划破了腹部的皮,她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郑媱夺下了匕首,一手捂住她腹部的伤口,另一手擦去她面上的泪珠。“莫哭,将眼睛哭肿了......” 她一头埋进郑媱怀里,却哭得愈发厉害了。 “莫哭,莫哭,莫哭......”郑媱只不断重复地说着这两个字,入她耳中却像是催泪的药物,泪水更加汹涌。 郑媱不停替春溪擦去泪水,望着流泪的春溪,自己却安静地笑了。“莫哭,”她拍着她的背道:“我有个办法,可以不让你如此为难,只要你愿意帮我......” 第23章 炽色 jj023春情与共花欲燃 “唇亡齿寒,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的。”郑媱说罢又凑近春溪的耳边喁喁耳语了一通,春溪如释重负、毫不犹豫地垂头颔首答应了。 郑媱亦如释重负,她之所以敢走这一招险棋,是赌定了她不会杀她。 将春溪扶到榻边,郑媱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衣服替她上药,虽是皮外伤,但伤口愈合之后足以留下一道疤痕。药水渍上伤口,疼得春溪蹙紧了眉头。 望着春溪腹部那略略外翻的皮肉,郑媱上药的动作顿了一下。明明可以在料到春溪会因愧疚而自裁的那一瞬间从春溪手中夺下匕首,使她免受这一刀,可是她偏偏没有阻止。当一个良心未泯的人极度眷念生存却又不得不视死如归时,再来解救她于生死之滨,目的,就是为了叫她记住,记住愧疚的痛苦。 什么时候变了,郑媱自己也不知道。 ...... 不知从哪个时辰开始的,院子外头的脚步声渐渐杂沓,走动的人影突然多了许多,此时距郑媱偷来玉牌整整两日。曲伯尧必然是发现玉牌丢了且怀疑到她头上来了,郑媱拿出玉牌,拇指轻轻摩挲着上头的麒麟兽祥云纹理,玉牌算是白偷了。 郑媱继续苦心孤诣地经营,却迟迟等不来一个机会,直至是日,迷路至曲阑深处,偶然听见了曲伯尧和李丛鹤二人的对话。 李丛鹤立在曲伯尧身后,微微伏着腰,唯唯诺诺道:“右相大人,三夫人定下来了,阮家娘子位列贵嫔;贵人是冯尚书的侄女儿,冯尚书和左相大人的关系臣就不多言了......贵妃,就是那日在‘浴仙池’......咳咳......随侍陛下的宠姬,陛下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东阳郡名门望族甄氏后人,明日颁下圣旨之时,众人心里即使明白那小娘子是罪臣之女,碍于陛下的颜面,也无人敢出来异议了。” 曲伯尧似在专注思虑什么,半晌没有接话。 李丛鹤又抬起两只眼皮睨着他玄亮齐整的后鬓,视线扫过他眉骨一隅,落在那束发的象牙玉簪上,慢悠悠地说道:“也不知是哪位罪臣的女儿,陛下竟对她宠爱至此,之前与她一道充入后宫的娘子们,全都因侍寝而死掉了,唯独她活了下来,这小娘子可有几分本事咧,传言有说她懂得媚术才蛊惑了陛下,有说她生得像极了美艳的废太子妃......”话到此处,李丛鹤不禁想起了废太子妃的姊妹郑媱,“郑媱是和废太子妃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姊妹,姊妹俩的姿色也差不到哪儿去.......”李丛鹤似乎仍对郑媱的死耿耿于怀,每每提起选妃的事皆有意无意地跟他谈论起郑媱,摇头晃脑,语气透着十足的惋惜:“对一个金钗之年的小娘子,曲相当初究竟是如何下的手?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曲伯尧身后的栗色貂绒斗篷在暮春的冷风中梭梭地响,直鼓到李丛鹤脸上去,啪啪——像是在铲李丛鹤的耳光,李丛鹤眉心褶子皱成一团,闷闷不乐地后退两步,自背后斜斜睨了他一眼,不料他突然转了脚步回头,李丛鹤机敏得迅速拨回眼珠,心虚地在一片泛黄的眼白中滚了两圈。 视线掠过某处时,曲伯尧身形一顿,又将视线投至李丛鹤面上,肃然道:“一块生肉都被嚼烂了,李大人还不吞下去,却每每要吐出来恶心人......”说话时眼角余光却在四下不停捕捉。 李丛鹤忙不迭地挤出笑脸:“一定吞下去,一定吞下去,吞下去......” 曲伯尧又问:“明日册立三夫人的圣旨一颁,陛下是不是要在琼花台设下夜宴?” “是,”李丛鹤道:“届时,陛下会携三夫人出席,为新上任的邱尚书和王尚书嘱酒赐印;微臣可真期待一睹那贵妃娘娘的芳容呢,究竟是何等祸国红颜,才能叫陛下宠溺至此......” 曲伯尧广袖一挥示意他退下,李丛鹤抿了抿唇角,向他一揖,谦卑地伏着身子退去,在望不见他人时,直起腰来,大摇大摆地出府,径直赶往左相府找顾长渊去了。 确定李丛鹤走远,曲伯尧才提步快速迫近那丛番石榴,盯着飒飒拂动的绿叶看了半晌,突然发声高喝:“出来!” 绿叶窸窸窣窣地抖动起来,一个女人慢慢从番石榴树底下钻出来,一面伸手拍着头上的叶子,一面抬眸睇眄流光地望着他笑,秀鼻上被含露的榴叶滴了水汽,像极了新沁的细细碎碎的汗珠。 那笑容却看得他一颗心在腔中惴惴地跳。 郑媱目光柔和地望着他笑,喊了他一句“先生”,翕动的红唇间,齐如珠贝的皓齿若隐若现。音容笑貌与她身后那片盎然的绿意一道叫人耳目一新。 笑容是久违的无邪,叫他不由自主地忆起从前:端午的榴花开得熠熠,她从一树火红的榴花底下钻出来,顶着一头榴花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才对着正凭树凝神阅书的他粲粲地笑,趁他失神时快速朝他面上掷来一把炽烈的榴花。 一不小心斜视了薄薄绢衣紧贴于胸前的雪肤,嗅到她轻绢夏衣间的汗香,嗒一声,书落在地,飞走的神魂竟再也回不来了......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清明将至,绵绵下着冷雨,呼吸时犹能感到空气里湿湿的冷意,可他鼻端却总是被一股子处子的香汗充斥,既挥之不去又无法自若消靡。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捉了她的葇夷握在掌心:“手真凉......”正欲解下身上的貂绒斗篷,却闻她说:“我刚刚看见先生在这里......” 他顿下了手中的动作去看她,她香辅盈盈地低首,玉肤笼上薄薄的红云:“远远地看见先生在这里,我就过来了,谁知,走过来才发现先生是在跟李丛鹤议事。” 对他而言,她就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只要望上一眼,他几乎就能窥到湖底所有的秘密。 将她的小心思尽收入眼,他解下身上的斗篷裹上她瘦削的肩头。 即便是冰冻三尺的心,也未必不可被融化。 冷风拂来,雨后的榴叶簌簌流珠,滴滴淋淋地打在两人的头顶、额前、眼睫、唇上...... 忽然伸手将眼前丽人圈入怀中,他再也不想放开那团温香软玉...... 郑媱愣了下,翡翠耳坠子碧幽幽的莹光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绿色光晕,开始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滟滟跳荡起来。她没有推拒。 水珠滑过他挺起的鼻梁,随着他的埋首,凉嗖嗖地落在了她的颈项。被他吮得,耳根子都开始一寸寸地酥麻起来。密密麻麻的灼热落下来,沿着她被迫抬起的下巴去寻她的柔唇,她一侧首避开了,削如葱白的指尖按住他的唇,仍腼腆而温和地笑:“先生,会让人瞧见的......” 他沸腾的血液这才渐渐冷却,自她的眼神中再也寻觅不到往昔那种温度。即便知道她似乎铁了心......他还是尝试着最后一次耐心地用无比诚恳的语气先引导她说:“媱媱,这世上,还有你的亲人......” 郑媱点头:“我一直有种直觉:哥哥,他还活着。”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意暂时不告诉她郑姝的事,只将她圈得更紧:“你还有我.....” 郑媱唇畔的笑意加深,陡然转首看他,距离近得能叫他看清她白皙肤色下极其细微的血丝,她问:“明晚,先生估摸着什么时辰能从宫中回来?” 耳边被她一丝一丝润而湿的气息撩拨着,周身瞬间腾起簇簇火苗来,摧枯拉朽地往下毕毕剥剥地蔓延。他只觉得呼吸要被夺去。 郑媱保持着脚尖踮到最高的举动,凑近他耳畔,讲话时柔唇若即若离地擦着他的耳垂:“明晚,我等你......” 第24章 夜宴|贵妃|春宵 宫北琼花台夜宴 琼花台落在碧螺屿,四面临水,三面有飞桥连陆,一面隔水遥望公孙戾朝歌夜弦的后宫。碧螺屿上遍植琼花,狭狭簇簇地拥绕着琼花台,乃公孙戾一个月前命人从扬州加急觅来的良种,花色天下无双,花期本在四月中下旬,但经宫娥精心培植,已经提早盛开,香蕊积积如粟米,八朵五瓣花骨环成一冠,盘盘囷囷似白玉盏银瑙碗,皑皑一片犹隆冬瑞雪覆盖。 戌时,伶官起奏宫乐,远近的华灯宝炬次第明亮,照得琼花台亮如白昼,文武百官始携家眷入宴。 戌时三刻,夜空阴霾,仍不见星月。司天监报:子时将雨,是以将在子时之前结束此次夜宴。 一线凉风带动水中芙蕖濯濯摇曳,郁郁水汽混合着琼花香气阵阵袭人侵鼻。宫娥着一色碧纱宫裙,排成两列,顶着玉壶金樽,摆着陌陌柳腰,袅袅婷婷地上前为入座者斟酒。 右相曲伯尧与左相顾长渊对面而坐,相顾一眼,利锋交汇,又各自移开。坐在曲伯尧身侧的卫韵,算是官夫人中年纪最轻的了,频频接来一众官夫人打量的目光。 礼部尚书李丛鹤在曲伯尧下座,时不时探首向上座的人谄言逢迎。都说物以类聚,那李丛鹤的夫人裴氏倒是与李丛鹤夫妻同心、惺惺相惜,亦频频与卫韵侃侃而谈。卫韵则始终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任裴氏如何眉飞色舞,她也只是颔首微微一笑。 裴氏以为没有投其所好,便挖空了心思与她搭腔道:“外人一瞧就觉得曲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人儿,模样儿生得好,年纪轻轻就当上右相夫人了,多少女人歆羡不来的福气,偏偏相爷还是个会疼糟糠之妻的。” 卫韵始终保持着雍容的笑意,力求不动声色,可逢迎惯了、善于察言观色的裴氏还是瞧出了她面上逐渐流溢的华彩,心中大喜,这下真是投其所好了。 用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目光,卫韵深情款款地注视了曲伯尧一眼,回复裴氏道:“李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李大人可不也是个会疼糟糠之妻的......” 闻她言语甜蜜,见她神情和蔼,裴氏心中更加欢喜。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周身,但见华服盛装裹挟下的她体态微微有些发福,以为她是有孕了,又大胆地携了她的手连揉带搓地挤眉弄眼:“曲夫人是有喜了吧,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才是花好月圆。” 卫韵面色陡黯。 裴氏自信不察,仍在窃喜,不料一抬眸陡然接上曲伯尧犀利的目光,裴氏笑意还未来得及退散,便蔫在了脸上,再也不敢发话。 李丛鹤有些愠怒地瞥了裴氏一眼,清清嗓子赔礼道:“贱内无教。” 曲伯尧目光随处游离,那句“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却似一漆炭火无故烙在了心头,滋得心绽肉卷。 ......“我等你”......周身立时一热。 风过处花飘如雪,簌簌袭衣,堕入酒中,散下清逸的琼花脂香。 冷风无法凉去身上的热度,曲伯尧举起酒樽,汩汩灌下一口烈酒,酒水一入喉,竟都是那处子身上的香气,浑身更犹架在火上煎熬地炙烤。 卫韵瞥他一眼,眸光渐趋黯淡。 宫人尖利的音声自琼花台上空飘忽地划过后,接来肩舆嘎吱嘎吱摇晃的声响。举着仪伞的宫人从两面石桥齐整前进,后头分别有八人抬着一舆上来,舆上有丽姝端坐,面容被仪伞半遮去了,至多被人隐约窥见秀丽的檀口。 肩舆落地,宫人俯首伸臂请两位丽姝各自下舆,待一双纤白的葇夷搭上腕后,再小心翼翼地引人就座。 待双姝于御幄左右两侧就座,仪伞撤去,众人方看清两位丽人芳容,羞花闭月、国色天香。分别是贵嫔阮氏、贵人冯氏。 朝臣行完拜礼又静静就座等候公孙戾与贵妃甄氏到来。 阮绣芸将视线扫向左侧的人,那人也恰转首,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了勾。阮绣芸收回视线,拈了一颗樱桃入口,一颗心怦怦乱撞。 琤琤——泠泠的琵琶音忽然划破了静谧的夜色,与水相溶,婉婉荡涤在波心。 众人循音望去,但见盏盏芙蕖间泊来一叶轻舟,轻舟从对岸的后宫拔锚启航,舟上十二名橹手。红纱灯球鳞次栉比,首尾相属,饰在舟上,舟舱凤翥鸾回的雕纹栩栩如生。篷角龙首昂翘,亦衔着一枚红纱灯,罩内动烛摇曳,被夜色与水汽氤氲成融融霏雾。 女音飘渺,如小溪般涓涓汇入耳中,所歌所奏极能取悦人心、迷人神魂,却是靡靡之音。 轻舟里的人,正是公孙戾与贵妃甄氏——废太子妃,郑姝。 轻舟和着琵琶的音律行得极缓。 舟内,公孙戾斜斜凭在榻上,一壁举酒呷饮,一壁凝视着眼前的美人。 低首拨弦的郑姝时而抬首回眸,送来湛湛秋波。公孙戾掷去酒樽,夺下她手中的琵琶,随手一抛,琵琶夺窗而出,哗然落入篷外湖中,水花弹起尺余,舟内随侍的小宫娥自觉退出。 郑姝身子一歪,斜斜凭在了公孙戾怀中,双颊嫣红,默默含情地凝睇着他,只吃吃、吃吃地笑。 陡然,夜风穿透薄薄的绡纱,熄灭了舟内所有光源,漆黑的夜色里,只见她一双黑曜石般闪烁的妖瞳。公孙戾乘着酒劲儿,将手探入她的裙底,恣意抚摸揉搓着她的身体,弄得她的娇躯一寸一寸酥软下去。 不断听见贵妃呻|吟娇喘低笑,候在帘帷之外的小宫娥面红耳赤。眼见要到琼花台了,橹手们只好收橹,任轻舟自然泊于水面。 公孙戾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急不可耐地要撕开衣裳亲吻怀中美人,郑姝吃吃笑着拍打着公孙戾厚实的背脊连连推拒,娇嗔道:“臣妾才上的妆,梳的髻,都要被四郎弄坏了。” 公孙戾不发话,像是一头饥饿的狮子啃着刚刚捕猎的食物。郑姝咯咯笑着,口中连连求着不要,苦苦求了一通才终于说服了公孙戾。郑姝坐起身来,边整饬歪掉的钗冠边斜飞着眼角睨向公孙戾,嘟哝着红唇嗔怪道:“都怪四郎,臣妾呆会儿可要怎么见人,四郎就不能再忍一忍?” 公孙戾一把揽过她的细腰:“情难自禁,爱妃只能怪自己太好吃了罢,怎好怪到朕的头上......”又将郑姝抱来膝上,勾了她的粉颈,将嘴凑在她白皙的耳垂,唧唧哝哝地呷了好一阵儿。郑姝只是娇滴滴地笑,笑得云鬓半偏,金步摇颤颤巍巍地摇晃,泠泠撞击着绞成一团儿。 “不打紧,等爱妃梳理完妆容,朕再叫他们泊舟。”公孙戾说罢放开怀中美人,起身拍手。 小宫娥鱼贯而入,快速点亮舟内灯烛,训练有素地近身替二人收拾起来,收拾完了公孙戾才命橹手起行。 乐断琵琶入水,舟停灯灭又明的一幕已经落在百官眼中,众人但心照不宣、耐心等待,终于等到那轻舟靠岸。 仪卫举着舆伞先行开道,公孙戾与贵妃最后现身。 但闻一阵袭人的异香扑鼻,众人皆睁大了眼睛明目去窥,只窥见舆伞下,跟在公孙戾身后的那女人不盈一握的蛮腰,行走时娉娉婷婷,玲珑玉坠、珠玉环佩泠泠相击,凤尾裙裾曳地拖行数尺,裙下莲步珊珊无声,恍若轻云出岫来。 帝妃就座,舆伞撤去。 看清那贵妃的容颜时,底下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突然都反应了过来,忙出席跪地伏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姝!那贵妃,分明是郑姝!郑姝没死?没有随太子勋殉节?万万想不到,贵妃竟是郑姝,废太子妃。 咚得一声,难以置信的阮绣芸一不留神就打翻了手中的金樽,樽内琼浆玉液汩汩地流淌,泼溅了自己一身。 郑姝变了,眼神疏离冷漠,看上去不像以前那个郑姝了;郑姝又没变,还是那个敢做敢为的郑姝。 阮绣芸不解,郑姝从前深爱太子,如今苟活为仇人妃,她是在假装温顺,忍辱负重以图良机么? 凡是从前见过废太子妃的,没有不诧异的。可如阮绣芸那般诧异的,还有跪在曲伯尧身边的卫韵。卫韵从前并没有见过废太子妃,不识得郑姝,之所以觉得诧异,是因为帝王身边那妖媚的贵妃,竟然与郑媱有五六分神似。 众人皆跪伏于地,惟有阮绣芸一人因为怔愣而忘了行礼。阮绣芸紧紧攥住衣裾,直勾勾地盯着郑姝,她算是她从前最好的姐妹了。想不到,她竟与昔日判若两人。 从前的好姐妹,竟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相遇。郑姝的眼波扫过她,却若不曾相识,没有在她面上多停留一瞬,直接敛了下去,望向自己染了酒渍的裙裾,眉头颦蹙,又抬起头来转顾公孙戾,语气娇软、眼神嗔怨:“四郎?” “大胆!”公孙戾望着阮绣芸一声怒喝,阮绣芸的双膝这才一软,磕在地上,惶恐道:“臣妾失礼。” 公孙戾眸中愠怒不减,踢翻了贵嫔榻前几案,红彤彤的樱桃滴溜溜地滚落一地。“贵嫔阮氏,御前失仪,降为昭华,来人,拉下去。” 阮绣芸的身子一瘫,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句,人已被宫人拖了下去。 曲伯尧暗暗抬眸,正接上郑姝打量的目光,不禁攥紧十指,忧从中来。 夜宴还未开始,他就折了一颗棋子,看来,今晚的夜宴,注定是不会好过的了。 公孙戾让百官平身就座,朗然宣道:“贵妃,乃东阳郡甄氏后人,只是与废太子妃生得有些相似罢了。” 何止是相似,简直是完全一样。若硬要找出不同,那便是:从前的太子妃,美艳端庄,如今的贵妃,连一个睨人的眼神都风情万种,一举一动都妖冶狐媚至极。 陛下说她姓甄?谁敢说她姓郑?知情者惟有噤若寒蝉,心照不宣。 歌舞上罢,公孙戾钦点了新上任的王、邱两位尚书,亲赐兽印并举酒相嘱。 王邱二人连连拜谢,待要退去时,不料贵妃突然举起了金樽,拖着长长的凤尾裙裾下阶,她音声娇柔地说:“本宫也想敬两位尚书一杯。” 宫娥袅娜地端来酒水,献给二人。 二人接过,一饮而尽。 出人意料,饮尽酒水的两人状况截然不同。王臻安然无恙,邱仲远却七窍流血,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人群中爆出女人的尖叫,邱仲远的结发妻子刘氏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疯狂地摇晃不省人事的夫君,叹他的鼻息时,发现人已经断了气。 刘氏双眼熬出血丝,愤慨地朝郑姝扑去:“妖孽!我夫君与你有什么仇?你竟要这样毒死他?” 郑姝像只受惊的鸟,瑟缩着连连后退。 公孙戾一声威喝,刘氏已被指挥使徐令简押解在地。 “臣妾也不知。”贵妃泪眼盈盈,梨花带雨,瑟瑟缩在公孙戾怀中:“陛下,臣妾也不知道,臣妾不知邱大人为何突然......莫非,是被人在酒水中下了毒?” 刘氏依然歇斯底里地在口中辱骂着她,不断挣扎着要扑起来。公孙戾盛怒之下,放话要赐死刘氏,曲伯尧连忙站出来道:“还望陛下开恩,体谅邱夫人丧夫之痛,饶她一死。” 郑姝丹凤眼一挑,睨了曲伯尧一眼,曲伯尧忧怒交加,却听她从中道:“陛下,右相大人所言有理,邱夫人丧夫之痛,确该体谅。” 公孙戾心底没由来地腾起一阵无名火,如此,他是说他昏聩,不体谅那女人丧夫之痛了?公孙戾竭力压制着心头的无名火,一甩龙袖:“把这女人赶出宫去......”又不迭为怀中美人拭去泪水。 卫韵有些疑惑了,看那贵妃的眼神,似乎对他极为怨憎,贵妃与郑媱有五六分神似,莫非,是郑媱的亲人? 精心部署了许久的棋子,想不到竟毁于一旦,倒叫曲伯尧十分焦头烂额。 郑姝的确不简单,她似乎知道一些人是他安插的,夜宴还未开始便拔了阮绣芸,接着,又除了邱仲远。给了他好大的一个下马威。 看来,必须尽快找机会告诉她:她的亲妹妹郑媱,不是被他杀了,而是被他所救,如今,正被他攥在手中,好叫她有所忌惮而收敛。 正凝神思虑的间隙,不料那贵妃娘娘又出了新的招数。她偎依在公孙戾怀中,眼波一泛:“四郎——玩投壶助兴吧......”眼底流露的真情假意叫她身后的男人目眩神迷,真也好,假也罢,公孙戾似都当真了,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 望着媚态至极的郑姝,曲伯尧不禁想到了郑媱,姊妹俩有着相似的神韵,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连变化都如此相似,有朝一日,郑媱会不会也变成郑姝那样?只现在,她就越来越像喜怒不形于色的郑姝了,许是郑姝已为人妇,眼中才多了许多郑媱如今尚缺的媚态。偏偏郑媱又是那种固执的性子,他心底腾起一阵惶恐,惶恐她将义无反顾地走向沼泽,最后与他刀剑相对。 “好——”公孙戾一口答应郑姝,道:“就依爱妃。投壶,依次投矢入壶,中多者胜,负者饮。” 说罢便命人拿来一青玉壶,放在中央,又让官夫人都参与其中。卫韵偏好女红|歌舞乐艺,向来不喜这类游戏,因而在投壶时表现极差,压根投不进去,是以每回落在了最后。 公孙戾挑眉一笑:“看来投壶之术,右相夫人着实不精。”说罢欲派宫人赐来酒水,贵妃却从中劝道:“四郎,宫中御酒性烈,怎么好叫右相夫人一介女流饮这些烈酒?四郎也不先问问,若是右相夫人怀了麟儿不宜饮酒可怎么好推辞四郎?依臣妾看,不如让右相大人代为饮下吧。” 卫韵一听,忙道:“臣妇的身子能饮酒,不用相爷代劳。” 公孙戾道:“那就依爱妃所言,请右相大人代为饮下吧。” “臣领旨。”曲伯尧遂举步上前去接御酒。 百官心中躁动。不知那邱仲远是如何得罪了贵妃,竟要让贵妃鸩杀?而陛下却纵容贵妃?现在又赐下御酒让右相饮,莫非是要重演一场鸩杀的戏码?贵妃是废太子妃,右相射死其妹,传言还说右相逼死了郑相国和兴安郡主,那么贵妃鸩杀右相的动机可以理解,但陛下真的就会纵容贵妃?若陛下也坐视不理,看来,陛下也是起了诛杀右相的心了。 卫韵不由攥紧了手指,在曲伯尧即将接过御酒时飞快地扑上去抢了过来一饮而尽。 贵妃道:“怎么?右相夫人是怕酒水中有毒?如此心切地护夫?” 卫韵擦擦唇:“不,臣妇,是有些渴了。” 贵妃但笑不语,又从案上举起一金樽缓缓朝曲伯尧走来:“不知右相大人可还记得,去年,右相大人还在潜龙邸辅佐陛下的时候,家父曾来盛都会友,家父的友人恰好也是右相大人的友人,家父因此与右相大人结成了忘年交,”贵妃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本宫今日,要代家父,敬右相大人一杯。” 卫韵吓得两腿发软,一颗心要夺出嗓子眼儿了,脑中一片茫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横竖是逃不过一死了,他若死了,她马上殉节。 “记得,”曲伯尧亦笑,接过金樽道:“谢娘娘赏赐。” 众人敛息屏气地望着他缓缓举酒,随着他倾杯的举动,酒水慢慢上溢,眼见要流出来了,殿前都指挥使徐令简忽然跪来御前道:“陛下,东宫走水了。” 曲伯尧这才放下手中的酒樽。 “走水?”公孙戾急急追问:“太子怎么样了?” 太子乃顾皇后出,公孙戾的嫡子,亦是唯一的儿子。 徐令简道:“臣不知,刚刚才接到东宫传来的消息。” “起驾——” 刚动了两步,有一宫人兴冲冲地跑来:“陛下,火扑灭了,走水时,太子殿下他人,并不在东宫。”那内侍说完,悄悄瞥了贵妃一眼,匆匆退去。徐令简与曲伯尧对视一眼,微微拧起了眉。 公孙戾如释重负。众人又将视线转移至曲伯尧身上。 曲伯尧低头看向那酒水,微微晃了晃,樽底立时呈出一片蓼兰来,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贵妃唇畔的笑意如昙花一绽,盯着曲伯尧一步一步回座。 卫韵惶急地从案下握住他的手,低声焦问:“相爷?”他回:“没事。”卫韵依旧忐忑难安。 此时又有宫人来报:“陛下,西平郡王来了——” “传——” 众人纷纷移目,一眼瞥见西平郡王身后姿容俏丽的女人,晓得西平郡王未婚,官夫人们相互交头接耳、窃窃嬉笑。 顾琳琅丝毫不觉羞辱,自信昂首,坦然跟在西平郡王身后,每一步都落得极稳。 西平郡王清瘦得有些脱形,轮廓更加突出,仿佛夜风一撩便能撩落他眼神里的忧悒,散作漫天的萤火,让星辉都相形见绌。落落寡欢的美男子竟是另一番赏心悦目。 西平郡王一眼瞥见贵妃郑姝,与她对视了半晌,由宫娥引导着坦然就座。 顾琳琅也在西平郡王身边落座,小宫娥忙上前来侍酒,邻座的官夫人探首与之招呼,唤她郡王妃。顾琳琅斜目凝睇西平郡王,欣然抿唇笑,笑时两靥生姿。西平郡王仿佛置身事外,对眼帘一切都无比漠然。 顾琳琅咽下喉中苦涩,在案下执了西平郡王的手,却被他生硬地掰开。顾琳琅目中一涩,泪珠险些从眼角滑下来,余光一扫便扫到了一双锃亮的眼睛,顾琳琅连忙垂下眼睫,今日的出席却是叫一直溺爱她的老父亲颜面尽失了。顾琳琅不太敢抬眸去瞥顾相,生怕望见他失望而愠怒的脸色。 官夫人们口中虽热情地唤她郡王妃,心中却在嘲笑这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寡廉鲜耻。顾琳琅都知道,她不忍看到父亲失望的脸色,可是她实在不放心西平郡王——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痛失所爱,又遭兄长打压,他再也不是昔日人人尊敬逢迎的、如日中天的魏王。‘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宁州郡,连一个郡守都不将他放在眼里。顾琳琅极度惶恐,怕离开一步,抑郁困顿的西平郡王就寻了短见。 西平郡王的眼神又游离着去了李丛鹤面上,李丛鹤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上回从右相府中出来,他直接就去了李府,可李丛鹤却闭门不见。顾琳琅很清楚他今日出席的目的。 卫韵连连侧首不放心地去看曲伯尧,却发现他面色无恙,或许那酒水真的无毒,提起的心也就渐渐放了下来。卫韵再次抬目去瞥贵妃,却窥见她眼中稍众即逝的落寞,就连落寞的情态都与郑媱神似极了。没有听说郑氏有什么表亲,贵妃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曲伯尧忽然执了她的手,起身对公孙戾拜道:“陛下,臣不胜酒力,欲先行告退,望陛下恩准。” 公孙戾准了。 曲伯尧半晌没有从地上起来,卫韵心下一慌,忙去拉他,他身子趔趄了一下。 公孙戾挥了挥衣袖:“爱卿不胜酒力,早些和夫人回府去。” 曲伯尧告退,一转身,总觉得背后的目光如利刃似要透背。 公孙戾的声音再次自背后响起,他说要给西平郡王和顾琳琅赐婚。身子摇摇晃晃,曲伯尧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卫韵快步跟上他,出了宫陡然扯住他,音声颤颤地追问:“相爷到底有没有事?” 他的脚步这才站稳:“没事,刚刚是装给贵妃和陛下看的。” “真的没事?贵妃是不是郑姝?那酒水里究竟有没有下毒?” “是郑姝,”他说,“酒水里下了毒。” “相爷还说没事?”卫韵失声痛哭。 “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吗?”他道:“趁宫人禀告东宫走水间隙,我在那酒水里下了一样东西,将酒中毒物沉了一些下去,也不是什么剧 毒,短时辰内不会发作,死不了的......” ...... —— * “什么时辰了?” 春溪瞅了瞅屋角的铜壶,道:“亥时了。” “哦......”郑媱躬起身子抱膝蜷在榻上,“你估摸着,他会在什么时辰来?” 春溪手中银剪一滑,顿下剪灯花的举动,侧首顾她,柔和的光晕打在郑媱如玉的两颊,她正抬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期待着她的回答。空气里静谧得只有清晰的漏声,嘀嗒、嘀嗒、嘀嗒。 春溪摇头,犹犹豫豫道:“郑娘子,你,确定要在今晚.......” 郑媱笃定地点了点头。 “万一......万一.......”春溪咬牙道:“万一.....” 咔嚓——地上的断枝被脚步踩碎了...... “把熏香点着吧。” 春溪放下银剪,将合好的香倾进香球,移来烛台,火星“嗤”得溅起。春溪阖上香球,掀帐入内,小心悬在帐角的银钩...... “是不是要下雨了?”郑媱道:“我听见窗隙里有风声在喧咽。” ...... “好像要下雨了,”卫韵打着灯笼为他照明,“相爷当心,地上被风刮下来好多断枝。” 曲伯尧仰头望了一眼阴霾密布的夜空,陡然停驻脚步,凝视月门中一幢灯影,道:“今日让你担惊受怕,却是苦了你了,你回去早些歇息吧。” 卫韵侧首往月门中瞥了一眼,点了点头,打着灯笼快步离开了。他这才伸臂扶墙,呕出一口淤血来,匆匆摸到一囊,解开来,喂了一粒药,又靠在壁上缓和了良久,才转了脚步循着那束透过窗纱的暖光前行。 推门入内的时候,春溪正要吹熄屋子里唯一一盏烛火,见他入内,大吃了一惊:“这么晚了,相爷怎么来了?” “出去——” 春溪快速退出,阖门时,瞥了正背对着自己的郑媱一眼。 郑媱正俯身于案前写字,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只气定神闲地运笔。 “怎么这么早就从宫中回来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早些回来?”他走过去,立在她身后静静观看,一字字,一行行,累累如贯珠。想不到时至今日,一帖秀丽的簪花小楷如今竟成了遒逸无双、一气呵成的行书。 “谁说的?”她搁了笔,转过脸来,道:“我一直在等你。”说罢飞快低下眼帘,曼声重复道:“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自先生走后的秋天,就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不来的时候,就临摹......临摹倦了,继续等,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来的却不是先生,是赐婚的圣旨......” 他面上仍是波澜不兴,忽然伸臂从背后圈住她,取下笔塞入她手,再次执着她的手在纤尘不染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媱”字。 她面上再次被薄薄的红云笼罩:“如今,不用先生执手,就是闭上眼睛,我也可以写出和先生一模一样的‘媱’字来了。”话落已经感受到贴于她背部的心跳。 低沉的声音起于她的耳畔,他说:“我也一直,在等你......” 目中一涩。箍在她腰部的力道渐渐加重,他将下巴搁在她柔软的肩窝:“今晚,我若不早些回来,你是不是就要狠心地离开我了......” 郑媱的身子动了动,脸部与他的脸部轻轻摩挲:“你舍不得我走?” “舍不得,也不会让你走。” “那你是打算一直将我藏下去了?”她笑,“能藏多久呢?” 湿润的吻开始落在她的眉心眼角:“藏到,藏不住的那日为止。” “藏不住之后呢?” “嫁我为妻,跟我圆了房,我就放你走。” “呵——你倒是盘算得好,圆了房,你才给我自由?我都是你的人了,走,能去哪儿?”郑媱轻轻一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巧笑倩兮地凝视他,轻轻伏在他耳畔说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说罢像一阵风躲开了去。 床榻间好一阵翻找,她像只灵狐一样钻出红绡,冲他莞尔一笑:“想不到几年了,绣的夜合花的丝线都烂了散了,先生还是舍不得将这件中衣扔掉。” “怎么会在你这里?”难怪他这几日一直找不着。 “卫夫人给我的,她说,衣服破了,让我再绣一朵夜合。”她一步一步走近,将中衣搭在腕上,纤纤玉指轻轻一勾,叩开了他腰间的玉带,扒下了他的外衣,轻描淡写地问:“每晚,是先生自己宽衣,还是卫夫人为先生宽衣?” 目光一滞,他脱口辩解:“我没有娶卫韵!” 她丝毫不觉得意外,笑意不消:“我当然知道,因为先生,是喜欢媱媱的,对不对?”话落,陡然察觉有什么东西掉落,俯下腰拾了起来。“原来真是先生取走了,”将绣帕翻来覆去,她眼里流光溢溢:“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纵然不舍,可该洗的,还是会洗的......”玉手一扬,绣帕旋转着飞落在地。她这次似带了十足的怒意,急促地撕扯起他的衣裳来,柔软的手掌探入最后一层中衣,贴向他赤|裸而滚烫的胸膛,慢慢滑着,挑着,挑得他热血倒灌,高喝了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郑媱并未停下手中放肆的举动,挑眉道:“先生难道不清楚?还要这样问我,莫非,是真的醉了酒吗?先生何不问问,自己想干什么?” 酒气阵阵上涌,他一下子捉住她的手:“我早跟你说过,不要铤而走险.....” “若是一只愚蠢的飞蛾铁了心,还管那是不是会叫它葬身的火?”郑媱吃吃笑着,慢慢凑近他的唇边,闭目一嗅,又勾出娇红的舌尖儿舔了舔:“果然是喝多了......” 理智尽失,他低吼了一声,突然提住她的臀,把人一甩翻上了肩头,三两步跨到榻边。 郑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眼前的漆黑消失的时候,人已被他压在了身下。他像只发狂的野兽,疯狂地吻她。自她的额吻到眉心,又从眉心吻到眼睫,吻得她睁不开眼。他的唇像一块烙铁,烙在她的脖颈、胸前,细腻娇嫩的肌肤上立刻现出一块块深红的印记。 衣衫被他层层拨到肩下,全部堆积在腰间,白雪堆成的上身完全呈现了出来。她快速伸出玉藕似的皓腕环上他的脖颈,他的舌头伸进来,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卷起她的丁香舌一圈一圈地缠绵,在她透不过气时又快速退了出来,轻轻吮舐着她的柔唇。 背部那只滚烫的手仍在不断往下游离,直触到脊梁下的臀隙。郑媱浑身一僵,又觉胸前一痛,被他埋头叨住了。 郑媱吃痛地闷哼了两声,他整个人烫得如火,急不可耐地胡乱抵着她的小腹,意识迷离地唤她:“媱媱......媱媱......” 神魂颠倒间,她奋力寻回了一些清醒的意识,奋力抬起一双雪白的腿来,蹬乱了红绡帐,银钩上的银球香炉翻倒着垂下来,香气开始袅袅地向外逸出。 男人总是在这个时候忘记警惕...... 银球里的香焚得正烈,逸出的香气也愈发浓厚。察觉到他即将入侵,拼尽了全力,她翻身而上,却是将身上那男人压在了身下,裸|裎相对,袒胸露乳,毫不赧然。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散落下来,遮去了她的脸,只剩一双深窈的眸子,乌黑得发亮。他身下一时安分了,伸手捧住她的脸,专注凝视着她的眼睛,双目早已意乱情迷。 亦捧起了他的脸,她含泪问:“先生,假如没有那场宫乱,先生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媱媱与魏王成亲?” “不会,”他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抢走,就是死,也要带着你一起......”说罢按住了她的细腰,慢慢将她拉下来贴向自己的胸膛:“媱媱,你别恨我,安心地呆在我身边,跟我在一起,我帮你复仇......” “复仇?向谁?是向那举起屠刀的刽子手,还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人?” “媱媱,”他痛心疾首,“有时,耳闻目见,并不一定是真相。” “不是?”郑媱嫣然一笑:“我听闻父亲身首异处的消息,看见母亲拿金簪刺了胸腔,我也希望那不是真相。哦,先生说的对,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的确。我从前看见的先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以为他是个心胸坦荡的谦谦君子。却不曾想,顶着这样一副好皮囊的他,狼子野心,机关算尽。我听说他助秦王篡位时,以为他只是助纣为虐,不料他其实心比天高,想取而代之呢。原来那逆贼秦王,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郑媱!”他狠狠将她揉在自己怀中,一双手揉弄着她脑后的头发,抱得越紧却觉得好像愈要失去她,“我的确是个机关算尽的坏人,但我永远不会算计你!” “你不是......” 他讷住。 “不是郑媱从前的先生了,不是郑媱一个人的先生了。如今,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了。” 曲伯尧急切地昂首,异香入鼻,忽然沉沉睡去。 郑媱从容地翻身下床,拉过被子盖住男人的*。背过身去俯身拾衣,一件一件穿回身上:“先生,你想帮我复仇,可是,仇人,是要手刃的;无奈,媱媱却对你,下不去手。” 第25章 欲擒 优容地将褪尽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回到赤|裸的身上,郑媱头也不回地撩开纱帐,跣着一双雪白的小足往窗边走去,地面的凉意如能噬骨,每一步好像都沉重无比。 打开窗时,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郑媱凭窗伫立,漆黑的夜色里望不见一家灯火,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吹得一她头青丝蓬蓬乱舞,舞乱了她的心。迎着冷风吹了这么久,一呼吸竟还能嗅到自己身体上残留的男人的气息 。郑媱伸手剥剥地敲起窗棱。 闻声的春溪很快出屋,撑着油伞朝这厢来了。 郑媱走回榻前,俯身捡起帐下的绣鞋快速穿上,最后去瞥那榻上睡得正酣的男人,他的身子忽然动了动。郑媱快速扭过头去,收拾完包袱,开门迎入春溪。 春溪的视线扫过凌乱的纱帐、一片狼藉的床榻和落地的男人衣裳,有些赧颜,飞快去拉郑媱道:“趁着夜阑人静,相爷不省人事,郑娘子快走吧......” 郑媱遂点头,由春溪搀着快步往外走。不料前脚还未踏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了一句:“媱媱.......” 惊得春溪背部沁出一层冷汗,郑媱亦不敢回头。 两人瞬间僵在原地。 “媱媱......” “媱媱.......媱媱......” 郑媱长舒一口气,回头一看,原来只是一两声梦呓...... 春溪将门阖上,撑开伞携着郑媱朝西墙走去。 不敢打灯,两人低着头在雨中走得急促。春溪一颗心都焦着,生怕遇上了巡夜的守卫,地上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啪一声,春溪一脚踩进了低洼。 “什么人?” 不料还是撞见了巡夜的钟桓,钟桓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郑媱赶紧拉着春溪躲在了一丛灌木后。 钟桓回头瞥了一眼,耳朵动了动,却又听不见动静了,欲走,却又踌躇着转了脚步,朝音声传来的方向一步一步探着前行。 执起郑媱的手拍了拍,春溪压低了嗓音:“兴安郡主的墓,在盛都西北城郊的薜芜山.....”说罢快速解下一香囊塞进郑媱手中:“也不知日后我与郑娘子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香囊里有枚玉观音,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希望她能保佑郑娘子,毕竟......”话到此处,春溪的音声突然哽咽:“右相府,其实不比外头凶险......”说罢抹泪起身。 “谁?”钟桓加快了脚步往她们这厢来了。 春溪快步迎上去,笑道:“木头,是我呀——” “春溪?”钟桓诧异道:“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府中乱跑干什么呀?” 春溪睁大了眼睛瞪着钟桓,伸手在他肩上攘了一下:“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块木头是不是?”又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情态,小声跟钟桓耳语:“相爷晚上在郑娘子房里歇下啦......我睡不着,白天听阿七说相爷叫你今晚巡夜......我就想着,想着出来找你了......” 钟桓大吃了一惊,又讷讷地疑惑不解:“相爷歇在郑娘子房里,你为什么睡不着?你又不和郑娘子住一间屋?郑娘子住院东,你住院西——” “木头——”春溪白了他一眼,越过他举着伞快步往前走。 钟桓疾步跟上。 母亲留给她的?隔着香囊摩挲了几下,郑媱目中一阵酸涩,但她绝对不会流泪了。待春溪将钟桓引走,郑媱才起身,夜雨里摸索着往西墙走去。 之前,每至一处,郑媱便会记下周边的地形,并绘在绢子上,夜晚的时候就拿出绢子来看,看多了自然就熟悉了,此前她还偶然发现西墙有一洞,专为狗出入而设的。 正蹲下腰的时候。头顶又传来一个声音:“深更半夜的,你钻狗洞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郑媱看也不回头看,往洞口挪了两步,准备往里钻。 “看来还真是铁了心要走了。”梦华快步走到她跟前堵住洞口,负手而立,道:“郑媱,有种的话,走了就别回来!” 郑媱笑,抬眸睨了她一眼:“以为我稀罕?让开。” 梦华让开,在她钻得正起劲的时候,音声又随春雨一起淅淅沥沥:“有本事的话,你就自己好好过,别再赖上他,别再叫他不顾一切地出面为你收拾残局——” 郑媱已经毫不犹豫地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雨水沿着瓦隙汇聚,滴了一夜,屋檐后的泥土已被一夜如注的水流打出一道道沟壑来。红日渐渐东升,直直照进大敞的窗子。屋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时辰醒的,赤膊坐在狼藉一片的红绡帐内发怔。 千算万算竟被她算计了。掀了被子,他起身拾衣,一眼瞥见帐内悬垂的银球,愤然扯下击掷在地。于是怒意一发便不可收,绣有夜合花的中衣在他手中嗞嗞地碎裂瓦解,就如他的耐心,“媱媱,最好别让我再找到你!” j-i-nj-i-a-n-gw-e-nx-u-g 逃出来时正是清明。这个时节出逃也是郑媱计划过的,她希望亲自去母亲坟前看看。父亲是“叛臣”,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母亲因为是皇亲,才得以在薜芜山拥有一块荒芜的、不起眼的墓地。 薜芜山就跟它的名字一样,薜荔遍布,芜草杂生,萋萋没人腰。子规鸟泣血哀啼,血色的杜鹃花漫山遍野地开着,清静的空气中浮动的都是杜鹃花幽远的馥香。 郑媱分开萋萋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走了好几个时辰,目光扫过一座座白幡拂动的孤坟,迟迟没有找到母亲的墓。身后的影子一闪而过,郑媱匆忙回头,却不见人影,惟有风声自耳畔尖啸划过,不由怵目怵心惊,怕叨扰了亡灵,郑媱急急转了脚步,愈走愈快,总感觉身后被什么跟着,最后骇得小跑起来,脚下突然一崴,一下子扑在一座碑上,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眼瞥见那碑上刻字,正是母亲...... 所有的骇怕与不安突然烟消云散,郑媱忙俯身跪下,磕头时发现母亲碑前很干净,像是不久之前才被人打理过。抬头仔细一看,墓前还有些香灰。清明时节阴雨不断,香灰保存不了几天便会被雨水冲去。可见,最近几日,是有人来祭过。 不可能是最善于趋利避害的曲伯尧,是谁?郑媱冥思苦想想不出来。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郑媱赶紧躲在了母亲坟边的野蒿中。 两个人影渐渐走近,看行头像是附近的村民,清明来山中上坟的。那两人经过兴安郡主墓前,忽然顿下了脚步。一人道:“看看,皇亲国戚又怎样?最后葬的,还不如普通黎民。”“谁说不是呢?清明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两人走了。 郑媱更加疑惑,究竟是谁会来祭拜母亲?方才那两个男子的话倒提醒了她。郑媱决定先下山去买些好些的香纸衣物烧给母亲,黄昏人少时再来看她,陪她多说一会儿话...... 第三日,钟桓回来与曲伯尧禀告:“找到郑娘子了,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她去了兴安郡主的墓地。白日里不敢去郡主墓前祭奠,许是怕遇着上山扫墓的人,大晚上的才跑去,晚上又下着雨,点不着香。郑娘子跪在墓前淋着雨,扶着郡主的墓碑,低低说了一通,没有流涕。”钟桓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曲伯尧:“主子看,是不是将她抓回来——哦不,是......是请回来。” 曲伯尧面色沉暗,愤而不发,只平静道:“先让她吃些苦头!” 第四日,钟桓回来道:“郑娘子打听着去了长公主府外,在长公主府外盘桓了一整天,被长公主府里的管家发现了,和她讲了几句话,讲了些什么听不清楚,郑娘子似乎很高兴,马上就离开了。” 第五日,钟桓道:“郑娘子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银子和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偷了。她饥肠辘辘地在包子铺前站了很久,之后又去了长公主府外,碰见了长公主归来的车撵,长公主掀帘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进府了。” 第六日,钟桓立在他跟前,怯怯地望着他不敢发声,被他催问,才低声嗫嚅道:“人,人,人,跟丢了。” “废物!”他一把拂落案上所有瓷器,起了身,劈头盖脸地骂他:“跟个人都能跟丢,本相养你何用!” 钟桓怯怯道:“西平郡王大婚,百姓都站在街道两旁争抢着围观,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眨眼,一眨眼郑娘子她就不见了。” 曲伯尧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又咬牙切齿地怒瞪了钟桓一眼,转身疾步赶往马厩牵马。 第26章 情钟 jj026玲珑骰子安红豆 皇帝为西平郡王赐的婚,赐婚的诏命一下便挑选了最近的吉日,八百里急信送去宁州郡的郡王府邸,命郡王府日夜加急筹备大婚。公孙戾不让西平郡王回宁州郡,却命其安心呆在盛都临时府邸,迎亲当日从临时府邸出发,去顾府迎出新娘后直接回宁州郡。 浩浩荡荡的迎亲仪杖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盘绕着街巷徐徐蠕动。百姓摩肩接踵地拥道观睹,争先恐后地俯身抢着从天而降的喜钱,鼎沸的人声几欲鼓破耳膜。 今日本要如约赶赴长公主府,不料却遇上这种盛况,郑媱被人群挤着前行,听见有人高喊了一声“西平郡王来了”,陡然抬眸,远远地看见了缓缓朝这厢驰来的高头大马上的男子,郑媱方知今日成亲之人乃是西平郡王。 一身朱红色的吉服更衬西平郡王勃勃英姿,惹得人群中围观小娘子们窃窃议论。她们在说西平郡王变了,褪去了往昔的风流气,眼底的温柔变成了冷漠也好惹人心动。说得两靥飞霞。 郑媱背过身拼命挤出人群退去角落,不小心撞了人,让那些正踮脚翘首的津津有味窥看的小娘子们气燥不已。 眼前的盛况让郑媱想起了姐姐郑姝出嫁的场面。郑媱心底对公孙羽是有一些怨恨的,倒不是因为他娶了顾家娘子,而是因为,他为太子勋和姐姐做媒。因为太子,郑媱有些迁怒西平郡王。 尽管太子为人温文尔雅,沉稳持重。郑媱却一直对太子喜欢不起来。 那日从门缝中远远地看见前来迎亲的太子,郑媱不甚怅惘,转身走去郑姝闺房,扶靠着门棱悄悄瞻望。未施粉黛的郑姝一下子从镜中发现了她,问:“媱媱......你怎么不进来?” 郑媱才慢慢踱步去了郑姝身后,伸手摸上她一头乌黑的头发,触手竟有一种坚韧的柔软,顺直得仿佛只要放上一柄木梳不动,木梳就能自如滑脱。 从小看着她们姐妹俩长大的李嬷嬷笑吟吟地捉开郑媱的手:“出嫁日是女儿最美的日子,二娘子是不是也憧憬着这一天,快了,你姐姐一出嫁就轮到你了。”镜中的郑姝也笑:“届时,媱媱一定是盛都最美丽的新娘......” 李嬷嬷为郑姝篦发,娓娓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虽经一段时日的调理,小产后的身子依旧虚弱,郑姝的形容有些枯槁,婢女为她扑粉,一层一层地遮去颧骨下的枯黄,用胭脂“嫩吴香”在腮边虚上了两抹熏人欲醉的酡红。 郑媱伸手轻轻环住郑姝微暖的脖子,温热的水滴忽然滑落在郑姝掌心:“姐姐,媱媱舍不得你......”镜中的郑姝只是盈盈地笑,眼底的明媚仿佛枝头含苞的春花,东风轻轻一嘘,就次第开遍了姹紫嫣红。郑姝抬起被浸润的手拍拍她的脸,道:“傻丫头......” 那是她见过的她一生最美的时候,凤冠霞帔,熠熠照人。被胭脂粉黛装点出来的丽姝—— 母亲送姐姐辞家,将腕上一对金凤镯拨去她的腕上,亲昵地叮嘱她:“囡囡......太子妃并不好当......”眼角细纹乍现,似笑似哭,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郑媱觉得自己当时似乎读懂了母亲那声叹息...... 太子当时也是极为愉悦的,忍不住从盖头底下偷窥。从他的眼神中,郑媱似乎已经提前知觉,姐姐,不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女人......因为他看姐姐的眼睛,没有一期一会的专注,有的只是无根的浮萍般漂在虹膜间的一晌贪恋...... 不过他还是对姐姐百般宠幸,虽然陆续有了妾室...... 想到已经香消玉殒的姐姐,郑媱不禁惋惜地哀叹。 有些人就是如此,情之所钟,一叶障目。她自己又何尝不与姐姐一样,偏偏要喜欢那个狼子野心、心怀叵测的男人...... 西平郡王忽然勒马。 身边的近卫问:“王爷,怎么停下了?” 西平郡王说:“我刚刚,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郑媱......” “王爷眼花了,郑娘子,已经死了......” “死了?”西平郡王喃喃重复,“死了,死了......她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她刚死我就娶了别的女人了。” “王爷,快走吧,吉时要误了。” 西平郡王踌躇着,却见对面驰来一马,马上的人轻袍款带,悠然驱马至他身侧勒了僵绳,斜斜瞥了他一眼,笑道:“恭贺殿下大婚。” 西平郡王鼻端一嗤,懒得顾他,疾疾驱马前行。 曲伯尧执起缰绳准备驱马,肩头的鹰隼却在此时鼓舞着双翅躁动不安,曲伯尧立时别过头去,犀利的目光急急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在他看见她之前,郑媱已经先发现了他,弯下腰快速钻进了人群中。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穿梭,不料被人一把镐住臂膀。郑媱心惊肉跳地抬头一看,是名男子,相貌有些丑陋。 欲挣,却被扣得愈紧。“小娘子,”那男子低头睨着她道:“你踩到我的脚、将我的鞋踩脏了。” 郑媱连忙拂去他鞋上的灰,不迭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说罢又去挣他的手,不料那男人竟不讲一点道理,还振振有词:“不能走,我的银子不见了,是你偷了,你偷了我的银子。” “我哪里偷你的银子了?”郑媱道,“我自己的银子还被人偷了。” 空中传来一声唳叫,那男子抬头一看,见头顶一只鹰隼盘桓,一不留神,她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溜跑了。 郑媱拔腿飞快地跑,只知道要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头顶那只隼却盯上她了,一路跟着她,边飞边叫。 鼎沸的人声中响起了马蹄声。 郑媱的脚步愈发加快,跑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一口气蹿进了前边一个伞坊,伞坊是个开阔的场地,用铜丝拉起了许多架子,一排排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晾着新制的油纸伞,五色斑斓,一眼望去叫人眼花缭乱。 郑媱一头扎了进去,躬着腰摸索着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油纸伞障了鹰隼飞行,它只不停扑棱着翅膀在郑媱隐藏的伞架上空盘桓,鹰隼盘桓了两周就有一声迂急的马嘶响起。 郑媱敛息屏气,静静地竖起了耳朵聆听着伞外的一举一动。 很快,马蹄声息了,脚步声渐渐清晰,是朝她这边来了。 郑媱的心跳得愈发厉害。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似乎就隔了一排伞架子。鹰隼仍不停地在上空盘桓。 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他站在了那里。 希望不要发现她。 郑媱正默默祈祷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喝道:“出来——” 心也随着那忽起的音声陡然往上蹿了一蹿,郑媱不动。 “出来!”他又催了一遍。 郑媱还是不动。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将你抗出来?” 郑媱小心翼翼地慢慢转身,欲转个方向继续逃,不料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人,竟是刚刚一直污蔑她偷他银子的男子,郑媱吓得张口险些尖叫出声。 那男子捂住她的口,压低了声音道:“别叫,我不会伤害你。” 闻他语气诚恳,郑媱眨了眨眼睛,似相信了。 那男子又道:“把你身上的玉牌拿出来。” 玉牌?郑媱掰开他的手,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玉牌?你要玉牌做什么?” “自然是帮你,”他说,“你别问这么多,还想不想逃?想逃的话就把你身上的玉牌交出来给我,我出去帮你应付外面那人。” “你怎么应付?” “少废话。想的话就交出来给我,我出去的时候,你立刻从后面逃走。” 郑媱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男子道,“你怕我对你的相好儿不利?你大可放心,我认识你的相好儿,且与他无怨无仇,问你要玉牌不过是想捉弄捉弄他罢了。” 郑媱仍在犹豫。曲伯尧又在外头犹有愠怒地催促:“你再不出来我真的进去抗你了!” 男子讥笑:“既然小娘子心底那么在乎你的相好儿,那又是为何躲着他不想见他?小娘子再不交出玉牌我可就要站起来大喊一句:喂——右相大人,我帮你把你的相好儿捉住了,你还不快拿重金感谢我。”男子说罢真的站起了身作势要喊话曲伯尧。 郑媱白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玉牌,迟疑着,扔给了他。 男子俯下腰捡起来玉牌,打量了一眼,冲她笑道:“小娘子,我出去的时候你记得走哦。”说罢移动脚步,分开层层叠叠的油纸伞,又取下一把油纸伞遮在头顶,蔽住半张脸,走出那一排伞架,现身于曲伯尧跟前:“别喊了,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曲伯尧神色大异。 “唉——”那男子拿开伞露了脸,又扔掉伞举起双手无辜道:“草民怎么好劳烦右相大人贵手相抗,草民怕右相大人扛不动呢。” 曲伯尧欲绕过他,却被他挡住,往左走他挡左,往右走他挡右。 “滚开——” 那男子眨了眨眼睛:“别用这种眼神看着草民,不然,草民会以为右相大人,”他冲曲伯尧挤了挤眼睛,“看上草民了。” 曲伯尧一把将他推开,飞快绕过那一排伞架,冲进去东翻西找,却不见郑媱的踪迹。那男子后脚跟了上来,举起玉牌笑道:“右相大人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怎么会在你这里?”曲伯尧一把夺下来,追问:“她人呢?去哪儿了?” “她?谁?”男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耸了耸肩,“这东西是我捡的。” “真的是你捡的?” “真的。” 男子说罢打了个呵欠,越过他走了,甩过来一句话:“右相大人下次可别遗失了这种贵重的东西呀,可不是所有的草民都如草民我这般拾金不昧的......” 郑媱这时已跑出了伞坊,长舒了一口气,不料一个麻袋凭空而降,眼前一黑....... jin-jiang 郑媱到底去哪里了? 鹰隼盘旋着,扑簌簌落在了曲伯尧肩头。曲伯尧拿着玉牌在指尖磨了磨。玉牌被制作的时候在里面加了种独特的香精,可以被他精心训练过的鹰隼嗅出来。 他仍是不死心地扎入一堆伞中寻找,细心地发现有些伞的伞面并不朝阳,一定是有人从中急切地奔走,才会将如此多的伞面都撞歪了去。心中一惊,快步循着歪掉的伞前行,一直走到霍然开朗处。 郑媱应是从这里跑了。欲转身回去牵马,脚下似踩着了什么东西,他抬起足靴,望见一只翡翠耳坠子,拾起来,耳坠子折出一圈绿色的光晕,那日从身后拥着她时,她戴得就是这只耳坠...... 第27章 贵主 《小美人》 文/雪踏飞鸿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都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何见到九霄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说,语调里的惊喜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待...... 呼吸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 呼吸九次...... “好。” 说好? 神君说好?鳏鳏咧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九霄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鳏鳏继续傻笑。 “我知道!”扇贝举手说:“神君,你别看小美人傻憨憨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暗暗觊觎你的美色呢,听见你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双修。她求之不得呢!” “是么?” 笑呵呵的鳏鳏:“神君说是就是吧。” 九霄又道:“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座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双修。” “唔?” 九霄又道:“不过,这是个秘密,你我二人的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 “哇哦——”扇贝咋呼道:“小美人,你的桃花运为什么这么好?” “桃花运是什么?” “去问九霄。” 水泽一畔,栖鲽树茂密成荫,林间那羽毛鲜丽的神鸟喁喁鸣叫着。 沿着水泽一畔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九霄在前行走,鳏鳏跟在身后,时不时弯下腰捡几颗彩色的鹅卵石去掷林叶间的鸟儿,那鸟性恶,枝梢上栖息的两只俯冲下来要啄她,吓得鳏鳏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失声惊呼,眼见那两只猛禽就要扑向她的额间,鳏鳏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料,那双鸟儿在其额间的凰纹前收回利喙,而后在其头顶盘桓,鸣叫得更加欢快。 “咦?小美人,它们好像不啄你啦!”扇贝从鳏鳏头发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开遮挡住眼睛的手。 越来越多的鸟儿相继飞过来,于鳏鳏头顶排着队,连成圈,一边盘旋飞舞,一边鸣叫着。奇怪的是,竟然成双成对,可一只鸟只有一只翅膀。扇贝都看愣了。鳏鳏试着伸手,两只鸟一起扑棱着飞过来,落在她掌心,鳏鳏逗了一会儿,欢喜地唤九霄:“神君,你快看。” 九霄却像块木头一样矗立着一动也不动,目光仔细端详着她头顶那群鸟儿。 “神君,这是什么鸟啊?为什么在其他地方见不到?为什么总是两只鸟儿一起?” “鹣,”九霄说:“是一种神鸟,其他地方当然见不到。” “哇——”鳏鳏忽然神色大异,指着神鸟惊奇地冲九霄喊道:“这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鹣只生一眼一翅,需要与它的伴侣比翼才能飞行,又叫比翼鸟。” “好壮观啊。”扇贝说。 壮观?以他的眼界,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他见过比此场面更广阔的百鸟朝凰,那才是壮观的景象,他的母亲是凤凰族裔,本身便可以召唤百鸟,除此之外,他的母亲还是神女。 那次日出,百种名鸟在同一个时辰从三方聚集,齐齐向东方红彤彤的圆日飞来,最终皆围绕在母亲周身鸣叫不息,母亲微笑着从凰台上雍容地走下...... 据说,百鸟朝凰在神女在任时只有两次,那次百鸟朝凰,正是他母亲告别神女之位的时候。 第28章 磨镜 jj028宝剑锋从磨砺出 《小美人》 文/雪踏飞鸿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都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何见到九霄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说,语调里的惊喜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待...... 呼吸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 呼吸九次...... “好。” 说好? 神君说好?鳏鳏咧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九霄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鳏鳏继续傻笑。 “我知道!”扇贝举手说:“神君,你别看小美人傻憨憨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暗暗觊觎你的美色呢,听见你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双修。她求之不得呢!” “是么?” 笑呵呵的鳏鳏:“神君说是就是吧。” 九霄又道:“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座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双修。” “唔?” 九霄又道:“不过,这是个秘密,你我二人的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 “哇哦——”扇贝咋呼道:“小美人,你的桃花运为什么这么好?” “桃花运是什么?” “去问九霄。” 水泽一畔,栖鲽树茂密成荫,林间那羽毛鲜丽的神鸟喁喁鸣叫着。 沿着水泽一畔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九霄在前行走,鳏鳏跟在身后,时不时弯下腰捡几颗彩色的鹅卵石去掷林叶间的鸟儿,那鸟性恶,枝梢上栖息的两只俯冲下来要啄她,吓得鳏鳏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失声惊呼,眼见那两只猛禽就要扑向她的额间,鳏鳏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料,那双鸟儿在其额间的凰纹前收回利喙,而后在其头顶盘桓,鸣叫得更加欢快。 “咦?小美人,它们好像不啄你啦!”扇贝从鳏鳏头发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开遮挡住眼睛的手。 越来越多的鸟儿相继飞过来,于鳏鳏头顶排着队,连成圈,一边盘旋飞舞,一边鸣叫着。奇怪的是,竟然成双成对,可一只鸟只有一只翅膀。扇贝都看愣了。鳏鳏试着伸手,两只鸟一起扑棱着飞过来,落在她掌心,鳏鳏逗了一会儿,欢喜地唤九霄:“神君,你快看。” 九霄却像块木头一样矗立着一动也不动,目光仔细端详着她头顶那群鸟儿。 “神君,这是什么鸟啊?为什么在其他地方见不到?为什么总是两只鸟儿一起?” “鹣,”九霄说:“是一种神鸟,其他地方当然见不到。” “哇——”鳏鳏忽然神色大异,指着神鸟惊奇地冲九霄喊道:“这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鹣只生一眼一翅,需要与它的伴侣比翼才能飞行,又叫比翼鸟。” “好壮观啊。”扇贝说。 壮观?以他的眼界,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他见过比此场面更广阔的百鸟朝凰,那才是壮观的景象,他的母亲是凤凰族裔,本身便可以召唤百鸟,除此之外,他的母亲还是神女。 那次日出,百种名鸟在同一个时辰从三方聚集,齐齐向东方红彤彤的圆日飞来,最终皆围绕在母亲周身鸣叫不息,母亲微笑着从凰台上雍容地走下...... 据说,百鸟朝凰在神女在任时只有两次,那次百鸟朝凰,正是他母亲告别神女之位的时候。 九霄手中变来一短笛,放在唇边吹奏了一声,那鸟儿似乎能听懂笛声,悠悠旋转着,双双散去。“别拿石子掷它们了,”九霄说,“它们又没欺负你。”他说着忽然止步,想到:曾经,鹣鸟之所以喜欢围绕着阿沅,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感激,感激阿沅的陪伴、照顾与尊敬。阿沅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他曾经见过她像佛祖割肉喂鹰那样将自己的血喂给受伤的鹣鸟。 第29章 换脸 jj029故人故人来何时 郑媱一愣,诧异道:“贵主难道不是和曲伯尧一条心的?” 长公主侧首,唇角徐徐扬起一个孤绝的弧度,眼角褶纹绽开,周身逼人的阴气似乎已经通过锐利的眼神传递给了郑媱,令郑媱不寒而栗。长公主笑:“本宫就知道你办不到,你走吧,什么时候达到本宫的要求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说罢举步逾她前行。 郑媱急急转身扑上前去拉住了长公主的衣裾,跪地求道:“贵主,求贵主开恩,让我见见媛媛。” 长公主回头,微微敲起兰花指去撅郑媱的脸:“本宫已经给你指明了两条路,你只要在其中任选一条,本宫便可为你达成两个心愿,可是第二条路你却不肯走,那你还有多余的路可以选吗?”语气陡然铿锵:“当然是换脸!” “换脸?”郑媱瞪圆了眼睛,震惊道:“这世上有人可以换脸?贵主说得换脸莫非是易容术,用人|皮|面具易容?” 长公主面际展露阴郁的笑意,一口皓齿若隐若现:“不,本宫说的,就是换脸......换一副容颜。” 紧紧揪住长公主衣裾的力道一松,双手顺着华丽裙裾溜下,郑媱颓然坐在地上,缓了缓,又沉静道:“原来贵主既想要我换脸,又想要我交出身体作为代价。” “原来你比本宫意料中的还要蠢,”长公主摇头,抚了抚郑媱垂在脑后的湿发,“不是本宫想,为了你自己的目的,你必须付出。换脸不是为我,身体也不是给我,毕竟,本宫不是磨镜。” 郑媱点头,又咬牙道:“我还是不信这世上有人可以换脸。” “你不信,那只能说明你见识短浅。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办到的,只是你不敢想罢了。现在你可考虑清楚了?本宫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吧,一,你离开,永远别想再见到你妹妹;二,你去薜芜山找个人,江思藐,让他帮你换张脸再回来,回来后本宫就让你姐妹二人团聚,然后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助你复仇。” 郑媱果决答:“我当然选后者。” “可别答应得太早太干脆!”长公主说:“你可要先想清楚了,换了脸,即便你姐妹二人团聚了,你幼小的妹妹,是不会认出你来了,他日,再见到你的心上人,他也许,也认不出你来了。” “呵——”郑媱苦笑,睨着她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没错,本宫的初衷就是不给你留任何余地!” ....... 右相府 见曲伯尧归来,卫韵忙上前相迎:“相爷走后不久,刑部尚书张大人来过了,相爷不在,张大人等了小半晌又因急事离去了;张大人走了,李丛鹤又来了,等了半晌也走了。” “知道了。” 见曲伯尧一脸悻悻的神情心不在焉,似乎没有听见,卫韵又追问:“奴家看张大人在等待相爷的时候,不停地来回踱步,似乎焦急得很,相爷看要不要立刻去会会张大人?” “不用,”曲伯尧道,“你替我写封信差人送到刑部去罢,亲手交到张大人手中,信中告诉张大人,邱大人的死因就按他查出来的,上禀陛下。” 卫韵听得半解,遵照吩咐匆匆去案前提笔,待写得差不多时一抬眸却发现他人不见了,用漆封了书信,唤来小厮叮嘱着交完了信,卫韵匆匆走出去寻他,一出屋,瞧见落日余晖里,他正立在院子里盯着一树含苞的番石榴出神,挺立的身形如同院西的修竹。脑后的辫发盘结得整齐,嵌在其中的琥珀环莹莹泛着光泽。 卫韵静静地伫立在廊庑下,盯着那枚琥珀环看了半晌,轻轻挪动脚步向他走去,他仍在出神。直到她从他身后绕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时,他才发现她,侧首问:“书好了?” 绮丽的晚霞泼在榴花苞尖儿,尖儿头已有嫣红爆裂,卫韵点头,笑着摘下一含苞的骨朵道:“日子过得可真快,酷暑已经不远了。” 闻出她话中深意,曲伯尧淡笑:“会过去的,酷暑之后,是丰仓的金秋。” 卫韵亦笑,刚想开口,却闻他疑惑道:“谁将这盆栽随意移动了?” “夏日将至,华滋都茂起来了,有些障路,奴家就命下人将这盆番石榴树往路旁移了移。”卫韵答。 曲伯尧蹙眉道:“障路,可以修剪花枝,引导她生长,弄个冠形出来,何必要动她原来的位置?” “奴家明日就命人把它搬回去。” 他才似满意了没再说话。 卫韵踌躇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问他:“找到郑娘子了吗?”见他襟口有些凌乱,许是风尘仆仆地赶路所至,卫韵遂伸了手要去帮他整理。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曲伯尧突然转身避开了她的触碰,踱步向屋里去:“在长公主府,也不知长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抵死不承认。” 卫韵心知曲伯尧与长公主关系密切,急忙追上他的脚步,跟在他后头道:“在长公主府岂不是很好?长公主不会对郑娘子不利。知道郑娘子现在很安全,相爷应该放心才是。奴家估摸着,长公主此举是想帮相爷呢,既然长公主能帮忙藏匿了一个郑媛,再多藏一个人也无妨。况且,她们姐妹二人还能团聚,郑娘子应该是高兴的。” 曲伯尧刚要落座,闻言瞥了她一眼,疾呼道:“钟桓——” 很快,钟桓闻声急急从外头赶来,擦去额头大汗:“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带些人去长公主府外守着,随时传信回来。” 钟桓应声告退,卫韵敛下眼睫也告退了...... 扑棱棱——宫中飞来的信鸽又准时落来窗前的花架子,曲伯尧拆信一览,面色遽变....... jin-jiang “贵主,”青衣婢娥翠茵走来长公主跟前禀道:“钟桓欲送回去的信鸽全部被乌衣卫射杀了,这是钟桓欲传给右相的信。” 待长公主拆信观览,翠茵又娓娓禀道:“钟桓等人发现郑娘子出府时,一路跟踪着郑娘子,半个时辰前,乌衣卫设伏将钟桓等人全数抓住弄晕了,之后仅有乌衣卫跟踪郑娘子,而郑娘子现在已经上了薜芜山了。” “呵——”长公主把弄着指甲上猩红的蔻丹,讥笑道,“这个木头木脑的钟桓还是没什么长进,改天得和他说说,这样蠢的东西跟在身边,总是办事不力......翠茵,”长公主说罢仰面闭目。翠茵会意,忙取来鼻壶上前置在长公主鼻端。长公主嗅了一会儿觉得神清气爽,又睁眼笑道:“本宫刚刚还犯困来着,现在又睡不下了。”拍拍身侧的软榻,“你且坐过来,来与本宫赌一赌。” 翠茵遂小心翼翼地坐过去,缓缓抬眸问长公主:“贵主想与奴婢赌什么?” 长公主笑:“赌江思藐会不会答应郑媱。” 翠茵亦笑:“既是贵主授意去的,必然会答应郑媱。” 长公主摇头。 “不会?”翠茵不解,“贵主既然知道不会,那贵主为何还要让郑媱前去?” 长公主还是摇头,又说:“罢了,不能这样赌,应该赌:江思藐答应郑媱的请求需要多久。” 黯淡天色里伸手不见五指,密林深处回荡着一两声狼嚎,偶尔呼哧哧地蹿起一簇“鬼火”。 离开长公主府的时候,长公主给了郑媱一块玉玦,说:“江思藐住在墓里,你找到江思藐的墓,见到他人后把这块玉玦拿给他看,说明来由,他就会帮你。”听得郑媱背后泛出一层冷汗。 虫声唧唧,穿行在一座座坟墓间,一点风吹草动都让郑媱不寒而栗,幸亏身后有长公主府的人跟踪。 经过母亲坟前时,郑媱本想再去看看母亲,才动了两步,一旁的草丛中忽然蹿出一名男子,也不知是人是鬼,吓得郑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惨白的月光照在男子的面上,他来到郑媱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了郑媱一会儿,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郑媱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男子的面容,疏眉朗目,挺拔的五官如刀刻斧斫,眼神非常熟悉,郑媱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没有将手放上他要来拉她的手,郑媱自己撑在地上爬了起来,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看。 男子笑了笑,也不尴尬,自如收回了手。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郑媱问。 男子端详着她,神情专注,又是一笑:“小娘子,你难道不认得我了么?” 郑媱更加疑惑。 男子抬起衣袖遮面,待遮面的阔袖移开时,已经换了一副丑陋的容颜。 郑媱惊骇地瞪直了眼,指着他:“原来是你。”他正是污蔑她偷他银子、又帮助她从曲伯尧手下逃脱的那人。 “看来小娘子还记得我。”男子又以袖遮面,换回原来的容貌。转身,掏出火折子,在兴安郡主墓前蹲下身焚起香纸,哧得一声,蹿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暖光在他高突的鼻梁侧影间熠动。 郑媱快速上前,紧紧盯住他问:“你认识兴安郡主?” 他也不看她,继续烧纸:“认识,确切地说,我认识她的孩子。” “你到底是谁?” 男子只是笑,丢下手中即将焚尽的香纸,站起身来,走近两步俯视她,香纸的火光似乎还未从眼中熄灭一样,他的声音如同深浓的夜色:“真糟糕,我并不想告诉小娘子,小娘子不妨猜猜我是认识郡主的儿子呢,还是认识郡主的女儿呢?” “那你是认识郡主的儿子还是女儿?” 他目中的锐利射入她的瞳孔,动了动薄唇,说:“女儿。” 女儿?郑媱想了想,自己不可能认识他,媛媛太小,也不可能,他应是姐姐的朋友。 正思索,他却问起了她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我想对小娘子说的话呢。” 第30章 山鬼 jj030处幽篁兮不见天 《小美人》 文/雪踏飞鸿 那颗玲珑于他手心折出七彩的浮光,很快便穿透了那琉璃色的眼珠,汇成两道虹,架在两个瞳孔,冰封一般,他竟不会垂睫敛睑.....自遍布寒霜的眼至微勾的唇,无处不透着一种耀目的凉薄,可惜了一副俊美的容颜。 这一幕,竟叫它刻骨铭心。 金鱼泣下一颗颗晶状的眼泪,饮了匕首主人的心头血,开始了它的“涅槃”...... 奇奇怪怪的声音不断融入听觉,杂乱,无序,好像从遥远的亘古传来,划破了九重天、万阙山、一遍一遍震荡灵魂;陆续有零零碎碎的场景扰乱视觉,纷繁,陆离,碎石般自洪荒里翻滚而来,穿透了千重雪、百尺浪,一枚一枚击打脑髓,痛入心肺而后怆然涕下。 也许是从饮下血珠的那一刻起,它便不再只知饮水和果腹,竟有了人的意识...... 四周青幽幽的水草梭梭地响了两声,汩汩地浮起一串串水泡,一只青虾试探性地把两根长须探出水草摆动了几下,四周依然静悄悄的,只有水泡向上跃升的汩汩声,青虾一点一点地露出它隐蔽完好的身子,圆溜溜的眼睛四下转动,小心翼翼地蠕动着出来觅食,丝毫未察觉不远处正伏一庞然大物。 金鱼按兵不动,待青虾靠近,猛地张口,“嚯——”得一声,青虾已被毫不费力地卷进口中囫囵下肚,想不到那血粒子竟有如此厉害的功效。金鱼咽了口口水,肚子依然咕咕叫个不停,一甩鱼鳍,拍了拍肥大的肚子,愁眉苦脸起来:以前吃一只青虾便可以果腹,方才那只青虾好像只够塞塞牙缝了。暂忘了被强加的零零碎碎的痛苦记忆,想到日后觅食会容易得多,得意洋洋的鱼又欢欢喜喜地甩了甩尾巴,就是这恣意的一甩,整个水塘跟着颤了一下。 塘水被搅得一片混沌,沉积的淤泥再次如云雾一般团团升起,塘底的恶臭气味被翻了起来,一圈一圈往四周蔓延,尚不知那始作俑者正是自己,金鱼只感到极度的恶心,又扇了扇鱼鳍,这一扇动,却又搅起一大片浑水来。 浑浑噩噩中连呛了几口污水,金鱼只盼着扭头逃离,却没想到转不开身子了,一卷鱼尾,待扭过头看清自己的身体时,竟骇得跃了起来。自己的鱼身何时拉得这样长了?肚子何时变得这样肥了?金鱼愈看愈感到苦恼,干脆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将鱼尾一卷到底,而后对准自己那臃肿肥大的身体狠狠一松,“啪——”鱼尾打到肚子,痛个半死,一睁开眼,自己已被弹到水草丛里了,尚不及缓过神来,周身已被“乌云”笼罩,乌烟瘴气里才扇了两下鱼鳍,“隆——隆——”的巨响接连炸了起来,整个水塘随之剧烈晃动,那种气势似要排山倒海,一浪覆过来,一浪又打回去,整个身子陷在浪潮里,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眼前一道道白光划过来又闪过去。 水塘剧烈地震颤了约摸半刻钟,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渐渐低了,原以为要归于平静,熟料那低不可闻的闷声又如惊雷般爆了起来。 “轰——”塘底塌陷出一个黑洞来,饕餮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呼呼——”号叫着,只见银白色的水柱像一条粗壮的巨蟒,发现了猎物一般蹿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口中,水塘里的生物相继漂了过去,金鱼被水流挟裹着,也很快陷进漩涡被卷进黑洞。 黑洞深不见底,巨大的涡流还在不断往下旋落,金鱼被涡流旋得晕晕乎乎,身不由己地随着涡流下坠。 不知下坠了多长时间,终于才落入一片新的水域,等清醒过来,所见已豁然开朗。气力一点一点地恢复,摇尾慢慢上潜,看见了交错的莲茎,潭水澄澈至极,可以清晰地望见数里之外的水域。阳光射在水下,现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一片片青油油的水藻冉冉浮动着,成群的鱼虾相逐相嬉,见了金鱼,却纷纷惊骇,扭头便仓皇逃离了去。 金鱼郁闷不已,自己生得有这么奇怪?不就是膨胀的身体肥了些?继续上潜,距离水面越来越近,近得可以看见水上那一方湛蓝湛蓝的天穹,激动地一甩鱼尾,哗哗卷起了一大片浪花,浪花翻滚的声音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一仰首,那蓝宝石一样的天穹被绽开的涟漪分得支离破碎,迫切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心理驱使着她,于是卯足了劲儿,猛地向上一跃,噗啦一声冲出了水面。 碧水无涯,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红莲,冶艳入骨,一望无际,那种红,像一种八宝色的火焰,那红莲不像是在盛开,倒像是在燃烧一般...... 咕噜一声坠入水中,空中停留的短暂时刻,金鱼已经翘首饱览了水上的风光,刚才的所见震撼心神,那些红莲一直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化成了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蹿进她脑中,烧得脑浆剧烈地沸腾翻滚,噬心的痛苦迫使她扭打着身躯,正歇斯底里,猛然听见一串对话: ...... “勿折红莲......” “为什么?” “因为你所见的红莲并非红莲。” “不是红莲?那是什么?” “是一种火焰。” “火焰?” ...... 对话不知因何而起,无缘无故地响在脑海里,却又戛然止住,剧痛却也因此止歇,金鱼大为不解,惊异好奇之下,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不知游了多久,快要精疲力竭才好像慢慢地接近了那片水域,水很纯净,纯净得没有腐叶等杂质,底部的鹅卵石一览无余,悠悠的闪光荡涤着光滑的纹理,偶尔会有几条鳅鱼苗躲在石头缝隙里追逐嬉戏。 穿过一大丛瑰丽的珊瑚,应该是抵达了始植红莲的水域,水依然很清澈,徘徊在第一株红莲茎旁,可以清楚地望见交错的莲茎绵延了数里,有些甚至复杂地盘结在一起,金鱼愕然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壮的莲茎,也从来没有见过生了这种色泽的莲茎,竟然与露出水面的花朵色泽一样,红得,像燃烧的火。 许多浮游的的水生物忙忙碌碌,往来穿梭于莲茎之间,通体竟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金鱼叫不出名字,从前一直呆在那黑暗的水塘塘底,见得最多的就是鱼虾和蟹蛙,螺蚌和河龟,鳅鱼和鳝鱼,有时会碰见水蛇,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亮晶晶的水生物,她张口一吸,咬住了一只,味道果然甘美,多汁多肉,贪食的肥鱼胃口大开,追逐着那亮晶晶的水生物狼吞虎咽,不料追着追着追至忘我,肥大的身体好像动弹不了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卡住了。 左摇右摆,奋力地挣扎,死活却挣脱不开,皆因自己太肥,现在被死死地卡着进退两难,肥鱼泄了气,气喘吁吁地各向左右突出两颗滚圆的鱼目,定睛一看,当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两截白花花的莲藕,奇怪,这藕怎么是竖着生长的?好白的莲藕......金鱼舔了舔鱼唇,双目一亮,又鼓大了些,内心喜滋滋:“如此修白,一定可口。”又吞下了第三口口水。也许是因为饥不择食,从来不吃素的金肥鱼此刻见了什么都胃口大开,拼命挤啊挤,终于能小小地挪动一下身体,张口可以咬到那白花花的莲藕了。 饥不择食的肥鱼什么也不愿多想,张口便去咬那修白的莲藕,一口下去,竟然咬出了肉味,味道好特别,有肉味的莲藕,还是头一次吃,啊,咬不动了?奋力啃,正啃得津津有味,水面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叫,吓得肥鱼鱼鳍一抖,赶紧松了口,却见有鲜血自那莲藕上的齿印里渗出...... “何方妖孽?”水面上方又传来了一声大喝,音声高亢,震得莲茎摇动,水波晃荡,肥鱼的身体也随着水波晃荡起来,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那两条白花花的“莲藕”自己正在挪动地方,“莲藕”一挪动,金鱼便得到了解脱。 “何方妖孽,胆敢躲在水下?” 有人! 三魂丢了两魂,鱼尾一卷,东躲西藏,一溜烟蹿进了水藻中猛力往泥下钻。 水面不断劈来一道道帛赤色的光,震得肥鱼的内脏颠颠倒倒,口中直喷苦胆。逃的够快,幸运地没被逮住,过了很久,汹涌的水波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再有骇人的帛赤色光芒射过来,她却心有余悸,躲在一从赤红的水藻里不敢出来。 天,原来刚才咬的是人的两条腿,差点被人逮住做成了鱼汤,又舔了舔鱼唇,肉味真美。 第31章 要心 jj031欲上青天揽明月 “主子,”钟桓盯着半空中不断盘桓的鹰隼,对曲伯尧道,“乌衣卫停留得最久的地方除了兴安郡主墓附近,就是这里了,可是,这附近.......这附近都是坟墓,郑娘子一人,会去哪儿?” 曲伯尧眼里泛着寒色的光芒,定定地注视着某个地方。顺着他的视线,钟桓发现了一座坟墓,墓上纂刻的主人姓名为江思藐,钟桓心下一悸,忙道:“主子,传言都说山鬼就是这江思藐的魂魄,郑娘子,会不会,被山鬼抓去了?” 话落接上曲伯尧凌厉的目光:“把墓碑拔了。” “拔......拔了?”钟桓极度震惊,道:“主子,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于鬼神,还是敬而远之吧。” 曲伯尧却无丝毫动摇。 钟桓无奈,只好唤来手下的人一齐上前去搬那块墓碑,不料数十名年富力强的壮年合力去拔,竟连撼动都无法做到,只累得满头大汗,拔不动时,又换上了另一批人,依然拔不动,在场的快轮了个遍,那墓碑连晃都没晃一下。 钟桓回头,神色为难道:“主子,这碑像生了根一样,压根撼不动。”曲伯尧走上前,徒手撼了两下,的确牢固得很,那墓碑似乎与一般的墓碑埋得不同,硬拔铁定是拔不动的了,又仔细绕碑打量了一周,道:“这碑有蹊跷。”又转顾那墓穴,说:“把这坟刨了吧......” “啊?” g—— 郑媱讶得说不出话,原以为江思藐会是个白发苍苍、眉髯尽霜的老叟,却没想到竟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怔了半晌郑媱才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真的是江思藐?” 男子轻笑:“怎么,小娘子觉得不像吗?” 想起他之前可以用那么快的速度变幻容颜,又听他的口气自信,郑媱才觉得他就是了。她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年轻。” “难道小娘子一直以为我很老?” 郑媱微微点了点头。 他嗤得笑出声来,又伸手揉了揉郑媱的脑袋:“我猜,小娘子心里一定以为江思藐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郑媱垂头默认低笑,忽然想起了正事,忙问:“你可以帮我换一张脸么?” “换脸?”他面上还是挂着春日般融融的笑意,堂而皇之地伸出两指捏住郑媱的下巴,左摇右晃地来回打量:“换脸的主意,是长公主出的吧。” “你怎么知道?”郑媱瞪大了眼。 他说:“那日,我看见你被乌衣卫抓走了。”又揪了两下郑媱的腮帮子:“若是生得丑,我可以帮你换得好看一些。但你这张脸生得还不错,着实没必要换。” “我有长公主的信物。”郑媱连忙从袖中掏出长公主交给她的玉玦递给他。 他接过玉玦,快速收入袖中,道:“信物我收下了,但换脸的事我还是希望小娘子能慎重考虑一下,长公主不过是在玩弄小娘子。” “玩弄?”郑媱觉得他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利用”,回答他说:“我知道长公主是在利用我,但是我心甘情愿,因为我也有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江思藐颔首,转身往幽篁深处走去,郑媱急急跟上他。 溪水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泠泠的音色入耳。 月光摇落一地婆娑的影子,双人踏枝前行,寂静的夜晚,只有迭在一起的脚步和穿林的风声。 江思藐走在前头,仰望头顶的一钩弯月,放浪形骸地吟道:“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郑媱哪有那个心思去理解他的心境,只追在后头不依不饶地、叽叽喳喳地央求他:“我希望你能帮我。” “唉——”江思藐叹息了一声,停下脚步倚上一根修竹,嘎——林叶飒飒,修竹往下弯了一弯,他抱着臂打量她:“寂寞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一个主动找我的人,想不到,却不是为了我而来。”遂拒绝郑媱说:“小娘子,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帮帮我吧。”郑媱眼里不断闪烁着期盼的光泽,像是画中走出的双瞳剪水的姑娘。 “非要在今晚说这个请求吗?”他指了指头顶的月亮,“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你却要辜负了今晚的好月光。不如你先看看月亮,我来生堆火,给你烤个香喷喷的番薯吃吧。” 郑媱说:“我很急,你若肯帮我,我将感激不尽。”话落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尴尬得想敲自己的脑袋,真没出息,一说到番薯自己就饿了。 “晚上一定没吃东西吧。”他竟笑得愈发轻快,蹲下身,捡来一些干树枝,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落叶,用火石生了火,坐在地上冲郑媱勾了勾手:“坐过来。” 郑媱果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又道:“帮帮我吧,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先吃了烤番薯再说好不好。”他干脆折下两片竹叶塞进了耳朵里。 郑媱这才安静了下来,没有唧唧喳喳了。 只看着他不断添火,也没看见有番薯,小半个时辰后郑媱忽然闻到了香喷喷的番薯烤熟的味道,肚子又咕咕哝哝地响起来。 他退了火,用枝桠撅开厚厚的火灰,拨出两个烤熟的黑漆漆的番薯,掸去灰,拿大笋叶包了,掰出黄澄澄的薯瓤,吹了吹,送到郑媱眼前。 那香喷喷的味道实在太诱惑人,郑媱太饿了,狠狠咽了两口口水,快速接过啃起来。 “别吃这么快,烫呢,当心呛住。” 不说还好,一说真呛住了。 他忙不迭地给郑媱拍背,口中还嘟囔道:“原来女人的喉管这么细啊,说呛就呛。”起身去溪流上游接了一竹筒清水回来递给郑媱。 没想到吃完了番薯,郑媱又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帮我呢?” 江思藐这回狠狠皱起了眉,笑容完全敛去,一下子板起一张脸道:“我真的不愿意现在与你谈论起这件事,我若不答应你,恐怕这一晚上都要被你阴魂不散地缠着了;我若答应你,给你提了要求,你怕是一个晚上都睡不着了。”他道:“要我为你换脸也不是不可,但我的要求,很苛刻。”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不怕。” 江思藐站起身,在竹林间来回踱了两步,又出现在郑媱跟前,眸下血丝毕现:“我要一颗美人心。” “‘美人心’?”郑媱诧道:“美人心是什么东西?是一种玉石?是一种香草?是一味药?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美人心就是美人的心,”他竟说得云淡风轻:“像你这种姿色的,美人的心。” 郑媱讷住。 江思藐又神情肃穆地补充说:“可别会错意了,不是要你现在以心相许,我要的美人心,是剖开美人的胸腔,拿出来的美人心,要活的,要仍在搏动的。” 郑媱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一下子就好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竟比他更加可怕。郑媱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问:“你要活人的心做什么?” “做药引。” “荒谬!”郑媱道:“我从未听说过有拿人心做药引的。” 他不理会她,继续叮嘱说:“记住,是美人的心,若是那女人不美,也是没有用的。” “太荒谬了!” 他低低笑了两声:“荒谬是吗?你要换脸,那我可办不到了。” 郑媱义愤填膺道:“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不能去杀无辜的人。” 他忽然转身,步步逼近郑媱:“你想复仇,却没杀人的狠心,还谈什么复仇呢?” 郑媱被逼得连连后退:“这不一样,我若杀了无辜的人,岂不是给她的亲人施加痛苦,那她的亲人也会向我复仇。” 他继续逼近,逼得她单薄的脊背直直撞在一根修竹上。他用膝盖死死摁住她的大腿不让她逃脱:“那你就不会想一个让她亲人无从知晓的办法杀人于无形?若办不到,就是没本事,复仇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哈哈哈——”他忽而松了膝盖,褪去周身的肃杀之气,顷刻间又笑若熏风,“吓到了?所以,你刚刚应该记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吧,我就知道你办不到的,你太缺少磨炼,现在,仍是一个稚嫩的韶龄弱女子,让你直接去杀人你是办不到的了,那我可以将对你的要求放宽一些。” 郑媱有些气恼地瞪着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又追问道:“你还能换其他的要求?” “是,”他说:“我不要‘美人心’了,要九块九尾白狐的喉骨。” 第32章 念想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黑色曼陀罗》——雪踏飞鸿 十 苏毒少主苏越与魔谷妖女现身各大门派汇聚的久音山,血洗当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时人谓妖女惨绝人寰,连刚刚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 商毓死到临头,恐慌地看着她,她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霜迟,她再也不需要男人的保护,更不需要他去保护,看起来如此陌生,就像他们彼此从未认识过一样。他忍不住想起了他见她第一眼的情景,她伏在曼陀罗的花丛里哭得楚楚动人...... 他对她说:“霜迟,我是喜欢你的,可是,你爹却是我的仇人,我不能不杀他,还有,我不喜欢林霜音,因为杀了师叔,对她有所亏欠才会娶她。” 她无情地笑了笑,指尖弹出一朵黑色曼陀罗,封了他的喉。 林霜音扑过来要杀她,被她扯着头发讥讽:“你听听,你值不值?你竟然嫁给杀了你母亲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 林霜音疯了一般大笑:“你放不下杀父之仇,我却可以,所以你远不及我爱他,你之前也只是想抢我心爱的东西罢了。”她说完,掐死了襁褓中的女儿又咬舌自尽。 久音山屠杀之后,妖女无故失踪,少主苏越亦不知其所踪,武林八大门派集结全部人力,齐齐转攻九门苏毒。苏越被逼至悬崖。 戴着面具的苏越身负重伤被围困在悬崖上,有人唾骂:“被妖女蛊惑,助纣为虐!今日不杀此人不足以报吾等血海深仇,不足以解吾等心头之恨!” 苏越只是轻狂地大笑。 “还等什么,杀了他!” “快送他去阴曹地府跟妖女见面!” 面对众人的围剿,苏越陡然抬首,挣扎着起身,一步步往悬崖退去。苏越刚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众人期待已久的妖女却突然现身,捉住了苏越的手。 众人大喝:“妖女出现了!” “快捉住她!” “为什么要回来救我,松手,快逃!快逃!”苏越艰难地说道。 她紧紧抓住苏越的手臂,也翻身跳了下去。 苏越惊呼出声,悬崖上的人在叫大快人心。 她伸手环住苏越,和他一起坠落。 “你不是逃婚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厌倦了外面的喧嚣,不想再跟他们玩了。”她没有再言语,加重了手中抱他的力度。神色也突然郑重下来。 他知道他们正逐渐步入死亡,但他已经满足了,只是为她感到惋惜。同时又不解,遂不依不饶问:“那为什么愿意和我一起死?” 她看着他狰狞的面具,流出血色的眼泪,腾出一只手摘下他的面具,第一次专注看他的眉眼。 她笑着说道:“因为你是一直爱我的苍迭。” 苏越激动地把她揉进怀里,对她说道:“阿宴,其实我比商毓更早喜欢你。” “五岁那年,我随父亲一起去了曼陀罗谷,我在谷口外,你在谷口里,我们中间开满了红色的曼陀罗,它很美,却还有个不圆满的名字,叫彼岸花。我当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怕自己永远只能在彼岸看着你……” 第33章 沉沦 jj032小楼吹彻玉笙寒 我原以为事情就会这样顺顺利利地进展下去,谁料,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翌日,已是夕阳西下,仍然不见容若归来,我心中非常焦急,终于在凄迷的夜色里看见了他垂头丧气的影子。 我连忙迎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容若满目凄凉,悲恸欲绝道:“吴兆骞今日病逝了。” 当年,凭顾贞观一己之力,要救出吴兆骞是无可奈何。于是他便求容若用五年的期限帮忙救出吴兆骞,五年来,容若费尽了心血,用了一切关系,找了很多机会,在圣上跟前小心翼翼地求情。 这对“不肯轻与人谋”的容若来说,确实不易,他一边需要为友人求情,一边要受人“利用职务之便”的诟病,但他却坚持己见,相信正义之理。 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吴兆骞归来了。然: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吴兆骞被贬去的时候还是翩翩公子,归来时却已近花甲之年,满面风霜,羸弱不堪。 容若安排他在纳兰府中为其弟纳兰揆叙授课,谁知好景不长。他的离世也许是历尽了边疆苦寒与人间沧桑。只是可怜了他的家人,归来无依,孤儿寡母将何以为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很少见到容若了,他日日忙着与顾贞观等友人一起为吴兆骞处理后事。 时序变迁,秋蛩音尽,黄叶无踪。容若和初冬的风雪一齐成了别苑的客人。 我向他询问吴兆骞的亲人怎么样了。他答,已经将他的孀妻与幼小都安顿好了,说完以手撑额,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我想他一定是太疲惫了。 外面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屋里也不暖和,我放下炉子,轻轻为他盖上厚厚的裘衣,不料却把他弄醒了。 他引我于他身侧坐下,一边为我搓手一边说道:“宛儿,接下来该忙我们的事了。明天,和我一起回府里见我父亲吧!” 我欣然颔首。 同他并肩立在富丽的纳兰府外,我心里却是无比紧张。容若握紧了我的手,牵着我走了进去,一路的仆人向他颔首,却以奇异的目光打量我,我心中更加紧张。 容若安慰我道:“他们好奇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你。” 容若让管家去通报了他的父亲,不一会儿,那位管家回来请我们去正堂。 我和他一起走了进去,他的父亲正坐在堂上饮茶。看得出来,容若是有几分像他的父亲纳兰明珠的。纳兰明珠看上去更为从容,毕竟久经宦海浮沉,喜怒不形于色。 纳兰明珠见到容若,和蔼笑道:“回来啦,坐。” 容若并没有坐,松开了我的手,向他父亲介绍我:“阿玛,这位是江南金陵的沈宛。” 纳兰明珠放下茶杯,看向我,亦笑道:“沈姑娘,江南女子,怪不得骨子里看上去透着江南山水的秀丽温婉。” 我也移开两步,向他行礼:“沈宛见过大人。” 纳兰明珠问:“沈姑娘,你是汉人罢,祖籍是哪里的?” “回大人,沈宛祖籍乌程。” “家族可在旗?” 我如实答:“沈宛对幼时的记忆已经不太明晰了,大抵是不在旗的。” 纳兰明珠颔首,又端起茶杯继续饮茶。 容若在此时对他父亲说道:“阿玛,沈宛才情卓著,与儿情投意合,儿子有一请求,请您恩准儿子纳沈宛为妾。” 纳兰明珠握茶杯的手一顿,说道:“沈姑娘,你若是个男儿,我会准许你进我纳兰府为幕僚的。可惜啊,你偏偏是个女儿……” 我的心如坠冰窖—— “阿玛!” 纳兰明珠起身出去,容若也急忙追了出去。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听着外面北风呼啸,瑞雪纷飞,伴着容若急促的声音。 好一会儿,我笑着转身,走了出去,看见冰天雪地下跪着一人,一动不动,身上覆着的白雪越积越厚。 我双目模糊地朝跪着的容若走去。这时,管家出来了,慌忙撑开伞,为容若遮住了。我听见管家在劝容若起身,容若不允。 我加快脚步,向他走去。管家看见了我,连忙过来把伞递给我,说道:“姑娘快劝劝公子吧!这么冷的天不要把身子冻着了。” 我将伞举过他头顶,他却并不看我。我来到他跟前,朝他跪下,他才仔细瞧我,没有言语,看着我时,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容若,我让你为难了。堂堂男儿,却为我留下无奈的泪水,让我心里很痛苦。我为他一一擦去泪水,拉他起身,一同离去。 冰天雪地里,一片茫茫,不见人烟。容若行走在前,留给我萧条的背影。茫茫天地里只有无言行走的二人,美丽又凄凉…… 夜晚,没有月光,却有一片白雪将别苑照得银亮。 雪一直未停,愈发肆无忌惮的降临。 自纳兰府中出来,容若依然未发一言,半个时辰前,突然拔剑去了院中挥舞。 也许他心中需要宣泄,我便站在一边看着,没有去阻止。 谁知他越舞情绪越激动,长剑四下挥舞,不仅斩断了梧桐枝桠,还将刚从空中下来的团团雪花给劈得粉碎。像是在与自己较劲,几乎要成狂了! 我焦急地喊他让他停止,他却没有理我,全然失去了理智。 我急的冲上前去,不妨他忽然旋转而来的长剑瞬间向我脸上刺来。他急忙翻转手腕,遏制住剑身的方向,削去了我一缕发丝。 长剑哐当落地。 我上前哭喊着抱住他,对他大声喊道:“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容若,你不要为我难过。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现在我就已经满足了!真的满足了!” “对不起——”他再度拥紧了我,深深地将他的脸埋入了我的发间。 任骤雪无情落下,沾衣湿衣。 我知道,他心里是无比愧疚的,因为他一直觉得可以给我一个名分,可是却事与愿违,又无可奈何。 对于荣华富贵,我从来就没有太多奢望。荣华富贵不过是身外锦绣,一片浮华,又怎么及得上良人?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太多,其实没有得到过多少,但又在生活的历练中得到了很多。 一般的女儿,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养在深闺无忧无虑,衣食不愁,一双巧手是在精习刺绣,到一合适年纪就有人上门提亲,欢心出嫁,服侍长辈,相夫教子。 而我,幼时家中遭变,族人就将我卖去做艺伎。日夜勤学琵琶,还终日谨慎惶惶,生怕弹错了遭客人骂,又怕学艺不精被夫人逐出,因而早早就学会了自立和看人脸色。三餐不一定能果腹,于是学会了藏食。怕夫人看出精神状态不佳不让表演、拿不到每月可怜的碎银,就学会了隐忍和强颜欢笑…… 其实,我是收获良多的,从小还有一些母爱,很早就学会了独立生活的本能,还有与红蓼坚固的友情。后来又遇见了众人艳羡的京师才子容若。上天待我已经不薄了! 也许我注定不会像寻常女儿那样走完一生,没有隆重的洞房花烛,亦不用侍奉长辈。但有良人在侧,虽然名义上不是我的夫君,却是我终身的倚靠。 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冬雪为媒,烛火为证,天地共鉴,我与他共结连理,愿与子偕老,至死不渝。 顾贞观: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 王国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苏缨: 生于温柔富贵,却满篇哀感顽艳 身处花柳繁花,心却游离于喧闹之外 真正的八旗子弟,却喜结交落拓文人 行走于仕途,一生为情所累 笔者纪沈宛与纳兰: 纵蓬山陆沉,瀚海扬波,亦奋不顾身; 愿共结连理,与子偕老,亦至死不渝; 悉身外物外,万千锦绣,亦非关你我; 盼冀北莺飞,江南草长,亦翘首待君; 叹情多转薄,饮鸩相思,亦珍重拈香; 求前缘可续,并蒂重开,亦永世不忘。 你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我是纷攘红尘一浮絮。 我从你江南的梦里路过,你从我缥缈的红颜里老去。 殊不知,我们最终都停留在历史的记忆里。 顾贞观: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 王国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苏缨: 生于温柔富贵,却满篇哀感顽艳 身处花柳繁花,心却游离于喧闹之外 真正的八旗子弟,却喜结交落拓文人 行走于仕途,一生为情所累 纵蓬山陆沉,瀚海扬波,亦奋不顾身; 愿共结连理,与子偕老,亦至死不渝; 悉身外物外,万千锦绣,亦非关你我; 盼冀北莺飞,江南草长,亦翘首待君; 叹情多转薄,饮鸩相思,亦珍重拈香; 求前缘可续,并蒂重开,亦永世不忘。 《容若,梦断江南心成灰》 第34章 插花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忍放花如雪》 第35章 朱颜 jj035浴火鸾凰涅槃时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 “郑媱......”他忽然伸手圈在了她的腰际,低头去嗅她的发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若你报完了仇还活着,但,没地方可去的话,回来幽篁,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郑媱讷了下,心头一暖,没有推开他,语气淡淡回答:“大概是不会活着的吧。” 温热的水滴溅在头皮上,他泣道:“我是说假如,假如还活着......你回来幽篁,与我做一对平凡夫妻吧,远离外面的喧嚣,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地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郑媱不说话,只静静地聆听他且泣且诉地讲:“你不爱我也没关系......” 第36章 艳光 郑媱正立在四面通风的殿庑之下等候,翠茵为她换上了一身纱衣,纱衣尾长,曳地数尺,其色深绛,火红得如裂苞而吐、恣肆绽放的番石榴。殿庑外是如碧玉倒扣的水池,中植红莲,时入初夏,已经接天连叶,密密匝匝的翠盖向阳而举,随风涛波浪起伏,中有玲珑球灯大小的芙蕖破叶顶起,已现嫣色,将展未展。 微风过,送来一阵清雅的芙蕖香,四方贴着廊柱而饰的纱幔鼓鼓而动。望见长公主到来,郑媱连忙理衣上前福身施礼,身后轻薄的曳地纱衣陡然乘风而起,似要脱离了那纤瘦的身体,轻若无物地翻飞飘举着直出殿庑,拂打上了莲叶,足见其长。 立在一旁的翠茵看得失了神,只觉得换颜归来的郑媱脱胎换骨,穿上一身冶艳的绛纱,一改从前的冰玉清丽之姿,宛如九重天阙之上的绛霞仙姝,绮貌艳光惟有年轻时的长公主可与之媲美。 长公主以涂满蔻丹的护甲轻轻勾起了那尖俏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郑媱片刻后,对上郑媱的眼神眉心一拧,似是不太满意,她说:“只有个皮囊,就是金蝉脱下的空壳,一拈就碎成灰烬了,里头却没什么东西。” —— 明明是那些大家闺秀们对她的先生无礼,她义正词严地反驳,竟遭来姐姐的一巴掌:“你的先生就是教你这样傲慢无礼?你的书又读到哪里去了?还不道歉?不就是一教书的,竟让你这样看得起?” 她捂住脸,委屈的眼泪漱漱如珠落,扭头望向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被人奚笑的先生,拔腿扯起他的衣袖飞奔,她在花木曲栏中穿梭得那样急,鞋上的银铃铛铛响着,身体轻盈得似要扶摇直上,阔大的裙带纱衫被仲春凉飕飕的东风高高地卷起,打凋了枝头怒放的晚木兰,像张开的蝶翼,轻飘飘地扑在他的脸和身,漏下一缕缕淡淡的清香。 “二娘子!”他一把将她拽住,那双精致云头绣鞋包裹下的小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踩在了他的粗布鞋上。 她仍是犟得哭,撅着嘴巴,一边哭一边用手抹泪。他知道她委屈,替她擦去泪水:“莫哭......”他用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牵引着她一步一步踩着软绵绵的莎草和迎春新谢的落叶,走向丛丛石榴树掩映下的小轩。 也不擦去槛上灰尘,她颓然坐下,望着轩下平池中吐泡摆尾的金鱼儿,仍是一抽一泣:“先生,她们那样奚落你,我讨厌她们,再也不想看见她们,姐姐还帮着她们,还打我斥我,我以后再也不想理会姐姐了。”她一边说一边揪着碧幽幽的石榴新叶发泄,一片一片投入平池中,引得金鱼儿争抢,争出一朵朵水花来。 除了拼尽自己的生命给予他生命的母亲,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如此维护他,叫他心底腾起一阵感动,他再次用滚烫的手擦去她脸上粒粒晶莹的泪珠:“让她们说,嘴巴是长在她们身上的,张不张口是她们的自由。” “我不管,”她声音拔高,“我就是不准她们那样说你!” 眼泪落下被他的拇指擦去,被他擦去又落下,她简直是水做的女儿,水里捞起来的瓷娃娃,那样娇矜多泪又易碎。他将她凌乱的头发拨去耳后,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红肿的眼睛:“你姐姐说得对,二娘子你是大家闺秀,为我这样一个穷酸的教书人强出头,对其他矜贵的娘子们说出那样的话,的确是无礼了,莫要哭泣,将眼睛哭肿了。” 她折断一截榴枝,狠狠抛向池中,咚一声泛开一圈圈涟漪。“我不管!谁让她们取笑先生在先,还不容我反驳了?”又转过脸来,认真注视他说:“在媱媱眼中,先生才不是一般人,先生是媱媱一个人的,她们在说先生就是在说媱媱。”她轻轻将脸凑近他面前,朦胧的泪眼闪烁着银钉般密集的星辰,映照在他的瞳孔:“先生,媱媱以后不会在母亲跟前哭,因为母亲会难过;不会在父亲跟前哭,因为父亲会训斥;不会在姐姐跟前哭,因为姐姐会厌烦;更不会在其他外人跟前哭,因为他们会取笑媱媱。媱媱以后,只在先生一个人跟前哭,因为先生,会疼媱媱......” 他脑中一片空白,心如鼓上舞,怔了片刻,唇边渐渐生出一丝笑意来:“好......”又道:“她们在取笑和奚落他人的同时也失了自己一半的修养。你用激愤带刺的语言讥讽回去,岂不是跟她们一样了?”他摸摸她的脑袋:“以后不要这样冲动,愈是受人轻视,愈要学会隐忍。” 她想了想,望着他穿节的褐衣,快速擦去眼泪,从皓腕中奋力拔下那只名贵的玉镯,塞到他手中,他脸色黯淡下来。细腻敏感地捕捉到这些,她忙抓住他的手解释说:“媱媱不是嫌弃先生,也不是同情和施舍,媱媱只是不忍心看见先生每天受着别人轻视的冷眼,先生心里一定不好过的,先生将这只玉镯拿去当——” “二娘子,”他语气冷然地打断她:“你这样却叫我比受到别人轻视的目光还难受。”他抬起她的皓腕,小心翼翼为她戴上,“衣贵洁,不贵华,干净保暖就好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哪怕困顿窘迫潦倒至极,亦不能坠青云之志。” 她低下微烫的双颊:“对不起......媱媱以后不会再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了,先生等我,等我,”她期期艾艾地说,“等我及笄......” 那四个字从她口中细如蚊蚋地吐出来时,他的心又突得向上一跳。 她站起来,捋了捋生褶的裙角,破涕为笑时,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先生一贫如洗其实,其实很好,暂时也娶不起妻,等媱媱及笄后就可以,可以嫁给先生了......”话落已经裙带飘摇地消匿在绿荫丛中....... 翙翙兮,燕双回,纷纷兮,木兰飞。 郑媱正立在四面通风的殿庑之下等候,翠茵为她换上了一身纱衣,纱衣尾长,曳地数尺,其色深绛,火红得如裂苞而吐、恣肆绽放的番石榴。殿庑外是如碧玉倒扣的水池,中植红莲,时入初夏,已经接天连叶,密密匝匝的翠盖向阳而举,随风涛波浪起伏,中有玲珑球灯大小的芙蕖破叶顶起,已现嫣色,将展未展。 微风过,送来一阵清雅的芙蕖香,四方贴着廊柱而饰的纱幔鼓鼓而动。望见长公主到来,郑媱连忙理衣上前福身施礼,身后轻薄的曳地纱衣陡然乘风而起,似要脱离了那纤瘦的身体,轻若无物地翻飞飘举着直出殿庑,拂打上了莲叶,足见其长。 立在一旁的翠茵看得失了神,只觉得换颜归来的郑媱脱胎换骨,穿上一身冶艳的绛纱,一改从前的冰玉清丽之姿,宛如九重天阙之上的绛霞仙姝,绮貌艳光惟有年轻时的长公主可与之媲美。 长公主以涂满蔻丹的护甲轻轻勾起了那尖俏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郑媱片刻后,对上郑媱的眼神眉心一拧,似是不太满意,她说:“只有个皮囊,就是金蝉脱下的空壳,一拈就碎成灰烬了,里头却没什么东西。” —— 郑媱正立在四面通风的殿庑之下等候,翠茵为她换上了一身纱衣,纱衣尾长,曳地数尺,其色深绛,火红得如裂苞而吐、恣肆绽放的番石榴。殿庑外是如碧玉倒扣的水池,中植红莲,时入初夏,已经接天连叶,密密匝匝的翠盖向阳而举,随风涛波浪起伏,中有玲珑球灯大小的芙蕖破叶顶起,已现嫣色,将展未展。 微风过,送来一阵清雅的芙蕖香,四方贴着廊柱而饰的纱幔鼓鼓而动。望见长公主到来,郑媱连忙理衣上前福身施礼,身后轻薄的曳地纱衣陡然乘风而起,似要脱离了那纤瘦的身体,轻若无物地翻飞飘举着直出殿庑,拂打上了莲叶,足见其长。 立在一旁的翠茵看得失了神,只觉得换颜归来的郑媱脱胎换骨,穿上一身冶艳的绛纱,一改从前的冰玉清丽之姿,宛如九重天阙之上的绛霞仙姝,绮貌艳光惟有年轻时的长公主可与之媲美。 长公主以涂满蔻丹的护甲轻轻勾起了那尖俏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郑媱片刻后,对上郑媱的眼神眉心一拧,似是不太满意,她说:“只有个皮囊,就是金蝉脱下的空壳,一拈就碎成灰烬了,里头却没什么东西。” —— 郑媱面色滞得通红,双颊更犹烈火灼烧,按住那婢娥伸来胸前的手甩开了:“走开,我自己会洗。” 几个小婢娥相视微笑,又蜂拥着上前,两人按住郑媱的胳膊并迅速地抬起,其余的又将手贴上郑媱的身体,轻轻地搓洗起来。 郑媱羞愤不已,闺中沐浴时也只有一两个贴身婢女在旁伺候,哪会像这样脱光了衣服跟她一起泡在水里伺候她沐浴?至多在浴桶外帮她搓洗一下够不着的背脊,待她沐浴完毕出了水时,贴身婢女拿干巾帮她擦去身上的水珠郑媱都会觉得有些羞赧。 如今自己浑身竟快要被这些陌生的婢娥们摸了个遍!一个个的,竟像地狱里的缠人的厉鬼,甩脱不开。 正在挣扎间,一个婢娥又将手探去了她的臀部,郑媱身子一拧,激动地跳起,像一尾顽固滑溜的鳅鱼般跳脱了去,恼羞成怒地喝道:“滚开——我自己会洗,不需要你们伺候。”说罢转过身快速拨着水花往池岸游。 身后的婢娥们则急急在她身后追逐。 —— “呵——”长公主嗤笑,“这就怕了?”她也蹲下身来,抬起郑媱的下巴,血红的丹蔻点上郑媱的朱唇,道:“这样的女人,能成什么器?” 郑媱不卑不亢地凝目顾她:“我没怕,我只是觉得贵主这样很侮辱人。” “侮辱?”长公主用护甲按压刮弄着她的朱唇,笑道:“这就觉得在侮辱你了。”继而伸了手探去了她的乳,郑媱下意识地往后瑟缩。 长公主粗噶的嗓音笑起来着实像个叫人捉摸不透的老妖怪,她道:“那个男人这样碰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是在侮辱?嗯?”又抬高了郑媱的下巴道:“就这点儿胆识,还敢来找本宫?不是本宫刻意数落你,即便本宫心甘情愿地帮你,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说罢放开郑媱起身:“翠茵,给她穿上衣服。” 青衣婢娥闻声走过来拉起郑媱,为郑媱披上浴衣,郑媱迅速拉起衣服裹住身体。见她这般举动,长公主又嗤得一笑:“你来不是还想见见你妹妹吗?” 长公主转首凝视她,缓缓启口:“你的,身体。” 郑媱诧异,心下更加确定长公主是磨镜的传言不虚,却道:“郑媱驽钝,不解贵主此话何意。” 长公主笑着走近她打量:“确实驽钝,除了一张脸姑且能够看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那你这张脸都有谁看过?” 郑媱想了想不说话。 “去郑府抄家的人都看过了吧。”长公主道,“想要本宫帮你达成目的很简单,要么,你换张脸,要么,将那些看过你脸的人都杀了,包括李丛鹤,曲伯尧——” 第37章 玉鸾 贵妃绕过阮绣芸,匆匆上前接驾。 公孙戾入内。本没看见阮绣芸,待听得紧随在贵妃音后的一声“臣妾阮氏参见陛下”后才发现了阮绣芸。 “都平身。” 贵妃起了身,身后的阮绣芸也起了身,小心抬目去瞥宫孙戾,恰接上公孙戾打量的目光。公孙戾只看见她眼底粲然的星辉,却如流星般随着她低首的举动逝去了。“你是阮昭华?” 阮绣芸称是,回答时两靥飞霞,主动告退。 公孙戾径直上前抱了贵妃,坐在凤榻上,提着她的腰叫她坐来膝上,动手除了她的外服和小衣,探入绫袴内捧住她的臀峰□□,贵妃疼得娇哼了一声,连连推拒道:“陛下,臣妾今日身体不适。”公孙戾浓眉蹙起,面色陡然铁青,见她一脸不甚愉悦的神情,不由怒从中来,望着她怔忪的不知将视线聚在哪里的眼睛,默了片刻,忽然抄起她往内殿里走去。 人被抛进了红绡帐内,脑袋撞上了玉枕,嗡嗡的响声回旋在脑中,还未歇去,身上陡然承重,公孙戾已经骑了上来。衣裳在他宽大的掌下瓦解成碎片,他低头咬住她白馥的香乳,常握兵器的粗糙的手掌已经摩着她娇嫩的肌肤一路往下探去,直探到花心,伸手□□去粗暴地拨弄,贵妃的眉心惨淡地拧做一团,死死咬住牙关仍是呻|吟出了声。待底下湿成一片了,他弓起身来,悍然往前一耸。贵妃杏目蓦然一睁,痛楚地惊叫出声,他却像是醉了酒一般疯狂地抽动发泄,抽得筋疲力尽了才退出来。 贵妃面色早成一片黯然的酡红,香汗透胸,张口大喘,还不待平复呼吸,人又被拉了起来。公孙戾将她摁倒,使她跪伏在榻上,两手拖住她的股,突然从后没入,贵妃又是一声凄厉地尖叫。“爱妃不是不快么?”公孙戾低头在她白璧办无瑕的背部狠狠咬出一口淤痧来:“朕就来叫爱妃快......”加快了速度,似将她当成一匹烈马,狂颠起来。 郑姝咬出一口血腥,垂下眼帘,额前的汗液与泪珠混合着滑入微凉的被衾,不知任身后的男人宰割了多久,眼前一黑终于栽了下去。 一朵杜鹃花忽然凋零,旋转着落在他碗中白花花的米粒上。他拈起来,趁她埋头吃饭不备,悄悄别在了她鬓边,又端起碗一边扒饭一边盯着她打量。 郑媱浑然未觉。 他想:她真是纯得像一汪涓净的溪水。 收完狐狸归来时,他走进屏扇,看见她正凭在榻上熟睡。悄悄走近欲去盖被,却瞥见她恬静的睡颜,一时攥着被子不动了。午后的暖光从窗隙里照进来,晒得她靥边微微红润起来,他想起了在慈恩寺初见时,天真纯粹的年纪,她的腮边也是这样的桃红,伸手捧来一朵桃花至他眼下时,无忧无虑的笑容也像桃花一样烂漫灼人眼。 望着那似朱砂染就的樱唇,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慢慢靠近。 郑媱蓦然睁眼,伸手去推拒他,惊呼道:“你做什么?” 长公主手肘撑在榻上,拳头抵在鬓边,半支起身体斜斜凭着,盯着郑媱,平静地说了一个字:“脱!” 什么?郑媱难以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轻笑道:“没听见么?你不照做,郑媛,就别想活。” 纱幔在风中鼓鼓地动,郑媱四下顾盼了一周,透过纱幔隐隐约约地没看见人影。迟疑了下,褪下了外披的纱衣,里面是抹胸长裙,露出了雪白的香肩来。 长公主缓缓下了榻,拖着裙裾绕到郑媱身后,忽然伸了手,手掌贴着她滑腻的香肩徐徐摩了起来。郑媱身子一抖:“贵主?您到底是在做什么?” 话落,只觉得束在胸前的裙衫一松,悉数溜到脚下,周身一凉。长公主探手圈住她的细腰,把脸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还是怕么?玉鸾,这样不行。” 长公主伸手在她腰后一拍,拍得她身子往前一拱,蓦然挺起了胸,抬了头。 郑媱的脸涨得通红,斜眼去瞥长公主,只瞥见她邪肆一笑:“把本宫当成你的母亲,就当是你的母亲在看你的身体,你就不会紧张得害怕了。” “我母亲不会这样。”郑媱红着脸说。 “那就把本宫当成曲伯尧!” 郑媱身子往下一垮,又被长公主从后狠狠一拍,迫使她矫正:“挺胸!”郑媱才挺了胸,又被她一巴掌拍在臀部,厉声一喝:“抬臀!” ...... 被老妖婆在一边折腾了许久,终于放了她。郑媱蹲下身从地上拾起衣服,慌乱地往身上穿。长公主只是望着她局促的样子轻蔑地笑:“以后可都记住了,每日无论什么时刻,都要保持刚刚那般姿态,若不是那般姿态,叫本宫撞见一次,本宫就罚郑媛一天不吃饭,并让你一天不穿衣裳......” 郑媱咬紧了下唇。 长公主又伸手过来摸她的下巴,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长公主嗤笑道:“不用如此难为情,以后面对你的男人,还不是一样?翠茵?” 翠茵很快出现,长公主睨了翠茵一眼,又继续摸郑媱的下巴:“不够滑......”又摸上了她的耳垂:“从明天起,得日日给你戴厚重的耳坠了,不然以后撑不起沉甸甸的金器银环就破肉流血了。”抚上她的腮:“要日日敷凝脂、七白膏,得敷到看不见玄府为止,要用冰碴贴眼尾眼轮......” ......最后凝视着郑媱的眼睛说:“眼神真能冻死个男人。” 伫立一旁的翠茵点头:“贵主,都记下了。” “好,”长公主道:“玉鸾,让翠茵带你下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日可有你受的......” 1番外·三乐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郑媱道:“愿我父母安康,兄长和姐妹无恙,自己胸怀坦荡,我就很快乐了,先生呢?” “我?”他沉思了下,说道:“第三乐吧。” 郑媱颔首:“哦。先生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估计以后会离开相国府开个学堂讲学育人,先生一定是希望桃李满天下吧。”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不,对他而言,是有朝一日,尽收天下英才入彀。“不是......”他踌躇着,说:“不想桃李遍天下,为二娘子一人授业解惑,是我目前唯一的快乐。” 郑媱愣了下,疑惑地问:“先生难道不想念父母兄弟,不希望他们过得好么?” “希望......”他无奈地说:“我没有兄弟,父母都死了......” “对不起,”郑媱默默垂下脑袋,忽然拉住他的衣袖问:“先生一定有理想吧,先生的理想是什么?” 侧首凝视她的眼睛,他正色道: “齐家”; “治国”; “平天下......” 2小剧场(可能是以后正文的一部分) 公孙灏(曲伯尧):“皇后这几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 春溪:“回陛下,是因为太子,每回太子来了,不消一个时辰就要和娘娘起争执。” ...... 太子:“父皇,我没有偷懒,今日已练了一个时辰的箭了,书都背了,你不信可以问卫姑姑,我今天还背给她听过。” 公孙灏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太子见他面色严峻,心中忐忑,一边瞥他一边小步向他趋行。 公孙灏将他抱至膝上,拧着他肥嘟嘟的腮质问他:“怎么又惹你母后生气了?” “谁让母后老对我那么凶。”太子撅着嘴说,“还不如卫姑姑对我好。” “以后,别在你母后跟前频频提起卫姑姑。” “为什么?” “你母后不喜欢。” “母后为什么不喜欢?卫姑姑待我很好,比媛姨待我还好。” “待你好,你心里感激就好,别在你母后跟前说卫姑姑待你好,更不要当着她的面跟我说卫姑姑待你好。你母后又不是看不出来。” “那母后为什么会不喜欢?” “女人就是这样,”他摸着他的头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郑媱——”他忽然站起身,喊她的名字。 郑媱一愣,却见他拨弄了下白玉瓷瓶:“你瞧这瓶中的花,都是经过了精心的修葺,修葺后的美好冲击着人眼,可要返璞归真,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慢慢将视线投放至她面上,拈起案上的冗叶余花捏碎在指下:“你可要想清楚了,想再换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瞪大了眼睛,却听她说:“人哪里会做的这么好吃?”心头一热,咧嘴冲她笑了起来。视线蓦然相接,定定地相互注视了一瞬,又各自移开了。 对上她清冽水眸一瞬,他只觉得心在胸腔内狂跳了几下,默默注视着垂首的郑媱抱起陶碗舔光了兰羹,看见那卷动的一点朱红的小舌头,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第38章 秘术 jj038云想衣裳花想容 “贵主,”他摊开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支金雀翎,“我真不愿相信是贵主抓了郑媱......” 长公主唇边又淌出笑来,掩住遽变的面色:“拿着一支金雀翎,你就指定是本宫抓了郑媱,委实可笑,本宫真是冤枉,再说,本宫已经帮你收留了一个郑媛,再抓郑媱干什么?岂不是往自己身上多揽了一件棘手的活儿?你且说说,本宫要抓郑媱做什么?退一步讲,就算本宫真的抓了郑媱,不是正好帮你拿了烫手的山芋?你不感激反而对本宫如此兴师问罪,又是为何?” “单瞧它,就是一支普通的金雀翎罢了,”曲伯尧转着手中东西亦笑:“可是,我知道金雀翎为贵主的乌衣卫所持,这东西,是在郑媱失踪的地方找到的。恕我愚钝,实在不解贵主为何要抓郑媱,毕竟贵主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本宫的乌衣卫的确持有金雀翎,可金雀翎也不难得,”长公主神色自若,“盛都那么多贵族子弟买金雀赏玩,你如何断定这金雀翎是从本宫的乌衣卫身上落下来的?即便这金雀翎真的出自本宫的乌衣卫,说不定,是本宫的乌衣卫恰好经过郑媱失踪的地方落下的。你可有证人目击本宫的乌衣卫抓了郑媱,若没有,那就是血口喷人——” 曲伯尧不答,一改口气祈求她道:“贵主,还是将郑媱交出来吧,不要伤害和利用她......” “你太过分了!”长公主言辞激烈地指着鼻子反驳他:“本宫好心帮你收养郑媛,你竟然还怀疑本宫藏了你心爱的女人,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还以这种肯定的口气质问本宫,你走吧,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 曲伯尧叹息一声,转身之前又道:“我也不愿再与贵主浪费口舌,只是有一句话必须提醒贵主:郑媱,贵主不可动!告辞——”刚举步出轩,远远地竟看见了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娃,那小女娃正飞快地奔跑着躲避身后追她的婢女们,一边跑一边哭着鼻子嚷道:“别跟着我,我要姐姐,我要我姐姐......” 翠茵又道:“塞在女人的肚脐中,会自己慢慢消解蹿入肌理,久而久之改变气色,使下|体盈实;肌肤不但娇嫩如花,还会散发出淡淡的奇香,强烈刺激男人的*,如饮花蜜,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可是掏空他们身体的‘虎狼药’,精尽人亡也甘之如饴。” 郑媱听闻后静如止水...... 第四对婢娥上前,取出玉奁倾覆,澄澈的淡黄色液体涓涓往下淌落,皆滴在郑媱胸前乳上。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幽香。”翠茵补充道:“沉香、蓖麻仁、龙脑、茉莉的汁液调和而成,是用来莹胸香乳的;一会儿还需口服丰胸盈乳的汤汁。” 第五对婢娥上前,为郑媱洗去脸上的玉容膏,打开玉奁,里面也是一种乳白色泥状物。翠茵说:“这是贵主每日必用的驻颜乳。芸苔花碾碎后,用人乳调和敷面,除皱,细腻肌肤、驻颜悦容。” 第六对是两名上了年纪的婢娥,上前直接拉开了郑媱的双腿,还把手探去了中间,还没触到,郑媱吓得一骨碌蹿起,惊恐地并拢双腿:“你们要做什么?” 两名婢娥皆望向翠茵,神色为难。 “呵呵——”翠茵笑着走去郑媱的身后将她抱住并捂住她的口,使了使眼色,更多的婢娥上前来将她摁住,强行地拉开了郑媱的双腿。 一名中年婢娥把手探去了中间,另一名婢娥在旁吆喝道:“小心些,别□□儿了。” 郑媱眉心一拧,咬牙呻|吟了一声,察觉到底下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一张小脸涨成猪肝,滚烫得如同沸水,双手死死地掐着翠茵钳制住她的手。 翠茵由她掐着,说:“玉鸾,不必惊慌不适,你要习惯,今日对你做的这些,以后每日天色半熹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重复一遍,你若不愿别人为你做,你也可以自己来。” 待那婢娥起身,翠茵放开她,道:“你听过春秋时期的夏姬么?那个‘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的夏姬,还未及笄就与庶兄私通、三次成为王后、七次嫁为人妇,九个男人为她而死,狐媚妖淫的绝色夏姬。夏姬懂得□□导气,采阳补阴,就是用类似的方法缩阴,女贞、蔷薇、地榆这些东西制成的药丸......” “换颜可不是那么容易。”他说,“凤凰涅槃,要先在熊熊烈火中*,焚成灰烬后才能获得新生。其中痛苦,你可承受得住?” 郑媱笃定点头...... “那好......” 他按住她的肩纠正她的坐姿,让她放松地坐下。自己慢慢蹲下身来,陡然屈膝跪在了地上。 郑媱一惊,急道:“你跪在地上做什么?” 他笑得眉眼弯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为你换颜,岂不是使你不孝?我觉得对不住你,所以要给你跪下。” 那个女人的本意哪里是真的要她来幽篁换颜,其实是将她送来给他做妻子的,此番他帮她换了颜,放她回去,她又会拿她怎么样呢?那个处事极端、行为乖张的女人,真的会助她复仇了....... 转过身去,仰头望着一天清辉,且行且徐吟:“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郑媱耳廓微动,专心聆听了一会儿,那叶子发出的低哑喧音恍如冷雨阴风泣山鬼。那起承转合的旋律正合那曲瑰丽的《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路险难兮独后来...... 处幽篁兮终不见天?处幽篁兮终不见天?郑媱诧异,站起身直视他问:“你难道常居此山?那你可知道江思藐?‘江思藐’的墓,在何处?” 男子并未停下吹奏之举,只别过头去往前走。 郑媱急急追上他的脚步:“阁下......” 男子手一松,指尖的阔叶随风飘去,他说:“小娘子急什么?我不正在为小娘子引路么?我很奇怪,深山密林,孤男寡女,小娘子就这么相信我。” “其他人呢?搬走了吗?” “都死了。”他回。 郑媱追问:“怎么死的?” 他不再说话,忽而转首,凝睇她的眼神顷刻间冷淡清寂。他避谈这个问题,却正色询问郑媱:“你听过《山鬼》的词么?” 郑媱点头。 他道:“词中的姑娘孤独地坐在赤豹拉的辛夷车上,薜荔为衣、女罗为带、披着石兰、结着杜衡,朝思暮望,却等不来情郎,只能在幽篁深处戚戚。”又移开视线望着碎银浮动的溪水,笑道:“山鬼,盖山魅也,我就是山鬼,是这山中之魅,也在等人.....你不是想找江思藐吗?我就是江思藐,人称我为‘山鬼’。” 起初挣了两下,却被握得愈紧。诡异的夜风从幽篁深处袭来,呜咽着入耳,郑媱本来有些害怕,被他这么牵着,竟莫名地心安踏实起来了。幽篁似乎无边无际,随意举目一眺,都是修竹,夜色里那种郁郁青青的色泽更加浓醇深厚,一眼也望不到边。风过处,林叶如涛涌动,浪声倾吞入耳。 林径上的落叶相继被二人踏碎,发出梭梭的响声,他最终将她牵出了那片深密的幽篁。 郑媱看见了青翠的竹篱院落,被一片火红的杜鹃花环绕着烈烈灼烧。立在竹编的门前,郑媱一抬头看见一块竹匾,竹匾上用方正的小篆刻着:幽篁。走在前头的江思藐打开竹门,领着她步入,院内遍植兰卉,暗香如缕,蓝蝶翩跹,月光从斑驳的枝杈间漏下一片空明的积水,水下的花光竹影错杂相迭。 恍如置身香海仙境的郑媱以为自己误入南柯。 院内有两间竹屋,江思藐打开一扇竹门,请她入卧房。 良久,他轻叹一声,回:“孤独,所以想娶个妻子,生一堆娃娃了......” 郑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休憩。 屏风内的人静静躺着,没有辗转反侧,却始终睁着眼睛,轻轻从袖中拿出玉玦,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玦来,喃喃自语道:“终于成双了是吗?”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第39章 凤来 jj038鱼与熊掌可得兼 试析蒲宁小说的绘画性 王巍 (新疆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乌鲁木齐830054) 1光、色、影、形的完美融合:独具特色的俄罗斯风景画 蒲宁拥有画家的眼睛、作家的笔触,他用文字为我们描 绘出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作”,使其小说具有了鲜明的形象 性与可视性。尤其在描写俄罗斯自然风光时,他不仅注意形 的塑造,而且突出了色彩的描摹,使现实主义、印象主义两种 审美原则达到了共存。诗画相通这种中国古典的艺术理念 在蒲宁小说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1.1小说的风景描写在借鉴契诃夫等作家经验的基础上发 展和创新 契诃夫认为要表现现实主义的画图须运用新颖的印象 主义的色调,把作为整体一部分的细微之处彰显得鲜鲜亮 亮。列夫·托尔斯泰在论述契诃夫行文的创新时,还直接将 他与现代法国风景画家的事例联系在一起,认为契诃夫像印 象主义者一样,有着自己独特的表现形式,他笔下的人物似 乎可以具有任何色彩,任凭他信笔涂抹,似乎这些色彩之间 并无任何关系。然而你走开一点再去看,却能获得一种整体 的印象。 如果说契诃夫像莫泊桑一样,将法国马奈风景画派 [3]塑 造形象的新技法用于散文写作上,那么蒲宁“借鉴了契诃夫 的经验,在`印象表述'上进行了革新”[2],因此蒲宁的作品 语言色彩斑斓有致,宛如印象派画家的油画。 首先,蒲宁所描写的多半是自己所熟悉的田园风光。他 用画家的笔法把它们如实生动地再现出来,充分运用印象主 义画派的手法———光与色来描绘大自然,给人一种透明和清 晰之感。蒲宁对色彩的感觉是一流的,流星在夜空中画出 “火红的线条”、深不可测的苍穹“黑里透蓝、繁星闪烁”、清 晨果园笼罩着“淡紫色的薄雾”、光秃秃的树干兀立在“湛蓝 的天空下”、鹞雏盘旋在“澄碧的空中”、落日颤抖不已的“金 光穿破阴沉沉地压在地面上的乌云”、“沉甸甸的铅灰色的乌 云上方的水汪汪的浅蓝的天空冷冰冰地明亮地闪着光” (《安东诺夫卡苹果》),而从快速行驶的火车上望去,树林是 “暗蓝的颜色”,树林顶上则是“略带铅灰色的乳白色的雾” (《新路》)。这奇绝的词句,斑斓的色彩,堪称一绝。这里蒲 宁采用印象派的并列笔触即色调并列的方式使色彩具有了 流动感,使浮光即逝的色彩效果跃然纸上。 当时的“南俄罗斯画家协会”会员尼鲁斯认为“如果作 家的语言能具有两三种几近相同的色彩,那么就可以说他对 色调的掌握十分成功了……作画的原则可以借用到文学创 作中来”[2]他以这番话来评价蒲宁非常准确。“他有着极强 的艺术视觉,善于提炼生活素材,重视易被忽略的生活细节 和语言亮色。” [2]在他的作品中,自然景色中光与色的描绘异 常细腻,天气和季节常常作为抒情的对象,被描摹得美轮美 奂。 其次,蒲宁对光线十分敏感,光线使景物充满了生机与 活力。为了在大自然中挖掘新的美,新的富有诗意的因素, 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不同的光照,在风景的色彩描写中加入 对光的捕捉。可以说,他和印象派一起走出了传统风景画的 主题,走进大自然,客观描绘真正的自然之光。而色彩在不 同时刻、季节、气候,在多变的光线作用下所产生的变化是十 分微妙的。例如对环境色的描写: 火焰在机车车轮下边的铁轨上亮晃晃地颤动着, ……一道长长的乳白色的烟云,像彗星的尾巴,在林荫道的上空飘浮。烟中满是一粒粒的火星,而烟云的底端 则被火焰的反光染成了血红色。(《新路》) 我潜心地观察着黑夜向黎明的奇谲的转变。看到 苍茫的夜色怎样吐出白光,还透过樱桃树林遥遥的看到 浮游在北边天陲的一缕纤云如何染成了红霞。…天空 越来越明亮、深远、辽阔,金星像一滴明净、晶莹的水珠, 在空中熠熠闪光。(《彻夜不灭的霞光》) 在蒲宁笔下,大自然的颜色是在不断变化着的,乳白色 的烟云底端被火焰的反光染成了血红色,黑油油的耕地泛出 的是淡淡的紫色,积水在蓝天的映照下也变成了蓝色的,“俄 罗斯自然风光在他充满爱意的笔下,给人一种`不断神奇变 幻'的深刻印象” [2] 。蒲宁小说强调光线和色彩所形成的视 觉效果,善于捕捉颤动、闪烁的光色正是其“诱人”之处。在 大自然中,在光的眼中,是不存在绝对颜色的,每一物体的面 目都在不停的变化之中。体现了印象派风景画充满诗意的 特点。 再次,小说中光、色的运用不仅仅使其作品呈现光色交 辉的画面,还是作家内心情感外化的重要手段。在描写景色 时,注重表达□□的大自然给人的直接印象和抒情的“我”对 之产生的感受。在作品中“总是能体会到印象主义作品中那 种描写主体与描写客体的统一” [2] 。仅在色彩的描绘上我们 就能看到这种统一———对事物的固有色(传统绘画中的色彩 描写)和条件色(光源色、环境色)的描写的统一 [3] 。蒲宁笔 下既有“洁白的雪”、“五月青葱的草木”、“火红的余晖”、“满 目金黄”的大果园、“青翠的”禾苗、“乌油油的”田野等对事 物固有颜色的描摹(传统风景画家的手法),更有对大自然中 光源色的摹写(印象派的手法)。如: 入暮前金色的阳光洒满了绿荫如盖的树梢,并把一 道又一道亮得耀眼的光束穿过白色的树干间的空隙投 到地上。……迎面射来一道道银灰色的光。这一道道 光颤抖着,融合着,变得越来越宽阔……狭长的小池塘 里,一池黄色的泥浆水在斜阳下落寞地闪着光。(《金 窖》) 蒲宁不仅用画家的眼睛记录下跳动的笔触、颤动的光 斑,而且通过“落寞”一词尽显抒情主人公对之产生的感受, 使光色成为作家内心情感外化的重要手段,并显卓越的观察 力。 1.2小说在场面描写即生活细节的描摹中很重视对光影的 捕捉 蒲宁“对`温和'的印象主义手段偏爱的态度”,使他的 作品既像印象主义的油画,色彩斑斓、光影迷离,又在表现光 的特征的同时,更细致地关注到形的重要性。并在此基础 上,让光与色闪烁出诱人的魅力,体现了光、色、影、形的高度 和谐,因此又好似俄罗斯巡回画派 [4] 的画作,创造了极富俄 罗斯民族特色的风景画。例如:在黑魅魅的果园深处,出现了一幅童话般的画面, 那情景就好似在地狱的一角:窝棚旁腾起血红的火舌, 而周遭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烤火人的漆黑的轮廓就 像是用乌木削成的,在篝火周围游动,就是他们投到苹 果树上的巨大的影子也随之而摇晃不已。一会儿一只 足足有好几俄尺长的黑黪黪的手把一棵树遮得密不透 风,一会儿又清晰地出现了两条巨腿———就像是两根黑 漆柱子。蓦地黑影一闪,从苹果树上滑落到了林荫道上 ……园内凉气袭人,萦绕着淡紫色的薄雾,透过雾纱,可以望到旭日正在什么地方辉耀。(《安东诺夫卡苹果》) 描写入暮后果园深处的场景,带有鲜明的印象派绘画的 特点:血红的篝火、烤火人漆黑的轮廓、篝火旁游动的巨大的 摇晃不已的影子。从火光的中心扩散开去,由明到暗由人到 影层次清晰地把入暮后果园篝火旁的场面真实地描画了出 来。还有对雾的描写:借助对缭绕在绿荫之间的淡淡晨雾的 描绘使整个画面平添了柔和、轻盈的透明色调。色彩和光影 的对比,使自然景色具有诗一般的效果。 2淡化的人物:古典与印象派结合的人物肖像画 蒲宁小说人物的塑造也极具个性。他具有一种能再现 俄罗斯典型性格的既追求真实又技艺精湛的天赋,他笔下的 人物不仅具有欧洲传统肖像画对形的塑造,更多的则是印象 派的人物画。光色等印象主义手法的运用,增强了画面的表 现力,给人物以色彩和生命,使其以可视性的形象呈现在读 者面前。他尤其擅长运用色彩塑造人物性格,使小说人物呈 现出淡化倾向。 “灏,”长公主起身,折来一朵牡丹,道:“本宫觉得,以郑媱现在的资质,不足以与你并肩;而且郑媱似乎与你不是一条心,你们之间,横着很难逾越的沟壑呢;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处处要你荫庇的女人;依本宫看,卫韵都比她好,只是卫韵出身低了些。” 他注视着眼前的长公主,这个世上如今与他血缘最近的长公主,忽然笑了,笑得眉色飞扬:“什么足以不足以?并肩不过几步路而已,难道很难?等我站在那个位置向她伸手的时候,她只需要把手给我就可以了,我让她与我并肩,她就必须与我并肩,即使她不愿意也没有选择......” 长公主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个征服者的姿态。 第40章 暗流 jj040歌尽桃花扇底风 美人如玉,歌喉亦佳,清唱时如黄鹂啭啼,低吟时若珠落玉盘;柳腰脉脉摆动,盈盈水袖被轻若无物地甩出,回眸时巧笑倩兮,绣扇半遮桃面,娇波不尽流转。 从前只能望美人兮天一方,如今却有机会伫立一旁近望,年轻的才子目不转睛,早已看成痴人儿,口中不断重复着呢喃:“新月......新月......” 那被唤作“新月”的美人儿浅浅一笑,脚步疾转,几个回旋旋至他身畔,臂弯里的轻纱如云,被她轻轻一扬,柳絮般飘来他面上撩拨,撩得他心绪纷乱如麻,又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心中的荒原,燎原的火种一来,便摧枯拉朽地焚烧成一片火海,于是伸手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日光好,桃花明媚柳絮飞,楼里楼外,皆是动听的丝竹管弦,他只觉得大千世界里的姹紫嫣红都不及她一点娇红的面靥......帷帐里,终日辗转缠绵....... 一日,仍如以往那般相拥相偎、唇齿交缠,她眼中的柔情转瞬即逝: “哧——” 殷红顺着胸腔汩汩流淌,他眸中陡然涨起无边无际的震惊,眼睁睁地望着她抽出匕首。 身子一歪,匍匐着跪在了她脚下,卑微地仰望着她,她眼中浮冰漂荡,快意地对他扬唇。 “为什么?”他死死攥住她的衣袖,滚烫浓稠的鲜血一浪浪涌来她的手心。 她心一横,决然割袍断义,不顾而去....... —— 《轻柔的叹息》 墓地里,一座新土坟上,立着一个橡木做的新十字架,结实,粗大而光滑。 四月里,天一直灰蒙蒙的。透过光秃秃的树林,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这开阔乡下墓地里的一座座墓碑,一阵寒风把十字架脚边上放着的瓷花圈刮得嘎啦嘎啦作响。 十字架上镶着一个凸起的大圆形瓷浮雕,浮雕中间嵌着一张女学生的肖像照,她有一双充满欢乐的、生气勃勃的眼睛。 这就是奥丽娅·梅谢尔斯卡娅。 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在那群身穿褐色连衣裙校服的女孩子当中显得并不出众;她是个相貌清秀、家境富裕、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成绩不坏,却十分顽皮,班主任劝导她的话,她总是拿来当耳边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后来,她开始发育,简直是一天一个样。十四岁那年,她便有着细细的腰身、匀称的双腿,她的□□和身上所有的线条都已经轮廓分明,那种妩媚是人类的语言从来未曾表现过的;十五岁时,她已经出落成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了。她的一些女友多么在意自己的发型,多么会打扮自己,多么卖力地让自己的一举一动显得矜持!可她却什么都不在乎——管它是手指头上有墨水渍还是脸红得过了头,管它是头发乱蓬蓬的还是跑摔了露出膝盖来。她对自己的一切一点都不上心,但不知什么缘故,在那最后的两年里,所有的风情都不知不觉地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使她在学生中间显得格外地与众不同——高雅的气质、时尚的打扮、秀逸的风度、顾盼生辉的眸子……。在学校礼堂里,谁的舞姿也没有奥丽娅·梅谢尔斯卡娅的优美;在溜冰场上,谁的动作也没有她的轻盈;在舞会中,谁也没有像她一样得到过那么热烈的追捧;而且,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有像她那样受到过低年级女生的仰慕。她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个大名人,还有了流言蜚语——说她举止轻佻,说她没有讨欢心的男人就活不下去,说有个叫申欣的男生如醉如痴地爱着她,还说她好象也爱着他,可态度却反复无常,害得他曾想去自杀…… 在奥丽娅·梅谢尔斯卡娅的生命的最后那个冬天,据学校里的人说,她看上去欣喜若狂。那个冬天一阵子雪花飘飘,一阵子艳阳高照。一阵子寒冷刺骨;太阳很早就落到白雪皑皑的校园里那几棵高大的冷杉后面去了,天气总是那么晴朗而明亮,预示着明天会更加寒冷刺骨,更加阳光灿烂,你可以沿着教堂大街溜达,到市政花园去溜溜冰;夜空会出现玫瑰色,伴着音乐,人们在溜冰场上穿梭不停;在这些人当中,看上去最无忧无虑、最幸福快乐的那个就是奥丽娅·梅谢尔斯卡娅。有一天午休的时候,她正一阵风似地冲过学校礼堂,后面追着一群高兴地尖叫着的一年级女孩,突然,有人叫她到女校长的办公室去一趟。她猛地停下脚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用一种很有女人味的动作(现在对她来说这已经十分自然了)麻利地理好自己的头发,把裙子的吊带往上扯了扯,就朝楼上跑去,两眼亮闪闪的。女校长看上去还挺年轻,但已经有些白发了,她正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打着毛线,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沙皇的肖像画。 “你好,梅谢尔斯卡娅小姐,”她用法语说道,依旧低着头在打毛线。“很遗憾,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我还是不得不把你叫到这里来,和你谈谈你的品行。” “是的,夫人。”奥丽娅一边朝办公桌走去,一边回答道,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望着校长,但脸上毫无表情;然后,带着只有她才会有的那种典雅,她低身行了个屈膝礼。 “你一定不会太在意我说的;很遗憾,我已经确信这一点了,”女校长说罢,抬头扯了扯她织的毛衣,让毛线团在上了漆的地板上滚了几下,奥丽娅不由得低头好奇地瞥了一眼。“我不想重复我说过的话;长话短说吧。”女校长接着说道。 奥丽娅很喜欢这间窗明几净、宽敞无比的办公室——在这么寒冷的日子里,闪着火星的荷兰暖炉温暖宜人,办公桌上的铃兰花清香扑鼻。她默默地坐着等校长继续往下说,用眼睛瞟了一眼站在某个显赫的会客厅中央的年轻沙皇肖像画,还瞟了一眼女校长那中分后露出一条乳白色头皮的齐整的烫发。 “你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女校长按捺着心中的怒气,口气严肃地说。 “是的,夫人。”奥丽娅回答道,天真得几乎带着欢快。 “但还不是个女人,”女校长的口气变得更严肃了,苍白的脸气得微微发红。“先说这个——这叫什么发型?这是成年女人的发型!” “那不是我的错,夫人,我的头发本来长得就好,”奥丽娅回答道,两只手还轻轻地抚摩着她那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 “哦,原来如此,不是你的错!”女校长说道。“把头发梳成这样不是你的错,用这些昂贵的发夹不是你的错;糟蹋掉父母的二十卢布去买双鞋不是你的错!不过,我再说一遍,你完全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女学生……” 这时,奥丽娅打断了她的话,神情依然是那样天真、沉着而彬彬有礼。 “请原谅,夫人,您错了;我已经是个女人啦。您知道这是谁的错吗?是我爸爸的朋友和邻居,也是您的哥哥阿列克谢·米哈伊诺维奇·马柳金,那是去年夏天在乡下发生的……” 那次谈话过后不到一个月,有个哥萨克军官——样子既丑陋又粗俗,和奥丽娅·梅谢尔斯卡娅所属的生活圈子毫无共同之处——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当着一大群刚刚到站的旅客的面开枪打死了她。于是,奥丽娅·梅谢尔斯卡娅那段让女校长惊愕得目瞪口呆的告白也得到了完全的证实。那个军官在裁判官的审讯下宣称,梅谢尔斯卡娅欺骗了他,她曾同他关系亲密,还海誓山盟要做他的妻子,但在凶杀案发生的那天,在她为他的新切尔卡斯克之行送行的火车站里,她突然告诉他,她从来没有过爱他的念头,所有关于婚嫁的话都只是在戏弄他而已;她还让他看了描写她和马柳金那段经历的日记。 “我草草地看着那几页日记,她在周围走来走去,等着我看完它,然后我就在那个站台上向她开了枪,”军官说道。“这就是那本日记;看看去年七月十号她都写了些什么吧。” 日记里这样写道:“清晨一点多钟。我睡得很香,但立刻又被弄醒了……我从现在起是个女人啦!爸爸,妈妈,还有托利亚,他们都进城去了;就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多快活!早上,我在花园和旷野里闲逛,还到森林里去了;我仿佛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有生以来我的思想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我还一个人吃了午饭,然后弹了整整一个钟头的钢琴;那音乐声让我觉得仿佛自己会永远活下去,而且会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幸福。后来,我在爸爸的书房里睡着了,四点钟的时候,卡嘉把我叫醒了,说是阿列克谢·米哈伊诺维奇来了。我真高兴他能来,能款待他真好。他是驾着一对维亚特卡马来的,它们漂亮极了,一直都站在门廊外边。他留了下来,因为天开始下起雨来了,他希望到傍晚时路能干一点。他说他很遗憾没能碰见爸爸,但看起来兴致勃勃的,像个会讨女人欢心的年轻男子那样对我大献殷勤,还一直开玩笑说他早就爱上了我。我们在午茶前到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天又转晴了,阳光撒满了湿漉漉的花园,一片亮闪闪的,但还是有点冷飕飕的,他挽着我的胳膊,说他是浮士德,和他的玛格丽特在一起[2]。 他五十六岁了,但依然十分英俊潇洒,总是穿着时髦昂贵的衣着—— 第41章 云涌 jj041贼喊捉贼淆视听 幽暗的林荫小径——蒲宁(给心爱的女人念故事之三) 那是秋季一个寒冷的阴雨天,图拉城郊外的一条大路被来往车辆压出了一条条黑糊糊的车辙,积满了雨水。路边有一长排木房,一头是公家设立的驿站,另一头则是私人开的客店,过往客人可以在那里歇个脚或者过一夜,吃顿饭或者喝口茶。此时,有一辆溅满污泥,拉起半截顶棚的轻便四轮马车正朝木房驶来,套在车辕上的三匹马都是普普通通的。由于道路泥泞,它们的尾巴给系了起来,免得甩起泥浆。驾车座上坐着一个身材壮实的庄稼汉,穿着一件腰部束得紧紧的厚呢上衣,神情严肃,脸色黝黑,流着一撮稀稀拉拉的漆黑胡须,活像古代的土匪。车里坐着一个身材匀称的老军人,他戴着一顶硕大的遮檐帽,身穿一件缝有河狸皮翻领的尼古拉式灰色军大衣。他的眉毛还是黑的,但是唇毫及其连鬓胡子都已经灰白了;他的下巴剃得光光的,整个外表很像亚历山大二世,在这位沙皇当朝时军界就流行这幅打扮。就连他的目光也同皇上一样:充满疑惑,严厉又带有倦意。 当马停下俩后,他便从马车里跨出一只脚来。脚上穿着军靴,靴筒光洁平滑。然后,他用套着鹿皮手套的双手提起军大衣的下摆,跑上木房的台阶。 “大人,往左边走,”马车夫从驾车座上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于是,老头在门槛便稍稍弯下高大的身躯,进入穿堂,然后进入左边的客店去。 客店上房里又暖和,又干燥,收拾得井井有条:左上角供着一尊新的贴金圣象,下方是一张铺着洁净的本色台布的桌子,桌后有一排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长凳;右角深处砌着一座炉灶,前不久刚刚刷过石灰,洁白如新;稍近一点放着一个沙发形状的躺椅,上面覆盖着带花点图案的马衣,靠在炉灶的一侧;从炉门里飘出一股菜汤的香气,那是加月桂叶的牛肉卷心菜汤的味儿。 客人脱下军大衣,将它扔在长椅上。他只穿着军服和长筒靴,看上去身材更加匀称。然后,他拉下手套,摘掉帽子,神情倦怠地用白皙瘦削的手捋了下头发。他那灰白的头发和一直垂到眼梢的鬓角都有点拳曲,长着一双深色眼睛的长脸挺英俊,但还影影约约地流着几个麻斑。上房里不见一个人影,于是他稍稍推开通往穿堂的门,不太高兴地喊道: “喂,有人吗?” 一个黑头发、黑眉毛的女人当即走进上房,她尽管有了点年纪,但依然挺美,长相像个中年刚过的茨冈妇女,上唇和两颊侧面有深色绒毛。她走路时脚步很轻,但身体已经发福了;大红短上衣下高耸着硕大的*,黑呢裙子衬托出鼓鼓的腹部,她的腹部呈三角形,就像母鹅的胸脯一样。 “欢迎您,大人,”她说。“您想用饭还是上茶炊?” 客人朝她丰满的肩膀和小巧的双脚(脚上穿着一双旧的鞑靼式红色便鞋)瞥了一眼,便断断续续、心不在焉地回答: “上茶炊吧?您是这里的店主还是打工的?” “我是店主,大人。” “那就是说,你自己当家喽?” “是的,我自己当家。” “真的吗?难道是守了寡,所以得由自己来操劳?” “我不是寡妇,大人。不过,人总得挣钱谋生吧。再说,我也喜欢管管事。” “哦,原来是这样。这挺好。你店里很干净,很舒服。” 女人老是瞅着他,稍微眯起了眼睛,好像是要寻根问底地打听什么。 “我也喜欢干净,”她答道。“我从小是在贵族老爷家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讲究体面呢,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 他一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惊讶得挺直身子,睁大双眼,脸涨红了。 “纳杰日达!是你?”他迫不及待地说。 “是我,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她回答。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他一边说,一边坐到长凳上,两眼紧盯住她。“谁能想得到!我们已经多少年没见面啦?大约有三十五年了把?” “三十年,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我现在四十八岁,我想您已年近六十了吧?” “竟有这样的事……..我的上帝,太不可思议啦!” “老爷,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不过,这一切,一切………真是弄不明白!” 他目光中流露的倦意和脸上心不在焉的神情顿时消失了。他站起身来,两眼望着地板,在房间里大步地踱来踱去。然后,他又停下了脚步,长着灰白胡子的脸涨得通红,开口说道: “从那时候起,我对你的下落一无所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为什么不留在主人家里?” “您走以后,主人给了我一张自由证。” “那你后来住在哪里呢?” “老爷,这说来话长。” “听你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嫁过人喽?” “没有。” “那为什么?凭你当年的姿色,怎么会找不到人嫁呢?” “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想必您也记得,那时候我是多么爱您。” 他羞愧得热泪盈眶,便皱着眉头,又踱起方步来。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朋友,”他嘟嘟哝哝地说。“爱情啊,青春啊——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那是件庸俗的、平凡的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通通都户过去的。《约伯记》里是怎么说的?‘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 “上帝给每个人的安排是不一样的,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每个人的青春都会过去,但爱情,却是另一回事。” 他抬起头来,停下脚步,苦笑着说: “你总不能为我守一辈子吧!” “我想,我能的。不管过去了多少时间,我还是孤身一人。我知道,当年的您是早已不存在了,对您来说,好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可是……现在责备也已经晚了。不过说真的,当年您抛弃我可实在是太无情无义了。光是因为这个,我曾经有多少次想要自杀,更不要说别的种种遭遇了。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要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时候,我是管您叫你尼古连卡的,而您叫我什么,还记得吗?您老是念诗给我听,关于‘幽暗的林荫小径’什么的,”她冷笑着补充说。 “啊,那时你是多美啊!”他摇着头说。“多么热情,多么可爱!那身段,那眼睛是多么迷人!你可记得,谁见了你,都会盯着看,看得出神呢?” “我记得,老爷。那时您也挺英俊的。要知道我是把自己的美貌,自己的热情全都献给了您。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忘记呢。” “啊!一切都户过去的。一切都会被忘记的。” “一切都会过去,但并不是一切都会被忘记。” “你出去吧,”他说,一边转身往窗子走去。“请你出去吧。” 然后,他掏出手帕,捂住双眼,连珠带炮似的接着说: “但愿上帝会宽恕我。看来,你已经宽恕我了。” 她已经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不,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没有宽恕您。既然我们谈到了我们的感情,那我就坦率地说:我是永远不会宽恕您的。当年,除了您,我在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更亲的人,后来也没有。正因为这样,我是无法宽恕您的。不过,何必去回忆这些事呢。人死了,是无法把他从坟墓里拖出来的。” “对,对,没有必要去回忆了。请你吩咐一下,让他们把马备好吧,”他回答说,一边离开了窗户,脸色已经变得严峻起来。“不过,我想告诉你,我在一生中可从来没有感到过幸福,你也别以为我有多么幸福。请原谅,这也许会伤害你的自尊心,但还是得坦率地告诉你,我爱我的妻子,爱到神魂颠倒的地步。可是,她竟然背叛了我,把我抛弃了,跟别人走了;她使我受到的□□远比我使你受到的厉害。儿子小的时候,我把他当成宝贝,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是,他长大了却成了个浪子、坏蛋、无奈,没有心肝,不知羞耻,丧尽天良……不过,话得说回来,这一切也不过是最平凡的、庸俗的事罢了。好啦,我的朋友,祝你健康。我想,我也是把我生活中曾经有过的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你了。” 她走到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跟前,吻了下他的手,他也吻下她的手。 “请吩咐备马吧……………….” 第42章 子衿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第43章 琴瑟 jj04山有木兮木有枝 那年六月,他到我们的庄园做客来了。我们一向把他视如家人;他已故的父亲曾是家父的朋友,而且一直是邻居。六月十五日那天,斐迪南在萨拉热窝遇刺身亡[1]。十六日一早,邮差就送来了报纸。父亲拿着莫斯科晚报从书房来到餐厅,当时他、母亲和我还在那里喝着茶,父亲说:“哎呀,朋友们,要开战啦!他们在萨拉热窝刺杀了奥匈帝国大公。那就意味着战争!” 圣彼得节那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一起庆祝父亲的命名日,我和他的婚约也在餐桌上向大家公布了。没想到七月十九日德国就向俄国宣战了…… 他九月份来的时候只待了一昼夜——他就要上前线了,是来辞行的(当时大家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我们就把婚礼推迟到了春天)。因此,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最后的一个晚上。晚饭后,人们照例端来了茶炊,父亲望着蒙上了一层茶炊水汽的窗户,说道:“这个秋天早得出奇,也冷得出奇啊!”。 那天晚上,我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是偶尔闲谈几句,大家显得过分地镇定,其实都是在掩盖着各自内心的思绪和感情。连父亲在谈论秋天时也装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我走到平台的门前用手帕擦去玻璃上的水汽,只见庭院漆黑的空中亮晃晃地闪烁着清冷的繁星。父亲仰靠在他的安乐椅上,吸着烟,木然地盯着桌子上方吊着的那盏卤素灯;母亲坐在灯光下,戴着眼镜,细心地缝制着一个小丝袋。我们都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所以又感动又恐惧。父亲问:“这么说你还是决定一早就走,不吃中饭了?” “是的,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早上就动身,”他回答道,“我也不想走,但家里实在是还有些事情得安排一下。” 父亲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就请便吧,亲爱的小伙子。既然这样,我和你妈妈就该去休息了;明天一定得送送你。” 母亲站起身来,为未来的女婿画了个十字;他躬身吻了她的手后,也吻了父亲的手。餐厅里只剩下我们俩,我们又待了一会儿——不知怎地我会想自己摆纸牌玩。他先是在屋里默默地踱来踱去,然后问道:“想去散散步吗?” 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消沉,嘴里无意识地答道:“好吧。” 他在休息室里找外套时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旋即眯眼温柔地笑着念出费特[2]的诗句: “多么寒冷的秋天! 快披上你的斗篷和披肩……” “可我没有斗篷啊。不过,接下去是什么?” “记不清了。大概是这样的吧: 看哪,亲爱的,那松林里 仿佛有团火在高高升起。” “什么样的火?” “当然是正在升起的明月了。这些诗句洋溢着一种田园风味的迷人秋色:‘快披上你的斗篷和披肩。’那是我们爷爷奶奶的时代……哦,天哪,我的天哪!” “怎么啦?” “没什么,亲爱的。就是有点忧伤,别介意。是又忧伤又愉快。我是那么地深爱着你。” 披上外套,我们穿过餐厅,走过平台,然后下到庭院里。起初眼前黑漆漆的,我得拉着他的袖子走。后来,四周慢慢地变得亮了些,空中开始显现出黝黑的枝桠来,枝桠上点缀着闪着暗光的繁星。他停了片刻,转过头去看着宅邸。 “瞧,那些窗户的亮光多么奇特,秋天才会这样。只要我活着,我就会记得这个夜晚,直到永远。” 我转过身来望着他,他一把将身着瑞士外套的我搂在怀里。我把蒙在脸上的绒围巾移开,昂起头来让他能够吻到我。我们亲吻之后,他打量着我的面庞。 “多么晶莹的眼睛啊,”他说,“你不冷吗?这简直就像是冬天。不过,如果我阵亡了,你不会立刻就把我忘了吧?” 我心想:“要是他阵亡了怎么办?我真的会很快就忘了他吗?世上的一切到头来不都会被遗忘了么?”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慌忙地回答道:“别说这种话!没有你,我也绝对活不下去的!” 他沉吟了片刻,慢慢地开口说道:“那这样吧,要是我死了,我会在那边等着你。你还得活着,享受这世上的人生,然后再到我身边来。” 我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他走了。妈妈把昨晚缝好的那个小护身袋挂在他的脖子上,护身袋里装着她祖父和父亲在战时佩带过的一尊金圣像。然后,我们突然开始拼命地为他画起十字来。目送着他骑马离去的时候,我们就像在送别即将远行的人时常常会有的那样呆立在门廊上,只觉得这到处阳光明媚、草地上白霜闪耀的早晨和我们的心情太不协调了。我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人去楼空的屋里。我背着手挨个房间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低声呜咽还是引吭高歌。 一声动听的丝竹笛音陡然划起,曲曲折折的音浪入水,晕开淡淡的涟漪,三分顽艳,七分悲凉,使她闻之,凛然于心底生寒。 笛音引她入胜,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一仰头,却望见纷纷扬扬的万点猩红,偏偏在这炎炎五月落下一场雪一样的梅花。 曲名为《梅花落》,骚人闻此曲,曾曰:“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轻轻挑起纱幔去瞥那心境冷落的吹笛人,不料一掀开,笛音戛然而止,那人竟与她四目相对,衣带当风,横握玉笛而不吹,玉树般伫立不动,只目光熠熠地注视着她,一副丑陋的假面与他周身清雅的气度极为不相匹。 竟是他? 郑媱很意外,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再见江思藐,今日再见,竟有种故人阔别重逢、相顾无言的感觉。她一出现就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千方百计地撩他的心、让他的目光一直为你停留就可以了......” 纵然尴尬不愿,她还是装作不识,绛袖一甩,轻飘飘地拂去了他面上,打他鼻尖撩过,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浮动,他闭目聚神,一片漆黑中犹能感觉那倩影在眼前惊鸿般翩跹展翅跃动。张开衣袖,一双阔翼蓝蝶自他袖中款款飞出,相嬉相逐着循香扇翕着薄翅,很快飞去了她周身盘旋,盘旋了一周,竟掉落在地,死了。 她脚底如生了风,三两下辗转就去了他跟前,载舞载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他睁开眼,伸手抓住她再次甩来面上的衣袖,轻轻一拉。 她身子一倾,险些跌倒,被揽住了纤腰,一昂首又与他四目相对,足尖灵巧地勾住了他的腿弯,他身子一僵。怀中的女人腾身跃了起来,她接着歌唱:“.......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若即若离地贴着他的身体辗转而舞。 砰——砰——砰—— 他听见自己要夺出嗓子眼儿的心跳,背身一闪,躲避了她贴来的玉背,快速伸手,攥住了她的手,她欲抽走,抽不动,乱了自己的脚步。他一笑,手一紧,竟掌握了主动,也起了脚步,忽而翻跃、忽而旋转、忽而急促、忽而优缓,她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由他牵引着她跳了。 “《越人歌》?”他引着她转了一个圈后,优雅地低头,在她莹洁如雪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笑说:“我就喜欢最后一句,因为同病相怜呢,小娘子,别来无恙.......”说罢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又将她甩了出去,牵引着她的手,无休无止地跳起来了。 衣袂翻飞着叠在一起,他手中的力道往回一收,径直将那轻飘飘的美人儿收来自己怀中,心跳抵着她透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的玉背。“要是舞蹈的人也能像衣带那样就好了,”说罢执起那纠绕在一起的衣带放到她眼下给她看,道:“纠缠得难舍难分,真叫人羡慕.......”话落又将她甩了出去,最后几个急促地回旋,旋得她头昏眼花,直直要往前跌去。 他的胸膛坚硬得仿佛一面铜墙铁壁,迎上那柔软的酥胸时,知道了男女之间的天差地别,抱着她的感觉莫不静好,迟迟不肯松手,心情沉重道:“早知道我就把你囚在幽篁、不让你出来诱惑男人了.......” 眩晕的脑袋一点一点地缓了过来,郑媱抬头时,只能仰望到他的下巴。他向她敛来目光,慢慢低下头来寻她的唇。 郑媱侧首避开,笑道:“你难道是动了心吗?” 凝视她半晌,他答:“早就动了,很早很早,比他还早。” 他? 一个月之后,他在加里西亚[3]阵亡了——这真不该属于我!打那时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个年头。在那些岁月里,我历尽沧桑——仔细回想这些年发生的一切,追忆那些变幻无常、心智都无法理解的不可思议的往事时,就觉得这三十年实在是太漫长了。一九一八年春,那时我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我流落到了莫斯科,住在斯摩棱斯克集市的一个女商贩的地下室里,她总是嘲弄我说:“呦,贵小姐,您的寿命长吗?”我也做过沿街叫卖的事情。和当时的许多人一样,我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家产(无非是几只戒指、一个小十字架和一条破旧的皮领)卖给那些戴着高加索皮帽、敞着军大衣的士兵。也就是在阿尔巴特街角和集市附近叫卖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心地极好的人,他是个上了年纪的退伍军人,我很快就嫁给了他,四月里便和他一起去了叶卡特琳诺达尔[4]。我们在路上走了快两个礼拜。和我们同行的还有他的侄子,一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子汉,他坚持要南下参加志愿军。一路上,我扮作村妇,脚上穿着树皮鞋;我丈夫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哥萨克农夫的罩衫,留着夹有灰白胡须的黑络腮胡子。我们在顿河和库班附近逗留了两年多。在一个暴风骤雨的冬天,我们随着一大群难民从新罗西斯克[5]渡海去土耳其,途中,我的丈夫因伤寒死在了海上。打那以后,我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三个亲人:我丈夫的侄子、他那年轻的妻子和他们七个月大的女儿。但没过多久,侄子就携妻渡海去克里米亚[6]渡海去土耳其,途中,我的丈夫因伤寒死在了海上。打那以后,我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三个亲人:我丈夫的侄子、他那年轻的妻子和他们七个月大的女儿。但没过多久,侄子就携妻渡海去克里米亚[6] 第44章 国色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张耀宗忙与身旁一位大人搭腔,引开话题:“柳大人,我听说你们昨日有不少人一道上长公主府了,长公主身边有个叫玉鸾的美姝是不是?” 那柳大人呵呵笑着若有深意地望着他,晃着手指道:“合着张大人是后悔昨日没跟下官们一起去长公主府见美姝了。” 张耀宗嘻嘻笑着指着他:“柳大人见笑了。我只是好奇,回来的人都在议论那玉鸾呢,那玉鸾究竟是什么样的姿色?长公主喜欢搜罗美女,府中美女如云,怎么唯独这个玉鸾只叫众人瞧了一眼就记住不忘了呢?” 柳大人仔细回味了下,一脸色眯眯的表情:“也不知长公主是从哪里觅来的,那玉鸾还真不是什么庸脂俗粉,说天香国色都不为过,比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够味儿了去,一个眼波都能溺死个人儿;长公主爱不释手,当花瓶一样供着,舍不得动呢;一听她的歌声,就知道还是只娇滴滴的雏莺儿.......” ....... 玉鸾?曲伯尧没有太在意,望着滚过天际的惊雷和檐下如瀑的疾雨,那双与郑媱略微相似的模样只在脑中闪了一下。 第45章 相见 jj045鸳鸯两字两重心 美人如玉,歌喉亦佳,清唱时如黄鹂啭啼,低吟时若珠落玉盘;柳腰脉脉摆动,盈盈水袖被轻若无物地甩出,回眸时巧笑倩兮,绣扇半遮桃面,娇波不尽流转。 从前只能望美人兮天一方,如今却有机会伫立一旁近望,年轻的才子目不转睛,早已看成痴人儿,口中不断重复着呢喃:“新月......新月......” 那被唤作“新月”的美人儿浅浅一笑,脚步疾转,几个回旋旋至他身畔,臂弯里的轻纱如云,被她轻轻一扬,柳絮般飘来他面上撩拨,撩得他心绪纷乱如麻,又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心中的荒原,燎原的火种一来,便摧枯拉朽地焚烧成一片火海,于是伸手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日光好,桃花明媚柳絮飞,楼里楼外,皆是动听的丝竹管弦,他只觉得大千世界里的姹紫嫣红都不及她一点娇红的面靥......帷帐里,终日辗转缠绵....... 一日,仍如以往那般相拥相偎、唇齿交缠,她眼中的柔情竟转瞬即逝: “哧——” 殷红顺着胸腔汩汩流淌,他眸中陡然涨起无边无际的震惊,眼睁睁地望着她抽出匕首。 身子一歪,匍匐着跪在了她脚下,卑微地仰望着她,她眼中浮冰漂荡,快意地对他扬唇。 “为什么?”他死死攥住她的衣袖,滚烫浓稠的鲜血一浪浪涌来她的手心。 她心一横,决然割袍断义,不顾而去....... 猛然从床上坐起,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侧首望向漆黑的窗外,又是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 想不到三十多年已经过去,三十年前的梦魇一天不曾离开过他...... 擦去额前冷汗,欲躺下时,一道闪电划过,他陡然望见窗纸上映着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银铃般的笑声随即穿透了窗纸,飘来他耳中,“呵呵呵——想不到夜深至此,姚大人竟还不寐。” 熟悉的声音,他一听,急急撩帐下榻:“谁?你是谁?” 门后的锁被一把匕首轻而易举地从外头削开,当啷一声砸地。来人推门入内,一身蒙面黑裳,惟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乌沉沉地发亮,是个年轻的女郎。 他恍然失神。 闪电不断在她脸上闪烁,她不曾眨眼,步步朝他逼近,果决的音声,听起来像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姚大人倒不是个鼠辈,死到临头了也没有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跑。” 哐——她缓缓在他跟前拔出匕首,匕首的寒光照得她的眼睛愈发雪亮,两步迫近他,一步上前,匕首直抵他的胸腔。 “新月?.......” 不知是意外多一些,惊喜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他竟来不及躲避,只怔怔地望着她,待她来取性命。 匕首入肉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同样的位置,两个不同又相似的女人拿匕首来刺......他知道,欠下的风流债,时至今日,总算还清了,三十余年的梦魇也结束了。 倒在血泊里,他微微张口,最后唤了一声绵长的、仿佛穿透生死的呼唤:“新月......” 竟瞑了目,也勾起了唇角:三十余年的疑惑今日总算是解了,新月是爱他的...... —— 长公主凝视着眼前载歌载舞的郑媱,似已恍然出神、魂飞天外:想靠近他又羞涩不敢,心绪乱如蚕缫丝,百转千回,险些错过,那是个宛如玉树、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立在灯火阑珊里,蓦然回首来寻觅......惊喜,她痴痴地把手交给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从此,为情扑火终不悔....... 歌声低缓处如澧水长流,细微处如丝线缠绕;透着低低的沙哑,歌罢似仍残留着娓娓绕梁余音。眼前的女人一颦一笑,一顾一盼,将一个情窦初开的越女深沉真挚的爱恋表现得维妙维肖。 啪啪啪——长公主拊掌的举止出乎郑媱的意料,郑媱讷住,收回最后一个动作起身站立,恭敬地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从榻上起来,慢慢朝她走了过来,她执起了她的手,对她说:“玉鸾,以后,无论什么时辰、在什么场合,你也能跟你刚才那样表现的话,你就成功了一半。” “一半?”郑媱疑惑道:“那还有一半呢?” “还有一半?”长公主瘆瘆地笑:“那就是,无论什么时辰,在什么场合,出现个什么样的男人,让你过去,你都能在最短的时辰内让他的目光为你停留.......学了这么久了,舞也学得差不多了,明日,该换一种东西学学了......” 长公主越过她道:“明日本宫就让你见一个男人......”顿了片刻,长公主又说:“试一试......”欲走,忽如枝头焦干枯萎而坠的梧桐叶,嚓得一声砸在地上,叶的经脉俱裂。 “贵主——”殿中人齐齐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奔过去扶起晕厥倒地的长公主。 “贵主——” “贵主——”“贵主——” 翠茵不断掐着长公主的人中,急急喝道:“来人!请董大夫!快去请董大夫来——” ...... —— 一声动听的丝竹笛音陡然划起,曲曲折折的音浪入水,晕开淡淡的涟漪,三分顽艳,七分悲凉,使她闻之凛然于心底生寒。 笛音引她入胜,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一仰头,却望见纷纷扬扬的万点猩红,偏偏在这炎炎五月落下一场雪一样的梅花。 曲名为《梅花落》,骚人闻此曲,曾曰:“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轻轻挑起纱幔去瞥那心境冷落的吹笛人,不料一掀开,笛音戛然而止,那人竟与她四目相对,衣带当风,横握玉笛而不吹,玉树般伫立不动,只目光熠熠地注视着她,一副丑陋的假面与他周身清雅的气度极为不相匹。 竟是他? 郑媱很意外,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再见江思藐,今日再见,竟有种故人阔别重逢、相顾无言的感觉。她一出现就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千方百计地撩他的心、让他的目光一直为你停留就可以了......” 纵然尴尬不愿,她还是装作不识,绛袖一甩,轻飘飘地拂去了他面上,打他鼻尖撩过。 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浮动,他闭目聚神,一片漆黑中犹能感觉那倩影在眼前惊鸿般翩跹展翅跃动。张开衣袖,一双阔翼蓝蝶自他袖中款款飞出,相嬉相逐着循香扇翕着薄翅,很快飞去了她周身盘旋,盘旋了一周,竟掉落在地,死了。 她脚底如生了风,三两下辗转就去了他跟前,载舞载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他睁开眼,伸手抓住她再次甩来面上的衣袖,轻轻一拉。 她身子一倾,险些跌倒,被揽住了纤腰,一昂首又与他四目相对,足尖灵巧地勾住了他的腿弯,他身子一僵。怀中的女人腾身跃了起来,她接着歌唱:“.......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若即若离地贴着他的身体辗转而舞。 砰——砰——砰—— 他听见自己要夺出嗓子眼儿的心跳,背身一闪,躲避了她贴来的玉背,快速伸手,攥住了她的手,她欲抽走,抽不动,乱了自己的脚步。他一笑,手一紧,竟掌握了主动,也起了脚步,忽而翻跃、忽而旋转、忽而急促、忽而优缓,她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由他牵引着她跳了。 “《越人歌》?”他引着她转了一个圈后,优雅地低头,在她莹洁如雪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笑说:“我就喜欢最后一句,因为同病相怜呢,小娘子,别来无恙.......”说罢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又将她甩了出去,牵引着她的手,无休无止地跳起来了。 衣袂翻飞着叠在一起,他手中的力道往回一收,径直将那轻飘飘的美人儿收来自己怀中,心跳抵着她透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的玉背。“要是舞蹈的人也能像衣带那样就好了,”说罢执起那纠绕在一起的衣带放到她眼下给她看,道:“纠缠得难舍难分,真叫人羡慕.......”话落又将她甩了出去,最后几个急促地回旋,旋得她头昏眼花,直直要往前跌去。 他的胸膛坚硬得仿佛一面铜墙铁壁,迎上那柔软的酥胸时,知道了男女之间的天差地别,抱着她的感觉莫不静好,迟迟不肯松手,心情沉重道:“早知道我就把你囚在幽篁、不让你出来诱惑男人了.......” 眩晕的脑袋一点一点地缓了过来,郑媱抬头时,只能仰望到他的下巴。他向她敛来目光,慢慢低下头来寻她的唇。 郑媱侧首避开,笑道:“是动了心吗?” 凝视她半晌,他答:“早就动了,很早很早,比他还早......” 他? ——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愠怒渐渐从公孙戾的面上消去,他意兴盎然地挑了眉峰观看,待一片霞影纱从一堆素衣摆成的莲花中跃起时,眼前霍然一亮,那女人蒙着面,眼角一双凤尾犹如挑向天际的刀锋。 “那便是长公主府的玉鸾......”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阮绣芸去看他,发现他正双目猩红地剜着对座的长公主。阮绣芸一哂:原来郑媱没死。原来无情的人并不是无情,只是对一切不上眼、不上心的人无情...... 望着他那副痛恨的心如刀割的神情,阮绣芸竟觉得十分快意,又将目光投向场中腰肢如柳、翻跃如风的郑媱,不由轻笑:她真是变了呢,那样媚娆的眼神,跟她姐姐简直一模一样。 下章明天下午或9点之后更,下下章后天更,会缩减很多,未删减的放在扣群。 需要的进群,敲门砖读者id。 第46章 惑心 jj046冲冠一怒为红颜 “瞧瞧,”长公主侧首对身边的翠茵道:“瞧瞧他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杀了本宫。” 翠茵往对厢看去,抿唇而笑...... 纤细的腰肢被束得不盈一握,人心也随着它扭动时一寸寸地酥软下去。两条茜红的水袖蔓延成最婀娜的姿态,百褶裙被风势一激,层层荡了开来,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金莲趋动,轻盈如凌云踏波;幢幢灯影里,惟有她暴露在外的一双深湛的眸子睇眄流光,偏偏对上了他的眼睛,倒是无情却有情,望上一眼就魂荡神驰。 脚步叠错着连续几个回旋,鬟后垂坠的金步摇倏尔从发梢滑落,急急地飞了出去,众人的视线皆追寻着那道飞逝的金光,最后竟不约而同地直直投向了右相大人。 珰—— 恰好一截挂在了右相大人的酒樽上,一截没入了酒水中。 曲伯尧敛下目光去看那酒樽里熠熠的金光,神情淡漠地仿佛与他无关,疾骤的鼓槌擂击在心上,惟他自己知道。 众人的视线又回到那玉鸾身上,但见她雪白的足尖仍在不停地旋转着,舞得缭乱,一头铺开的墨发如水下的流荇曳动,她丝毫不慌乱,渐渐慢下脚步,一步一缦回,轻巧地旋着,慢慢旋近了右相大人。 背身面对着他,她扭动的腰肢纤软得如春风中的柳,脉脉向湖中一弯,一个倒垂帘,覆在面上的薄纱轻飘飘地跃起,扑在他的面上。这赤|裸裸的勾引叫他注视着她的眸色陡然涨起一片阴郁,伸手将面纱攥在手中,死死攥着,似要攥出几个洞来。 香辅盈盈,凤眼里娇波一流。她动唇去衔那挂在樽外的步摇,故意凝睇着他,听见他压抑的呼吸;一点樱唇咬住步摇,伸足借力跃起的瞬间,对上他如火的目光...... 又是一翻轻巧地回旋,迅速离开了他,旋至了中央,朝那权力最高的帝王一笑嫣然...... 公孙戾微扬了唇角,目光定定地锁在她的身上,却让人看不出一丝表情,仿佛深不可测...... 他攥紧了手指,狂乱的心跳再也不能平复,举起酒樽,将那半杯酒水一口灌进喉中,炽热的火浆排山倒海地上涌至丹田,被他竭尽全力地往身体最深处压制....... 竟把自己弄成这样,还敢跑来御前献舞.......真是叫他又爱又恨....... 不敢再看那舞得起兴的女人,紧紧呲牙闭目,眼前全是刚刚她倒垂下来、动唇来衔步摇的一幕:霞影纱滑落至肩下,一只冶艳的青鸾欲展翅夺肩而飞......抹胸下瓷器般滑腻的沟壑.......下颔的弧线玲珑,叫他恨不得捏碎在掌心。方才,那具身体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异香,荼了迷毒般能勾人的*,猩红的一点樱唇像是火种,愈往下回想,身子竟被焚得愈发不能安分了。 美人如玉,歌喉亦佳,清唱时如黄鹂啭啼,低吟时若珠落玉盘;柳腰脉脉摆动,盈盈水袖被轻若无物地甩出,回眸时巧笑倩兮,绣扇半遮桃面,娇波不尽流转。 从前只能望美人兮天一方,如今却有机会伫立一旁近望,年轻的才子目不转睛,早已看成痴人儿,口中不断重复着呢喃:“新月......新月......” 那被唤作“新月”的美人儿浅浅一笑,脚步疾转,几个回旋旋至他身畔,臂弯里的轻纱如云,被她轻轻一扬,柳絮般飘来他面上撩拨,撩得他心绪纷乱如麻,又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心中的荒原,燎原的火种一来,便摧枯拉朽地焚烧成一片火海,于是伸手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日光好,桃花明媚柳絮飞,楼里楼外,皆是动听的丝竹管弦,他只觉得大千世界里的姹紫嫣红都不及她一点娇红的面靥......帷帐里,终日辗转缠绵....... 一日,仍如以往那般相拥相偎、唇齿交缠,她眼中的柔情竟转瞬即逝: “哧——” 殷红顺着胸腔汩汩流淌,他眸中陡然涨起无边无际的震惊,眼睁睁地望着她抽出匕首。 身子一歪,匍匐着跪在了她脚下,卑微地仰望着她,她眼中浮冰漂荡,快意地对他扬唇。 “为什么?”他死死攥住她的衣袖,滚烫浓稠的鲜血一浪浪涌来她的手心。 她心一横,决然割袍断义,不顾而去....... 猛然从床上坐起,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侧首望向漆黑的窗外,又是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 想不到三十多年已经过去,三十年前的梦魇一天不曾离开过他...... 擦去额前冷汗,欲躺下时,一道闪电划过,他陡然望见窗纸上映着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银铃般的笑声随即穿透了窗纸,飘来他耳中,“呵呵呵——想不到夜深至此,姚大人竟还不寐。” 熟悉的声音,他一听,急急撩帐下榻:“谁?你是谁?” 门后的锁被一把匕首轻而易举地从外头削开,当啷一声砸地。来人推门入内,一身蒙面黑裳,惟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乌沉沉地发亮,是个年轻的女郎。 他恍然失神。 闪电不断在她脸上闪烁,她不曾眨眼,步步朝他逼近,果决的音声,听起来像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姚大人倒不是个鼠辈,死到临头了也没有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跑。” 哐——她缓缓在他跟前拔出匕首,匕首的寒光照得她的眼睛愈发雪亮,两步迫近他,一步上前,匕首直抵他的胸腔。 “新月?.......” 不知是意外多一些,惊喜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他竟来不及躲避,只怔怔地望着她,待她来取性命。 匕首入肉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同样的位置,两个不同又相似的女人拿匕首来刺......他知道,欠下的风流债,时至今日,总算还清了,三十余年的梦魇也结束了。 倒在血泊里,他微微张口,最后唤了一声绵长的、仿佛穿透生死的呼唤:“新月......” 竟瞑了目,也勾起了唇角:三十余年的疑惑今日总算是解了,新月是爱他的...... 得手得太容易,倒让梦华有些难以置信,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踢了他一脚,他不动,梦华蹲下身去叹他的鼻息,发现人已没气了....... 梦华回到右相府时,果然已到了亥时末。 卫韵一直燃着灯在梦华房间等候,终于等到梦华回来,忙上前替她脱解夜行衣,又拿干布帛替她揩拭身上的水渍。 “怎么样?杀了姚靖吗?” 梦华点头,却似在专注地想着什么事情。 美人如玉,歌喉亦佳,清唱时如黄鹂啭啼,低吟时若珠落玉盘;柳腰脉脉摆动,盈盈水袖被轻若无物地甩出,回眸时巧笑倩兮,绣扇半遮桃面,娇波不尽流转。 从前只能望美人兮天一方,如今却有机会伫立一旁近望,年轻的才子目不转睛,早已看成痴人儿,口中不断重复着呢喃:“新月......新月......” 那被唤作“新月”的美人儿浅浅一笑,脚步疾转,几个回旋旋至他身畔,臂弯里的轻纱如云,被她轻轻一扬,柳絮般飘来他面上撩拨,撩得他心绪纷乱如麻,又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心中的荒原,燎原的火种一来,便摧枯拉朽地焚烧成一片火海,于是伸手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日光好,桃花明媚柳絮飞,楼里楼外,皆是动听的丝竹管弦,他只觉得大千世界里的姹紫嫣红都不及她一点娇红的面靥......帷帐里,终日辗转缠绵....... 瞥见屏风上的人影,一名小宫娥一惊,低低呼了一声。他疾步跨出屏风,望着那水中的女人,恼羞成怒地喝道:“都出去!”小宫娥们受到惊吓,纷纷起身跑出去了。 郑媱转过身来,一睁眼就望见了怒火高烧的曲伯尧,即便他面色沉静得像冰封得一样,但她知道他就是生气了,他愈是生气,面上愈是不着痕迹。 郑媱坐直了身体,掬水往玉峰上浇,时不时瞥他一眼,也不羞赧,倒似恬不知耻地冲他一笑:“你就这样闯进来了?还喝走了那些宫娥?难道不怕死?” 他周身更加阴冷,一双眼眸都冻成了寒冰。三两步就跨过来,捏住她纤细的胳膊,一把将她从水下捞了起来。 郑媱猝不及防,低低呼了一声,待站稳时已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他抓下屏风上的衣裳,胡乱地擦着她身体上源源滚落的水珠:“原来你还关心我的死活.......”擦干了又胡乱地包裹住她,拽着她的手腕,语气强硬得不容抗辩:“跟我走!” “我不走!”她却倔强地往地上蹲。 他又一把将她扯起来拉到怀里:“不走也得走!由不得你!” “灏......”她忽然伸臂抱住了他,他一怔,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知道他名字的人屈指可数...... 她娇俏地依偎在他怀中,用半边小脸不断磨蹭着他的胸膛,柔声道:“我知道你叫灏,是回来夺位的对不对?精心筹划了这么些年,真的要为我放弃一切?灏,这样不值.......” “现在不说这些,”他的身体一阵燥热,又去抓她的手:“先跟我走!” “我想要你.......” 他浑身僵住,只装作没听见,语气又强硬了几分:“快跟我走!” “不......”她纤细的手腕灵活地溜脱了,又扑上来抱住他的腰道:“现在,我现在就想要你。” “胡闹什么?”他瞪红了眼,只觉得红晕要漫上脸,耳根子处都滚烫起来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接你了,你很想给公孙戾侍寝是不是?”又去抓她,却不料她一避,避到了屏风一角,迅速脱掉衣裳,又扑上来抱住了他,柔软的躯体贴着他,她还大了胆子探手在他身上乱摸起来。他浑身如葬在火海焚烧:“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是,”她阴森森地笑着,踮脚去咬他的耳朵,“想让你现在欲|火|焚身......” 第47章 救赎 滑腻的舌头像一汩暖流潺潺流徙过他的耳根,轻轻舔舐着,辗转着,冷峻的面上浮出一道道胭脂的红痕,她一缕极轻极细的头发丝儿落下,拂在他脸上,酥酥|痒痒的,仿佛挠在心尖儿,温软的唇瓣贴了上来,轻轻地摩着、拱着他的唇。 朝思暮想的人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听见叠在一处起伏的心跳和对方身体渐渐上升的热度,可这咫尺的空隙就是一道鸿沟,仿佛只要一纵身就能坠入鸿沟下的一片汪洋.......除非,填埋了,和她熔在一起。 浴池中热腾腾的水汽蒸蒸弥漫上来,她的脸竟比新剖开的瓜瓤还要艳红,眼里也似漫上一阵舒舒的雾汽雨意,迅速迷乱成捉摸不定的缥缈。“我想要你.......” 丁香舌缓缓探入,他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张口要去吞,那丁香舌却像一尾灵活的鳅鱼溜脱了出去,弹过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撩拨,慢慢地濡着他的喉结。 回味着口中的余馨,他膏肓处一条弦绷得愈来愈紧。腰间一松,啪得一声,玉带已被她抛入池中,浮沉了几下,降至池底。她的笑容愈发妩媚,“灏.......”纤纤玉手探入他洁白的中衣,炙热地贴上他紧实的胸膛,随着他的心跳起伏,“我想要你......” “灏.......” “灏.......” 声声软语引他入魔障,他眼中冷凝的霜花乍裂,迸珠溅玉。 琤—— 身体里紧绷的弦断....... 她一声低呼,眼前一团缭乱,双脚忽然悬空,人已被狠狠抵上了屏风,双手被反剪住,举到头顶。他一边急骤地吻她一边去脱自己身上的衣裳,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意识无法自控,只知道她是他躲不过的情劫,其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剩下死在牡丹花下的意念。 她在他的亲吻下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每每引他入胜的时候偏偏又躲避他的吻,他低头一口咬在她肩上的青鸾,忽然被她按住脖颈。被她引导着,他滚烫的吻密密麻麻地烙在她雪白的脖颈和肩呷....... “灏.......” 她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喊。 舱外开始有雷声轰鸣,空气更加沉闷燥热。 双手被他举得酸疼,男人的脸依旧埋在她的身上.......咬着她的柔软。双眼沉静地望着被闪电灼亮的帘幔,她情难自禁地自口中抑出声声痛苦的嘤咛,屏风上交错的人影随烛火慢慢摇曳。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他们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随着他的撞击,她半个光|裸的身子一寸一寸地悬出帐外,一头乌黑的头发流下来铺到地上,像一地流动的水银,双手紧紧揪住绡帐,她的脑袋垂下来,眼里的光彩一寸一寸流失,她双目无神地瞪着她,泪珠滑过眼睫,流过眉梢,滚落到发上,滴下来,她又叫又笑,不停地动着唇:走—— 她心如刀绞,刀戟错磨着呼啸:“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侧目一望,起身拔起案上烛台……. 第48章 欲海 他走过来,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抬眸时不经意地往门隙里瞥了一眼,只瞥见四处缭绕的轻轻曳动的绯色帷幔,掐起媛媛的腰将她抱起:“走吧,姐夫带你去玩好玩的。” 媛媛在他怀里拼命弹着腿踢打:“不,我要和玉鸾姐姐一起玩,姐夫,让玉鸾姐姐跟我们一起玩吧。” 这小东西真是比郑媱还犟,他顷刻间沉下脸来,不怒而威。 媛媛渐渐安静了下来,怯怯地眨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小声诉求道:“让玉鸾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嘛,好不好?”见他扬起了手掌,吓得忙拿小手捂住眼睛,还瘪了嘴,又移开两根手指,从指头缝里窥视他的神情,慢慢腾出一只小嫩手抹泪,然后一抽一泣道:“不玩......就不玩嘛,干嘛......打我.......等我姐姐,回来了,我要跟我姐姐说,说你打我——”说罢还朝他翻了个白眼,吐出朱红的小舌头来。 他哪里会真的打她,不过恐吓恐吓她一小孩子家罢了,望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想到了郑媱幼时的种种,逼郑媱读书写字的时候,郑媱有时贪玩不愿意,就喜欢翻个白眼,吐出一条小舌头儿来;趁他伏趴在石几上睡觉时,还偷偷拿支笔蘸了墨在他脸上画只王八,待他睁眼时,得逞的她捂着嘴不断嘻笑,他就故意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来让她更加得意。 只她不知,哪一次画王八的时候他不知道呢。因为亡命,十几年来他不曾睡过一个安身觉,哪怕处于梦寐,也总有一半的意识挣扎在清醒的边缘,那一丁点儿警觉还是有的。晚上回到卧房,他一个人讷讷地对着铜镜里的王八笑....... 一面思着往事一面抱着郑媛往前走,其间郑媛与他讲了几句话,他皆没有听见。郑媛恼怒地往他脸上挥了一拳,他才吃痛地回神来看她,恐吓道:“好哇你这小东西,胆子可不小,姐夫都敢打?” 郑媛驳道:“谁让姐夫不听我讲话。” “你想讲什么?” 郑媛回头往那个方向望去,已经看不见玉鸾的房间了,皱着水汪汪的杏眼上边淡淡的小春山:“姐夫真的不想看看玉鸾姐姐长什么样子么?”她说:“玉鸾姐姐生得像我姐姐,眼睛一模一样,就是不会说话。” 什么意念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一闪,他将她堕在地上,喝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瘪着嘴哇得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不许哭——” 一声就喝止了她的眼泪,媛媛一颤,眼泪夹在眶内不敢往下流了。 “在这里等着,别乱跑。”说罢他阔步返回,疾步如飞,枝头累累垂挂的青梅打脸而过。 ...... “右相大人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啊?”翠茵突然从青梅底下拂枝穿来,拦在了前边,“贵主知道右相大人来看郑家小娘子了,特意让奴婢来请右相大人过去和她说说话呢,相爷放心,媛媛刚刚已被下人抱回去了。” “让贵主稍等,本相现在没空!”说罢他欲绕过她。 却又被翠茵拦住了,翠茵笑道:“若是关于玉鸾的事呢。” 他定下了脚步,回头将目光投至她的脸上,翠茵说:“贵主特意吩咐说,在见她之前,先让奴婢带相爷去见见玉鸾。”翠茵让开,伸手往前一引:“请——” 他睨了翠茵一眼,阔步来到那玉鸾门外,顿了顿,破门而入。 翠茵抱臂立在门边,笑意深浓:“相爷不要太心急,别吓坏玉鸾了。” 他几乎一把扯下一处拂动在眼前的重重帷幔,一步一步地接近了那玉鸾的床帏。 绡帐随着疏进来的微风曳动,上绣团团牡丹锦簇,帐外的小银钩上悬垂两只铜鹤镂花香炉,鹤嘴里袅袅衔吐出两条乳白色的烟气来,夹杂着一股浓烈香味,快要掩盖住了帐内那种浮动的暗香和那女人的体味,郑媱的身体是什么味道,他最清楚不过了,帐内绣着鸳鸯的锦被拉过了那平躺的女人的头顶。 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乱撞,他看见了玉枕外的一缕乌发,慢慢撩开了纱帐,伸手要去掀被,那被子却自己剧烈抖动了起来。那女人在紧张地发抖。 “媱媱.......”激动地喊了一声,他快速按住她不让她动弹,一手抓住锦被,力道之大,揪出了一被的褶皱,迫不及待地要看清里头的人,于是随手一抛,将覆于其上的锦被掀翻在地。 被子内的女人玉颜花貌,穿着极薄极透的纱衣,皓体若隐若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抱臂坐起,瑟缩着下巴,红着脸,时不时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对不住......”他忙转过身去,退出帐外,疑惑地看向朝他走来的翠茵。 翠茵笑道:“她就是玉鸾,贵主知道相爷忘不了郑媱,所以特意找了一个与郑媱相似的女人,你看这玉鸾的眼睛特别像郑媱不是吗?” 眼睛确实有些像,但也只能说有些相似,倒不至于像媛媛说的那样一模一样。 翠茵又道:“贵主有意将玉鸾献给相爷,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相爷您的心意呀。” 他面色寒得如九尺之深的寒冰,只有肌肉板滞抽动:“带路,本相要见长公主。” “好。”翠茵躬着身,低头请他出去,在他越过她时,抬眸往重重帘幔里的锦屏瞥了一眼,退出阖门,请他去见长公主。 长公主又坐在牡丹园中神情雍容地品着“武夷水仙”,见他到来,面上的喜色如同杯中的茶叶跃动浮沉,长公主屏退了左右,朝他慢慢招手:“见着玉鸾了?如何?像不像郑媱?你若喜欢,本宫就把玉鸾送给你。” 他仍是如以往那般对长公主板着一张黯然的脸,长公主却始终笑得不动声色,令他一瞧,没由来的怒火腾腾燃了起来:“姑母,你到底将郑媱藏去了哪里?究竟想拿她怎么样?” “本宫的乖侄儿又来质问本宫了......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想着女人,能成什么器呢?”长公主嫣然笑着,垂首将蜀锦裁成的丝绦撩到腕后,拨弄了两下腕上的玲珑玉镯,整饬了两下翟衣,再抬眸时整张脸风云突变,蓦然挥掉石几上的瓷器,冲他疾言厉色:“那老狐狸顾长渊殚精竭虑地推上的户部的人,你暗杀了吗?那后宫失势的阮家女被扶起来了吗?收到手上的兵权才多少?......如此多刻不容缓的大事你不去绸缪,就知道三天两头地为了一个郑媱跑来质问本宫,本宫非但没有藏了你的郑媱,还千辛万苦地给你找了一个替身玉鸾,你不要,又来找本宫兴师问罪了是不是?” 他镇静道:“不劳姑母挂心,灏心中都有计筹,顾长渊新推上来的人活不过今晚,阮昭华应该很快就会复位;兵权的收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从长计议,慢慢地张罗结网放长线。除了让姑母收留郑媛,灏从来没有求过姑母什么,算是灏再一次请求姑母,除了郑媱,灏谁都不要,恳请姑母——” 长公主打断他:“你将来会成为什么人?若是找不到郑媱,你难道要空着后宫?这样为了一个女人,本宫真担心有朝一日,若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会为了她而放弃夺回你父王的东西了。” “姑母放心,”他仍固执地与她相抗着:“鱼和熊掌都要,郑媱和皇位我一样都不会舍弃,且势在必得.......” “哦?”长公主挑起一边的眉峰来,呵呵嘘了两声。 —— “嘶——”郑媱额迹冷汗淌落,双手死死攥紧小婢娥拉她的衣袖。 翠茵道:“忍一忍,只差鸾尾了。” 烹油的热度烙在肩头,释出烈火灼心的痛,纤细的血管破裂在皮肉下,流不出血来,只能透过皮肉看见灼灼的、交错的痕迹,一只青鸾翙翙鸣叫着、自皮肉里翱翔而出,仿佛牵出了痊愈已经的旧痛,一闭眼:那人挽了弓,眼神疏离冷漠,神情毅然决然,松手的一刹,箭离了弦....... “媱媱......” 隐在屏风后,她望见那人掀被....... 闷哼一声,她无力地倒在了翠茵的肩头,喘息声低不可闻。 汗水濡湿了翠茵的肩,翠茵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慰道:“好了好了,已经好了,玉鸾,青鸾已经纹上去了,一会儿我再扶你去床上休息,还要委屈你在这里藏一会儿,右相似乎还没走......” —— “灏,”长公主起身,折来一朵牡丹,道:“本宫觉得,以郑媱现在的资质,不足以与你并肩;而且郑媱似乎与你不是一条心,你们之间,横着很难逾越的沟壑呢;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处处要你荫庇的女人;依本宫看,卫韵都比她好,只是卫韵出身低了些。” 他注视着眼前的长公主,这个世上如今与他血缘最近的长公主,忽然笑了,笑得眉色飞扬:“什么足以不足以?并肩不过几步路而已,难道很难?等我站在那个位置向她伸手的时候,她只需要把手给我就可以了,我让她与我并肩,她就必须与我并肩, 第49章 冰释 她就是咬着牙,把头埋在枕头里,疼得冷汗直落,张口咬住枕头,始终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吱声。 似乎望见她雪白的脖颈处一行液体溜下,心下略略一酸,打了半晌他终于收了手,狠狠地望着她,喘息一声一声地急促起来。伸手轻轻去触她红肿的皮肉,她哼了一声,身子往回一抽,赌气躲避开他,只把脸死死地埋在枕中低声啜泣着。 他的手在空中滞了一下,继而伸向她细零零的腰,一把搂住后不由她抗拒地将人拨转回怀里,又动手去解绑住她手腕的腰带,她又羞又屈又恼,只是也不再怎么挣扎了,只把脸别过去不瞧他。 轻轻抚摸她腕上那两道深深的红痕,他忽而想起了从前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她还是这样瘦,浑身都是骨头,手腕也还是像幼时那样细零零的一束,他两根指头就能捏下,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便会被他捏碎了骨头去。她初学行书的时候,每回写出来的字软绵绵的,他便会握着她的手腕说:“逸形是有了,却没有风骨,写字的时候腕上要有力,那样才能把力量都倾注到字形中去。”虽然握着她的手腕,他却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她细零零的手腕和脆生生的骨头...... 她的视野已被薄薄的一层水汽模糊了去,只觉得红肿的臀部升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挣了挣手,欲抽走,他却不肯松手,两只有力的手臂都环上来,紧紧从身后将她拥在怀中,静谧促狭的空间里陡然先起来的不知是谁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急促起来。她雪白的肌肤里散发着一种醉人的香气,像清冽的酒香,他仿佛是一个嗜酒的人,难耐地低头就要去品尝。湿热的吻落在她的肩上,一路寻香....... “媱媱......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他把手探下去,轻轻拖住刚刚被他狠狠抽打成一片红肿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揉着。又咬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喁喁说着无比动听的情话,听得她满面羞红,簌簌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不要你揉——”尾音还卡在喉头,柔唇已被堵得死死的,他蓦然将她压下,霸道地向她索吻,一路攻城略地,强硬地不欲给她呼吸的机会,手中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又捏又揉、连揉带搓地弄得她有疼叫不出。 身体里微微闪烁的火苗一下子就被点燃,被那具沉重的身躯压在底下,推也推不动,疼得又叫不出,只能闷在喉咙里不断嘤咛,眼花在眶中直转,揪着他手臂上的硬肌,拼命地咬他,把他施加的痛苦都还给他。 闻得外面有声,只怕是有人过来了,她的心登时一紧,捶打着他的背连连催他。他弓起身来,拉过被子把他二人都罩在里头,继续压着她亲吻。 脚步声终是近了,钟桓犹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主子,船靠岸了,长公主府的高婉侍来了,说是,要接,要接玉鸾回长公主府去。” 他不予理会,闷热黑暗的被子里摸索着去脱自己的衣裳,才脱了一半又听钟桓在外道:“主子,要拦不住了.......高婉侍她说,她说陛下既没让玉鸾侍寝,就还是长公主的人,主子若不即刻放了玉鸾,她就要带着乌衣卫硬闯进来.......” “她敢!”他扫兴地从被子里满头大汗地钻出来,急忙下床穿靴,整饬好衣襟阔步出去...... 外头的雨下得小了,船也靠了岸,天色有些黯淡,距天明尚有几个时辰。他由钟桓指引,见到了长公主派来来要人的翠茵,翠茵望着他红肿的唇得意地笑:“瞧相爷满面春风的,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他白了她一眼:“人是我救的,贵主说带走就要带走,岂不是太无礼了?” “可解药是贵主给的,玉鸾落水的消息也是贵主告知相爷的,没有贵主,相爷能及时赶到救了玉鸾?”翠茵道,“贵主只是为了相爷好,相爷若真心喜欢玉鸾,就不该把他留在身边,而应该把她留在长公主府。” “若是本相偏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留在身边就是在给自己惹麻烦。”翠茵嗤得一笑:“玉鸾晚宴在筵席上挑逗相爷让相爷难以自持的一幕,陛下早就看出了一些蹊跷,宣她侍寝的目的亦不过是为了试探相爷,看看相爷会不会出手;昨晚,相爷一时冲动连性命都不要了,若不是玉鸾在身体上涂了药,迷晕了相爷,相爷怕是要闯下弥天大祸了.......幸亏知情的人都是相爷的眼线......玉鸾也去龙舟中准备侍寝了,相爷出现夺人的一幕也就瞒过了陛下;既然陛下的本意不是让玉鸾侍寝,那么玉鸾过去了自然是等不到陛下的;即便陛下一时起兴改变主意要她侍寝了,玉鸾也是不会侍寝的,因为有贵妃。贵妃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亲妹妹入虎口呢?相爷说是不是?......玉鸾昨晚落入江中被相爷所救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如今,相爷只有趁着天黑将她安然无恙地交于奴婢之手,带回长公主府,否则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天色一亮,可就堵不住悠悠众口了;届时,相爷是要把玉鸾光明正大地带回府中做个宠妾么?可不是让陛下凿凿地摸到一根软肋?” “消息为何会不胫而走?”他疑惑道:“莫不是贵主散布出去的?” 翠茵但笑而不语。 他仔细思忖了下翠茵方才的话,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在贵主的股掌之中,本相原来还以为,贵主是真心要将玉鸾献给陛下......昨日宴饮,本相也的确以为陛下是真的瞧上她要让她侍寝了.......没想到.......看来本相得重新审视贵主,更要找个机会好好与贵主谈一谈了......贵妃提前离席,本相知道是贵主引开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她们姐妹二人相见,是为了顺利地让玉鸾在御前献舞,更为了后面顺理成章发生的一切.......贵主缜密的谋划,本相实在钦佩......” “所以,相爷现在能放心地将玉鸾交给奴婢了吗?”见他沉默,翠茵又补充道:“贵主通情达理,会成全相爷与玉鸾的......” —— 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去。 她的湿衣裳还晾在一边,他走过来掀被把人扶到怀里,拿自己的衣裳往她身上穿,衣裳才穿到一半,怀里的人眉心一拧,意识迷离地喊着:“水.......”“水......” 他端来一碗水喂到她唇边,她闭着眼,察觉到唇畔水意,咕咚咕咚地喝得一干二净。 翠茵的咳嗽声又在外头响起,陡然将她惊醒,她睁大了眼局促不安地望着他:“为什么要穿你的衣裳?” 他继续拉着她的胳膊伸入男裳阔大的袖中:“不想穿你在我跟前也可以什么都不穿......”羞得她满脸通红,她压低了头,蓦然想到了姐姐,欲跟他张口,却被他先开口的话抢在了前头:“媱媱,你先随翠茵回长公主府,我晚上再去看你......” 她只觉到额心一热,他的唇已经离开,起身给她穿了鞋,拿斗篷裹了她又将她打横抱至舱门处才放下来,紧了紧斗篷的绳结,呼唤钟桓送她上岸。 雨已经完全停了。 翠茵立在江岸远远候着,身后跟着一群举着火把的乌衣卫。 终于见她出来了,身边跟着钟桓。 钟桓领着她上了岸,来到翠茵跟前交人,双方客套了一番,临走时钟桓又悄声叮嘱翠茵:“外面眼线多,相爷不便出来,只拖我拜托高婉侍:自被救起后,玉鸾昏迷了很久才醒来,醒来后也滴米未沾,劳烦高婉侍给她弄点吃的,不要让她饿坏了。” 高翠茵看了郑媱一眼,冲钟桓挑眉,戏谑道:“哟,醒来后明明有机会却不给她进食,你们相爷在忙什么?” 郑媱脸一红,忙背过身去,疾疾走向长公主府派来的车驾....... “呵呵.......”钟桓低笑,“主子在忙什么,属下也不可能知道,高婉侍不妨亲自去问我们主子。” —— “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郑媱侧过身坐,扯着斗篷盖住里头的衣裳,不愿面对与她同坐车舆之内的翠茵。 翠茵笑:“心虚什么?我看一看就看不得了,你忘了,你一丝|不挂地浸在水池中沐浴的时候我还看过了呢,现在还穿着衣裳呢,怎么让我看一眼就脸红了。”又凑近她耳根处低笑:“玉鸾,我可还亲眼见了你昨晚跟右相大人屏风后那一幕呢......你可真厉害,往后,可不能让右相大人占了上风......” 郑媱不说话,头靠在车窗上,车舆颠簸摇晃,一颗脑袋昏昏欲睡。 见她面颊泛红,翠茵以为她是羞赧,后来竟发现红得愈发厉害,探手去她额前一摸,竟烫的烙手...... 第50章 情浓 滑腻的舌头像一汩暖流潺潺流徙过他的耳根,轻轻舔舐辗转着,冷峻的面上浮出一道道胭脂的红痕,她一缕极轻极细的头发丝儿落下,拂在他脸上,酥酥|痒痒的,仿佛挠在心尖儿,温软的唇瓣贴了上来,轻轻地摩着、拱着他的唇。 朝思暮想的人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听见叠在一处起伏的心跳和对方身体渐渐上升的热度,可这咫尺的空隙就是一道鸿沟,仿佛只要一纵身就能坠入鸿沟下的一片汪洋.......除非,填埋了,和她熔在一起。 浴池中热腾腾的水汽蒸蒸弥漫上来,她的脸竟比新剖开的瓜瓤还要艳红,眼里也似漫上一阵舒舒的雾汽雨意,迅速迷乱成捉摸不定的缥缈。“我想要你.......” 丁香舌缓缓探入,他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张口要去吞,那丁香舌却像一尾灵活的鳅鱼溜脱了出去,弹过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撩拨,慢慢地濡着他的喉结。 回味着口中的余馨,他膏肓处一条弦绷得愈来愈紧。腰间一松,啪得一声,玉带已被她抛入池中,浮沉了几下,降至池底。她的笑容愈发妩媚,“灏.......”纤纤玉手探入他洁白的中衣,炙热地贴上他紧实的胸膛,随着他的心跳起伏,“我想要你......” “灏.......” “灏.......” 声声软语引他入魔障,他眼中冷凝的霜花乍裂,迸珠溅玉。 琤—— 身体里紧绷的弦断....... 她一声低呼,眼前一团缭乱,双脚忽然悬空,人已被狠狠抵上了屏风,双手被反剪住,举到头顶。他一边急骤地吻她一边去脱自己身上的衣裳,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意识无法自控,只知道她是他躲不过的情劫,其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剩下死在牡丹花下的意念。 她在他的亲吻下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每每引他入胜的时候偏偏又躲避他的吻,他低头一口咬在她肩上的青鸾,忽然被她按住脖颈,由她引导着,他滚烫的吻密密麻麻地烙在她雪白的脖颈和肩呷....... “灏.......” 她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喊。 舱外开始有雷声轰鸣,空气更加沉闷燥热。 双手被他举得酸疼,男人的脸依旧埋在她的身上.......咬着她的柔软。 双眼沉静地望着被闪电灼亮的帘幔,她情难自禁地自口中抑出声声痛苦的嘤咛,屏风上交错的人影随着烛火慢慢摇曳。 “消息为何会不胫而走?”他疑惑道:“莫不是贵主散布出去的?” 翠茵但笑而不语。 他仔细思忖了下翠茵方才的话,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在贵主的股掌之中,本相原来还以为,贵主是真心要将玉鸾献给陛下......昨日宴饮,本相也的确以为陛下是真的瞧上她要让她侍寝了.......没想到.......看来本相得重新审视贵主,更要找个机会好好与贵主谈一谈了......贵妃提前离席,本相知道是贵主引开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她们姐妹二人相见,是为了顺利地让玉鸾在御前献舞,更为了后面顺理成章发生的一切.......贵主缜密的谋划,本相实在钦佩......” “所以,相爷现在能放心地将玉鸾交给奴婢了吗?”见他沉默,翠茵又补充道:“贵主通情达理,会成全相爷与玉鸾的......” —— 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去。 她的湿衣裳还晾在一边,他走过来掀被把人扶到怀里,拿自己的衣裳往她身上穿,衣裳才穿到一半,怀里的人眉心一拧,意识迷离地喊着:“水.......”“水......” 他端来一碗水喂到她唇边,她闭着眼,察觉到唇畔水意,咕咚咕咚地喝得一干二净。 翠茵的咳嗽声又在外头响起,陡然将她惊醒,她睁大了眼局促不安地望着他:“为什么要穿你的衣裳?” 他继续拉着她的胳膊伸入男裳阔大的袖中:“不想穿你在我跟前也可以什么都不穿......”羞得她满脸通红,她压低了头,蓦然想到了姐姐,欲跟他张口,却被他先开口的话抢在了前头:“媱媱,你先随翠茵回长公主府,我晚上再去看你......” 她只觉到额心一热,他的唇已经离开,起身给她穿了鞋,拿斗篷裹了她又将她打横抱至舱门处才放下来,紧了紧斗篷的绳结,呼唤钟桓送她上岸。 雨已经完全停了。 翠茵立在江岸远远候着,身后跟着一群举着火把的乌衣卫。 终于见她出来了,身边跟着钟桓。 钟桓领着她上了岸,来到翠茵跟前交人,双方客套了一番,临走时钟桓又悄声叮嘱翠茵:“外面眼线多,相爷不便出来,只拖我拜托高婉侍:自被救起后,玉鸾昏迷了很久才醒来,醒来后也滴米未沾,劳烦高婉侍给她弄点吃的,不要让她饿坏了。” 高翠茵看了郑媱一眼,冲钟桓挑眉,戏谑道:“哟,醒来后明明有机会却不给她进食,你们相爷在忙什么?” 郑媱脸一红,忙背过身去,疾疾走向长公主府派来的车驾....... “呵呵.......”钟桓低笑,“主子在忙什么,属下也不可能知道,高婉侍不妨亲自去问我们主子。” —— “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郑媱侧过身坐,扯着斗篷盖住里头的衣裳,不愿面对与她同坐车舆之内的翠茵。 翠茵笑:“心虚什么?我看一看就看不得了,你忘了,你一丝|不挂地浸在水池中沐浴的时候我还看过了呢,现在还穿着衣裳呢,怎么让我看一眼就脸红了。”又凑近她耳根处低笑:“玉鸾,我可还亲眼见了你昨晚跟右相大人屏风后那一幕呢......你可真厉害,往后,可不能让右相大人占了上风......” 郑媱不说话,头靠在车窗上,车舆颠簸摇晃,一颗脑袋昏昏欲睡。 见她面颊泛红,翠茵以为她是羞赧,后来竟发现红得愈发厉害,探手去她额前一摸,竟烫的烙手...... 她就是咬着牙,把头埋在枕头里,疼得冷汗直落,张口咬住枕头,始终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吱声。 似乎望见她雪白的脖颈处一行液体溜下,心下略略一酸,打了半晌他终于收了手,狠狠地望着她,喘息一声一声地急促起来。伸手轻轻去触她红肿的皮肉,她哼了一声,身子往回一抽,赌气躲避开他,只把脸死死地埋在枕中低声啜泣着。 他的手在空中滞了一下,继而伸向她细零零的腰,一把搂住后不由她抗拒地将人拨转回怀里,又动手去解绑住她手腕的腰带,她又羞又屈又恼,只是也不再怎么挣扎了,只把脸别过去不瞧他。 轻轻抚摸她腕上那两道深深的红痕,他忽而想起了从前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她还是这样瘦,浑身都是骨头,手腕也还是像幼时那样细零零的一束,他两根指头就能捏下,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便会被他捏碎了骨头去。她初学行书的时候,每回写出来的字软绵绵的,他便会握着她的手腕说:“逸形是有了,却没有风骨,写字的时候腕上要有力,那样才能把力量都倾注到字形中去。”虽然握着她的手腕,他却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她细零零的手腕和脆生生的骨头...... 她的视野已被薄薄的一层水汽模糊了去,只觉得红肿的臀部升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挣了挣手,欲抽走,他却不肯松手,两只有力的手臂都环上来,紧紧从身后将她拥在怀中,静谧促狭的空间里陡然先起来的不知是谁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急促起来。她雪白的肌肤里散发着一种醉人的香气,像清冽的酒香,他仿佛是一个嗜酒的人,难耐地低头就要去品尝。湿热的吻落在她的肩上,一路寻香....... 滑腻的舌头像一汩暖流潺潺流徙过他的耳根,轻轻舔舐辗转着,冷峻的面上浮出一道道胭脂的红痕,她一缕极轻极细的头发丝儿落下,拂在他脸上,酥酥|痒痒的,仿佛挠在心尖儿,温软的唇瓣贴了上来,轻轻地摩着、拱着他的唇。 朝思暮想的人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听见叠在一处起伏的心跳和对方身体渐渐上升的热度,可这咫尺的空隙就是一道鸿沟,仿佛只要一纵身就能坠入鸿沟下的一片汪洋.......除非,填埋了,和她熔在一起。 浴池中热腾腾的水汽蒸蒸弥漫上来,她的脸竟比新剖开的瓜瓤还要艳红,眼里也似漫上一阵舒舒的雾汽雨意,迅速迷乱成捉摸不定的缥缈。“我想要你.......” 丁香舌缓缓探入,他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张口要去吞,那丁香舌却像一尾灵活的鳅鱼溜脱了出去,弹过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撩拨,慢慢地濡着他的喉结。 回味着口中的余馨,他膏肓处一条弦绷得愈来愈紧。腰间一松,啪得一声,玉带已被她抛入池中,浮沉了几下,降至池底。她的笑容愈发妩媚,“灏.......”纤纤玉手探入他洁白的中衣,炙热地贴上他紧实的胸膛,随着他的心跳起伏,“我想要你......” “灏.......” “灏.......” 声声软语引他入魔障,他眼中冷凝的霜花乍裂,迸珠溅玉。 琤—— 身体里紧绷的弦断....... 她一声低呼,眼前一团缭乱,双脚忽然悬空,人已被狠狠抵上了屏风,双手被反剪住,举到头顶。他一边急骤地吻她一边去脱自己身上的衣裳,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意识无法自控,只知道她是他躲不过的情劫,其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剩下死在牡丹花下的意念。 她在他的亲吻下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每每引他入胜的时候偏偏又躲避他的吻,他低头一口咬在她肩上的青鸾,忽然被她按住脖颈,由她引导着,他滚烫的吻密密麻麻地烙在她雪白的脖颈和肩呷....... “灏.......” 她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喊。 舱外开始有雷声轰鸣,空气更加沉闷燥热。 双手被他举得酸疼,男人的脸依旧埋在她的身上.......咬着她的柔软。 双眼沉静地望着被闪电灼亮的帘幔,她情难自禁地自口中抑出声声痛苦的嘤咛,屏风上交错的人影随着烛火慢慢摇曳。她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喊。 舱外开始有雷声轰鸣,空气更加沉闷燥热。 双手被他举得酸疼,男人的脸依旧埋在她的身上.......咬着她的柔软。 双眼沉静地望着被闪电灼亮的帘幔,她情难自禁地自口中抑出声声痛苦的嘤咛,屏风上交错的人影随着烛火慢慢摇曳。 双眼沉静地望着被闪电灼亮的帘幔,她情难自禁地自口中抑出声声痛苦的嘤咛,屏风上交错的人影随着烛火慢慢摇曳。 第51章 云雨 一双秀眉拧成小山,凤眼迷乱成雨天的菡池,睁眼闭眼,都是他无孔不入的影子,他的薄唇、鼻梁、眉梢、眼角、玄鬓;他身上的气息浓烈地充斥在鼻端,她难以自持地翕张着樱唇呻|吟嬉笑........毫不掩饰对一个人的贪恋,至了如饥似渴、忘乎所以的地步。 寡廉鲜耻地在他身下扭动着腰肢,扭成最妖娆的姿势,似要化成一滩至柔的水来,她笑得媚眼生花,紧紧拿手臂攀住他,甚至抬高了腿肆无忌惮地去厮磨他的腰身,比那游戏红尘中浑浑噩噩的女子还要放荡。 他拧着眉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欲燃的双颊,忽然扼住她的手腕,分开她纠缠的身躯,迅速下床向外边的人影而去:“她正发热,贵主怎么可以对她下这种伤害身体的烈药?快把解药拿来。” “不正合你意吗?”外头的人哂笑着回答,“不下给她,难道下给你?天熹之时,她还能活着?” “贵主!” “玉宫春可不是一般的春|药,服用之后,眼前只会幻出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忆起和他|她的过往,思他|她入髓而后□□焚身.......如果本宫现在换一个男人,她就不会有这么痛苦;玉鸾如此痛苦的原因不能让你快么?” 他心底颤了一下,仍然呵斥着要开门去与长公主追讨解药,不料身后传来嗵得一声,她已经从床榻上翻了下来,半跪在地上,凌乱的衣衫里透出无边的春|色,*如瓷,香肩滑腻,双眼释出灼热的情|欲之火,她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动手除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凝睇他的双眼温柔隽美,水波涟涟地蕴含着无限祈求:“先生.......先生......别走.......” 喊了两声便簌簌落下可怜的泪珠千行,她已经站起了身,半倚着月光打得素白的帘栊,纤纤玉指将帘幔攥出两朵褶花儿来。 衣衫轻盈地滑落,层层堆积在脚踝处,身上只余一件贴体薄纱的抹胸长裙,月光笼着她赤|裸的香肩,青鸾展翅欲飞,抹胸下的玉圆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绣着淡绯色的藕花锦袴,冰肌玉骨若隐若现,露出的十个雪白的脚趾头不住缩动,她攥着帘栊,摆着柔软的腰肢,泪如断了线的珠玉,嗓音嘶哑地向他发出一声声如饥似渴的呼唤和卑微诚挚的祈求:“先生.......先生.......别走.......别走......别走.......” 小腹一绷,他脚下顿时有千钧重,赶紧转过脸去,胸腔内的跳动愈发疾速...... “呵——”长公主道,“解药?你不就是她的解药?你给她解不就得了?你若不解,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焚身而死。‘玉宫春’,并没有解药。” “贵主!” 身后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迭来,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前一突,他浑身僵住,不防那人蓦然扑上来将他从身后抱住,柔软的小脸轻轻拱着他的背:“先生.......先生.......”她炙热得像一团火,不停地用她柔软的身体磨蹭着他。 “本宫说过,会成全你们的......此刻是戌时,再不把握可就天明了,*苦短......”窗外的人说罢便飘忽而过,消失在廊道尽处了....... “为什么要走,先生不喜欢媱媱么?”她纤细的胳膊将他的腰部圈得愈紧,涓涓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是不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低下眼帘,抬手掰开那双葇夷,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捧住她一边侧脸,使她仰望着自己,她的眼里泛着涓涓溪水,瘪了嘴伤心欲绝地讲:“媱媱都等了好几个秋日,数到第九百只大雁南飞......” 听得他心痛怜惜。拇指摩挲在她精致的耳珠,低下头,在她颤动的眼睫落下一个绵长的深吻。 “不走了,”他双手都捧住她的脸,与她深深对视,“再也不走了,媱媱也别想走了,生生世世,无论富贵贫贱,都必须与我纠缠厮守,不休不止.......” 那眉眼里很快绽放出夺人心魄的神采。滚烫的双手攀住他的肩头,拨下半边的衣裳,半个精壮的膀子露出,她一头扎进他怀里,滚烫的唇烙上去,吮着,咬着....... 他伸手拖住了她一路往下的下巴,湿糯糯的吻落来他掌心,轻轻舔|舐着。 “媱媱,”他忍着那酥|痒的触觉,温柔地笑,“再忍一忍......先与我拜个天地......” 见他跪下,她亦偎着他跪下庄重地三拜叩首。 少女的笑容愈是璀璨,他的内心就愈发酸楚。不能光明正大地三媒六聘,不能给她一个正式的洞房花烛...... 那少女已经倾身靠入他怀中,额角汗水密集地蒸出一片薄云;随着她身躯的蠕动,抹胸渐渐拉下,玉峰沟壑一点一点地露出,喘息声再次压抑而粗浊,她的手软绵绵地拨褪着他的衣裳,又拿小腿刮蹭着他,声声焦灼地唤:“先生......先生......” 衣裳被扯开了大半,露出紧致贲张的胸肌,她紧紧贴着他,用胸前饱满的柔软不停地擦着那堵坚硬,刚与柔厮磨着,被她这么一撩,他哪里还受得住,浑身如沐火海,身下的欲源早已澎湃,迫切渴求得到抚慰,喉结频频滚动,终于忍无可忍。 揪住她最后一层裹蔽的抹胸,扬手一抛,飞纱落地,她颤动着眼睫,精致的*纤毫毕现。 “呃......”一声轻呼,她已经被他拦腰扛在了肩头....... 脚步叠错着连续几个回旋,鬟后垂坠的金步摇倏尔从发梢滑落,急急地飞了出去,众人的视线皆追寻着那道飞逝的金光,最后竟不约而同地直直投向了右相大人。 珰—— 恰好一截挂在了右相大人的酒樽上,一截没入了酒水中。 曲伯尧敛下目光去看那酒樽里熠熠的金光,神情淡漠地仿佛与他无关,疾骤的鼓槌擂击在心上,惟他自己知道。 众人的视线又回到那玉鸾身上,但见她雪白的足尖仍在不停地旋转着,舞得缭乱,一头铺开的墨发如水下的流荇曳动,她丝毫不慌乱,渐渐慢下脚步,一步一缦回,轻巧地旋着,慢慢旋近了右相大人。 背身面对着他,她扭动的腰肢纤软得如春风中的柳,脉脉向湖中一弯,一个倒垂帘,覆在面上的薄纱轻飘飘地跃起,扑在他的面上。这赤|裸裸的勾引叫他注视着她的眸色陡然涨起一片阴郁,伸手将面纱攥在手中,死死攥着,似要攥出几个洞来。 香辅盈盈,凤眼里娇波一流。也不看他,她动唇去衔那挂在樽外的步摇,听见他压抑的呼吸;一点樱唇咬住步摇,伸足借力跃起的瞬间,对上他如火的目光...... 又是一翻轻巧地回旋,迅速离开了他,旋至了中央,朝那权力最高的帝王一笑嫣然...... 公孙戾微扬了唇角,目光定定地锁在她的身上,却让人看不出一丝表情,仿佛深不可测...... 他攥紧了手指,狂乱的心跳再也不能平复,举起酒樽,将那半杯酒水一口灌进喉中,炽热的火浆排山倒海地上涌至丹田,被他竭尽全力地往身体最深处压制....... 竟把自己弄成这样,还敢跑来御前献舞.......真是叫他又爱又恨....... 不敢再看那舞得起兴的女人,紧紧呲牙闭目,眼前全是刚刚她倒垂下来、动唇来衔步摇的一幕:霞影纱滑落至肩下,一只冶艳的青鸾欲展翅夺肩而飞......抹胸下瓷器般滑腻的沟壑.......下颔的弧线玲珑,叫他恨不得捏碎在掌心。方才,那具身体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异香,荼了迷毒般能勾人的*,猩红的一点樱唇像是火种,愈往下回想,身子竟被焚得愈发不能安分了。 丝竹声断,他一睁眼,发现歌舞停了。欲起身,被卫韵竭力攥住,卫韵眉头紧皱,眼神忧急,直冲他摇头。 公孙戾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讲话。在场的人,阮绣芸、李丛鹤都是听过她的声音的,于是沉默着,装作羞怯地低首不敢回答。 “朕问你话。” “陛下,她叫玉鸾。”长公主替她回答了。 他拨起她的下颚,张口含住她的樱唇,待她浑身酥软成一团儿,又将她双腿高高支起,许是湿润易进,暗暗发力狠狠往前一顶一下子冲破了阻碍,她凤目一瞪,尖叫声缄默在他湿润的吻下,浑身一僵,旖旎飞上两颊,瞳孔蓦然放大,一股热流自体内滑出,落入被衾。 香汗透胸,涔涔湿润被衾,她十指在他背部勾出一道道红痕来,弓起身子卖力迎合,男人躯体的沉重,坚硬的灼热每每穿刺而来的力量排山倒海,似要让她的骨头散了架,却又蔓生出无边快慰来。 第52章 爱怜 (1)第一节:情到深处请拉灯 室内弥散着沉沉的熏香,断断续续的吟声透出帐外,一声一声,交织成一片缥缈的旖旎。 ——情到深处请拉灯的分界线—— 123言情独发,谢绝转载!!! 她坐起身俯首凝视着他,一头乌黑滑腻的及腰长发垂落,覆盖住了她的脸,她的眼珠还是沉沉地发亮,如夜空里的星光般辐散着熠熠的辉泽。 ....... .......亦如扑火的飞蛾,歇斯底里地摇晃着,无数纤细的发梢来来回回地撩拨着。晃得头晕目眩.......现出数不清的绡纱重影,尽数支离破碎....... ...... 123言情独发,谢绝转载!!! 外头还是一片漆黑,却能听见鸡鸣,枕在他臂弯里的女人已经沉沉睡去,他仍无眠,一一擦去她身上污秽,紧紧拥着她,低头吮着她被汗液濡湿的微咸螓首,细细审视着眼前这已经叫他爱了九年的早已融入他骨子里的女人........ 天色已经大亮,静谧得无人来打搅。 鼻端都是男人身体的气息,她从昏睡中醒来.............意识仍然昏昏沉沉,动时,浑身酸痛无比,努力回想,脑海里也只隐隐约约地闪现着昨晚那两具躯体纠缠不清的疯狂。 “媱媱......”身旁的男人也睁开了眼,昂首来寻她的唇。 ....... ——情到深处又拉灯的分界线—— .......123言情独发,谢绝转载!!! 眼前浮现那个惨不忍睹的画面:她像一个囚徒.......水银般流动的乌发扫着地面,揪住绡帐的手臂暴出青筋,面色狰狞,额前也是横亘的青筋,那双无神的眼睛垂瞪着她,泪珠滑过眼睫,流过眉梢,滚落到发上...... 却叫她怎么也忘不了,终于失声痛哭........ 他怜惜地擦去她的泪水:“媱媱,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蓦然睁了眼,她紧紧揽臂抱住他的臂膀,泣难成声地哽咽重复:“灏,救姐姐.......救姐姐......救姐姐......我没用,救不了姐姐.......我救不了姐姐,救姐姐......” “救救救.........”他不迭点头伸手抚慰她....... 123言情独发,谢绝转载!!! (2)第二节长公主训斥某人不怜香惜玉 —— 凝睇着眼前痛斥她的罪魁祸首,长公主轻声嗤笑:“灏,你这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她拨弄着鲜红的指甲反驳他说:“你瞧,你也知道她身子单薄,哪里受得住你这种狂蜂浪蝶?你就不知道怜香惜玉?非撕裂了去才肯罢休?” 他尴尬得哑口无言,自己的确有错,却又不甘地驳斥长公主:“即便贵主有心成全,也不应拿玉宫春那种烈药去损她的身体,之前也不该让她去御前身献舞,身困险境落水受惊。” 长公主鼻端哼哧:“心疼了吧,你怎的就是个情种?郑媱那个丫头有什么好,除了两分姿色,你们竟都喜欢她。” “你们?” “没有本宫这一招棋,她会与你冰释前嫌?”长公主即刻转移话儿说,“没有本宫,你觉得自己需要多久才能把她的人和心一并收回来呢?你觉得这样要她唐突了,对不住她?为什么会觉得对不住她?难道你会辜负她?” 他果决地回答:“不会!” “那不就得了。灏,不要太宠溺她了,你难道要一辈子把她庇护在你的羽翼下?”长公主伸手指着那一池濯濯摇曳的芙蕖。“你不可能一直庇护她的,让她吃些苦头也好,因为有时,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起妖风,也不知道妖风会从哪个方向席卷而来让你防不胜防,水下还有急涡暗流,若那菡茎不够韧朗,一摧就会断了去;更何况,她跻身的哪里是平池呢?待你君临天下,她就是帝王之侧的女人,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他闻言沉默。 长公主离去之前,又道了一句:“玉不琢、不成器。郑媱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吧,你们暂时别见面了,免得她旧伤未愈丢了性命。” (3)第三节:番外·嫁给先生(一) (看过前面作者有话说里的本节的亲请忽略本节,这是为了照顾看盗文的亲,因为盗文网一般不盗作者有话说啊) 明明是那些大家闺秀们对她的先生无礼,她义正词严地反驳,竟遭来姐姐的一巴掌:“你的先生就是教你这样傲慢无礼?你的书又读到哪里去了?还不道歉?不就是一教书的,竟让你这样看得起?” 她捂住脸,委屈的眼泪漱漱如珠落,扭头望向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被人奚笑的先生,拔腿扯起他的衣袖飞奔,她在花木曲栏中穿梭得那样急,鞋上的银铃铛铛响着,身体轻盈得似要扶摇直上,阔大的裙带纱衫被仲春凉飕飕的东风高高地卷起,打凋了枝头怒放的晚木兰,像张开的蝶翼,轻飘飘地扑在他的脸和身,漏下一缕缕淡淡的清香。 “二娘子!”他一把将她拽住,那双精致云头绣鞋包裹下的小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踩在了他的粗布鞋上。 她仍是犟得哭,撅着嘴巴,一边哭一边用手抹泪。他知道她委屈,替她擦去泪水:“莫哭......”他用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牵引着她一步一步踩着软绵绵的莎草和迎春新谢的落叶,走向丛丛石榴树掩映下的小轩。 也不擦去槛上灰尘,她颓然坐下,望着轩下平池中吐泡摆尾的金鱼儿,仍是一抽一泣:“先生,她们那样奚落你,我讨厌她们,再也不想看见她们,姐姐还帮着她们,还打我斥我,我以后再也不想理会姐姐了。”她一边说一边揪着碧幽幽的石榴新叶发泄,一片一片投入平池中,引得金鱼儿争抢,争出一朵朵水花来。 除了拼尽自己的生命给予他生命的母亲,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如此维护他,叫他心底腾起一阵感动,他再次用滚烫的手擦去她脸上粒粒晶莹的泪珠:“让她们说,嘴巴是长在她们身上的,张不张口是她们的自由。” “我不管,”她声音拔高,“我就是不准她们那样说你!” 眼泪落下被他的拇指擦去,被他擦去又落下,她简直是水做的女儿,水里捞起来的瓷娃娃,那样娇矜多泪又易碎。他将她凌乱的头发拨去耳后,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红肿的眼睛:“你姐姐说得对,二娘子你是大家闺秀,为我这样一个穷酸的教书人强出头,对其他矜贵的娘子们说出那样的话,的确是无礼了,莫要哭泣,将眼睛哭肿了。” 她折断一截榴枝,狠狠抛向池中,咚一声泛开一圈圈涟漪。“我不管!谁让她们取笑先生在先,还不容我反驳了?”又转过脸来,认真注视他说:“在媱媱眼中,先生才不是一般人,先生是媱媱一个人的,她们在说先生就是在说媱媱。”她轻轻将脸凑近他面前,朦胧的泪眼闪烁着银钉般密集的星辰,映照在他的瞳孔:“先生,媱媱以后不会在母亲跟前哭,因为母亲会难过;不会在父亲跟前哭,因为父亲会训斥;不会在姐姐跟前哭,因为姐姐会厌烦;更不会在其他外人跟前哭,因为他们会取笑媱媱。媱媱以后,只在先生一个人跟前哭,因为先生,会疼媱媱......” 他脑中一片空白,心如鼓上舞,怔了片刻,唇边渐渐生出一丝笑意来:“好......”又道:“她们在取笑和奚落他人的同时也失了自己一半的修养。你用激愤带刺的语言讥讽回去,岂不是跟她们一样了?”他摸摸她的脑袋:“以后不要这样冲动,愈是受人轻视,愈要学会隐忍。” 她想了想,望着他穿节的褐衣,快速擦去眼泪,从皓腕中奋力拔下那只名贵的玉镯,塞到他手中,他脸色黯淡下来。细腻敏感地捕捉到这些,她忙抓住他的手解释说:“媱媱不是嫌弃先生,也不是同情和施舍,媱媱只是不忍心看见先生每天受着别人轻视的冷眼,先生心里一定不好过的,先生将这只玉镯拿去当——” “二娘子,”他语气冷然地打断她:“你这样却叫我比受到别人轻视的目光还难受。”他抬起她的皓腕,小心翼翼为她戴上,“衣贵洁,不贵华,干净保暖就好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哪怕困顿窘迫潦倒至极,亦不能坠青云之志。” 她低下微烫的双颊:“对不起......媱媱以后不会再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了,先生等我,等我,”她期期艾艾地说,“等我及笄......” 那四个字从她口中细如蚊蚋地吐出来时,他的心又突得向上一跳。 她站起来,捋了捋生褶的裙角,破涕为笑时,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先生一贫如洗其实,其实很好,暂时也娶不起妻,等媱媱及笄后就可以,可以嫁给先生了......”话落已经裙带飘摇地消匿在绿荫丛中....... 翙翙兮,燕双回,纷纷兮,木兰飞。 第53章 连环 与长公主对话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人出现在廊角,乃是翠茵,翠茵疾步上前来,睨了他一眼,禀长公主道:“贵主,玉鸾醒了。” 见他起身,长公主亦起了身,却拦住他的去路:“别跟过来,什么时辰了都,再不回去梳洗要误了早朝了........”说罢转身,由翠茵分花拂柳,踱入芳径深处的琼庭了。 “玉鸾!玉鸾!”廊下的金丝笼里,红领绿头鹦鹉又勾着晒杠不安分地聒叫:“蔫了!蔫了!玉鸾蔫了!” 他眉头一皱,扯来一截树枝,对准那笼子,信手一掷。 那鹦鹉疾速扑弹了几下翅膀,瓜子哧溜下晒杠,“刮——”一声怪叫,摇摇晃晃地摔在了笼底,金丝笼左颤右摇,飘出几根绿色的羽毛,鹦鹉“玉鸾”果真蔫在了笼底,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那得意洋洋的恶人大摇大摆地走过。 熏风带起阵阵清荷香气,数顷芙蕖瑟瑟曳动,翠盖隙里露出缁色衣袍,曲伯尧快速出廊,看见一叶极简的木兰小舟,舟上缁衣人卓然玉立,遥望其背,似为一容止俊爽的雅人,他手执一兰桨,当风的衣袂随着碧悠悠的荷叶轻声翻卷着,大清早的,似在寻觅池中的嫩菱。 曲伯尧不由疑惑:行止这般自由,究竟是什么尊贵的客人? 一只鹭鸶偶然从他身侧的翠盖下飞起。“咦——”得一声,他吐掉荑草,搁了桨,一壁擦拭着被抖落在身上的水珠,一壁转脸,唇间衔着一只细长的野荑,容止颇为洒脱不羁,拭着拭着陡然抬眸与那道焦灼的视线对上,唇角微微朝天一扬。 曲伯尧绷着面,不见和善的神情丝毫,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焦虑,却对那不和善的人回以好神情,凝视着他,熟练地拨着兰桨掌控方向。竟气定神闲地引吭高歌,疏疏朗朗的眉目间不经意便流露出了许多雍贵之态....... “主子——” 曲伯尧移开视线,一眼望见风尘仆仆赶来的钟桓,忙迎上前去,换了地方。 “致姚靖死亡的匕首已经查出来了,张大人早朝会将经过详尽报呈御前,今早派了人来先知会主子,但主子不在府,卫夫人让我赶来........” “知道了。”他疾步出府,脑中却在想着方才撑篙的那人。‘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庾哉。’那人讲话虽没正经,语带狎戏,却有一双光映照人的嘹目,不像是心术不正之徒...... —— 朝堂 “陛下,谋害姚大人的刺客所用的匕首乃为徐氏匕首。” 公孙戾道:“张卿且详尽道来。” “匕首短小锋利,作近距离搏斗之用,其用法为:击、刺、挑、抹、豁、格、剜、剪、带。普通的匕首在被锻造时,锻造的人会兼顾这些用途,常常不被刺客青睐,因为刺客使用匕首时主要作刺之用,趁人不备,一刺毙命,若不能一刺毙命,则将与被行刺者发生争执和搏斗,功败垂成的可能更大。 因此,刺客在行刺之前会挑一把好的匕首,挑选匕首的时候也会极为慎重。市上有些匕首正是因为刺杀的功用而扬名,作刺杀之用时,刺客自然会选用这些名器。臣在调查此案时,主要取了市上备受刺客青睐的几大名匕,命人在死尸上一一试验。再将死尸上的伤口与姚大人尸体上的伤口仔细比对,最终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刺入,刺入的力道如何,扬文斯种匕首所致的伤口形貌都与姚大人尸体上的伤口最为接近,深浅也相宜。” “哦?”公孙戾疑惑道:“既说是扬文,那张卿为何告诉朕是徐氏匕首?” 张耀宗继续道:“臣因此断定是扬文匕首,请来盛都几家铸扬文匕首者,哪知他们看后皆摇头说类极,却不是扬文匕首所致。臣疑惑不解,遂追问,不料其中有个年长者道:伤口上宽下窄,应是与扬文匕首构造极为接近的徐氏匕首所致。臣复追问:徐氏匕首已经比对过了,不似伤口的形貌,何以见得是徐氏匕首?不料那老者语出惊人:徐氏匕首在百年前被铸造时,变过形.......百年前,徐氏匕首的构造类似扬文,扬文匕刃曜似朝日,而徐氏匕刃稍显黯淡,锋利却不逊。二者皆笔直不曲,上端较宽,往下渐窄,而徐氏匕首要长一寸,下端比扬文匕首更为细削,因此在完全没入皮肉时,所抵更深,最深处也更窄细........ 臣依言又带人去请城东独铸徐氏匕首的徐氏后人。徐氏后人观览尸体伤口后,确认伤口乃徐氏匕首所致。但说:未变形的徐氏匕首不再铸造,已经不在市上流通。” 顾长渊似意料之中,觑了曲伯尧一眼,平静地问张耀宗道:“那岂不是查不出刺客了?” “非也。” 张耀宗此话一出,公孙戾、顾长渊、冯荐之等人目中皆是一亮。顾长渊想了想,鼻端轻轻一嗤,眸光很快黯淡下去,又漫不经心询问道:“那刺客是谁?” 张耀宗抬眸小心瞥了一眼那龙座上正襟危坐的帝王。道:“徐氏后人说,变铸后的一二十年间,已经停铸旧式匕首;但三十年前,有一女子曾登门来求取,那女子曾在一世家贵族做过婢女,后来主人获罪身死,侥幸逃脱,沦落青楼,结识姚靖,与其有段情感纠葛........” 公孙戾沉声追问:“哪一世家贵族?” 众人敛息屏气,皆期待着他的回答。 张耀宗看了兵部尚书王臻一眼,语气坚定道:“王氏——” “王氏?”公孙戾颇为意外,“莫非与重华之变有关?” 王臻讷了下,余光瞥了曲伯尧一眼,但见他神色自若,惴惴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 “张卿且把事情的原委说清道明。”公孙戾调整了下坐姿,激动道。 张耀宗颔首:“那女子年幼时便长在王氏府中,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死去的前太子妃王妜的贴身侍婢,后来作为陪嫁侍婢跟随王妜去了东宫,与王妜主仆情谊深厚,重华之变,她逃了出来,沦落为一家青楼的风尘女子.......改名换姓为新月,一度成为那家青楼里的头牌,红极一时,后来结识年青风流的姚靖........二人感情日笃,她却在姚靖不防备时刺了他,用的,就是徐氏匕首,刺杀之后新月便失踪了。然而姚靖那次死里逃生,并没有死。” 众人唏嘘不已,开始天马行空地胡乱猜测。 “臣找到了一些知情人,他们众口一词:姚靖年轻时为狂蜂浪蝶,喜欢游嬉花丛,还有许多红颜知己,并不把那段感情当真,新月当时刺杀他,大概是对其动了真心,却怒其玩弄感情,由爱生恨,因而对他痛下杀手。然而,臣以为,姚靖若没把那段感情当真,又怎么会一生不娶?据说,他自那次死里逃生后痛改前非,从此再不顾青楼;那些青楼的知情人不知道新月的身份,自然会把她刺杀的行为归结为感情纠葛;其中更深的原因,乃是姚靖父子皆参与了重华之变......” 公孙戾道:“如此说来,新月当年是因怀仇而刺杀姚靖了?那又如何关系到今日姚靖之死?新月失踪后又去了哪里?” “臣也与陛下有相同的疑惑,”冯荐之道:“张大人说了这么多,与姚大人之死有什么关系呢?” “陛下所问正是此案最紧要的疑点,”张耀宗转顾冯荐之道,“那就要问问冯大人手下的邹大人了。” 被他这么一反问,冯荐之背后不由怵然,但自己问心无愧,便追问道:“张大人且把话说清楚些。” 张耀宗说:“听说邹大人有个患了疾的、一直见不得人的美妾在前些日子刚刚死去了。” 顾长渊心下大呼不妙,又见对厢的曲伯尧已经朝他投来得意的目光,恨得咬牙切齿,原本就对此次查案不抱任何希冀,因为知道他事情做得干净,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自己来陛下跟前为姚靖喊冤也不过想让陛下对他多生一些猜忌罢了。不料他不但把事情做得干净,还要把火往这厢引,真是欺人太甚,顾长渊气得要明里朝他吹胡子瞪眼了。 冯荐之心慌得更加厉害,恐公孙戾迁怒,只恼那该死的吏部侍郎邹辅温。 张耀宗道:“陛下,吏部侍郎邹辅温那个见不得人的美妾就是新月,邹大人不让她见人,对外告她身患疾病,暗里却给了她十足的自由。可就在姚靖死后不久,那美妾也因身染恶疾去世了........” “真巧,”李丛鹤插话道:“怎么姚大人死了不久,她也死了?畏罪?报仇了了余愿?余情未了?怎么姚大人是被徐氏匕首刺死的,她偏偏有把徐氏匕首?一直听说邹大人极其宠爱那个见不得人的妾室,没想到,竟窝了个重华之变的逆犯......邹大人应该,是不知道新月的真实身份的吧!” 曲伯尧又去瞥面色晦暗的顾长渊。 顾长渊闭了眼,冥思苦想,先派人刺杀不和他一个阵营的姚靖,再牵扯出重华之变的逆犯嫁祸,好一个连环计。胸口剧烈起伏,咔咔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出来,忽然晕过去了。 众臣见状惊呼相扶。 公孙戾霍然起身,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窝藏重华之变的逆犯,罪不可恕!传旨,将邹辅温压入天牢,听候发落!” 第54章 携手 “又做噩梦了?”卫韵撩起纱帐,捋成一束往小银钩上挂。 梦华猛得坐起,额前冷汗如雨,回想起梦中血淋淋的惊悸,胸口仍然剧烈起伏着。 打开窗子,栓起珠帘,卫韵回头望了梦华一眼,唤下人洒水,呈来冰块降暑,自己则取了罗扇,赶了赶帐中的蚊子,坐在榻边轻轻摇着:“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做了什么噩梦?” 梦华睡目惺忪,似极为疲倦,精神恹恹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记得姚靖死时的样子,他倒在地上时,面上那每一处细微的神情,我都记得无比清晰.......” 卫韵略微一怔,拿帕子替她擦去额间汗渍:“别胡思乱想了。” “好生怪异啊姐姐.......”梦华忽然捉住她的手,扼得她指甲生疼,“自杀了姚靖之后,我这几天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一入梦就会魇住........我杀了那么多人,从来不会这样........姐姐,你且说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天地间真的有鬼神?是不是......也许姚靖,姚靖,他真的是个好人,只是选错了道,若与他一条道,也许就不会横死在我的匕首之下了.......” “梦华别激动,”卫韵反握住她的手,拉她入怀,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妹妹,你真的想太多了,哪有鬼神之说?依我看,应是你本性太善良了........不如以后和相爷说说,不做刺客了吧.......” 被她这么一安抚,梦华渐渐冷静下来,挣脱她的怀抱,忙去枕头底下翻出了一把徐氏匕首,指尖轻轻摩挲着匕首上的“女”字,与她搭话说:“姐姐,那你说那个新月又是怎么回事?她真的也恰好有把徐氏匕首么?” 卫韵又是一怔:“应该有吧,不过听说她已经死了,邹辅温将她的遗物都烧了,没有找到徐氏匕首,陛下如今正命人严刑拷问邹辅温,而邹辅温一口咬定他不知道新月的身份.......”又好奇反问她道:“好梦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把徐氏匕首是怎么来的?” 梦华有些怅惘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养父说,把我捡回来的时候,这把匕首就藏在我的襁褓里,大概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遗物吧。” “哦.......”卫韵轻声应和着,目光落在匕首上的“女”字,点了点头。 jin——jiang——wen——xue——cheng “梦华这几日心情不畅?” “是.......”卫韵点头说,“她说她最近总是梦魇,还清晰地记得姚靖死时的神情,她似有了悔意。” 他逐渐放下手中的弓|弩,侧首凝视她道:“这段日子,劳你好生安抚她。” 对上他专注的眼神,她脸颊一烫,略垂螓首:“相爷放心,奴家会的。”将视线投至他手中的弓|弩,好奇询问:“为何挽起弓|弩了?瞧你,弄出了满头的汗。”说罢踮脚,欲引袖去拭。 他突然背过身去,举起了弓,缓缓拉满弓弦,“嗖——”一箭射中靶心。“闲来无事,练练臂力。” 这一闪避的举动似在她的意料之中,卫韵轻轻一笑,收回悬在空中的衣袖,道:“相爷练完怕是要弄出一身汗了,奴家先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汤,再让厨房早些备下解暑的冰羹。” 他点了点头,她才走远,他一转身竟又看见了黎一鸣,恭敬上前招呼:“亚父。”黎一鸣神色一如既往地峻如危山。他对他而言,既是严师,又是慈父,见他这么盯着自己,竟有些局促,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他环顾四遭,先开口打破这种拘谨:“亚父,当初不该让梦华去的,这对她,太残忍.......” “成大事者,绝不能妇人之仁,这注定是一条血路,不用顾忌她,即便她知道了也无妨,她若敢生异心.....就......”黎一鸣不再往下说去,但目光决然,平手如刀,利落地横切在脖颈........ 他短叹一声:“但愿她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黎一鸣上前两步,逼视他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他从容回:“贵主府中。” “与贵主夜谈?” “是。” “是么?”黎一鸣疑惑。 “亚父不信么?亚父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把费尽心血争回的东西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的话总如一柄利槌,敲击在他脑中,每每让那些被时光掩埋的东西一一在脑海中回放,鲜血、屈辱、狰狞渐渐分崩离析,噬咬他的骨髓,饮着他的血液,新生的东西早已将他的血肉之躯筑成铜墙铁壁了...... g 长公主府 “做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宫?” 郑媱卧在榻上,不接话,仍板着一张脸。 长公主轻轻伸来两根护甲托起她的下巴:“你不快活么?昨晚那些动静可扰了本宫的清梦。” 郑媱憋红了脸:“你真卑鄙。” “白眼狼......”长公主轻轻扣摇着她的下巴,啐声数落她道:“本宫在帮你,你却说本宫卑鄙。蠢得要命,也就一张脸能看看,他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也就喜欢你这张脸罢了,就是个耿直的货色,连你姐姐一半都不如.......”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姐姐在宫里?”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松了手,起身道:“你姐姐那是走投无路,才选择以色侍君徐图良机。可你呢?你真蠢,万全之策你不用,却偏偏要走一条荆棘丛生的蹊径。即便侍寝时杀了公孙戾,你自己活得了?既然当初你铁了心要走那条蹊径,本宫就答应助你,扎得头破血流你就知道有多么难了。” 她这番话却叫她愈发看不懂她了。郑媱有些诧异:“哪有什么万全之策?手刃公孙戾再壮烈死去,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了。” “若不成功,你再丢掉性命呢?” “不成功,便成仁。” 长公主冷笑一声:“值么?” “那贵主觉得什么才称得上‘值’?” “本宫以为,人活一世,除了快意恩仇,还应当有更多追求,才不枉此生。”长公主的眸色倏尔转柔:“现在有一条路,既能让你复仇,又能让你得到爱和权力,难道不是万全之策么?” 郑媱专注凝视着长公主,长公主忽然逼近,低下头来把脸迫近她笑:“本宫已经帮你选了不是么?比起你姐姐,你可幸运多了。” 她欲开口,却被长公主打断:“本宫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就来一一为你解惑。其一,你很奇怪,都是本宫的侄儿,本宫为何会帮公孙灏?这个问题,本宫不想回答。 其二,你在疑惑,本宫和公孙灏一条心,又为什么会让你换脸驻颜再把你送去御前? 让你换脸,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能够活在众人的视线里,不再躲躲藏藏....... 送你去御前,是为了让你出尽风头为你今后.......”长公主却打起哑谜,也不道明,继续道:“为你今后......作好铺陈。也为了给你和灏一个机会....... 那次宴饮,是本宫提前支开了你姐姐,不知你后来在御前出尽风头的时候,看见某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看到他不顾一切地要带你走你却给他下药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再后来,你姐姐及时出现在龙舟上侍寝也是本宫的人指引去的.......本宫授意曹禺将你拖出扔在过往的舟上......害你落水的也是本宫的人.......就是想让你历经一波三折。 公孙灏能及时醒来去救你也是因为吃了本宫的解药.......” “原来都是你一手盘算的。”郑媱恍然大悟,自己竟蒙在鼓里,被眼前这狡诈的老妇人耍得团团转。 “郑媱,本宫知道你还在顾虑什么。不要为了他人的想法而活,会很累的;不要完全为了你姐姐而活,也不要完全为了你妹妹而活,更不要完全为了你死去的双亲的想法而活。你该为了自己而活,你只有活得好,才有能力庇护她们。从现在起,你必须重新审视自己。以后,不要再躲着他,也不要给他脸色看,他是你的男人,为你遮风挡雨、与你携手的男人........” 脸颊一热,她理直气壮地昂着脖子问长公主:“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视线落在她洁白修长的脖颈上几处淤莓,静静端详着她娇蕤的五官,忽然将那张脸看成她的母亲兴安郡主,长公主笑得像暮春的阳光,温暖柔和,语气极是郑重:“女人太弱会拖累她的男人的,本宫可不是为你。” 郑媱轻咬着唇,仍是对眼前的长公主充满好奇。长公主,像一个谜。 “灏,是要做帝王的男人,你将来就是帝王卧榻之侧的女人,要和他携手并肩、母仪天下,心不够狠,手段不够硬,可怎么站得稳?” 第55章 膂力 一身翡翠色绡纱轻薄飘逸,带起弥漫的苏合香淡白若无的烟气浮动,翠茵快步趋入室内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长公主与郑媱俱缄了口,不约而同地向她投去了目光。 翠茵理了理飞扬的丝绦,近了长公主跟前恭眉顺目道:“贵主,右相府来了名婢女,要见玉鸾.......” 长公主未作回答,却起身先行,翠茵后脚跟上。 不一会儿,传来嘎吱一声响动,郑媱移目一望,开出的门缝里射来一个细长的影子,门被开了一扇,一双莲足先探入,郑媱撑坐起身,来人已经进了屋,转身掩了门后,四下张望着,小心翼翼地探着步伐。 郑媱细细一看,来人竟是春溪。 望见了床榻,春溪只瞧见那人半个身子,脸却被纱帐遮去了,一想觉得这样闯过去唐突了人,春溪遂先隔着一重珠帘喊道:“玉鸾,我是右相府来的,贵主方才允了我入内,我就唐突地闯进来了,你方便让我过去看看你么?” 虽不知她的来意,但她的到来却让郑媱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意外欣喜,郑媱闷声笑,想她此刻应暂不晓得玉鸾就是她,故意变了下嗓音:“你过来榻边吧。” 春溪挑起珠帘,轻轻踱来榻边,四目相对,怔忪了下,春溪心下疑惑:这玉鸾的眼神好生熟悉。终是没认出郑媱,她立在榻前,恭敬客气地对她道:“玉鸾,是相爷派我来的,他让我给你一样东西。”说罢便从袖中去取。 “你叫|春溪是么?” 春溪猛然僵住,抬眸去瞥她,她目中秋水流转,接着又道:“今年多大了?” 春溪诧了半晌,睁圆了眼睛,喃喃道:“你,你的声音好生熟悉,你这话,是.......她.......她说过的。” “我和她不像么?” “难道你是,你是........” “我是郑媱。” 她难以置信,盯了她半晌,这张脸分明不像了,不过细看,眼神还是与原来无异。“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来话长。” 喜悦至极,她一头扎进她怀中抱住她,兴奋地高呼:“太好了,太好了,郑娘子,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春溪捉住她的手,絮絮地与她讲了很多。“相爷一开始让我来长公主府把东西交给‘玉鸾’,我还在纳闷,这个玉鸾究竟是什么人呢?竟让相爷如此放在心上,都及得上郑娘子了。”她说罢低头去袖中取物。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春溪拿着那只拇指余长的白玉瓶上上下下地打量。“相爷一开始是准备让钟桓送的,结果唤了钟桓又临时换了我。他把这东西交给我时,就说了一句:‘一日涂抹四次’,很快就好了。奴婢问他,他说玉鸾一听就明白了........”又拔开了剔子去嗅,嗅出一股子清凉的淡香,好奇转向郑媱:“郑娘子,这是什么东西?” 郑媱脸颊炽热,耳根发烫,快速夺来收入袖中:“我收下了,你赶快回去吧。” “好.......”春溪嘿嘿笑了两声,起身之前又道:“差点忘了,相爷还拖我务必叮嘱‘玉鸾’好生用,他说等他处理了手下的事,会专程来查验的,看看‘玉鸾’有没有听话......” 郑媱别过滚烫的脸去。 “那郑娘子就好生歇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目送她的身影晃出门外,郑媱攥紧的手指才渐渐松开,白玉瓶已被她手心里的汗液濡湿,打开来嗅了嗅,眉头一皱,快速掩上剔子扔床旮旯里去了....... 拉了拉被衾,枕着双臂细细思量,寐了一觉,醒来时室内的空气更加沉闷燥热,雕花的窗棂间透出阴霾的天色,穹盖上乌云沉沉,只怕在暮时又将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夏雨。 想到了什么,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匆忙起身撩帐穿鞋,一动浑身还是酸溜溜地疼,迈步时两腿竟软得提不上力气。心中一通骂咧,打开了门,一道闪电劈过来,郑媱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捶捶胸脯,捞了一把伞。 只那一刹那,自晦暗的天幕垂下数不清的珠帘,几乎障人视线,暴雨哗哗冲刷着地面,绽开大朵大朵的水泡儿来。隔着两条回廊,翠茵老远瞧见了雨意中她模糊的身影,疾步穿绕着回廊往她趋近:“玉鸾——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快回房去好生将养着身子.......” 她急着迎上翠茵道:“媛媛每日不是要在蔷薇园中玩到日暮么?我看这天儿要下雨,想去领她回来,哪知这雨来得这么急,也不知随侍的婢女晓不晓得劝她早些回去。” 翠茵一想还真是。随侍的婢女即便知道劝她回去,以媛媛那个贪玩的性子,准要淋着这场急雨了。哪知说到媛媛,一声嘹亮的哇哇哭叫隔着一道朱墙就拨了过来。 那哭音听起来极是痛楚,郑媱心下一搐,拔腿循着哭音奔去。待望见媛媛的小身板儿时,自己却僵在了原地。 某条廊下,媛媛像只落汤鸡,满身泥巴,像是刚摔了一跤,张着嘴仰天嚎啕,被雨水冲刷过的小脸儿哭得红紫。身旁的人却拧着她的腮严厉训道:“还让你贪玩!” 她呲着牙,一小拳头擂在那幸灾乐祸的呵斥她的人腿上,一转脸看见了郑媱,“玉鸾姐姐!”惊喜地扑过来抱住郑媱,糊了郑媱一身污泥。 被那两道灼热的目光盯得局促,郑媱垂下眼睫,抚摸媛媛的小脸:“摔跤了?” 媛媛瘪了嘴,露出可怜的神情来博取她更多的怜惜,不住点头:“要摔倒时,姐夫就在一边看着.......” 他目光一厉,向前重重地迈了一步。 媛媛吓得忙躲到郑媱身后:“玉鸾姐姐快把姐夫拦住!” 他的视线扫过她如玉的脸颊,落在她鲜红欲滴的樱唇....... 翠茵这时急匆匆地赶来,一见曲伯尧也在,忙去郑媱身后拉郑媛:“哎呦,小祖宗,你怎么摔成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了?快随我去换身衣裳。”说罢不顾她反抗把她抱走了。 郑媱也转身往回走。 见她走路时脚步虚浮得打漂,他一声嗤笑,阔步上前拦腰一抗,将那轻飘飘的人捞了起来。 “我自己走。”不知是羞臊还是因为倒垂着血液上脸的缘故,脸又红成一片,她的要求无异于石沉大海,见四遭无人才安静了下来。 暴雨滂沱着,冲刷出地上一层白茫茫的热气,蒸腾出片片霜花白雾,熏笼弥漫上来。 把人平放在榻上,他伸手去捉那雪白的脚踝。 “别.......”郑媱吓得拼命往回一缩。 “别什么?”他摁住她,剥掉了她外面一层脏衣,陆续扔出帐外,完了松了手逼视她问:“今日可收到春溪送来的药了?” 见她点头。他又问:“用了么?” 迟疑着,仍是点了点头。 “药呢?” 视线往某个旮旯里一扫,她细声说:“我收起来了。” 眼角一斜,他起身去床角翻出了白玉瓶来,打开一看,完好得没动,怒意十足地凝视着她。她嗫嚅道:“我用了其他的药。” 他在她跟前铺展开一条绢子,叫她心底里没由来涌起一阵恐慌,食野之苹的小鹿般警惕地凝睇着他。还是听到了矢发弓弦的声音,来不及逃窜,他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上了前来,缚住她的眼睛,捆住她的手脚,不让她挣扎反抗。 “你要做什么?” ...... 一点一点,他故意撩乱,她歪身扭腰,摇臂颤腿,口中咿咿哑哑地吟着,模样十分难过。 难以自抑、躁动不安的情态落入他眼中,他却是喜欢得紧。 解开缚住她的绢子时,她已经红浸粉颊,起伏着紊乱的呼吸,像那不懂事的媛媛一样一拳头挥向他的脸,他阴笑着受住,将人揽进怀中:“媱媱乖,快些好起来.......别怕,我不碰你。”说罢一低头攫住她的红唇,一路吻进她倾斜的领口,生了些茧的大掌也探入她领口:“你信么?” 她闭起迷离的双目嗯哼着,手忽然被他握住,由他牵引着探向了他的衣裳里。 横亘的腹肌处有一突起的刀疤,触及时明显感到它已愈合多年,却依然让那抚摸的人怵目惊心,究竟是什么兵器,持械者用了多大的力道斫砍上去,似乎已经抵达肯綮,经年累月地陈新谢旧,生长愈合,还留着这么长、这么深的挥之不去的疤痕。 细削的尖颤抖着划过,腔中竟是酸楚,压住心口的惊悸,她侧了首,双目晶莹地望着他:“怎么弄的?” 只觉得那道愈合已久的伤疤被激起了一阵火辣的灼烧感,他靠坐在床头,换了个姿势重将她揽在肩头,抚摸着她垂覆在他胸前流滑的青丝,漆窈的眸色如黑夜般深沉,轻勾了嘴角,嗓音低哑:“差一点。” “什么差一点?” “差一点,若再往下可就断了子孙根.......”他说得轻描淡写,“斫入肉中的时候,似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但我当时好像感觉不到痛,只是浑身麻木,似乎被那不遗余力的一斫激发出无穷的膂力来,陡然力拔山兮,顽命地与那群悍贼搏斗,最终死里逃生........” 她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臂弯,将他胸前的衣裳绞出一团褶皱。 “突围后,夸父逐日般夜以继日地奔跑,无尽的流沙,找不到方向.......栽倒在一片荒漠里,是你大哥将我背回来的.......” 第56章 同心 舱外开始有雷声轰鸣,时有闪电划过,映照出那副雪白的面庞,初开的娇花儿般凝着露,他闭上眼睛,只觉到一汩暖流潺潺流徙过滚烫的耳根,轻轻辗转而过,绷紧的面上便浮出一道道胭脂的红痕。一缕极轻极细的头发丝儿落下,拂在他脸上,酥酥|痒痒的,仿佛挠在了心尖儿。 那人在他耳畔说着动听的话语,温软的唇瓣贴了上来,轻轻地摩着、拱着他的唇。他还是克制地闭着眼睛,攥紧的拳头已经咯咯作响。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听见叠在一处起伏的心跳,可这咫尺的空隙仿佛一道鸿沟,只要一纵身就能坠入鸿沟下的一片汪洋....... 池中热腾腾的水汽蒸蒸弥漫上来,她的脸竟比新剖开的瓜瓤还要艳红,眼里也似漫上一阵舒舒的雾汽雨意,迅速迷乱成捉摸不定的缥缈。回味着口中的余馨,他脑中的一条弦绷得愈来愈紧。 腰间一松,啪得一声,玉带已经被抛入池中,浮沉了几下,降至池底。眼前那可人儿的笑容愈发妩媚。“灏.......”抬起了纤纤玉手,要来探他洁白的中衣。 “灏......”“灏.......”“灏.......”声声软语引他入魔障,他眼中冷凝的霜花乍裂,迸珠溅玉,琤——脑中紧绷的弦断....... 她猝不及防低呼了一声,眼前一团缭乱,双脚忽然悬空,天旋地转地倚在了屏风,被他急骤的吻压得透不过气,双手被反剪着举到头顶。他的双手颤抖着,意识无法自控,只知道她是他躲不过的情劫,其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剩下死在牡丹花下的意念....... —— “贵主,”婢娥走来禀道,“半刻钟前,右相已经入舱,预备带玉鸾走。” 长公主只是笑,命身旁的人剪烛添香。问:“有没人瞧见?” 婢娥摇头:“没有。舱中都是右相大人的人。右相大人提前支开了周围的船只,方圆都设了戒备,还有乌衣卫,万无一失。” “翠茵呢?”长公主又问。 婢娥回答:“高婉侍已经过去了。” “本宫晓得了。”长公主说罢见她仍不退下,又问:“还有什么事?” 怕长公主发怒,她战战兢兢地,踌躇着不知如何禀告。 —— “灏.......”“灏.......”呼唤一声比一声急促,她像一条蛇一样缠住他的脖子,灵巧地撬开他紧闭的牙关。他蓦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那丁香舌却像又一尾灵活的鳅鱼溜脱了出去,润着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濡着他的喉结。 自她喉中逸出了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可每每引他入胜的时候她偏偏又这样躲避他的吻。他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像一只野兽,发狂地撕咬着,似要咬断了饮血.......忍着痛苦,她仍是笑着,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唤着他。 雷声轰鸣着,舱内的空气更加沉闷燥热。 双手被举得酸疼,双眼沉静地望着被闪电灼亮的帘幔,她情难自禁地自口中抑出声声痛苦的笑声,屏风上交错的人影随着烛火慢慢摇曳。 嗒——水滴的声音打破了舱内的静谧...... 背上一阵湿热,猛得抬头,却见一汪泉眼,虚脱感沉沉地袭来.......那双眼睛在他眼中越来越模糊。“呃.......”他松了她的手,勉力去撑自己的脑袋,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渐渐地看不真切了....... 她伸了一只手过来,轻轻戳了下他的肩,那人竟摇摇晃晃地往屏风上栽去,屏风摇摇欲坠,他的表情极为痛苦,一双颤抖的手却抓不住屏风,只能顺着它一点一点地往下溜去...... “玉鸾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竟让一向警惕的右相大人防不胜防.......”翠茵拍着掌,从饰窗的帷幔后现身,望着她钦佩地笑。 他靠坐在两扇屏风相折之处,额角冷汗密布,苍白的唇瑟瑟翕动:“媱媱.......”“媱媱.......” 她已经走到浴池对岸拾起了衣裳,重新往身上涂起药物。 翠茵蹲下身来,望着衣襟凌乱的他笑:“想不到机关算尽的右相大人还是算计不过媱媱,虽然这里的小宫娥都是你的人,可你就这么把媱媱带走了,有没有想过后果?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呵呵呵——对心爱的女人,右相大人还是该提防一下的,若不然,每回都会栽在她手上,功亏一篑.......” 郑媱穿了衣裳回来,翠茵道:“你现在出去,在舱外等着曹禺来接你,放心,长公主不会让右相大人有恙的。” “媱媱......” 她蹲下身来帮他穿衣,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明明没有力气,他却抓得很紧,紧得让她觉到一丝丝疼痛,低头一看,被他掐着的地方尽泛红了。 热泪自他眼眶中滚滚溢流,他有气无力地不断重复着几句话:“媱媱,不要......不要去.......” “不要.......” “不要去.......” “求求你......” “不要.......” 外头桨声渐近,翠茵忙催她:“应是曹禺来接你了,快出去!” 她毅然起身,急急向外奔去。 “媱媱.......” “不要.......” 舱门处她又驻脚,跨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吧,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一回头,却见屏风处不见了人影,那人匍匐在地,正狼狈地朝她爬行....... “看来右相大人吃的药并不多,竟还能爬行......”翠茵对她说:“玉鸾,你身上涂的药太少了。” 不,长公主给她的那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她涂的很厚很厚,厚得一经唇舌触碰,就会沾染许多,立刻叫人眩晕昏迷。方才沐浴的时候,肩呷以上的全都没有洗去。 “媱媱.......” “不要.......”他咬着牙,爬得很慢,双手勾在舱板,挖出一道道血痕,满脸阑干的泪痕像是狰狞交错的刀疤。 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的意识还在不断地下沉。 父王死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母妃的命拿来换了他的命;他出生的时候就不会啼哭,那些亡命的岁月,即使重伤,几度徘徊于鬼门关外,也没有流过一滴泪。男儿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可是,如果让他亲眼目睹父王母妃在那场腥风血雨里死去,他还是会流泪的,因为那是他的至亲,是他最在乎的人....... “灏.......”她说,“我还是习惯像从前那样叫你先生......”说罢头也不回地掀帘出了舱。 闪电一道道地划过夜空,映在江中。轻舟远去,江水澹澹吞吐低吼,那舱篷透出的灯火也渐渐黯成一点星芒。 “司天监说一个时辰内要下雨了,”曹禺毕恭毕敬地对她道,“陛下在龙舟里等候小娘子已久了,方才吩咐说待小娘子上了龙舟后就开船停泊到江岸......” 她冷静地应了一声。 ...... 晋——江——文——学——城——独——发,谢绝转载!!! 龙舟 入舱前先由宫娥搜身,确保没有私藏利器后,曹禺方领着她施施然步入舱内。舱内是一间间宽阔的殿室,殿室内灯炬辉煌,淡淡的龙涎香气氤氲浮动,一切陈设都是仿着行宫里的,穿过数重帘栊,曹禺领着她来到了一处寝殿,小宫娥过来叮叮软语,曹禺牵引她至床前,为她掀开绡帐,伸手向一边指了指:“陛下此刻正在邻殿披阅奏章,让小娘子先去里头候他......” 宫娥随即上前为她脱鞋侍候她登床,又替她解簪。 曹禺放下纱帐,命所有随侍的宫娥都退下,最后望了她一眼,自己也退出去了。 偌大的室内只有她一人,远远近近的烛光摇曳,灯罩内的隐烛,灯架上的裸烛,陆续噼啪着爆出一朵朵灯花来。 她闭着眼睛坐在帐内,神情沉静得像平池内的死水,脑中一遍一遍地设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蜡蜜已经在灯架上结了厚厚一层,灯架底下挣扎着一只只奄奄一息的飞蛾。公孙戾依然不见踪影,她侧耳倾听,听不见邻殿一点动静,狐疑着分帐下榻,跻着鞋慢慢走去探索。 不知隔着几重帘栊,她小心撩开一层,却发现还有一层。伸手又去撩下一层,将要触碰,帘栊后泠然拨来一串笑语,“四郎.......猜猜我是谁?” 她心跳一激,伸手颤抖地将帘栊挑开一线,犹亲眼观历石裂天破,眼珠要从眼眶里头掉出来。 艳浓的妆容,暴露的薄衫,乌黑的一头披肩青丝,她的体态要比从前丰腴,腰却还是细零零的一束,被公孙戾反手一握就要握住、握断了。 公孙戾另一只手捉住那双捂住自己眼睛的、嫩如葱白的手,轻轻一拉,她娇软无力地跌在了他的怀中,她咯咯地笑着,伸手将衣衫退至肩下,露出雪白的香肩来,她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他,在他跟前伸手挑逗起自己...... 第57章 恩宠 太医谓冯氏的龙胎可保,公孙戾也就放下了心来,叮嘱冯氏好生歇息,不顾病恹恹的冯氏的挽留,急匆匆赶往贵妃的永淑宫。刚步入宫外的枫林石道,熏风送来一阵清郁的琴音,公孙戾挥袖止住了欲扬声通禀的曹禺,内侍们便举着舆伞随公孙戾立在了宫门外的绿荫处,细细倾听起里头的人操琴。 琴音低沉,操琴者似郁郁寡欢。公孙戾正凝神倾听,不料绷的一声,琴弦竟断去了。公孙戾迈入宫门,却见贵妃懒懒地倚在香榭的石几上,穿着清凉的翠色薄纱,雪肤香肩若隐若现。 公孙戾屏退了跟来的宫人,疾步走向那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人,贵妃凤目一斜,瞧见了他,红唇一努,却负气地把琴儿推至一边,理着丝绦起了身,远远冲他白眼儿时亦是秋波湛湛。公孙戾心弦一动,愈发加快了脚步。 贵妃转了身,莲步珊珊地下了香榭,公孙戾已经迂抄上前使得她一头撞入怀中。那美人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公孙戾含笑相扶,贵妃待要挣扎,却被拦腰抱起。 贵妃捶打着他的胸撒气道:“琴弦断了,就知道会见着讨厌的人!” 公孙戾抱她上了香榭,笑道:“弦断知音现,爱妃不应高兴才是么?” 贵妃负气地犟嘴,委屈地似马上要挤出几滴泪来:“臣妾可不敢当,陛下都不信任臣妾了,还以为臣妾要谋害龙嗣,专程派了人来搜臣妾的‘罪证’。” 公孙戾抱她坐在膝上,伸手闲挑琴弦,偶尔凑近她唇边咂啮:“朕在宫外老远就听出爱妃郁郁不乐的心境了,可不是爱妃的知音么?朕若不查清楚,便不能还爱妃一个清白,冯氏也不会相信,继续不依不饶的怕是要与爱妃结下梁子了,若冯氏再郁郁寡欢伤了龙嗣,可就糟糕了呢。” 贵妃冷哼一声:“说到底,陛下还是更在乎龙嗣罢了,冯氏真幸运,臣妾可就没那个福分。” “朕不许你这么说,”公孙戾呵斥着,阴戾的眸子直勾勾地迫视她道,“伴朕还不至一载,怎的就瞎说这种没福分的胡话了?”他继续挑着琴弦,脸渐渐凑近,眸中的阴冷这才渐渐消失,继而以融融暖意取而代之,“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孩子会有的,朕只喜欢你生的孩子,等你为朕生了儿子,朕马上改立他为太子。” 贵妃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的脸贴上来,挨着她玉石般光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问她:“听听,朕抚的,是什么曲子?” 觉到他胸膛里惴惴跳动的炽热,贵妃低下眼帘看他的指法,凝神细听,但觉那曲子不似他那种暴戾粗犷的人会弹出来的,反而让她想起了太子勋,第一眼,她就被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吸引了,他立在人群中,翩翩风度与众难同。他曾毫不掩饰他的痴恋,情真意挚对她吟诗:“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蜘蟵。” ........新婚伊始,绾结同心,他也曾为她且奏且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嫁至东宫的第一个中秋,她大胆地弹奏着《神女心》: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奏得慷慨激昂,出神入化,她仿佛成为曲中自由奔放的巫山神女,炽烈而张扬地求爱........水晶帘内,美人簇拥,他兀自灌酒,醉卧在美人膝上,眼神迷离,却自餍自足地沉沉睡去了....... 泪,彻夜的漏声般已不觉滴淋。 幽幽婉婉,曲曲折折,沥沥春情与花争发;切切磋磋,环环回回,喁喁情话靡靡流觞。 贵妃神思恍惚地摇首:“臣妾听不出陛下弹的是什么曲子。” “《襄王梦》,”公孙戾笑道,“朕就是襄王,爱妃便是神女,朕渴与爱妃,阳台之下,朝朝暮暮.......” 淫|靡的情话听得贵妃脸色煞白,身子蓦然一颓。 “爱妃怎么了?”公孙戾按住琴弦,捧住她苍白渗汗的脸吼问:“哪里不舒服?” 汗滴子珊珊落下,她捧住小腹,眉黛春山痛苦地拧成一团,只断断续续地梦呓般呻|吟:“痛......痛.......” “太医!快传太医!” ....... 太医额角已经渗出一层细汗,低声回禀公孙戾:“贵妃从前小产过,凤体损耗.......怕是难以再育龙嗣.......” 他强忍着怒意,终是没有发作,挥了挥龙袖屏退室内杂人。静静地凝视她安静的睡颜,她似睡得极沉,沉得无法唤醒,又似睡得极浅,浅得没有鼻息。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忙上前执了手。 贵妃苍白的脸上汗泪混杂在一起,如珊瑚累累堆积,翕动着发紫的唇,轻若柳絮般呓语:“别走......别走......” “朕不走。”他以龙袖擦去她面上泪汗污渍。 夏日穿透浓荫射来窗纱,被筛成细碎的光斑靓影,映笼着她如玉的容颜,熏风里微微摇曳着,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无声无形的梦幻泡影,捉摸不定又触手难及,却美得像海市蜃楼,纵是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他伸手触上她光滑的脸,那脸苍白得透出莹脆,好像用力就要点碎,她眉心一拧,泪又无声淌下,口中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额上亘起的青筋迸跳,公孙戾手一僵,怕自己听错,定定凝视了她很久,终于又听见她口中再次逸出一声绵长的呼唤“殿下........”余音娓娓,犹绕梁回荡,公孙戾龙颜大怒,起身拂落一案物什,巨大的动静将外室的宫娥内侍唬得跪伏一地。 贵妃的贴身侍婢斗胆跪来跟前求情挽留,公孙戾抖动着靥肌,拂袖揭起幢幢花帘,不顾而去....... —— “主子,刚刚曹内侍派人来通禀说陛下今晚会过来,主子这个时候要妆扮一下迎驾了。” 阮绣芸点头,询问阿兰:“贵妃尚在病中,神志不清,陛下今日缘何会生贵妃的气?” “奴婢不知,永淑宫里的人都守口如瓶。” 阿兰为阮绣芸更衣上妆、呵花贴钿完毕,芳谢宫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通禀。阮绣芸回身步入殿外时,已见公孙戾的身影。 公孙戾拧着浓眉,面色铁青,像是碰着了一鼻子灰。阮绣芸便上前温软相迎,揽住他体几地絮话,公孙戾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扛起入了内室按倒在床上,扒光了她的衣裳,这一粗鲁的举动将她弄得生疼,她吃痛地呼了一声。公孙戾翻身倒在了一边,停下来不要她了,她侧身将他揽住,温软地在他身侧撒娇,想尽了办法取悦他。 公孙戾忽然道了一句:“前些日子,你跟朕提起你父,希望朕能赦免他的罪。如今贵人有孕,朕决意三日后大赦天下,免你父死罪,让他告老还乡去......”突如其来的喜事让阮绣芸有些懵,大喜地下床跪谢。公孙戾也没理会她,翻了个身径自睡去了。 此后,永淑宫中冷落,芳谢宫则获盛宠。李丛鹤见机跟公孙戾提议:“冯贵人有孕,无法侍寝,宫中的妃嫔不多,应继续采纳一些入宫,以绵延皇嗣。”公孙戾应了道:“此番采选,不必看重出身了,选些身家清白、姿色上佳的入宫即可。” 李丛鹤又道:“长公主喜四处物色美人,府中多绝色美人,像玉鸾那样姿色的,比比皆是,陛下看,先从长公主府觅来一些.......” “玉鸾?”李丛鹤一句话又提醒了公孙戾,公孙戾沉思了下,打断他道,“召那玉鸾入宫为女官。” “宫中女官似乎暂无缺职,陛下想给玉鸾委以何种官职?”李丛鹤一诧,也不知公孙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腆了胆子道:“可玉鸾是长公主的心头儿好,端阳节长公主将玉鸾进献给陛下,陛下没有纳入宫中,长公主将玉鸾接回去后,日日,招幸.......陛下若下旨,长公主自然会忍痛割爱,送那玉鸾入宫,只是陛下还是先与长公主知会一声的好,免得陛下与长公主姑侄间无端生了嫌隙...... 公孙戾道:“那就先去问问长公主的意愿。” —— 午后,长公主又歇在水榭上。目视郑媱路过,长公主挥退两旁为之案杌的婢娥,唤郑媱上来水榭:“终于能下床走动了?身子完全好了?” 郑媱点了点头:“多谢贵主挂记。” 长公主冲她招了招手,郑媱走上前去,忽而被长公主一把揽在怀里,长公主在她耳畔轻笑道:“做戏要做足,神情自然些。” 郑媱虽尴尬无比,猜到了长公主说的做戏是何意思,于是面无异色地依偎在长公主怀中,面露笑意,模样娇俏无比。 长公主低声在她耳畔道:“知不知道,现在外头的人怎么说本宫和你?” 郑媱环顾了下四周,含着笑意,轻轻摇头。 “说玉鸾是本宫的人,本宫每晚让玉鸾侍寝,还说府中的下人那晚听到了夜晚玉鸾房中传出的靡靡之音,种种杜撰.......不堪入耳......” 第58章 美人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都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何见到九霄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说,语调里的惊喜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待...... 呼吸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 呼吸九次...... “好。” 说好? 神君说好?鳏鳏咧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九霄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鳏鳏继续傻笑。 “我知道!”扇贝举手说:“神君,你别看小美人傻憨憨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暗暗觊觎你的美色呢,听见你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双修。她求之不得呢!” “是么?” 笑呵呵的鳏鳏:“神君说是就是吧。” 九霄又道:“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座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双修。” “唔?” 九霄又道:“不过,这是个秘密,你我二人的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 “哇哦——”扇贝咋呼道:“小美人,你的桃花运为什么这么好?” “桃花运是什么?” “去问九霄。” 水泽一畔,栖鲽树茂密成荫,林间那羽毛鲜丽的神鸟喁喁鸣叫着。 沿着水泽一畔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九霄在前行走,鳏鳏跟在身后,时不时弯下腰捡几颗彩色的鹅卵石去掷林叶间的鸟儿,那鸟性恶,枝梢上栖息的两只俯冲下来要啄她,吓得鳏鳏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失声惊呼,眼见那两只猛禽就要扑向她的额间,鳏鳏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料,那双鸟儿在其额间的凰纹前收回利喙,而后在其头顶盘桓,鸣叫得更加欢快。 “咦?小美人,它们好像不啄你啦!”扇贝从鳏鳏头发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开遮挡住眼睛的手。 越来越多的鸟儿相继飞过来,于鳏鳏头顶排着队,连成圈,一边盘旋飞舞,一边鸣叫着。奇怪的是,竟然成双成对,可一只鸟只有一只翅膀。扇贝都看愣了。鳏鳏试着伸手,两只鸟一起扑棱着飞过来,落在她掌心,鳏鳏逗了一会儿,欢喜地唤九霄:“神君,你快看。” 九霄却像块木头一样矗立着一动也不动,目光仔细端详着她头顶那群鸟儿。 “神君,这是什么鸟啊?为什么在其他地方见不到?为什么总是两只鸟儿一起?” “鹣,”九霄说:“是一种神鸟,其他地方当然见不到。” “哇——”鳏鳏忽然神色大异,指着神鸟惊奇地冲九霄喊道:“这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鹣只生一眼一翅,需要与它的伴侣比翼才能飞行,又叫比翼鸟。” “好壮观啊。”扇贝说。 哇——”鳏鳏忽然神色大异,指着神鸟惊奇地冲九霄喊道:“这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第59章 金莲 他浑身如葬在火海焚烧:“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是,”她阴森森地笑着,踮脚去咬他的耳朵,“想让你现在欲|火焚身......” 舱外开始有雷声轰鸣,时有闪电划过,映照出那副雪白的面庞,初开的娇花儿般凝着露,他闭上眼睛,只觉到一汩暖流潺潺流徙过滚烫的耳根,轻轻辗转而过,绷紧的面上便浮出一道道胭脂的红痕。一缕极轻极细的头发丝儿落下,拂在他脸上,酥酥|痒痒的,仿佛挠在了心尖儿。 那人在他耳畔说着动听的话语,温软的唇瓣贴了上来,轻轻地摩着、拱着他的唇。他还是克制地闭着眼睛,攥紧的拳头已经咯咯作响。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听见叠在一处起伏的心跳,可这咫尺的空隙仿佛一道鸿沟,只要一纵身就能坠入鸿沟下的一片汪洋....... 池中热腾腾的水汽蒸蒸弥漫上来,她的脸竟比新剖开的瓜瓤还要艳红,眼里也似漫上一阵舒舒的雾汽雨意,迅速迷乱成捉摸不定的缥缈。回味着口中的余馨,他脑中的一条弦绷得愈来愈紧。 腰间一松,啪得一声,玉带已经被抛入池中,浮沉了几下,降至池底。眼前那可人儿的笑容愈发妩媚。“灏.......”抬起了纤纤玉手,要来探他洁白的中衣。 “灏......”“灏.......”“灏.......”声声软语引他入魔障,他眼中冷凝的霜花乍裂,迸珠溅玉,琤——脑中紧绷的弦断....... 她猝不及防低呼了一声,眼前一团缭乱,双脚忽然悬空,天旋地转地倚在了屏风,被他急骤的吻压得透不过气,双手被反剪着举到头顶。他的双手颤抖着,意识无法自控,只知道她是他躲不过的情劫,其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剩下死在牡丹花下的意念....... —— “贵主,”婢娥走来禀道,“半刻钟前,右相已经入舱,预备带玉鸾走。” 长公主只是笑,命身旁的人剪烛添香。问:“有没人瞧见?” 婢娥摇头:“没有。舱中都是右相大人的人。右相大人提前支开了周围的船只,方圆都设了戒备,还有乌衣卫,万无一失。” “翠茵呢?”长公主又问。 婢娥回答:“高婉侍已经过去了。” “本宫晓得了。”长公主说罢见她仍不退下,又问:“还有什么事?” 怕长公主发怒,她战战兢兢地,踌躇着不知如何禀告。 —— “灏.......”“灏.......”呼唤一声比一声急促,她像一条蛇一样缠住他的脖子,灵巧地撬开他紧闭的牙关。他蓦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那丁香舌却像又一尾灵活的鳅鱼溜脱了出去,润着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濡着他的喉结。 自她喉中逸出了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可每每引他入胜的时候她偏偏又这样躲避他的吻。他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像一只野兽,发狂地撕咬着,似要咬断了饮血.......忍着痛苦,她仍是笑着,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唤着他。 雷声轰鸣着,舱内的空气更加沉闷燥热。 双手被举得酸疼,双眼沉静地望着被闪电灼亮的帘幔,她情难自禁地自口中抑出声声痛苦的笑声,屏风上交错的人影随着烛火慢慢摇曳。 嗒——水滴的声音打破了舱内的静谧...... 背上一阵湿热,猛得抬头,却见一汪泉眼,虚脱感沉沉地袭来.......那双眼睛在他眼中越来越模糊。“呃.......”他松了她的手,勉力去撑自己的脑袋,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渐渐地看不真切了....... 她伸了一只手过来,轻轻戳了下他的肩,那人竟摇摇晃晃地往屏风上栽去,屏风摇摇欲坠,他的表情极为痛苦,一双颤抖的手却抓不住屏风,只能顺着它一点一点地往下溜去...... “玉鸾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竟让一向警惕的右相大人防不胜防.......”翠茵拍着掌,从饰窗的帷幔后现身,望着她钦佩地笑。 他靠坐在两扇屏风相折之处,额角冷汗密布,苍白的唇瑟瑟翕动:“媱媱.......”“媱媱.......” 她已经走到浴池对岸拾起了衣裳,重新往身上涂起药物。 翠茵蹲下身来,望着衣襟凌乱的他笑:“想不到机关算尽的右相大人还是算计不过媱媱,虽然这里的小宫娥都是你的人,可你就这么把媱媱带走了,有没有想过后果?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呵呵呵——对心爱的女人,右相大人还是该提防一下的,若不然,每回都会栽在她手上,功亏一篑.......” 郑媱穿了衣裳回来,翠茵道:“你现在出去,在舱外等着曹禺来接你,放心,长公主不会让右相大人有恙的。” “媱媱......” 她蹲下身来帮他穿衣,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明明没有力气,他却抓得很紧,紧得让她觉到一丝丝疼痛,低头一看,被他掐着的地方尽泛红了。 热泪自他眼眶中滚滚溢流,他有气无力地不断重复着几句话:“媱媱,不要......不要去.......” “不要.......” “不要去.......” “求求你......” “不要.......” 外头桨声渐近,翠茵忙催她:“应是曹禺来接你了,快出去!” 她毅然起身,急急向外奔去。 “媱媱.......” “不要.......” 舱门处她又驻脚,跨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吧,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一回头,却见屏风处不见了人影,那人匍匐在地,正狼狈地朝她爬行....... “看来右相大人吃的药并不多,竟还能爬行......”翠茵对她说:“玉鸾,你身上涂的药太少了。” 不,长公主给她的那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她涂的很厚很厚,厚得一经唇舌触碰,就会沾染许多,立刻叫人眩晕昏迷。方才沐浴的时候,肩呷以上的全都没有洗去。 “媱媱.......” “不要.......”他咬着牙,爬得很慢,双手勾在舱板,挖出一道道血痕,满脸阑干的泪痕像是狰狞交错的刀疤。 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的意识还在不断地下沉。 父王死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母妃的命拿来换了他的命;他出生的时候就不会啼哭,那些亡命的岁月,即使重伤,几度徘徊于鬼门关外,也没有流过一滴泪。男儿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可是,如果让他亲眼目睹父王母妃在那场腥风血雨里死去,他还是会流泪的,因为那是他的至亲,是他最在乎的人....... “灏.......”她说,“我还是习惯像从前那样叫你先生......”说罢头也不回地掀帘出了舱。 闪电一道道地划过夜空,映在江中。轻舟远去,江水澹澹吞吐低吼,那舱篷透出的灯火也渐渐黯成一点星芒。 “司天监说一个时辰内要下雨了,”曹禺毕恭毕敬地对她道,“陛下在龙舟里等候小娘子已久了,方才吩咐说待小娘子上了龙舟后就开船停泊到江岸......” 她冷静地应了一声。 ...... 入舱前先由宫娥搜身,确保没有私藏利器后,曹禺方领着她施施然步入舱内。舱内是一间间宽阔的殿室,殿室内灯炬辉煌,淡淡的龙涎香气氤氲浮动,一切陈设都是仿着行宫里的,穿过数重帘栊,曹禺领着她来到了一处寝殿,小宫娥过来叮叮软语,曹禺牵引她至床前,为她掀开绡帐,伸手向一边指了指:“陛下此刻正在邻殿披阅奏章,让小娘子先去里头候他......” 第60章 瞩目 “哥哥?”一双蕴有珠玉之光的眸子,流转流转着却涸成一片黯然,初见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未及冠的少年,她启开红唇,呓语般轻声呢喃:“那你当时才多大的年纪呢?” 他不说话。 离了臂弯,她微微昂起下巴仰望着他,下颚刀削斧斫出的坚毅轮廓、血红的眼底、嘴角不羁的谑笑,俨如对峥嵘过往的冷嘲热讽。 双目不由漫然,涤荡的浪涛里,仿佛有一个冲锋陷阵、血汗俱下的少年郎,早已褪去了同龄少年的稚气,眼里鼓张着渴生的戾气,仗剑执戟在浴血突围.......幻想的思潮退去,她惟有伸臂将他紧紧抱住,以抚慰他无言的沉默。 ......细细软软的流沙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一脚下去捅得很深很深,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狂奔,一抬头,竟又是连绵亘静似曾相识的沙丘,永远也找不到出路。西北凛冽的风如刀片,尖利地戳在脸上,霍霍贯入淌血的伤口.......凶猛的狼群眼泛绿光,张开獠牙森森围了上来,撕裂着腿肉,流沙上拖行,血迹很快被掩埋在流动的沙丘之下....... 残存的意念支配下仿佛听到嗖嗖的箭矢,狼群呜嚎着洒着腥血散去........那人一身威风的甲胄立在他跟前,身后的风氅赫赫迎击着漫天的沙粒,他竭力睁大了双目,以为是弥留之际看到了英睿勇武的天神。 衣衫轻盈地滑落,层层堆积在脚踝处,身上只余一件贴体薄纱的抹胸长裙,月光笼着她赤|裸的香肩,青鸾展翅欲飞,抹胸下的玉圆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绣着淡绯色的藕花锦袴,冰肌玉骨若隐若现,露出的十个雪白的脚趾头不住缩动,她攥着帘栊,摆着柔软的腰肢,泪如断了线的珠玉,嗓音嘶哑地向他发出一声声如饥似渴的呼唤和卑微诚挚的祈求:“先生.......先生.......别走.......别走......别走.......” 小腹一绷,他脚下顿时有千钧重,赶紧转过脸去,胸腔内的跳动愈发疾速...... “呵——”长公主道,“解药?你不就是她的解药?你给她解不就得了?你若不解,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焚身而死。‘玉宫春’,并没有解药。” “贵主!” 身后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迭来,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前一突,他浑身僵住,不防那人蓦然扑上来将他从身后抱住,柔软的小脸轻轻拱着他的背:“先生.......先生.......”她炙热得像一团火,不停地用她柔软的身体磨蹭着他。 “本宫说过,会成全你们的......此刻是戌时,再不把握可就天明了,*苦短......”窗外的人说罢便飘忽而过,消失在廊道尽处了....... “为什么要走,先生不喜欢媱媱么?”她纤细的胳膊将他的腰部圈得愈紧,涓涓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是不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低下眼帘,抬手掰开那双葇夷,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捧住她一边侧脸,使她仰望着自己,她的眼里泛着涓涓溪水,瘪了嘴伤心欲绝地讲:“媱媱都等了好几个秋日,数到第九百只大雁南飞......” 听得他心痛怜惜。拇指摩挲在她精致的耳珠,低下头,在她颤动的眼睫落下一个绵长的深吻。 “不走了,”他双手都捧住她的脸,与她深深对视,“再也不走了,媱媱也别想走了,生生世世,无论富贵贫贱,都必须与我纠缠厮守,不休不止.......” 那眉眼里很快绽放出夺人心魄的神采。滚烫的双手攀住他的肩头,拨下半边的衣裳,半个精壮的膀子露出,她一头扎进他怀里,滚烫的唇烙上去,吮着,咬着....... 他伸手拖住了她一路往下的下巴,湿糯糯的吻落来他掌心,轻轻舔|舐着。 “媱媱,”他忍着那酥|痒的触觉,温柔地笑,“再忍一忍......先与我拜个天地......” 见他跪下,她亦偎着他跪下庄重地三拜叩首。 少女的笑容愈是璀璨,他的内心就愈发酸楚。不能光明正大地三媒六聘,不能给她一个正式的洞房花烛...... 那少女已经倾身靠入他怀中,额角汗水密集地蒸出一片薄云;随着她身躯的蠕动,抹胸渐渐拉下,玉峰沟壑一点一点地露出,喘息声再次压抑而粗浊,她的手软绵绵地拨褪着他的衣裳,又拿小腿刮蹭着他,声声焦灼地唤:“先生......先生......” 衣裳被扯开了大半,露出紧致贲张的胸肌,她紧紧贴着他,用胸前饱满的柔软不停地擦着那堵坚硬,刚与柔厮磨着,被她这么一撩,他哪里还受得住,浑身如沐火海,身下的欲源早已澎湃,迫切渴求得到抚慰,喉结频频滚动,终于忍无可忍。 揪住她最后一层裹蔽的抹胸,扬手一抛,飞纱落地,她颤动着眼睫,精致的*纤毫毕现。 “呃......”一声轻呼,她已经被他拦腰扛在了肩头....... 月光如水,光华流转,绡纱逸动,虽十丈软红,但为情故,良宵莫负....... 入得帐来,青丝散落铺枕,绡帐绛红,皓体如雪,分明二色,妩媚得令人目眩,紧促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了一处。 他快去除去衣裳,压下那具欺霜赛雪的身体,攫住那鲜红欲滴的樱唇轻吮了吮,又去撬那香甜的舌尖儿......她愉悦地呻|吟,如兰的鼻息丝丝拂在他颈项,与她唇舌交缠了一会儿又退出来。吻到她脖颈间,吻得她更加酥|痒难耐,用软而烫的小手烙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不停拍着他。 他的唇舌又向她幽幽散香的肌肤一路往下烫去,吻过她隆起的胸房,咂住了白雪堆成的玉峰顶尖儿的樱桃。 身下的少女难以抑制地婉转嘤咛,扭动起身子胡乱颤动,他身下的欲源已如刀戟般昂扬而起,不安分地抵上了她平坦的小腹。 意乱情迷的少女张开了双腿迎就,他弓起身来,迅速挤入她的双腿间,刚刚欺入就似遇着了阻碍,紧致晦涩得难进,又不忍强行贯入,只好先用吻抚慰她,等她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 ——--————- 六尺余高的莲花舞台,台上置一莲座大小的圆鼓。一双莲华色的芙蓉鞋,无声无息地落上去。步摇轻轻晃荡,钿璎纍纍佩珊珊。她伫立在圆鼓一隅,作欲甩水袖状,俟乐曲声起。螾蛾敛略不胜态,水袖静垂如停云。阮贵嫔和周淑媛坐在台下,一个以手调筝,一个欲击磐。 待那悠扬舒缓的伴奏递相升起,茜红色的水袖方被轻轻甩出。舞得极柔极缓,水袖盈风,似含了情般自如曳动,她的舞步亦随着潺潺流水般的丝竹声逦迤翩跹。曲声低回,那身姿亦娉婷,飘然转旋回雪轻;曲声陡然一转,那袖带便带起一股劲流,嫣然纵送游龙惊....... 她在那高台上的方寸之地辗转,低眉昂首,映照出宫墙内外无数双偷瞥的眼睛,一双窅瞳一分分生动含情。乐曲由刚转柔,那欹斜的腰身似垂在湖畔的扶风弱柳,裙裾斜斜曳出,仿佛欲自底下生出片片流云,叫她腾云乘风上青天。熏风盈来,撩过那扒在宫墙上的一排排宫娥内侍的鼻端,仿佛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 —— “给你。” “这是什么?” “一种香精,蓝蝶爱吸食,涂在袖上,舞时会散逸出,蓝蝶嗅出了便会前来。”说罢他伸指在她鬓间一捻,一只蓝蝶翩跹着落来。 一低首就将蓝蝶捉来掌心了,问:“为什么它不飞?” “因为它是我养的。”他笑若熏风。 “你养的就不飞么?” “飞,落在有些人头上就不飞,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唤来它说话吧。”他又说:“如果明日有公孙戾在,就不要引蝶了,毕竟你明日入宫,不是去吸引帝王的。” “哦........咦?它怎么死掉了?” 他怔忪了良久,眸光晦暗道:“它会解毒,自己吸食了毒后,就会死掉。” “毒?” “别用麝香了.......”他转过脸去,“好吧,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快意。” 并肩遥望天街,流星飒沓而过,夜色彻凉如水,荷塘送香,芙蕖间有流萤闪闪烁烁,亦如他的眼光...... ————-—————— 两人有说有笑地将出御花园,竟又遇见刚刚入宫迎面走来的两位男子,来不及躲避,生生迎面撞上了。退至道路一旁,阿兰忙俯身施礼,郑媱立在阿兰身后,亦将头压得低低的。 “免礼。”赵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与身旁的西平郡王一道越过她二人前行。 赵王道:“五嫂也太能折腾了,快要临盆了还要往娘家跑。” “玉鸾,走吧。”阿兰悄声道。 西平郡王牵了牵嘴角,扯开话题道:“此番死里逃生,九弟一会儿见了陛下,得好好谢罪才——”才迈了两步,脚尖待要压下,蓦然止住脚步:“站住!” 第61章 婉侍 西平郡王瞪着血丝饱涨的双目,手开始微微地颤抖,奋力往回一扯。步摇泠泠相击着,倏尔从发间滑脱。墨玉流云般的乌发垂垂荡荡地拂来他脸上,刷过丝丝轻微的疼痛,那缕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兰汤香馥悠悠萦入鼻腔的时候,他几乎能够确定眼前的女人就是她了。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第62章 兰舟 路上耽搁太久,回到府中,已经日落西山。 长公主即将就寝,正由侍婢宽衣,闻出郑媱的脚步声,挥退侍婢后单独问她:“回来了,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今日在宫中的一切可还顺意?” 郑媱直视她回答说:“已经照贵主吩咐的做了,各个宫里的奴才都引过去了,接下来,只看阮周二人的了。” 长公主对她伸臂,她忙上前挽住长公主扶她登床就座。 “本宫听说,你今日还碰见了赵王和西平郡王,西平郡王有没有认出你来?”长公主捋起她垂落的青丝别去耳后,眼神又如慈爱的母亲一样了。 “没有。”她笃定地回答。 长公主眸光明灭:“本宫还听说,赵王今日在御花园巧遇冯贵人的表妹顾琳珑,还轻薄了她,弄得皇宫里人尽皆知,赵王和顾琳珑,可是你策的?” 犹豫了下,她答:“是,赵王说他没娶王妃,顾琳珑给曲伯尧做妾岂不是委屈她了,我很乐意成人之美,就为他们做个媒。” “哼”长公主拧起她的腮,眼神极是宠溺:“你倒是很会成人之美,若今日赵王没有入宫,顾琳珑药一发作,只怕是会将过路的内侍抓住不放了,玉鸾,你说,灏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妒妇,他会怎么想” 郑媱连连否认:“我哪里是嫉妒,他都有一妻一妾了,再多一个妾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是觉得顾琳珑与其他人不同,她是左相那边的人,不和咱们一条心。” 长公主和衣躺下,榻上辗来转去,寻了个舒适的睡姿,闭上眼睛又说:“本宫头有些疼,你过来,给本宫揉一揉”指了指太阴穴位,“拿手按着这里,待本宫睡着了你再回去吧。” 郑媱遂上前揉,长公主又提出种种要求,一会儿“力道轻了”,一会儿“力道重了”,一直折腾,把郑媱折腾烦了、变了脸色。郑媱还是压制住,耐心为她案杌 窗外冰轮初升,长公主的呼吸渐渐稳了,郑媱轻手轻脚地起身出殿阖门。 长公主扬起唇角,翻了个身。 夜阑人初静,风有些疾,吹得栏杆下的池水兴波,参差的树影之外,月色颇佳,映来一廊空明的积水,郑媱踩着地上交错的水荇,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往自己小院的方向走,耳畔惟有晚风漱过的声响,纯净得没有一丝杂音,心底渐起凉意,漱漱有声的风荷下倏尔划出一声清旷的笛音,郑媱吓得一跳,又见一只羽毛雪白的水鸟扑打着荷叶飞过枝桠去了,笛音也戛然而止。 吹笛的人,除了江思藐,不会有第二个了,郑媱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好奇,这么晚了,他还不歇息,且那笛音,似从荷叶底下传出来的,他难道在水中央不成?目光聚在一片密匝的荷叶上,试探地喊了一声:“喂——” 没有回音,周遭又静谧地只剩下漱漱的风声了。 郑媱小步快趋至栏杆尽头,迫近了那片荷塘,俯视河中,只见如练的波光,又去细瞩,忽闻哄得一声,如有巨物堕,毛骨皆栗,连连后退跌至地上。 荷叶倾向一侧,圈圈水波荡涤着隐没在岸边,一只兰舟轻快地划出,舟上有人长身玉立,素衣飘举,像一泊即将隐去的月光。他举起了兰木做的桨,伸来她面前,笑得没心没肺。 郑媱惊魂未定地瞪他一眼,气愤地将兰桨挡去一边:“我以为刚刚是你掉水里去了!” “哦”他挑了挑眉毛,已经撑篙至她跟前。“你很关心我?”说罢伸手将她掳了来舟上,很快撑去荷塘深处了。 郑媱起初有些愠意,但闻着水声泠泠,嗅着荷叶清香,顿觉心旷神怡,便压回了火气。“这么晚了,你还不歇息,难道是在这里乘凉?” 静谧得只有桨声拨水的声响,他没回答,突然一惊一乍道:“看!前边有只奔突的乌鳢!”郑媱去瞥,交错的莲茎间,黑不溜秋的一条鱼脊,一闪就不见了。 他蹲下身,固住小舟,将油纸包好的东西推至她跟前:“饿了吧,给你吃的。” 劳了一天滴米未沾,简直要饿晕了,郑媱接过放到鼻端一嗅,香气扑鼻,撕开一看,烤熟的荷叶鸡,道了一声谢,埋头便啃,啃得满嘴流油。 他用兰桨拨弄着一丛菱草,目光仔细搜寻,数落她说:“肚子叫得一点都不斯文!跟饿鬼似的。” 郑媱从背后窥视他一眼,抿了抿唇,继续埋头啃,胳膊忽然被他手肘用力撞了一下:“好多菱角,你来捞捞看。” “我才不捞,我又不喜欢吃菱角。” “紫菱亦可采,试以缓愁年,”他说,“幼时,我父亲常吟这句,他说采菱可忘忧所以每逢夏秋,只要心情不畅,便会撑篙去采菱。” 郑媱啃鸡的动作顿住,定定地望住他,婆娑的荷影自他脸上陆陆续续地穿过。他侧过脸来,目光清如朝露:“你也来试试,捞起一串菱角,真的会开怀很多。” “我没有不开怀!” 他转过脸自言自语道:“开不开怀全在脸上。不要担忧那么多,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越是久远的东西,越容易生变,不是你能掌控的,你所牵挂担忧的,到时,都会烟消云散的。你就是再急,一时半刻也救不了你姐姐的。” “你还知道我姐姐?看来,你真是什么都知道,我不晓得你为什么对我的情形这么了解。”被他一道破,郑媱倏忽黯然:“我也是怕生变,等待的日子太漫长了” “生变才好呢,不生变永远墨守成规,无法突破囹圄。” “那你说说,这个世间,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他携来两壶酒,一壶给她,一壶灌入自己口中,清风徐徐,不知不觉,小舟自己轻轻划动入了藕花深处,抬头望见一枝并蒂莲,他指着那并蒂莲说:“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不变的,也许是同心,也许不是,有的同心会变,有的却固如磐石,能挨到生死” 郑媱想了想,灌下一口酒,酒水淌过,喉间又辣又烫。“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酒水下肚,两靥生晕,她的话渐渐多起,与他侃天说地,聊起东南西北。 “说到采菱,幼年无忧无虑时,我读到一首关于采菱的诗: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荡舟游女满中央,采菱不顾马上郎。争多逐胜纷相向,时转兰桡破轻浪。讲的是采菱的女子争着拨桨去采菱,连心上人都来不及去顾。我当时就好奇,采菱真的很好玩么?我不信,信誓旦旦地讲:先生,换作是我,我才不会,一定会先看‘马上郎’的” 他专注地盯着她,无限遗憾怅惘萦绕上来:“你有些醉了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也对我讲。” 清风吹得她丝发飘舞,陆续贴在了她涕泗横流的脸上:“最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他轻轻伸手,触上了她的脸,稍稍一掰,给了她一个肩膀依靠,她闭上眼就睡着了。 轻轻摸到兰桨,熟练地拨水舟靠了岸才推醒她。 送她至院中,他递给她一个巴掌大小不到的小圆盒:“菱角磨成的粉,再加上其他几味药,调上藕花凝结的晨露,做成了膏状贴身携着,里头的东西会自己挥散出来,与麝香的功用差不多,你以后别用麝香了,用这个吧,这个不及麝香损身。” 晕晕乎乎地接过收进袖中,与他道别入屋。 不胜酒力,才饮了一壶就头重脚轻,走路时直如水上漂行,去点烛火,摸不着,铿——打翻了烛台。 房内燃起一豆灯火。 郑媱心下奇异,循着亮光去看,黯淡的光线映照出一人的影子 “啊——”尖叫后退抵上妆台,吓得三魂已去两魄。 那一双鹞子般的眼睛闪着幽亮的光,直直地端详着她。 郑媱摆了摆脑袋,这才辨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正以手撑额坐着打量她。郑媱忽视那人,若无其事地摸索着坐来妆台前卸钗。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伸出两臂将她拥在怀里,掰住她的脑袋,低下头狠狠攫住那柔软的唇,辗转流连,吮吸啮咬,毫不留情,弄得她吟声连连,低声痛呼。 “赏月乘凉回来了,还跟他喝酒了?”他以舌头舔着唇,双眸在暗夜里流着萤色的幽光,摒住呼吸质问她,不料她眼白一卷,一个耳光掴上去:“你不也满口酒气!”话落,一声触目惊心的尖叫,不适地扭动起身子来,那一双大掌不停地在底下游走,忽然按住她的臀托举上妆台,他伸手就来拨她的罗裙 ... 第63章 眷情 “哥哥?”一双蕴有珠玉之光的眸子,流转流转着却涸成一片黯然,初见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未及冠的少年,她启开红唇,呓语般轻声呢喃:“那你当时才多大的年纪呢?” 他不说话。 离了臂弯,她微微昂起下巴仰望着他,下颚刀削斧斫出的坚毅轮廓、血红的眼底、嘴角不羁的谑笑,俨如对峥嵘过往的冷嘲热讽。 双目不由漫然,涤荡的浪涛里,仿佛有一个冲锋陷阵、血汗俱下的少年郎,早已褪去了同龄少年的稚气,眼里鼓张着渴生的戾气,仗剑执戟在浴血突围幻想的思潮退去,她惟有伸臂将他紧紧抱住,以抚慰他无言的沉默。 细细软软的流沙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一脚下去捅得很深很深,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狂奔,一抬头,竟又是连绵亘静似曾相识的沙丘,永远也找不到出路。西北凛冽的风如刀片,尖利地戳在脸上,霍霍贯入淌血的伤口凶猛的狼群眼泛绿光,张开獠牙森森围了上来,撕裂着腿肉,流沙上拖行,血迹很快被掩埋在流动的沙丘之下 残存的意念支配下仿佛听到嗖嗖的箭矢,狼群呜嚎着洒着腥血散去那人一身威风的甲胄立在他跟前,身后的风氅赫赫迎击着漫天的沙粒,他竭力睁大了双目,以为是弥留之际看到了英睿勇武的天神。 那人跪在地上,解开牛角水壶灌入他干渴的口中,快速处理了伤口,搭上他的手臂,背着他走出了那片沙漠 他拥紧她,吻去她睫上的泪珠:“你的兄长,是个厉害、很厉害的男人。” 她整个娇小的身子都倾入他怀中,回应着他温柔的亲吻:“那我哥哥,他现在,人在哪里?” “太子事发时,他正镇守函玉关,也被牵连入狱,我派人去函玉关救他,欲像救你那样掉包,他不肯让人做他的替死鬼,我只好让人弄晕了他,等他醒来时,已被我的人偷运出函玉关,后来被送去了平都,混在我外祖王氏的旧部里,前不久,东|突厥侵犯高昌,作为精锐被掉去了高昌” “我听说那里战事如今正焦着,哥哥他会不会有事?” 他拨起她一串青丝缠绕在指尖挑弄,轻松地笑:“哪里真有什么焦着的战事?不过是排的一场戏给公孙戾看罢了。” “戏?”她难以置信地攀住他的脖子问:“是你策的?可不是还有东|突厥和回鹘么?难道他们侵犯高昌也只是配合么?” “媱媱,”他的大掌插入她的发中抚弄,笑着凝视她的眼睛,“我们已经有一半的胜算了。”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惊讶地瞪大了眼,忧心忡忡地问,“莫不是许了他们天大的利益诱惑?” “回鹘和东|突厥都是假意侵犯,东|突厥入驻高昌后,并没有烧杀抢掠,城中只是伪出来的乱象。因为我事前承诺回鹘,若回鹘愿意配合,则可以得到公孙戾送去的金山银山,回鹘自然乐意;而东|突厥野心不小,要事成之后,给他五座城池” “所以,你答应了?”她忧心道,“灏,这样会不会有些拆东墙、补西墙?” “东|突厥有吞象的野心,早就觊觎我大曌了,一直蠢蠢欲动。我先答应了他的要求,暂时缓下他侵犯的野心,不过难保他以后不会在我与公孙戾正面对抗、大曌内乱的时候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如果没有趁虚而入,等着事成之后的五座城池呢?” 他道:“早晚都要一战的,免不了。如果没有趁虚而入更好,五座城池也不会给他,届时还有迂回的办法的。” 她在他怀里拱了拱,“所以,你排这场戏,让公孙戾误以为东|突厥真的和回鹘联合了起来,攻下了高昌,然后分别从平都、晔城、盛都调兵,兵队集结去了高昌之后再拖延战事,实则是要收了集结而去的所有兵权么?” “媱媱真聪明,”他刮着她的秀鼻,道:“其实主要是为收了公孙戾从盛都调去的那支兵权。我外祖和舅父半生都在西北,高昌、平都、晔城那里有王氏无数的旧部,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但多是奉命戍边不能调回。王氏忠于正统,他们都是拥护我父王的,但我父王死得突然,消息传去的时候,群情激愤,舅父与众人欲揭竿造反,外祖却劝他们忍气吞声,假忠先帝。重华之变,父王惨死,母妃身怀六甲仍遭先帝侮辱,历经艰辛地逃出,因生我而难产死去我一出生就被外祖藏匿在军中了,化名为叶旸。后来,外祖心腹中有人叛变,向先帝揭发了我的身份外祖暴毙,自那以后,就常常遭人刺杀,过起了提心吊胆的日子之后,舅父王甲也因一场惨败的战役刎颈而死了” 郑媱心下感慨,想到从前黎一鸣的话恐惧地问他:“我父亲,是重华之变的功臣,是害死你父王的人之一,所以你后来才处心积虑地入相国府,是不是?” “是,”他捧起她的脸严肃道:“你父亲,的确不是个好人,我恨他,可是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他的女儿了” 她凝着他,紧紧咬着唇,凄楚地自眼角渗出几滴泪来,“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残忍?让我终究为了你要做一个不孝的女儿,你爱上仇人的女儿岂不是也成了不孝子” “没有办法,咱们的姻缘是前世就定下的,”将人儿狠狠揉在怀中,舔去她面上的泪粒,他又咬着她的耳珠笑道:“媱媱,即便你此生不爱我,我也要想尽办法把你弄到手,手脚都绑起来,囚在床上每天好好弄你让你给我生儿育女” 她一阵臊,想到被他狠狠□□过的、痛苦不堪的身子,撒气似地握住小拳头捶打在他胸前。他捉住她的手,快速亲了一下。“都是我的人了,咱俩都拜过堂了,还羞什么?你往后再要胡乱踢打,我真的把你囚在床上弄你让你没地儿反抗。” 白了他一眼,她嘟囔着红唇道:“瞎说,什么时候跟你拜过堂?我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是你强了我” “好好好,是我强了你”他吃吃地笑,脑中又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吃了春|药的人一副楚楚可怜地勾引他的情态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骑在他身上摇晃的春态,“一辈子都要强你你此生别想再跑了明天自己乖乖用药。”讲到此处,浑身不由燥热起来,竭力压住,却又忍不住把手探入衣裳里覆住那团香软,凑近来亲吻她,“媱媱,等咱们真正大婚拜堂的时候,我要命人重新铸一顶凤冠给你,必然是大曌国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 雨声滂沱着,静静摇曳的绡帐蔽住一帧旖旎 —— 暴雨打落了一地紫薇。乳白色的茶沫翻卷着裂开,有些烫,阮绣芸吹了吹,轻轻送到公孙戾跟前:“陛下,这是臣妾用银瓶汲的杏子露煮的茶,能宁神健气,陛下尝尝。” 公孙戾刚接过欲饮,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宫娥不顾阿兰的阻拦闯入殿中哭得梨花带雨:“陛下,不好了,不好了,贵人娘娘,贵人娘娘她方才忽然腹痛如绞” “怎么回事?”公孙戾堕下茶盅,起身问:“贵人可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那宫娥摇头,战战兢兢地回答:“贵人今早只是去贵妃娘娘那里请了个安,喝了贵妃赐的茶,回来后说不想进食,哪知又过了一个时辰就” 公孙戾疾步如风已经出殿。 “呵——”阿兰道:“主子,这冯贵人真不是个善茬儿,上回贵妃侍寝的时候派人去请陛下说摔了一跤,今日又唱一出腹痛,既从主子这里唤走了陛下又怕是要陷害了贵妃娘娘” —— 随手折了一条柳叶掷入池中,引得金鱼儿挣抢,贵妃笑意嫣然地摇起小扇来,转顾阮绣芸:“怎么还板着脸为本宫不平?” 阮绣芸搁扇道:“冯氏真够阴险,竟把毒涂在茶杯上,也不怕苦肉计用不好一尸两命。” 贵妃笑,“她自己喝完了才把毒涂在本宫的茶杯上的,回去后她又吃了另一种症状相似的东西,对胎儿没有影响,买通了太医,说是中了毒。陛下派人来验茶杯,没有验出毒来,幸亏你派人来告知本宫,本宫即使换掉了茶盅,不然,可就着了那冯氏的道儿了。怀了龙种,可不有恃无恐么?” “看来,得想个法子让她落胎了,不然她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贵妃摇头。“陛下岂会看不出她的雕虫小技,之所以容忍她不过是看在得来不易的龙胎。” “不除?”阮绣芸道,“即使陛下心中不喜,可等她生下了龙子,只怕就会忘了。” “本宫的意思,不是不除,”贵妃缓下摇动的扇子,掩在口边,轻声道,“是让她先仗着龙嗣耀武扬威,磨尽陛下的耐性,如果怀胎十月却诞下一个死胎” 阮绣芸搁扇道:“冯氏真够阴险,竟把毒涂在茶杯上,也不怕苦肉计用不好一尸两命。” 贵妃笑,“她自己喝完了才把毒涂在本宫的茶杯上的,回去后她又吃了另一种症状相似的东西,对胎儿没有影响,买通了太医,说是中了毒。陛下派人来验茶杯,没有验出毒来,幸亏你派人来告知本宫,本宫即使换掉了茶盅,不然,可就着了那冯氏的道儿了。怀了龙种,可不有恃无恐么?” “看来,得想个法子让她落胎了,不然她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贵妃摇头。“陛下岂会看不出她的雕虫小技,之所以容忍她不过是看在得来不易的龙胎。” “不除?”阮绣芸道,“即使陛下心中不喜,可等她生下了龙子,只怕就会忘了。” “本宫的意思,不是不除,”贵妃缓下摇动的扇子,掩在口边,轻声道,“是让她先仗着龙嗣耀武扬威,磨尽陛下的耐性,如果怀胎十月却诞下一个死胎” 阮绣芸搁扇道:“冯氏真够阴险,竟把毒涂在茶杯上,也不怕苦肉计用不好一尸两命。” “本宫的意思,不是不除,”贵妃缓下摇动的扇子,掩在口边,轻声道,“是让她先仗着龙嗣耀武扬威,磨尽陛下的耐性,如果怀胎十月却诞下一个死胎” ... 第64章 求凰 歌声一浪递一浪地传来,仿佛自十里烟波上空飘行而过,犹沾着清凉湿润的水汽,沁入人的耳膜,再点点滴滴地汇聚淌落至心田。 女音的甜美与娇嫩,使得一阵奇妙和新鲜的感觉在心尖儿上流溢,才从芳谢宫中出来的公孙戾顿下了脚步,询问身边的曹禺:“可是何人而歌?” 曹禺躬身答:“回陛下,是长公主府中进献的美人,昨日才到宫中,正在接受教习,陛下要不去看看?” 公孙戾没有发话,却已转了脚步。 曹禺嘻笑着,命内侍开道....... 歌声越来越近,众人簇拥着公孙戾至了那宫墙外,公孙戾不让下人通禀,只隐在绿藤缠绕的花墙之后,透过那些朱墙的镂空之处向内瞭望。 三四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正掐着腰,疾言厉色地立在一旁呼喝指导,一群芳龄少女皆着同一式样的荷叶色轻薄绡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正转着脚步打着圈,甩出了灵蛇似的水袖,轻歌曼舞,柔情绰态,风吹衣袂飘飘举,碧荷曳飖出波来。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个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笑时丹唇微开,颊畔莲花灿生,顾盼的情态更是楚楚堪怜。 眼尖的嬷嬷一转首一下子望见了墙外暗窥的公孙戾的旒冕,双膝一软,跪伏于地:“婢子该死,不知陛下大驾光临.......” 美人们脚步错乱,皆慌乱地跪伏在地,香肩隐露,宽松的肩带滑落也不敢去撩。 公孙戾迈步走入园中,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并未发怒,却道平身,命其继续。嬷嬷们惶恐跪谢,遂整饬衣襟起身,重新指挥美人歌舞,美人们又踏起轻盈的舞步,时不时含羞地觑向公孙戾,送去一个俏生生的眼波。 歌舞罢,为首的嬷嬷竭力压制住眼底的喜悦,凑上前去轻声询问公孙戾:“采女们的歌舞,陛下可还满意?” 公孙戾屏气良久,却沉声命令道:“把鞋袜都脱了。” 美人们面面相觑,嬷嬷们心下也是一咯噔,快速回神,忙道:“赶紧的!还杵着干什么!把鞋袜都脱了!” 虽然不解,一个个的哪敢违抗,美人们快速俯身,七手八脚地脱了鞋宽去罗袜,双双白白嫩嫩的玉足很快排列在一起。 公孙戾低头一扫,视线蓦然定住。走去一名美人跟前,躬俯下腰去,却是捧起了她肤如凝脂的三寸金莲,抚捏了几下她足心的莲花纹印。众女歆羡地低呼了一声,嬷嬷们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上前道:“陛下,此女为周氏凤翘。” “凤翘?”公孙戾口中重复念了一道。 那名美人腮浸红云,快速低了下巴,垂下浓密的眼睫,低低嘤咛了一声,欲跌倒,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了公孙戾的脖子,看得旁边的嬷嬷们心一悬。 公孙戾松了她的足,捉住她的手起了身,视线扫过她皓质呈露的胸脯和修长的颈项。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红透的小脸压得更低了。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却见她盈盈一笑,明眸善睐,大胆地凝着他,清波荡漾,媚态撩人,嗅到她通体异香,他一把就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出了园子........ 翌日,长公主府进献的美人周氏被册为淑媛...... “周氏得宠,宫中有些流言。”宫娥查探着贵妃的脸色,光影映在她嫩如葱白的指上,从指缝间无声流过。贵妃对着铜镜拨弄着珠玉耳饰,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流言?” 宫娥道:“流言有的说,周氏得宠是因为那长公主府的玉鸾,玉鸾懂得媚术,周氏是她一手调教的;还说最近阮贵嫔得蒙盛宠也是因为玉鸾。阮贵嫔的父亲前些日子因为陛下大赦天下而无罪释放,陛下恩准阮贵嫔出宫送其告老还乡的父亲,那日,贵嫔路经长公主府,入府见了玉鸾,得了玉鸾的.......入宫后更会邀宠了.......” 贵妃去戴另一只耳坠:“还有什么流言呢?” 宫娥极轻地回答:“还有流言说,说周氏有一双极美的三寸金莲,舞起来时步步生莲,身体轻如飞燕,且其容貌肖似贵妃您,因而得宠。” 纤纤兰花指轻轻弹了几下,那七宝珠玉耳坠已经穿戴上去,贵妃靥边的笑容如春风嘘开的花朵般无声绽放。 ........曾将跳舞的鞋底镂空作莲花状,置在鞋内的屧粉便会随着舞步漏出来,走路时一步印出一朵莲花,他当着众人的面捧起她雪白的玉足,一边亲吻一边用暧昧的眼神睨着她说:“爱妃犹如飞燕再世,步步生莲,日月失色,天下无双,朕甚心动.......” 啪一声掰断了象牙木梳....... 新封的周淑媛与阮贵嫔的关系极密,二人常常在一起切磋琴艺,歌舞填词,双双起舞时犹如一双完美的合璧,引得公孙戾驻留许久。公孙戾甚至命工部专为二人打造一个六尺余高的莲花舞台。贵妃都不曾有过的殊荣,此举让后宫的妃嫔唏嘘不已。 见周氏舞着舞着忽然不太高兴了,公孙戾便好奇询问缘由,周氏颓丧着脸道:“最近臣妾和阮姐姐在编排新曲,可有个舞步总是跳不好;臣妾从前在长公主府所学的一身舞艺都是玉鸾教的,要是玉鸾能在旁指点一下就好了。” 公孙戾道:“这有何难,朕明日让玉鸾入宫来指点你就是了。” 周氏喜极而泣,连连跪谢........ —— 宫娥一旁轻摇着小扇,贵人冯氏斜靠在妆镜台一尾的竹榻,正与入宫来探亲的表妹顾氏说在兴头上,哪知宫外陡起一阵丝竹之,直直聒噪到心里头去。冯氏面色一黯,命一旁的宫娥去阖门掩窗。 “这哪使得?”表妹顾氏道:“炎炎酷暑的,紧掩着门窗不得闷出一身汗来,娘娘这还是怀了龙嗣的。大晌午的,究竟是谁在弹琴歌舞?”顾氏说罢便唤内侍出去知会那拨弄丝竹的人,早些息了这宴宴笙歌。 内侍踌躇。冯氏眉心一皱,挥挥手示意其退下,道:“还不是最近正得宠的一群狐媚子!说编排了一曲新舞缠着陛下准了那长公主府的玉鸾入宫来指点,谁知道那些人又想弄些什么幺蛾子!偏偏那玉鸾也是个狐媚子,一群狐媚子凑到了一起。” “玉鸾?”顾氏疑惑道,“长公主府的玉鸾,端阳节御前献舞的玉鸾?” “可不是嘛,”冯氏脱口便道:“据说狐媚得很,男女都惑,端阳节可在满朝文武跟前出尽了风头,如今,谁人不晓得长公主府有个狐媚的玉鸾?每日跟长公主欲仙|欲死的,端阳节还甩脱步摇勾引右相,让不近女色的右相险些难以自持——”话到此处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表妹,忙止住了下文,再去瞧顾氏,果然见她黯淡下一张脸来。 冯贵人这表妹顾氏不是旁人,巧得很,是左相顾长渊的侄女。名琳珑,顾琳珑的母亲跟冯氏的母亲乃是亲姊妹两个,前不久,公孙戾有意将顾琳珑许给曲伯尧做妾,闺中的顾琳珑从家人口中得知了,与右相这段姻缘虽未正式提上日程,可顾琳珑心里已经默认了。 一听冯氏这话儿,当时的感觉就跟狐媚子勾引了未婚夫一般,不拉下脸才怪。此前自己也听说过那玉鸾,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对她的好奇心便愈发强烈了,一颗心像是有千根钩子钩得她想出去看看。顾琳珑便对冯氏道:“娘娘,屋里有些闷,不如我陪娘娘去外头走走吧。” 大晌午的,热死个人了,自己还怀着龙胎呢。冯氏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笑道:“我让喜儿陪表妹一起出去看看吧,大概是妊娠的缘故吧,最近我总是嗜睡。” 顾琳珑点头应下,便由冯氏的丫头喜儿领着出去溜达了....... 大晌午的,热死个人了,自己还怀着龙胎呢。冯氏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笑道:“我让喜儿陪表妹一起出去看看吧,大概是妊娠的缘故吧,最近我总是嗜睡。” 顾琳珑点头应下,便由冯氏的丫头喜儿领着出去溜达了....... 顾琳珑点头应下,便由冯氏的丫头喜儿领着出去溜达了....... 大晌午的,热死个人了,自己还怀着龙胎呢。冯氏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笑道:“我让喜儿陪表妹一起出去看看吧,大概是妊娠的缘故吧,最近我总是嗜睡。” 顾琳珑点头应下,便由冯氏的丫头喜儿领着出去溜达了....... 大晌午的,热死个人了,自己还怀着龙胎呢。冯氏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笑道:“我让喜儿陪表妹一 第65章 隐情 太医谓冯氏的龙胎可保,公孙戾也就放下了心来,叮嘱冯氏好生歇息,不顾病恹恹的冯氏的挽留,急匆匆赶往贵妃的永淑宫。刚步入宫外的枫林石道,熏风送来一阵清郁的琴音,公孙戾挥袖止住了欲扬声通禀的曹禺,内侍们便举着舆伞随公孙戾立在了宫门外的绿荫处,细细倾听起里头的人操琴。 琴音低沉,操琴者似郁郁寡欢。公孙戾正凝神倾听,不料绷的一声,琴弦竟断去了。公孙戾迈入宫门,却见贵妃懒懒地倚在香榭的石几上,穿着清凉的翠色薄纱,雪肤香肩若隐若现。 公孙戾屏退了跟来的宫人,疾步走向那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人,贵妃凤目一斜,瞧见了他,红唇一努,却负气地把琴儿推至一边,理着丝绦起了身,远远冲他白眼儿时亦是秋波湛湛。公孙戾心弦一动,愈发加快了脚步。 贵妃转了身,莲步珊珊地下了香榭,公孙戾已经迂抄上前使得她一头撞入怀中。那美人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公孙戾含笑相扶,贵妃待要挣扎,却被拦腰抱起。 贵妃捶打着他的胸撒气道:“琴弦断了,就知道会见着讨厌的人!” 公孙戾抱她上了香榭,笑道:“弦断知音现,爱妃不应高兴才是么?” 贵妃负气地犟嘴,委屈地似马上要挤出几滴泪来:“臣妾可不敢当,陛下都不信任臣妾了,还以为臣妾要谋害龙嗣,专程派了人来搜臣妾的‘罪证’。” 公孙戾抱她坐在膝上,伸手闲挑琴弦,偶尔凑近她唇边咂啮:“朕在宫外老远就听出爱妃郁郁不乐的心境了,可不是爱妃的知音么?朕若不查清楚,便不能还爱妃一个清白,冯氏也不会相信,继续不依不饶的怕是要与爱妃结下梁子了,若冯氏再郁郁寡欢伤了龙嗣,可就糟糕了呢。” 贵妃冷哼一声:“说到底,陛下还是更在乎龙嗣罢了,冯氏真幸运,臣妾可就没那个福分。” “朕不许你这么说,”公孙戾呵斥着,阴戾的眸子直勾勾地迫视她道,“伴朕还不至一载,怎的就瞎说这种没福分的胡话了?”他继续挑着琴弦,脸渐渐凑近,眸中的阴冷这才渐渐消失,继而以融融暖意取而代之,“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孩子会有的,朕只喜欢你生的孩子,等你为朕生了儿子,朕马上改立他为太子。” 贵妃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的脸贴上来,挨着她玉石般光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问她:“听听,朕抚的,是什么曲子?” 觉到他胸膛里惴惴跳动的炽热,贵妃低下眼帘看他的指法,凝神细听,但觉那曲子不似他那种暴戾粗犷的人会弹出来的,反而让她想起了太子勋,第一眼,她就被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吸引了,他立在人群中,翩翩风度与众难同。他曾毫不掩饰他的痴恋,情真意挚对她吟诗:“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蜘蟵。” ........新婚伊始,绾结同心,他也曾为她且奏且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嫁至东宫的第一个中秋,她大胆地弹奏着《神女心》: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奏得慷慨激昂,出神入化,她仿佛成为曲中自由奔放的巫山神女,炽烈而张扬地求爱........水晶帘内,美人簇拥,他兀自灌酒,醉卧在美人膝上,眼神迷离,却自餍自足地沉沉睡去了....... 泪,彻夜的漏声般已不觉滴淋。 幽幽婉婉,曲曲折折,沥沥春情与花争发;切切磋磋,环环回回,喁喁情话靡靡流觞。 贵妃神思恍惚地摇首:“臣妾听不出陛下弹的是什么曲子。” “《襄王梦》,”公孙戾笑道,“朕就是襄王,爱妃便是神女,朕渴与爱妃,阳台之下,朝朝暮暮.......” 淫|靡的情话听得贵妃脸色煞白,身子蓦然一颓。 “爱妃怎么了?”公孙戾按住琴弦,捧住她苍白渗汗的脸吼问:“哪里不舒服?” 汗滴子珊珊落下,她捧住小腹,眉黛春山痛苦地拧成一团,只断断续续地梦呓般呻|吟:“痛......痛.......” “太医!快传太医!” ....... 太医额角已经渗出一层细汗,低声回禀公孙戾:“贵妃从前小产过,凤体损耗.......怕是难以再育龙嗣.......” 他强忍着怒意,终是没有发作,挥了挥龙袖屏退室内杂人。静静地凝视她安静的睡颜,她似睡得极沉,沉得无法唤醒,又似睡得极浅,浅得没有鼻息。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忙上前执了手。 贵妃苍白的脸上汗泪混杂在一起,如珊瑚累累堆积,翕动着发紫的唇,轻若柳絮般呓语:“别走......别走......” “朕不走。”他以龙袖擦去她面上泪汗污渍。 夏日穿透浓荫射来窗纱,被筛成细碎的光斑靓影,映笼着她如玉的容颜,熏风里微微摇曳着,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无声无形的梦幻泡影,捉摸不定又触手难及,却美得像海市蜃楼,纵是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他伸手触上她光滑的脸,那脸苍白得透出莹脆,好像用力就要点碎,她眉心一拧,泪又无声淌下,口中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额上亘起的青筋迸跳,公孙戾手一僵,怕自己听错,定定凝视了她很久,终于又听见她口中再次逸出一声绵长的呼唤“殿下........”余音娓娓,犹绕梁回荡,公孙戾龙颜大怒,起身拂落一案物什,巨大的动静将外室的宫娥内侍唬得跪伏一地。 贵妃的贴身侍婢斗胆跪来跟前求情挽留,公孙戾抖动着靥肌,拂袖揭起幢幢花帘,不顾而去....... —— “主子,刚刚曹内侍派人来通禀说陛下今晚会过来,主子这个时候要妆扮一下迎驾了。” 阮绣芸点头,询问阿兰:“贵妃尚在病中,神志不清,陛下今日缘何会生贵妃的气?” “奴婢不知,永淑宫里的人都守口如瓶。” 阿兰为阮绣芸更衣上妆、呵花贴钿完毕,芳谢宫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通禀。阮绣芸回身步入殿外时,已见公孙戾的身影。 公孙戾拧着浓眉,面色铁青,像是碰着了一鼻子灰。阮绣芸便上前温软相迎,揽住他体几地絮话,公孙戾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扛起入了内室按倒在床上,扒光了她的衣裳,这一粗鲁的举动将她弄得生疼,她吃痛地呼了一声。公孙戾翻身倒在了一边,停下来不要她了,她侧身将他揽住,温软地在他身侧撒娇,想尽了办法取悦他。 公孙戾忽然道了一句:“前些日子,你跟朕提起你父,希望朕能赦免他的罪。如今贵人有孕,朕决意三日后大赦天下,免你父死罪,让他告老还乡去......”突如其来的喜事让阮绣芸有些懵,大喜地下床跪谢。公孙戾也没理会她,翻了个身径自睡去了。 此后,永淑宫中冷落,芳谢宫则获盛宠。李丛鹤见机跟公孙戾提议:“冯贵人有孕,无法侍寝,宫中的妃嫔不多,应继续采纳一些入宫,以绵延皇嗣。”公孙戾应了道:“此番采选,不必看重出身了,选些身家清白、姿色上佳的入宫即可。” 李丛鹤又道:“长公主喜四处物色美人,府中多绝色美人,像玉鸾那样姿色的,比比皆是,陛下看,先从长公主府觅来一些.......” “玉鸾?”李丛鹤一句话又提醒了公孙戾,公孙戾沉思了下,打断他道,“召那玉鸾入宫为女官。” “宫中女官似乎暂无缺职,陛下想给玉鸾委以何种官职?”李丛鹤一诧,也不知公孙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腆了胆子道:“可玉鸾是长公主的心头儿好,端阳节长公主将玉鸾进献给陛下,陛下没有纳入宫中,长公主将玉鸾接回去后,日日,招幸.......陛下若下旨,长公主自然会忍痛割爱,送那玉鸾入宫,只是陛下还是先与长公主知会一声的好,免得陛下与长公主姑侄间无端生了嫌隙...... 公孙戾道:“那就先去问问长公主的意愿。” —— 午后,长公主又歇在水榭上。目视郑媱路过,长公主挥退两旁为之案杌的婢娥,唤郑媱上来水榭:“终于能下床走动了?身子完全好了?” 郑媱点了点头:“多谢贵主挂记。” 长公主冲她招了招手,郑媱走上前去,忽而被长公主一把揽在怀里,长公主在她耳畔轻笑道:“做戏要做足,神情自然些。” 郑媱虽尴尬无比,猜到了长公主说的做戏是何意思,于是面无异色地依偎在长公主怀中,面露笑意,模样娇俏无比。 长公主低声在她耳畔道:“知不知道,现在外头的人怎么说本宫和你?” 郑媱环顾了下四周,含着笑意,轻轻摇头。 “说玉鸾是本宫的人,本宫每晚让玉鸾侍寝,还说府中的下人那晚听到了夜晚玉鸾房中传出的靡靡之音,种种杜撰.......不堪入耳......” 第66章 香包 他气不打一处来,转首看向郑媱道:“玉鸾,你来评评理。” 郑媱暗暗觉得好笑,这两人迟迟不相认,也是怪了。郑媱看向长公主:“贵主,的确是您理亏.......” “呸——”长公主拉下脸:“你不帮本宫说话,还想不想知道贵妃的近况了?” 郑媱当即缄口。 “‘龙胎’,不是本宫要她留的,她自己要留的,若论玩花样的本事,玉鸾,你可要好好跟贵妃学学......”长公主挥挥手,说罢便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你们都出去,别在这里打扰本宫休息,来人啊,把这两人都撵出去。” 下人闻讯来果真来撵他二人。他最后愤愤地瞪了长公主一眼,一甩衣袖大步往外走,出了门更是步如流星。 “等一等!”郑媱急急追上去,他走得非常快,她追了很远一段距离,一直追到回廊的柳荫下,他才听到停下脚步转首顾她。“你有话想跟我说?” 她淡淡笑着点头,一双墨瞳明亮:“谢谢你上回的荷叶鸡和......膏药——”膏药二字脱口时,觉得有些赧颜,她忙敛了睫低首去袖中摸索,摸出一个菱角状的湖绿色香包,香包下边结着一条长长的璎珞穗子,她理了理,放在指间捏|弄着那鼓鼓的香包:“这些日子我跟着翠茵学习调香制药,翠茵说这里面的都是安神的香草,治疗梦魇失眠之症很有用。最近我总能在夜半听见笛音,心想你一定是失眠了。这个就给你吧,算是答谢你的赠礼了。” 她可真爱斤斤计较,一点都不想亏欠他、一点都不想占他的便宜么?他的视线扫过香包,停留在那葱白般水嫩的指腹,伸手从她指尖拨过来,放到掌中颠着打量,又咧开嘴冲她笑:“真有意思,你竟送我香包,在我们薜芜山,有个很古老的传统,待字闺中的女儿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儿郎,就会亲手缝制一个香包,然后悄悄送给他,意思是:让他做她的情郎。那个儿郎若收下了,就是答应了。” “啊?”郑媱头一大,伸手去夺,“那你快还给我!” 他迅速将攥紧东西的手举得高高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值得托付终身,想对我以心相许了?” “才不是!”急得她在下面上蹿下跳,伸手去夺,够不着。“还给我!快还给我!” 他只厚着脸皮看着她又蹦又跳,乐呵地笑。 这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她一弹弹得老高,一下子握住他的手,锋利的指甲直直剜进了他的肉里,疼得他闷声吃痛,而她不察,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使了劲儿去掰,他把东西紧紧攥着,闷闷笑着由她掰,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打量她那副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耳廓一动,有落叶沙沙被踩碎的声响,她移目去了她身后,有个男人伫立观望,冷漠黯淡的神情咄咄逼人。与他四目相对,那男人才缓缓提步朝他二人走来。 他朗然一笑,故意拔高了声音:“可是你给我的,又想收回去,哪有这样耍赖的!” “我.......我后悔了!”她急得催促他,“你快把东西还给我!若不还,信不信我咬你!” 曲伯尧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已经快走到了她身后,而她依然气势汹汹地喊:“信不信我咬你!” 一张脸冻成冰块了。 他笑得更加愉悦,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语:“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你身后的醋坛子解释——” 话未说完,不待她反应,她人已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攘到后面去了,定睛一看,看清来人,不想开口说话了。 起了风,柳荫在地上、在对视的二人面上左摇右摆。 他真是冷,让他觉得置身冰窖,遂先开口凿冰:“右相大人好像很不喜欢我。”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本相的确不喜欢男人.......” 话锋也冷得像尖翘的冰凌钩子,直直戳在肉长的心上,他摸摸鼻子,咳了咳:“我的意思,是右相大人似乎很讨厌我。” “何止是讨厌呢!”他哼哼鼻子,竟有对他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快速思忖,终究觉得说出来太过刻薄,只在心里道:简直是恨入骨髓了,如果挥一挥衣袖能把你送去九霄云外就好了。 “这么恨我,怕我抢了你的东西不成?” 他道:“不,不是怕被抢走,只是讨厌东西被人觊觎罢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右相大人这么讨厌我,那我还是赶快走,让右相大人眼不见为净好了。”他故意擦了下他的肩,绕到他身后的郑媱身边,与她挥手道别:“保重啊玉鸾,我希望你明天还能好好的。” “唉,还我香——包—”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个夜叉,“包”字几乎淹没在口中,她转首冲他眨了眨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他目中的火星像风中的柳荫一样摇摆不定。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在这个时辰来.......”她抬头看看头顶的日头,赶紧低首,脸颊一热。为了避免被人撞见他们私会,他一直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来见她。 他渐渐朝她走近,伸手来抱她,属于他的气息都喷在她耳边:“我为什么没有香包!” 回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郑媱忙推开他,在二人之间拉开一段距离。不一会儿,翠茵领着一列端着果脯的婢女袅袅婷婷地出现在回廊,朝他二人的方向渐行渐近。 看见柳荫下的人影时,翠茵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咳嗽来提醒。 “崔婉侍!”他把手别在身后,昂首挺胸,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厉声喝道:“你走路不长眼睛的么?敢冲撞本相!” 喝得她一抖,她把头伏得低低地,音声惶恐还带着几分哭腔:“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翠茵抿了抿唇,加快了脚步,催促身后的婢女:“走快些,佛堂里还等着换呢!” “崔婉侍!”他的模样一本正经,却将声音压得只有他二人能够听见:“没有香包,可以有香吻么?” 心一突,郑媱始终恭敬地对他伏着身子,继续无比惶恐地哭诉:“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静伫的片刻,日光从柳荫隙里筛下来,跳跃在她身上,惹得他频频用眼角余光偷窥。她低着头,他只瞥见她光洁的螓首和一双好看的眉黛。 目视那一列绯色自回廊上蜿蜒而过,他两步迫近,不待她动,快速揽住她的柳腰将人揽来胸前,双人相顾,好处无言,只噗嗤一笑。 “还没回答我,不给我香包,能给我香吻么?”说罢伸手一推把她压在柳荫里,低头就来索吻。 “快放开,被人看见了!”她伸手狠狠戳他:“你失眠么?” “我知道了,”他似恍然大悟的模样,忍不住把脸凑近,蹭蹭她的鼻尖儿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郑媱一脸赧然:“你天天在想——”他已经堵上她的唇,正流连辗转,柳荫外忽然传来一阵嘿嘿的笑声,郑媱急急推他,他才镇定地分开。 一个小身板正骑在回廊的栏杆上,两条腿晃来晃去,欢快地拍掌道:“噢噢,姐夫跟玉鸾姐姐亲亲.......” 郑媱待要呵斥她,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哑巴”,只愤愤瞪着媛媛,跑过去捉她。媛媛一溜烟从栏杆上翻下来,蹿到他身后躲起:“姐夫快帮我拦着玉鸾姐姐。” 他反手一捉将背后的小人提起,媛媛咿咿呀呀地叫着,被他抱来怀中。 郑媱赶了过来,用手势示意她不要到处乱说。媛媛想了想自己刚才看到的,突然伸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捂住眼睛:“羞羞羞——” 他伸手拧她的腮道:“不要对别人说你刚刚看到的,知道不?” 媛媛放开手,冲他吐吐舌头,又冲郑媱道:“我姐姐回不来了,玉鸾姐姐你又跟我姐夫亲亲了,你就嫁给我姐夫吧。”说罢又摇晃他,闪着天真无害的眸子:“好吗,姐夫?” 姐姐回不来了?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妹妹么?郑媱哭笑不得。 他避谈这个问题,把脸一沉,威胁道:“你若敢把你刚刚看到的跟别人说了,就把你关在黑屋子里不给饭吃。” 媛媛皱着眉瘪着小嘴瞅着他。 他又道:“媛媛若不说,以后玉鸾就能嫁给姐夫了。” 媛媛双眉一舒,眼睛骤然明亮。 他全然不顾郑媱的眼光,说得自如得很:“媛媛若想玉鸾跟姐夫在一起就不要跟人说。” “我不说!”媛媛郑重其事地点头,伸出小拇指,“我敢和你拉勾!” 他与她拉完勾,摸摸她的脑袋道:“真乖!姐夫要和玉鸾说几句话,媛媛先自己去玩好不好?” 郑媛乖巧地点头,他蹲下身将她放来地面,双脚沾地,媛媛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回头冲郑媱挤了挤眼睛,飞一般地蹿到栏杆外去了。 他站起身:“媱媱,你回房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会有人在府外接你,我在城外等你。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跟贵主交代的。” “出城?收拾东西?”郑媱纳闷,“夜里难道不回来么?” “你说呢?”他唇角衔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直勾勾盯着她道,“你难道不想我,不想与我独处么?” 郑媱的目光开始四处漂移。 “明日休沐,不会回来,后日不上早朝,所以不急。” “你要带我去哪里?早朝为什么不上?” 不想告诉她因为贵妃仍在病中公孙戾不上朝,他只转身道:“你晚上见到我就晓得了。” 第67章 静好 郑媱又抬头仰望了下天上的日头,时辰还早,咕哝道:“出城也用不了多久,你要人把我带去哪里见你?要走到天黑才能见到你么?” “不,出城后媱媱很快就会见到我。”他却不继续说下去了,面上只是笑着,晃荡着一肚子坏水:夜里,夜里做新郎额。怕是一说出来她又要脸红了。 “媱媱,一会儿会有人送一匹戎服去你房中,你换上后快些出来,我就先走了。” 戎服?难道要骑马?郑媱欲再问,他已经先走了。 换完装出府时,府外有辆马车等候已久,待她上了马车,马车直接出城把她送去郊外了。到达目的地时,车夫在外头冲她道:“崔婉侍,已经到了,请下马车。” 郑媱掀开帘子一看,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眼前一片开阔的草地,人迹罕至,少被践踏的草地一片绿油油的,只是刚入初秋的青草已经有些老了。郑媱跳下马车,仰头一望,红日正薄西山,柔和得不刺眼了,红彤彤的胭脂饼般悬在峰峦线上。又四下张望,没见到人,回头欲询问车夫,车夫指了指她身后:“崔婉侍看见那棵缀满红实的相思子了么?” 郑媱点头。 车夫说:“往那个方向走。”说罢引马掉头驱走了。 草丛中偶尔会起一两声舒心的鸟鸣打破寂静。戎服轻便,长筒青靴在没膝的草丛里穿行,带起一阵梭梭的响声,郑媱刚接近那缀满红实的相思子,便听见对面起了一声长长的马嘶,放目一眺,一匹乌骓不知从哪里跃出来,乌骓上执握缰绳的男人英气勃发,胸膛被紧实的戎服束得饱满,双腿一夹马腹向她驰来。 她一时看愣了,那马奔突如飞逝,转瞬便迫来眼下,前蹄高高扬起,她下意识地避让,马上的人迅速俯身,伸手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她的身体在空中划了半个弧,便撞在一个*的胸膛上了。 马蹄飞跨过矮树丛落地继续往前驰。 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的星子散去,她清晰地看见一个下颚的轮廓,随后又对上那一双钩子般的眼神,从她那个仰视的角度,他恰是睥睨她的。他一手策着缰绳一手握着她的腰,也不看前路,倒胸有成竹地打量着她,轻轻动着薄唇,轻风过般在她耳边低语,“不记得是谁说过,喜欢力能扛鼎的......俯下腰......拉她上马.......敢问,样样都符的本相是不是她的良人呢?” 立竿见影地脸红了,她恨不得时光倒回去收回那番天真的胡话,答说:“我也不知是谁说的,反正我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话落,只觉得他的大掌一寸寸收紧,被牢牢握住的腰肢一寸一寸地酥软下去了,马匹上颠颠簸簸,控制不住地歪来歪去,胸膛贴在一处,每一颠簸就会擦一下,而后听见一阵交织的心跳。 她这回主动抱了他的脖子,擦了下他的唇,快速松手别去脑后枕在马背上磨着牙看他:“爱吃辛蒜的、彬彬有礼的先生那样的也不错,反正都比现在的禽兽好。” “那可真不幸,你一辈子都逃不出禽兽的掌心!”他在她腰间拧了一把。隔着重重衣裳,却能感受到那掌心的茧子。 蓦然看见他笑时眼角的一丝褶纹。 十七岁的少年,雄心勃勃,步步为营,如今已能纵横捭阖,呼风唤雨。他只花了十年.......十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那些痕迹,是不是心力交瘁的时候岁月悄无声息地刻下的? 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一样。一个让对手恨得牙痒的计谋,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其实都是经过数月精心谋划的,背后的披肝沥胆不为人知。他非奇才,只是比其他的男人更能卧薪尝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 一时竟有了良多感慨,再好的岁月终会逝去,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但已经预见腥风血雨,日后,水落石出之前,在更多不知情的人眼中,他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乱臣贼子。 上天不公,那样安排他们不同的立场,上天还算仁慈,最好的年纪里都有他。 想着想着眼前竟模糊成一团。在他跟前她总是这样不由自主地娇矜淌泪,自如释放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摆在他跟前,折磨他也好,因为知道他会疼她,用海纳百川的包容来爱她,她有些自私....... 一骑长驰,穿过一马平川的草地,奔驰到一条小河边,马蹄渐渐缓了,一朵朵晶莹的水花扑通扑通地溅起,河滩边摇曳的芦花赛雪,秋风一扬,漫漫搅天飞。 头顶不时有群飞的鸿雁刮刮叫着掠过。他取来一套弓箭交予她手。“媱媱,我记得你从前学过骑射。”伸手指了指空中一群往这边掠来的鸿雁。“试一试,我看看。”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这么些年不碰,她哪里还会,全凭记忆引弓拉箭,对准那羽渐行渐近的扇翅的鸟,用力一松。“嗖——”箭矢飞出,眼见要接近那鸟儿了,那鸟刮叫一声,振翅飞高了,箭矢突然没了后力,直直往下坠去。郑媱泄气道:“我都忘了。” “你只是力道不够。”他从她手中接过,拉弓的响声如弯木将折,似要将弓拉断,他仿佛只是胡乱朝天一指,熟练地放箭,嗵得一声,一箭击中,那鸟急剧跌落。郑媱欢喜地拍掌,满脸崇敬地仰望着他:“好厉害。” 他正色地凝望着她,双目布满忧思:“秋祭后马上要举行秋围了,届时,你还是像这样,不要射中。” 她一时讷住:“秋围不是皇帝率着王公大臣去的么,为什么......” “你要随贵主同去的........”他将她的两只手握成拳头,捧在自己手中,低头去亲吻:“媱媱,秋围一过,像这样静好的日子不多了,你怕不怕?” 从他的话中嗅出山雨欲来,她的心狂跳不止,头一歪埋入他怀中:“该来的迟早都要来的,赴汤蹈火,我都和你一起。” 他低头过来吻她,她乖巧地闭上眼睛,他犹豫了下,落在她眼上,吻得绵长,历了辽远的旷古一般。 一股劲风从远处的山谷突围,始携来秋日的肃杀气,芦花铺天盖地地卷着,仿佛是一场纷纷扬扬的瑞雪,他一手拍抚着她的背,一手策着缰绳徐行在‘隆冬’里。 不知走了多久,入了一个山谷,灿烂的‘红霞’格外刺眼,映了满目,红彤彤的一片窒迫着呼吸,米囊花烈烈盛开着,比曼珠沙华还要炽烈,秋风漾起,无边无际,分明是跃动的火焰....... 第68章 异蝶 两旁都是山崖,崖壁上有溪流沁涌着,顺着芝兰从生的石缝渗流而下,将山谷中央冲刷出一条极细的河沟来,两岸被水流滋润过的土壤肥沃,前人无意中遗落的米囊花种子就从土壤中生根发芽,经年便繁衍成一片花海,红色的米囊花像两条赤色的绸带两夹在两岸,一直绵延至山谷深处,一眼望去望不到边,守护着中央那一条涓涓长流的细水。闲云漂浮,雾汽缭绕,野鹤回旋在山皋。 他吹了个指哨,山皋的荆葛梭梭响起。 “银毛!”她惊呼道。 一匹骏马得得得地钻出荆葛丛中,飞身跃下,甩动着银色的鬃毛奔驰在米囊花丛中,向他二人跃来,鬃毛沙沙地打出一片落红,他们身下的棕马开始躁动不安,忘了背上的主人便撒起欢来,被他几声吆喝才安分了些,仍是不停地在原地打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银鬃白马,待银鬃白马来到跟前时,欢快地上前与之耳鬓厮磨。 奇蝶 “哪个是雌的?”她不由好奇地问。 “媱媱你且猜猜......”他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新来的银鬃良驹。 她想了想,拍拍身下的棕马的脑袋。“这家伙一见到银毛就撒起欢来,肯定是雄的!银毛生得好看,肯定是雌的。” 双手已不自觉地圈住了她的细腰,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凑近前盯着她扑闪的眼睫毛问:“为什么?”又抑制不住地沉沉笑道:“棕色的才是雌的,它现在正是‘焦躁’的时期.......” 她低目去看那白马,它一身银色的鬃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伸手抚上去,那漂亮的白马温顺地由她抚摸,她对着它喃喃自语,白马只是偶尔眨眨眼睛,甩一甩鬃毛。 “把缰绳抓紧了!”他把缰绳塞来她手,帮她调了下姿势,她虽然已经抓了缰绳,却心不在焉,还专心致志地与白马交流着。 他一跃翻身上了白马,突然一甩马鞭狠狠抽打在棕马身上,棕马撒腿就跑。 她“啊——”得一声前俯后仰,心惊肉跳地抓牢缰绳,棕马疾驰着,驰得她眼前一片眩晕,一边跑一边叫着,两边的米囊花都成了模糊的红影,愤愤地回头瞪着白马上的人,他还悠哉悠哉地停在原地,怒从中来,想骂一句王八公孙灏来的,一想即使是寂静的山谷也不比封闭屋里,于是改口:“姓曲的!它要把我带去哪里?我马上要掉下去了,你还不追上来!” 姓曲的!他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才一夹马腹,抽动马鞭去追她...... 一直驰在水流没蹄的细流中。 由于许久不曾骑马,生疏的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摇来晃去,左颠右跛的,起初还有些害怕地尖声叫嚷着,后来慢慢寻回了一些马术,渐渐控稳缰绳,控制了胆怯的心理,但心底里把该死的公孙灏反复骂了几遍才觉得解气。 山谷延伸的很远,一直没有走到尽头,一路两边都有连绵不断的米囊花,时而会望见几只翼形硕大如雀扇的蝴蝶,翅膀鲜红如血,飞时如开屏的纨扇,飞得时缓时速,缓时好像飘浮在空中不动,速时又像箭般飞逝着横冲直撞。觉得奇异,她便散了一些江思藐给的香精招来两只阔翼蓝蝶,红蝶果然被同类吸引,翩跹着掠来她头顶相互追逐。 他策马上前与她并驱,问道:“蓝蝶是他养的么?似乎能听人差遣。”怕他不快,她点头:“我在长公主府帮他捣药,他送给我一种蓝蝶喜欢吸食的香精。” “媱媱,”他双目有点黯然,“我早把你当成我的妻了,你我夫妻一体,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希望你都不要跟我说谎。” 她垂下头:“我怕你因为误会而不快。” 他欲去抚她的头发,才想起她是戎服装扮,头发都束起来了,于是伸手解下她束发的玉环,她一头青丝扬扬披散下来,遮去了她半张娇艳的脸。 “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么?怎么会误会你呢?不过嫉妒还是不能避免的,你是不是心疼我不忍心看我吃醋?”这话却像一碗蜜糖流入她的心房,她看他一眼,回过头来,眼前都是他马上朗毅无双的风姿,头垂得更低,眼睛瞥向一旁的米囊花,喁喁讲道:“少凭嘴!” 缓了缓,又听见他说:“在这世上,谁也没有我了解你.......我早把你融入自己的骨子里了,所以了解你就像了解自己的身体。” 他一抬头,看见她飞回来在她头顶盘桓的蓝蝶。 “别讲一些肉麻的情话了,”她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四下觑觑:“当心被人听见了。” “咦?” “咦什么咦?” “你看蓝蝶似乎在引我们去一个地方。” 她抬头一看,果然。那两只蓝蝶追着那红蝶飞了一会儿,又飞回来绕着她盘桓,盘桓了一会儿又往前飞,飞了一段又返回来。 “去看看。” 双人于是策马继续前行,眼见要出米囊花谷谷口了,蓝蝶的方向一转,二人不得不掉转马头从米囊花上踏过去,走到了一面悬崖峭壁,蓝蝶双双随红蝶一飞冲天,越过数丈崖壁去到另一面了。 她疑惑道:“根本没有路啊,是不是走错了?” 他下了马,走到崖壁前打量,伸手扣了扣,空的。贴耳去倾听,竟听见潺潺的水声,四处寻找机关。 她此时也下了马,蹲在花丛中采起了花来。 他发现一个手指粗细的洞,灵光一闪,从她手中抽出一只长长的米囊花茎,插|进去,洞很深,一直没入尽头。里头好像有滚珠一样的东西被触动,轰——崖壁上打开了一扇一人多高的石门,透出光亮来。 他走在前头,他牵着她,她牵着两匹马,入了洞,石门突然自动闭住了,二人心惊回头。她急道:“呆会儿出不去了怎么办?”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不给回头路那就先进去看看再说。” 那洞凿穿了一座山的山底,尽头处霍然开朗。眼前的景象更加叹为观止。她喃喃自语:“这里的景致,除了幽篁,没有其他的地方比的上了。”她又想了想,她曾在幽篁附近看到过一些瑰丽的山洞....... “幽篁,是哪里?” “在薜芜山,是江思藐一个人住的地方......” 漫无边际的米囊花如荼如火,却有颜色各异的蝴蝶穿梭流连,铺天盖地。旁边有块石碑,写着“蝴蝶谷”。 “会有隐居的人么?”她问。 “没有,传说都死了,”他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江——思——藐——” “怎么了?” “么什么?” 一群蝴蝶飞过来,在她身畔辗转流连着,纷纷落在她逸着淡香的发梢。她不由引袖旋转了下,却蓦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下了?”被他指尖一触,那些蝴蝶又纷纷扬扬离开她发梢地飞走了,他说:“媱媱,为我跳支舞吧。” 第69章 迷谷 两旁都是山崖,崖壁上有溪流沁涌着,顺着芝兰从生的石缝渗流而下,将山谷中央冲刷出一条极细的河沟来,两岸被水流滋润过的土壤肥沃,前人无意中遗落的米囊花种子就从土壤中生根发芽,经年便繁衍成一片花海,红色的米囊花像两条赤色的绸带两夹在两岸,一直绵延至山谷深处,一眼望去望不到边,守护着中央那一条涓涓长流的细水。闲云漂浮,雾汽缭绕,野鹤回旋在山皋。 他吹了个指哨,山皋的荆葛梭梭响起。 “银毛!”她惊呼道。 一匹骏马得得得地钻出荆葛丛中,飞身跃下,甩动着银色的鬃毛奔驰在米囊花丛中,向他二人跃来,鬃毛沙沙地打出一片落红,他们身下的棕马开始躁动不安,忘了背上的主人便撒起欢来,被他几声吆喝才安分了些,仍是不停地在原地打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银鬃白马,待银鬃白马来到跟前时,欢快地上前与之耳鬓厮磨。 奇蝶 “哪个是雌的?”她不由好奇地问。 “媱媱你且猜猜......”他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新来的银鬃良驹。 她想了想,拍拍身下的棕马的脑袋。“这家伙一见到银毛就撒起欢来,肯定是雄的!银毛生得好看,肯定是雌的。” 双手已不自觉地圈住了她的细腰,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凑近前盯着她扑闪的眼睫毛问:“为什么?”又抑制不住地沉沉笑道:“棕色的才是雌的,它现在正是‘焦躁’的时期.......” 她低目去看那白马,它一身银色的鬃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伸手抚上去,那漂亮的白马温顺地由她抚摸,她对着它喃喃自语,白马只是偶尔眨眨眼睛,甩一甩鬃毛。 “把缰绳抓紧了!”他把缰绳塞来她手,帮她调了下姿势,她虽然已经抓了缰绳,却心不在焉,还专心致志地与白马交流着。 他一跃翻身上了白马,突然一甩马鞭狠狠抽打在棕马身上,棕马撒腿就跑。 她“啊——”得一声前俯后仰,心惊肉跳地抓牢缰绳,棕马疾驰着,驰得她眼前一片眩晕,一边跑一边叫着,两边的米囊花都成了模糊的红影,愤愤地回头瞪着白马上的人,他还悠哉悠哉地停在原地,怒从中来,想骂一句王八公孙灏来的,一想即使是寂静的山谷也不比封闭屋里,于是改口:“姓曲的!它要把我带去哪里?我马上要掉下去了,你还不追上来!” 姓曲的!他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才一夹马腹,抽动马鞭去追她...... 一直驰在水流没蹄的细流中。 由于许久不曾骑马,生疏的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摇来晃去,左颠右跛的,起初还有些害怕地尖声叫嚷着,后来慢慢寻回了一些马术,渐渐控稳缰绳,控制了胆怯的心理,但心底里把该死的公孙灏反复骂了几遍才觉得解气。 山谷延伸的很远,一直没有走到尽头,一路两边都有连绵不断的米囊花,时而会望见几只翼形硕大如雀扇的蝴蝶,翅膀鲜红如血,飞时如开屏的纨扇,飞得时缓时速,缓时好像飘浮在空中不动,速时又像箭般飞逝着横冲直撞。觉得奇异,她便散了一些江思藐给的香精招来两只阔翼蓝蝶,红蝶果然被同类吸引,翩跹着掠来她头顶相互追逐。 他策马上前与她并驱,问道:“蓝蝶是他养的么?似乎能听人差遣。”怕他不快,她点头:“我在长公主府帮他捣药,他送给我一种蓝蝶喜欢吸食的香精。” 郑媱又抬头仰望了下天上的日头,时辰还早,咕哝道:“出城也用不了多久,你要人把我带去哪里见你?要走到天黑才能见到你么?” “不,出城后媱媱很快就会见到我。”他却不继续说下去了,面上只是笑着,晃荡着一肚子坏水:夜里,夜里做新郎额。怕是一说出来她又要脸红了。 “媱媱,一会儿会有人送一匹戎服去你房中,你换上后快些出来,我就先走了。” 戎服?难道要骑马?郑媱欲再问,他已经先走了。 换完装出府时,府外有辆马车等候已久,待她上了马车,马车直接出城把她送去郊外了。到达目的地时,车夫在外头冲她道:“崔婉侍,已经到了,请下马车。” 郑媱掀开帘子一看,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眼前一片开阔的草地,人迹罕至,少被践踏的草地一片绿油油的,只是刚入初秋的青草已经有些老了。郑媱跳下马车,仰头一望,红日正薄西山,柔和得不刺眼了,红彤彤的胭脂饼般悬在峰峦线上。又四下张望,没见到人,回头欲询问车夫,车夫指了指她身后:“崔婉侍看见那棵缀满红实的相思子了么?” 郑媱点头。 车夫说:“往那个方向走。”说罢引马掉头驱走了。 草丛中偶尔会起一两声舒心的鸟鸣打破寂静。戎服轻便,长筒青靴在没膝的草丛里穿行,带起一阵梭梭的响声,郑媱刚接近那缀满红实的相思子,便听见对面起了一声长长的马嘶,放目一眺,一匹乌骓不知从哪里跃出来,乌骓上执握缰绳的男人英气勃发,胸膛被紧实的戎服束得饱满,双腿一夹马腹向她驰来。 她一时看愣了,那马奔突如飞逝,转瞬便迫来眼下,前蹄高高扬起,她下意识地避让,马上的人迅速俯身,伸手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她的身体在空中划了半个弧,便撞在一个*的胸膛上了。 马蹄飞跨过矮树丛落地继续往前驰。 第70章 遇险 全是木偶人,将他二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生长了百余年的荆木雕成的木偶人,一个个的,眼鼻口皆栩栩如生。 听见没了动静,她离开他的胸膛,偷眼一瞥,惶恐地将他的衣袖又攥紧一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木偶人?” “是前人布下的机关,被我们触着了,你看他们的腹部。” 腹部?郑媱闻言去看,那些木偶人的腹部如开了个“屉盒”,周遭有斧斫的痕迹,就在此时,那“屉盒”突然抽起,张出了一个血盆大口,什么东西嗖嗖地飞出,流星般密集地向他二人射来。 “小心!”他一个俯身将她压倒在马背上,迅速策马向前飞跃,一手握住她一手用剑抵挡。 头垂下,她看见地上密密匝匝地插来一根根尖削的锋利短木……好不容易突围,又新出一群木偶人,它们快速移动着,前赴后继地围剿上来,密集的利器呼声中啸出一声凄厉的马嘶,身下的银鬃前蹄折断,轰然跪地,将身上的二人狠狠甩了出去。 “媱媱——”他一声大吼,在地上滚了个圈,爬起来奔过去将她捞起来,脑袋里仍然嗡嗡作响,她晃了晃满是尘土的脸,回头看见身后倒地吐血的银鬃,牢牢将他抱住,嗓音惊恐沙哑:“我没事……” 银鬃弹了弹马蹄,闭了眼。前边没有埋伏的木偶人了,身后的木偶人方向一转,又追了上来。 今日的情景万万出乎他的意料,他剧烈喘息着,久违的被围歼的紧迫感,生死无法预卜的时候只有放手一搏了。 眼底嗜杀的腥气呼啸,他执剑立起,她亦跟随他站起,木偶人渐渐围堵上来,黑压压的连成一片,腹部的木板声动,里面的利器已蓄势待发。她绝望地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身:“灏,看来,我们两个要死在这里了。” “不会的!”就这么死,他心有诸多不甘,死里逃生也不是第一次了,尽管额前已有冷汗,他此刻却无比镇定,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木偶人的腹腔,因为机关的设置,木偶人身体里的利器总要在腹腔中经过一番蓄势排列才能在之后连环射出,也就是说,这中间还有一点时间……毫不犹豫地吹响指哨,棕马蓦然跨越那片黑压压的“人群”,落地后疾驰而来,他揽住她的腰用力一抛,将她稳稳抛上马背。她愕然回头,猛地意识过来,声泪俱下地尖啸道:“灏——”眼前一黑,已被他的剑柄点了睡穴,一头栽倒在马背上,棕马驮着她继续飞快地往前…… 待那马上的人影消失成一个黑点,“嗖——”“嗖——”蓄势之后的利器已经接二连三地朝他射来,他一面细致观察着那利器射出的角度与方向,一面左右抵挡。可木偶人势众且移动极速,利器从四面八方射来,他应接不暇,臂上一痛,利器已不长眼睛地穿过…… 恍惚中有水声潺潺,她又听到草丛里的跫音,一声一声,仿佛是为求生而鸣。微微睁开眼睛,疏疏朗朗的枝桠间满天星斗间歇性地闪烁不停,脑袋又晕又疼,努力睁大眼,棕马在她身边不停打着圈,她猛地坐起,惶急地四下寻觅,不见人影。 “灏——”“灏——” 回应她的只有山涧里的回音,她几乎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支撑着去抓缰绳,翻身跨上马背,脑袋里一片空白,也不知哪个方向才是回去的路,崩溃地大哭起来,惊的枝头两只夜莺掠起。 棕马自己慢慢地走动起来,她忙握住缰绳,鼓励它带她回去,它似乎是听懂了,小跑了一段距离就疾驰起来,渐渐地,她看见了红色的米囊花,棕马之前已经带她出了花谷。 马鞭一样迫不及待地催促它。它就奔驰得愈发快了,她看见沿路的花茎上怵目惊心的血迹,放慢了去看时,发现花瓣上都是颜色一体的血。心一阵狂跳,泪珠洋洋洒洒,嘴里愤愤地骂咧起公孙灏这个人。 渐渐地,马儿自己降下了速度,倒甩起了尾巴,她抬头一看,挂在眼睫上的泪珠就被汹涌而出的水流冲下去了。定定地坐在马背上望着花丛中的他,衣裳都被染成红色的了。 他还笑,多么恶劣的人。 翻身下马,她立在原地咬着唇气愤地瞪了他一眼,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了上去,眼泪化成汹涌的波涛将他淹没。 他笑着将她抱紧。“傻媱媱,我不是想抛弃你一个人,只是让你先走,我哪那么容易?” “你骗人!”她推开他,心疼地去检查着他身体上的伤口,他不让她的手靠近,只说没事。 听他讲话的语气如常,她稍稍放松了些,心口一软:“你怎么出来的?” “他们到底不是活人,并不是真的长的有眼睛,我还是可以躲的,后来伺机把它们都砍成跛子了。”他牵着她去牵马:“我们快走吧……” 翻身上了马。 她道:“它之前好像把我带出了谷,我现在还记得方向,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 “灏?” “嗯……” 她一侧首,看见他狰狞扭曲的面部,心惊肉跳,急忙扶住他:“灏!” 他唇瓣乌青,瑟瑟抖动着:“我们先出去!” …… “王爷,他们在米囊花谷中伏了……他受伤了,伤势不清,刚出谷一度陷入昏迷……天亮后他们渡河穿过了树林,此刻已经身在盛都的边陲小城荥泽了。 绞磨着手中的两颗夜明珠,他唇角徐徐向上弯起:“去告诉她,让她好生准备着,时刻留意着一对男女……你跟她把他们的情形描述一下,待那二人入客栈时,叫她务必当着众人的面喊他一声:太子殿下……” “是……” 第71章 夫妻 他们先在荥泽找到一家僻静的医馆处理他的伤口,处理完了又去找歇脚的地方。 荥泽虽是边陲小城,集市上来往的人却熙熙攘攘。因而一路走进客栈时,没有发现有人注意到他们。入了客栈,掌柜的立马上前迎接,客栈一楼坐的是些吃酒的闲客,相互侃天说地,也不曾留意他们。 掌柜的神色有些为难,问道:“二位客官是来小店投宿的么?” 他不开口,怕一开口就暴露自己的伤势,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等她回答,她留意一周,点头道:“要一间清静的客房。” 没想到那掌柜的却皱眉道:“不好意思啊,客官,空房倒是有。不过刚刚就在两位客观入店前小店都被人包下来了。不接纳外人入住的,两位客官看看这些吃酒的人,一会儿也要被请走的,还请两位客官见谅,还是另觅住宿的地方吧。” 郑媱侧首看他一眼,又道:“掌柜的你看外面乌云沉沉,怕是要下雨了,荥泽地方小,一路难以见到个住宿的地方,我们又对这里不熟,再觅他处又要问东问西的……”她指指身边的他说,“我夫君他是个哑巴,全凭我一个妇道人家与人搭腔,”又故意挺起自己的肚子,抚摸道:“外边又要下雨了,我们夫妻也不怕淋雨,只是怕苦了腹中的孩儿……掌柜的可否通融一下,你这里的客房那么多,肯定有多出来的,就让我们暂住一下,避避雨吧!我们呆在屋子里也不出来。” 一直忍着痛苦,听到这话,他眉心一动,好像忘了痛,抿了抿唇,伸臂将她揽住。 掌柜的看她年纪轻轻的,一脸娇柔之气,心想倒像是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又把眼珠转去他身上转了两转,道:“你官人瞧起来真不像个哑巴……听你的口音,似是盛都来的,我见你夫妻俩龙章凤姿的,倒不似普通人,怕是盛都城里来的贵胄吧。” 她笑笑,揶揄道:“不是什么贵胄,只是刚好衣食不愁罢了。”见掌柜的有些犹豫,她忙塞去一锭银子,“我想即使是被人包下了,掌柜的也有办法让我们悄悄入住的。” 哪知掌柜的还是给退了回来:“唉,夫人,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只是包下小店的人来头不小,我们得罪不起啊!” “来头不小?不知掌柜的可否透露一下什么来头?” “客官,这可为难了。” “你说了我们就立刻走。” “是于阗来的皇亲贵胄,”掌柜的以手遮掩,小声道,“我若让你二人入住了被发现了我怕是性命难保了。” 他双目一烁。于阗? “于阗?”她亦有些惊讶,可要怎么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二十处,身上还肿着。昨晚昏迷醒来后便一直高热不退,怕自己拖累她,他就一直强撑着,刚刚又忍着刮疗的痛,他应是累得很。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手一凉,被他握住了,他摇摇头,带着她转身往外走,不料刚转身就迎面撞上一个女人。 是个中年女人,她瞪大了眼珠,神色有些惶恐,跪在了地上,一边对他磕头一边不停地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那些吃酒的人都停了下来。 掌柜的也惊讶。 他二人更是惊讶。她灵机一动,回头对掌柜的道:“这个女人是不是个疯子?掌柜的不怕她吓着人?” 掌柜的当即下了逐客令。 拍拍——有人击掌。 掌柜的才把人轰出店,门外又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身异服,身材高大,骨骼奇骏,指节粗长,一看就是个经年习武之人,他右手按着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剑,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们二人,道:“掌柜的生意真是好啊!客人还真是多!” 掌柜的对他的态度却是毕恭毕敬了,想起她刚刚所说的,一时心善,便壮了胆子上前问那男子:“客官见谅,这对夫妻是从盛都来投宿的,夫君是个哑巴,妻子又怀着身孕,外边又要下雨了,不知公子可否让他夫妻二人借宿一晚。” “哦?”男子说话时也不看掌柜的,目光继续停留在他们身上。“既是盛都而来的贵客,我家公子自然欢迎,店家且莫怠慢了这两位贵客。”说完,男子转身上楼。 “是是是。”那店家已是吓得不轻,随后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她搀着他去了榻上,他的确是累了,一沾床就沉沉睡了过去。 打开窗子,淅淅沥沥的雨声透了进来,窗口俯瞰楼阁的后院,那里风景很是别致,雨水冲洗的竹林正呈现出一片碧幽幽的亮色。 她打来热水,把他的衣裳都脱去。当初被他一箭射中的时候,她只觉得骨头都要碎去了,可如今他身上像那样的伤口不下二十处,该有多疼呢?他始终一声不吭,昨晚问他他也只是笑笑若无其事地说不疼,后来却突然昏迷,把她吓个半死。幸亏跟着翠茵学了一段时日的调香制药,能辨出一些伤药,懂得一点皮毛……山中能找来一些草药…… 望着他的身体,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将濡了药的白巾敷上去他那些浮肿的地方…… 他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拉下她,在她动怒责备他之前已经先快速用食指压住了她的唇:“嘘——不要说话……”她果然不说话了,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他伤痕累累的*上,挣了挣要翻身下去,他又提住她的臀把她抱了上来不让她动,继续盯着她打量,自己也不说话,突然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彼此,他忽然以吻封缄,良久才放开她。 她一溜烟滚下床去,又被他伸手一捞捞来了身边,不由脸红斥道,“你别乱动!当心伤口坼裂。”隔着衣衫也觉腹部一凉,不知是不是流血太多的缘故,她记得他的掌心从前一直是温热的,他把掌贴在那里:“媱媱别动,让我摸摸我们的孩子。” “我胡诌的,诓骗掌柜的。” “迟早都会有的,”他凑在她耳畔说,“我真想你给我生个孩子……媱媱,我都快而立了。” 她往前偎了偎,伸手去理他臂上巴扎的纱布,不说话了。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完成接下来的事了……万一,万一生了变数,十年二十年也未可知,”他捧起她的脸,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磨着,他的语速很慢,和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如果需要十年二十年,岂不是委屈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委屈了你。” “别想着拿情话诓骗我,让我感动得给你生孩子!”她口中这样斥他,心中想着,若是有了孩子,既给长公主带来麻烦,又让他多一根软肋……转移话题道:“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叫你太子殿下?难道她见过你父王,而你又恰好生得像你父王被她认错了么?” “不像,我见过我父王的画像,我生得并不像我父王。”他沉思起来。 “真是奇怪,”她道,“为什么这两日会遇见这么多奇怪的事,于阗皇族也来盛都了。” “别想那么多,”他抓住她被荆棘割破的指头放在唇边亲吻,“昨晚满树林地给我找药……快闭上眼睛。” “白天我睡不着。”她拱了拱身子,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无聊地在他胸前画着圈:“我再问你最后两个问题,你回答我了我就乖乖睡觉。” 他回过神,伸手去碰她:“睡不着?那来做,由你主动……” 第72章 胎动 “你不要命了!”她一巴掌将他蠢蠢欲动的模样打回原形,一向强势的男人此刻竟有点畏惧的模样,无奈地望着她,她噗嗤笑出声来。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望着帐顶:“灏,假如没有重华之变,你父王做了皇帝,你做了太子,你肯定一及冠就娶了太子妃了,如今膝下已经儿女成行了,你说是不是?” “不会,因为本太子会等着郑家的二娘子及笄,然后娶她做太子妃,如今膝下有子女倒是很有可能。” “我才不信,你尊贵的太子殿下见了我也不会喜欢我的,因为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先生了,见了我肯定也跟见了其他的娘子们一样;如果你可能喜欢我那得在你及冠之前见到我,可我还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 “媱媱你这么不自信么?不相信我会对你一见倾心么?” “altman指数:预测企业破产概率z=0.75x10.85x23.11x30.42x41.0x5 五个对企业破产能力最强的指标分别是: x1=(流动资产-流动负债)/总资产2 x2=留存收益/总资产 x3=ebit/总资产 x4=股东权益市场价值/总资产 x5=收入/总资产 2.675被认为是一个临界值,把企业的财务数据代入,如果得到的值小于2.675,则这个企业的破产概率很大。 隐性资产:是没有出现在资产负债表上的企业经济资源,虽然能为企业创造未来盈利,但是它们创造未来盈利的额度很难比较准确地估计,即不知道它们产生多少盈利,也很难判断这些盈利在未来哪些年度实现。例如,高素质的员工队伍、重大销售合同、企业及其产品的社会声望(品牌资产 隐性负债:一般指没有记录在资产负债表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某种因素的改变而显性化的债务。这种债务的显性化可能会造成长时间内企业盈利能力逐步下降,也可能在短期内带来企业资产的突然损失。 功能锁定:投资者在决策过程中往往锁定于某种特定的表面信息,不能充分理解和利用有关信息来评估证券价值从而做出正确的投资决策。以会计盈余信息为例,市场对会计信息盈余的功能锁定体现为投资者只注意到名义的盈余数字而对会计盈余的质量没有应有的关注,对具有相同会计盈余但盈余质量不同的公司的股票不能区别定价。 均值回转特征:当一种现象较大幅偏离其历史平均水平的时候,其以后的发展会向历史平均水平趋近。如果偏离高于历史平均水平,未来发展趋势是降低,如果偏离低于历史平均水平,未来趋势将升高。企业盈利能力的均值回转特征是指:本期盈余水平高,下期盈余水平可能会降低;本期的盈余水平很低,下期盈余水平可能会升高。 应计异象:投资者依据会计盈余对股票定价时,无法区分应计项目持续性与现金流量持续性之间的差异,对应计项目持续性的定价过高,对现金流量持续性的定价过低。投资者通过构造投资组合,购入高应计项目公司的股票,卖出低应计项目公司的股票,能够获取10%左右的超额回报。这种由于会计盈余中的应计项目被错误定价而产生的超额回报现象被称之为应计异象。 sloan(1996)研究表明,高应计企业在未来有更低的盈利能力,投资者没有能完全理解盈余的应计部分和现金流部分的持久性差异,应计部分的持久性要比现金流部分的持久性更差。因此,高应计企业比低应计企业的未来回报更低。这就是所谓的应计异象(aly)。 二、计量观 sloan(1996)第一次基于计量观检验了盈余的应计部分相对于现金流部分的持久性,以及投资者对盈余的应计部分的定价问 题,发现应计部分的持久性比现金流部分的持久性更低,并且投资者对应计的错误定价程度也更高。作者认为,这是由于现金流部分 计量的客观性高,应计的计量中存在更高的主观性。sloan(1996)的研究集中于营运资本应计方面,最新研究进一步表明,非营运资 本应计的持久性也比经营现金流的持久性低和(1999)认为,由于作为会计估计的应计更可能受到估计程序的 影响,因此,应计和现金流对于未来盈余的预测力有差异。collins和hribar(2000)发现市场对总应计定价过高。xie(2001)将应计 部分分解为操控性应计和非操控性应计两部分,发现应计的更低的持久性主要来自于操控性应计部分,认为应计的更低的持久性是 盈余管理导致的会计扭曲引起的。很多其他研究也认为更高水平应计意味着后续的盈余反转,并因此认为存在盈余管理(an、 zhang,2001)。计量观的后续研究是在自身观点的推进及与相竞争的假设的斗争中逐步发展的,作为自身观点的深入推进,richard- ,sloan,soliman和tuna(2006a)分析了包括营运资本应计在内的所有的应计,并按可靠性进行定性的评价和分类,经验分析发 现,最不可靠的应计的持久性最差并且市场对其错误定价程度最大,该发现进一步支持了应计计量上的相对不可靠性导致其低持久 性的观点。作为对和yohn(2003a)关于新增投资的边际回报递减和持久的稳健会计两者的结合导致了应计的 更低持久性观点的反驳、sloan、soliman和tuna(2006b)认为,fairfield、和yohn(2003a)所谓的净经营资产的 增长实际上只是非营运资本应计而已,他们使用数字模拟表明,结果正好与和yohn(2003a)所谓的新增投资的 边际回报递减,与持久的稳健会计两者的结合的解释相反,恰恰是激进会计或暂时性会计扭曲导致了应计的反转,此外,作者还使用 代数变换将应计分解为增长部分和效率部分,发现效率部分在解释应计的低持久性方面比增长部分更显著。 三、净经营资产增长观 净经营资产增长观源于最近关于投资与未来股票回报之间有负相关的发现。同时,应计也与未来股票回报之间有负相关关系。 鉴于应计是净经营资产增长(投资)的一部分,许多学者开始探索是否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或甚至是同一现象的不同表现as 和zhang(2002)认为由于应计不仅为盈余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净经营资产增长的组成部分,因此,难以将净经营资产增长观从计 量观中区分出来和yohn(2003a)也认为,应计不仅是盈利能力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净经营资产增长的一部 分。认为新投资的边际回报递减和持久的稳健会计导致了应计高的企业在未来盈利能力的下降。作者发现经验证据与假设一致,表 明不仅高营运资本应计导致未来盈利能力低,同时长期净经营资产的增长也导致了未来盈利能力的下降和 yohn(2003b)进一步认为,当期应计与未来盈利能力之间的更低的相关性原因在于,应计与净经营资产增长之间的相关性比经营 现金流与净经营资产增量之间的相关性更强,即盈余中的应计导致了更多的净经营资产增长。在将未来盈利能力的计量式子中的分 母,改为前一期期初净经营资产(即剔除净经营资产的增长的影响)后发现,应计的持久性不再低于经营现金流的持久性。 盈利能力下降的原因在于净经营资产的增长,而非应计本身计量的主观性导致的反转。zhang(2005)认为应计异象的产生是因 为应计中包含了关于投资/增长的信息,投资/增长导致了未来的负股票回报和应计的相对低持久性。该文发现应计与其他的增长 属性(如员工增长率)之间有很强的同步变动性,并发现在同步变动性强的行业或企业中,应计异象更强,而在同步变动性弱的行业 或企业中,应计异象要弱得多,作者认为这种结果支持了投资/增长假设。由此可见,应计不仅是盈余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净经营 资产增长的组成部分, 《系辞传》: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酬酢,可与祐神矣。 第73章 金镯 支退了下人,伊思夫人笑容温和,问她:“叶夫人喜欢孩子么?喜欢跟孩子玩么?” 说到孩子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媛媛,郑媱低头似是默认,咧开嘴露出一排皓齿:“我没有照顾过襁褓中的婴儿,那么小的孩子,浑身都是细皮嫩肉,是不是很难照顾?” 伊思夫人摇头:“我也不知道,这种事只有自己做了母亲才知道。”她把手轻轻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叶夫人很快会知道的。” 郑媱沉思了下,又问她:“一天到晚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是不是很沉很累?” 她但微微笑着:“是有感到很疲很倦的时候,不过想到肚子里的小家伙与自己血脉相连,生下来后会长大成人,性情外貌都会有着与自己和他爹爹相似的地方,便会感到欢悦呢。” 说得她的心微微有些动了,专心致志地凝着她的肚子沉思,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肚子了,她的心思都落在伊思夫人眼中,伊思夫人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如果可以,就给他生个孩子吧,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孩子带来不了多少麻烦的;你可有想过将来,生个孩子不只为他,也为了你自己;将来他若是走到更高的位置,要让你站到他身边,总会有势力出来阻挠的,更何况你跟他也不是名正言顺的,现在你无法预知走到那一步会面临多大的压力,你已经确定未来他不会迫于压力万不得已而辜负你了吗?如果有孩子,是不是手中巩固自己地位的把握更大一些呢?” 郑媱愕道:“你怎么好像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似的?” “我是王子的宠姬,他的事,王子自然都知道,”伊思夫人笑说,“我只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女人,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叶夫人,跟你聊了这么久,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崔玉鸾。” “玉鸾,”伊思夫人重复念了一遍,继续打量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又问她:“你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郑媱答:“有,都聚少离多。” 檐下汇聚下来的水流又开始急了,伊思夫人的声音如同雨打竹叶声,清越地回荡在郑媱心中:“守得云开就好了。” …… 于阗王子对他举起酒樽:“你身上有伤,就以水带酒吧。” 他欣然举杯。 于阗王子又道:“想不到你也会被人算计弄出一身伤来,我从前倒小看了赵魏两王的能耐。” “盛都如今的形势错综,公孙戾已经设计出杀我的计划,赵王和西平郡王时不时来掺和两脚,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而我的势力主要在西北,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在劫难逃,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于阗王子道,“到时,我会在关外接应你的。” 酒樽一击,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饮下。 临别时,于阗王子最后一次对他举樽:“叶旸,最后一杯酒就祝你,日后起兵为王,一呼百应。”曲伯尧接过:“多谢!” 他出来时碰见瀛欧,瀛欧告诉他她和伊思夫人正在竹林外的榭中。绕过竹林,他看见她们聊得正热,脸上都挂着笑容,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她的肚子,当她的肚子有什么细微的变化时,大声地喊道:“他可真顽劣!都不停歇的,一直折腾他的娘亲。” 伊思夫人先看见了他,喊了一声:“叶旸!”他挪动脚步,快速走向她。 郑媱转过脸来,起身跟伊思夫人道别。 伊思夫人打量着与她并肩而立的男人,叮嘱他说:“叶旸,玉鸾尚且年轻,你可要好好待玉鸾,如夫如兄地待她,不要辜负她,不要让她的亲人失望。” 他紧握住她的手道:“夫人放心,我自会给她最好的;也祝夫人和王子幸福。” 伊思夫人点头,送给她一枚镯子,眼中泪光依依:“玉鸾,这个就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它戴着。” 郑媱低头看了那镯子一眼,金中嵌着一点红玉,隐隐觉得这中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问。回房问他那于阗王子都和他说了什么,他说于阗王子将是他们一个重要的盟友。她又问他是怎么认识于阗王子的。他答:“说来话长。”只把他与于阗王子相识的过程简单地与她说了几句,怕她为她哥哥不平,该交代的都略了去。晚上抱着她睡时觉得良心难安,闭着眼却睡不着,她在他臂弯里倒睡得香甜,他也不敢动。 天还没亮,他们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荥泽至盛都有一条水路,他们选择走水路回去,雇了一条船。 船上,他想了很久,犹豫着还是凑近她。 她正坐在舟尾望着水波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想着伊思夫人那番听起来似是善意的话。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见他靠近,她顺势偎着他问:“你怎么不躺回去休息,身上那么多伤。” 他含住她的唇吮了吮:“该换药了……” 她起身把他推入舱内,闭了所有帘子,脱了他的衣服给他换药。 一不小心瞥见他昂扬起来,她浑身发烫,被他圈入怀中顺势往后倒去。她撑起身子不压着他,主动送上唇跟他亲吻,衣裳被他摸索着解开了。后来脑子一热,忘了他身上的伤,药还没换完,鬼使神差地跟他做了,中途把他的伤口弄开了才意识到匆忙结束,之后继续腆着颜给他上药。 他似乎是有目的的,趁着刚刚亲密后还未消散的浓情,再次抱住她问:“媱媱,你知道伊思夫人为什么给你这个镯子吗?”她摇头。 他说:“伊思夫人是一个行商的女儿,自小就跟随她父亲来往于于阗和大曌,有一次路过青瞿关,遇见了劫匪,被人所救,她就嫁给了救她的人,他就是当时镇守青瞿关的郑觉,你的哥哥,伊思夫人曾是你的嫂子。” “你说什么?” “你哥哥在外成亲的事情你父母都是知道的,你父亲置若罔闻,对此事的态度漠然,你母亲拖人送去一只家传的镯子,就是这只……后来,因缘巧合,于阗王子看见了她……一些波折之后,她成了于阗王子的宠姬……她给你镯子,实是把东西还予你哥哥。” “为什么会成为于阗王子的宠姬?是她心甘情愿的么?”她难以置信,“那我哥哥喜欢她么?” “不喜欢怎么会娶她?你哥哥喜欢她,就热烈的追求她,她为了报恩于是答应嫁给你哥哥。” 她想了想,看看手中的镯子讥道:“我明白了,她真是虚荣。” 他道:“是我,是我帮助她跟于阗王子在一起的,你哥哥也因此直至目前心底还对我有些怨言。” “你……为什么?” 第74章 试探 “不为什么,”他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只简略地告诉她:“她跟于阗王子两情相悦,她不是你哥哥的良配,继续在一起,他们两个都不会快乐……” 她似是不信:“你分明是在算计我哥哥,你是不是看出了于阗王子喜欢她,想结交这个盟友,就用了什么计把她献给了于阗王子?我哥哥救了你,你却这样对他。” “你这样看我?”他眼底露出失望,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 “你……本来就是这样步步为营的人。” “既不信任我,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跟我有肌肤之亲?只是为了让我帮你复仇和救你姐姐么?郑媱,为了你哥哥,你因为几句话就质疑我,到如今,你的亲人在你眼中都比我重要是不是?” 郑媱瞳子一瞪,怔了下,不由后悔起来,胸口一热,一只手忽然触了过来,他的语气讥嘲:“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噢,这里还是有我的,只不过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始终在我前头是么,我只是比公孙羽和江思藐更荣幸,好歹还在里头。”他松开了手,转身出舱…… —— “……他们去了荥泽,在荥泽一家客栈里,有一个疯女人喊他‘太子殿下’……”曹禺略去了后面他与于阗王子会晤之事,一边研墨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隐卫反回给奴才的就是这些了。” “太子殿下?”虽是疑问,公孙戾的神情却无讶色:“当真唤的是‘太子殿下’?” “千真万确。” 公孙戾掷下手中的御笔,朱墨自雪白的纸上晕染出一片血红,公孙戾闭上眼睛仰靠着龙椅长叹一声:“曹禺啊曹禺,朕的周围狼环虎伺,朕这个皇帝可当的寝食难安。臣子不忠,兄不友、弟不恭,他们这群不臣之徒都想坐朕这把龙椅呢,你说朕现在是不是岌岌可危了呢?” 曹禺忙拍马道:“君权乃神授,他们即便有异心也成不了气候,因为不是真龙天子。陛下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是天纵的帝王之才,是难得的千古明君。” “你倒会溜须拍马,”公孙戾以手抚起椅上盘亘的龙纹:“朕不是明君,朕逼死太子勋篡位的时候那不怕死的史官就已经毫不留情地鞭挞过了……一群不臣之徒想来抢朕用心血夺来的东西,朕怎么会轻易地拱手让人呢?谁若敢来抢,便是西天神佛,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决不手软……”面迹随即展出丝丝蔑笑。闻得殿外一更的梆子敲响,起身道:“掌灯,去永淑宫。” 前脚刚出殿门,便有内侍急匆匆地冲过来扑倒在前,曹禺心悸地低声怒斥:“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冲撞陛下?” 公孙戾低目扫了他一眼,辨出他是冯贵人宫里的奴才,问道:“贵人让你来请朕过去的?” 那人浑身颤抖着,音声悲痛地回答:“陛下,贵人……贵人……” “贵人要提早生了?”公孙戾又追问,“医女到了没?” “已经……生了,是位小皇子……一生下来——” “起驾,朕去看看贵人。”公孙戾大喜,打断他的话阔步往前迈了两步,却听见后半句骇人听闻的话自背后传来:“小皇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气。”那人最后放声嚎啕。 仿佛是千钧的鼎重重压在头顶,公孙戾仰头瞪视漆黑不见底的九重天,“是不是朕刚刚冲撞了神灵,上天要惩罚朕才降下如此报应?” “陛下节哀,是小皇子福薄。”曹禺哀叹一声,微微仰视他的脸,他的脸被乌云和高墙瓴影打下一层厚重的阴霾:“哈哈哈哈——” 一旁守卫的士兵也不敢呼吸了,一片寂静里只有他癫狂的笑声,在夜色弥漫的肃穆宫城内游荡,上达霄汉,下至地府。 “朕还有太子!”他收住笑容,面色严峻得不可视,几乎是咬牙切齿:“起驾,去永淑宫!” 冯贵人第三次派人来永淑宫中通传,来的下人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地求他,他睡在榻上充耳不闻,只让贵妃把人都打发走。 那个女人,已经彻底失宠了,到了这一步,贵妃心底竟没有半分快意,倒有一丝莫名的物伤其类之感。公孙戾伸手将她揽来臂弯,始终闭着眼,呼吸深深浅浅地喷在她的脸上。贵妃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陛下不若去看看她吧,她刚刚经历丧子之痛。” “难道朕现在就没承受丧子之痛么?”公孙戾把手按上她的肚子,“她想让朕去安慰她,朕还想让人安慰朕呢,所以就来你这里了,想不到你竟然不安慰朕,却要把朕撵走。” 贵妃无话,最终只道:“陛下节哀。” “朕感受到他在动了,”公孙戾轻轻抚着,冲她柔和地笑。贵妃神思一恍,清醒道:“陛下胡说,他才在臣妾肚子里呆多久?身子骨都没长好呢。” “朕说他在动他就在动,朕与他父子连心。” 贵妃凝着他,又扯嘴角问:“万一,是个女儿呢?陛下岂不是要失望了。” “女儿更好,朕的长公主。” 贵妃缩回手乖乖躺着不再说话了,公孙戾突然翻了个身把她抱住,于她耳边亲密地呢喃:“朕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 贵妃莞尔:“希望?难道陛下觉得臣妾不会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么?” “当然不是,朕只是怕,怕他出生之前,这世道就乱了。”他的眼睛被上一层她看不透的东西,“倘若有一天,朕的皇位坐不住了,兵临城下,你当如何?” 贵妃想了想,笑道:“还能如何?生同衾,死同穴。” 公孙戾低头看着她:“朕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抢在公孙勋前头娶了你,让你与朕之间生出了这些沟壑,你知不知道朕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填埋……朕有时,真的看不透你的心思。” “陛下想说什么?”贵妃倒愈发看不透他了。 “朕想说,真情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郑姝,你注定是要与朕一起死的。” 这个名字已经多久不被人喊出来了,很多人都知道,就是不敢喊出来,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叫郑姝了。她笑:“那是自然,臣妾注定与陛下偕老。” 公孙戾亦笑:“对,你要和朕一起偕老。朕不会这么早就死的,朕要为太子扫清一切道路,把皇位坐稳。” 想到他从前说的:你若为朕生了儿子,朕就改立他为太子。如今,他怕是已经忘去九霄云外了。贵妃道:“臣妾还是不要生儿子了。” “为什么” “陛下已经有太子了。臣妾不想生个儿子与太子争位,还是生个乖巧的女儿好了。” 公孙戾听出她话中深意,她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他他自己说过的话,安抚她道:“顾氏到底是朕的结发妻子,她死前对朕千叮咛万嘱咐……直到目前,朕依然只有这一个儿子,朕不立顾氏所生的嫡子为太子,难以收拢顾相那一帮人。你若生了儿子,朕就立你为后,一定好生栽培你的儿子,日后谁做皇位,要看他们各自的才德和本事了。” 承诺到底还是变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心中自言自语:“这个孩子果然是留不下去的……不该违背自己留下他还欺骗长公主的初衷的。” 第75章 桃腮 长公主府 一池碧荷转眼将枯,水芙蓉已然匿迹,池畔的木芙蓉却开了,夹在环池的小道旁,占尽了深秋风情。郑媱坐在岸边,两腿伸向落了水位的池中,凝着枯荷里的影子发呆,池中有个影子蹑手蹑脚地向她靠近,突然自背后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笨,说话了还让人猜。她掰开她的手,转过脸来。媛媛笑嘻嘻地蹲下身挨着她同坐来池缘,眉眼俱笑开了花:“玉鸾姐姐,你这两天跟我姐夫去哪儿了?” 小鬼头。郑媱用手比划了两下,去捏她的脸,因为用力了些而弄疼了她,她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郑媱,忽然弯起双眉,唉声叹气道:“唉——你为什么是个哑巴呢?我好想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比划的,我有时能猜出一些,有时又猜不出来,即使是猜出来的,也好想知道你亲口对我说的原话。” 郑媱听之黯然,又闻她言语纯粹:“你不会说话,一定让很多人都瞧不起吧,玉鸾姐姐,我好同情你。”陈述时,她一双眸子雾汽浮动,望上去水灵灵的。 郑媱心中感慨,抬手抚上她的脸,身后传来另一个身音:“同情怎么可以对人说出口?” 她赶紧擦擦眼睛,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炯炯有神的双目爆出滋滋喜色:“哎呀,江先生怎么找我找到这里来了?我错了,不该偷跑出来的,这就回去做功课。” 他双手俱别在身后,一副长辈欣慰的姿态对她抿起嘴角:“嗯,媛媛今日很乖,我会跟贵主说的。” 媛媛嘴角抿起一个弧度,秋风晕染过的脸仿佛木芙蓉将展的嫩苞,头一低,欢喜地跑开了。 秋风掠过荷塘,带起一丝夹杂着塘泥的湿润气,阵阵袭入鼻腔。 他舒出一口气,目光放到她身上,她又转过了脸去。他走过去坐到郑媛刚刚坐过的地方,与她并肩望着水中的倒影,一只蜻蜓滑过荷叶枯茎点动水纹时,她先开了口打破寂静:“贵主要你做她的先生么?” “贵主这两日是有意给她安排个教书先生了,我在府中除了日日给贵主把脉,也无其他事可做,就顺便教教她了。” 他的回答之后是片刻的寂静,而她打破寂静的回答让他意外地偏过头来看她。 她说:“算是我求你吧,求你不要做她的先生教她了,一日也不要。” 他心里明白她的顾虑,摊掌将那只蜻蜓引来指尖:“你不会是怕她跟你喜欢公孙灏一样喜欢上我吧?” 郑媱没有否认,只道:“我觉得她一天一天地长大了,我是她的姐姐,是目前唯一在她身边的亲人,我希望她好好的,不仅希望她现在快乐,而且希望她能一直延续这种快乐。你是个好人,我不是怕她会喜欢你,我是怕她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却不喜欢她。” “你为什么觉得她可能喜欢我?是不是觉得我很能讨小娘子们欢心?你又为什么确定我不会喜欢她?因为你很清楚我喜欢的是你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先遇上了公孙灏是吗?”他语速快得像是绕舍的行令,不闻她回答,又问:“他此次在米囊花谷受伤了是吗?你们从荥泽回来直到此刻还在闹不快是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山鬼啊,山中之魅,一个灵魂来去自由的人。” 他笑意淡泊朦胧,似乎深不见底,她心底更加疑惑,似乎永远也无法知道他看似无邪的笑容之下隐藏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非常人可比的本事。除非他愿意亲口告诉她,可她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要把他的秘密都告诉她呢。直觉告诉她,他是个不能招惹的人,她必须对他敬而远之。 “对不起……”他说得更低,还是被她听见了,满脸愕然地看着他,一种促狭自心底里逼仄地升起,她明明看见他眼角淌过一丝异样的黯然,转瞬却又化为普渡众生的慈悲,她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继续笑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猛地伸手将她推倒在地。 “你干什——”嘴巴被他用手捂住,对上他次第猩红的双目,她的心在腔中惴惴不安。 他快速低头,以一种饮血的姿势咬上她的脖颈…… 她只感到目眩神迷,恐惧与疼痛充斥着她的脑海,“盾”在催她快些挣扎着逃走,他的话语却透入她的意识变成了“矛”,“矛”说:“我不会伤害你。” …… 他滚动喉结,音声低迷如魅::“即使不在一起,我也只会守护你……”说完才松开她,她惊坐而起,没有立即奔走,盯着他反常的一举一动,抚着脖上的齿印,目光戚戚、心有余悸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若把我当朋友就如实告诉我……” 他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江思藐,仅仅在一念之间,便由“魔”变回了谪仙,还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的温和笑容。“吓到你了?我没怎么,就是想在离开之前再亲亲你让你记住我而已。” 她不信,忙追问:“你要去哪里?” “舍不得我?”他起身,抿唇时俨然物外之人,“红尘人间多羁绊,不如归去旧青山。你相信‘缘’么?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话落,脚步已去如疾风。 往事如烟云弥漫,朦胧的眼前,只见树下少年白衣如雪,春风拂过桃枝带来一阵气流,激起他的白衣,衣角随花雨纷纷下落中,他看见一双眼睛……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 那些芳菲流水般自眼前淌过,鼻端仿佛能嗅到很久以前那个春日的弥香,他且行且吟:“生若浮,回首如驰影……” 第76章 巾帼 秋围临近,圣谕颁来长公主府,邀长公主一同前往。 春猎秋围,是大曌皇室的传统。每逢围猎之时,皇帝会携朝中要员在世家勋贵中挑选一批年轻子弟随御驾一同前往菘山猎场。按历年传统,菘山驻地扎营之后,皇帝会先与文官武将坐于台上观台下后生竞技对擂,先选拔出一批资质尚佳者来;事后,皇帝会携这些人一同驰入林中射猎,亲自考核。而公孙戾举行此次秋围的目的,似乎并不只是如此简单…… …… 与翠茵一同坐在长公主身后,她有些心不在焉,遇上他的目光,他总是冷淡地移开。 还在恼她么,他也真是小气。自上回负伤归来后,她曾以长公主与右相夫人往来之名去右相府假公济私地看过他三回,不巧的是,前两回去时有外人在,两人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第三回见面在两日前,两人这才有独处的机会。他的伤没有痊愈,一个劲儿地叮嘱她秋围的事:“秋围时,不论是谁,若要你射靶,你千万不要射中。”道完不待她问便推门走出去忙碌了,一个多余的字也没讲。 左思右想,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为他们的感情付出多少,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不爱她的一天。她一直被自己的仇恨牵着鼻子走自己的路,全凭他一人在苦心经营,所以他一冷起来,她就觉得好像疏远了……再仔细一想,他们的感情好像从来也没有至那种如胶似漆的地步…… 长公主侧过身,拿手敲了敲她的脑袋:“玉鸾,你在想愣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敷衍长公主。长公主又问:“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射中靶子之类的话?”郑媱闻言如坐针毡,讶异问:“贵主,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长公主并没有直接回答她,与那厢的曲伯尧对视一眼,道:“半旬前,顾琳琅要临盆,郡王夫妇二人归去西平。如今,顾琳琅才诞下一子,儿没满月。陛下道秋围盛事,皇亲怎可缺席,遂匆匆将公孙羽召回盛都。翠茵玉鸾,你们两个都来说说陛下此举何意” 郑媱想了想,答:“陛下忌惮兄弟,许是又想借机行打压之举。” “是忌惮兄弟没错。”长公主握着酒樽的手一倾,抖出两滴玉浆在案,拿护甲蘸了勾出一道道湿润的痕迹。有三株同根而发的树,其中一株尤茂,几乎耸入云雾,同根的两株会与它分取汲来的水。不远处还有丛生的一株,根已经远了,不会和它分取汲来的水,那树原先本不起眼,不料短短几年便茁壮了起来,如今枝繁叶茂,会与它争夺日光。如果你们是那三株中最茂的一株,给你们权力,你们是想先除掉与自己分水的两株还是想先除掉与自己争日的一株呢?” 翠茵毫不犹豫地先回答说:“当然是分水的两株,汲来的东西被分走阻滞了它的生长,而与它争日的一株没有这种忧患,才会与日独大。” 长公主望向郑媱,郑媱答:“争日的一株。” “为什么?”长公主问。 “它的风头都要盖过自己了还不立刻除了让它盖过去么?”郑媱似恍然大悟,顿了一下,道,“争日的一株才是它最大的对手。若先除同根的两株,可能会自伤筋骨,且耗心耗力花时去除同根的时候,正是对手生长的良机。不除同根的两株,暂时并不动摇它独大的地位。我想,它想要的只是至尊的地位。” “玉鸾倒有些长进了,”长公主继续盯着曲伯尧,“西平郡王和赵王好歹是陛下的亲兄弟。所以,玉鸾你该明白今日要发生什么事了吧?陛下让西平郡王回来与赵王一同参与秋围,不过是,杀鸡儆猴。” 脑中的弦拉起,郑媱也将视线投过去,他正与下首的官员谈笑,对上她注视的目光时眉头一拧,频频用眼神示意。 她更加六神无主,视线随意一扫,扫向了公孙戾身后,金凤舆伞葳蕤生光,伞下丽人亭亭走来。内侍一声细长的通禀,众人皆将目光投去那姗姗来迟的丽人身上。 上次见贵妃,是在公孙戾的龙舟上,这是她自相国府事发之后第二次见贵妃——她的亲姐姐,目光渐渐也跟众人一样落去了她的腹部。 “贵妃……真有孕的女人气色与普通女人是不一样的。”她听见翠茵对长公主这样低声说。 长公主闻后并不高兴,但在观察了贵妃半晌后,被她发现她写在脸上的不悦消失了,郑媱的心情一时复杂起来。贵妃不曾看她,甚至回避着不看这厢的长公主,始终冲着身边的帝王媚笑言欢。 心如刀割,她低下头,浑浑噩噩地思索,她该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如今是束手无策…… “你知道他的意思么?他为什么说不让你射中的话么?” 郑媱摇头。 “稍后,陛下与人入林前会千方百计地试探你会不会骑射,若会,就会让两个女官跟你一起入林射猎……” “什么?贵主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长公主偏首指了指曹禺。 她的心在腔内疯狂跳动,她黯然道:“他是不想我跟他一起置身险境,我暂时听他的,我若去了,会拖累他的……” “不——”长公主侧首对她耳语,“正是因为危险,你才要去帮他,入林之后,你…………” 她一边听一边点头,两人正耳语,却闻上方传来一声怒喝:“好大的胆子!” 两人定睛一看,公孙戾正对着台下的人横眉怒目:“你竟敢女扮男装!娄季在哪里?” “陛下息怒。”台下说话的人一身戎装,披着齐腰的头发,微微抬头,露出一双英气的眉黛和秀逸的眼轮,讲话时声音也飒爽英气:“家兄不器,是臣不让他来丢人现眼。”她自信地讲着,侧眼睨了身边与之比射艺的人一目,“想不到顾公子好眼力,一眼便识出了臣是女流。” 听她在皇帝跟前自称“臣”,想必是有了官职的,在座的人暗暗惊叹。 郑媱明白了,原来是到了娄家和顾家的两位公子比试射艺,娄家的公子一上场就被顾家公子拆穿是女流。顾公子是顾长渊最小的儿子,接话道:“与女人比试,只怕我胜之不武。” 她一笑,“还没比试呢,你就确定赢得了我?”又抱拳对公孙戾道:“臣娄沁,参见陛下。” 镇国大将军娄如晦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个娄沁,大曌出了名的女巾帼,便是他的孙女,年纪轻轻就已立下无数军功,已是将军之衔,因为常年驻在西北,一直未婚配。顾公子也是满目惊讶之色。 “原来是云麾将军,”公孙戾转怒为笑道,“朕五日前才听说你要从关外回来,想不到你今日就回来了。” “臣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跑死了三匹马,”娄沁笑道。 公孙戾让她平身,又问:“为什么这么急?朕可没拿圣旨催你!” “家兄实在不器,臣怕他给娄家丢脸,”还在与皇帝对话,她就大胆地走动了几步,转首看向顾公子,“所以臣就代他来了,刚回来没来得及让礼部的人换下名字,破了陛下的规矩,臣有罪,但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比试的机会。”说罢不等公孙戾开口,已经拉弓连放三支箭矢,箭镞不偏不倚,皆直插靶心。 众人与顾公子俱目瞪口呆,顾公子羞愧道:“在下愿赌服输。” 公孙戾对她十分欣赏,大喜道:“朕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云麾将军的英姿,这些年保家卫国,耽误了云麾将军的终身大事。云麾将军这次回来,朕会替将军好好物色夫君。” 顾公子落座,澎湃的新潮还未褪去,却被身边站起的父亲一盆冷水浇下来。“陛下难道不知,云麾将军有婚约么?” “哦?”公孙戾道,“朕不曾听说。” 顾长渊问兵部尚书王臻:“娄老将军和王老将军曾是生死之交,娄氏与王氏是世交,是不是,王大人?” 王臻道:“是。” 顾长渊又道:“王妜与娄夫人交情匪浅,两人在闺中就有约定,若日后嫁人,各自所生的孩子若是性别相同的,就结为姊妹或兄弟,若是性别不同的男女就结为夫妇。” 王臻笑道:“这,臣倒不曾听说,应是她们闺中戏言,左相大人如何得知?” “后来王妜先嫁去了东宫,娄夫人还未出嫁,去东宫探望有孕的王妜,王妜重提此事,被东宫的下人听了去,此事也就传出去了。” 顾长渊说。 郑媱仔细一想,嫁去东宫的王妜不是公孙灏的母后么?呵,原来这不让须眉的女巾帼倒算是跟他指腹为婚的了,若没经历这么多事,也许娄沁如今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太子妃了。 便如谈虎色变,公孙戾神情遽变,一改和颜悦色:“既然人都死了,将军就不要守着上一辈的戏言了。”言罢立刻转向曲伯尧:“朕想了想,举朝上下最配得上云麾将军的,非年轻有为的右相大人莫属了,只可惜,右相大人已经有了糟糠之妻了。” 娄沁凝了他一眼,果断拒绝:“臣不做妾!” 第77章 比试 他面露一丝悦色,饶有兴味地盯着那娄沁打量,恰被郑媱看在眼里,郑媱心底不由泛起一腔酸意。偏偏那娄沁拒绝给他做妾之后又侧首来看他,两人对视着相互打量,眉来眼去的…… 他始终弯着嘴角,在发现了自己正被她盯着看时才收回目光冲她瞄了一眼,笑容也同时敛了,一副冰封的表情。她心里更加不自在,又去看那娄沁,娄沁并没有注意到她,视线频频扫向他,从他不时偷窥又立刻回避的方向发现了她。“咦?”娄沁轻嘘一声,小异了下。 公孙戾问:“云麾将军在看什么?” 娄沁答:“臣在寻找一个能与臣比试的女人。” 公孙戾四下环顾,笑道:“与朕随行的女眷皆居深宫内院,平日里吹花嚼蕊,文绣纂组。哪个敢与娄将军这样上过战场的人比试呢?不说娘子们了,就说这年纪轻轻的儿郎们,个个矜贵的,有几个能胜得了娄将军呢?” 娄沁道:“正是因为如此,臣才要与女郎们比试,臣决定日后再也不与儿郎们比试,臣若是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比下去了,谁还愿意娶臣呢?所以臣要和女郎们比试,臣若把女郎们一个个都比试下去,那不就证明臣是女郎里最优异的了。那以后,就能嫁出去了,陛下说,臣说得有没有道理?” 在场的人皆忍俊不禁,公孙戾也禁不住笑道:“娄将军很有智慧,那朕就给将军现挑几人……” 放眼四周,还有几个女人?丫鬟们身份太低,公孙戾不会拿她们来陪衬和取悦一个女将军,公孙戾出宫时妃子就带了她一个,其他人没带什么女眷,那么可挑的女眷就只有长公主府的了,长公主身份尊贵,公孙戾只会让长公主带来的两名婉侍陪衬她了。贵妃忙道:“陛下,臣妾想试一试。” 公孙戾浓眉一皱:“爱妃有孕在身,依朕看,不若让长公主府的两位婉侍出来与云麾将军比试,两位婉侍平日常出门为贵主办事,多少谙一些马术,射箭之术应也略知一二吧。” 贵妃往长公主那厢瞥了一眼,掩袖笑道:“臣妾觉得跟了贵主多年的高婉侍应该懂得,崔婉侍的所长不是歌舞么?”想不到 长公主立刻接话道:“娘娘此言差矣,玉鸾她不仅懂得歌舞,她可什么都会……” 贵妃担忧起来。 郑媱:贵主也忒会吹嘘了……心里又纳闷这娄沁不知为何要找女人比试,毕竟她心里明白这里的女人都不是她的对手,难道就是要羞辱一下别人来彰显下自?不像。 “既如此,那就让两位婉侍与将军比试吧,还望将军手下留情。” 郑媱遂与翠茵一同起身走到台前,接下小卒递来的弓和箭矢。 “将军想怎么比试呢?将军已经百发百中,不用比试,奴婢和高婉侍就已经输了。” 娄沁盯着问话的郑媱打量了两眼,笑道:“那你说说,你想怎么比试?” “这崔婉侍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李丛鹤独自坐在位子上埋头冥思苦想,喃喃自语,“在哪里听过?” 曲伯尧黯下脸来,她说这话干什么?直接输了就是了。 顾长渊提议道:“臣有个主意,不如在双方头上插孔雀翎,然后各自为靶,让另一方立在三十步之外执弓射箭,射中者胜,倘若都射中了,那么射落孔雀翎者胜,若孔雀翎皆不落,则翎羽曲幅大者胜。若皆落地,则离人远者胜。” “好主意。”公孙戾欣然应允,贵妃忙劝道:“陛下,若射不中,伤了人怎么办?” 张耀宗低声对曲伯尧道:“出此损策,他是想让娄沁死,她们两个不会射箭的还不把箭射入肉里?陛下好像都知道的样子。” 曲伯尧神情不善。 公孙戾道:“朕相信云麾将军会射中的……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自己当靶子难道会害怕?是不是?若两位婉侍一会儿表现不错,朕就特许两位婉侍一道入林。” 娄沁顽道:“臣是会射中没错,只是臣担心两位婉侍的射艺,射不中将臣伤了怎么办?” “若伤了你,让她拿性命赔你就是了。”曲伯尧突然开口,语气决绝。 郑媱与众人一齐回头看向他,他一脸冷漠的神情回望着她。 长公主笑道:“将军放心,她们不会伤了将军的。” …… 先是娄沁对翠茵,娄沁一箭射落翠茵头上的孔雀翎。轮到翠茵,翠茵知道自己射不中,没用多大力气,随意拉了下弓,箭矢刚刚发出便力尽而坠。接下来便是娄沁对玉鸾。娄沁眼也不眨,一箭射落,小卒过来测羽毛离人之距,欣喜地报出一个令人惊叹的数字。 轮到玉鸾了。 众人以为她会像翠茵那样有自知之明,倒有模有样地挽起弓,不断调整着去对娄沁头上的目标,迟迟不射,看得人心急。 娄沁忍不住道:“崔婉侍,你可要看准喽。” 她还真要去射?连他刚刚的威胁也不听,他两个手心都汗湿了,频频睇向王臻。王臻看得专注了,半晌才注意到他,忙冲台上的人喊话调笑道:“崔婉侍,射不中也没关系,入林射猎可累了,还有豺狼虎豹……像云麾将军那种比男人还威猛的女人才受得住,你若射不中,赶紧下来吧,好好休息,一会儿陪着贵妃和贵主说说话,你要是射伤了将军,可要抵命哪!” 众人以为王臻是在嘲讽,跟着哄笑起来。那玉鸾看上去也的确像是射不中的样子,即使射中了也胜不了的样子。 她挽弓的手心也沁出了汗。他让王臻暗示她,不要射中,等他们都入林去了,她和姐姐有机会讲几句话呢。事实上,她自己并没有把握能射中,她全神贯注地凝着靶心,想着他之前说的抵命的话,他是在逼她,他知道她没有完全射中的把握, 他以为威胁她抵命、不给后路她就会放弃了么?想到此处,牙一咬,用力拉满弓弦,她听到木弓深处的声音,嗖—— 众人的目光跟着箭矢飞驰。 贵妃的指甲暗暗掐紧了肉里。 “啊——”娄沁吃痛地尖叫了一声,缓缓抬手去擦额上痛出来的汗珠,破口大骂道:“崔婉侍,你到底知不知道射孔雀翎啊?”一说话,束发的簪子断了,头发全散了下来,孔雀翎也落在了地上。 郑媱僵在原地。 小卒欢欣地报道:“云麾将军胜——” 她还是输了,她的箭擦着她的头皮过去了,险些射中她脑门。他有些难以置信,愤愤瞪着那任性的女人,气不打一出来。虽然她输了,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娄沁抚着火辣辣发麻的头皮,疼得眼泪要溢出来了,抓着一截头发恨恨地埋怨道:“既能射断我束发的簪,怎么可能射不中那么大一片的孔雀翎,崔婉侍,你真阴毒!” 第78章 入瓮 观看的众人不予置评,皆保持沉默。 郑媱松松握着弓,杵在原地与怒发冲冠的娄沁对视,她方才尽了全力,是真的射不中。长公主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她不会伤了她也真是信得过自己,好险,差一点就伤了她…… 可惜,入林的机会就这么失去了,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他,也不知什么缘由,他的脸黑得比之前更难看。失落之余,她悻悻地往回走,突然听见长公主一声怒喝,不由顿下脚步。 “玉鸾,怎么如此无礼?还不跟将军道歉!”虽是责令,长公主面上却晏晏含笑,她从长公主的眉眼之间看到转机,顿悟过来,昂首挺胸地走到娄沁跟前:“方才是玉鸾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海涵。” 娄沁揉揉头皮,才由傲慢转为释然:“我从不跟人一般见识,我这个人虽然心直口快,但从不记恨人。”说完,蓦然一掌拍在她肩上,差点拍碎她的骨头,娄沁笑得跟秋气一样爽朗:“崔婉侍明明可以射中孔雀翎,却故意射不中要输给我这个将军,是为了不扫我的颜面,可崔婉侍还要顾及贵主的脸,虽然输给了我这个将军,可为了不丢贵主的脸,又给了我一记‘耳光’,我还是头一次赢得如此‘狼狈’。崔婉侍智慧过人,难怪得贵主欢心。” 郑媱:“……” 娄沁快人快语,嗓音又亮,讲出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话落不久,突然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他左右顾顾,也极不情愿地跟着麻木地拍起掌来。 长公主的声音远远地接来:“将军过奖了,玉鸾只通骑射的皮毛,只是误打误撞,要论上战场杀敌,哪里及得上将军?” 贵妃心中喜忧参半,既为她获得众人的赞赏的眼光而欣慰,又对接下来的未知感到丝丝难以名状的恐惧。 公孙戾道:“想不到崔玉鸾还谙骑射,那一会儿就与众人随御驾一同入林吧。” “谢陛下。” 娄沁去看他,他面上愈是不着痕迹,内里就愈是气倦燥急……娄沁又细细端详身侧的女人,秀丽的春山,眼底秋波自泛,一点温婉而倔强的笑意绽在唇瓣,男人都喜欢这种娇柔的花颜玉貌吧,娄沁不禁生出许多歆羡…… —— 众人更衣完毕,准备入林了。 入林之前,长公主又叮嘱了她几句,她一一记下。 上了马,跟上入林的队伍,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他扯住缰绳,忽然掉了个头,李丛鹤问他:“咦?右相大人怎么离了队伍?这是要去哪里?”他道:“本相随身的东西丢了,回去找找。”李丛鹤放慢了马速,边跟着队伍前行,一边回头与他搭话道:“让钟桓回去找就好了。” 他揪着眉答:“钟桓没见过那东西,那东西对本相来说很重要,本相还是亲自回去。”说罢便欲催马。李丛鹤放眼一眺,眺见一匹疾驰的白马,马上的人皮肤白皙,模样清秀,像个扮男装的女流。瞪大眼一看,喊道:“那不是长公主府的崔婉侍么?她怎么不跟着队伍,走那么急做什么?” 他忙抬头,扮成男装后的那人脸仅有巴掌大小,五官端正,男儿装扮极其俊美,不是郑媱是谁?郑媱快速上前于他跟前停下。“右相大人怎么不走?” “本相丢了东西。”他煞有介事地回答。 “真巧,”她道,“我刚刚拾了个东西,是不是右相大人的?”她说着伸手装作要给他东西。 前面的队伍已经走得很远了,李丛鹤赶紧跟上前面的队伍去了。 后面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了,但也不得不避嫌,他们之间的交谈看上去彬彬有礼,一会儿声能闻众,一会儿又低不可闻。 他伸手,接到她递来的一个普通的荷包,扬声表达谢意后,脸上挂着笑意,却压低了声音斥她:“我让你不要射中,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听你的,乖乖地照你说的去做?你总是不给我一个理由。” 路过的人只见她笑靥如花,听见她礼貌地回答:“右相大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罢挥鞭驱马要绕过他,两条马鞭‘不小心’缠在一起。 “不好意思,崔婉侍,”他伸手去解马鞭,命令她说:“回去!现在!马上回贵主身边去!” “有劳右相大人,”她低头冲他笑笑,“我先行一步了。” 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冲了过去,差一点就当着往来的人的面把她揽来自己的马上。还是克制住了,与她并肩齐驱:“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肯听我的?”众人听到的,却是他问她:“……崔婉侍,你是怎么射断云麾将军的发簪的,本相还真不信你有那么大的臂力。” 她沉默了下,哽咽地问他:“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么?”几乎软了声音回答说:“我要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我就听你的……”她又不得不朗声一笑,恰望见跟上来的娄沁,冲着队伍中的人喊:“大概是云麾将军的发簪太次了。” “傻媱媱,我不会有事的,你多虑了。”他心里已经暖意融融,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触摸她。 “真的么?”她低头,“真的么?那你有多大的把握?又在害怕什么呢?” “崔婉侍,我刚刚还在找你呢,你跟本将军一起吧!”娄沁冲她喊道。 “好。”她扯住缰绳,快速去到娄沁身边。 他望向娄沁,娄沁回复了他一个眼神,他一夹马腹先离开了。 第79章 诱计 “云麾将军!”郑媱与娄沁一同回头,远远跟在后头的顾公子挥动马鞭子,忙策上前来与娄沁并驾齐驱,喜滋滋地说:“云麾将军,看你年纪轻轻,真瞧不出来你已经从军很多年了呢,云麾将军现在还没有许配人家么?将军瞧瞧我怎么样?” “呵呵——”娄沁抿抿唇,心一横,以为想出了一通让他死心的话,“我并不年轻了,至少要比你大个两三岁……男人像我这个的年纪几乎都成亲了,我……” 顾公子打断:“我就喜欢比我大的女人!” 娄沁:“……” 郑媱:“咳咳咳——我先去前面看看。” “喂——”娄沁喊,与之异口同声的顾公子:“崔婉侍慢走啊……” 郑媱笑笑,快速驰入前边的队伍中去了。 渐渐进入密林深处,马蹄扬起滚滚烟尘,一众小卒簇拥着一骑风驰电掣般赶来,马上的人颐指气使地冲他们喊:“陛下口谕!随行人马分为九路,去到为首的大人附近,由为首的大人带领着,进入各自的猎场,然后自由开展狩猎之行,左相大人年事已高,不能入林,陛下钦点云麾将军和顾公子为首……”说话的人是个与徐令简一般的御前常见的熟脸,话到最后掠了她一眼。 分九路入林?比往年分的队伍多,许多勋贵子弟心想,这样自己有更多的表现机会,分的队伍越多,每队中竞争的人就越少,被为首的大人——考核官选中的机会就越多,虽然最后还要集中到一处由陛下亲自考核。先过了这第一关再说吧,于是一个个的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那威风凛然的统领身后的小卒们立即往前赶马,挥动着手中的枪戟,狐假虎威、字字铿锵地指挥:“从你至你,去王大人那里!你们……去赵王那里……你们这一群,去右相大人那里!你们,去徐统领那里……你——”他特意指着郑媱,“你!从你开始,你身后的人马数十都去冯大人那里……” 郑媱低头轻咳一声,慢慢循令策马。兵分九路,人众且杂,刺杀是不是更容易了呢。往前很走了一段距离,遥遥能够望见候在御驾之前的一众高官了,郑媱极目一眺,人群中果然只见赵王不见西平郡王。 长公主之前与她说:“……赵王此人虽然阴险,也不乏勇,他知道陛下对他和西平郡王以及曲伯尧都动了杀心,还敢来赴‘鸿门宴’……西平郡王比赵王略聪明一些,他知道陛下在请君入瓮,只是也不确定陛下真正想杀的是谁,他不会冒险地过早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来,他只是隐在暗处观火,你入林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把他引出来,跟他见上一面。至于怎么引,怎么利用他,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崔婉侍,你来我的队吧。”正思索着,娄沁追了过来。随后跟上来的是顾公子,顾公子倒像是个自来熟的,见她面色有些凝重,乐呵地侃道:“崔婉侍别紧张,你又不跟我们一样需要接受大人的考核,陛下只是让你入林来乐一乐的。” 郑媱笑回:“我听说为首的人是考核官,你已经是了,还用接受考核么?” 顾公子亦笑,朝旁边的人频送秋波:“旁边不是还有个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么?”娄沁肃道:“女将军的要求可是很严的。崔婉侍,我让人跟你换一换,你来我的队吧。” 她与他之前交换过眼神……她这么“照顾”她应是拜他所赐,俩人应该早就认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想想她看他的眼神,只怕又是他一朵躲不去的桃花,最要命的是,“指腹为婚”,桃花还是很早之前就种下的。郑媱收回打量娄沁的视线,又放到娄沁身边的顾公子身上,快速掉转马头,朝冯荐之的队伍里走去,回头俏皮一笑:“我可不去,免得坏了人家的好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公子眼神感激。 “崔婉侍!”娄沁焦急地喊,回头怒瞪顾公子一眼,目送她走近敌对的阵营,目光倏尔聚在人群中的某人,他低着头,手里的弓被翻来覆去地试拉,他的身边是御前都指挥使徐令简,两人的马匹之间隔着两三尺的距离,两人没有交谈,巧合的是,徐令简也在打量自己的弓箭,时而敲敲掸掸。 娄沁本就心思通明,智慧过人,细腻的女人心思再加上军中练出的洞察力,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他们正在以一种常人不能察觉的方式交谈,交谈的语言便是弓弦声,拉弓声,击弓木声……原来徐令简是他的人。她心里觉得安稳许多,转念想到与他关系非比寻常的玉鸾,他要是知道了玉鸾去了敌对方的阵营,会是什么焦急的反应? 此时,他恰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娄沁只装作没看见他,他的目光突然定住,眼中立刻慌乱,猛地四下扫动,终于捕捉到了什么,望见玉鸾与冯荐之寒暄时,朗目一缩,眉绞成团。 队伍要向各自的方向出发了,冯荐之带的队前进的方向恰好与他们邻近,然而,他再找不到机会、、也没有借口与她单独讲几句话,幸亏邻近,如果出什么意外,也能尽快得知。他这样想,一下子忽略了公孙戾为什么把两支队伍邻近安排的原因。 夏日长势萋萋的草木在此时节几乎由青转黄,障人视线的草丛内动物惊蹿,弄出阵阵呼呼的响动,枯黄的野蒿即使凋敝,依旧顽固地以一人多高的姿态昭示着它曾经的繁荣,若放一把火,秋风一燎,便能燃起一片熊熊的火海,只不过,死了还能复活。 郑媱忽然勒马,身后的马蹄渐轻。郑媱狠狠抽动马鞭往前疾驰,身后的马蹄声很快追来,眼光斜斜向后一扫,有人在跟踪她。 看来,入了对手的阵营,对手是不想让她‘自由行猎’了。 前方的草丛中好像起了一股暗流,那暗流一路向前翻滚,看上去像草丛自己在抖动,两三只野稚陆续被惊飞,郑媱迅速拉弓上箭,看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奔走的方向,故意偏离了些,一箭插在它身边的草地里,那灰兔子吓得蹦了起来,拔腿就蹿,她赶忙去逐,身后跟踪的两人也立即追上去。 翻越了前方浓密的草丛,她弃了兔子,方向一转,往岔路多的地方冲去……得以成功甩掉跟踪的两人。 她离了冯荐之监视的猎场范围,弄清方向后,径直往赵王所在的猎场驰去。也许西平郡王在赵王附近,毕竟他们两人是结盟的兄弟。 一路疾驰,晶莹的汗珠顺着额迹淌下,晓花含露般裹在粉腮上。 赵王的影子就在前边,她勒马喘息了两下,慢慢驱策着坐骑朝前方那人优哉游哉地走去。 “崔婉侍缘何光临本王的猎场了?”赵王已经发现了她,收了弓,驰过来问她。 她笑答的音色如林中娇莺:“奴婢追逐一只野兔,不知不觉迷了路,误闯入了王爷的猎场,希望王爷卖个人情,不要声张,一会儿奴婢自个儿悄悄回去。” 赵王点头,发现她目光四下流转,又问:“婉侍在看什么?” “奴婢听说西平郡王也参与了此次秋围,可为何到了此刻还不见他的人影呢?” 赵王也四下一顾,笑着反问:“哦?婉侍可是今日过问他的第一人,婉侍难不成是看上我五哥了?” 她从容莞尔:“西平郡王可是盛都闻名的美男子,美男自然会有女人仰慕。” 赵王噗嗤笑道:“婉侍可真风流,移情我五哥后,右相大人可要伤心了,我五哥已经娶了王妃了,你若给本王做妾,本王姑且会考虑考虑让你做个侍婢。” 她一愣,赵王是如何得知她与他的关系的?看来那次……与他脱不了干系,笑道:“王爷说什么玩笑话,奴婢与右相大人清清白白,还有,王爷你可不是奴婢心仪的人。” “胆子也真够大!”赵王道,“一个奴婢敢以这种口气跟本王说话,不过本王并不生气,本王奉劝你还是赶快回去找右相大人,让他好生庇护着你,不然被人当成猎物猎杀了可怎么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右相与我五哥那样会怜香惜玉的。” 她只是笑,视线落定在某一处,扬了些嗓音,继续厚着脸皮追问关于西平郡王的事:“奴婢听说西平郡王妃生了位世子,此番没见到西平郡王,就对王爷说一声恭喜,劳烦王爷代为转达。” “所以婉侍趁早死了心吧,”赵王道,“五哥是个痴情种,他心里早就有人了,宁愿要一个死人也不会要你的,你不若回去练好床上功夫,就一心一意侍奉右相大人,说不定日后他会给你个名分。” “王爷倒跟西平郡王不一样,这样粗俗的话,西平郡王是讲不出来的,不过西平郡王也不见得是什么痴情的种子,曾经看上了郑崇枢的女儿,苦苦去求,后来郑府一垮,立马就娶了王妃,也不知九泉之下的郑媱原谅他了没有。” 赵王果然被她激怒,眼睛瞪得如铜铃:“你——你这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奴婢告辞!”她得意地转身往僻静处驰走。 身后不断有风吹草动,她愈发加快速度,偏偏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踏去,前边是悬崖没有路可以走了,她勒马回头,身后萧条枯黄的草木中立一黑马,马上的人英俊倜傥如昔日,眼睛极亮,像炽热的火,只是多了深黑的眼圈和寂静的忧郁,他熬红了眼动着唇说:“我就知道你是……” 有风从堑中袭来,她扬手解下束发的簪,发髻尽散,长长的秀发一曳到臀,漆黑乌亮,宛如黑色的瀑布……她在断崖荒山的背景中注视着他,扬起嘴角无声地笑。 第80章 郡王 “是我。”她终于亲口承认。 他眼中色调黯淡的忧悒堪比荒山的苍芜,栗色的瞳仁却剔明通透,仿佛竭泽逢了一点甘霖,身下的坐骑频频甩尾嘶鸣,他也只是伫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人,只觉得心被银针绵密地扎了几下。 好像是在相国府的一个夏日,腾葛顺着朱墙的槟榔眼攀成一壁浓荫,相国府送客的下人领着他从茂密的浓荫下走过,他只觉一片清凉,视线被琅琅的书声吸引着穿过槟榔眼,院内有片小花圃,花圃内立一衣裙如练的少女,少女手捧一本书籍在花圃中踱来踱去,她把书本里的诗读了一遍,合上书时已经能够完整地背诵下来。 他不由驻了脚步,少女也忽然驻了脚步凝神颦眉思索,恰给了他一个躲在暗处细细审视她的机会。修眉联娟,肤莹如玉,眼如碧潭,她无意间笑了下,许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自思自乐,两瓣樱唇中绽出一线洁白整齐的瓠犀。 如练的衣裙飘飘举举,为她平添了几分脱俗的仙气,她突然抬起头来,无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心就那么一跳。那笑容便如昙花一现,当她发现有人在窥看时,忙敛了回去,也没仔细看那窥看的人,更无从将他记在心上,转身就飘走了。 第一次目光相遇,她动人的神韵便长留在他的记忆里,虽则阅美无数,可能够吸引他的美色绝无仅有。 他转过头来,心潮犹在起伏,镇定地询问相国府的下人:“刚才在那边读书的是谁?” “回王爷,那是我们相国府的二娘子……” …… 那是第一次知道她,只是他当时尚不知晓,归去之后竟如中了魔咒般念念难忘。 今日再见她熟悉的笑容,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意外,西平郡王缓缓催马上前向她走近,她也赶马迎了上去,询问道:“既然来了,怎么不现真身呢?” 西平郡王没有回答,环顾四周:“换一个地方说话。” “谁会来断崖行猎呢?”她翻身下马,走到断崖边,“万一被发现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反正我早该死了不是么?” 西平郡王跃下马背走到她身后,伸手携起了她一缕头发,置在鼻端,良久才发声,颤颤地、似悲似喜,最终哽咽起来:“你真的……真的是媱媱,媱媱,你,过得好么?容貌……怎么会变这么多?”说罢去掰她的肩膀。 她往前走了两步避开,整个人几乎临在崖线上,只要往前多走一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她说:“这一次,你是会看着我跳下去呢?还是会跟我一起跳下去?” 西平郡王惊骇地瞪大了眼,伸手来拉她:“你在干什么吗?快退回来!” 她又往前踏出一步,一只脚悬在空中,笑道:“我猜殿下不会跟我一起跳下去,因为殿下一定舍不得王妃母子吧。” “你疯了!”西平郡王将她拉了回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呵呵呵——”她竟愉悦地笑起来,“我刚刚与你开个玩笑而已,是说万一被人发现了的而采取的最坏的打算,瞧你,你如此紧张做什么?若真有人来了,我也不希望你跳下去,我希望你活着,你也需要活着,你要为你的王妃和孩子考虑。” 西平郡王默默凝视着她笑时的模样,喉头哽住,一时竟不敢发声,她的话句句为他着想,却又像在反讽,锋利的刀子般刀刀剜在心上,积压在心头的重重愧疚快要让他崩溃:“媱媱,我对不住你……” “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她道,“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我在长公主府过得很好。” “你,你是如何……” “你想问我,传言不说我死了,我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又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笑说,“是被右相大人救了,他帮我找了个江湖郎中换了颜,让我得以用一副新的面孔示人,可藏匿在右相府并不安全,他后来又想方设法把我弄进了长公主府,我在长公主府学了很多东西,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睐,长公主待我不薄……所以有了今日的我。希望你顾念旧情,不要去陛下跟前揭发右相。” 西平郡王点头信了,想起秋祭之前鸿安寺那日,又问:“你是不是,已经成为他的人了?” 她犹豫不言,西平郡王又道:“那日在鸿安寺,我看见你了,你似乎没听见我的呼喊,先离开了,我后来遇见了他,他亲口跟我说,你是他的女人,呵,他许是怕我认出了你,从他身边抢走你。” 她继续沉默。西平郡王见她郁郁不乐,情绪激动地抓住她摇晃着问道:“媱媱,你如实回答我,是你自愿的?还是被他强迫的?之前为什么躲着我?” 她咬咬唇,抬眸盯着他,弯目成月牙:“殿下,这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见她眼中干涸无光,西平郡王内心那种猜测便愈发强烈,猛得拥抱住她,想以此来安抚她曾经所受的委屈,因他觉得她所历的种种皆因他而起,拜他所赐,她是他的未婚妻,即便家族犯下大错,但有先皇的圣旨,御前执迷不悟地求求情,他还是能娶她的,不济的就是被贬为庶民,与她做一对平民夫妻,再不济就是一同经受地狱的苦难,他可以跟她在一起。可是在相国府雪上加霜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出现,是他遗弃了她,让她一人后来历经艰辛,任人宰割…… 当西平郡王在如此思量的时候,他一时忘了曾经他苦苦追求她的时候,她对他是无情的。如今,她又没有推拒他的拥抱,他以为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婚约的约束,婚约让她必须移情于自己的未婚夫并对他忠贞不二;于是,西平郡王理所应当地以为她对自己这个曾经的未婚夫尚有余情,他以为她与右相曲伯尧在一起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她闭上眼,黑暗里浮现公孙灏那一双愤怒的眼睛。他如果见到她被其他男子这般拥抱,他一定无法理解,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误解,生气后又不知用什么花样冷着她;同时,她亦对西平郡王感到愧疚,这样利用他的感情太过卑劣,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一颗心忐忑不安地跳动。 西平郡王觉察到了,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要来吻她,突然被她推开,西平郡王不禁疑惑。 她别过头四下顾顾,道:“这样不便,若突然来人……殿下如今也正得陛下忌惮,一个细小的把柄都不能让人抓住……所以,殿下还是与我保持距离比较妥当……” “嗯……”西平郡王应了,脑中极力回想着曲伯尧的语气神情以及赵王曾与他说过的话。“那玉鸾跟右相之间有苟且之私,我瞧五哥对那玉鸾好像有些兴趣,提醒五哥一句,五哥可别被她骗了。”西平郡王当时并不相信赵王说的话,因对玉鸾关注,便追问赵王:“九弟如何看出来的?” 赵王只笑笑,道:“看来,五哥真是对玉鸾动了些心思的,莫非她像五哥死去的未婚妻?” …… 细细推敲着赵王当时的神情和话语,西平郡王又审视郑媱,顺从地与她拉开一些距离,愤愤道:“我早就知道他对你没安什么好心,怕是在相国府做你的教书先生的时候就对你心怀不轨了。”语罢又正视她,言辞诚恳道:“曲伯尧此人心术不正,野心不小,媱媱,你知不知道他存了谋夺皇位的野心?”他忍不住伸手捧起她的脸,“异姓臣子,谋反谈何容易,无异于卵击石,我怕他一失败你也跟着葬送了性命,你信不信我?若信我,就……” ——j—i—n——j—i—a—n—g——w—e—n—x—u—e——c—h—e—n—g—— “救命啊!救命啊,不好了不好了!右相大人!”一个年轻公子策着马,狼狈地朝曲伯尧奔来,来不及勒马从马背上翻滚下来,站稳后语无伦次地讲:“右相大,大,大人,刚刚遇上猛虎了,何公子现在生死未卜。” “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钟桓道,“何公子人现在在哪里?” 他惊恐地转着眼珠回答:“刚刚,刚刚我与何公子同在一处狩猎,突然从草丛中蹿出一只半人多高的猛虎,我与何公子吓得策马奔逃,那猛虎看准了何公子一直对他穷追不舍,我得以逃脱,就赶紧来回禀报右相大人了,何公子是向西南方向去了……” 眼下人说话的间隙,曲伯尧已经将他透彻地观了一遭,此人面上虽然惊恐万分,讲话时也装得语无伦次,但表情都浮在面上,不由内心发出,音声亦无变异,丝毫不像刚历千钧一发之境。 曲伯尧又问:“此时距猛虎出现,大概过去多久了。” 那人犹豫了下,回:“快半刻钟了。” “也就是说,猛虎出现的地方距离此处有半刻钟的马程。” 那人点头。 半刻钟,西南至今不传来任何动静,也是怪异。凑巧的是,他所在的猎场回音强烈。 钟桓探身过来,与他交头接耳道:“主子,他看上去像在说谎,可能是圈套,不如先等一等,等咱们的人放信再说……” 不是可能,是必然,必然是引他过去的圈套。曲伯尧瞥了那地上的人一眼,吩咐道:“你上马带路,本相立刻跟你过去!” “主子!”钟桓又暗暗提醒了他一声:“他们还没送出消息,只怕人还没有解决。” 曲伯尧盯着钟桓,冲他伸手,钟桓无奈,只得取来□□和佩剑一并交给他…… 见他上钩,那人马不停蹄,风驰电掣地往前奔驰…… 荒草越来越多,越来越茂。 “刚——刚——” 枝桠上空一群丹顶黑尾白羽野鹤张开巨大的羽翼,双翼平铺长足六尺,密密麻麻地盘集成在树梢之上,一只只遮天蔽日,昂着长颈,唳叫着向下俯冲。 前头疾驰的人昂头一望,却见两三只巨鹤扑动着羽翼朝他卷了过来,已经来不及躲避,直直被卷下马背,戾鹤收紧利爪,接着往他身后的曲伯尧冲来。 曲伯尧来不及勒马,向后仰倒在马背上,迅速挽弓,抽出三支箭来,马匹狂奔中,箭镞总是偏离方向,曲伯尧竭力定住心神,对准那前前后后扑近的野鹤三箭齐发,嗵嗵嗵——仍直插鹤心,鲜红的鹤血淋漓洒落,三只猛禽像失重的白云相继跌落在地,马匹继续往前飞驰,又有野鹤俯冲下来…… 钟桓射杀了从另一个方向涌来袭击而来的野鹤,伸手去拉被白鹤卷落在地的那人,那人假意搭上手,被钟桓拉上马后却立刻“变脸”,上马后竟拔出腰间的短匕,扬手朝钟桓劈来。 第81章 野鹤 钟桓眼尖,及时察觉,伸手扼住匕柄,顾不得策缰,马背上与那人厮杀。 对方是宫中身手不凡的暗卫假扮的勋贵子弟,反应也速,三两下从钟桓的扼制下解脱,灵活地操控着匕首,看准了他的喉,拼尽全力地刺去,钟桓险些躲避不及,赶忙侧身,被他这么一让,用力过头的那人劈了个空,身子扑倒在马背上,被钟桓夺去匕首,钳住臂膀,熟料那人力大无穷,反足朝钟桓背部一踢,身子弹了回来,突然拨转局面迅速占据上风,钟桓吃痛,险些被他踹下马背,及时伸足勾住马镫…… jin——jiang——wen——xue——cheng 马上厮杀了好几个回合才将对手制服,钟桓抹汗叹了口气,回头时已见曲伯尧脚下一堆尸体,不由惊讶,抓着那人跃下马背,拖至曲伯尧跟前,伸足踢着脚下的尸体道:“主子,这些人都是你刚才杀的?你什么时候比我还厉害了?他们的身手都好厉害。这家伙!”他朝那人的耳朵上拧了一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家伙制服,主子说说,怎么处置欺骗咱们的家伙,严刑逼供?” 曲伯尧走上来,围绕着那人打量了几眼,道:“还用逼供?你可不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么?陛下身边十八支暗卫,你对付的这位可是其中一支暗卫的首领。” 那人狠狠瞪他一眼:“逆贼!” 钟桓掌他的嘴道:“不逼供,那怎么处置这家伙?现在一刀宰了他?” “等他自己咬破舌头下面的藏毒自尽好了,他要不自尽,你就宰了他。” “听到没有?还不自尽啊?” 那人含恨自尽了。 钟桓望着头顶仰天高鸣、不停盘旋的野鹤道:“奇怪,为什么突然会飞来这么多野鹤?一只只还挺凶猛的,看见人就来袭。” 空中的鹤群首尾相接,盘旋飞舞时,排列成整齐的圆环,曲伯尧耳廓一动,忙询问钟桓:“你听,是不是可以听见有人在吹笛?” 钟桓不好那些,从来不会去聆听,摇头道:“我没听见。应是丛林的天籁,这里是皇室打打杀杀的猎场,哪里会有人有闲心有胆量在附近吹笛?” 曲伯尧冥思一瞬,望着地上刚被射杀的野鹤的尸体道:“这些鹤虽然是野生的,但飞行齐整,攻击都带有目的性,却像是经人训练过的。我仔细想了想,刚才那些鹤倒是来帮咱们的,结果被咱们误杀了一些。” “帮咱们?会是谁?主子认识这种能人异士么?”钟桓挠头问他。 他想了想,默默去牵马:“不认识。” 钟桓也跟着去牵马,刚摸到缰绳,隐隐地,又听见四周林叶抖动的声响,警惕地拔剑:“主子,好像又有动静。” “暂时不用戒备,”曲伯尧翻身上马,指了指天上的鹤说:“是这些救兵,方才,它们中有一群落入了林中,正在干扰埋伏的对手,相信,很快就会听见放箭的声音了。” 话落,林中果然传来一阵嗖嗖的箭雨。 “主子,你怎么知道的?” 曲伯尧笑道:“这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野鹤似乎是专程来帮咱们的,它们分工明确,一群在天上观察,发现了林中潜伏的人后,就会通知另一群野鹤,那一群野鹤就会立即俯冲下来,去攻击林中潜藏的人。但野鹤到底不比人,有时分不清敌我,它们背后的主人要它们来助咱们,它可能发现了潜藏的人就攻击。” “哦,我明白了,”钟桓道,“它们的主人要那些鹤来发现林中潜藏的敌人,提醒咱们的人,可是,就像主子说的,咱们的人也是潜伏在林中的,这样岂不是有可能连带咱们的人一起攻击了?” 曲伯尧道:“有可能,比如刚才咱们可不就被它们攻击了么?但我隐隐听见远处有笛声操控,它们的主人应该是用笛声告知它们一个地域,你抬头往天上瞧一瞧,它们总是在这片天空盘旋,公孙戾埋伏的第一批人主要潜伏在这附近,若不是这群野鹤及时出现,他们刚才就要对咱们动手了;而咱们的人潜伏在他们外围,受到野鹤攻击的可能很微。这些野鹤去攻击那些暗卫。” “既然主子知道这里埋伏的敌人还没有被咱们的人除掉。刚刚那人来报的时候,主子你还要进入狗皇帝设下的圈套?不是主动把自己置入危险之中么?” “继续留在那里更危险,”曲伯尧道,“他今日是下定决心要杀我的,如果他的圈套送来了,我不进入他的圈套,他一定以为我洞悉他的计划了,那么将不惜一切代价派人来围剿,真的围剿,我们的援兵一时难以赶到,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在那里围剿我会引起其他大人的注意,他要杀我就得随意给我安个罪名执意下杀令,必然会失了人心,是下策;如果我钻入他的圈套,他便会暂时地掉以轻心,密林深处利于隐蔽,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而不被其他人看见,但他不知道,咱们知道他第一个选择刺杀的地点,已经在外围埋了人。” “主子思虑得周全,”钟桓道,“现在只等咱们的人放出消息来了。” “嗯……”两人静静等着,箭声在林中响了半个时辰方渐渐止歇,一支涂成红色的箭矢突然自丛林中飞了过来,直直插在附近的树干上,钟桓驱马上前拔下来仔细一看,喜悦地呈递至曲伯尧跟前:“人都解决了,主子,现在该去哪里?狗皇帝接下来还会使什么阴险的招数呢?” “等等看吧,看这些野鹤接下来飞往哪里,”他补充道,“你跟他们传信让他们迅速转移,公孙戾得知派出的第一支暗卫都死了之后,会立刻再派人过来的。接下来就不知会在何处对我再下手了,你让他们不要全部跟着我了,挑数十名身手好的暗里跟着就行了,对方在明,我们在暗,人多反而容易漏下马脚。” 钟桓点头照做。 丹顶黑尾白羽的野鹤扑打着巨大的双翅冲上交错的树梢,有一些野鹤中了箭,白羽已经染成了红色,陆陆续续地聚集在了空中,齐齐整整地翱翔两圈后,突然展翅飞往白云之外去了。 钟桓送信过来,恰瞥见了头顶一幕,急道:“主子,野鹤怎么都飞走了?那人也太不够意思了。” “大概是不忍看见心爱的东西折损下去。争斗血战本来是他厌恶的,不帮也好,免得日后要还他许多人情,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咱们换一个地方。” “本来是?你不是说不认识他么?”钟桓跟着他掉转马头,行在他身后询问:“主子,这么看来,狗皇帝对徐统领似乎信任得很,竟然让他和暗卫提前组织这第一场刺杀,可惜后面就全权交给暗卫了,接下来,也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危险,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藏起来?让他一直找不到。” 话落,听不见曲伯尧接话,钟桓提醒他:“主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曲伯尧道,“公孙戾尚且相信徐令简,可这第一场刺杀失败,他便会知道咱们在他安排的人外围也安了人,那一定就是有人泄密了,公孙戾将头一个怀疑徐令简……” “啊?那怎么办呢?” 曲伯尧忽然勒马,转了个方向道:“我要去寻她。” “他?谁?徐统领?”钟桓悟了半晌终于领悟过来:“哦哦……哦,崔婉侍在冯荐之监视的猎场里,冯荐之一定会派人监视她的,你一进入怕就被冯荐之的人报到冯荐之跟前,冯荐之立刻报到狗皇帝耳中,说不定狗皇帝就是想让崔婉侍入林,专程拿崔婉侍当诱饵来诱你的,你若去了岂不是上了当?还是不要去了主子。” 曲伯尧有些愠怒,狠狠抽了一鞭子:“她总是这样任性,我不让她射中入林,她偏偏要入林,我让娄沁照看着她,她偏偏不去她的队里,我派去看护她的人到现在还没报信回来,应是遭遇不测了。” 钟桓:“崔婉侍也没有射中啊……主子别急,也许报信的人没找着主子。” “报信的人不可能找不着我,一定是出事了。” 钟桓:“狗皇帝若真想拿她做诱饵,即便她不入林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她弄进来引你上钩的,而且用她引诱你百试不爽,就是死你也要去的对不对?”钟桓越说越着急,忙把马横在他前头求道:“主子,我求你不要去了,如果为了她一个人让你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值,真的不值!” “你怎么回事?快让开。” 钟桓摇头,红了脸道:“真的不值,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你怎么那么傻?如果败了,就跟黎伯说的那样,你怎么有脸去见你死去的父王母后?事成之后,天下都是你的,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要找出一个跟她模样相似的女人也不是不可能!她哪一点好了?她还是害死你父王的奸贼的女儿!” 他骤然拔剑,手上青筋迸突,怒目朝他一指,低吼道:“你给我让开!” 第82章 分歧 隐隐约约地,郑媱似乎看见了女人的裙裾曳动,还听见了细碎迭沓的脚步声,那是一列婢娥娉娉袅袅地举着三寸金莲小步快趋时才会有的声音。 郑媱渐渐睁大了眼,簌簌——对厢有人朝她抛来了馥郁的牡丹和芍药花瓣。绯色的裙裾在乳白色的纱雾里隐隐绰绰地拂动了几下,随后起了泠泠的掬水之音,接着,有人语低低喧道:“水不够温,再兑些热水。” 迅速有暖流裹住周身,水波漫溢着平到胸前,不停晃荡在双峰间,郑媱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一低头,竟发现自己足底踏着微凉的玉砖,全身□□,霍然瞪大了双眼,双手抱胸连连惊咋呼声。 尖锐的叫声惊得池岸侍浴的小婢娥素手一溜,花篓抖落,厚厚的芍药花片翻坠入池,水面铺开一帧帧锦绣。 青衣婢娥挑开纱幔入内,隔着水雾目视池中警醒抱胸的郑媱,轻轻一笑,摘下帘后悬垂的绣扇,走到池边扬手一挥,挥走了一团一团白雾,青衣婢娥又执绣扇伫立池畔,直勾勾盯着郑媱看了两眼,旋即以绣扇掩口低笑起来。 “你是谁?”郑媱将身子往水下压了压,双手环在胸前,紧紧盯着岸上那青衣婢娥,警惕而赧颜:“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又......又为什么把我的衣裳全脱了去?” 青衣婢娥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绾着灵蛇髻,髻边一抹碧色璎珞流苏潋滟在侧鬓拂动,却用静如深潭的眸色望着郑媱笑而不语,瞩了郑媱半晌才转过身去,莲步轻移着去了帷幔后,冷然抛来一句话:“伺候沐浴......” “是——”岸上侍浴的婢娥们柔声应和,袅袅婷婷地鞠身施礼,起后竟不约而同地开始脱衣。 郑媱又惊得瞪大了眼睛,亲眼目睹着那些婢娥们窸窸窣窣地脱去了身上绯色的薄纱,解下最后的抹胸绫袴,露出无边的春|色来。待脱得□□了,那些婢娥又纷纷伸出雪白的修腿下来池中,激起阵阵扑通扑通的水声,一个个却是拨着水花从四面径自朝郑媱游了过来。 郑媱浑身一僵,想起那青衣婢娥说的“伺候沐浴”,急急闪躲,口中嚷道:“你们别过来!” 婢娥们一个个面色自若,丝毫没有羞赧神色,反而唧唧笑着围堵住郑媱,三四个过来拉她挡在胸前的手,两个去她脑后解簪,剩下的已经伸手摸去了她的身上,柔软的手掌一触摸,郑媱浑身立刻被激出细细的粟粒来。 鬟髻散了,墨玉般的三千青丝纷纷扬扬地披散下来,垂落入水,湿漉漉地覆在白雪堆成的背脊上。小婢娥们捉开她捂在胸前的葇夷,浇上花蜜酿成的精油,竟赤手搓起她的肌肤来。 郑媱面色滞得通红,双颊更犹烈火灼烧,按住那婢娥伸来胸前的手甩开了:“走开,我自己会洗。” 几个小婢娥相视微笑,又蜂拥着上前,两人按住郑媱的胳膊并迅速地抬起,其余的又将手贴上郑媱的身体,轻轻地搓洗起来。 郑媱羞愤不已,闺中沐浴时也只有一两个贴身婢女在旁伺候,哪会像这样脱光了衣服跟她一起泡在水里伺候她沐浴?至多在浴桶外帮她搓洗一下够不着的背脊,待她沐浴完毕出了水时,贴身婢女拿干巾帮她擦去身上的水珠郑媱都会觉得有些羞赧。 如今自己浑身竟快要被这些陌生的婢娥们摸了个遍!一个个的,竟像地狱里的缠人的厉鬼,甩脱不开。 正在挣扎间,一个婢娥又将手探去了她的臀部,郑媱身子一拧,激动地跳起,像一尾顽固滑溜的鳅鱼般跳脱了去,恼羞成怒地喝道:“滚开——我自己会洗,不需要你们伺候。”说罢转过身快速拨着水花往池岸游。 身后的婢娥们则急急在她身后追逐。 水中一幕像极了一群鱣鱼要捕食一条亡命的鳅鱼,仍是迂回地捕捉住了。 郑媱这时已经游到了池岸边缘,仍是被人从后摁住了肩膀。一群婢娥围上来,好言相哄仍是哄不住她要上岸的决心。 一个婢娥拧起眉来愁道:“小娘子,这是规矩,新来的娘子们在侍奉长公主之前都要由奴婢们先伺候沐浴,洗净身上尘垢,否则,长公主怪罪下来,奴婢们兴许就保不住命,还请小娘子莫要为难奴婢们......” 话落一众婢娥跟着点头附和。 “侍奉长公主?”郑媱睁大了眼睛,长公主的喜好常被人拿来谈资,姐姐和那些娘子们也在闺中议论过,郑媱自然听说过一些,但她仍是不敢相信,遂疑惑地问:“侍奉长公主是,是要怎么个侍奉法儿?” 小婢娥们压低了声音,双靥飞扑霓晕,道:“为长公主......侍寝......” 郑媱瞪大了眼睛,脱口便问:“长公主难不成真是‘磨镜’?我要见长公主!” “小娘子万万不可这样说出口!”婢娥们惶恐不已,忙捂住她的口道:“侍奉长公主当是小娘子的荣幸。”话落,帘幔外竟起了脚步声。小婢娥们一听便识出来人长公主,接着传来绶带双环相击、和凤钗金步摇晃动的声音。 郑媱转首一看,看见方才那个青衣婢娥进来了,青衣婢娥撩起帘幔,躬着腰恭敬地退到一侧。未几,一身深黑镶金披帛翟鸟纹衣映入眼帘,来人仪态雍容,周身似有熠熠华光,进了帘内便伫了脚步,逼着郑媱打量。 那日盘桓在长公主府外,她仅掀帘瞥了她一眼,便给了她一种抹不掉的惊鸿一瞥的瑰艳。郑媱觉得,眼前年过半百的长公主虽然迟暮,却依旧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看她的眼神,却有一种明灭不定的寒光。 “贵主。”众人唤声婉转。 青衣婢娥上前睨了郑媱一眼,转顾池中婢娥问:“可伺候人沐浴完毕了?” 婢娥皆垂首缄默,面露羞愧之色。 “一群废物!”青衣婢娥斥道:“这么些人伺候一个人沐浴都完成不了!” 婢娥们只将脑袋垂得更低。 长公主却突然发话:“都穿上衣服起来吧。”话落又将视线放在郑媱脸上。 小婢娥们皆游到池岸边缘,上岸穿完了衣裳,留了郑媱一人在池缘。 与长公主对视半晌后,郑媱方垂首喊了一声:“贵主。” 长公主深黑的翟衣裾下莲足探出,一步一步朝郑媱走来,近了郑媱跟前后俯视着她,轻声道:“出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郑媱诧异,难道长公主真是磨镜?遂道:“贵主,劳烦贵主先回避,容我穿身衣裳。” 哪知长公主微微弯下腰来,朝她伸出一只手,扼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惊呼声中用力一拉就将她拉了上去。 青衣婢娥忙拿来白帛上前为郑媱擦去身上淋漓的水渍,两名小婢娥又取来透薄的浴衣要给她穿。 郑媱感激不已,哪知长公主一声威喝:“都退下!”小婢娥们立刻被斥退了。 长公主伸了一只手触上了郑媱的锁骨,激得郑媱周身一凛,立刻蹲在了地上。 “呵——”长公主嗤笑,“这就怕了?”她也蹲下身来,抬起郑媱的下巴,血红的丹蔻点上郑媱的朱唇,道:“这样的女人,能成什么器?” 郑媱不卑不亢地凝目顾她:“我没怕,我只是觉得贵主这样很侮辱人。” “侮辱?”长公主用护甲按压刮弄着她的朱唇,笑道:“这就觉得在侮辱你了。”继而伸了手探去了她的乳,郑媱下意识地往后瑟缩。 长公主粗噶的嗓音笑起来着实像个叫人捉摸不透的老妖怪,她道:“那个男人这样碰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是在侮辱?嗯?”又抬高了郑媱的下巴道:“就这点儿胆识,还敢来找本宫?不是本宫刻意数落你,即便本宫心甘情愿地帮你,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说罢放开郑媱起身:“翠茵,给她穿上衣服。” 青衣婢娥闻声走过来拉起郑媱,为郑媱披上浴衣,郑媱迅速拉起衣服裹住身体。见她这般举动,长公主又嗤得一笑:“你来不是还想见见你妹妹吗?” 郑媱目中一亮,不迭点头,忙跪地道:“求贵主开恩,让我和媛媛相见。” “想要本宫开恩,那要看你付出什么代价了。” “那贵主想要什么?” 长公主转首凝视她,缓缓启口:“你的,身体。” 郑媱诧异,心下更加确定长公主是磨镜的传言不虚,却道:“郑媱驽钝,不解贵主此话何意。” 长公主笑着走近她打量:“确实驽钝,除了一张脸姑且能够看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郑媱又道:“斗胆请长公主将话说明白一些。” 长公主睨着她道:“你来找本宫,无非是为了两个目的,一,见你妹妹,二,想让本宫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郑媱不语,似是默认。 “那你这张脸都有谁看过?” 郑媱想了想不说话。 “去郑府抄家的人都看过了吧。”长公主道,“想要本宫帮你达成目的很简单,要么,你换张脸,要么,将那些看过你脸的人都杀了,包括李丛鹤,曲伯尧——” 郑媱又道:“斗胆请长公主将话说明白一些。” 长公主睨着她道:“你来找本宫,无非是为了两个目的,一,见你妹妹,二,想让本宫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郑媱不语,似是默认。 “那你这张脸都有谁看过?” 郑媱想了想不说话。。。 第83章 千钧 不妨他一个扭转乾坤,腾身跃上了马背,手中长剑劈风扬去,一剑挑穿他肩头衣裳,黑衣人被撂倒在地。 情急之中,他镇静下来,自丹田提气,运气至右腕,剑锋一挑,削开了凌在上空的黑衣人的剑。黑衣人始料未及,不妨他一个扭转乾坤,腾身跃上了马背,手中长剑劈风扬去,一剑挑穿他肩头衣裳,黑衣人被撂倒在地。 为首的黑衣人蒙着面,对他瑟瑟狞笑:“右相大人此刻是不是感到疑惑,那些在暗地里潜伏着保护自己的人怎么还没出现呢?”说罢扬手一抛,抛出一个黑布包裹来,骨碌碌地滚落时映出一地的血迹,包裹滚落到马蹄边上自己散开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了出来,周围的黑衣人也纷纷朝他抛出刚刚斩获的头颅…… 十=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第84章 解围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八 一月之期很快将至,自那之后,商毓再也没来看她,也许此刻他正欢欢喜喜地等待着迎娶他的新娘。一直在等待死亡的她却再次意外地等来了苍迭。 苍迭是来带她离去的。 她不想走。这样也许会连累苍迭。 苍迭答:“是师父让我带你走的。” “我要见师父。” 苍迭知道她的固执,点了她的穴。带她去见了安焱。 她跟苍迭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一群弟子围着闭目打坐的师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迭也没告诉她。 人群中传来师叔的声音:“师父当年下的是杀令,我的好师兄你竟然对那用曼陀罗给你催情的魔谷妖女动了情,不仅没有杀她,还跟她生下那个孽种!” 师父闭目徐徐说道:“绛月并没有对我用曼陀罗,对我用曼陀罗的是你,清雪。” 师叔癫狂仰天大笑,笑完转为哭泣:“师兄,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曾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六年前,武林中人以破除曼陀罗花的诅咒血洗魔谷的时候,我知道师兄不仅下不去手,还会帮她,于是我就在你赶到之前亲手杀了那个妖女!” 师父忽然睁开眼睛,自口中喷出血来。 师叔又转为大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司空绛月也别想得到!她人都死了你还不愿正眼看我,我白清雪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毁了它!”说着举起一把匕首朝师父胸膛刺去。 她悲恸地闭上双目张口大叫,却出不了声,苍迭一直拉着她,生怕被点了穴道的她还会冲进去。 师叔刺耳的惨叫与匕首落地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她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师叔转过身来,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地说了两个字:“商毓…” 商毓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从师叔背上拔出匕首,走近师父:“师父,我替你为心爱的人报了仇!” 她暗自欢喜,师父有救了…… 师父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低沉地说了句:“谢谢。” “你确实该谢我!”商毓按住师父的头,左掌御风聚力重重击向师父的头顶,她看见师父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浑身战栗地快要窒息。 商毓并不罢休,右手拿那只匕首贯穿了师父的胸腔,她看见他勾起唇角:“安焱,你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以后自然会好好待你女儿的,久音山掌门和你女儿都会是我的,我不会把你灭我族人的仇恨算在她身上的,这也算报了你的养育之恩……” 师父满口鲜血,冰凉的目光在对上了门缝里的她时,忽然变得温柔了,她看见他笑了,她却哭了,眼泪就像血一样,染红了衣服,源源不断地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滴在地上,汇流成河,往殿内流。至死,安焱也没能亲口听她叫他一声爹…… 苍迭来不及解开她的穴道,背起她开始逃亡。 路上,他们很快就遭遇了来自久音山的追杀,也许商毓很快发现了流进殿中的猩红泪水与空荡的地牢。她在久音山学艺不精,全靠苍迭一人浴血奋战,苍迭很快抵挡不住,浑身负伤数十处。 商毓得意笑着打量被逼到江边的二人。“师妹,把他推入江中,回到我身边,我做了久音山的掌门,可以保护你。” “苍迭,你怕死么?”她不理会商毓,听着激流的怒号,看着暗流汹涌的江水,环住虚弱的苍迭问道。 苍迭脸色惨白,欣喜地抱紧了她:“我们一起跳下去。” “好……” 九 “姑娘醒了。” 睁开眼睛,她看见了一个侍女,忙抓住她的肩膀询问:“苍迭在哪儿?” 侍女一时不明,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与你一起被救起的男子吧,可惜他死了。” 她整个人呆住,复又说道:“我要见他的尸体。” 第85章 舍身 六尺余高的莲花舞台,台上置一莲座大小的圆鼓。一双莲华色的芙蓉鞋,无声无息地落上去。步摇轻轻晃荡,钿璎纍纍佩珊珊。她伫立在圆鼓一隅,作欲甩水袖状,俟乐曲声起。螾蛾敛略不胜态,水袖静垂如停云。阮贵嫔和周淑媛坐在台下,一个以手调筝,一个欲击磐。 待那悠扬舒缓的伴奏递相升起,茜红色的水袖方被轻轻甩出。舞得极柔极缓,水袖盈风,似含了情般自如曳动,她的舞步亦随着潺潺流水般的丝竹声逦迤翩跹。曲声低回,那身姿亦娉婷,飘然转旋回雪轻;曲声陡然一转,那袖带便带起一股劲流,嫣然纵送游龙惊....... 她在那高台上的方寸之地辗转,低眉昂首,映照出宫墙内外无数双偷瞥的眼睛,一双窅瞳一分分生动含情。乐曲由刚转柔,那欹斜的腰身似垂在湖畔的扶风弱柳,裙裾斜斜曳出,仿佛欲自底下生出片片流云,叫她腾云乘风上青天。熏风盈来,撩过那扒在宫墙上的一排排宫娥内侍的鼻端,仿佛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 但见无数蓝蝶逾墙翩跹而来,萦绕在那舞台上的玉鸾周身,恋恋追逐回环.......耀目的日光里,陡然望见她瞳中一烁,似暗夜里眼能自如发光的妖魅。 偷窥的宫娥内侍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对眼前一幕异象叹为观止。有人则在议论:“妖孽!妖孽!” 曲声加疾,秋竹竿裂春冰坼;舞步迭起,渐繁渐欲迷人眼,玉鸾勾起唇角,张开双臂,旋转得步摇平飞,那股异香也愈发浓烈。 闭上双眼...... “给你。” “这是什么?” “一种香精,蓝蝶爱吸食,涂在袖上,舞时会散逸出,蓝蝶嗅出了便会前来。”说罢他伸指在她鬓间一捻,一只蓝蝶翩跹着落来。 一低首就将蓝蝶捉来掌心了,问:“为什么它不飞?” “因为它是我养的。”他笑若熏风。 “你养的就不飞么?” “飞,落在有些人头上就不飞,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唤来它说话吧。”他又说:“如果明日有公孙戾在,就不要引蝶了,毕竟你明日入宫,不是去吸引帝王的。” “哦........咦?它怎么死掉了?” 他怔忪了良久,眸光晦暗道:“它会解毒,自己吸食了毒后,就会死掉。” “毒?” “别用麝香了.......”他转过脸去,“好吧,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快意。” 并肩遥望天街,流星飒沓而过,夜色彻凉如水,荷塘送香,芙蕖间有流萤闪闪烁烁,亦如他的眼光...... 自如收释异香,招引蝴蝶,可不要被那些偷窥的人视作妖孽么?她睁开眼,笑容愈发妖冶。 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舞罢,贵嫔与淑媛面面相觑,迎上前来,三人亲密执手,探讨乐理舞艺。宫墙上的人都伏下头去,渐渐消失了。 见人都走了,阮绣芸避开周氏,请郑媱去了芳谢宫,郑媱提出想见贵妃,被阮绣芸一口回绝:“贵妃如今正受陛下冷落,在这后宫之中,就是被人踩低的节骨眼,她无亲无故的,你去见她别人会怎么想?” “偷偷见一面也不行么?” “不行。”阮绣芸道,“若让陛下知道了,陛下会对你的身份起疑心的。你放心,你姐姐不会有事的。今日入宫的目的方才已经达到了,我及时派人送你出宫,免得碰见了陛下,他一改主意要留你在后宫,或者再出了其他什么岔子。” 郑媱点头,临行前给了阮绣芸一样东西,托她转给姐姐并帮忙照看着姐姐。阮绣芸道:“你把自己和媛媛照看好就行了,你姐姐目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两个妹妹,你们两个好好的,她就安心很多.......”随后便让阿兰送她出宫。 出了阮绣芸的芳谢宫,日头已经没有那么毒辣了,却还是炎炎燥燥的,经过御花园时,因有浓荫遮蔽,才觉荫凉了许多。 阿兰在前头开道,郑媱跟在她身后,两人俱走得很快,带起了一阵呼呼的热风,走着走着,风声夹着一些悄悄话飘入了郑媱耳中:“顾娘子,那玉鸾后来随阮贵嫔去了芳谢宫中,出宫时应会经过御花园的。”顾琳珑回:“那她什么时候出来呢?要不,咱们上阮贵嫔那里去。”“这,恐怕不太好,阮贵嫔与我们娘娘素来不和.......” 郑媱顿下了脚步,别过脑袋一看,花荫底下,有一侧身而立的娘子和一名宫娥,那娘子急急摇着扇子,看起来十分急躁,侧面的模样有些像顾琳琅,但不是顾琳琅。听她二人的对话,姓顾?莫不是顾琳琅的表亲,好像要急着见自己似的,郑媱不认识这娘子,只是好奇瞥了一眼,决意不见的,哪知走在前头的阿兰一回头见她没跟上,得得返回来,喊道:“玉鸾,你怎么不走了?” 那二人齐齐将目光投来郑媱面上,那宫娥低声在那顾氏娘子耳畔说了一句,顾氏脸上腾起一片尴尬。 “来了。”郑媱提步跟上阿兰,却听身后一声急急的呼唤:“玉鸾,请留步!” 阿兰上前来一看,快速附在郑媱耳畔道:“是冯贵人的表妹。”随后跟迎面走来的顾琳珑见礼。 郑媱明白了,冯贵人的表妹亦是顾琳琅的堂妹。见她过来,福了一福:“顾娘子找我何事?” 顾琳珑盯着她打量了一眼,似乎对她印象很不好,眉目间隐隐夹着三分怒意。道:“玉鸾,你不过是长公主府一个身份低微的婉侍,见到我竟不以奴婢自称。”又问身边的宫娥,“长公主府的婉侍,是几品来着?” 郑媱先抢在那宫娥前头回答:“长公主府的婉侍身份再低,好呆也是有俸秩的女官;令尊是朝官,顾娘子不过是出身显贵罢了,吃穿用度还靠着家里。顾娘子觉得我一有俸秩的该对你一没有俸秩的自称奴婢?” “什么歪理?”顾琳珑一下子火大,万万没有想到这玉鸾不仅长相狐媚,还这般狂妄无礼。欲再出声辩驳,又听身旁的宫娥低声在耳畔道:“顾娘子,玉鸾是长公主心尖儿上的人,顾娘子还是不要得罪她罢。” “怪不得,”顾琳珑鼻端哼了哼,“我可是久仰玉鸾的大名,传言都说你媚色撩人,端阳节还惹得不近女色的右相都心动了,玉鸾你可真了不得。” 郑媱故意露出无比谦逊的笑意,微微低头,讲出的话却放荡得很:“顾娘子过奖了,不是玉鸾了不得,是右相定力不足,心志不坚。” “你——你倒是自信得很嘛!” 阿兰见顾氏针对玉鸾,心想是因为右相,便悄声附在郑媱耳畔道:“陛下有意让顾娘子给右相做妾,只是还没下旨。” 郑媱愣了一愣,此前从未听说,却没有表现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低笑起来,那笑容看得顾琳珑牙痒,顾琳珑磨了下牙,脸色倏然转和,四下环顾,道:“不过真遗憾,听说后来陛下没让你侍寝,看来这后宫到底是容不得你了,右相也不是瞎子,没有——” 郑媱嗤得一声,道:“俗话说得好,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我可不想给右相做妾。” 这玉鸾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顾琳珑实在没料想到她脸皮如此之厚,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憋得面红耳赤。 郑媱盯着她思索了下,一拂衣袖,走上前道:“听说顾娘子要入右相府了,恭喜恭喜。”话落脚下一崴,忙扶住了顾琳珑的身子。顾琳珑眉心一皱刚要推开她,不妨一只蓝蝶翩跹着飞来眼前,视线一下子被吸引,注意力一时分散。郑媱已经起身站好,连连与她道谢分别。 顾琳珑也没在意,只冲她的背影白了一眼,对身旁的宫娥道:“喜儿,我们去那边的石亭里歇一下吧。” 郑媱随在阿兰身后,嘴角一弯。 阿兰笑道:“玉鸾,那顾娘子固然有些娇纵,但出身显赫,又即将入右相府,你刚刚讲话是不是太直了些。” 郑媱亦笑:“我哪一句直了?” 阿兰拿手指指了指她,心照不宣的一笑。 两人有说有笑地将出御花园, 第86章 私情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看盗文的亲,作者码字不易,还请支持一下正版啦】 第87章 花烛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四 她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她跟所有人都不熟,他们都不喜欢她,除了——商毓。她知道商毓喜欢自己,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讨厌她,商毓一定是那个不顾众人的反对去牵她的手的人,他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是第一个于曼陀罗谷中牵起自己双手的白衣少年。 被师叔教训谩骂了一通,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被人拦腰抱起,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衣香。她知道是他,也没有力气挣扎,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一路看着他侧脸的俊秀轮廓。 商毓将她放在床榻上,一掌击在她背上,巨大的真气在她体内上下乱窜,他是在帮她修复受损的经脉。她有些脸红,当他的手触到她身体的时候,不过,她迟早是要嫁给他的。 商毓怜惜地看着她,无声叹息:“霜迟,你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她一怔,他却继续说道:“你看你一直都是老样子,没有长进,师叔也是为你好,你应该多像霜音学习,霜音各方面都很优秀。” 她很意外商毓竟然没有帮自己说话,立刻火了:“是,霜音优秀!大家觉得师兄跟霜音般配呢!霜音又那么喜欢师兄,师叔对师兄你也满——”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商毓的举动截住,屋内的东西哗哗啦啦碎落,他立在那里,望着她的双目几欲喷火,她知道他生气了。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语调跟她讲过话:“霜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固执地不看他,装作满不在意答:“真不知道。” 屋子里一切有序的东西都被商毓以内力破坏。他并不罢休,直接把她拖下了床,肆无忌惮地抱住她吻起来。 她不知是惊是喜,却有些怕。 他很久才气息紊乱地放开她,问:“现在知道了吗?” 她还是发怔,看着他清隽的眉目再次靠近,他紧抿的薄唇动了动,移近她檀口,含着她的唇瓣吮了吮,又停下来,看看她。 她红脸低首,突然快速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商毓目中含笑,双手摸索至她腰后,紧紧将她扣在怀中。顺着她的下颚一路吻下,她感到腰间一松,衣衫被解开了,战栗分神的片刻,他的手已经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滑了进去。她一惊,抓住他的手。 商毓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安抚道:“霜迟,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闭上眼睛,慢慢放松手中的力道。他的吻继续落下,“霜迟,我爱你……” 五 师叔罚她不准练功,挨饿打杂。她本来就不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倒泰然自得地浣衣炊火。 商毓本是来给她送膳食的,来的时候见她正在池边浣衣,池边有灼灼盛开桃花,她就立在落英缤纷的桃花雨中。见四下无人,他忍不住从身后圈住她,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她知道是他,没有回首,满足地笑,他就从她身后抱着她,侧着脸去吻她桃红的脸颊。 她开始粗重喘息,不经意地抬眸,发现树后窥视的人影。她转过脸,环住他的脖子回应他,商毓有些错愕,很快情难自禁,她被他推倒在堆积了厚厚落英的地上亲吻。 树后的人影一闪就不见。 她不禁有些得意,霜音一直针对她,样样都要做得比她优秀,大概是恨她抢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她看不惯霜音的嚣张跋扈,更何况,她也喜欢商毓师兄,自己心爱的东西绝不会拱手让人。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师兄,你们在干嘛?” 商毓慌张地起身,她也坐起身来,看见了讨厌的苍迭,正想还口,忽然发现师父也站在他身侧,正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和商毓。 商毓惊慌地不知所措,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生生唤了句“师父—”就被他一句话打断,师父并不理会商毓,指着她道:““你跟我来!” 商毓紧张不安地杵在原地,担忧不已。 她亦有些忐忑不安,跟着师父进了屋。 孰料,师父一脸严肃,却没有责骂她,只道:“霜迟,我知道你与霜音不和,不要总是抢她喜欢的东西。” 总是?她觉得这话可笑,应该去对霜音说。遂冷笑道:“师父真是时时刻刻都把师叔放在心上呢!” 师父一愣。 两年前的那个雷雨天,她去师叔廊前避雨,听见屋内□□,无意间透过门缝撞见了她正与人偷情,那个背上被她指甲抓出条条血痕的男子正是师父。 商毓曾告诉她:“师父一生未娶,应该是喜欢你娘的。” 她觉得非常可笑,忍不住讽刺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跟师叔的风流事,师叔那个宝贵女儿霜音其实是你女儿对不对?” “啪——”师父几乎用了他右掌能用的所有力量重重铲了她一耳光,她跌倒在地。看见他暴跳如雷,目眦欲裂,迅疾抽出佩剑指向她。 “呵——被我说中了?想杀我灭口?”她仍是倔强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气愤扔掉宝剑,大声斥责她:“绛月用生命换回的竟是你这种不思进取、言语恶毒的女儿?” 她双目一阵酸涩,平静道:“安焱,你不配提她!”不知泪水为何又会流出来,六年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红色的眼泪就像血一样,一滴一滴溅到地上。 “霜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许哭。”师父的话语突然软下,却更加刺激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血色泪水从她眼眶汹涌而出,溅上了他洁白的衣裳。 “霜迟……” 她哽咽道:“我娘最后跟我说,她不要告诉我花诀…不要我肩负责任…她希望我过得快乐…我不喜欢练武,可是我现在被你们逼着,被师叔她们欺压,我一点…都不快乐…” 师父一直看着她,目光悲戚,没再言语,任凭她蹲下身子埋首哭泣,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从师父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衫已被自己的泪水染得通红,霜音,商毓和苍迭竟然都等在外面,见她浑身“鲜血”,惊讶不已。她绕过他们,提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总感觉身后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 六 第二日,师父派苍迭来通知她,解除了对她的惩罚,不再强求她练功。苍迭笑着讥讽她:“师妹,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啊。” 商毓得知后的反应却与苍迭截然不同,他匆忙甚至有些愠怒地问她:“师妹,你昨天是不是惹怒了师父?师父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她看着商毓一脸紧张的样子,想起这里禁止私情的规定,又想到师父和师叔之间的关系,心里在笑它荒谬。“是啊,师父什么都知道了,还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要把我们逐出师门呢!” 商毓惶惶不安,饮下一杯茶道:“师妹,我们以后不要走得太近了吧!你我都是孤儿,离开了师门,我们能去哪?你再去求求师父让他准许你继续练功,等你我一起学成本领,混得一些江湖名声,待时机成熟,再去求师父成全我们。” “师兄,你是怕了么?”她有些惶恐地等待着商毓的回答。 “不,不是。”商毓连连否决。 她行至他眼下,蹲下哀求道:“师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找一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师妹——”商毓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我想给你安稳的日子,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我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她抽开手,陷入沉默。 商毓急了,忙搂住她道:“师妹,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她依然无动于衷,商毓只好用吻她来证明自己是爱她的。 “放手!” 商毓置若罔闻,猛力地撕扯起她的衣服,她不知是迎是拒。犹豫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看见了拿着戏谑的目光看她的霜音和师叔。商毓却在此时晕了过去...... …… 师叔指着跪地的她对师父说道:“师兄,你把这个妖女藏在久音山就不怕给这里带来灭顶之灾吗?” 师父自若答:“你如何认定她是妖女?” 师叔笑得花枝乱颤:“她跟那死去的魔谷妖女一样,能够流下血色的眼泪。她还给毓儿下了曼陀罗!这白色的曼陀罗花粉是在这个妖女房里的茶壶中发现的,师兄是过来人,理应知道这东西催情的厉害,当年,便是师兄这种定力的男子也受不了那魔谷妖女的蛊惑。” 师父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她惊愕不已,虽然生在曼陀罗谷,可却从来不知道曼陀罗花的作用,司空绛月也从未告诉过她。 “生在曼陀罗谷的曼陀罗花除了黑色的无毒,其他颜色的,外人一沾染便会中毒,而魔谷妖女却能随意碰触。若说那白花的催情花粉不是妖女下的,谁能信呢!真是卑鄙!” 她用祈求的目光打量着师父,师父依然不发一言。 师叔继续道:“师兄,怎么不发话?看样子师兄是真对那妖女动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这么袒护她女儿,当年也不会悄悄把她带回来。” “清雪!”师父终于开了口,没有看她,淡淡对师叔说道:“把她关入地牢吧!” 她绝望地看着师父,在众人都厌恶她时,她原以为师父会相信她的。 “我要见商毓!” “真是恬不知耻!”霜音朝她啐了一口痰,嗤笑地说。 她被两个弟子粗暴地拉了出去,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七 商毓果然是第一个来见她的人,只是,他一开口,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透了她的心,他说:“霜迟,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你为何还要对我下药?你是不是被我说出的话吓到了,怕我日后变心了?” 她只是大笑,商毓又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霜迟,你真傻,我不会变心的。” 她原以为当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商毓会相信她,人总是喜欢这样高估自己,多么可笑啊! 第二个来看她的人是苍迭,他跟她说:“商毓和霜音要成亲了,在一个月后。” “是么,代我恭喜师兄。”她嘲讽地笑了。 “霜迟,你别傻了,你以为商毓真的爱你吗?” “我知道你喜欢我,苍迭。” “霜迟,你总是这么自信,喜欢高估自己。” 第三个来看她的人是师父,师父此次并没有叫她霜迟,而是司空宴。她很讶异,从来没告诉过他她真实的名字。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你取名司空宴吗?”师父不等她思考就说道:“宴焱同音,空宴就是安,司空宴就是思安。” 师父一直盯着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自你出生到她死的十年间也没能守在你们身边一刻,你恨不恨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怕以后没有时间。” “……” 他说没有时间,她已经感觉到死亡在逼近了。 八 一月之期很快将至,自那之后,商毓再也没来看她,也许此刻他正欢欢喜喜地等待着迎娶他的新娘。一直在等待死亡的她却再次意外地等来了苍迭。 苍迭是来带她离去的。 她不想走。这样也许会连累苍迭。 苍迭答:“是师父让我带你走的。” “我要见师父。” 苍迭知道她的固执,点了她的穴。带她去见了安焱。 她跟苍迭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一群弟子围着闭目打坐的师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迭也没告诉她。 人群中传来师叔的声音:“师父当年下的是杀令,我的好师兄你竟然对那用曼陀罗给你催情的魔谷妖女动了情,不仅没有杀她,还跟她生下那个孽种!” 师父闭目徐徐说道:“绛月并没有对我用曼陀罗,对我用曼陀罗的是你,清雪。” 师叔癫狂仰天大笑,笑完转为哭泣:“师兄,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曾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六年前,武林中人以破除曼陀罗花的诅咒血洗魔谷的时候,我知道师兄不仅下不去手,还会帮她,于是我就在你赶到之前亲手杀了那个妖女!” 师父忽然睁开眼睛,自口中喷出血来。 师叔又转为大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司空绛月也别想得到!她人都死了你还不愿正眼看我,我白清雪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毁了它!”说着举起一把匕首朝师父胸膛刺去。 她悲恸地闭上双目张口大叫,却出不了声,苍迭一直拉着她,生怕被点了穴 第88章 梦魇 “听说今日右相府纳妾。” “是,纳的,是长公主府的崔玉鸾。” 顾琳琅点头,摇晃着怀中的婴儿,又问:“王爷今日可是去右相府道贺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婢女摇头:“王爷今日去赵王府了。” “呵——连你一个下人都比我了解王爷的行踪。”顾琳琅从怔愣中回神,垂下头,伸手抚去襁褓中红嫩的小脸。 …… 西平郡王同赵王举觞相击畅饮。 如云的美女,退潮般落下,又涨潮般涌上来,人人皆手执一支红莲,横花掩面,水袖垂下,露出一截截凝霜赛雪的皓腕,一双双乌如点漆的眼眸,却从重重的花瓣间投出殷切的目光来,望着西平郡王,流转流转着仿佛闪烁着细碎的银芒。 酒过三巡,西平郡王脑中云意沉沉,却骤然看见半张秀脸,颊畔的莲花楚楚动人,她正唱得动情,红花蔽住了阖着的下眼睑,粉腮挂着晶莹的泪珠,恰如晓花含露,西平郡王突然忆起往日舟头娇泣的容颜,一时定住目光,就连手中的酒杯倾斜沥沥淌出琼浆玉液来也不自知,呼吸都紧了。 赵王猛然击掌,歌舞闻声辄停,美女们整饬衣袖施施然退去。西平郡王望着那极淡的罗裙被众人簇拥着渐去渐远,心底莫名腾起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惆怅,旋即举樽倾入口中,酒水顺着下颚恣肆蜿蜒。 “五哥,”赵王伸手欲夺下酒樽,规劝道:“你不该再喝了。” 只听得几声泠然,酒樽碎裂在地,四分五裂,西平郡王斜靠着石案,一掌击在案上,涨红的眼瞪着他:“如果当初三哥顺利登基了,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赵王黯然答:“手足俱在,”顿了顿,又道,“你仍是风光无限的魏王,你我都不会遭人暗算娶顾氏的女儿,郑氏一门不会受到牵连,郑媱,恐怕已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了,不会……郑姝不会成为今日的贵妃,可怜的三哥,泉下一定还怀着夺妻之恨。” “我……”西平郡王张开欲言,却被一口上涌的苦酒哽住,生生咽回去,继续道:“可惜没有如果……三哥的恨,我会替他解的……”话罢撑起身往外走。 赵王起身,遥见他一挥衣袖:“九弟无须派人送我,我想一人走走。”遂止了脚步,远远驻留在原地望着他,待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方转身,却见有人影,吓了一大跳。顾琳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赵王心有余悸:“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顾琳珑道:“王爷,你与郡王聊什么聊得这样晚?” “你懂什么?”赵王白她一眼,越过她向屋内去了。 …… 窗外月色溶溶,孩子已经在襁褓中熟睡了,身边的婢女几回提出抱走孩子交给乳娘,顾琳琅却舍不得。婢女们知道郡王妃是极其疼爱孩子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要自己得空,就要自己抱在怀中,双臂麻木酸痛也不吭声,甚至会亲自哺乳。可西平郡王倒是不太喜欢,从没抱过孩子,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就走了,从来没有因为王妃生了个男婴就对她改变态度了,两人一直都是分房睡。 “王妃,王爷回来了。” 外头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顾琳琅匆匆起身,冲出门一看,果然看见西平郡王的身影,他又喝得烂醉,正扶着院中一株蔷薇木吐酒,顾琳琅忙把襁褓交给身旁的婢女,迎上前去。 还未上前,西平郡王已吐完,直起身来回了首。 顾琳琅突然犹豫了,竭力压下往前的脚步,裙带随着向前的姿势迎风荡了几下,月光下,衣裾被晚风随意地一吹,竟是别样的美。 望着她拧起布满焦虑的双眉,他竟上前两步,对她展露了微笑:“在等我么?等多久了?担心这吧。” 她恍然,这是她英俊倜傥光彩照人的郎君婚后第一次对她展露这样随和的笑意,说这些体几的话语,她不禁热泪盈眶,恨不得立刻扑进他的怀抱,可她又犹豫了。她是极度渴望得到他的爱的。所以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他又阔步走来她跟前,揽过她的腰将她箍来怀中,她激动,激动地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他。 似乎忘了还有下人在场,他低头捧住她的脸就吻了过去,她浑身软绵绵地,只顺从地回应,神情娇俏而甜美。 一旁的婢女悄悄转身,哇——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却在此时响了起来,似惊破一场梦。 西平郡王松了手,揉揉昏沉的脑袋,转身往屋内亮着的灯光走去。他入的正是她的房间。 顾琳琅低头暗自欢喜,冲看护孩子的婢女交代了几句,进屋后,却见西平郡王横在床上,已然熟睡。 她有些低落,却仿佛窥见了希望的微光,她轻轻走上前去为他脱靴掖被。 …… 槟榔眼中的双鬟如云,没有半点装饰的珠翠,同她的衣着一样素雅,他似嗅到了被她风华晕染过的空气…… 翠盖迭迭,莲花深处歌声飘荡如娇莺沥咖,舟头的少女明眸雪肌,嫣然含笑,难以描画的绰然…… 凤冠霞帔,红烛灯炬,熠熠煌煌,他看见盖头掀起后的洁白额光,红唇如火,钗环尽褪,镬髻尽散,长长的秀发一曳到臀,让谁的心不荡漾呀?画面一转,他惊呆了,坐在红绡暖帐一畔的男人竟是他? 她眼中的清露端端溢出来两行,站起身,像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走过来逼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你可心安?” “我没有想害你,我怎么可能害你?”无故心慌,他步步后退。 她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他跟前,“可你是在逼我死……” 第89章 暗夜 西平郡王惊叫着坐起,额角汗渍涔涔如雨淌落。 “王爷可是做噩梦了?”顾琳琅也起了身,掏出绢子去了他额角轻轻擦拭。 一片漆黑之中,她的眼光明亮得如同流动的萤火。 她感到腕上一紧,掌中的绢子从指梢滑落,一只手忽然就被他那样扼住了。他正瞪着眼睛望着她,她感到他的异样,庭院的芳华静静地凋零,露浓花瘦的暗夜里,处处都是被皎洁的月魄衬得又清又长的跫音,就连屋角似乎都响彻着隐隐的哀鸣。 他渐渐地向她靠近,呼吸也一分一分地沉重起来。这个节骨眼,她偏偏道了一句不识好歹的话:“崔玉鸾就是郑媱,对不对?” 他停下了,脸距她仅咫尺之遥。漆黑之中只见得些抽动的轮廓,那语气似乎十分扫兴:“你听谁说的?不要相信那些捕风捉影。” 顾琳琅抱膝蜷缩在罗帐一隅,帐上映出她孤零零的侧影,她说:“我昨天回顾府,听见我父亲说的……所以,你才……” 帐上暗影掠过,她身不由己地跌落在褥团锦绣中,只得晕眩得抱住身上的男人。 温存突如其来,让她觉得莫名,她喜悦又垂泪:“王爷,我不是郑媱,我是顾琳琅。” 他是清醒的,他没有停,继续释放着他长久以来的压抑。 这样贴体的亲密,除了第一晚,再也没有过了…… —— 明月沿着枝杈西移。 红灯喜烛渐将燃尽,最后笼罩着床帐的红光也渐渐黯淡,帐内一团雪白被绡纱映得通红 。 “放松,媱媱。” 她遵循着那个声音,顺从地闭上眼睛,果然安安静静地放松了下来。等待片刻后,竟像是一场欲罢不能的折磨,她仿佛化身为一只蛹,在爱欲的海中作茧自缚,挣扎旋转、永世轮回,眼前闪过一世接一世的幻觉。 濒临窒息,她的脸火燎般烫,迷迷糊糊中,她只得昂起首来,断断续续地挣扎祈求:“放过……我……吧” 良久,那闷声才断了,她从难受中解脱,鼻翼布满细汗,浑身软绵绵的,好像刚刚经历长途跋涉,浑身疲惫不堪,她沉沉地喘息着,竭泽中的鱼那样张嘴呼吸着,难以区分梦境与现实,渴极欲饮,唇恰被堵住了,觉到口中正被渡入,她便如饥似渴地从那里汲取着。 等清醒过来,她登时并住腿,脸愈发红,睁开眼时,却见曲伯尧擦了擦唇,正望着她讪讪地笑,粗壮有力的手臂快得叫她来不及逃遁,一把又将她的人给箍住了。 她一个激灵,忙推住他倾过来的身子道:“你先别来……”一溜烟翻下榻去了。 曲伯尧正诧异,却见她跣足踱过去熄灭了所有的光源,又踱回来,却不入帐了。 “过来,媱媱,”一片漆黑中,他冲她的轮廓招了招手,“地上凉,你这样光着脚会着凉的。” 她迟疑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分开纱帐请她进来,不料她猛然屈膝,挺直了腰搂住他的双腿,仰头望定他,他吓了一跳。俯身来拉她:“媱媱,你这是做什么?” 她扑进他怀中,凑近他耳边对他耳语了几句。他一时僵住,伸手托起她的下颚,面上瞧不出是什么神情,唇畔却似带了几分微笑,轻轻喟叹道:“我怕你不喜欢的,你可想好了……” “喜欢……”她瞪着明亮的眼睛脉脉含情地凝着他,撒娇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他宠溺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脸蛋,“不能先做完正经事明天再说么?” 她眼珠一转,又贴近他耳边道:“一会儿……之后不能再……” 他的笑容挂住:“鱼和熊掌不能都要么?” “那你自己选吧,要么一,要么二。”她把桃花般娇俏的脸颊贴在他的袍子上摩挲,“灏,我今天累了,实在不想折腾了。” “那如果今天不选一,以后是不是都难有机会了?” 她笃定地点头。 “既然媱媱这么想……那为夫就依你吧……”他顺从地抽了玉带,窸窸窣窣地解衣,安分地仰躺下去。 她清清嗓子,掏出帕子把他眼睛绑了才安心地蹲下去。 他低低地笑,顺手扯了蒙住眼睛的帕子悄悄去窥她,只见她一张小脸涨成猪肝色,一不小心对上她的眼神,她更加羞赧,他笑着移开,又舒服地躺下去,一时没忍住。 一阵恶心涌上来,她站起身跑去一边狂呕起来。 他追过去,她还在狼狈地作呕,他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去脸上唇边的污秽:“媱媱,我猜到你不会喜欢了,却没想到你会吐成这样 。”他揽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回帐中,双臂将她裹得紧紧的:“不喜欢就别弄了。” 她苍白的脸色在暗夜里不太分明,头一歪靠在他肩头阖了眼帘。 “睡吧。”他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拉过被子盖上。 —— “昨晚一定累坏了吧,起得这样晚。”梦华见她珊珊来迟,很是不满。 她笑笑,忽略梦华,走过去对卫韵道:“让姐姐等久了吧。” “不,”卫韵道:“你不来我也是在这里闲坐着无事可做。”卫韵执着她的手一番客套:“不过崔娘子,既然入了右相府,还是遵从右相府的规矩的好,以免让外头的人说闲话。你既得宠,肚子可要争气一些,别像我跟梦华一样……” 话虽是说专程说给人听的,并不是有心针对她,可她却感到不太自在,卫韵的眼神向来温柔似水,她总觉得那表面之下还隐藏着什么东西。卫韵又让人呈来一样东西给她,说是贵妃从宫中送来的礼物,当场让婢女打开了,是一对极其细腻匀称的红珊瑚耳环。 郑媱道谢接过。 卫韵随后屏退左右,连梦华也屏退了,单留下了她一个人。 “郑娘子,有些话,我想先提早对你讲,如有冒犯,还请你多多包涵……” “什么话?” “……” …… “相爷是不希望你知道的,”卫韵道,“不过我想,你冰雪聪明,也应该明白陛下成全你们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你错了,在你告诉我之前,我还真不明白,”郑媱笑,“我远不及你聪明,也不及你会琢磨人的心思,难怪他这么信任你。” “郑娘子过奖了,”卫韵继续道,“郑娘子别多想,我告诉你这些,不为别的,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够配合我们,如果你真的爱他,在乎他的安危的话。” “你们?还有谁?黎一鸣?” …… 辞了卫韵,郑媱有些魂不守舍,没走几步,身后又追来脚步声。 “等一等。”梦华喊她。 郑媱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有事?” 梦华笑笑,上前凑近她耳根子处道:“还是原来那副臭样子,以为换张脸我就不知道你是郑媱了?眼神语气走路的姿态都一模一样,‘有种走了就别再回来’你还记不记得?我看你是不记得了吧。” 梦华说完,却见她一脸得意的微笑,愤怒得欲要冲她发作,哪知眼睛一扫就对上了一张沉暗的脸,头一扭便走了。 曲伯尧刚刚从外面回来,见梦华离去了,阔步过来牵起她的手:“梦华和你说了什么?” 她眨眨眼睛,俏皮地笑:“让我别横刀夺爱 。” 他轻轻一扯,将她扯来怀中,欲抱她,却被什么东西硌住,低头一看,刚才竟忽略了她手中捧了一个匣子。“什么东西?” “你右相大人的夫人给我的。” 她的口气让他十分不满,他白了她一眼,打开看了看,道:“这像是宫中的东西。” “的确是贵妃派人送来的,”她说,“以后贵妃送来的东西,可不可以不要先经她的手?” “怎么了?”他犹豫了一瞬,拍拍她的背道:“媱媱,我知道你不喜欢卫韵,但不用忌惮得疑神疑鬼,她即便有心也没有胆害你的。卫韵不是心肠歹毒的人,宫中来的东西不一定安全,是我让卫韵先查验的。” 郑媱不再说话,他握紧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听说贵妃这几日有些胎气不稳。” 她从他的语气中揣度出了什么异样来,慢下脚步,眼中水圈直转,自言自语道:“这么快……” 他的手忽然松开了,她正要抬眸,听见他喊了一声“亚父”。 黎一鸣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她,眼神好似在话:“我真想不到你这只妖孽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她上前两步,挽住了他的胳膊。 黎一鸣的神色更加难看。 他有些焦虑,频频对她暗语:“媱媱,你先把手拿开。” 她却把他攀得更紧,又厚颜做出一些亲密的举止来,活活先气走了黎一鸣 目送黎一鸣远去的身影,他有些愠意:“媱媱,以后在亚父跟前不要这样。” “他是你亲爹么?”她竟任性地说,“你这么怕他?” “你……” 她松了手,头一扭:“不碰你就不碰你,以为我真稀罕你!” “媱媱!” “媱媱——” 她越走越快,险些被绊倒,他快步绕过去把人截住,拽住她的手一把将人拉扯回来,却见那一双眼圈已经通红,他有些不安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她颓丧着神情:“我觉得,卫韵才是最适合你的女人,你当初要是一箭把我射死了就好了。” “你胡说什么?”他这下真的生气了,冲她吼道,“我不许你这样说!” “我是在说胡话了,”她破涕为笑,攀上他的脖子,“我跟你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他不相信:“你好像有心事。” “我没有,”她咬着唇说,“我就是想姐姐了,我想见见她,什么时候,能见见她,就好了……” 他猛得低头,攫住了她的唇瓣。 第90章 流产 歌声一浪递一浪地传来,仿佛自十里烟波上空飘行而过,犹沾着清凉湿润的水汽,沁入人的耳膜,再点点滴滴地汇聚淌落至心田。 女音的甜美与娇嫩,使得一阵奇妙和新鲜的感觉在心尖儿上流溢,才从芳谢宫中出来的公孙戾顿下了脚步,询问身边的曹禺:“可是何人而歌?” 曹禺躬身答:“回陛下,是长公主府中进献的美人,昨日才到宫中,正在接受教习,陛下要不去看看?” 公孙戾没有发话,却已转了脚步。 曹禺嘻笑着,命内侍开道....... 歌声越来越近,众人簇拥着公孙戾至了那宫墙外,公孙戾不让下人通禀,只隐在绿藤缠绕的花墙之后,透过那些朱墙的镂空之处向内瞭望。 三四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正掐着腰,疾言厉色地立在一旁呼喝指导,一群芳龄少女皆着同一式样的荷叶色轻薄绡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正转着脚步打着圈,甩出了灵蛇似的水袖,轻歌曼舞,柔情绰态,风吹衣袂飘飘举,碧荷曳飖出波来。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个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笑时丹唇微开,颊畔莲花灿生,顾盼的情态更是楚楚堪怜。 眼尖的嬷嬷一转首一下子望见了墙外暗窥的公孙戾的旒冕,双膝一软,跪伏于地:“婢子该死,不知陛下大驾光临.......” 美人们脚步错乱,皆慌乱地跪伏在地,香肩隐露,宽松的肩带滑落也不敢去撩。 公孙戾迈步走入园中,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并未发怒,却道平身,命其继续。嬷嬷们惶恐跪谢,遂整饬衣襟起身,重新指挥美人歌舞,美人们又踏起轻盈的舞步,时不时含羞地觑向公孙戾,送去一个俏生生的眼波。 歌舞罢,为首的嬷嬷竭力压制住眼底的喜悦,凑上前去轻声询问公孙戾:“采女们的歌舞,陛下可还满意?” 公孙戾屏气良久,却沉声命令道:“把鞋袜都脱了 。” 美人们面面相觑,嬷嬷们心下也是一咯噔,快速回神,忙道:“赶紧的!还杵着干什么!把鞋袜都脱了!” 虽然不解,一个个的哪敢违抗,美人们快速俯身,七手八脚地脱了鞋宽去罗袜,双双白白嫩嫩的玉足很快排列在一起。 公孙戾低头一扫,视线蓦然定住。走去一名美人跟前,躬俯下腰去,却是捧起了她肤如凝脂的三寸金莲,抚捏了几下她足心的莲花纹印。众女歆羡地低呼了一声,嬷嬷们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上前道:“陛下,此女为周氏凤翘。” “凤翘?”公孙戾口中重复念了一道。 那名美人腮浸红云,快速低了下巴,垂下浓密的眼睫,低低嘤咛了一声,欲跌倒,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了公孙戾的脖子,看得旁边的嬷嬷们心一悬。 公孙戾松了她的足,捉住她的手起了身,视线扫过她皓质呈露的胸脯和修长的颈项。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红透的小脸压得更低了。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却见她盈盈一笑,明眸善睐,大胆地凝着他,清波荡漾,媚态撩人,嗅到她通体异香,他一把就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出了园子........ 翌日,长公主府进献的美人周氏被册为淑媛...... “周氏得宠,宫中有些流言。”宫娥查探着贵妃的脸色,光影映在她嫩如葱白的指上,从指缝间无声流过。贵妃对着铜镜拨弄着珠玉耳饰,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流言?” 宫娥道:“流言有的说,周氏得宠是因为那长公主府的玉鸾,玉鸾懂得媚术,周氏是她一手调教的;还说最近阮贵嫔得蒙盛宠也是因为玉鸾。阮贵嫔的父亲前些日子因为陛下大赦天下而无罪释放,陛下恩准阮贵嫔出宫送其告老还乡的父亲,那日,贵嫔路经长公主府,入府见了玉鸾,得了玉鸾的.......入宫后更会邀宠了.......” 贵妃去戴另一只耳坠:“还有什么流言呢?” 宫娥极轻地回答:“还有流言说,说周氏有一双极美的三寸金莲,舞起来时步步生莲,身体轻如飞燕,且其容貌肖似贵妃您,因而得宠。” 纤纤兰花指轻轻弹了几下,那七宝珠玉耳坠已经穿戴上去,贵妃靥边的笑容如春风嘘开的花朵般无声绽放。 ........曾将跳舞的鞋底镂空作莲花状,置在鞋内的屧粉便会随着舞步漏出来,走路时一步印出一朵莲花,他当着众人的面捧起她雪白的玉足,一边亲吻一边用暧昧的眼神睨着她说:“爱妃犹如飞燕再世,步步生莲,日月失色,天下无双,朕甚心动.......” 啪一声掰断了象牙木梳....... 新封的周淑媛与阮贵嫔的关系极密,二人常常在一起切磋琴艺,歌舞填词,双双起舞时犹如一双完美的合璧,引得公孙戾驻留许久。公孙戾甚至命工部专为二人打造一个六尺余高的莲花舞台。贵妃都不曾有过的殊荣,此举让后宫的妃嫔唏嘘不已。 见周氏舞着舞着忽然不太高兴了,公孙戾便好奇询问缘由,周氏颓丧着脸道:“最近臣妾和阮姐姐在编排新曲,可有个舞步总是跳不好;臣妾从前在长公主府所学的一身舞艺都是玉鸾教的,要是玉鸾能在旁指点一下就好了 。” 公孙戾道:“这有何难,朕明日让玉鸾入宫来指点你就是了。” 周氏喜极而泣,连连跪谢........ —— 宫娥一旁轻摇着小扇,贵人冯氏斜靠在妆镜台一尾的竹榻,正与入宫来探亲的表妹顾氏说在兴头上,哪知宫外陡起一阵丝竹之,直直聒噪到心里头去。冯氏面色一黯,命一旁的宫娥去阖门掩窗。 “这哪使得?”表妹顾氏道:“炎炎酷暑的,紧掩着门窗不得闷出一身汗来,娘娘这还是怀了龙嗣的。大晌午的,究竟是谁在弹琴歌舞?”顾氏说罢便唤内侍出去知会那拨弄丝竹的人,早些息了这宴宴笙歌。 内侍踌躇。冯氏眉心一皱,挥挥手示意其退下,道:“还不是最近正得宠的一群狐媚子!说编排了一曲新舞缠着陛下准了那长公主府的玉鸾入宫来指点,谁知道那些人又想弄些什么幺蛾子!偏偏那玉鸾也是个狐媚子,一群狐媚子凑到了一起。” “玉鸾?”顾氏疑惑道,“长公主府的玉鸾,端阳节御前献舞的玉鸾?” “可不是嘛,”冯氏脱口便道:“据说狐媚得很,男女都惑,端阳节可在满朝文武跟前出尽了风头,如今,谁人不晓得长公主府有个狐媚的玉鸾?每日跟长公主欲仙|欲死的,端阳节还甩脱步摇勾引右相,让不近女色的右相险些难以自持——”话到此处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表妹,忙止住了下文,再去瞧顾氏,果然见她黯淡下一张脸来。 冯贵人这表妹顾氏不是旁人,巧得很,是左相顾长渊的侄女。名琳珑,顾琳珑的母亲跟冯氏的母亲乃是亲姊妹两个,前不久,公孙戾有意将顾琳珑许给曲伯尧做妾,闺中的顾琳珑从家人口中得知了,与右相这段姻缘虽未正式提上日程,可顾琳珑心里已经默认了。 一听冯氏这话儿,当时的感觉就跟狐媚子勾引了未婚夫一般,不拉下脸才怪。此前自己也听说过那玉鸾,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对她的好奇心便愈发强烈了,一颗心像是有千根钩子钩得她想出去看看。顾琳珑便对冯氏道:“娘娘,屋里有些闷,不如我陪娘娘去外头走走吧。” 大晌午的,热死个人了,自己还怀着龙胎呢。冯氏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笑道:“我让喜儿陪表妹一起出去看看吧,大概是妊娠的缘故吧,最近我总是嗜睡。” 顾琳珑点头应下,便由冯氏的丫头喜儿领着出去溜达了....... 冯贵人这表妹顾氏不是旁人,巧得很,是左相顾长渊的侄女。名琳珑,顾琳珑的母亲跟冯氏的母亲乃是亲姊妹两个,前不久,公孙戾有意将顾琳珑许给曲伯尧做妾,闺中的顾琳珑从家人口中得知了,与右相这段姻缘虽未正式提上日程,可顾琳珑心里已经默认了。 一听冯氏这话儿,当时的感觉就跟狐媚子勾引了未婚夫一般,不拉下脸才怪。此前自己也听说过那玉鸾,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对她的好奇心便愈发强烈了,一颗心像是有千根钩子钩得她想出去看看。顾琳珑便对冯氏道:“娘娘,屋里有些闷,不如我陪娘娘去外头走走吧。” 纤纤兰花指轻轻弹了几下,那七宝珠玉耳坠已经穿戴上去,贵妃靥边的笑容如春风嘘开的花朵 第91章 丧子 自成为人鱼的那日起,鳏鳏对九霄可谓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成了半个女人的鳏鳏有了女人爱美的天性,而让她成为半个女人的功不可没者乃是九霄。恨,则是因为九霄之前竟一直以假面欺骗自己,且其真面目很可能是一个心狠手辣、道貌岸然的美(宵)男(小)。 九霄那日告知鳏鳏,日后会助她渡成人形,鳏鳏却没有想到,成人的一天来得竟然是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那刚得的美丽鱼尾,那美丽的鱼尾已经化成了两条修长而雪白的腿。幻成人形的鳏鳏模样上也更加精致了,俨然成了一块如刀子精心雕琢成的玉人,全身竟细腻光滑得如瓷,通透明朗得如玉,从头到脚找不着一块瑕疵。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自然垂落,覆在丰满的臀上,水波里一面轻轻晃动一面泛着黑玛瑙的光泽。连扇贝看了都垂涎三尺,眼冒桃花,口中直呼:“小美人、小美人、小美人!”忍不住伸手去掀鳏鳏薄透的红鲛绡,摸住鳏鳏滑溜溜的大腿就不肯再收手。 鳏鳏潜意识里有些抗拒,或许是听了上次九霄那一通授受不亲、寡廉鲜耻的教诲。深入一想:扇贝是个雌的,平时又与自己关系这般亲近,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虽已化成了人形,但鳏鳏依然生活在大泽的水底。扇贝曾说两人处于九霄所设的“天然巨釜”,周围有无形的屏障妨碍了巨釜与大泽的连通。如今,不知是九霄收回了封印还是其他的原因,那巨釜与大泽已经相连,鳏鳏与扇贝也能够自由来去,水下生活的鳏鳏依然保留着鱼的习性,尤其是向上潜游的时候,两条腿摆动得何其像生着一条鱼尾。 白日里,鳏鳏不敢出来,想想脑中乱入的那一幕便不寒而栗,生怕被九霄那恶人抓了,沦落到被剜心的悲惨遭遇 。鳏鳏的心思和脑子极其简单,不会想得很多,最喜欢浑浑噩噩,耳闻与目视,便是她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比如对九霄。来大泽的时候听见有人说煮,鳏鳏便恨透了要煮她的人;后来被九霄从缙霄手中救了,死里逃生,又感激九霄;看见自己有条美丽的大鱼尾时,也喜不自胜,爱屋及乌,同时对那个助她成为人鱼的九霄也多了好感;再后来看见九霄的真面目,发现九霄竟然与脑子里乱入的那个坏人的影子重叠时,又憎恶和惧怕起九霄来...... 也许前一刻能对一个人感恩戴德,下一刻就对他嗔怒怨憎。善变。 每至夜阑人静,鳏鳏才敢浮上水面,披着一头柔和的月光,密密匝匝的星星挤满了深窈的天宇,像很多双眨着的眼睛。鳏鳏从水中探出头来,好奇地四下张望,又一头扎入水中,游了一段距离,触到了礁石,估摸着到了水滨,鳏鳏从水中钻出来,坐在礁石上,捡起一只螺悠然地吹起来,螺声幽长,婉转不绝,正专注吹奏,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阿沅?” 鳏鳏转过脸来,背后赫然修立一英俊男子,一身赤色衣裳,夜风里上下翻卷,飘飘欲仙,和九霄一样。那男子朗眉星目,缓缓从怔忪间回过神来,收回落于鳏鳏面上的视线,自言自语道:“原来不是......”言罢,又将视线投向鳏鳏。 鳏鳏清晰地看见他额角落着一枚赤色的圆日印记。一直被眼前的陌生男子盯着打量,鳏鳏并不感到害羞,却以明媚的笑容回之。 那男子又是一怔,随后大步向鳏鳏趋近,他来到鳏鳏跟前,专注地低目打量她,鳏鳏也抬目打量他。眼前倏尔盖来一片阴翳,那男子伸手向鳏鳏额间的凰印探去,触及时轻轻抚了几下,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只火红的凤凰花,簪到了鳏鳏发间。 鳏鳏一低首,看见发间一朵艳丽的花朵,粲然笑起来,眼睛里似有闪烁的星星,转首多打量了男子几眼。那男子盯着水面上映照的绚烂光华,突然伸出双手按住鳏鳏的肩,鳏鳏心底腾起一阵惶恐。那男子拨开她的湿发,露出她洁白光润的螓首,一低头便吻了上去。 鳏鳏腾地躲开,往礁石边缘挪了挪。那男子轻笑一声,一掀衣袂,与鳏鳏并肩坐在了礁石上。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那男子侧首询问鳏鳏,鳏鳏却警惕地看着男子,也不回答。 那男子又重复地询问了一遍。 鳏鳏依然不答,却反问男子:“那你又是谁?与我坐一起干什么?”她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眼里的光芒能灼痛人眼。 男子笑得更加爽朗,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鳏鳏:“我常年都在这里,可我却从未见过你呢。你倒是先说说,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鳏鳏还是倔强地不作回答:“你若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谁。”说罢不等男子回答又接着询问:“为什么我先前没看见你,你突然就冒出来了,还喊我阿沅,你说的阿沅是谁?” 那男子收回目光,仰首转望漫天的星星,伸手指了指:“我从天上来,我是阿沅的哥哥。” 哥哥?鳏鳏觉得常常在自己脑中响起的那声阿沅应该就是这名男子的妹妹,遂侧首与男子四目相对,一双瞳子黑得像曜石,细细审视着男子。眼前的男子与那阿沅生得确有几分相似。见鳏鳏一直凝视着自己,男子低声笑了,笑时靥边若隐若现地浮出一个大笑涡,抱臂自上而下地打量起鳏鳏来,鳏鳏刚从水中出来不久,乌黑的头发都漉漉地搭在背上,一身鲛绡虽然遇水不濡,没有贴在身上,却轻盈通透厚薄不匀,凝脂般的肌肤通过鲛绡透视时红得晶莹 。鲛绡盖至膝下,露出她雪白的腿肚,秀美的双足浸在水中,拍打着水花发出悦耳的响动,听得人心弦颤动。 男子只手探去她背后,轻轻地抚摸起她那头漂漂亮亮的湿发来,神情却是那样肃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着而彬彬有礼。 鳏鳏眯了眯眼,灵机一动,指了指水下,回答说:“我从水下来。叫鳏鳏。” “鳏鳏?” “水族?”男子眉心动了动:“你是鳏鱼?” 鳏鳏摇头。 男子眉心紧拧,随鳏鳏一起摇头:“鳏鳏,鳏鳏,这个名字不好听呢!谁给你起的?你爹娘吗?” 鳏鳏不说话,低头想了半晌,猛然抬头不依不饶地追问男子:“为什么不好听?” 男子愕然,心道:鳏鳏、鳏鳏:忧心忡忡而张目不眠,岂不是不好么。口中却没这样告诉鳏鳏。又倾了身子过去亲吻鳏鳏的额头:“抱歉,说错了,好听呢。”吻完竟盯着鳏鳏的脸,眼里大放异彩:“咦?竟不脸红?” 男子的举动,让鳏鳏有些意外,想了想九霄那番话,鳏鳏拿手擦了擦额头,复述道:“有人说,男女授受不亲,女子若是像我这样,还不知道脸红,便是寡廉鲜耻。” 那男子听闻,笑得更加厉害,狠狠揉了揉鳏鳏的脑袋,又捏了捏鳏鳏丰润的脸:“傻鳏鳏,那你为什么还不脸红?因为脸皮厚么?” 鳏鳏被他捏出了满腔怒火,一头扎入水中,不辞而别。 那男子在礁石上静坐良久,细细想着方才目视鳏鳏拨水游走的一幕。她双腿交叠着摆动,真像一条鱼在水中摆尾的样子,莫非她从前是大泽的精灵,如今已经修成了人形? 回到水底的鳏鳏难得开始思考起日后。从前还是一条鱼的时候,没有理想,只知吃喝,得过且过;如今化成了人,还是这样,浑浑噩噩,日后会上陆地生活吗?日思夜寐地思考将来,真是应了九霄给起的名字,鳏鳏:忧心忡忡而张目不眠。 想着想着竟似入梦:大雾弥漫里,惟她踽踽独行。她用两条腿支撑起了整个身子,在弥漫的雾气里踯躅着前进,许是不适应陆地生活,起初走得很慢,走着走着脚步已经渐渐加快,后来竟健步如飞。然后,她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很多路人,他们都在行走,就像是一场竞走,她逐渐将一些人甩在后面,逐渐超越走在她前面的人; 也像是一场登高,她越登越高,要冯虚御风、凌云迫日......可路不好走,荒草萋萋、荆棘遍布,扎破了她的脚底,鲜血染上了荆棘,开出艳丽的花骨朵来。最终她竟能一往无前,将所有人都甩在了后面,成功走出了阴霾,尽头惟有她一人,那时她竟换了一种姿态,五彩祥云缭绕在她周身,华美的凤凰一只只地围绕着她旋转,她勾起唇角,眼角上挑,像一只骄傲的鸾凰在苍窈的穹庐孤独地睥睨着芸芸众生。 正春风得意,哪知脚底一沉,竟险些从云端跌落。有一只手及时将她握住了,手掌温厚,紧紧将她的手都包裹住。那人卓然而立,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鳏鳏,你永远都不会孤单。”随后与他一起从天际坠落,坠入深海,蔚蓝的海水下,两人交缠在一起,像交融的水和乳,分不清彼此。她清晰地看见自己:人首鱼身。 第92章 立后 “这么说,那是神君你的孪生弟弟?”远离了那片土地,鳏鳏立刻询问九霄。 “是,一母同胞,他是魔帝,九焰。” 鳏鳏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为什么哥哥做了神,弟弟混成了魔呢?且那九焰比神君老很多呢。” 九霄答:“因为三界只立男女二神,且那二神必须结为夫妇。”九霄一瞬不瞬地看着鳏鳏道:“夫妇若生男,则男即神君位,若生女,则女即神女位。若同时生两男或两女,则两者相争,胜者即位。我与九焰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争夺神位时他败了,心有不甘,因而堕入魔道。九焰看上去比我老,是因为他近年一直耽于修炼,几欲成疯。” “哦。”鳏鳏明白地点头。“那如果夫妇生了一男一女呢?” “那男即神君位,女即神女位,然后男女结为夫妇。”九霄道:“但历任二神,多数皆只诞一胎。” “啊?”鳏鳏想了半晌,又突然笑道:“神君你娘岂不是很厉害,一下子就生了俩一模一样的!”话落,又见九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九霄敛了下目光,漫不经心道:“鳏鳏,你以后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都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何见到九霄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说,语调里的惊喜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待...... 呼吸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 呼吸九次...... “好。” 说好? 神君说好?鳏鳏咧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九霄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鳏鳏继续傻笑。 “我知道!”扇贝举手说:“神君,你别看小美人傻憨憨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暗暗觊觎你的美色呢,听见你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双修。她求之不得呢!” “是么?” 笑呵呵的鳏鳏:“神君说是就是吧。” 九霄又道:“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座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双修。” “唔?” 九霄又道:“不过,这是个秘密,你我二人的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 “哇哦——”扇贝咋呼道:“小美人,你的桃花运为什么这么好?” “桃花运是什么?” “去问九霄。” “鹣只生一眼一翅,需要与它的伴侣比翼才能飞行,又叫比翼鸟。” “好壮观啊。”扇贝说。 壮观?以他的眼界,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他见过比此场面更广阔的百鸟朝凰,那才是壮观的景象,他的母亲是凤凰族裔,本身便可以召唤百鸟,除此之外,他的母亲还是神女。 那次日出,百种名鸟在同一个时辰从三方聚集,齐齐向东方红彤彤的圆日飞来,最终皆围绕在母亲周身鸣叫不息,母亲微笑着从凰台上雍容地走下...... 据说,百鸟朝凰在神女在任时只有两次,那次百鸟朝凰,正是他母亲告别神女之位的时候。 他想,比翼神鸟之所以会绕着鳏鳏旋转,一定是因为她额前的凰纹...... 九霄手中变来一短笛,放在唇边吹奏了一声,那鸟儿似乎能听懂笛声,悠悠旋转着,双双散去。“别拿石子掷它们了,”九霄说,“它们又没欺负你。”他说着忽然止步,想到:曾经,鹣鸟之所以喜欢围绕着阿沅,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感激,感激阿沅的陪伴、照顾与尊敬。阿沅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他曾经见过她像佛祖割肉喂鹰那样将自己的血喂给受伤的鹣鸟。 第93章 宫阙 密林蓊蓊郁郁,静谧得只闻兽突鸟鸣。高高的枝干上,一白一橙正滚成一团拥吻,橙白两色的衣带交缠在一起,绞在枝桠间,又自然地垂落下来,被林风一吹,飒飒响动起来。 着橙衣的是位貌美的女郎,姿态慵懒地伏在那白衣男子身上,一番激烈的索吻之后,正对着白衣男子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做此举动时,眼神还不忘妩媚地睨着男子的眼睛,眉黛间立刻上了浓浓春意。 身下的男子笑如春风,手中竹扇轻轻探入那橙衣女郎的锁骨之下,沿着那雪白的沟壑轻轻向下一挑,又探首慢慢接近那映入眼帘的无边春色轻轻啮咬。 女郎吟声连连,情难自禁地唤了一声:“白郎......”背上一凉,顷刻间就被褪去了衣衫。 男子翻身而上,立刻交换姿势,两手拖着那女郎的背部,压下身来。女郎垂下的乌发随着激劲的气流翻飞乱舞,男子一扔竹扇,转瞬间也褪了衣衫...... 红色的纱幔不知从何处而来,凭空立起,像拉起的红绡帐,障住无边春色。随着里头的动静,剧烈上下晃动,不断传出旖旎的呻|吟。 正颠鸾倒凤,那女郎突然警惕地叫了一声:“有动静。”随即拨开红绡瞭望,急急拍打身上的男人:“我看见了红光,好像是你师兄来了。” 男子立刻抽身,红绡帐退去,落在地上的衣衫迅速穿回二人身上。 橙衣女郎足尖点着枝叶飞落在地,望着树干上的男子,眼波依依:“白郎,我先走了,你要记得想我。”说罢袖带一甩,立即消匿了踪迹。 白衣男子随后落地,整饬了两下衣衫,循着密林中的脚步声而去,刚走不远,竟看见前方鹰隼盘旋不息,猿鸣猴啼,条条竹叶青吐着长长的芯子窸窸窣窣地爬行。 白衣男子快步上前,一眼瞥见地上躺着一位红衣女郎,模样稚嫩,约摸才一百来岁的样子。红衣女郎,正是不省人事的鳏鳏,男子遂用法术将盘桓在她周围的生灵一一驱赶开,蹲下身来打量鳏鳏。 见她皮肤水灵,生得似乎还不错,遂决定将她带回去,于是探手来抱鳏鳏。鳏鳏意识很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白衣男子抱起鳏鳏的时候,略略诧异了下,想不到这女郎年纪轻轻的,身上的肉倒不少,抱起来还有些沉。 白衣男子抱着鳏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对面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响,白衣男子却下脚步,抱着鳏鳏静静伫立。几只黄雀扑棱棱地从枝头掠起,滑向蓝天去了。 被风吹得干燥的林叶咔嚓咔嚓地被前来的人踩碎,不一会儿,有赤裳晃动。来者在林木间穿行着渐行渐近,额上赤色日头印记浓烈如火。 “师兄——”白衣男子大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赤霄广袖一扬,凌波微步飘来他跟前,望了他怀中的鳏鳏一眼,问道:“练霄师弟,你为何在这儿?” (练霄,白练,鹤族,九霄座下排行第二。) 练霄一时答不上来,只道:“我,我来这里寻昭花琼露,然后,”练霄低头为自己辩解说,“然后我看见了一个昏迷的女郎,我见她周身有些灵气,想着或许是个小仙子,准备带她回去呢。”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会那魔族妖女?”赤霄白了他一眼,伸手道:“把这女郎给我抱吧。” 练霄欣然把有些沉的鳏鳏递了过去,又奇道:“咦?师兄原来和神君一样,都不碰女人的,被女人摸一下都觉得尴尬无比,现在怎么愿意抱这女郎了,莫非,师兄是见她生得好看?” 赤霄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你对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仙子送出去的眼波,就像你对魔族橙焰的感情。” “师兄。”练霄止住脚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了。” 赤霄也顿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不说话。 气氛立刻凝重起来。赤霄又道:“不会有结果的。” 练霄动了动唇。 鳏鳏这时却突然醒来了,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赤霄,激动地抓着赤霄的衣袖,喊道:“赤霄师兄,是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师兄?”练霄狐疑地瞪大了眼睛。 赤霄刮刮她的鼻子道:“是,还活着。” 鳏鳏欣喜,一看自己还被赤霄抱在怀里,忙道:“师兄,你快放我下来吧。” “你可以走路么?” “让我试试吧,应该可以的。” 赤霄遂将她放了下来。 鳏鳏的脚刚刚落地,就趔趄了一下,被赤霄及时扶住时,与之相视一笑。完全将练霄晾在了一边。 胸腔还是有些疼痛,鳏鳏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呵呵一笑:“谢谢师兄。” 练霄清晰地看见赤霄面上恬淡的神情。疑惑地上前问道:“她不会是,神君新收的徒弟吧?” “是。” 练霄瞪大了眼睛。“神君好久没收徒弟了?她来自哪个大洲的贵族?” 练霄看了他一眼,说道:“她是人鱼。” “人鱼。”练霄不禁感慨:“难怪刚刚吸引了那么多生灵过来,想喝她的血呢。这女郎能活下来、能长一百来岁还真是不容易啊。” 身边的赤霄早就跟上那女郎的脚步了。 练霄飞快飘去鳏鳏跟前,使出他最拿手的本事挑逗她说:“小师妹,我是你二师兄,我叫白练,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鳏鳏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认真打量了他一通。他生得比赤霄师兄好看,不过还是没有神君好看。 “我叫鳏鳏。” “哪个guan?” “有鱼的鳏。” 鳏鳏这个名字不好,忧心忡忡而张目不眠。练霄在心中道,又问:“谁给你起的名字?” “神君。” 密林蓊蓊郁郁,静谧得只闻兽突鸟鸣。高高的枝干上,一白一橙正滚成一团拥吻,橙白两色的衣带交缠在一起,绞在枝桠间,又自然地垂落下来,被林风一吹,飒飒响动起来。 着橙衣的是位貌美的女郎,姿态慵懒地伏在那白衣男子身上,一番激烈的索吻之后,正对着白衣男子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做此举动时,眼神还不忘妩媚地睨着男子的眼睛,眉黛间立刻上了浓浓春意。 身下的男子笑如春风,手中竹扇轻轻探入那橙衣女郎的锁骨之下,沿着那雪白的沟壑轻轻向下一挑,又探首慢慢接近那映入眼帘的无边春色轻轻啮咬。 女郎吟声连连,情难自禁地唤了一声:“白郎......”背上一凉,顷刻间就被褪去了衣衫。 男子翻身而上,立刻交换姿势,两手拖着那女郎的背部,压下身来。女郎垂下的乌发随着激劲的气流翻飞乱舞,男子一扔竹扇,转瞬间也褪了衣衫...... 红色的纱幔不知从何处而来,凭空立起,像拉起的红绡帐,障住无边春色。随着里头的动静,剧烈上下晃动,不断传出旖旎的呻|吟。 正颠鸾倒凤,那女郎突然警惕地叫了一声:“有动静。”随即拨开红绡瞭望,急急拍打身上的男人:“我看见了红光,好像是你师兄来了。” 男子立刻抽身,红绡帐退去,落在地上的衣衫迅速穿回二人身上。 橙衣女郎足尖点着枝叶飞落在地,望着树干上的男子,眼波依依:“白郎,我先走了,你要记得想我。”说罢袖带一甩,立即消匿了踪迹。 白衣男子随后落地,整饬了两下衣衫,循着密林中的脚步声而去,刚走不远,竟看见前方鹰隼盘旋不息,猿鸣猴啼,条条竹叶青吐着长长的芯子窸窸窣窣地爬行。 白衣男子快步上前,一眼瞥见地上躺着一位红衣女郎,模样稚嫩,约摸才一百来岁的样子。红衣女郎,正是不省人事的鳏鳏,男子遂用法术将盘桓在她周围的生灵一一驱赶开,蹲下身来打量鳏鳏。 见她皮肤水灵,生得似乎还不错,遂决定将她带回去,于是探手来抱鳏鳏。鳏鳏意识很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白衣男子抱起鳏鳏的时候,略略诧异了下,想不到这女郎年纪轻轻的,身上的肉倒不少,抱起来还有些沉。 白衣男子抱着鳏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对面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响,白衣男子却下脚步,抱着鳏鳏静静伫立。几只黄雀扑棱棱地从枝头掠起,滑向蓝天去了。 被风吹得干燥的林叶咔嚓咔嚓地被前来的人踩碎,不一会儿,有赤裳晃动。来者在林木间穿行着渐行渐近,额上赤色日头印记浓烈如火。 “师兄——”白衣男子大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赤霄广袖一扬,凌波微步飘来他跟前,望了他怀中的鳏鳏一眼,问道:“练霄师弟,你为何在这儿?” (练霄,白练,鹤族,九霄座下排行第二。) 第94章 姊妹 乾极殿的门被曹禺缓缓推开一线,冽人的雪光耀入,笼向御座那人,九旒冠冕之下,半张脸被雪光映得通明,半张脸却晦暗不明。通明的是睥睨乾坤的赫赫君威,晦暗的是难以捉摸的帝王心术。 他却不以为忤,步履沉稳地向内迈入,从容整饬衣冠,恭眉顺目地郑重跪地叩首。“臣,曲伯尧,参见陛下。” 公孙戾迟迟没有发话,敛着目,睨着他伏在地上的卑微姿态,良久才动了动唇,音声无波无澜,即是平稳的、回忆的陈述:“曲卿,朕记得朕还是秦王的时候你来王府毛遂自荐的情景,你道自己先前谋职郑府,壮志难酬,听闻□□正招贤纳士,所以弃暗投明,特来辅佐秦王。当时,朕看你年纪轻轻,心想,此人真是大言不惭。不过偌大的□□多养一人也无妨,所以留下了你。何曾想过你后来,能出乎朕的意料……是朕小瞧了你,朕如今能坐在这里,有你一半的功劳,你说是不是?” 仿佛是利刃的寒光迫临,曲伯尧不曾抬头去迎视那灼目的锋利,始终垂着眼帘:“臣,万万不敢当。陛下本是经天纬地之才。” 公孙戾嘴角的讥诮渐收渐敛:“平身……” —— 周围似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直到跟着皇后入殿,郑媱也没敢说一句话。皇后转身,眉尖儿一蹙,顺手挥碎了案上茶盏:“你们真烦,总是跟尾巴一样黏着人,走到哪儿能跟到哪儿,甩也甩不掉!” 小宫娥们忽然被她那副凶恶的模样唬住了,纷纷向后退却。 “滚!都滚出去,别跟着我!”皇后咆哮着,眼珠子瞪得骇人。 “娘娘息怒。”掌事的宫娥算是皇后的心腹,见状忙驱逐身后的小宫娥,“你们都出去吧,无事不得叨扰娘娘。” “是~”小宫娥们婉声应和着,袅袅退出殿外去了。掌事的宫娥看了郑媱一眼,慢慢踱去皇后身后:“娘娘,奴婢去沏两壶新茶来。”也快速离了殿。 皇后终于转首细细审视她,黑澄澄的眸子熠熠闪烁着,在她开口之前已成水汪汪的一片菏泽。 凝望着皇后的泪眼,她感到自己的情绪也将如决堤的洪水,皇后的脸和其鬓侧的钗光钿影在她眼前很快模糊成一团,她快步上前,张臂扑入她的怀中,脸埋在她衣裳里呜咽嚎啕。她死死攥着皇后的衣袖,口中“姐姐”、“姐姐”不停地喊。温温热热的液体不断濡湿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皇后也泪如雨下,温柔地喊她“媱媱”。 不敢让人听见,姐妹两人都竭力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抽泣成肝肠寸断的泪人儿…… …… 皇后掰过她的脸道:“媱媱,你怎么还是来了?不知道公孙戾的用意么?你为什么要来?你不知道就罢了,他也不知道么?我以为曲伯尧不会让你来的,既让你来了,要么是他不够在乎你,要么,是他太看得起自己。” “可以不来么?不来?找一个身体抱恙的借口么?之后呢?找借口推辞,只怕把公孙戾逼急了,愈发不择手段了。” “他是知道公孙戾要杀他的,也做好了要出关的决定。公孙戾分明是想拿你要挟他,他为什么还要带你入宫?他可以提早将你送走啊!送去关外!大哥还活着,他可以让人把你送去大哥那里!” 郑媱苦笑道:“姐姐,公孙戾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吧。我们能想到的,你觉得他就想不到么?先将我送走,万一事败,公孙戾巴不得给他安一个谋反的罪名,我们就彻底输了!再者,要先送一个人走,这中间要派多少人护送、接应?根本出不了嘉兰关的。即便拼尽全力将我送走,那盛都应该没有留下多少了人吧,他之后怎么出关?只怕要被困住了。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如今,只有领了圣旨,一起出嘉兰关,赌上一切,破釜沉舟……” 皇后焦虑地望着她,伸手捧起她的脸:“傻媱媱,一起走,一起容易么?你有想过你自己么?你出得了这个宫门么?公孙戾让你入宫的意图他岂会猜不透?他不会是,不会是想抛下你一个人吧。” “姐姐多虑了,”她摇头,“不会的,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皇后低叹一声:“事情竟弄得这样糟糕,最坏的,便是你是右相府的人,陛下想杀他,无论如何,你都脱不了干系的。秋围的时候,你们到底……到底是如何让公孙戾发现你们有私情的?若你还是长公主府的崔婉侍,与他毫无瓜葛的话,怎么会到今日这种把自己置于险境的地步呢?” “是我该和他一起面对的。”郑媱说。 听她语气决绝,皇后十分痛心地望着她,踌躇良久,还是说出了那些能够割裂她的话语:“媱媱,当我知道你喜欢他的时候,我只希望你快乐,所以愿意成全你,但你如今好像完全忘了什么了……日后若有机会,你还是去父母灵前好好忏悔吧。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曲伯尧也不是什么善类。你心安理得地跟他在一起,可以,我不会反对你,但是你对不起被他逼死的父亲!对不起在他跟前死去的母亲!” “姐姐说我不孝也好,没良心也罢,什么都没用了。”郑媱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后膝下,皇后诧异了下:“你可别跟我说对不起。”话落,见她伸手要来抓自己的手,皇后连忙往回抽,却慢了一下,已被她紧紧握住。 不料她握住后立马往自己脸上掴去:“姐姐打我吧,是我没用。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比不过姐姐。如今更不如姐姐恩怨分明。亲手杀了自己肚子里无辜的孩子只为报复的话,换作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泪水顺着她仰起的面滚珠般滑落,她继续讲道:“公孙戾固然可恨,可为了报复他,姐姐何必连自己也一起伤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姐姐就快意了吗?仅凭这一点,我就敬佩姐姐。” “你!你故意气我!”皇后气得满面通红,顺势抽了她一巴掌,又狠狠地抽回手,手指颤抖地指着她,“郑媱!好……好哇你……” 掌事的宫娥在外突然打断:“皇后娘娘,阮贵嫔来了。” —— 殿内忽而寂静,殿外的北风像是遇着了阻碍,折卷呼啸着肆虐雪花,那种纷纷扬扬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见他的手有些抖,公孙戾不动声色地笑道:“天可真冷,曹禺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怕是忘了及时添加炭薪了。朕看曲卿的脸色不太好,完全不似进殿之时的颜色。曲卿是不是冷?” “确实有些冷,”他音声惶恐,答,“北风料峭,臣的后背迎着殿门,不禁生出凉意来。” 公孙戾有些得意,道:“朕欲聘于阗公主为后,特命爱卿,出使于阗。” 为后?曲伯尧料到公孙戾会派他出使于阗迎于阗公主回朝,却不曾想他竟说聘于阗公主为后,那如今的皇后? “你为何如此诧异?” “臣,臣在想,当今已有皇后,为何……” 公孙戾笑:“皇后个性娇纵,如今又半痴半傻,如何当得起一国皇后、母仪天下?” 曲伯尧转念一想,于阗公主为妃为后又有何异,左右是迎不回来的,公孙戾本就不打算让他活着抵达于阗境内,于是道:“臣,领旨。” “朕让徐令简,与你同行……你回府尽快收拾,与徐令简汇合后,即时出发,刻不容缓。朕望你二人能够,顺利抵达于阗,早日迎回于阗公主。” 徐令简?他心一颤,俯首道:“臣,定不辱皇命。” —— “皇后娘娘,”阮绣芸进殿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到郑媱身边,拉住她对皇后道:“我听说玉鸾来你宫里了,特来跟你借去一用。”她的语速极快,嘴皮子又利索,不等皇后和崔玉鸾发一句话,讲出的话已如断了线的滚珠般落了一盘。“是这样的,崔玉鸾会跳舞,她先前还入宫在我和周淑媛跟前跳过呢,跳得比周淑媛还好呢,只可惜,那日我和周淑媛只跟她切磋了小半日,她就匆匆出宫去了,如今她好不容易再次入得宫来,我就想跟她再次讨教一下,请她去我那里呢,机会难得,下次再遇着她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于是斗胆来跟皇后娘娘要人了,还请皇后娘娘恩准。” 皇后双肩一耸,神态娇嗔:“你喜欢崔玉鸾就带走好了,崔玉鸾也没什么好玩的,真不知陛下把她弄进来干什么?她并不会哄人开心呢!” “哦?”阮绣芸掩唇一笑,侧首睨向郑媱道:“玉鸾,你可是惹皇后娘娘不高兴了?” 郑媱不语,心想阮绣芸应是他派来接应她的,皇后仔细思量,也觉得阮绣芸是来帮她的,忙挥袖逐客:“快把她带走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阮绣芸遂拉着郑媱往外走,急匆匆地出了永淑宫门。 绕过了几重朱墙,见甩开了永淑宫附近的一些眼线,郑媱低声问她:“可是他让你来带我走的?” 阮绣芸点头,健步如飞,低声回:“你还是少问我一些话,免得被旁人听去了。只管跟着我走便是了,我会把你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你就可以跟他一起安然无恙地离开皇宫了。” 阮绣芸是他的人,且与姐姐交情笃厚,人也不错。郑媱对此深信不疑,遂跟着她走,走着走着,不知绕到了哪里,出现了几名着内侍冠服的人,见着了她们,立刻迎上前来,阮绣芸把她交给那几人,道了句“有劳”,转身便走,她欲喊她,立刻被人喝断:“别乱喊,想被人发现么?还想不想出宫?” 被他的语声和目光一凌,郑媱一悸,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走,走着走着,忽然定住脚步:“不对,你们是谁?要把我带去哪里?” 95.离别 雪梅 “鳏鳏......” “鳏鳏......” “鳏鳏.......你起来,睁开眼。” 朦胧中似有人在喊自己,鳏鳏腾得惊醒,一睁开眼,竟发现自己睡在一大朵莲花上,而身边好像还立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九霄。九霄穿着一身红色的广袖轻袍。 吓得连滚带爬地往一边躲,哪知周边的莲瓣竟不约而同地唰唰聚拢起来,惊慌失措间又与九霄四目相对。 “你怕什么?本座不会伤害你。”说罢,九霄移开视线,又询问鳏鳏:“你刚刚梦见了什么?竟然将本座的脚抓得这样紧?” “啊?”鳏鳏平复了下心境,垂首一看,赶紧收回镐着九霄大脚的双手,爬起来,答道:“我刚刚梦见自己上天了,接着又从云端掉下来了,然后就吓得想找个东西抓紧来着。” “从云端下坠......找个东西抓?”九霄脑海中浮现出鳏鳏从云端往下坠的一幕,惑道:“梦里是在抓云么?” “呵呵——”鳏鳏拍拍屁股,嬉皮道:“你说抓什么就是什么呗!” 九霄双唇抿成一线,蹲下身来,盘膝而坐,垂睫看着脚尖,却说:“依本座看,你定然是做了什么美梦,若不然,也不会流了这么多口水。”闻言,鳏鳏也随着九霄的视线去看,果真见九霄鞋尖一块块深色的东西。鳏鳏很不好意思,欲俯下身去擦,却听九霄又道:“鳏鳏是不怕本座了吗?” 鳏鳏转转眼珠:“我想了想,你若想害我就不必费那么多力气救我了。” 九霄面上浮出淡淡笑意:“鳏鳏变聪明了些。” 鳏鳏也笑笑,又盯着九霄的衣裳,问道:“你今日干什么穿了一身红?” 九霄看了眼鳏鳏身上所着的绛红色鲛绡,笑而不语。没有等来九霄回答,鳏鳏又继续喃喃自语:“我刚刚看见你还以为是昨晚那个家伙呢。” “昨晚那个家伙与你说了些什么?”九霄继续神态优容地整理衣袖。 “也没说什么......”鳏鳏想了想,不打算说,恍然惊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清楚地记得昨晚与那男子分别之后,她便游回了水底,扇贝已经呼呼大睡,她也开始入睡,然后好像做了个梦,醒来就已身在莲花上,和九霄在一起。 莲花?鳏鳏蹭得站直了身子,聚拢的花瓣只留了头顶一片井口大小的天空,不时有白云飘过。鳏鳏吓得往上一跳,三两步蹦到九霄跟前:“神君,这,这莲花怎么在天上飞?” 九霄眨了下眼睛,音声沉沉而来:“西海的雪梅开了,本座想带你去看看。”话音刚落,聚拢的莲瓣重新开了,整朵莲花徐徐开始往下飘落,逐渐远离了白云,鳏鳏低头往下一看,下方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被日光映照出一片蔚蓝,莲花稳稳地落在水面上,又迅速向前漂流。看出鳏鳏的好奇,九霄解释说:“这便是西海,我们要去的是西海边缘的一个岛屿,岛上植满了梅花,现在正是花期。” 西海的风不冷,姗姗地刮着,贴在面上有湿润的触觉,海上漂流了一段距离,前方下起了雪来。鳏鳏回头一看,再次愕然,身后的水面却是一片波光粼粼,那厢依然是艳阳高照。 雪越下越大,空气也是越来越冽,鳏鳏感到有些冷,频频回头看来时的路。 “别回头看。”九霄负手立着,被西海的风卷得衣袂四起,乌发蓬飞。九霄看也不看鳏鳏,沉沉地说:“既然来了,还回首看来时的路干什么?今日你且记住,往后无论走什么路,去哪里,都不要回头看,更不要有任何犹豫、后退、原路返回的心理。” “为什么?” “因为在选择走哪条路时,你就已经做了慎重的考虑,如果当时没有考虑清楚,干脆不要走。” “可这次是你把我弄来的,我哪有考虑的自由?”鳏鳏反驳说。 九霄竟无言以对,想想也对。“本座强加给你的,都是例外......” 雪簌簌地下着。西海上几个时辰的漂流,莲花终于接近了一座小岛。 衣着单薄的鳏鳏已被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不停磨合的声音一直在九霄耳边聒噪。九霄不解她为何怕冷,因为自己是神,从来不惧冷热。或许因为她的人形才刚刚孕育出来,还太脆弱,无法抵御寒冷。九霄握住鳏鳏的手一探,发觉她自手心至指尖已经凉透。 很快,有股子暖流从手心沿着手臂攀爬,迅速蹿进五脏六腑,融入四肢百骸,鳏鳏快要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整个身子竟变得暖烘烘的了,穿得这么单薄竟还觉得有点热。不知是热血流得快了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胸腔下的心竟然有力地搏动起来,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直到九霄松手。 九霄一拂袖,二人离开了海中停泊的莲花,足履岛屿的平地。眨眼的工夫,九霄已经往前飘走,懒懒的声音甩至身后:“鳏鳏,快跟上来。” 鳏鳏还没来得及四下张望,见九霄已快不见人影,匆匆迈开了脚步去追。跑得太快一下子“追尾”,撞上了那人的屁股,洁净的空气里只听九霄一声闷哼。鳏鳏仰起头来,双手还环着九霄的腰,目视九霄,笑弯了眼:“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九霄冰冻的神情一下子融化,伸手摸了摸鳏鳏的头,捉出她发间藏匿的扇贝来,沉默了一路的小家伙开始咿咿呀呀地嚎啕:“呀呀呀,神君,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扇贝!”鳏鳏惊喜地叫着:“神君,你快放了她。” 九霄松了手,扇贝跌倒在鳏鳏的头发里,匆匆钻入头发底下,掩盖住瑟瑟发抖的身子,以可怜的神情面对九霄:“求神君成全,不要杀了我,让我跟我的小美人在一起,我要一直跟着我的小美人,我的小美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次我为了我的小美人,专程脱了壳来,冻死我了!”扇贝一边说还一边抹着鼻涕眼泪。 “本座允了!”九霄说罢又看了眼鳏鳏,瞧她的样子,似乎这一路都不知道头发里藏了只扇贝,摇了摇头,拨掉鳏鳏环在自己腰迹的手,又转身往前走。身后,那只扇贝与鳏鳏像是故人相遇,聊得热火朝天。 岛上的雪下得较海上小,但也扬扬迷天,纷纷不绝,雪中飞来一对蝴蝶,翅翼鲜红,径直往鳏鳏衣裙上扑来,扇贝在头顶上乐呵地拍着马屁:“西海真是一宝地儿,想不到连岛上的蝴蝶都这么有眼光,径直往我国色天香的小美人身上扑来。”哪知话音一起,鳏鳏双手就扑了过去,这一扑竟吓跑了那对蝴蝶,翩翩追逐着,飞走了。 鳏鳏被那红翼的蝴蝶吸引,又见蝴蝶所去的方向与九霄一致,便欢喜地追上九霄,满心都是那双蝴蝶。终于等到一蝶栖枝,鳏鳏一激动,竟忘了九霄,直接偏离了九霄的方向,只顾着去扑蝴蝶了。九霄便停了下来,原地等她。 “快扑快扑!”扇贝小声在鳏鳏头发里撺掇。 鳏鳏蹑手蹑脚地过去,一扑竟然没扑着,那红翼蝶又飞走了。鳏鳏丧气地举目追逐蝴蝶飞行的轨迹,一抬目竟发现满眼的梅林,远远望去,梅雪相映,深红万点,含苞的,盛放的,尽态极妍,不觉看痴了去,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好看么?”九霄问。 鳏鳏呆呆地点头。 “既没抓到蝴蝶,那就继续跟本座走吧,这里不是赏梅的地点。”九霄欲抬步,却见那双红翼蝶又款款飞了回来,栖在了枝上。扇贝也看见了,忙提醒鳏鳏:“快扑!蝴蝶又回来了。” 鳏鳏欣喜地提了一步,手已经伸向蝴蝶却被九霄及时喝止:“别动!” 鳏鳏疑惑不解,现在她只要一合拳,那一双翅翼相连相栖的蝴蝶就会被收入囊中。如今,既被惊动,可那双蝴蝶却不飞走。 九霄移开目光,解释说:“蝴蝶在交尾,你这个时候捉来干什么?” 交尾? “你在这里等着本座,不要乱跑,本座去去就来。”不待鳏鳏说话,只听得九霄声音回荡,而人已不见。 ...... “你怎么知道我来迎接你了。”那声音闻起来更加低沉厚重,透着一股子沧桑,它揭示了说话人的高龄。 九霄一转首,面向那白眉华发、须髯飘飞、仙风道骨的老者,回答:“我看见仙使养的红翼蝶了。” 那老仙使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笑说:“你终于来了。” 九霄也颔首:“仙使。”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百年了吧,我记得,上一次你来的时候,带的还是那位薄命的帝姬呢!如今,物是人非啊。”那老仙使拄杖前行两步,俯视下方一望无边的梅林,视线落在某处绛红的人影说道:“那天,那位帝姬穿的也是一身绛红的衣裳,裙裾飘飘地立在这梅林里。” 九霄侧了身,随那老仙使一起俯视。透过漫漫搅天的雪花,依稀看见: 徜徉在雪梅香海里的鳏鳏已经完全陶醉,她手舞足蹈,穿梭在梅林的疏影里,旋转,雀跃,莞尔。绛红的鲛绡,飘逸的袖带,额心飞舞着展翅欲飞的凰。鳏鳏嗅了一下那梅花的香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清流窜动不息。 仙使道:“我的雪梅可不是一般的梅花,日夜汲取天地的精华,便是这一嗅,她都能聪明好多呢!”话落已听得九霄鼻中一嗤。 老仙使以眼角余光去观九霄,却发现他双目一瞬不瞬盯着梅林里那姑娘的影子。遂无声笑了。 九霄双目紧盯着梅林中那人影,似乎又不在看那人影。 梅林深处,那人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映入他的眼帘。 雪花落在她鼻端,日光下静静地融化成一片晶莹,她在他跟前定住,对着他嫣然巧笑,她的笑容可以感染人。距离很近,近得可闻她的衣香,近得使得她的鬓影都映照在了自己脸上。 雪梅开得很红,她的笑容比雪梅盛放得还要嫣然,她低了下颚,霞飞双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莫大的勇气,声音比那枝头含苞待放的花儿还娇:“神君,我们双修吧!” 要怎样才能不伤害这样纯净的眼神和无邪的笑容。 阿沅是个孩子,鳏鳏也还是个孩子。与他比起来,甚是幼小。不过,鳏鳏应该是与阿沅不同的...... 老仙使清了清嗓子:“你高高在上的神君,神通广大,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怎么还会有求于我呢?说吧,你来找我何事?” 96.累卵 扇贝蹭得从鳏鳏头顶冒出来,一时激动,忘了身后还站着九霄,口无遮拦道:“天哪,小美人,你不会真是这小子他娘吧!天哪,难怪刚刚那老头子说什么并肩,啊!小美人你真是演技派,你跟九霄神君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做什么瞒我瞒得这样紧?” “阿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九霄微露笑意,缓缓上前两步,语调温和地询问小九霄。“哼——”小九霄却是将脖子一扭。“不要以为你跟我长得像我就会友善地待你。”说罢又飞速地奔至鳏鳏眼下拉扯她:“娘亲,娘亲,跟孩儿回去!” 晃得鳏鳏头昏眼花。 “这是什么情况?儿子竟然不认得爹了。”扇贝不解地偏过头去,蓦地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再次呆住,凭空跃了三尺大呼一声:“天哪,爷爷也出来了!”说着拿一手捂住脸,一手示意鳏鳏:“小美人快看,他爷父子三世都齐了。” 鳏鳏闻言去看,丫的,可不是嘛!又来一个家伙。那家伙又跟九霄长得似极,不过几乎是九霄老了的模样,虽则老矣,仍然俊美异常。要是年轻一些,几乎可以和九霄以假乱真,叫人傻傻分不清楚了。疑惑的鳏鳏遂甩开脚边的小东西,快步趋到九霄跟前,倾了身子小声问他:“喂,神君,那边又来一跟你长得差不多的神圣,你说实话嘛,他是不是你爹呀,这个娃娃是不是你儿子啊!” 九霄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或许是见鳏鳏与九霄太亲密,那小九霄站不住了,着急得狠,不住掐腰跺脚,又箭步冲到鳏鳏跟前,怒视九霄,一手指着他,一手努力拽着鳏鳏的衣袖,说出一句让鳏鳏如遭雷击的话:“娘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把他认成孩儿了?娘亲,孩儿还小,没有长这么大。” 鳏鳏和扇贝:“.......” 目瞪口呆。 鳏鳏又倾身去问九霄:“神君,我看起来有这么老?为什么这小娃娃叫我娘亲?还有,神君你比我老这么些,他竟然能把你看得......嗯,比我还小一辈。” 九霄的脸已经暗成乌云,呵斥那小九霄:“阿宙,你小孩子家胡言乱语什么?”与此同时那个看上去比九霄老了许多,却与他似极,疑似为阿宙爷爷的男子也开口了:“阿宙,你过来。” 小九霄一听,双目唰得一亮,笑呵呵地转身,飞快地跑去那疑似为他爷爷、九霄他爹的人跟前,拉住他的手扭屁股撒娇一阵,甜腻地喊:“爹——” 铛得一声,扇贝从鳏鳏头顶栽下。 鳏鳏再次目瞪口呆,半晌后第三次问九霄:“神君,那到底是不是你爹?那小家伙难不成是—— “是——” “你弟弟?” 九霄狠狠白了她一眼。 疑似为九霄他爹的男子宠溺地伸手摸了摸身边阿宙的头,看了眼九霄,耐心对阿宙说道:“阿宙,那是你大伯,来,喊一声大伯。” 鳏鳏和扇贝已经凌乱。 阿宙看向九霄,犹豫了下,仍然不喊,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鳏鳏,一抹眼泪,抽泣道:“爹,娘亲她,她不认得孩儿了。” 扇贝蹭蹭又顺着鳏鳏的腿往上爬,爬到头顶端坐后又急忙掰着手指计算:“白胖小子名叫阿宙,阿宙喊那老美男爹,喊小美人娘,喊九霄大伯,那么老美男和阿宙的关系是?——父子?那么老美男和九霄的关系是?——兄弟?老美男和九霄长得几乎一样,孪生?那么老美男和小美人的关系是?——阿宙他爹娘?那么九霄和小美人的关系是?——没有......这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扇贝pia地一声,栽倒。 那疑似为九霄的孪生弟弟的老美男望了鳏鳏一眼,笑着招呼九霄:“兄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疑似终于变成确定。 九霄也道:“许久不见,九焰,你看上去似乎沧桑了许多。” 九焰转移视线,含笑去凝视鳏鳏,接上鳏鳏的目光时,回旋了两下眼波:“你将这条鱼幻成阿沅的样子,无非也是想引我出来,兄长这雕虫小技,也只能糊弄一下阿宙这孩子。”扇贝一溜烟倒挂在鳏鳏鼻梁上,仔细一瞅:“什么时候变的模样?怪不得熊孩子会认错呢,原来他娘是那个阿沅啊。” 迎上九焰的眼波,鳏鳏顿时看呆了:“神君眼波流淌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样子。”正思索着,却见眼前几道白影重叠着闪过,天旋地转,耳边一个狎昵的声音道:“原来长这个样子,这腰握起来真是丰满,现在还太嫩了些,姿色虽逊于阿沅,可假以时日,长开了定然胜过阿沅。”鳏鳏定睛一看,那男子正将手探在自己腰间,遂挣扎,腰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令她左右动弹不得。 “喔喔喔!”阿宙拍着手,欢呼雀跃起来:“我爹和我娘抱在一起喽!”再定睛一瞅:“咦?娘怎么变脸了?”僵住。 九焰抬眸,笑看九霄:“看来这些年兄长却是没有长进啊?我竟轻而易举地就从兄长身边抢走了兄长的女人?”又低头去嗅:“身体还有一缕处子的异香,就是不知吃起来的味道如何?” “竟敢吃我小美人的豆腐!在你儿子跟前也为老不尊!”不待九霄开口,扇贝已对九焰指手画脚,破口大骂。九焰不耐烦地一挥衣袖,扇贝啊啊尖叫着,飞去了云端。阿宙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扇贝飞上云端的轨迹,飞快地跑去追逐她下落的轨迹了。 “放了她。”九霄道。 九焰眼波一漾,指尖划过鳏鳏的脸。“我若不放,兄长当如何?” 九霄神色肃穆,不再与之废话,罡风已经劈去。九焰右手扣住鳏鳏一个翻转,左手出掌,瞬时喷出条条火龙,吞入袭来的气流,直向九霄吞去,九霄也出掌,掌中射出的,是夺目的金光......九焰一边挟持着鳏鳏,一边应对着九霄,两三个回合下来已经不敌。狠狠掷出鳏鳏,鳏鳏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即将落地时,凭空飞来一朵莲花将鳏鳏接住。 调了下周身紊乱的气流,败下阵来的九焰愤愤不平:“这女人是谁?你竟这样在乎?” 九霄收掌,笑道:“方才,你一边要护着我的女人,一边要与我打斗,并未尽全力,我胜之不武。这三个回合不算。咱们换个地方。”语罢两人已不见。 鳏鳏盘坐在莲花上,喘了几口气。跳下来四处寻觅,一个人影也没寻着,扇贝也不知被抛去了哪里,焦急地大喊,只有回音撞击了远山后,在旷野上飘荡。 倏尔,轰轰然地动山摇,一簇簇火球像陨落的流星,所溅之处,立时化为灰烬,而天边金光熠熠,四下闪射。 鳏鳏的脚下裂开了一条条缝隙,一个震动传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吃痛地睁开眼睛,鳏鳏看见一个即将雕刻成形的木头人,已经可辨认出是个女人的面孔,鳏鳏拿起来仔细翻看,这不是那个阿沅吗?阿宙雕的。 刚刚扇贝也说了,阿宙的娘,应该是阿沅呢。 震动越来越激烈,火球落地也是越来越密集,鳏鳏赶紧钻进了莲花里。外面撼天动地的响动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平息。鳏鳏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拨开一线,一下子看见九霄的脚,欢喜地钻出来:“神君。” “咦?”神君怎么变样了,翩翩风度去了哪里,神君的脸上有几块黑印,神君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怎么焦了?“神君,神君,你的头发怎么烧焦了?” —— “这么说,那是神君你的孪生弟弟?”远离了那片土地,鳏鳏立刻询问九霄。 “是,一母同胞,他是魔帝,九焰。” 鳏鳏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为什么哥哥做了神,弟弟混成了魔呢?且那九焰比神君老很多呢。” 九霄答:“因为三界只立男女二神,且那二神必须结为夫妇。”九霄一瞬不瞬地看着鳏鳏道:“夫妇若生男,则男即神君位,若生女,则女即神女位。若同时生两男或两女,则两者相争,胜者即位。我与九焰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争夺神位时他败了,心有不甘,因而堕入魔道。九焰看上去比我老,是因为他近年一直耽于修炼,几欲成疯。” “哦。”鳏鳏明白地点头。“那如果夫妇生了一男一女呢?” “那男即神君位,女即神女位,然后男女结为夫妇。”九霄道:“但历任二神,多数皆只诞一胎。” “啊?”鳏鳏想了半晌,又突然笑道:“神君你娘岂不是很厉害,一下子就生了俩一模一样的!”话落,又见九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九霄敛了下目光,漫不经心道:“鳏鳏,你以后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 第97章 鞭笞 “师兄!” 黅霄远远地就看见了赤霄,热情地喊了一句,既而发现了他身边一个女人,被他连拖带抱地弄过来了。 “唔~”黅霄转顾身边的碧青紫三姐妹,谑道:“那不会是你们未来的嫂子吧?好家伙,赤霄师兄什么时候找了个圆圆润润的女郎?” 碧青紫三姐妹面面相觑,皆将好奇的目光聚在那快成包子脸的女人身上。待赤霄拖着她走近,一个个抢着上前逼问赤霄:“好哥哥,这女郎是谁?” “好哥哥,你什么时候找的女郎?” “好哥哥,想不到你眼光这么差啊,竟然喜欢包子脸?好丑的女郎!” 被当成一件稀奇的外来品种一样围观,围观时还被指指点点,鳏鳏很不愉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手被赤霄捏得死死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 赤霄本想介绍鳏鳏,无奈自己三个妹子太殷勤和不羁,抱着双臂上来就是对他狠狠一推,将他推到一边后,围绕着鳏鳏开始转着圈打量。 被三个美女这么近距离地围观让鳏鳏不自在得很,鳏鳏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有什么不自在的,就当是美女主动投送上门让我看喽!于是,在碧青紫盯着她打量的时候,鼓足了勇气色眯眯地去看对方,然而,腰板就是直不起来。 扇贝蹭蹭蹭地顺着垂在她后背的发里悄悄爬到她后颈,掐着她颈边的肥肉嚷道:“小美人,你能不能昂首挺胸露出你的好身材来跟她们较量一番,别耷拉着脑袋、别瘪着胸、别佝着腰、别偻着屁股行不行啊?怂——”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鳏鳏没听见。扇贝也不敢大声说,怕被三位帝姬听见了,一怒之下把自己做成串串烧架火上烤了。 穿紫色衣服的美姝(紫霄)擦着鳏鳏的胸走过去:“胸不够大!女郎呀女郎,人家会把你当雄性呀!”鳏鳏吃痛,错愕地差点没伸手捂住胸。(色咪咪的某雪解说:鳏鳏的胸应该还挺大的,不然也不会擦一下就被擦得生疼hahaha) 穿碧衣裳的美姝(碧霄)在鳏鳏的腰上狠狠撩了一把,搭着鳏鳏的肩道:“腰不够软!女郎啊女郎,尚需向不盈一握的目标奋斗别愧为女郎啊!”鳏鳏噗嗤一声笑出来,慌忙拿手遮住自己腰部的笑穴,内心:你丫的,把你腰部的笑穴也给我掏一掏啊。 内心活动还没结束,鳏鳏整个人差点没往前扑去,也不知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竟狠狠撞上了她的屁股。穿青纱裙的美姝(青霄)笑吟吟地伸手拉住鳏鳏,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臀部道:“臀不够翘!女郎咧女郎,有臀就别夹着咧!” 而后三位美女摆着圆臀丰乳、扭着纤纤蛮腰、迈着整齐步伐、成一字排开站到赤霄眼下,异口同声地得出一致结论:“好哥哥,这女郎,胸不够大、腰不够软、臀不够翘,不适合做你的妃子。” 赤霄哭笑不得,满含歉意地望着委屈的鳏鳏。 憋着一肚子的火儿和窝囊气,鳏鳏咬着唇,隐忍不发。 见状,黅霄忙走上前来,望着鳏鳏,笑吟吟道:“唉,哪里,我看这女郎挺有灵气的,皮肤滢白剔透,眼睛水汪汪的,可比你们仨好看了去了,而且看上去年纪轻轻,比你们仨不知水嫩了多少。”又看着赤霄道:“赤霄师兄,我倒是挺满意这未来的嫂子的。” 赤霄准备辩解,却被紫霄抢在前头道:“娶了她有什么好呢?真是糟蹋了我哥哥,这么胖的女郎,说她以后会生包子我是不会质疑的。” 鳏鳏忽然攥住了拳头。 青霄也接话道:“是呀好哥哥,你实话说说,这是你从哪里嫖来的小野花儿,趁早送回去吧,你要想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小仙子,别说侧妃,哪怕是不给任何名分,父君也是不会同意的,这不利于延续血统的高贵,你将来可是要做天君的。”说罢往前踱了两步,迫视鳏鳏:“小野花,哪里来的快回哪里去吧!” “不是——”赤霄想辩解,忽然又被黅霄插了话:“唉,管那么多呢,两情相悦最重要是不是!”黅霄拍拍赤霄的肩,“师兄别想那么多,你自己喜欢就好了。” “不是,她是——” “我将来是要嫁给神君的!”鳏鳏理直气壮的一句话让众人目瞪口呆。 “我的小美人真威武!”扇贝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赤霄、黅霄和碧青紫三姐妹皆怔愣了一瞬,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碧青紫三姐妹笑得合不拢嘴,面面相觑,“这女郎志向可不小啊!” “听听,她说她要嫁给神君!神君知道吗?” “嫁给神君可比做我哥哥的正妃都难呢!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她将来要嫁给神君!” “哈哈哈哈——” 鳏鳏五指攥响,即使是不大懂得人情世故的鳏鳏也的的确确是被这番不友好的语气给激怒了,她瞪红了眼睛,愤愤地看向碧青紫三姐妹。 对上鳏鳏怨愤的眼神,姐妹仨俱是一愣。“哟,二姐,你瞧瞧,你嘴巴怎么那么恶毒,把人都说怒了!” 此时,亦被鳏鳏那句“我将来要嫁给神君”的话逗乐的赤霄突然抬眸看向脸色突变的鳏鳏,一下子敛住了笑容,叱责三位妹子:“少说两句行不行!” 青霄却驳道:“怎么,哥哥还心疼了不成?听听,人家都说要嫁给神君!” “她是我们的师妹!神君新收的弟子!”赤霄一句话让三姐妹尴尬了许久。师妹?黅霄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要做神君的徒弟有多难他作为过来人是知道的,“有限名额”、“贵族出身”、“重重考核”。天君的九个徒弟,有五个都是天君的儿女,除了从前一直跟在神君身边的缙霄,就只有他、玄霄和练霄三个‘外’人,推门三个都是大洲里的贵族仙裔出身,贵族仙裔数不胜数,他们三个可以说是从一万里面挑出来的。黅霄见鳏鳏年纪轻轻,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估摸着鳏鳏是个贵族仙裔,且实力不容小觑。 “呵——”青霄继续笑道:“哦,原来是小师妹啊。也不知小师妹出自哪个大洲?小师妹也真是有勇气呢,如今,神女都出世了,小师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神君,小师妹真是任性呢,小师妹你愿意嫁,神君还不愿意娶呢!爱慕神君的女郎可多——”话还未说完,竟被碧霄和赤霄一齐斥断,二人因她这番话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阿沅,心情顷刻低落了下去。 赤霄沉暗着脸色,将青霄拉扯到身后,上前对鳏鳏赔礼道:“对不起小师妹,你六师姐向来心直口快,出言无状,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音落,不闻鳏鳏回答,抬眸去看她,惊骇地发现她额间的凰印一闪一烁,赤霄盯看了一会儿,眼睛竟有灼痛感。 黅霄也是大异,黅霄是凤凰族出身的,他却从没亲眼见过族里有哪位女郎额间出现过凰纹,从前只是听说九霄的母亲——流昀神女,一生下来额间就有道凰纹,他母亲本来就是凰。黅霄暗暗猜测:眼前这额间有凰印的小师妹很可能也是他凤凰族的,说不定还是他的远亲呢。 眼见鳏鳏额间的凰印愈来愈炽,金光熠熠,那凰要飞出来似的,碧青紫三姐妹更是讶异,一个个的都沉默起来了。 赤霄此刻甚至有些不敢直视鳏鳏,生气的鳏鳏完全没有平常那种傻呼呼的模样,怒不形色也自有一种威严。 “唧——” 一声唳叫划破半个天际,让赤霄想不到的是,从黅霄背后竟然冲出了一只小凰,唳天展翅高飞,突然在半空中打了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下俯冲,直直向鳏鳏脑门俯冲而来,鳏鳏吓得急忙拿手捂住了脑袋。 那小凰却一圈一圈地在鳏鳏头顶鸣叫着盘桓。鳏鳏使劲儿拿手捂着头,却捂不住额间熠熠散发的金光。 “黅霄师弟,这小凰是哪里来的?” 黅霄却不回答,怔怔地看着盘桓在鳏鳏头顶的小凰,若有所思。 金光渐渐从鳏鳏额间散去,那小凰才慢慢扑棱着翅膀飞开了,落在缙霄肩上扑着翅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鳏鳏。黅霄亦将视线定在鳏鳏身上打量。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神君。”鳏鳏心弦一动,飞快地拿开手循声去看,果然看见了九霄,眼角一酸,一溜烟蹿到九霄身后抓着他的衣袖躲了起来。 “怎么了?”九霄似没看见眼前站着几个徒儿,转身摸了摸鳏鳏的脑袋。 鳏鳏假装拿他的衣袖抹泪。九霄回身去看碧青紫三姐妹 第98章 清白 “缙霄安排你来侍寝的。” “嗯嗯嗯......” 九霄明白了,缙霄必然是没对鳏鳏讲清楚什么是侍寝,侍寝其实就是铺铺床、掸掸灰、端端水、倒到茶之类的。九霄想,以鳏鳏目前的资质,也不至于会以这种妖娆的姿态横陈在他榻上,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鳏鳏努力扯着自己的裙子,却没想到越扯越掩不住裙下的春光,拉拉扯扯间反将那鲛绡给扯得一片凌乱,在被九霄盯着打量时鳏鳏更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冲九霄喊道:“神君,这条裙子太不结实了,能不能,给换一条?” 九霄斜目扫了几眼,快速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明日吧,本座现在该休憩了。”话落已在鳏鳏身侧躺了下来,按着鳏鳏的肩让她也躺了下来:“鳏鳏,如果你愿意,那你就睡在这儿吧,反正本座是不会介意的,只要掩人耳目就好了。” “鳏鳏,侍寝的时候,你该......”扇贝的一番教导又响在耳边,鳏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去看九霄,他平躺在她身侧,眼睛也大睁着。鳏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身而上,一系列的动作连贯、敏捷得很。 正冥思遐想的九霄猝不及防,只知空中盖来一物。他以最放松的姿态平躺着,未提任何真气,现在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物正压在自己身体上,体态丰满的鳏鳏有点沉。 “你......”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像吃东西哽住了喉咙似的,瞪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上,往上,坐一些。” 鳏鳏往上坐了一些,疑惑地问:“神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霄额迹淌下一颗巨汗,“谁,谁教你的?” “如果九霄神君问起来,小美人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哦,否则我跟你绝交哼!”“没人教我,我,我人其实比较聪明伶俐,自己悟,悟出来的!” 九霄:“......” “神君,你身体为什么这么烫?”鳏鳏拿手拍了拍,“神君,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九霄内心:“真的红了么?我的脸皮可长了数万年......”面上依旧镇定无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鳏鳏靠过去,鳏鳏果然顺从地把耳朵靠了过去,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痒痒地喷在她耳边:“鳏鳏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鳏鳏都看见了什么?” “神君说的刚刚,是指神君还在池子里的时候吗?”鳏鳏如实回答:“我什么都看见了。”她想了想,突然红了脸:“为什么神君的身体和我的生得不一样?” 九霄突然想起了弇兹氏,一位以琴瑟之声造福生灵万物的神女,在她诞生五千年后,才有以后将祚神君位的轩辕氏于凡境应运而生,轩辕氏经天纬地、征服东夷九黎,却对阴阳采合之术一片蒙昧。弇兹氏深谙阴阳天道,遂为轩辕氏之师,躬亲侍之,传授房中术,后作书论,广泛流传于人间,后人称弇兹氏为*。有诗云:“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意为夫妻新婚夜以*论为指导。 “太级剖判,阴阳肇分,轻清为天,混浊为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年及少壮,血气方刚,而迷恋欲情,使精气耗散,疾病多生,而不识治疗之方,是乃自丧其本源。”九霄一想,遂断了像弇兹氏为轩辕师那样为鳏鳏师对其开化教导的念头,原因为鳏鳏依旧年幼,若令其畅,恐她从此迷恋欲情,荒废修行,若令其不畅,恐她对自己生了憎恶之心。 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该跟那些禁欲系的男神一样,冷冰冰地呼喝一声,叱令身上的女人翻身下来,然后那女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诚惶诚恐地领命了。出人意料,望着鳏鳏小巧秀气的耳垂近在咫尺,他探了探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扇贝的影子在鳏鳏脑海里指手画脚:“他咬你的时候你就拼命咬回去!”可神君哪里是在咬我,明明是在舔我,我也舔回去。于是鳏鳏掰过九霄的脑袋揪住耳垂拼命舔。 九霄“咦”得一声。 舔得起劲时,鳏鳏感觉有只大手放在了她背上拍了拍,她不懂他其实是催促的意思,反而又想起了扇贝的教诲:“他咬你你就拼命咬回去!他摸你你就狠狠拍回去......” 可神君哪里是在摸我,他是在拍我呢,逆向思维很好的鳏鳏灵机一动:他拍我我就狠狠摸回去! 摸哪?拍的我背,摸他背。 可是,背在下面—— 那干脆摸上面—— 双手探去了他胸前摸了摸,还揪住了什么东西。 九霄鼻中轻嗤,捧起她的脸注视了片刻,突然含住她的唇。 咬我?我也咬回去—— 糟糕、 我动不了。 咚——身子突然被翻了下去,什么东西落下来,好沉。鳏鳏内心:扇贝没跟我说如果被压在了下面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可是扇贝说“小美人你记住了,总之他干什么你就还回去。” 我翻—— 翻不动—— 歇斯底里,鳏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成功地抱着九霄翻了上去,大汗淋漓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却不料九霄轻而易举地又将她压了下去。 看来神君很喜欢做翻滚的运动...... 翻滚——翻滚——翻滚—— 一觉醒来,鳏鳏终于从亲身经历中明白侍寝的要义,扇贝说了那么多,一言以蔽之,不就是抱着神君咬来咬去地翻滚么? 鳏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榻上爬起来,懵懵地坐在纱帐里,四下扫视着九霄的影子。没寻着后又乖乖收回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昨晚破掉的衣裳又奇迹般地好了。 一片阴翳笼罩过来,纱帐被撩开,鳏鳏一抬首,撞入九霄的眼里:“快下床,坐过来梳头。” 鳏鳏蹭蹭蹭地爬下来,按照九霄的吩咐两手交叠,端然去了一椅杌坐着。九霄手中变来一木梳,施施然给她梳起乱糟糟的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神君给我换了一身衣裳?”她心里闪过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头顶上传来九霄的回答之声:“衣裳是本座给的。” “神君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鳏鳏讶异无比。九霄面无表情,慢慢帮她将每一根头发都理顺后回答:“因为本座可以听见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什么?”鳏鳏瞪大眼睛,心道:“这,这太恐怖了,我骂过他的话他岂不是全听进去了?” 九霄抿唇但笑不语,耳中入来黅霄千里之外嘻嘻哈哈的传音:“神君,我和师妹们已经离开了凤凰洲,正在回来的路上,还给您带回一份大礼,神君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收下啊,千万别辜负了徒儿们的一片心意。” 还能有什么大礼,九霄循声一追踪,果然发现黅霄所说的大礼跟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不由黑了脸。此时,缙霄又在门外敲门大喊:“神君,你还没起呢?赤霄师兄把饭都做好了。” “知道了。” 缙霄又径直去敲对面的房门,良久无人应,缙霄纳闷:“傻鱼竟然睡得比死猪还沉。” 鳏鳏笑呵呵地转过脸来,冲九霄吟吟:“神君,侍寝原来就是像昨晚那样啊。”她低着头开心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生个像阿宙那样的娃娃出来呢?” “......”九霄缓了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急,以后会有的。”他再三叮嘱鳏鳏:“侍寝的细节,鳏鳏可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日后你的师兄师姐们问起来,你也不能乱说。” 鳏鳏笃定点头,“我和神君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缙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九霄从屋里出来,忙上前告状道:“神君,那条美人鱼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九霄一闪身,鳏鳏从他身后跑出来,呵呵笑道:“早啊,缙霄师兄。” 缙霄讷住,指着她奇怪地追问九霄:“神君,她,她怎么会在你房里?难道昨晚没回......” 九霄道:“鳏鳏比你勤快多了,一大早就醒了,跑来替我整理床榻。”他看向自己整理的床榻,手一指,道:“你看看,比你整理的,可整齐多了。” 缙霄一看,还真是,白了鳏鳏一眼,先走了。 —— 早膳。 望着狼吞虎咽,接连吃了四碗的鳏鳏还在孜孜不倦地要饭时,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贪吃的女人。在缙霄的记忆里,碧青紫三位师姐总是端着一小碗饭,伸着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一个个的,不满地向赤霄师兄抱怨。 一个说:“好哥哥,以后别做这个了,上火;” 一个说:“好哥哥,我跟你说过两次了,这个吃了会胖死的;” 还有一个说:“好哥哥,这个不活血养颜哦。” 毒舌的黅霄会插一句:“你行你上啊!” 高冷的玄霄会白她们几眼,丢下碗筷走掉。 爱美风流的练霄只喜欢喝花蜜,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这些接地气的食物。 而缙霄自己总会为他最喜爱的赤霄师兄打抱不平:“我师兄好歹是未来的天君,人品端正又长得俊,纡尊降贵地下厨还烧得一手好菜,怎么会有你们这些挑三拣四的妹妹?”当然一说出来,就会被碧青紫合围起来,打得鼻口青紫,所以总是在内心深处打抱不平。 只有小湘沅(绛霄)会和神君两个默默无闻地扒饭吃。后来小湘沅不在了,就只有神君一人默默无闻地扒饭吃...... 看着鳏鳏作为一个女人如此贪吃的模样,缙霄有些震惊,制止她说:“鳏鳏,你看看你自己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这么多。” “她现在正长身体,吃得下就让她吃。”缙霄好意外,没想到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的九霄神君都为她讲话了。 = 99.温存 他发起狠,来来回回地折腾。各种扭曲的姿势,暖榻连着香案响动,案上正焚的香炉剧烈颤动着翻坠在地,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守候的小宫娥面面相觑,耳根子处如沸水滚过,万万不敢进来收拾。 那麝香的气味愈发浓烈了,鼻端充斥的全是那种令人眩晕的味道,他翕着鼻翼深深一嗅,停了下来,去看那流涕的女人,她辗转哀哭,只是没有发出声来,只是默默地淌着、沁着泪,比那吃了黄连的哑巴还要有苦说不出,小产的时候都没哭得这样伤心…… 窗纸底下透出来的风又干又刺骨,那两张轮廓汗液浃渫,被浸渍透了的肌肤还是禁不住地起栗。他累得喘息,低垂着脑袋,两眼剜着她,汗渍和泪混合着,滴滴溅落在她的眼上,鼻丘上,唇上,又从瘦突的腮上分流下去。 这种冷血的男人也会流泪么?相顾无言,噙在眼角的水珠在她合上眼帘的时候被推落下去。 他捏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与她十指紧扣,唇舌交缠,让她将把那些汗血与泪都如饥似渴地吞咽下去。 “我以为你没有心了,你还会伤心么?”口中尽是从她那里索取来的蔷薇香,他一开口就对她尽数倾吐出来。 她说:“我不是伤心……” 他眼角急剧缩动,伸手将她的脸揽到眼前:“不是伤心?那是怕了?是疼了?现在知道疼了?要失去骨肉至亲,所以怕了?知道疼了?那之前为什么不疼?” 她又低泣,声如秋日枝头的叶子在金风里的瑟响,是一种孤寞而低沉的喧咽,凉风带走了水汽,就连落地那一刻的瑟声也是干巴巴的。“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的亲妹妹……”啜泣声渐响,她紧紧攀住他的臂膀:“你要杀她,那就连我一起杀了吧,我本来就对不住你……”…… …… “人活着的时候,为恩怨是非耿耿于怀,闹得天翻地覆,过了三途川、奈何桥,什么爱憎贪嗔、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一碗孟婆汤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梦里,也不知是谁这样说。 昨日他们说过的话她竟忘得差不多了,竟仿佛大梦初觉,由于梦中太过投入,醒来后心力交瘁,努力回想,也只想起公孙戾吻着她的额,说的最后一句:“朕都依皇后的……” 分开纱帐下床,皇后坐到妆台边对镜自照,眼下的两块乌青一左一右,好像生长上去了一样,再怎么施朱抹粉,也遮不去了。 听到声响,小宫娥们鱼贯而入,经皇后盘问,梳妆的宫娥如实回答:“陛下走的时候天还没亮,丑时的梆子才敲过,好像是边陲连夜报急……” 皇后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起跟他之前是怎么说的了,依她的,是成全她们一起葬了性命呢?还是成全她要她不受折磨地活?耳边猛然跳出昨夜后来皇帝温存的语气,竟有些难以置信。 --------------------------------------------------------- 雪霁天晴,庭中的宫人拖着竹编的扫把开始扫雪,栖在雪地的鸽群掠起。 周淑媛立在庭中几竿子郁郁青青的修竹之下,袖中取出手炉,轻轻敲了敲竹边的水瓮,混在灰鸽群里的一只白鸽稳稳落来,收了双翅,周淑媛捉了入屋,坐在暖炕头,动作轻柔地抚摸鸽羽。 宫娥在一旁报:“昨夜陛下去了永淑宫,今日天还没亮就走了,好像是接到了急报,这会子正跟顾相和冯大人密议呢。而皇后娘娘起来后就往苑西去了……” “皇后去那里干什么?” 宫娥说:“听说右相的妾崔玉鸾住在那处荒僻的冷宫里,昨天西平郡王还在那里跟崔玉鸾单独见面了,似乎是陛下的授意,西平郡王出宫之后,陛下又请了太医过去,之后好像就下旨让崔玉鸾住在那里了,这些,陛下都不让那些知情的人走漏风声……” “知道了。” 宫娥退去。 周淑媛放下白鸽,起身拾笔蘸墨…… ------------------------- 苑西的冷宫内外因为人迹罕至,野草疯长,僻静至极,平时唯一的声音便是落在梅林里的鸟喳喳对语。那梅林不是宫人精心培植的,前朝的时候就有了,是由吃剩的梅核繁衍出来的。 相传,缘因前朝某位皇帝的妃子。那时苑西还不是冷宫,那位妃子尤爱吃梅,各地每有进贡梅食,皇帝总会命人送去,那妃子习惯边走边嚼,吃完就随意丢弃果核,后来便有梅树从土里长出,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后,开花结果,自然脱落、后人摘取果实,树下和附近食完离去、鸟兽偷食,带去周边,年复一年,到了当朝已繁衍成一片梅林。 冬日里,梅花开得正烈的时候,香气浓郁得能嗅醉人,只要有些微风就能飘出老远。而此花幽独,本就适合在这种寂静得无人打扰的地方盛开。无可奈何,此刻,外面已围了重重看守的士兵。 郑媱从窗前向外望去,茫茫雪地,被昨夜的风刮下来许多花红,铺列陈杂,乱如红墨点染,何尝不跟泼溅的血一样呢? 守在外面的士兵不约而同地跪地,下一刻,郑媱便看见皇后的身影了。 初晴的日光很好,照在皇后的脸上,使得她脸上的每一处细微都让郑媱看得格外明朗,比起那日相见,皇后的脸上又多了两团乌青色的眼圈,隔窗与皇后对望,仅对望了那一眼,郑媱便知道发生过什么了,看样子,她是昨天刚刚得知她被抓的消息了,她实在无颜见她,想没有任何担当地逃,可那样就真的太懦弱了。 郑媱挪动脚步,离开窗边,皇后恰刚进屋,姐妹二人相见,互相凝睇一眼,皇后伸手就来摸她的肚子,她下意识地往后迅速退了一步。 皇后有些心凉,展颜一笑:“媱媱很在乎这个孩子是么?连亲姐姐也要防着?” “不是防着姐姐,”郑媱看出她的不悦,咬咬唇,连自己都不知要怎么解释刚刚那往后一步的推却了,为什么要退一步,她真的无心,就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说到底,还不是么?她不禁为自己感到深深的羞耻,咬紧了唇,她干脆脱口:“姐姐,会让我一直留着这个孩子么?我怕你像……”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皇后倒似没放在心上,主动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所以之前一直不敢告诉我自己怀孕了?傻丫头,留或不留,你自己决定吧。这孩子在你肚子里一日,你自己就会少吃些苦,但是,要是等他生下来了,他的父亲还不回来可就糟了,至于原因,你知道的;要是现在不留,就没有后患,可你自己免不了皮肉之苦,公孙戾一怒之下可能杀你,连我都救不了你……”皇后顿了顿,又问:“曲伯尧知道你怀孕了么?” 郑媱摇头。 皇后一哂:“想不到你竟爱他至此……你自己当初不是打算不留的么?怎么反悔了?舍不得了?……” “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你在想什么,姐姐一看就知道,”皇后道,“今日这种处境,是你当初做的最坏的打算吧,如果没有发生,你跟他在一处的话,就会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如果发生了,你与他分离两地,万一被公孙戾拿来要挟他,你就不留孩子……你当初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郑媱不说话。 “媱媱,你真傻,你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以后你们又在一起了,你不说,他是不会知道的……”皇后一抹眼泪,怜惜地将她拉到怀中:“傻妹妹,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这样为他着想……既然你舍不得了犹豫了,那把孩子留下吧,兴许他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回来了;要是那时还没尘埃落定,姐姐再陪你一起想办法吧。其实姐姐也是希望你留下孩子的,那样你就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公孙戾本就是想拿着他去威胁他的,先生下来吧,或许他就回来了,就是回不来,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公孙戾也已经答应我了,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他不会再为难你了,只是这外面监视的人免不了的……” 郑媱将脸埋在皇后肩头,喉头哽得泣不成声,“姐姐是不是又为了我去求他了……对不起,我总是让姐姐担心……”她呜呜咽咽着、断断续续地谴责自己,差点就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而皇后也已泪流满面,要离去时又不住叮咛。 怕她一个人住会孤独害怕,皇后想调几个人过来伺候她,便征询她的意见。郑媱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姐姐能不能帮我从狱中救一个人?” “卫韵么?”皇后不允,道:“那女人,你该忌惮的。” “不是,她是右相府里的丫鬟,名叫|春溪,应该在右相府被抄没的时候也一并被关起来了。” “信得过么?”皇后仍是不太放心。 她点头。 皇后见她神色笃定,道,“好……” 100.舅子 “缙霄安排你来侍寝的。” “嗯嗯嗯......” 九霄明白了,缙霄必然是没对鳏鳏讲清楚什么是侍寝,侍寝其实就是铺铺床、掸掸灰、端端水、倒到茶之类的。九霄想,以鳏鳏目前的资质,也不至于会以这种妖娆的姿态横陈在他榻上,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鳏鳏努力扯着自己的裙子,却没想到越扯越掩不住裙下的春光,拉拉扯扯间反将那鲛绡给扯得一片凌乱,在被九霄盯着打量时鳏鳏更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冲九霄喊道:“神君,这条裙子太不结实了,能不能,给换一条?” 九霄斜目扫了几眼,快速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明日吧,本座现在该休憩了。”话落已在鳏鳏身侧躺了下来,按着鳏鳏的肩让她也躺了下来:“鳏鳏,如果你愿意,那你就睡在这儿吧,反正本座是不会介意的,只要掩人耳目就好了。” “鳏鳏,侍寝的时候,你该......”扇贝的一番教导又响在耳边,鳏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去看九霄,他平躺在她身侧,眼睛也大睁着。鳏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身而上,一系列的动作连贯、敏捷得很。 正冥思遐想的九霄猝不及防,只知空中盖来一物。他以最放松的姿态平躺着,未提任何真气,现在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物正压在自己身体上,体态丰满的鳏鳏有点沉。 “你......”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像吃东西哽住了喉咙似的,瞪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上,往上,坐一些。” 鳏鳏往上坐了一些,疑惑地问:“神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霄额迹淌下一颗巨汗,“谁,谁教你的?” “如果九霄神君问起来,小美人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哦,否则我跟你绝交哼!”“没人教我,我,我人其实比较聪明伶俐,自己悟,悟出来的!” 九霄:“......” “神君,你身体为什么这么烫?”鳏鳏拿手拍了拍,“神君,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九霄内心:“真的红了么?我的脸皮可长了数万年......”面上依旧镇定无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鳏鳏靠过去,鳏鳏果然顺从地把耳朵靠了过去,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痒痒地喷在她耳边:“鳏鳏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鳏鳏都看见了什么?” “神君说的刚刚,是指神君还在池子里的时候吗?”鳏鳏如实回答:“我什么都看见了。”她想了想,突然红了脸:“为什么神君的身体和我的生得不一样?” 九霄突然想起了弇兹氏,一位以琴瑟之声造福生灵万物的神女,在她诞生五千年后,才有以后将祚神君位的轩辕氏于凡境应运而生,轩辕氏经天纬地、征服东夷九黎,却对阴阳采合之术一片蒙昧。弇兹氏深谙阴阳天道,遂为轩辕氏之师,躬亲侍之,传授房中术,后作书论,广泛流传于人间,后人称弇兹氏为素女。有诗云:“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意为夫妻新婚夜以素女论为指导。 “太级剖判,阴阳肇分,轻清为天,混浊为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年及少壮,血气方刚,而迷恋欲情,使精气耗散,疾病多生,而不识治疗之方,是乃自丧其本源。”九霄一想,遂断了像弇兹氏为轩辕师那样为鳏鳏师对其开化教导的念头,原因为鳏鳏依旧年幼,若令其畅,恐她从此迷恋欲情,荒废修行,若令其不畅,恐她对自己生了憎恶之心。 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该跟那些禁欲系的男神一样,冷冰冰地呼喝一声,叱令身上的女人翻身下来,然后那女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诚惶诚恐地领命了。出人意料,望着鳏鳏小巧秀气的耳垂近在咫尺,他探了探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扇贝的影子在鳏鳏脑海里指手画脚:“他咬你的时候你就拼命咬回去!”可神君哪里是在咬我,明明是在舔我,我也舔回去。于是鳏鳏掰过九霄的脑袋揪住耳垂拼命舔。 九霄“咦”得一声。 舔得起劲时,鳏鳏感觉有只大手放在了她背上拍了拍,她不懂他其实是催促的意思,反而又想起了扇贝的教诲:“他咬你你就拼命咬回去!他摸你你就狠狠拍回去......” 可神君哪里是在摸我,他是在拍我呢,逆向思维很好的鳏鳏灵机一动:他拍我我就狠狠摸回去! 摸哪?拍的我背,摸他背。 可是,背在下面—— 那干脆摸上面—— 双手探去了他胸前摸了摸,还揪住了什么东西。 九霄鼻中轻嗤,捧起她的脸注视了片刻,突然含住她的唇。 咬我?我也咬回去—— 糟糕、 我动不了。 咚——身子突然被翻了下去,什么东西落下来,好沉。鳏鳏内心:扇贝没跟我说如果被压在了下面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可是扇贝说“小美人你记住了,总之他干什么你就还回去。” 我翻—— 翻不动—— 歇斯底里,鳏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成功地抱着九霄翻了上去,大汗淋漓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却不料九霄轻而易举地又将她压了下去。 看来神君很喜欢做翻滚的运动...... 翻滚——翻滚——翻滚—— 一觉醒来,鳏鳏终于从亲身经历中明白侍寝的要义,扇贝说了那么多,一言以蔽之,不就是抱着神君咬来咬去地翻滚么? 鳏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榻上爬起来,懵懵地坐在纱帐里,四下扫视着九霄的影子。没寻着后又乖乖收回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昨晚破掉的衣裳又奇迹般地好了。 一片阴翳笼罩过来,纱帐被撩开,鳏鳏一抬首,撞入九霄的眼里:“快下床,坐过来梳头。” 鳏鳏蹭蹭蹭地爬下来,按照九霄的吩咐两手交叠,端然去了一椅杌坐着。九霄手中变来一木梳,施施然给她梳起乱糟糟的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神君给我换了一身衣裳?”她心里闪过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头顶上传来九霄的回答之声:“衣裳是本座给的。” “神君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鳏鳏讶异无比。九霄面无表情,慢慢帮她将每一根头发都理顺后回答:“因为本座可以听见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什么?”鳏鳏瞪大眼睛,心道:“这,这太恐怖了,我骂过他的话他岂不是全听进去了?” 九霄抿唇但笑不语,耳中入来黅霄千里之外嘻嘻哈哈的传音:“神君,我和师妹们已经离开了凤凰洲,正在回来的路上,还给您带回一份大礼,神君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收下啊,千万别辜负了徒儿们的一片心意。” 还能有什么大礼,九霄循声一追踪,果然发现黅霄所说的大礼跟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不由黑了脸。此时,缙霄又在门外敲门大喊:“神君,你还没起呢?赤霄师兄把饭都做好了。” “知道了。” 缙霄又径直去敲对面的房门,良久无人应,缙霄纳闷:“傻鱼竟然睡得比死猪还沉。” 鳏鳏笑呵呵地转过脸来,冲九霄吟吟:“神君,侍寝原来就是像昨晚那样啊。”她低着头开心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生个像阿宙那样的娃娃出来呢?” “......”九霄缓了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急,以后会有的。”他再三叮嘱鳏鳏:“侍寝的细节,鳏鳏可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日后你的师兄师姐们问起来,你也不能乱说。” 鳏鳏笃定点头,“我和神君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缙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九霄从屋里出来,忙上前告状道:“神君,那条美人鱼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九霄一闪身,鳏鳏从他身后跑出来,呵呵笑道:“早啊,缙霄师兄。” 缙霄讷住,指着她奇怪地追问九霄:“神君,她,她怎么会在你房里?难道昨晚没回......” 九霄道:“鳏鳏比你勤快多了,一大早就醒了,跑来替我整理床榻。”他看向自己整理的床榻,手一指,道:“你看看,比你整理的,可整齐多了。” 缙霄一看,还真是,白了鳏鳏一眼,先走了。 —— 早膳。 望着狼吞虎咽,接连吃了四碗的鳏鳏还在孜孜不倦地要饭时,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贪吃的女人。在缙霄的记忆里,碧青紫三位师姐总是端着一小碗饭,伸着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一个个的,不满地向赤霄师兄抱怨。 101.郑觉 盛都与嘉兰遥隔东西,中间城池无数,重重关隘,强攻也不是易事,尤其是攻下了嘉兰附近的几座城池之后,盛都紧急调遣了重兵过来,大小关隘和城镇都有重兵里里外外地把守…… “郑觉这次从高昌带来的多是王氏的旧部,想不到几个月的相处,那些旧部竟好像都将他当成新主人了。”黎一鸣对公孙灏说,“灏,一会儿大家一起商讨的时候,你该提出,让主将轮换……” 公孙灏一口回绝:“不必。郑觉的为人,我信得过。” 黎一鸣不再多言。 …… 嘉兰附近城镇被攻陷的消息一传回盛都,盛都便紧急调兵遣将,在嘉兰及其沿边城镇之外的各个要塞设下厚防,每一要塞都有重兵把守,继续强攻显然不如之前得心应手。 公孙灏与众人商议后一致决定先攻雍城,因为雍城四州通衢,若得此地利则相属四州唾掌可清。 此时又面临焦头烂额的难题,雍城地理位置的重要众所周知,盛都又岂会不知雍城会首当其冲,怪异的是,雍城竟然没有重兵把守,难道故意为诱他们深入? 娄沁道:“不如,我先带一支轻骑去城内探探。” “还是让为父去,”娄孝道,“你虽不输男儿,可万一被俘虏了,岂不是要受侮辱?”娄孝遂向公孙灏请求道:“元帅,让我去吧,我去城内探探情况。” 黎一鸣见公孙灏不语,接话道:“的确有必要先派人去探明情况,但娄将军年事已高,让娄将军去恐怕不妥。” 徐令简道:“那我去吧。” “你,你似乎也不妥,你一直是负责守城的,探路的任务可不比守城容易,他人也没有守城的经验。” “郑将军啊,郑将军有。”徐令简说。 “那就让我去吧。”郑觉说,目光扫视过眼前那双流露出心事的眼睛,傲然一笑,“还是让我去吧!” 黎一鸣不再说话,目光与娄孝遥遥呼应。 郑觉将目光看向公孙灏,等待他的回复,公孙灏却拧着眉梢,有些忧心:“让钟桓跟你一起去。” 郑觉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我一个人带些轻骑去就够了。” 公孙灏再三叮嘱他:“那你小心。” 郑觉看了眼黎一鸣,转身便走去营中挑选士兵。 一个时辰后,郑觉仅领着十名轻骑出现在雍城附近,他交代那挑选而来的精于射术的两名百步能穿杨的弓箭手悄悄潜伏去雍城城楼之上隐藏起来,又吩咐两名轻功了得的士兵也登楼隐藏,自己则领着其余六人策着轻骑缓缓步入大开的城门,入得城门里,郑觉故意压下了马速,耳廓时刻警觉得竖直,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城内的一举一动,显然这座空城并不如它看起来的那般宁静。 风声顺着空旷的甬道尖利地啸过,但闻城中楼上悬垂的旌旗猎猎响动。郑觉勒了缰绳不再前行,从马鞍子下取出万石弓,搭箭而上,对准前方楼台上的朱帜用力一送。 那旗帜断裂的轰声一起,便有黑压压的人头像满溢的洪水一样从城上涌出来,张弓搭箭声燃放的爆竹般此起彼伏,顷刻间,城门大闭,伴随着陆陆续续地响声,郑觉的人头便被万箭所指。 城楼上有人喊话:“识相的就放下兵器下马,束手就擒。” 郑觉冲着城楼上喊话的人一笑,松开拳头,万石弓哐得坠在地上,郑觉双手并举:“诸位别轻举妄动,先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这就下马!” 那城门上的将军又叱道:“还有你身后的人,速速缴械!” “听见没有!想活命还不丢掉兵器!”郑觉回头一呵,眼神迅速往城门之上扫了一眼,身后六人便丢下兵器。七人便做下马之举,才拾着马镫下到一半,城门之上六支劲矢齐齐飞出,甬道两边的城楼之上几声痛呼,尸体便重重翻坠下地,摔得粉身碎骨。 “放箭!快放箭!”一片惊慌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嚷着:“快!” 郑觉迅速翻身藏到马腹以下,避开了射过来的箭雨,与此同时,双足勾住马背,马匹扭头便往城门冲去,六人也做相同之举。 “守住城门!别让他们跑了!” 事先隐藏在城门之上的士卒已经跃下,迅速斩杀了守门之人,在追兵赶来之前已经开了城门。 郑觉等人趁机冲了出去…… “我刚入城门,试探了下,就遭遇埋伏了,”郑觉说,“城内有重兵把守,我们不易强攻。” “有重兵?”黎一鸣道,“若真的有足以让人畏惧的强兵,郑将军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老夫真有些不信。” “确实有些难以置信。郑将军此次只带了十名轻骑,入了城中遭遇了埋伏,郑将军十一人竟都毫发无损,老夫想,若真是咱们应付不来的重兵,那应该不会如此轻易脱险吧。”娄孝也道。 徐令简也笑:“那雍城内若真驻扎了咱们对付不下的重兵,那么郑觉,我要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哪知钟桓在下面踢他,小声提醒他说:“你可别小看人家。” “你踢我干什么?”徐令简没听见,愠怒地瞪了钟桓一眼。 钟桓尴尬无比,抿了抿唇,绷直了脊背安分做着,老实地迎着公孙灏瞪过来的目光。 “ 不是咱们对付不了,而是强攻不值,若硬要强攻,可能会伤元气。”郑觉说。 “郑将军就如此笃定?”黎一鸣道,“郑将军不要夸大其词了,郑将军——” “亚父,”公孙灏打断黎一鸣的话,冷言冷语道,“娄将军当年没有和郑将军一起带过兵,因而不了解郑将军。但亚父是郑将军一起行过军打过仗的,亚父当年还曾在郑将军麾下,亚父难道忘了,亚父应该了解郑将军才是……” “老夫只是提出自己的质疑,供大家一起商讨,元帅不要生气。” 黎一鸣致歉说,却板起了一张脸。 “哦?”娄孝作讶异状,哈哈笑着缓解气氛,“看来郑将军很得元帅的器重和信任,既然元帅都这么说了,那郑将军应该有过人之处了,老夫以后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娄沁看了郑觉一眼:“照你这么说,不强攻,那咱们就得想其他办法了,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换了策略,不先占领雍城了。” 公孙灏想了想:“那就先不攻雍城,转攻周边这几个,可以分头拿下之后对雍城形成合围之势,那么雍城就好拿下了。” “办法好像是行得通,可拿下之后不一定能对雍城形成合围之势,因为:如果盛都再派兵从这些城镇外围再设一道防线的话,咱们可就是腹背受敌,等着被夹击了,”郑觉说,“雍城还是要先拿下。” “要先拿下雍城,又不能强攻,那怎么拿下呢?有什么好的办法吗?”徐令简问,“毁了粮草?可要进城去,难道要再辛苦郑将军夜袭么?” “老夫倒想到一个办法,”黎一鸣说:“不如从水源下手,切断水源或在水中投毒,雍城的水源都是从城外开渠引进去的,不必入城,咱们只要找到城外地下的暗渠填埋了就可以了,没有水源可比没有粮草更要命。” “不行!”公孙灏一口否决,“雍城里还有百姓,而且这里本来就缺水,毁了暗渠无异于毁了一座城。” 钟桓嘟哝道:“切断水源和投毒的手段未免卑鄙了些,会使百姓怨声载道,肯定都会拥护公孙戾了,对元帅不利。” “那该怎么办?”娄沁:“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郑觉:“我有一个办法。” 公孙灏:“有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什么办法?”众人期待地看着他俩。 公孙灏笑笑,看向郑觉道:“我觉得我跟郑将军想的是一样的。” “到底是什么办法?”钟桓已经迫不及待,不停催促公孙灏,“好着急,元帅你快说啊。” 公孙灏笑着,就是不说。 钟桓又抓耳挠腮:“为什么我就想不到呢?” “呵——”徐令简伸腿踢他一脚,“唉唉唉,我跟你说啊,人啊,贵有自知自明。” 钟桓白了徐令简一眼。 娄沁忍不住噗嗤一笑:“看你俩整天打情骂俏的!” “谁跟他打情骂俏!”钟桓与徐令简齐齐炸了。 “我错了,”娄沁说,“你们不只是打情骂俏,你们还是心有灵犀,啧啧啧,如此异口同声。” “异口同声的是元帅跟郑将军!”钟桓一脱口,赶紧捂住嘴巴。 公孙灏与郑觉相视一笑,再次异口同声:“暗渠……” “暗渠?”这回是仍是不明所以的众人异口同声。 102.相思 “师兄!” 黅霄远远地就看见了赤霄,热情地喊了一句,既而发现了他身边一个女人,被他连拖带抱地弄过来了。 “唔~”黅霄转顾身边的碧青紫三姐妹,谑道:“那不会是你们未来的嫂子吧?好家伙,赤霄师兄什么时候找了个圆圆润润的女郎?” 碧青紫三姐妹面面相觑,皆将好奇的目光聚在那快成包子脸的女人身上。待赤霄拖着她走近,一个个抢着上前逼问赤霄:“好哥哥,这女郎是谁?” “好哥哥,你什么时候找的女郎?” “好哥哥,想不到你眼光这么差啊,竟然喜欢包子脸?好丑的女郎!” 被当成一件稀奇的外来品种一样围观,围观时还被指指点点,鳏鳏很不愉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手被赤霄捏得死死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 赤霄本想介绍鳏鳏,无奈自己三个妹子太殷勤和不羁,抱着双臂上来就是对他狠狠一推,将他推到一边后,围绕着鳏鳏开始转着圈打量。 被三个美女这么近距离地围观让鳏鳏不自在得很,鳏鳏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有什么不自在的,就当是美女主动投送上门让我看喽!于是,在碧青紫盯着她打量的时候,鼓足了勇气色眯眯地去看对方,然而,腰板就是直不起来。 扇贝蹭蹭蹭地顺着垂在她后背的发里悄悄爬到她后颈,掐着她颈边的肥肉嚷道:“小美人,你能不能昂首挺胸露出你的好身材来跟她们较量一番,别耷拉着脑袋、别瘪着胸、别佝着腰、别偻着屁股行不行啊?怂——”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鳏鳏没听见。扇贝也不敢大声说,怕被三位帝姬听见了,一怒之下把自己做成串串烧架火上烤了。 穿紫色衣服的美姝(紫霄)擦着鳏鳏的胸走过去:“胸不够大!女郎呀女郎,人家会把你当雄性呀!”鳏鳏吃痛,错愕地差点没伸手捂住胸。(色咪咪的某雪解说:鳏鳏的胸应该还挺大的,不然也不会擦一下就被擦得生疼hahaha) 穿碧衣裳的美姝(碧霄)在鳏鳏的腰上狠狠撩了一把,搭着鳏鳏的肩道:“腰不够软!女郎啊女郎,尚需向不盈一握的目标奋斗别愧为女郎啊!”鳏鳏噗嗤一声笑出来,慌忙拿手遮住自己腰部的笑穴,内心:你丫的,把你腰部的笑穴也给我掏一掏啊。 内心活动还没结束,鳏鳏整个人差点没往前扑去,也不知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竟狠狠撞上了她的屁股。穿青纱裙的美姝(青霄)笑吟吟地伸手拉住鳏鳏,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臀部道:“臀不够翘!女郎咧女郎,有臀就别夹着咧!” 而后三位美女摆着圆臀丰乳、扭着纤纤蛮腰、迈着整齐步伐、成一字排开站到赤霄眼下,异口同声地得出一致结论:“好哥哥,这女郎,胸不够大、腰不够软、臀不够翘,不适合做你的妃子。” 赤霄哭笑不得,满含歉意地望着委屈的鳏鳏。 憋着一肚子的火儿和窝囊气,鳏鳏咬着唇,隐忍不发。 见状,黅霄忙走上前来,望着鳏鳏,笑吟吟道:“唉,哪里,我看这女郎挺有灵气的,皮肤滢白剔透,眼睛水汪汪的,可比你们仨好看了去了,而且看上去年纪轻轻,比你们仨不知水嫩了多少。”又看着赤霄道:“赤霄师兄,我倒是挺满意这未来的嫂子的。” 赤霄准备辩解,却被紫霄抢在前头道:“娶了她有什么好呢?真是糟蹋了我哥哥,这么胖的女郎,说她以后会生包子我是不会质疑的。” 鳏鳏忽然攥住了拳头。 青霄也接话道:“是呀好哥哥,你实话说说,这是你从哪里嫖来的小野花儿,趁早送回去吧,你要想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小仙子,别说侧妃,哪怕是不给任何名分,父君也是不会同意的,这不利于延续血统的高贵,你将来可是要做天君的。” 说罢往前踱了两步,迫视鳏鳏:“小野花,哪里来的快回哪里去吧!” “不是——”赤霄想辩解,忽然又被黅霄插了话:“唉,管那么多呢,两情相悦最重要是不是!”黅霄拍拍赤霄的肩,“师兄别想那么多,你自己喜欢就好了。” “不是,她是——” “我将来是要嫁给神君的!”鳏鳏理直气壮的一句话让众人目瞪口呆。 “我的小美人真威武!”扇贝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赤霄、黅霄和碧青紫三姐妹皆怔愣了一瞬,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碧青紫三姐妹笑得合不拢嘴,面面相觑,“这女郎志向可不小啊!” “听听,她说她要嫁给神君!神君知道吗?” “嫁给神君可比做我哥哥的正妃都难呢!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她将来要嫁给神君!” “哈哈哈哈——” 鳏鳏五指攥响,即使是不大懂得人情世故的鳏鳏也的的确确是被这番不友好的语气给激怒了,她瞪红了眼睛,愤愤地看向碧青紫三姐妹。 对上鳏鳏怨愤的眼神,姐妹仨俱是一愣。“哟,二姐,你瞧瞧,你嘴巴怎么那么恶毒,把人都说怒了!” 此时,亦被鳏鳏那句“我将来要嫁给神君”的话逗乐的赤霄突然抬眸看向脸色突变的鳏鳏,一下子敛住了笑容,叱责三位妹子:“少说两句行不行!” 青霄却驳道:“怎么,哥哥还心疼了不成?听听,人家都说要嫁给神君!” “她是我们的师妹!神君新收的弟子!”赤霄一句话让三姐妹尴尬了许久。师妹?黅霄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要做神君的徒弟有多难他作为过来人是知道的,“有限名额”、“贵族出身”、“重重考核”。天君的九个徒弟,有五个都是天君的儿女,除了从前一直跟在神君身边的缙霄,就只有他、玄霄和练霄三个‘外’人,推门三个都是大洲里的贵族仙裔出身,贵族仙裔数不胜数,他们三个可以说是从一万里面挑出来的。黅霄见鳏鳏年纪轻轻,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估摸着鳏鳏是个贵族仙裔,且实力不容小觑。 “呵——”青霄继续笑道:“哦,原来是小师妹啊。也不知小师妹出自哪个大洲?小师妹也真是有勇气呢,如今,神女都出世了,小师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神君,小师妹真是任性呢,小师妹你愿意嫁,神君还不愿意娶呢!爱慕神君的女郎可多——”话还未说完,竟被碧霄和赤霄一齐斥断,二人因她这番话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阿沅,心情顷刻低落了下去。 赤霄沉暗着脸色,将青霄拉扯到身后,上前对鳏鳏赔礼道:“对不起小师妹,你六师姐向来心直口快,出言无状,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音落,不闻鳏鳏回答,抬眸去看她,惊骇地发现她额间的凰印一闪一烁,赤霄盯看了一会儿,眼睛竟有灼痛感。 黅霄也是大异,黅霄是凤凰族出身的,他却从没亲眼见过族里有哪位女郎额间出现过凰纹,从前只是听说九霄的母亲——流昀神女,一生下来额间就有道凰纹,他母亲本来就是凰。黅霄暗暗猜测:眼前这额间有凰印的小师妹很可能也是他凤凰族的,说不定还是他的远亲呢。 眼见鳏鳏额间的凰印愈来愈炽,金光熠熠,那凰要飞出来似的,碧青紫三姐妹更是讶异,一个个的都沉默起来了。 赤霄此刻甚至有些不敢直视鳏鳏,生气的鳏鳏完全没有平常那种傻呼呼的模样,怒不形色也自有一种威严。 “唧——” 一声唳叫划破半个天际,让赤霄想不到的是,从黅霄背后竟然冲出了一只小凰,唳天展翅高飞,突然在半空中打了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下俯冲,直直向鳏鳏脑门俯冲而来,鳏鳏吓得急忙拿手捂住了脑袋。 那小凰却一圈一圈地在鳏鳏头顶鸣叫着盘桓。鳏鳏使劲儿拿手捂着头,却捂不住额间熠熠散发的金光。 “ 黅霄师弟,这小凰是哪里来的?” 黅霄却不回答,怔怔地看着盘桓在鳏鳏头顶的小凰,若有所思。 金光渐渐从鳏鳏额间散去,那小凰才慢慢扑棱着翅膀飞开了,落在缙霄肩上扑着翅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鳏鳏。黅霄亦将视线定在鳏鳏身上打量。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神君。”鳏鳏心弦一动,飞快地拿开手循声去看,果然看见了九霄,眼角一酸,一溜烟蹿到九霄身后抓着他的衣袖躲了起来。 “怎么了?”九霄似没看见眼前站着几个徒儿,转身摸了摸鳏鳏的脑袋。 鳏鳏假装拿他的衣袖抹泪。 九霄回身去看碧青紫三姐妹,碧霄微垂了眼睑,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青霄则昂起下颚望天,紫霄将视线伸向远处看风景。 拉了鳏鳏上前,九霄盯着碧青紫三人道:“她叫鳏鳏,真身是鱼,一百来岁,是尔等师妹,日后,尔等要处处让着她,多帮衬她,不可再欺负她。”完了怕三姐妹不服,又道:“谁不服就下厨!” 三姐妹不再说话。 九霄欲再开口,却听见“即足即足”的叫声,移目一看,顿时黑下脸来。 黅霄嘿嘿笑着,冲九霄眨了眨眼睛,捉住肩头小凰的足,顺了顺它的羽毛:“小凰,快,快现出真身来见见神君!” 拉了鳏鳏上前,九霄盯着碧青紫三人道:“她叫鳏鳏,真身是鱼,一百来岁,是尔等师妹,日后,尔等要处处让着她,多帮衬她,不可再欺负她。”完了怕三姐妹不服,又道:“谁不服就下厨!” 三姐妹不再说话。 九霄欲再开口,却听见“即足即足”的叫声,移目一看,顿时黑下脸来。 黅霄嘿嘿笑着,冲九霄眨了眨眼睛,捉住肩头小凰的足,顺了顺它的羽毛:“小凰,快,快现出真身来见见神君!” 拉了鳏鳏上前,九霄盯着碧青紫三人道:“她叫鳏鳏,真身是鱼,一百来岁,是尔等师妹,日后,尔等要处处让着她,多帮衬她,不可再欺负她。”完了怕三姐妹不服,又道:“谁不服就下厨!” 三姐妹不再说话。 九霄欲再开口,却听见“即足即足”的叫声,移目一看,顿时黑下脸来。 黅霄嘿嘿笑着,冲九霄眨了眨眼睛,捉住肩头小凰的足,顺了顺它的羽毛:“小凰,快,快现出真身来见见神君!” 103.堕胎 夜幕降临,漫天的星芒粼粼洒在水上,金鱼才敢慢悠悠地游出来觅食。或许是太晚了,鱼虾都不见了踪影,石头缝里东撮撮,西捣捣,翻得筋疲力尽才翻出了两条鳅鱼苗,瘦瘦小小的,真奇怪,这里的水生物都跟有感情似的,连两条卑微的鳅鱼苗儿都会淌泪,实在不忍心吃,给放了,摆尾向着头顶水上那遥远的星光潜游。 上潜浮在水面,碧水茫茫,夜色寂静,只闻自己那厚厚的肚皮底下传来阵阵咕咕的叫嚣。密密匝匝的星辉映照下,一望无边的红莲愈发妖娆,更衬得万籁俱寂,困顿地欲闭目休眠,脑浆的沸腾却无止无休:三四名少女舞着翩翩的纱罗,轻捷无声地从天际降落,引袖旋转时,自广衫裙带间逸出袅袅的仙气,一不留神,罗带缭绕在了一处,少女们相视一笑,四下环顾,见静谧无人,忙俯首帖耳,起初在喁喁地私语,后来以袖掩唇竟也止不住笑声,一边嬉笑一边解着霓裳,四人的霓裳皆为同一式样,惟有颜色不同,天青,湖碧,烟紫,霞绛,所簪佩发饰与所着霓裳同色。褪了霓裳,只着一轻若无物的薄纱,纤尘不染的水泽前好一番顾盼照影,而后将纤纤白玉足探下,澄澈的水面即刻漾开一层层细小的涟漪。 “不是不让咱们靠近么?怕咱们弄污了他的水泽不成?”说话的美姝髻间斜插一竹叶形玉簪,泛着千顷水泽的滢滢碧色。 另一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美姝接过话道:“就是就是,既然他嫌恶咱们,咱们就更加不能走了,一会儿,即便是他本人来了又能奈咱们何,若要过来逐客,怕是还没近前便已经羞红了脸,我倒想想看看他那张脸变成红蟠桃的样子......” 话音一落,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惟有那斜插攒绛珠金步摇的少女不言不语,兀自挽着朵朵银白的水花往白雪堆成的玉体上浇,待三人笑罢接过话正色道:“他不是嫌恶咱们,阿姐们又不是不曾听闻,这里是他们的清修之地,一直不让外人入内打扰,若他去父君跟前告咱们一状可怎生是好?再者,他是赤霄哥哥的师尊,若此事让赤霄哥哥知道了,绝对会训斥咱们了。” “哦?”髻绾紫珀双蝶钗的美姝眼波一转:“不知两位阿姐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小阿沅自那一别,好像总喜欢为他说话呢?” “咦?” “小阿沅脸红了......” “上回他来逐客,似乎只与小阿沅说了话呢!小阿沅到现在都不肯告诉姐姐们他与你说了什么,如今瞧这飞霞的两靥,小阿沅莫不是真对他动了心思了......”她侃侃说来,一双凤眼在星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阵阵笑声很快升腾入云...... “你们快别笑话小阿沅了,再笑话小阿沅小阿沅这脸怕是要比她的衣衫还红了。”髻插竹叶形碧玉簪的美姝斜睨了掩唇笑不停歇的两人,微挑了下眉:“我们小阿沅说的又不是没有道理,人家情窦初开,咳咳——”轻咳两声,自己倒憋不住笑了。 被唤作阿沅的少女蹙紧了眉,双手抱着光滑的玉臂,将那如云霞蒸腾过的脸往胸前埋得更低,在诸位姐姐们的笑声中终于按捺不住了,突然挺起雪白的胸脯、昂着弧线美好的下巴振振有词:“姐姐们还在这里说笑,父君常常教导咱们:女儿家的脸皮可不能这样厚。姐姐们如今打得是什么馊主意,咱们在这里磨磨蹭蹭地洗澡,难不成真要等他发现过来逐客不成?他会不会来还不一定呢,这里还有其他男仙呢,若这身子被人看了去,岂不是有损咱们帝姬的名声?而且赤霄哥哥也在这里修行......”说罢起身要上岸拾衣,刚站起身子,双肩就被身边两位姐妹给按了下去。 “小阿沅别生气。”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美姝转顾髻插竹叶形碧玉簪的美姝:“姐姐,阿沅说的不无道理,想那九霄是不会到处宣扬咱们在他这里洗澡一事的,只是......这里还有其他男仙,要是咱们在这里洗澡一事被赤霄哥哥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怕什么?”髻绾紫珀双蝶钗的美姝吐气如兰,檀口中缓缓逸出袅袅的紫烟,遇水即氤氲成雾,雾气慢慢地蒸腾起来,完全掩盖住了水泽里的盈盈春色。“等人来了,咱们先瞧瞧来人是谁,若是那九霄神君,咱们就故意弄响水花,让他知道咱们在这里洗澡,看他作何反应,若是其他人,咱们先施了障眼法,立刻拾衣逸走。” “三妹好主意。”朗朗的女子笑声再次腾起,伴随着掬水的泠泠音响,不知是谁突然说道:“看那边的莲花开得如此艳丽,比观世音娘娘那里的莲花都奇,我就奇了怪了,这里的水与别的仙邑所养的水无异,养出来的莲花怎么就不同了呢,也不是什么宝贝,还不让摘,一会儿咱们一定要去摘摘——” 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咦了一声。“看那边飘来了一朵暗压压的云,似乎有雨意。” “啊?”举目一望,果然见有乌云,嗒一声,水滴滴上了脸,这场雨虽然下的稀稀疏疏,但却如豆如珠,咚咚砸下竟毫不留情,浸在水泽里的美姝们纷纷慌了手脚,一边靠岸一边抱怨:“呀!该死的雨仙,早不施雨晚不施雨偏偏这个时候施雨。” “就是,施雨就施呗,不施去那干旱的人间,竟施到了神君的境邑,真是老糊涂了,回头定要去父君跟前告他一状。” “啊!下大了,快走吧,衣服,衣服,衣服——” ....... “啪”的一声,鱼腹猛得颤了一下,金鱼缓缓回过神来,努力压制住脑中那莫名浮现的场景,明目一看,是朵红莲凋谢了,圆阔的花瓣散落在水面,像几叶小舟,长了眼睛似的向这边驶了过来,那莲瓣愈变愈大,大至仅仅一瓣就能将自己的身体都覆盖下。她试探性地拿鱼鳍顶了顶,花瓣却不动了,又使劲儿顶了顶,花瓣沉了下来,下沉到一定深度好像固定住了。出于好奇,金鱼干脆跳入花瓣里躺了下去,没想到那花瓣竟承载住了她的重量,不浮不沉,金鱼惊异不已,反反复复地跳出来围着那花瓣打量了好久,终于把自己折腾倦了,最后躺在花瓣里舒适地睡着了。 睡得太香甜,梦中还在大吃大喝。以至于身下的莲花花瓣载着她往一个方向漂流的时候她浑然未觉。 隐隐约约地,一只肥美的青虾蠕动过来了,金鱼赶紧吞了吞口水,张开鱼嘴去吸,奈何那青虾如生了根,竟岿然不动,可急了金鱼,拍打着鱼尾一跃而起,跌下了花瓣撞到水底时才发现原来是梦境。金鱼痛苦地把头往水草中蹭了蹭,水草中忽然跃起一串串水泡,金鱼乐呵地跳了起来,以为水草中有猎物,一头扎进去寻觅了很久连只螺都没找着。 水温渐渐升高,浑身燥热起来,热得想脱掉身上的鱼鳞,不过脱光了就一命呜呼了。“咕咕......咕咕......”仔细聆听,像是煮沸的水在翻泡。明目去看,大片大片的水泡像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慢慢向上浮动去了。 身体越来越燥热,周遭的水温也是越升越高,金鱼感到一些不适,下一刻,却又将这种不适给抛到九霄云外了。眼前有成群美食:体型硕大的虾,通体跟水晶一样,尾处还泛着五色的光芒,罕见的美食,金鱼已经不知道自己吞的是第几口口水了,撒起欢来,很快把它们撵得上蹿下跳,搅得一派乌烟瘴气,馋嘴的肥鱼一口一只虾,乐不可支。 正吞的不亦乐乎,身体猝然一颤,鱼唇怎么突然动弹不了了,啊,好像被勾住了,难道是有人在这里钓鱼?糟了!啊,啊,啊,甩不掉!晶状的眼泪哗哗哗滚珠一样坠落,果然是上钩了!尚在做最后的挣扎,鱼身已被提了起来,虾还卡在口中,身体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握住了,那人的手竟然这么大,自己这么肥,他能一把握住? 是个男人。 那男人取下鱼钩,将她提到了眼前和她对视,金鱼一边哭一边扭着肥腰还一边努力地吞噬那只虾,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之后,那只虾就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男人生了一张极为平凡的脸,却有一双宛如星空的眼睛,只是目光寂寂,无波无澜,若是会流动,那应该比夜空里的星芒更好看呢。 看着看着,金鱼竟看得痴了,经那男人手心一用力,这才想起自己口中还有尚待解决的美食。可是那男人的手却把她的胸遏制着,迫得她难以呼吸,金鱼浑身打了个哆嗦,厌恶地鼓出一双突兀的大眼瞪着他湛湛的瞳孔,继续往下一顿一顿地吞虾。 谁知,那男人在和她对视几眼后,竟然伸出了两根修长雪白的手指插|进了她的鱼唇里,轻巧地夹走了那只卡在她喉里可口的水晶虾。 金鱼左摇右摆,欲摆脱钳制,每挣一次,那男人便把她的身子捏得更紧一分,她反抗不过,突突——将之前吞进的污水连带黏糊糊的唾液一齐喷上了他俊美的面容。 男人好看的眉毛蹙起,眉毛上带着淤泥的污水一撮一撮掉落,看见他的狼狈,她得意地吹了个泡泡,同时在他手心里排泄了。 男人换了只手,厌恶地抬起那只沾了她污秽的手查看,完了手一松,一把将其抛掷了下去。 104.归来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她很快熟悉曼陀罗的花诀,回到曼陀罗谷中潜心练习,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幽杀诀了,如今,她才明白幼时谷中的死人都是主动闯入或误入谷中,被她娘设下的幽杀诀所杀所控,可以把死后的人当成傀儡一般操纵。 …… 不出三月,曼陀罗谷恢复以往,七色曼陀罗盛开,烈烈如虹,武林震惊。 次月,武林集结各大门派出人围攻曼陀罗谷,死伤无数,去者无回。 两月后,各大门派再次集结向曼陀罗谷进发,却被云雾和丛生的岔路困住,迷失方向。 半月后,当武林中人再次去的时候,曼陀罗谷竟不复寻觅。武林中人谓曼陀罗谷消亡,妖女逃之夭夭。 然而,不至一年,苏毒少主苏越与魔谷妖女现身各大门派汇聚的久音山,血洗当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久音山掌门商毓与夫人林霜音双双惨死。 时人谓妖女惨绝人寰,连其刚刚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 商毓死到临头,恐慌地看着她。 她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霜迟,她再也不需要男人的保护,更不需要他去保护,看起来如此陌生,就像他们彼此从未认识过一样。 他忍不住想起了他见她第一眼的情景,她伏在曼陀罗的花丛里哭得楚楚动人...... 105.公子 仰慕 “啊?”缙霄愣了下,直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垂下眼睫,捧着双手扭动了下身子低声忸怩道:“我又不是神君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神君的肾亏不亏虚,嘻嘻嘻嘻——” “唉——”九霄摇头,“你这只蠢徒。” 蠢徒?神君又说人家蠢?人家可是对神君一片冰心,神君难道看不出来?缙霄好生委屈:“之前不是神君让我煮的吗?” 九霄复垂睫,继续注视虚弱的金鱼,以手握其躯干,翻来覆去地打量,以斟酌的语气说道:“本座的意思,是在本座的釜里自然蒸煮,不是让你捉回来做成鱼汤。” “哦.......”缙霄眨了三下眼睫,方恍然大悟。 最后抬起眼皮子看了缙霄一眼,九霄捧着金鱼向光中走去,离开之前却了一下脚步,驻足少顷再次摇头,飘出一句:“朽木,不可雕。”音落衣袂飞卷,凌波微步,飘忽不见,徒留缙霄在原地抓狂。 鳞片失了一半,加之离水有些久了,金鱼已经头晕目眩,但意念尚存,刚被抓起来的时候,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知道此刻握住自己躯干的正是扇贝说的那大名鼎鼎的九霄神君,原来先前抓住自己的这家伙就是九霄神君,虽相貌平平,但两泓眸光倒是如白雪一般楚楚,堪......堪......堪怜...... 这家伙现在倒将她的身躯握得很轻,许是怕弄疼了伤口,那掌心好软,仿佛在释放一股子暖和的气流,那气流正慢慢地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这么软,不知口感如何,思及此,胖鱼情不自禁地张口就对着九霄的掌心咬了一口,有些甜,再尝一口,鱼须却被提了起来,赶紧松了口,小心翼翼地转珠去看,视线恰射入他的眉眼,他眉尖微微蹙起,空明的双瞳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目光却是无比的柔和...... 世人曾说,鱼的记忆很短,不过一眨眼,便已将前尘往事抛诸脑后,更别提什么萍水相逢。然而,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世人不是鱼,永远也不会知道鱼的记忆有多长,譬如此刻,金鱼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永远地记住这副平凡的皮囊,以及皮囊上镶嵌的那一双,宛如星空的,眼睛。 有些东西之所以难忘,往往是因为,被莫名其妙地记住了。 缘...... 九霄突然勾了唇角,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将其投入水中,待其慢慢摆动了鱼尾,渐渐能够自如游动,方收回了手从旁观望。 金鱼舒展了鱼尾,扇动鱼鳍,自如地下潜,甩尾回望时,但见水波外翩跹的衣袂,而脚步声已渐行渐远。 扇贝担忧地迎了过来,看见金鱼躯体上的累累伤痕,伤心地抹泪,一抽一泣道:“想不到你还能活着回来,我真以为缙霄那傻憨儿已经把你给做成了羹呢。” 金鱼吹了吹鱼须,忘了伤痛,欢快地吐泡:“我知道你说的九霄神君啦,他还救了我呢!” 扇贝愕得瞪大了眼...... 九霄归来后,见缙霄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出了神,似在专注地想什么事,近前与他搭话,他却是不理,九霄明白了所以,开口问:“生气了?” 缙霄脖子一扭,依然对其不理不睬。 九霄叹口气,微扬唇角:“还是这么爱使性子,自娘胎里出来,都这么大了不觉羞愧么?” 缙霄翻了个白眼,反驳:“比起神君你我算是还处于幼儿期。” “哦......”九霄点了点头,心道:你总有你的道理。也不再说话。 见神君又对自己置之不理了,缙霄实在按捺不住,跑去跟前为自己申辩:“神君你也忒没心没肺了!” “此话怎讲?” “我对神君一片冰心,兢兢业业地给神君养水产,厨艺那么差还勉为其难地为神君下厨,神君你竟然还说我是块朽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还没说完,已听九霄答:“是本座说错了,本座向你道歉。” 缙霄:“......”一肚子的委屈又憋了回去。“这还差不多,等赤霄师兄回来了,我要告诉他,让他评评理,就说神君你为了一条死肥鱼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说完了?” “完啦!” “时辰不早了,本座要休眠了,你过来侍寝吧。” 缙霄白他一眼,喃喃自语:“神君你什么时候才能娶妻呀,万年了都,神女什么时候才出现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将来,神君,神君可真有艳福啦,这老夫配少妻,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幸亏神君你是个男的,要是女的,等一万来年成黄脸婆了都,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将来老妇配少夫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缙霄兀自滔滔不绝,九霄似没有听见,抬起衣袖掩面,待回首时,容颜已焕然一新:“本座看起来有很老吗?” “不......不......不!”缙霄疯狂眨眼:“神君老当益壮!看起来容华绝世!风度翩翩!濯濯若春风漾、皎皎如秋月升、轩轩若朝霞举、朗朗如夕阳薄、巍巍若琅山屹、浩浩如......如......如......哎呀总而言之,风姿神貌,三界无双!” 述到“无双”二字时,九霄身形一颤。缙霄似也察觉到了,匆匆敛睫,后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慌忙改口:“总而言之,神君超群拔俗,在众生中,就像是落在瓦石里的珠玉,就像是独立在公鸡群里的仙鹤——”一边说一边张臂提臀做着鹤立鸡群的举动,阿谀完了才发现九霄的身影已消匿在光影尽处。 “喂!喂喂!喂喂喂!神君你干嘛要幻出这样一副假皮囊?比那练霄还丑,知不知道?喂喂喂!喂喂喂!神君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 ...... “这么说,是神君把你从锅里捞起来丢回来的?” 金鱼点了点头。 扇贝眨了眨疑惑的眼睛,推测说:“看样子,神君是打算把你跟我一样当精灵养着玩喽!” “为什么这样说?”金鱼四下转了转眼珠:“这里为什么这么热啊?为什么不断有蒸腾起来的水泡?” “不懂了吧!这片水泽是一个天然的巨釜,专门用来“煮”“水产”“备用”,至于会怎么用,我就不知道了。”扇贝的神情忽然落寞:“等‘煮熟’了,也许就被抓去吃了,也许会被抓去炼药,因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回来。” “煮熟?”金鱼觉得自己在听天书。“他们,是指,那些‘熟’了的......” 扇贝双手一摊:“是啊,我还没‘熟’,所以现在还在这里活得好好的,所以胖鱼儿,你以后要少吃点虾,吃得越多,‘熟’得越快呢!” “什么?”闻言,金鱼愤慨不已:“我们快逃吧!”说罢四下寻觅出路,忙得不可开交。 扇贝叹了口气:“周围有封印,无形的,你看不见呢,跑不了。”说到此处,扇贝忽然一惊一乍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之前还与我说,你去过红莲那片水域,你能冲破神君的封印?一定是在吹牛!” “不尝试怎么知道出不去?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去过。”金鱼笃定地说,言罢摆尾凭着直觉快速往前游,游着游着突然像触到了铜墙铁壁,炫光一闪,“啊——”地一声,被弹了回来。 “哈哈哈——”扇贝捧腹大笑:“我就说吧!傻鱼,你怎么比那缙霄还蠢?” “小命都快没了你竟然还不想个逃生的办法!亏你还这么仰慕那九霄神君,他都要把你煮了吃了!” 扇贝缩在贝壳里,两手枕在脑后,悠悠答说:“我觉得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神君一定会被我对他的仰慕之情感动的,说不定就渡我幻成大大的人形,常伴他身侧了呢!说不定,我其实是他等待了万年的神女,芸芸众生里,神君与我心有灵犀,一早就发现我根骨不凡,于是将我养在这里,等我激发了血脉,化成了一个大大的人形,渡劫成了神,再与我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哎呀美死了美死了美死了。” 郑媛只是站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黯然垂泪,只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她的哀痛并不亚于姐姐,可是她竭力克制着,克制着她的双腿和那些深埋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爱与恨。她是真的从心底里佩服她的姐姐,换作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跟她那样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她现在也不敢扑上去,即使她非常想。 身为一国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姐姐大概是知道公孙灏爱她如命吧,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不惜扫他一个帝王的脸面。 106.临盆 赵王府里出来,竟一步比一步沉重,赵王的一席话让他耿耿于怀,他从来没想过,事实会是那样的,这么些年,从来都是形单影只,陪伴他的只有幽篁静谧的竹涛和一轮孤月下涓涓的溪流。父亲,怎么可能? 冰天雪地中踽踽独行,万籁都自如地从耳边销隐淡去了,他像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街头巷尾地游荡,秦楼楚馆红|袖招,笙歌四起旌旗摇,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陈酿酵馥,鱼肉香飘,风里皆是将来的新年的味道。一群小孩子门前搓着雪球,冻僵了手,脸成了红灯笼,仍不亦乐乎地相互追逐砸着雪球嬉闹,撞进他怀里,攒了手上泥灰的雪球啪得飞上来,弄脏他的白衣。 他若无其事地走过,那些收起顽皮的姿态垂着双手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训斥的小孩子面面相觑,哗然大笑起来 “是个愣子!” …… 砭骨的风从结了冰的水上掠来,吹得发丝乱舞,衣袂四起,笛声悠悠扬扬地不知已经飘飞了多少千里,最终因为玉笛的坠落而终结,伴着撞击冰面的那一串子划破四野的清脆,将凌乱的倒影打得支离破碎…… 长长吐出一口乳白色的烟汽,他一直以为自己形单影只,只有日月照耀或站在湖畔时,才有影子做伴…… 《梦中的婚礼》 雪踏飞鸿 “不重要了。”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替她擦完眼泪,说道:“走吧!” 诗美迟疑地看看我,又端正地坐回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放点音乐吧。”音乐一起便是《梦中的婚礼》。 “怎么又是这首纯音乐?”诗美兀自小声呢喃。 …… 高中某个月光很好的夜晚,校园的小道上,隔着一边的花墙可以听见家属院内的小楼里传来流水般的钢琴曲,她一边踩着地上婆娑的光影,一边问我:“你知道吗?《梦中的婚礼》其实有个背后的故事。” “什么故事?” …… 后来我是自己听出来了。《梦中的婚礼》有一种暗恋的执着。就像是百转千回地寻觅后,才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那个人,原来自己一直在原地平静地喜欢着对方,等待着对方,从来没有变过,很想拥抱着梦中的姑娘,有一种冲动想把她抱在怀里和她一起仰望灿烂的星空…… 流星的爱是天空,但当它化成陨石从天际坠落时,它就注定了拥有不到它追求的爱,他原以为流星追求不到他想拥有的爱,可是他永远逃不掉爱上她的命运…… 然而那颗从天际坠落的流星,离开了它爱的天空,不知道幸福能否依旧存在的时候,划破了不可预知的永久…… 没想到雨天空中还有璀璨绽放的烟火,像漫天的星辰,又像散落在初恋中零零星星的记忆和青涩的感觉。我侧过身去想闭目休息,不经意间发现了映在车窗上的男生女生,共撑一把伞行走在雨中。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某个雨天,她撑着一把伞,遮过我的头顶,第一个对我说:“我相信你。” 她站在角落里,捧着那束不是送她的茉莉欣喜又羞涩地埋首…… 她在球场边鼓足了劲儿为我加油; 她红着脸对我说“你裤子破了”将校服塞给我; 她生气地扔我的书; 她在众人的起哄下与我一起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说我是第一个看懂她内心深处自卑与绝望的人,她其实很脆弱,却一直在故作坚强,从不轻易流泪…… 我见过她灿烂的笑,也见过她伤心的哭,还曾动情地拥抱过她,亲吻过她…… 《梦中的婚礼》,我与她的婚礼,也只存在于我的梦中…… 婚礼前,她红了双眼,憋着泪小声问我:“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读过我送你的那本《理想国》?” 我沉默。 沉默的时间里,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空气里就只剩下沉默了…… 婚礼三天前我才发现,原来那扉页有个不能被轻易发现的小夹层,里面只是一张细小的字条,只有一行清秀的英文:Even es a wasteland,you are everlasting. 从记忆中汹涌而来的水流,它就像袭来的猛兽,像爆发的山洪,彻底淹没了所有…….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所有,仅裹挟着我,咬住我一人,血腥地撕裂着。 “我们之间如果有高雅的爱情就不必奢望走近彼此,也不祈求拥有彼此;就算化作两条在远处守候、相思相望的平行线,也是美好的,因为我们曾经一起拥有的美丽回忆已化为永恒。” 大概是柏拉图想表达的爱情观罢。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最好的年华,是在一起…… 我很想以此来安慰自己—— 可是我为什么一直如此,难过—— 柏拉图骗了我…… 这世上不存在理想国,可柏拉图却固执地要自己去幻想乌托邦;他高估了现实,低估了阻力。他说指导高尚男人行为的不是血缘,不是荣誉,不是财富,而是爱情,世上再也没有一种情感像爱情那样深植人心。 他也许深爱过一个姑娘,也许因为种种原因,他觉得自己走不近她,他就满足地远远站在原地看着她。 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保持理性,一生做着枯燥的哲学思辨。 他没想过,心爱的姑娘也许也恰好喜欢自己,因为守着一分骄傲与矜持,她不可能主动走近自己,她心里其实是万分期待他能主动走近她,牵起她的手的。 就算她不喜欢自己,如果自己冲动一回去争取,也许也能得到她的心…… 可是他什么都不作为,不仅失去了心爱的姑娘,还提倡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误了多少相爱与可能相爱的人…… 柏拉图说:我只要远远地看着心爱的姑娘就足够了。 我问他:如果你心爱的灰姑娘穿上了不合脚的水晶鞋呢?她跟王子在众人面前光鲜地跳舞的时候,她是痛苦的,因为脚被磨出了鲜血; 柏拉图说:你多虑了,我看到心爱的姑娘跟王子跳舞的时候脸上是快乐的,我只要看到心爱的姑娘快乐就可以了。 我问:如果心爱的姑娘在伪装快乐、其实并不快乐呢? 柏拉图又说:人哪里能够时时快乐,人不可能时时都快乐。只要王子能给她一生安稳幸福就可以了,我只要看到心爱的姑娘过得幸福安稳就可以了。 我问:可你怎么能够保证王子一定不会辜负灰姑娘,许她一世安稳幸福的生活呢?如果你心爱的姑娘也喜欢你呢? 柏拉图最后说:她会幸福的,我看得出来王子是真心爱她的。因为王子比我优秀,比我更能为她创造幸福,她很快会接受王子给她的幸福,也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成全她的幸福,这才是我们之间高雅的爱情。 我说:你只知道自欺欺人罢了…… 柏拉图是可悲的,吴英俊又何尝不是呢?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会主动而不是选择错过。 矗立在笔直的街道两旁的树木一直往后退去,而前方左转的十字路口却离我越来越近。 回忆的幻灯片放完了,我是不是也该告别那个曾经对曾经幼稚的我说“你像我爸爸一样”的女孩了? 已经不记得是谁说过:“夜色就在我们面前闪过,光会熄灭,爱情会退隐,愿望会消失。死神将毁掉我们建造的一切。难道人就是这样,像大海中的泡沫,时而浮在水面,时而被微风一吹便消失,仿佛不曾有过似的。” “苍弱”与“健康” ----《雨季不再来》序舒凡 继《撒哈拉的故事》后,三毛的《雨季不再来》也成集问世了。讨论这两书的文字,多 以“健康的近期”和“苍弱的早期”说法,来区分两条写作路线的价值判断,这一观点是有 待探讨的。 就三毛个人而言,也许西非旷野的沙、石和荆棘正含有一种异样的启示,使她从感伤的 “水仙花”,一变而为快乐的小妇人,这种戏剧性的成长过程是可能的,撇开“为赋新词强 说愁”本是少女时期的正常心理现象不说,即或朴素地比之为从苍弱到健康也能算得上是常 言了。 但,就写作者而言,心怀“忧惧的概念”(祁克果语),限入生命的沉思,或困于爱情 的自省,则未必即是“贫血”的征候,心态健康与否的检验标准,也非仅靠统计其笑容的多 寡便可测定。审写作路线取向问题,以卡缪的《西西弗斯神话》在文学史的贡献,不比纪德 的《刚果纪行》逊色,即可知用“象牙塔里”、“艳阳天下”或“苍弱”、“健康”之类的 喻辞,来臧否写作路线是不得要领之举,重要的是该根据作品本身来考察。 108.哺乳 “皇后当真是这么说的?” 太医点头:“千真万确,皇后以太医院院使之利相诱,但臣不敢欺君。” 公孙戾挥挥手,太医退下。 曹禺道:“陛下,接下来如何处置那两名女婴?” …… 郑媱两臂各拖一个襁褓,低头左看看,右看看。两个孩子都睡得香甜,她笑着对刚刚走进来的春溪说她的两个女儿乖巧得很,既不哭也不闹,就喜欢睡,是两只小睡虫。春溪笑着附和,不敢跟她复述太医的话。 “姐姐呢?”郑媱又问,“外面谁在说话?” “在外面呢,”春溪向外指了指,“曹内侍来了,皇后娘娘让奴婢进来陪着你。” “曹禺?”郑媱惊坐起来,怀中的婴儿醒了,相继啼哭起来,嗓门虽然不高,但但你一嗓,我一嗓,嘈嘈切切的,淹没了外面的谈话声。不一会儿,皇后脸色不豫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两名腰圆膀肥的中年妇女。 “娘娘,她们是?”郑媱一眼便瞧出那两名妇女是宫中乳母了,难不成是来抱走孩子的?下意识地将襁褓揣紧。 皇后安抚她道:“你放心,她们是陛下派来喂养孩子的,今日起就住在这里了。” 不死鸟 一年多前,有份刊物嘱我写稿,题目已经指定了出来:“如果你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你 将会去做些什么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有去答这份考卷。 荷西听说了这件事情,也曾好奇的问过我——“你会去做些什么呢?” 当时,我正在厨房揉面,我举起了沾满白粉的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慢慢的说: “傻子,我不会死的,因为还得给你做饺子呢!” 讲完这句话,荷西的眼睛突然朦胧起来,他的手臂从我身后绕上来抱着我,直到饺子上 桌了才放开。 “你神经啦?”我笑问他,他眼睛又突然一红,也笑了笑,这才一声不响的在我的对面 坐下来。 以后我又想到过这份欠稿,我的答案仍是那么的简单而固执:“我要守住我的家,护住 我丈夫,一个有责任的人,是没有死亡的权利的。” 虽然预知死期是我喜欢的一种生命结束的方式,可是我仍然拒绝死亡。在这世上有三个 与我个人死亡牢牢相连的生命,那便是父亲、母亲,还有荷西,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 世上还活着一日,我便不可以死,连神也不能将我拿去,因为我不肯,而神也明白。 前一阵在深夜里与父母谈话,我突然说:“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你们也 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母亲听了这话,眼泪迸了出来,她不敢说一句刺激我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喃喃的说: “你再试试,再试试活下去,不是不给你选择,可是请求你再试一次。” 父亲便不同了,他坐在黯淡的灯光下,语气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说:“你讲这样无 情的话,便是叫爸爸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使我,这个做父亲的 人,日日要活在恐惧里,不晓得那一天,我会突然失去我的女儿。如果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 己的生命的事情,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要与你为仇,我世世代代都要与你为 仇,因为是——你,杀死了我最最心爱的女儿——。” 这时,我的泪水瀑布也似的流了出来,我坐在床上,不能回答父亲一个字,房间里一片 死寂,然后父亲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出去。母亲的脸,在我的泪光中看过去,好似静静的在抽 筋。 苍天在上,我必是疯狂了才会对父母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又一次明白了,我的生命在爱我的人心中是那么的重要,我的念头,使得经过了那么 多沧桑和人生的父母几乎崩溃,在女儿的面前,他们是不肯设防的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刺伤, 而我,好似只有在丈夫的面前才会那个样子。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躲在 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思,像虫一样的慢慢啃着我的身体,直到我成为一个空空茫 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我 总是在想荷西,总是又在心头里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 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 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拚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失去荷西我尚且如此,如果今天是我先走了一步,那么我的父亲、母亲及荷西又会是什 么情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对我的爱,让我的父母在辛劳了半生之后,付出了他们全部 之后,再叫他们失去爱女,那么他们的慰藉和幸福也将完全丧失了,这样尖锐的打击不可以 由他们来承受,那是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要荷西半途折翼,强迫他失去相依为命的爱妻,即使他日后活了下去,在他的心灵上会 有怎么样的伤痕,会有什么样的烙印?如果因为我的消失而使得荷西的馀生再也不有一丝笑 容,那么我便更是不能死。 这些,又一些,因为我的死亡将带给我父母及丈夫的大痛苦,大劫难,每想起来,便是 不忍,不忍,不忍又不忍。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 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 来喝下吧!” 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我先去了,而将这份 我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我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明白了爱,而我的爱有多 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所以,我是没有选择的做了暂时的不死鸟,虽然我的翅膀断了,我的羽毛脱了,我已没 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宝,再痛,再伤,只有他们不肯 我死去,我便也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 总有那么一天,在超越我们时空的地方,会有六张手臂,温柔平和的将我迎入永恒,那 时候,我会又哭又笑的喊着他们——爸爸、妈妈、荷西,然后没有回顾的狂奔过去。 这份文字原来是为另一个题目而写的,可是我拒绝了只有三个月寿命的假想,生的艰 难,心的空虚,死别时的碎心又碎心,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当吧! 父亲、母亲、荷西,我爱你们胜于自己的生命,请求上苍看见我的诚心,给我在世上的 时日长久,护住我父母的幸福和年岁,那么我,在这份责任之下,便不再轻言消失和死亡 了。 荷西,你答应过的,你要在那边等我,有你这一句承诺,我便还有一个盼望了。 明日又天涯 我的朋友,今夜我是跟你告别了,多少次又多少次,你的眼光在默默的问我,Echo,你 的将来要怎么过?你一个人这样的走了,你会好好的吗?你会吗?你会吗? 看见你哀怜的眼睛,我的胃马上便绞痛起来,我也轻轻的在对自己哀求——不要再痛 了,不要再痛了,难道痛得还没有尽头吗? 明日,是一个不能逃避的东西,我没有退路。 我不能回答你眼里的问题,我只知道,我胃痛,我便捂住自己的胃,不说一句话,因为 这个痛是真真实实的。 多少次,你说,虽然我是意气飞扬,满含自信若有所思的仰着头,脸上荡着笑,可是, 灯光下,我的眼睛藏不住秘密,我的眸子里,闪烁的只是满满的倔强的眼泪,还有,那一个 海也似的情深的故事。 你说,Echo,你会一个人过日子吗?我想反问你,你听说过有谁,在这世界上,不 是孤独的生,不是孤独的死?有谁?请你告诉我。 你也说,不要忘了写信来,细细的告诉我,你的日子是怎么的在度过,因为有人在挂念 你。 我爱的朋友,不必写信,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是走了,回到我的家里去,在那儿,有 海,有空茫的天,还有那永远吹拂着大风的哀愁海滩。 家的后面,是一片无人的田野,左邻右舍,也只有在度假的时候才会出现,这个地方, 可以走两小时不见人迹,而海鸥的叫声却是总也不断。 我的日子会怎么过? 我会一样的洗衣服,擦地,管我的盆景,铺我的床。偶尔,我会去小镇上,在买东西的 时候,跟人说说话,去邮局信箱里,盼一封你的来信。 也可能,在天气晴朗,而又心境安稳的时候,我会坐飞机,去那个最后之岛,买一把鲜 花,在荷西长眠的地方坐一个静静的黄昏。 再也没有鬼哭神号的事情了,最坏的已经来过了,再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有时会胃痛, 会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有些食不下咽。 也曾对你说过,暮色来时,我会仔细的锁好门窗,也不再在白日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 展,因为我很明白,昨日的风情,只会增加自己今日的不安全,那么,我的长裙,便留在箱 子里吧。 109.桃殇 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110.破斧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四 她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她跟所有人都不熟,他们都不喜欢她,除了——商毓。她知道商毓喜欢自己,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讨厌她,商毓一定是那个不顾众人的反对去牵她的手的人,他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是第一个于曼陀罗谷中牵起自己双手的白衣少年。 不出三月,曼陀罗谷恢复以往,七色曼陀罗盛开,烈烈如虹,武林震惊。 次月,武林集结各大门派出人围攻曼陀罗谷,死伤无数,去者无回。 两月后,各大门派再次集结向曼陀罗谷进发,却被云雾和丛生的岔路困住,迷失方向。 半月后,当武林中人再次去的时候,曼陀罗谷竟不复寻觅。武林中人谓曼陀罗谷消亡,妖女逃之夭夭。 然而,不至一年,苏毒少主苏越与魔谷妖女现身各大门派汇聚的久音山,血洗当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久音山掌门商毓与夫人林霜音双双惨死。 时人谓妖女惨绝人寰,连其刚刚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 商毓死到临头,恐慌地看着她,她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霜迟,她再也不需要男人的保护,更不需要他去保护,看起来如此陌生,就像他们彼此从未认识过一样。他忍不住想起了他见她第一眼的情景,她伏在曼陀罗的花丛里哭得楚楚动人...... 他对她说:“霜迟,我是喜欢你的,可是,你爹却是我的仇人,我不能不杀他,还有,我不喜欢林霜音,因为杀了师叔,对她有所亏欠才会娶她。” 她无情地笑了笑,指尖弹出一朵黑色曼陀罗,封了他的喉。 111.天爻 王臻倒戈的消息很快传来,顾冯等人连夜入宫跪在殿外要见公孙戾。皇后开了殿门,顾冯等人在龙床跟前哭得死去活来,晕了好几个去。三日后,因百官集体倡议,西平郡王被紧急召入盛都,并被擢为魏王,同赵王一起摄政…… …… 曹禺将东西呈至赵王跟前:“这是她死前褪下来的玉镯,她让老奴带给王爷。” “本王看不得这些东西,你帮本王带给她的家人吧。”赵王瞥了一眼,不忍再顾。 曹禺犹豫了下,道:“她家中二老都死了,兄弟也不器,都是无赖地痞,浑然忘了她这个姐妹,只把她当摇钱树,他们不需要这个。她生平最珍视这个玉镯,请王爷看在她为了王爷在长公主府潜了五年,又入宫为妃的份上,收下吧,镯子里面嵌了封信……” 赵王转身便走。曹禺忙拦在跟前:“喜儿去的时候,已经怀孕三月……”赵王瞪他一眼,语气一凛:“此事不可再提!”四下顾顾,趁着无人赶紧离开了。 曹禺摇摇头,转首看见玉砌一畔的郑媱母女三人和丫鬟春溪,神色一慌,但见她们几个在那攀折花条,嘻嘻乐乐的,应是没有发现刚刚的一幕,曹禺低下头,匆匆钻过浓荫离去。 如今,皇后和魏赵两王把控着后宫前朝,是以郑媱行动自由。 见人走远,春溪才回过头道:“原来曹内侍竟是赵王的人,赵王的野心真是不小。曹内侍口中的喜儿,难道是周淑媛?” 郑媱一边和女儿亲热,一边回应她:“是啊,喜儿就是周淑媛,赵王这人真是凉薄。万一用个什么手段踢走了魏王,只手遮天,我和姐姐也不好过……咱们现在去永淑宫吧。” 皇后正伏案呕吐得厉害,见了郑媱忙扑上来道:“媱媱,你从前跟翠茵学过配药吧,能不能帮我配些堕胎药?” 郑媱惊道:“姐姐怀孕了?” “我之前一直用的汤药被人换了。”皇后点头。 郑媱想了想,道:“姐姐现在不能堕胎,如今赵魏两王摄政,势力都快伸到后宫来了,渐渐地不把姐姐放在眼里,如果姐姐身怀龙嗣就不一样了。姐姐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应该先以龙胎自保?” 皇后冷静下来:“我也想过,可是两王野心勃勃,都想自己坐上皇位,我若怀着孩子,还不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姐姐可以找机会分别暗示赵魏两王,你有心与他们合作,日后,你若诞下男婴,就让他做摄政王。两王现在势均力敌,也暗暗争权呢,若独自出手解决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帮了对方一个大忙?那为什么不等对方先出手呢?双方都会这样想。所以,如果我是其中一王,我会选择与你合作,先与另外一王联手解决掉公孙灏。若你诞下了男婴,他们各自都会想着能按照你们事先的约定当上摄政王,削弱另外一王的权力更大了,一旦铲除对手,要解决你孤儿寡母还不容易?所以暂时不会害你的。” 皇后脸色煞白,险些站立不稳,被郑媱扶住,此刻,她全然没有了理智和果决,抓着妹妹的胳膊六神无主地问:“难道,要生下来吗?” 郑媱没有接话,犹豫了很久,回答她说:“不得不留下来,姐姐想想,如果两王使了什么手段让公孙戾暴毙,皇位岂不是要落到他们手里?姐姐手里就没有权力了。” 她不过是在为她的男人着想,也为她的女儿,皇后端凝着她,抓住她胳膊的力道渐渐松弛,闭上眼睛,泪流下来:“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姐姐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见皇后心情不畅,郑媱喉头的话又咽回去。 这一世太苦,所托非人,处处是算计,亲人也无助,皇后慢慢闭上了眼,双手无力地垂下,松弛的身体瘫坐下去,头朝后仰,露出颈部的线条。沉沉的水银珠滑过睫毛,滚落过面颊,没入衣襟。整个人如座冰雕,在日光的照射下渐渐融化,一颗水珠蒸发了,一颗又渗出来…… 不知不觉又去七月,天气一变就入多事之秋。 燕绥和柔嘉长大了不少,最近越来越喜欢咿咿呀呀地乱叫了,一高兴就跟雏燕扑翅一样挥舞着小手臂,咿咿呀呀地叫着,呵呵笑着,露出两边和郑媱相似的浅浅香辅来。 春溪坐在一边,给她们二人轮流喂着蛋羹,姐妹俩争着抢着张嘴去吃。春溪喂得乐不可支,一抬头看见负手立在院子里的魏王。 犹豫了下,准备起身,魏王走过来笑道:“免礼了,让我来喂喂。”顺手接过春溪手中的盅,舀起一小勺喂过去,姐妹俩都张大了嘴巴要吃。魏王问:“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左边的是姐姐,右边的是妹妹。”魏王遂喂给了妹妹,姐姐小嘴一瘪,眼睛水汪汪地凝着魏王,神情极为可爱,魏王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亲,又舀起一勺喂给姐姐。 一旁的春溪道:“王爷,不能再喂了,她们今日吃得有些多了。” 魏王点头,起身将东西递给她:“她在屋里么?” 春溪称是。魏王遂越过她往屋里走。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郑媱说。 魏王站的地方离她很远:“你不是我,怎知我不会来?说吧,你想求我什么?” 郑媱道:“你以为我是在为我们母女求你?”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明明是在救你,要不了几个月,他就能回来了。只要你在城破之日不出兵就能保身了,若再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日后你就是唯一的同姓王。” 魏王轻嗤:“你是在为我还是在为你孩子的父亲?你倒不如先替你和你两个女儿想想,怎么在他回来之前保身……”魏王走到她身后,扣住她的双肩:“如果将来本王不愿出手帮你,你以为你还能如今日这样逍遥?那个时候,他们觉得城守不住了,都会涌进来,第一时间抓到你,将对公孙灏的怨气都发泄到你跟你女儿身上……你就是还活着也没脸见到赶来见你的公孙灏了,你不怕么?” 她当然不怕,因为她知道宫中有密道,她到时可以带着女儿躲进去。她推开他的手,绕着他行走着打量:“你不帮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那些乱兵□□么?你心里过意得去么?你不帮我,那我们母女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你帮了我,就是背弃了赵王……” 魏王伫立不动,眼神有些涣散。 “其实,你跟赵王从来没有真正地结盟,因为你们各怀鬼胎;其实你也知道,你即使跟赵王联合起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死路呢?安安分分地做个同姓王不好么?”她继续说。 “原来你既想要本王保你们母女,又想说服本王帮助公孙灏,郑媱,你的心也太大了些!”魏王闭上眼睛,只觉得再次一败涂地,“要本王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踮起脚伏在他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魏王盯着她狡黠的笑容,脸色震惊:“不怕他厌恶你?” “我有什么办法?”郑媱道,“我若不答应你你就不会答应我……”说罢伸手去宽他的衣带,魏王往后一缩,“你真愿意?” “愿意啊,怎么?你怕了?”郑媱目视着他,又逼近两步,“你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别轻贱自己! ”魏王霎时脸红,一直红到脖子根,夺门而逃了。 站在门内望着那背影,郑媱忍俊不禁。 春溪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娘子跟魏王说了什么?他怎么那副样子?” “没什么?他只是怕死以及……”她想他一定会帮他的。 112.血脉 “侍寝?”鳏鳏,“可是......” “对啊,侍寝,也是神君的意思,神君早就想换人给他侍寝了,如今你来了正好。”缙霄满意地点头,“今天晚上你就去神君的房里。”说罢大摇大摆地从她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自言自语:“啊哈哈哈,我总算不用给神君侍寝了。” “可是,可是要怎么侍啊?”鳏鳏疑惑地嘀咕,抓下头顶睡熟的扇贝,捧在手心摇晃,扇贝很快醒来,问她:“小美人,你找我有事啊?” 鳏鳏问她:“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侍寝啊?” “什么?”扇贝保持着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动作,嘴巴张得和大瞪的眼珠一样圆,“神君让你给他侍寝吗?” 想了想,鳏鳏点头。 扇贝掏出贝壳,敲了两下,给她念说:“侍寝呢,差不多就是贵族男子让女子给他侍夜的意思。” 见鳏鳏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扇贝又说:“侍夜呢差不多就是温床的意思......” 见鳏鳏欲张嘴,扇贝补充说:“温床其实就是陪他睡觉的意思。” “哦。” 扇贝又奸笑着冲她挤了挤眼睛:“贝壳还举了例子。贝壳说,人间的统治者身边有很多女人,要轮流给他侍寝,十五日轮一遍,从身份最低的女人开始。不过初一和十五不用侍寝,因为什么晦者阴灭,望者争明,哎呀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哦这条!贝壳还说了侍寝的后果,我给你念一念啊。‘望日后,懋帝见宫隅立一 艳姝,近前视之,美貌绝伦,帝不由神魂颠倒,夜御之。兹姝孕,怀胎十月诞一子......’”扇贝笑哈哈地于鳏鳏掌心手舞足蹈:“鳏鳏,快去把你自己洗干净,准备晚上侍寝吧。” ...... “不对,不对。”扇贝忙前忙后,跑得大汗淋漓,不迭地替鳏鳏纠正动作:“手要摆放在这里,腿要勾在这里,身子要这样侧躺着,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别动!” “好别扭。”鳏鳏姿态僵硬地抗议道:“我现在很不舒服。” 扇贝掐腰,鼓起腮帮子道:“忍一忍,这个姿势才够妖娆,神君才会喜欢,你今晚要是侍寝不力,小心......” “小心神君天天要你侍寝!” 说完,鳏鳏果然不敢随意动弹了。扇贝贴近她胸前嗅了嗅:“咦?你身上怎么还有股子鱼腥味?” “我刚刚使劲洗过了。” 扇贝摆手,低声喃喃:“罢了罢了,天生的体味,或许神君就很变态地喜欢你身上的鱼腥味呢。”又抬起头来,严肃道:“鳏鳏,时候已经不早了,神君也很快就要回房间来了。现在,我得给你详细地讲一讲关于侍寝的事儿了。”扇贝说罢打开了贝壳...... 鳏鳏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匆匆爬起来道:“啊,侍寝这么恐怖,我能不能不侍了偷偷跑掉?” “你敢!”扇贝威胁她说 :“你忘了是谁主动邀请神君一起双修的吗?而且神君都答应了。” 鳏鳏:委屈脸。 门外脚步声渐近。 “啊,神君来了。”扇贝吓得弹了三尺,从九霄的榻上跳下,铛铛铛地踩着光洁的地板往门后跑。 门从外面被九霄推开了,九霄前脚入内时,扇贝趁机从门底下钻了出去。九霄竟没发现,也没看见帘幔内横在他榻上的鳏鳏,径直往相连的偏殿走去。 鳏鳏坐起身来,疑惑想:“神君不会是不睡在这里吧。再等等看。” 等啊等,九霄还是没来。 好奇心强烈地驱使着鳏鳏,她轻手轻脚地将雪白的双足探出帘幔外,踩在地上,跣着双足,踉踉跄跄地往九霄刚才消失的地方走去。 拂开重重帘幔,鳏鳏进入了偏殿,殿内空旷,不见人影。鳏鳏好奇地四下张望,听见了潺潺的水声,遂循着水声慢慢走去。 好像是扇石门,鳏鳏走了进去,一入门就听见了哗哗的水声,水汽缭绕升腾,氤氲成雾。鳏鳏在雾中摸索着前行,前方有光闪烁,鳏鳏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是一道美轮美奂的珠帘。珠帘是水晶做的,剔透通明,闪烁辐散着眩目的光泽。鳏鳏不知道,只觉得珠帘好看,就近前默默欣赏起来,又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蓦然,前方传来巨大的水声,像是巨物从水下蹿起的声音,鳏鳏吓得转身往回逃,跑了几步竟又停下来了。水声还在响动,没有之前那种排空的巨响,只是泠泠的、哗哗的,像小溪在流淌。 不知突然从哪里来了莫大的勇气,鳏鳏好奇地近前,隔着水晶帘幕瞪大了眼窥看。前方水烟雾汽氤氲一片,看不清楚,她注视了一会儿,竟被水汽弥漫入了眼。 鳏鳏狠狠揉了揉眼,再次睁开。眼前的雾这时却像天上的云朵一样迅速变幻,攒聚成一团团,一片片,飘来飘去,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 掠影浮光照入眼帘。 那是五色美石砌成的大水池。女娲当初补天用的五色石,一块块色彩斑斓,像映在水底的一道道虹。水池周围盘踞十二条青龙,龙首昂翘,龙口中哗哗泻着琼浆玉液,碧玉色的,比水浓稠,流动性却不比水差,悠悠荡涤着漂浮于面上的那一丛乌黑的水藻。然而,鳏鳏不知,只以为那是碧玉色的水。她不由感慨:水藻好长,竟于水面平铺了三尺,好黑,黑得如黯无星辰的夜空。 咦?那水藻下的是什么? 水藻慢慢浮动,一点一点地收缩。突然,从水面上立了起来。 鳏鳏张大了嘴,她看见有个人从水面钻了出来,背对着自己,立在水中,乌黑的头发如墨玉般垂落盖至臀下。鳏鳏觉得惊奇,九霄的房里怎么会有女人呢?正思索着,却见那长发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不知道去哪了,最后,那人平平的头顶堆起了一椎。 碧玉色的水珠从那光滑的背部一颗颗滚下。好奇怪,那人的背部好像与自己不一样,鳏鳏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背丘,她背后的沟壑为什么那么深?背丘为什么那么大?臂膀为什么那么粗?为什么是一节一节的?......鳏鳏的手不知不觉抓紧了水晶帘,一边盯着那人光裸的背影,一边在脑海中闪着十万个为什么。 水汽蒸腾着扑过来,鳏鳏鼻子一热,鲜血喷涌,竟不自察。随着那人一步一步从池中跃起,鳏鳏的眼瞪得越来越大。两手紧紧抓住水晶帘,鼻血一滴滴溅落在地。 是.......是......好像,应该是男人,不会是....... 想不到他挺拔的身竟跟五色石一样光滑,鳏鳏当时是这样想的。 他拾级而上,赤足踩着石上的莲花娇蕊上了水池,立在池边,湿漉漉的身体还在不断往下滴着碧玉色的水珠,水珠溅落在雕刻的莲花上,沿着花纹缝隙汩汩流淌,淙淙汇入池中,溅起水花,泛开涟漪。 不知是被水汽蒸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鳏鳏原本莹白的双颊已经成了夺目的晚霞。 鳏鳏眼睛都瞅疼了,眨了眨,再睁开时却见他正转过身来。 正是一丝不挂的九霄!那一刻,鳏鳏看见他绝世的容光。 发觉自己被偷窥,九霄眯起了眼,说了让她晚上别过来的!下意识地低头往身下看去。 糟了!鳏鳏急得想逃跑,情急之下,水晶帘竟被扯断了,水晶珠子哗哗啦啦滚落在地,被鳏鳏踩上了,还没来得及转身,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 摔了个狗吃x。 顾不上痛了,鳏鳏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料一抬头已见九霄到了眼下。幸好,他已经穿了衣服。 鳏鳏蹭得站直。 “缙霄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九霄竟没有责骂她。 “啊——”鳏鳏想起缙霄是让她侍寝的,遂语气诚恳道:“神君,我再也不敢乱跑了,我这就回去。”说罢不等九霄说话,快速转身跑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九霄收来玉带,缓缓踱出来,四下张望,没看见鳏鳏,又道:“难道已经回去了?不是记不得路么?” ...... 沐浴完毕,九霄归来就寝,撩开帘幔,竟不想会有美人入眼。 九霄怔怔地打量鳏鳏,她那种姿态和眼神,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真是出人意料,所以被震惊到了。 一向蛋定的九霄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横陈在本座的榻上干什么?” “侍......侍寝......”没了鱼尾还是很不习惯,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怎么放都觉得好不自然,鳏鳏支颐而卧,想着扇贝之前灌输给她的话,欲交叠起裙下两条正相互摩挲的修腿,却不料动作幅度大了点,哗得一声,红裙开出一条大叉来。 九霄讷住,看着那交叠起来的白雪堆成的双腿,眨了下眼睫:“所以呢?你想,想如何侍?” 鳏鳏虽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怎么会说话,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些会察言观色了,此刻,她看出了九霄的惊讶。停下卖力流淌的眼波,呆呆地看着九霄。 九霄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怔怔地盯着她开叉的红裙。 113.产子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倒没有一个猜测神女是帝姬,因为天君的妃子里现没有妊娠者,且数百年前,湘沅帝姬的事众所周知,湘沅纵然是帝姬,纵然对九霄一往情深,也不可能与九霄修成正果,且不论九霄的心思如何,单单是司命仙君那句预言就已否决了一切。“九霄神君是湘沅帝姬的劫,而湘沅帝姬,绝不会是神女,神女不会出自帝姬。” 后来有仙作出了妥协,一致认为神女出自凤凰族比较靠谱,猜来猜去,最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司命仙君,司命仙君道:“回陛下,小仙无能,竟算不出来......不过,小仙近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观察五洲四海,发现皆有淡淡的光晕笼罩,于是小仙更加废寝忘食,后来发现那光芒一日盛过一日......”众仙更加期待,却听司命仙君接着道:“然而,小仙还是没看出来。” 众仙:“......”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 “不过,小仙听说凤凰洲的凰妃即将临盆,小仙又夜以继日地观察凤凰洲,发现凤凰洲上空有五彩祥云笼罩,美过凤凰的羽毛。因此,小仙大胆猜测,神女或许就是这位即将出世的小凰了。” 众仙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凤凰种族高贵,出的又不是第一位神女,上一位神女,九霄的母亲就是凤凰族出来的。 白练想了想,笑道:“此番仙会,我们师兄弟几个原本是要一道上琼阁的,凤黅却因族里有事被急急召回,难道是因为,他即将多个妹妹?” (凤黅,黅霄,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三。) 众仙纷纷调侃:九霄神君日后要成他徒弟凤黅的妹婿喽...... ...... 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琼殿的仙会还未结束,天君的后宫已议论纷纷。传播消息的正是天君的宝贝女儿,也是九霄座下的弟子,紫焉。帝姬乃上仙,有资格入琼殿参与仙会,而天君却不想让三个女儿过多抛头露面,特意嘱咐三人回宫与许久未见的母妃好生叙话。 三个女儿中,紫焉(天君的三女儿,九霄座下排行第七)年纪尚轻,胆子也大一些,去岁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西山蔓族公子离追,匆匆相视了一眼便对离追念念不忘。又因其常年在九霄大泽内修行,与外界甚少交道,此次仙会无疑成了再见离追的绝佳契机,为了亲眼见上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紫焉便悄悄躲在偏殿,挑了珠帘暗窥,却不想没见到心上人,却听到了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回去便告知了自己的母妃朝霞仙子。 很快,几个天妃都晓得了。于是,这一惊天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开去,最后弄的人尽皆知。 散了仙会,天君直直回了中宫,不巧撞见天后背对自己独自面壁暗暗抹泪。一问缘由,天后神色哀凄,哽咽答复说:“帝姬们都回来了,唯独没有我的阿沅。”天君一听,脸色立即黯淡,竭力隐忍。 想到女儿的死,天后感伤难抑,又哭泣说:“今日天妃们都在议论,说神女要出世了......日后二神结缡,阿沅若是有知,也该死心了......”天后越说越伤心,完全忽视了身边天君的脸色,泣涕涟涟:“我的阿沅当年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明知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还要将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最后竟还一时糊涂......犯下那样大的错......既渡不过劫又不肯抽身而退,枉送了自己——” “够了!”天君扬声厉喝,阻断了天后的话。“休提那个孽障!她不要脸朕还要脸!除了仙籍!如今,她什么都不是!” 天后怔住,眼泪堆挤在眼眶,拼命遏制着不敢往外流。见她这副模样,天君收回了一些怒气,一甩衣袖阔步往外走:“翊儿回来了,朕传他来看看你,你母子二人好生说说话!” ...... 大泽 “神君!这条贪吃的死肥鱼把你养在釜里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九霄不予理会。 缙宵见他不语,又愤愤高喊:“神君——” “神君——” “神君——” “神君啊——你听见了没有啊,这条死肥鱼把你养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话落,九霄仍是闭目打坐,纹丝不动。缙霄不服气,干脆下了水,三两下揪住肥鱼,扼住她的躯干,掰开她的嘴,伸手去抢救那半卡在鱼喉的最后一只虾,却不料金鱼生了一对利齿,狠狠一咬便将他的手臂咬住两个血洞来。缙霄咧嘴呲牙,看着拳上渗血的齿印,破口大骂:“娘的!我这几日总寻思着那日咬我腿肚的是啥妖孽呢?原来是你这死肥鱼在作祟!看我不摔——”举起鱼时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那人一眼。 他静如雕像,面无神情,一身帛衣,雪白得没有修饰的纹理,盘膝悬在半空,白裳却不是如练般自然垂落,反而像遇了载物,层层堆积其上,堆成千重大褶,每一褶形如一片莲瓣,隐在弥漫的雾汽里,远望过去,真像水汽氤氲的瑶池里绽开的千瓣莲花。 缙霄:“此时的神君,看上去真像一朵白莲花。” 九霄的眉心好似微微动了一下,缙霄已知他受了干扰,必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干脆抄起金鱼霍霍地走去九霄眼下,仰首便冲九霄喊道:“喂——神君——你别装了,听见了就睁开眼睛啊,这死肥鱼将你精心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吃得只剩下半只啦!” 九霄终于掀开眼帘,看了眼缙宵手里左摇右摆的金鱼,又缩了缩瞳孔,动了动眼睫:“哦。” 缙宵:“......” 金鱼对九霄的第二丝好感大概始于此——因为自己吃光了九霄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而九霄只说了一个字:“哦。” ...... 连日来,缙霄闷闷不乐:自从来了那条肥鱼,神君好像就变了,其他的不论,就论养水产,神君好像比以前勤快多了,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喂食。 看那条肥鱼,又扭着身子游上了水面,还探出了脑袋张开了嘴,而从前高高在上的九霄神君竟然蹲了下来,亲自拿养了五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喂给她吃。 缙霄气势汹汹地踱过去,没好气地问:“神君,你这是在干嘛呢?” 九霄看也不看,只顾着给鱼喂食:“本座见她有几分灵气,所以用水晶五色虾悉心喂食。” 所以呢?缙霄懊恼:“有灵气的东西多了去了,看看那只扁壳,有灵气吧,再看看那水晶五色虾,有灵气吧,再看看......” “缙霄,你何时比那凤黅还要多舌?”九霄说,双目却盯着金鱼:“嘴张大。” 缙霄:“我.......”负气转身走掉。 九霄继续将水晶五色虾往金鱼嘴里送。 毕竟养了五百年,那虾已经会说人话,瑟瑟发抖,哭泣着哀求金鱼:“求求你别吃我。”声音哀婉悱恻。 美食已到了嘴边,金鱼犹豫了下,不愿再吃。九霄顿下喂食的动作,盯着她,问:“你不忍心?” 金鱼甩了甩尾巴,耷拉下脑袋。 九霄却道:“你若是不吃它,本座就让它吃了你。” 鱼尾一甩,金鱼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心一横,将那哭得肝肠寸断的虾一下子吞入口中。 “是不是觉得本座很令你生厌?”九霄伸出拇食二指,捻起了她一根鱼须,扯开她的唇,又塞了一只虾进去。 金鱼不答,筑起的好感一点一点消散。 喂完了虾,九霄起身,离去。 扇贝羡慕地围着金鱼问东问西,金鱼没有兴致回答,脑子里时不时想起他那双静无波澜的眼睛,太熟悉了,仿佛在哪里见过。可绞尽了脑汁,想不出来。九霄的脸太平凡,看再多次也记不住,难得啊,他竟生了一双与那张平凡的脸格格不入的眼睛。 扇贝见她心情不畅,知她最喜欢的食物是虾,捉虾给她吃。她避之不及,死也不愿意再吃。接下来的两日竟连咀了两天水草。 第三日,九霄又来喂食,水上唤她她不应,便扬声喊道:“你若再不出来,本座马上让缙霄将你捉上来煮了。” 金鱼只好摇尾上去,九霄正立在水滨,三千墨发随衣袂飘卷,见她浮上水面,居高临下望来,疾风过,只见几道白影鬼魅般重叠,他已如闪电般近在咫尺。 九霄屈膝,衣袂堆叠如云。略略俯视金鱼,依然拿出虾来喂食。金鱼死活不愿再吃,频频圆鼓鱼目,怨愤瞪之。 九霄笑意微展,声如淅沥春雨:“本座将你从那黑暗的水塘渡来,又从缙霄手中救你一命,如今喂你吃虾不过是在哺育你,你却因虾的流涕心生恻隐而怨恨本座,这便是你感激本座的方式吗?” 金鱼一听,即刻收回怨怼神色,愧道:“从前在水塘,食物很少,我爱吃虾,是为了果腹。来了大泽,看见鱼虾成群,我还吃虾,是因为习惯和新奇。现在我不吃虾了,是因为我猛然悟出了一些比果腹和习惯更可贵的东西。你救我哺我,恩比深海,我会感激和报答你的,对你有怨恨之心的确不该,可违背我意,难我所难......” “口齿倒挺伶俐!”九霄却反问:“难道你已经解决了生存的难题,改变了习惯吗?” 问得金鱼哑口无言。九霄道:“既没有,再谈其他不是枉然?”九霄伸出手掌递至她眼下,那只虾平躺于其掌心之上,声嘶力竭地哭求,九霄跟她说:“此虾性狡,本座将它与其他水生物养于一处时,它会毫不留情地吃了同类,而当其遇见了比自己更强大的水生物时,他便痛哭流涕、奋力求生。一旦死里逃生,待其修为更上一层,便会返回寻仇,一钳剪断险食其肉者之躯,再啮肉分食,因而活到现在。” 闻言,金鱼如遭雷击,躺在九霄手心的那虾长须翕动,眼珠急转,依然歇斯底里、哀求不止。 九霄又伸手抚金鱼背脊:“你这蠢鱼,脑子连一只虾都不如,如此轻易就动生恻隐,难辨真情假意,道貌伪善。依本座看,现在若将你放归自然,你迟早会成为其他水生物的腹中餐!” 也觉羞愧,金鱼扇动鱼鳃,缓曲鱼尾,有意无意去摩挲九霄阔大的手掌,亲近示好。 九霄收回手,站起身来,望天长问:“如今,你的鱼身还容得下你的心么?不觉得你的身体最近正处于变化之中么?” 金鱼不解,水下凝视九霄半晌,默默无言。 九霄又道:“既说要感激和报答本座,那本座想问,你当如何报?” “但凭神君一句话,我将义不容辞。”金鱼答。 九霄转身,信步走远,音声渺渺传来:“三日后,本座再来看你。少问少抗辩,多遵从本座。静待这三日的变化就是了。” 九霄又道:“既说要感激和报答本座,那本座想问,你当如何报?” “但凭神君一句话,我将义不容辞。”金鱼答。 九霄转身,信步走远,音声渺渺传来:“三日后,本座再来看你。少问少抗辩,多遵从本座。 114.宫变 夜幕降临,漫天星芒粼粼洒在水上,金鱼才敢慢悠悠地游出来觅食。或许是太晚了,鱼虾都不见了,东撮撮,西捣捣,翻得筋疲力尽才翻出了两条鳅鱼,还是幼苗,瘦瘦小小的,真奇怪,这里的水生物都跟有感情似的,连两条卑微的鳅鱼苗儿都会淌泪,她不忍心吃,放了,摆尾向着头顶遥远的星光潜游。 上潜浮出水面,肚子还饿的咕咕叫。零零碎碎的星辉映照下,一望无边的红莲愈发妖娆,就像是,跳荡的火焰。碧水茫茫,夜色寂静,没由来的孤寂感萦绕在心上,金鱼困顿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听闻啪的一声,惊的鱼腹颤了一下。 是朵红莲凋谢了,圆阔的花瓣散落在水面,像几叶小舟,长了眼睛似的向这边驶了过来,她惊骇不已,那莲瓣愈变愈大,大至仅仅一瓣就能将自己的身体都覆盖下。她试探性地拿鱼鳍顶了顶,花瓣却不动了,又使劲儿顶了顶,花瓣沉了下来,下沉到一定深度好像固定住了。出于好奇,跳进花瓣里躺了下去,花瓣还是不沉,她先是惊异,反反复复地研究了好久,终于把自己折腾倦了,躺在花瓣里舒适地睡着了。 睡得太香甜,梦中还在大吃大喝。以至于身下的莲花花瓣载着她往一个方向漂流的时候她浑然未觉。 隐隐约约地,一只肥美的青虾蠕动过来了,她吞了吞口水,张开鱼嘴去吸,奈何青虾岿然不动,拍打着鱼尾一跃而起,跌下了花瓣撞到水底时才发现原来是梦境。金鱼痛苦地把头往水草中蹭了蹭,水草中忽然浮起一串串水泡,她乐呵地跳了起来,以为水草中有猎物,一头扎进去寻觅了很久连只螺都没找着。 水温渐渐升高,浑身燥热起来,热得想脱掉身上的鱼鳞,不过脱光了就一命呜呼了。“咕咕......咕咕......”仔细聆听,像是煮沸的水在翻泡。明目去看,大片大片的水泡像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慢慢向上浮动去了。 身体越来越燥热,周遭的水温也是越升越高,她感到一些不适,下一刻,却又将这种不适给抛到九霄云外了。眼前有成群美食:体型硕大的虾,通体跟水晶一样,尾处还泛着五色的光芒,罕见的美食,金鱼已经不知道自己吞的是第几口口水了,撒起欢来,很快把它们撵得上蹿下跳,馋嘴的肥鱼一口一只虾,乐不思蜀。 吞的不亦乐乎,身体一颤,鱼唇又似乎被勾住了,难道是有人在这里钓鱼?糟了!甩不掉!晶状的眼泪哗哗哗滚珠一样坠落,果然是上钩了!尚在做最后的挣扎,鱼身已被提了起来,虾还卡在口中,身体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握住了,那人的手竟然这么大,自己这么肥,他能一把握住? 是个男人。 男人取下鱼钩,把她拿到了眼前和她对视,金鱼一边哭一边扭着肥腰还一边努力地吞噬那只虾,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之后,那只虾就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男人的脸正是她记忆里的那块“万年寒玉”。只不过好像变了个样子,不是原来那个装扮了。 她浑身哆嗦了一番,厌恶地鼓出一双突兀的大眼瞪着他琉璃色的眼珠,继续往下一顿一顿地吞虾。 谁知,那男人在和她对视几眼后,竟然伸出了两根修长雪白的手指插|进了她的鱼唇里。轻巧地夹走了那只卡在她喉里可口的水晶虾。 金鱼气愤地左摇右摆,那男人却把她的身子捏得更紧,她反抗不过,突突——将之前吞进的污水连带黏糊糊的唾液一齐喷上了他俊美的面容。 男人好看的眉毛蹙起,眉毛上带着淤泥的污水一撮一撮掉落,看见他的狼狈,她得意地吹了个泡泡,同时在他手心里排泄了。 男人换了只手,厌恶地抬起那只沾了她污秽的手查看,完了手一松,一把将其抛掷了下去。 金鱼被抛进了水里,咚一声栽进了泥里,鱼尾扭啊扭,不知划了多少条s形曲线才拔出头来,噗噗吐出淤泥。咒骂:遭天雷劈! 啊啊—— 躯干一弯,一蹦三尺高,惊怖已经取代了她内心喋喋不休的咒骂。澄澈的水将男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给放大了,他俊朗的五官清晰地呈现在她跟前!那张脸随着水流放荡地荡啊荡啊荡啊的,搞的他的眼波看上去也在荡啊荡的一样。 男人的眼波自然是没有流动,不过是流动的水造成的假象,却让没骨气的金鱼抑制不住地吞了口口水。可是,那好感没有在金鱼脑子里持续一刻钟,就被那男人亲手给毁了。 隔着荡漾的水波,那男人缓缓扬起阔如芭蕉叶的大手掌,杂乱的眩光自他掌心射出,愣是把她一对圆滚滚的鱼目晃成了一双死鱼眼。等那眩光被收回时,那男人已经不见,水面多了两条凶猛的水蛇,吐出长长的芯子,扭动着妖娆的蛇躯,向她游了过来。 哇啊!!!—— 金鱼甩起鱼尾,长了翅膀一样窜逃,蹿上蹿下,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大,好像有什么界限一样,为躲避水蛇的追捕,跑遍了每一个角落。一刻也没停歇,但也没被累死。有好几次差点被那水蛇给咬住,不过那水蛇太蠢,每次要追上她时才张开血盆大口,她一使劲儿,又游出了老远。原来鱼被逼急了也是潜力无穷的。而且那两条水蛇不懂围攻,不懂迂回包抄,老傻傻地并排追着她跑。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男人专注地聆听着巨釜里惊悚的嚷嚷:“哇哦!哇啊!哇——!嗷!嗷!嗷!救命——啊!” 说的确实是人话。 金鱼被累得气喘吁吁,两条水蛇也被累成了两根海带,软趴趴地随着蒸起来的水流嘟嘟嘟地抖动着。这里的水温很高,又蒸又累,汗流了却不浃背,因为被水冲洗了。 头顶上有水花响动,金鱼眼珠转上去一看,透过浑水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张俊脸,咒骂道:“迟早被天雷劈成两半。”男人伸出宽大的手掌,拨弄了几下水花,好像被他一拨弄,被他们搅得一团混的水就清澈起来了。 那男人低沉的声音穿透层层水波:“......脱了不少肥膘......”于是手掌伸开,眩目的光芒再次自他手心绽开,两条水蛇转瞬飞了起来,直直被他收进了阔大的袖中。等金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又不见了。 说的确实是人话。 金鱼被累得气喘吁吁,两条水蛇也被累成了两根海带,软趴趴地随着蒸起来的水流嘟嘟嘟地抖动着。这里的水温很高,又蒸又累,汗流了却不浃背,因为被水冲洗了。 头顶上有水花响动,金鱼眼珠转上去一看,透过浑水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张俊脸,咒骂道:“迟早被天雷劈成两半。”男人伸出宽大的手掌,拨弄了几下水花,好像被他一拨弄,被他们搅得一团混的水就清澈起来了。 那男人低沉的声音穿透层层水波:“......脱了不少肥膘......”于是手掌伸开,眩目的光芒再次自他手心绽开,两条水蛇转瞬飞了起来,直直被他收进了阔大的袖中。等金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又不见了。 说的确实是人话。 金鱼被累得气喘吁吁,两条水蛇也被累成了两根海带,软趴趴地随着蒸起来的水流嘟嘟嘟地抖动着。这里的水温很高,又蒸又累,汗流了却不浃背,因为被水冲洗了。 头顶上有水花响动,金鱼眼珠转上去一看,透过浑水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张俊脸,咒骂道:“迟早被天雷劈成两半。”男人伸出宽大的手掌,拨弄了几下水花,好像被他一拨弄,被他们搅得一团混的水就清澈起来了。 那男人低沉的声音穿透层层水波:“......脱了不少肥膘......”于是手掌伸开,眩目的光芒再次自他手心绽开,两条水蛇转瞬飞了起来,直直被他收进了阔大的袖中。等金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又不见了。 说的确实是人话。 金鱼被累得气喘吁吁,两条水蛇也被累成了两根海带,软趴趴地随着蒸起来的水流嘟嘟嘟地抖动着。这里的水温很高,又蒸又累,汗流了却不浃背,因为被水冲洗了。 115.父女 夜幕降临,漫天的星芒粼粼洒在水上,金鱼才敢慢悠悠地游出来觅食。或许是太晚了,鱼虾都不见了踪影,石头缝里东撮撮,西捣捣,翻得筋疲力尽才翻出了两条鳅鱼苗,瘦瘦小小的,真奇怪,这里的水生物都跟有感情似的,连两条卑微的鳅鱼苗儿都会淌泪,实在不忍心吃,给放了,摆尾向着头顶水上那遥远的星光潜游。 上潜浮在水面,碧水茫茫,夜色寂静,只闻自己那厚厚的肚皮底下传来阵阵咕咕的叫嚣。密密匝匝的星辉映照下,一望无边的红莲愈发妖娆,更衬得万籁俱寂,困顿地欲闭目休眠,脑浆的沸腾却无止无休:三四名少女舞着翩翩的纱罗,轻捷无声地从天际降落,引袖旋转时,自广衫裙带间逸出袅袅的仙气,一不留神,罗带缭绕在了一处,少女们相视一笑,四下环顾,见静谧无人,忙俯首帖耳,起初在喁喁地私语,后来以袖掩唇竟也止不住笑声,一边嬉笑一边解着霓裳,四人的霓裳皆为同一式样,惟有颜色不同,天青,湖碧,烟紫,霞绛,所簪佩发饰与所着霓裳同色。褪了霓裳,只着一轻若无物的薄纱,纤尘不染的水泽前好一番顾盼照影,而后将纤纤白玉足探下,澄澈的水面即刻漾开一层层细小的涟漪。 “不是不让咱们靠近么?怕咱们弄污了他的水泽不成?”说话的美姝髻间斜插一竹叶形玉簪,泛着千顷水泽的滢滢碧色。 另一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美姝接过话道:“就是就是,既然他嫌恶咱们,咱们就更加不能走了,一会儿,即便是他本人来了又能奈咱们何,若要过来逐客,怕是还没近前便已经羞红了脸,我倒想想看看他那张脸变成红蟠桃的样子......” 话音一落,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惟有那斜插攒绛珠金步摇的少女不言不语,兀自挽着朵朵银白的水花往白雪堆成的玉体上浇,待三人笑罢接过话正色道:“他不是嫌恶咱们,阿姐们又不是不曾听闻,这里是他们的清修之地,一直不让外人入内打扰,若他去父君跟前告咱们一状可怎生是好?再者,他是赤霄哥哥的师尊,若此事让赤霄哥哥知道了,绝对会训斥咱们了。” “哦?”髻绾紫珀双蝶钗的美姝眼波一转:“不知两位阿姐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小阿沅自那一别,好像总喜欢为他说话呢?” “咦?” “小阿沅脸红了......” “上回他来逐客,似乎只与小阿沅说了话呢!小阿沅到现在都不肯告诉姐姐们他与你说了什么,如今瞧这飞霞的两靥,小阿沅莫不是真对他动了心思了......”她侃侃说来,一双凤眼在星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阵阵笑声很快升腾入云...... “你们快别笑话小阿沅了,再笑话小阿沅小阿沅这脸怕是要比她的衣衫还红了。”髻插竹叶形碧玉簪的美姝斜睨了掩唇笑不停歇的两人,微挑了下眉:“我们小阿沅说的又不是没有道理,人家情窦初开,咳咳——”轻咳两声,自己倒憋不住笑了。 被唤作阿沅的少女蹙紧了眉,双手抱着光滑的玉臂,将那如云霞蒸腾过的脸往胸前埋得更低,在诸位姐姐们的笑声中终于按捺不住了,突然挺起雪白的胸脯、昂着弧线美好的下巴振振有词:“姐姐们还在这里说笑,父君常常教导咱们:女儿家的脸皮可不能这样厚。姐姐们如今打得是什么馊主意,咱们在这里磨磨蹭蹭地洗澡,难不成真要等他发现过来逐客不成?他会不会来还不一定呢,这里还有其他男仙呢,若这身子被人看了去,岂不是有损咱们帝姬的名声?而且赤霄哥哥也在这里修行......”说罢起身要上岸拾衣,刚站起身子,双肩就被身边两位姐妹给按了下去。 “小阿沅别生气。”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美姝转顾髻插竹叶形碧玉簪的美姝:“姐姐,阿沅说的不无道理,想那九霄是不会到处宣扬咱们在他这里洗澡一事的,只是......这里还有其他男仙,要是咱们在这里洗澡一事被赤霄哥哥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怕什么?”髻绾紫珀双蝶钗的美姝吐气如兰,檀口中缓缓逸出袅袅的紫烟,遇水即氤氲成雾,雾气慢慢地蒸腾起来,完全掩盖住了水泽里的盈盈春色。“等人来了,咱们先瞧瞧来人是谁,若是那九霄神君,咱们就故意弄响水花,让他知道咱们在这里洗澡,看他作何反应,若是其他人,咱们先施了障眼法,立刻拾衣逸走。” “三妹好主意。”朗朗的女子笑声再次腾起,伴随着掬水的泠泠音响,不知是谁突然说道:“看那边的莲花开得如此艳丽,比观世音娘娘那里的莲花都奇,我就奇了怪了,这里的水与别的仙邑所养的水无异,养出来的莲花怎么就不同了呢,也不是什么宝贝,还不让摘,一会儿咱们一定要去摘摘——” 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咦了一声。“看那边飘来了一朵暗压压的云,似乎有雨意。” “啊?”举目一望,果然见有乌云,嗒一声,水滴滴上了脸,这场雨虽然下的稀稀疏疏,但却如豆如珠,咚咚砸下竟毫不留情,浸在水泽里的美姝们纷纷慌了手脚,一边靠岸一边抱怨:“呀!该死的雨仙,早不施雨晚不施雨偏偏这个时候施雨。” “就是,施雨就施呗,不施去那干旱的人间,竟施到了神君的境邑,真是老糊涂了,回头定要去父君跟前告他一状。” “啊!下大了,快走吧,衣服,衣服,衣服——” ....... “啪”的一声,鱼腹猛得颤了一下,金鱼缓缓回过神来,努力压制住脑中那莫名浮现的场景,明目一看,是朵红莲凋谢了,圆阔的花瓣散落在水面,像几叶小舟,长了眼睛似的向这边驶了过来,那莲瓣愈变愈大,大至仅仅一瓣就能将自己的身体都覆盖下。她试探性地拿鱼鳍顶了顶,花瓣却不动了,又使劲儿顶了顶,花瓣沉了下来,下沉到一定深度好像固定住了。出于好奇,金鱼干脆跳入花瓣里躺了下去,没想到那花瓣竟承载住了她的重量,不浮不沉,金鱼惊异不已,反反复复地跳出来围着那花瓣打量了好久,终于把自己折腾倦了,最后躺在花瓣里舒适地睡着了。 睡得太香甜,梦中还在大吃大喝。以至于身下的莲花花瓣载着她往一个方向漂流的时候她浑然未觉。 隐隐约约地,一只肥美的青虾蠕动过来了,金鱼赶紧吞了吞口水,张开鱼嘴去吸,奈何那青虾如生了根,竟岿然不动,可急了金鱼,拍打着鱼尾一跃而起,跌下了花瓣撞到水底时才发现原来是梦境。金鱼痛苦地把头往水草中蹭了蹭,水草中忽然跃起一串串水泡,金鱼乐呵地跳了起来,以为水草中有猎物,一头扎进去寻觅了很久连只螺都没找着。 水温渐渐升高,浑身燥热起来,热得想脱掉身上的鱼鳞,不过脱光了就一命呜呼了。“咕咕......咕咕......”仔细聆听,像是煮沸的水在翻泡。明目去看,大片大片的水泡像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慢慢向上浮动去了。 身体越来越燥热,周遭的水温也是越升越高,金鱼感到一些不适,下一刻,却又将这种不适给抛到九霄云外了。眼前有成群美食:体型硕大的虾,通体跟水晶一样,尾处还泛着五色的光芒,罕见的美食,金鱼已经不知道自己吞的是第几口口水了,撒起欢来,很快把它们撵得上蹿下跳,搅得一派乌烟瘴气,馋嘴的肥鱼一口一只虾,乐不可支。 正吞的不亦乐乎,身体猝然一颤,鱼唇怎么突然动弹不了了,啊,好像被勾住了,难道是有人在这里钓鱼?糟了!啊,啊,啊,甩不掉!晶状的眼泪哗哗哗滚珠一样坠落,果然是上钩了!尚在做最后的挣扎,鱼身已被提了起来,虾还卡在口中,身体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握住了,那人的手竟然这么大,自己这么肥,他能一把握住? 是个男人。 那男人取下鱼钩,将她提到了眼前和她对视,金鱼一边哭一边扭着肥腰还一边努力地吞噬那只虾,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之后,那只虾就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男人生了一张极为平凡的脸,却有一双宛如星空的眼睛,只是目光寂寂,无波无澜,若是会流动,那应该比夜空里的星芒更好看呢。 看着看着,金鱼竟看得痴了,经那男人手心一用力,这才想起自己口中还有尚待解决的美食。可是那男人的手却把她的胸遏制着,迫得她难以呼吸,金鱼浑身打了个哆嗦,厌恶地鼓出一双突兀的大眼瞪着他湛湛的瞳孔,继续往下一顿一顿地吞虾。 谁知,那男人在和她对视几眼后,竟然伸出了两根修长雪白的手指插|进了她的鱼唇里,轻巧地夹走了那只卡在她喉里可口的水晶虾。 金鱼左摇右摆,欲摆脱钳制,每挣一次,那男人便把她的身子捏得更紧一分,她反抗不过,突突——将之前吞进的污水连带黏糊糊的唾液一齐喷上了他俊美的面容。 男人好看的眉毛蹙起,眉毛上带着淤泥的污水一撮一撮掉落,看见他的狼狈,她得意地吹了个泡泡,同时在他手心里排泄了。 男人换了只手,厌恶地抬起那只沾了她污秽的手查看,完了手一松,一把将其抛掷了下去。 116.登基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倒没有一个猜测神女是帝姬,因为天君的妃子里现没有妊娠者,且数百年前,湘沅帝姬的事众所周知,湘沅纵然是帝姬,纵然对九霄一往情深,也不可能与九霄修成正果,且不论九霄的心思如何,单单是司命仙君那句预言就已否决了一切。“九霄神君是湘沅帝姬的劫,而湘沅帝姬,绝不会是神女,神女不会出自帝姬。” 后来有仙作出了妥协,一致认为神女出自凤凰族比较靠谱,猜来猜去,最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司命仙君,司命仙君道:“回陛下,小仙无能,竟算不出来......不过,小仙近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观察五洲四海,发现皆有淡淡的光晕笼罩,于是小仙更加废寝忘食,后来发现那光芒一日盛过一日......”众仙更加期待,却听司命仙君接着道:“然而,小仙还是没看出来。” 众仙:“......”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 “不过,小仙听说凤凰洲的凰妃即将临盆,小仙又夜以继日地观察凤凰洲,发现凤凰洲上空有五彩祥云笼罩,美过凤凰的羽毛。因此,小仙大胆猜测,神女或许就是这位即将出世的小凰了。” 众仙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凤凰种族高贵,出的又不是第一位神女,上一位神女,九霄的母亲就是凤凰族出来的。 白练想了想,笑道:“此番仙会,我们师兄弟几个原本是要一道上琼阁的,凤黅却因族里有事被急急召回,难道是因为,他即将多个妹妹?” (凤黅,黅霄,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三。) 众仙纷纷调侃:九霄神君日后要成他徒弟凤黅的妹婿喽...... ...... 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琼殿的仙会还未结束,天君的后宫已议论纷纷。传播消息的正是天君的宝贝女儿,也是九霄座下的弟子,紫焉。帝姬乃上仙,有资格入琼殿参与仙会,而天君却不想让三个女儿过多抛头露面,特意嘱咐三人回宫与许久未见的母妃好生叙话。 三个女儿中,紫焉(天君的三女儿,九霄座下排行第七)年纪尚轻,胆子也大一些,去岁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西山蔓族公子离追,匆匆相视了一眼便对离追念念不忘。又因其常年在九霄大泽内修行,与外界甚少交道,此次仙会无疑成了再见离追的绝佳契机,为了亲眼见上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紫焉便悄悄躲在偏殿,挑了珠帘暗窥,却不想没见到心上人,却听到了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回去便告知了自己的母妃朝霞仙子。 很快,几个天妃都晓得了。于是,这一惊天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开去,最后弄的人尽皆知。 散了仙会,天君直直回了中宫,不巧撞见天后背对自己独自面壁暗暗抹泪。一问缘由,天后神色哀凄,哽咽答复说:“帝姬们都回来了,唯独没有我的阿沅。”天君一听,脸色立即黯淡,竭力隐忍。 想到女儿的死,天后感伤难抑,又哭泣说:“今日天妃们都在议论,说神女要出世了......日后二神结缡,阿沅若是有知,也该死心了......”天后越说越伤心,完全忽视了身边天君的脸色,泣涕涟涟:“我的阿沅当年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明知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还要将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最后竟还一时糊涂......犯下那样大的错......既渡不过劫又不肯抽身而退,枉送了自己——” “够了!”天君扬声厉喝,阻断了天后的话。“休提那个孽障!她不要脸朕还要脸!除了仙籍!如今,她什么都不是!” 天后怔住,眼泪堆挤在眼眶,拼命遏制着不敢往外流。见她这副模样,天君收回了一些怒气,一甩衣袖阔步往外走:“翊儿回来了,朕传他来看看你,你母子二人好生说说话!” ...... 大泽 “神君!这条贪吃的死肥鱼把你养在釜里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九霄不予理会。 缙宵见他不语,又愤愤高喊:“神君——” “神君——” “神君——” “神君啊——你听见了没有啊,这条死肥鱼把你养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话落,九霄仍是闭目打坐,纹丝不动。缙霄不服气,干脆下了水,三两下揪住肥鱼,扼住她的躯干,掰开她的嘴,伸手去抢救那半卡在鱼喉的最后一只虾,却不料金鱼生了一对利齿,狠狠一咬便将他的手臂咬住两个血洞来。缙霄咧嘴呲牙,看着拳上渗血的齿印,破口大骂:“娘的!我这几日总寻思着那日咬我腿肚的是啥妖孽呢?原来是你这死肥鱼在作祟!看我不摔——”举起鱼时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那人一眼。 他静如雕像,面无神情,一身帛衣,雪白得没有修饰的纹理,盘膝悬在半空,白裳却不是如练般自然垂落,反而像遇了载物,层层堆积其上,堆成千重大褶,每一褶形如一片莲瓣,隐在弥漫的雾汽里,远望过去,真像水汽氤氲的瑶池里绽开的千瓣莲花。 缙霄:“此时的神君,看上去真像一朵白莲花。” 九霄的眉心好似微微动了一下,缙霄已知他受了干扰,必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干脆抄起金鱼霍霍地走去九霄眼下,仰首便冲九霄喊道:“喂——神君——你别装了,听见了就睁开眼睛啊,这死肥鱼将你精心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吃得只剩下半只啦!” 九霄终于掀开眼帘,看了眼缙宵手里左摇右摆的金鱼,又缩了缩瞳孔,动了动眼睫:“哦。” 缙宵:“......” 金鱼对九霄的第二丝好感大概始于此——因为自己吃光了九霄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而九霄只说了一个字:“哦。” ...... 连日来,缙霄闷闷不乐:自从来了那条肥鱼,神君好像就变了,其他的不论,就论养水产,神君好像比以前勤快多了,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喂食。 看那条肥鱼,又扭着身子游上了水面,还探出了脑袋张开了嘴,而从前高高在上的九霄神君竟然蹲了下来,亲自拿养了五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喂给她吃。 缙霄气势汹汹地踱过去,没好气地问:“神君,你这是在干嘛呢?” 九霄看也不看,只顾着给鱼喂食:“本座见她有几分灵气,所以用水晶五色虾悉心喂食。” 所以呢?缙霄懊恼:“有灵气的东西多了去了,看看那只扁壳,有灵气吧,再看看那水晶五色虾,有灵气吧,再看看......” “缙霄,你何时比那凤黅还要多舌?”九霄说,双目却盯着金鱼:“嘴张大。” 缙霄:“我.......”负气转身走掉。 九霄继续将水晶五色虾往金鱼嘴里送。 毕竟养了五百年,那虾已经会说人话,瑟瑟发抖,哭泣着哀求金鱼:“求求你别吃我。”声音哀婉悱恻。 美食已到了嘴边,金鱼犹豫了下,不愿再吃。九霄顿下喂食的动作,盯着她,问:“你不忍心?” 金鱼甩了甩尾巴,耷拉下脑袋。 九霄却道:“你若是不吃它,本座就让它吃了你。” 鱼尾一甩,金鱼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心一横,将那哭得肝肠寸断的虾一下子吞入口中。 “是不是觉得本座很令你生厌?”九霄伸出拇食二指,捻起了她一根鱼须,扯开她的唇,又塞了一只虾进去。 金鱼不答,筑起的好感一点一点消散。 喂完了虾,九霄起身,离去。 扇贝羡慕地围着金鱼问东问西,金鱼没有兴致回答,脑子里时不时想起他那双静无波澜的眼睛,太熟悉了,仿佛在哪里见过。可绞尽了脑汁,想不出来。九霄的脸太平凡,看再多次也记不住,难得啊,他竟生了一双与那张平凡的脸格格不入的眼睛。 扇贝见她心情不畅,知她最喜欢的食物是虾,捉虾给她吃。她避之不及,死也不愿意再吃。接下来的两日竟连咀了两天水草。 第三日,九霄又来喂食,水上唤她她不应,便扬声喊道:“你若再不出来,本座马上让缙霄将你捉上来煮了。” 金鱼只好摇尾上去,九霄正立在水滨,三千墨发随衣袂飘卷,见她浮上水面,居高临下望来,疾风过,只见几道白影鬼魅般重叠,他已如闪电般近在咫尺。 九霄屈膝,衣袂堆叠如云。略略俯视金鱼,依然拿出虾来喂食。金鱼死活不愿再吃,频频圆鼓鱼目,怨愤瞪之。 九霄笑意微展,声如淅沥春雨:“本座将你从那黑暗的水塘渡来,又从缙霄手中救你一命,如今喂你吃虾不过是在哺育你,你却因虾的流涕心生恻隐而怨恨本座,这便是你感激本座的方式吗?” 金鱼一听,即刻收回怨怼神色,愧道:“从前在水塘,食物很少,我爱吃虾,是为了果腹。来了大泽,看见鱼虾成群,我还吃虾,是因为习惯和新奇。现在我不吃虾了,是因为我猛然悟出了一些比果腹和习惯更可贵的东西。你救我哺我,恩比深海,我会感激和报答你的,对你有怨恨之心的确不该,可违背我意,难我所难......” “口齿倒挺伶俐!”九霄却反问:“难道你已经解决了生存的难题,改变了习惯吗?” 问得金鱼哑口无言。九霄道:“既没有,再谈其他不是枉然?”九霄伸出手掌递至她眼下,那只虾平躺于其掌心之上,声嘶力竭地哭求,九霄跟她说:“此虾性狡,本座将它与其他水生物养于一处时,它会毫不留情地吃了同类,而当其遇见了比自己更强大的水生物时,他便痛哭流涕、奋力求生。一旦死里逃生,待其修为更上一层,便会返回寻仇,一钳剪断险食其肉者之躯,再啮肉分食,因而活到现在。” 闻言,金鱼如遭雷击,躺在九霄手心的那虾长须翕动,眼珠急转,依然歇斯底里、哀求不止。 九霄又伸手抚金鱼背脊:“你这蠢鱼,脑子连一只虾都不如,如此轻易就动生恻隐,难辨真情假意,道貌伪善。依本座看,现在若将你放归自然,你迟早会成为其他水生物的腹中餐!” 也觉羞愧,金鱼扇动鱼鳃,缓曲鱼尾,有意无意去摩挲九霄阔大的手掌,亲近示好。 九霄收回手,站起身来,望天长问:“如今,你的鱼身还容得下你的心么?不觉得你的身体最近正处于变化之中么?” 金鱼不解,水下凝视九霄半晌,默默无言。 九霄又道:“既说要感激和报答本座,那本座想问,你当如何报?” “但凭神君一句话,我将义不容辞。”金鱼答。 九霄转身,信步走远,音声渺渺传来:“三日后,本座再来看你。少问少抗辩,多遵从本座。静待这三日的变化就是了。” 九霄收回手,站起身来,望天长问:“如今,你的鱼身还容得下你的心么?不觉得你的身体最近正处于变化之中么?” 金鱼不解,水下凝视九霄半晌,默默无言。 九霄又道:“既说要感激和报答本座,那本座想问,你当如何报?” “但凭神君一句话,我将义不容辞。”金鱼答。 九霄转身,信步走远,音声渺渺传来:“三日后,本座再来看你。少问少抗辩,多遵从本座。静待这三日的变化就是了。” 117.册立 望着阮绣芸走远,卫韵长舒一口气,转身走进殿内,公孙灏正在里面哄燕绥睡觉,春溪则在一旁给柔嘉喂乳酪。见燕绥的小眼皮耷拉着渐渐睡去。卫韵轻轻走到他身边,悄声道:“让妾把公主抱去床上睡吧。” 公孙灏作了个嘘的手势:“她才刚刚睡着,别吵醒了她……”说完自己起身,轻手轻脚地把女儿抱去榻上了。卫韵尴尬笑了下,一回头发现春溪竟在偷偷看她,被她这一回看,春溪赶紧收回目光,专心喂柔嘉吃乳酪。 公孙灏走回来,打量了卫韵一眼,问:“你怎么来了?” “妾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宫殿,梦华也没回来,闷透了,想着两个小公主春溪一个人照顾不来,就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能和春溪说说话呢,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妾也就和春溪熟识。” “也好,”公孙灏道,“她一个人确实辛苦,你从前在右相府主持内务,有你帮着,她自然会轻松很多,那你就帮着点她吧。” 卫韵高兴极了。 春溪抿了抿唇,什么也不好说。柔嘉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啊”音,贪婪地含住春溪喂过去的小勺子。 公孙灏走过来俯下身子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柔嘉这回没抗拒了,公孙灏又在柔嘉另一侧脸颊上亲了下,对春溪道:“朕今日和几位朝臣有要事商议,朕的午膳就不用备了。”柔嘉听着他的声音,歪着脑袋去看自己的父皇,乌溜溜的眼珠一闪一闪的。 “咱们的小公主们很快就有封号了,陛下是要给小公主们拟封号了么?”卫韵试探地问了句,又笑说:“妾昨天碰见李大人了,他说礼部的官员们正在为小公主们的封号集思广益呢。” “咱们的小公主”,春溪听着挺不舒服的,虽然卫夫人的意思可能是咱们大曌的小公主。春溪收了勺子,对柔嘉道:“公主,你父皇要走了,晚上才能见到了,快去抱抱父皇,柔嘉听得懂,嘟嘟嘟地跑去抱住他的大腿蹭了蹭,还不会说话,只飞着小眼神笑嘻嘻地瞅着他,公孙灏乐得哈哈大笑,掐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又宠溺地亲了亲,他说:“李丛鹤倒是殷勤得很……” 卫韵听着他像是冷笑了声。难道他还没有让礼部去拟?又道:“咦?陛下还没打算给小公主们拟封号么?” “当然要拟,”公孙灏看她一眼,道,“朕的女儿朕亲自拟,什么时候要他操这个闲心了?”说完又吩咐春溪,“哄着柔嘉也睡一会儿吧。朕每次来,看见她不是在吃,就是又蹦又跳的。” 春溪好笑道:“陛下,哪能让公主吃饱了就立刻睡下呀,小公主就喜欢动,先让她动会也好,等消会食了奴婢再哄她睡。” 公孙灏也笑:“朕这个父亲当得失职,一点都不会照顾女儿。”说罢出去了,边走边想:李丛鹤真是殷勤过头了,是要以公主封号为名头吧,等拟完公主封号马上迫不及待地提出选秀女充他的后宫了。 春溪又悄悄瞥了眼卫韵,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心头的疑虑更多了,也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想法,春溪只知道,礼部拟完公主封号,肯定要上奏陛下选妃立后充后宫。卫夫人在这个时候跟陛下提礼部也太巧了。 春溪心里暗暗忖道:卫夫人如今的身份挺尴尬的,从前是右相府的“夫人”,如今陛下登基了,没有册封任何人,却让她跟个主子一样住在宫里,宫人见了自然也把她当成主子。她之前为了陛下也跟郑娘子一样被囚为人质,甚至一直在狱中,比郑娘子母女过的更苦,郑娘子好歹有皇后庇护着。 不知陛下会如何补偿卫夫人,会给她什么名分呢?不知情的众人眼里她是陛下的糟糠之妻,为了陛下在盛都做人质,牢狱中过着清苦的日子,不册立的话众人难免会说陛下忘恩寡情,如果她出身高贵,朝臣以后也许就会有举她为后的,只是她出身不行,陛下册立她为三夫人中的贵人、贵嫔却是有可能的。 陛下要是不拟公主封号,迟迟不提后宫,册立之事再往后搁,她可不急吗? 想着想着入了神,春溪晃晃脑袋,回神时看见卫韵正给柔嘉喂乳酪,忙阻拦道:“卫夫人,不可再喂了!” “怎么了?”卫韵的手顿了下来。 春溪说:“奴婢刚刚已经喂她吃了一些了,吃多了她会压食的。” 柔嘉显然不情愿,但不会说话,嘴里胡乱叫着,表示很激动,激动得还要吃。踮着脚,伸长了小手去掰卫韵的手把那小勺往下压。 卫韵笑道:“你看看公主的样子,她哪里像是吃饱了,你肯定没喂饱她,我喂几勺没事的,如果不喂给她吃,她不高兴地哭了,把姐姐吵醒了就不好了,来,柔嘉嘴巴张大些。”柔嘉“啊”又贪婪地吃进去了。卫韵摸摸她的脸:“真乖。还要吃么?”柔嘉点头。卫韵又喂。 春溪蹙眉道:“卫夫人,真的不能再喂了,公主平时没有吃这么些的。” 剩下的看作者有话说。 老仙使话刚说完,却见九霄颔首时唇迹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笑,遂道:“九霄,多笑笑,你笑时比较亲和,就该多笑笑。” 九霄闻言却抿紧了唇。老仙使一想,又摆摆手:“罢了,还是别笑了,一笑岂不是要祸乱三界,看看你那个弟弟。”...... 鳏鳏在梅林里遛了一片儿,归来时折回一把香喷喷的梅花,一边走一边捧在鼻端嗅。头顶的扇贝双手也不嫌着,累死累活手脚并用、下定了决心要“编”织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花环,送给她的小美人鳏鳏。而他的小美人此刻的注意力又被那双蝴蝶吸引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踱去了那条梅枝下,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枝上,然后问扇贝:“交尾到底是什么呀?” 扇贝呲着牙拧梅枝的举动顿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小气,说:“交尾呢,就是这两只蝴蝶太寂寞了,想造一只小蝴蝶出来陪他们一起玩,懂不懂?”话落,见鳏鳏又要张口,扇贝忙继续解释来堵她的话:“打个比方吧!比如你,你是鱼,如果......呃,怎么说,哦对了,如果你和九霄......唉?九霄的原形是什么?哎呀不管啦,假如九霄也是条鱼,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还有可能像你俩。” 鳏鳏似乎没听见,弯弯的睫毛几乎要刷到那蝶翼上去。又说:“交尾要这么久啊?” “哎呦!”扇贝别过头去,以手捂脸:“小美人你到底是有多天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交尾的事你就去问九霄神君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一拿开手,竟看见九霄立在眼前,肩上都白了,不知道已经立了多久,他身后还立着一位长胡子老头,胡子跟雪一样白。扇贝吓得捂住了嘴巴。 那白胡子老头目视着她的小美人鳏鳏,走近两步,与九霄并立,拍拍九霄的肩道:“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尽显天真,真是难以想象日后她会怎样变化,最后又如何与你并肩。九霄啊九霄,任重而道远。” 并肩?扇贝心中一惊。 听见有人说话,鳏鳏也转过身来。望见九霄身边多了一位白胡子老头,遂问:“神君,这个老头是谁呀?” 老仙使瞪圆了眼:“竟敢直呼老叟!”又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鳏鳏喝道:“竟敢折我的梅花!”一转头:“九霄,你管不管!你赔我的梅花!” 鳏鳏和扇贝被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的九霄。 九霄的眼睛好似漩涡,看了第一眼,已经无法自拔,竟想看第二眼......于是就没完没了地多看了几眼,这双眼睛却又不像记忆力的那双,可是,两者为何会如此相似。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剜去那个阿沅的心,说她天真她现在又隐隐地能够明白些什么,九霄与那阿沅,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关系。却不知他的眉目间为何总隐隐透着一丝寥阔的寂寞,难道是因为阿沅?鳏鳏心底竟莫名腾起一阵失落,手中新折的梅花不知何时从拳头里溜了下去,斜斜地□□厚厚的雪里,花瓣零落了一地。 与鳏鳏对视两眼,九霄朝她走近了两步,看也不看身旁的老仙使:“这么多梅花,折一枝又有何妨?”老仙使被噎得说不出话。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鳏鳏正犹豫着,却听九霄道:“喊什么爷爷,这位是西海梅林的仙使。”九霄的视线从扇贝扫向鳏鳏:“你就随我,同喊一声仙使。” “哦......”鳏鳏赶紧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喊了一声“仙使”。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 118.怜爱 公孙灏催道:“你快说,别在这里卖关子了。” “那就先讲好消息吧,”魏王道,“好消息就是,她的确没死,出宫了,有人看见她了,她在一家客栈住了好几日,那家客栈的掌柜的臣给陛下请来了……” “人在哪里?” “在外面候着呢。”魏王说。 公孙灏大喜:“确定看见的是郑媱么?快让那人进来!朕要亲自问问他。” 魏王又说:“坏消息是她两日前离开了那家客栈,又不知所踪了。” 公孙灏脸色顷刻间黯淡下来。又走了?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她一个人能去哪里?万一遭遇什么不测怎么办?想到此处,心如火焚,恨不能马上出宫亲自去找她。好在总算是有消息了,她还活着,活着就好。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吩咐魏王:“速速把人带进来。” 掌柜的被带了进去,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生平能晤天子真容,一想到能为天子寻人提供线索,开口就紧张激动得语无伦次:“草……草民看见她的那日,是初……初……初六,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婴儿?多大了?” 掌柜的想了想:“应该没有多大,应该是刚出生不久的。” “你继续。” “她没有带任何包袱,就抱了一个婴儿,因为她的衣饰不像普通人家……却,却又满身的灰土,所……所以……在众多的客人当中,草民就留意到她了。她进了小店后来到柜台前跟草民说,说她想住客栈但是身上没带银子,就给了草民一只玉镯,问能不能拿只玉镯抵她这几日的吃宿。” 公孙灏又打断他问:“玉镯在哪里?” 掌柜的遂将东西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呈给公孙灏。“草民接过这玉镯一看,知道这玉镯价值不菲,就回复她说玉镯很值钱,她想住一个月都没问题,她听了很高兴,就住下了,似乎是打算长住的……”掌柜的暗暗窥看眼前皇帝的脸色,发现皇帝神情大恸,脸色沉得厉害,手指紧紧攥着玉镯,龙头玉扳指要被指力压碎似的,腕上青筋都亘出来了,一颗心随之提起,不敢往下讲了。 “后来呢?”公孙灏攥紧玉镯又问他,“她离开了是不是?为什么离开?离开后又去哪儿了?” “两日前才离开的。”掌柜的说,“她平时都呆在屋子里不出来,需要什么东西也是小店帮着买来送进去的。离开好像是因为孩子病了,她问草民有没有近一点的好的医馆在哪里,草民就说在城西有一家医馆,大夫的医术不错,药的价钱也便宜,她说了句谢谢就走了,走的时候……嗯,其实也没说不回来了,但这两天里就没见着她了,草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把房间给她留着,昨晚让内人去她房里看了,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可是她来的时候也孑然一身,没带什么。今日早上魏王殿下就带人来了,草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说完又窥公孙灏的脸色,公孙灏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出神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玉镯。 那婴儿是谁,想一想就知道,他知道她为什么要避着他不肯见他了,真是个傻瓜。 “陛下,”魏王接话道,“臣带人去城西那家医馆问过了,这两天接诊的人多,大夫也记不太清了,他印象中似乎并没有女人抱着婴儿去过……陛下想见的话臣马上派人传他……” “吴顺!”公孙灏唤身边的内侍进来,音声和情绪一般低落:“赏些银两,送人出宫。” 内侍吴顺恭敬称是,把人带到外面去了。 魏王追问:“陛下打算怎么做?不传那大夫问话了么?” 如果他推测的没错的话,孩子病了,她肯定会带着孩子去就医的,她没地方可去,一定是打算医了孩子再回客栈的,可是大夫没见到她,她也再没回客栈去……是不是在路上遭遇什么不测了?她一个女人,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幼儿,身上也没带银两,无依无靠的。兵荒马乱的日子刚刚结束,时局动荡之下,流民、暴民、盗贼、劫匪多于以往,他揉揉脑穴,心里愈发慌乱,他起了身,忘了往左走还是往右,该去哪里换上常服,说道:“朕现在亲自出宫去……来人,伺候更衣!” 内侍和宫娥闻言鱼贯而入,为他引路去内殿换衣裳,他急得茫然,声音颤抖地问:“内殿,怎么走?”众人都愣了。内侍提醒他说:“陛下,往这边。” 他又退回来往这边走,额角汗珠如雨。 望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魏王摇摇头,先退出去了。 正在更衣,一名年纪轻轻的内侍仓皇地过来禀报道:“陛下,不好了。春溪姐姐刚刚派人来传话说,小公主她……” “小公主怎么了?” “小公主压食了,吐得厉害。” 他一把推开正为其更衣的宫人,冠屐还来得及上,往前疾走:“太医过去了没?小公主都吃了什么?” “过去了,好像是吃,吃多了乳酪……” 剩下的看作者有话说!!!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倒没有一个猜测神女是帝姬,因为天君的妃子里现没有妊娠者,且数百年前,湘沅帝姬的事众所周知,湘沅纵然是帝姬,纵然对九霄一往情深,也不可能与九霄修成正果,且不论九霄的心思如何,单单是司命仙君那句预言就已否决了一切。“九霄神君是湘沅帝姬的劫,而湘沅帝姬,绝不会是神女,神女不会出自帝姬。” 后来有仙作出了妥协,一致认为神女出自凤凰族比较靠谱,猜来猜去,最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司命仙君,司命仙君道:“回陛下,小仙无能,竟算不出来不过,小仙近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观察五洲四海,发现皆有淡淡的光晕笼罩,于是小仙更加废寝忘食,后来发现那光芒一日盛过一日”众仙更加期待,却听司命仙君接着道:“然而,小仙还是没看出来。” 众仙:“”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 “不过,小仙听说凤凰洲的凰妃即将临盆,小仙又夜以继日地观察凤凰洲,发现凤凰洲上空有五彩祥云笼罩,美过凤凰的羽毛。因此,小仙大胆猜测,神女或许就是这位即将出世的小凰了。” 众仙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凤凰种族高贵,出的又不是第一位神女,上一位神女,九霄的母亲就是凤凰族出来的。 白练想了想,笑道:“此番仙会,我们师兄弟几个原本是要一道上琼阁的,凤黅却因族里有事被急急召回,难道是因为,他即将多个妹妹?” (凤黅,黅霄,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三。) 众仙纷纷调侃:九霄神君日后要成他徒弟凤黅的妹婿喽 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琼殿的仙会还未结束,天君的后宫已议论纷纷。传播消息的正是天君的宝贝女儿,也是九霄座下的弟子,紫焉。帝姬乃上仙,有资格入琼殿参与仙会,而天君却不想让三个女儿过多抛头露面,特意嘱咐三人回宫与许久未见的母妃好生叙话。 三个女儿中,紫焉(天君的三女儿,九霄座下排行第七)年纪尚轻,胆子也大一些,去岁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西山蔓族公子离追,匆匆相视了一眼便对离追念念不忘。又因其常年在九霄大泽内修行,与外界甚少交道,此次仙会无疑成了再见离追的绝佳契机,为了亲眼见上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紫焉便悄悄躲在偏殿,挑了珠帘暗窥,却不想没见到心上人,却听到了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回去便告知了自己的母妃朝霞仙子。 很快,几个天妃都晓得了。于是,这一惊天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开去,最后弄的人尽皆知。 散了仙会,天君直直回了中宫,不巧撞见天后背对自己独自面壁暗暗抹泪。一问缘由,天后神色哀凄,哽咽答复说:“帝姬们都回来了,唯独没有我的阿沅。”天君一听,脸色立即黯淡,竭力隐忍。 想到女儿的死,天后感伤难抑,又哭泣说:“今日天妃们都在议论,说神女要出世了日后二神结缡,阿沅若是有知,也该死心了”天后越说越伤心,完全忽视了身边天君的脸色,泣涕涟涟:“我的阿沅当年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明知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还要将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最后竟还一时糊涂犯下那样大的错既渡不过劫又不肯抽身而退,枉送了自己——” “够了!”天君扬声厉喝,阻断了天后的话。“休提那个孽障!她不要脸朕还要脸!除了仙籍!如今,她什么都不是!” 天后怔住,眼泪堆挤在眼眶,拼命遏制着不敢往外流。见她这副模样,天君收回了一些怒气,一甩衣袖阔步往外走:“翊儿回来了,朕传他来看看你,你母子二人好生说说话!” 大泽 “神君!这条贪吃的死肥鱼把你养在釜里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九霄不予理会。 缙宵见他不语,又愤愤高喊:“神君——” “神君——” “神君——” “神君啊——你听见了没有啊,这条死肥鱼把你养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话落,九霄仍是闭目打坐,纹丝不动。缙霄不服气,干脆下了水,三两下揪住肥鱼,扼住她的躯干,掰开她的嘴,伸手去抢救那半卡在鱼喉的最后一只虾,却不料金鱼生了一对利齿,狠狠一咬便将他的手臂咬住两个血洞来。缙霄咧嘴呲牙,看着拳上渗血的齿印,破口大骂:“娘的!我这几日总寻思着那日咬我腿肚的是啥妖孽呢?原来是你这死肥鱼在作祟!看我不摔——”举起鱼时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那人一眼。 他静如雕像,面无神情,一身帛衣,雪白得没有修饰的纹理,盘膝悬在半空,白裳却不是如练般自然垂落,反而像遇了载物,层层堆积其上,堆成千重大褶,每一褶形如一片莲瓣,隐在弥漫的雾汽里,远望过去,真像水汽氤氲的瑶池里绽开的千瓣莲花。 缙霄:“此时的神君,看上去真像一朵白莲花。” 九霄的眉心好似微微动了一下,缙霄已知他受了干扰,必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干脆抄起金鱼霍霍地走去九霄眼下,仰首便冲九霄喊道:“喂——神君——你别装了,听见了就睁开眼睛啊,这死肥鱼将你精心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吃得只剩下半只啦!” 九霄终于掀开眼帘,看了眼缙宵手里左摇右摆的金鱼,又缩了缩瞳孔,动了动眼睫:“哦。” 缙宵:“” 金鱼对九霄的第二丝好感大概始于此——因为自己吃光了九霄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而九霄只说了一个字:“哦。” 连日来,缙霄闷闷不乐:自从来了那条肥鱼,神君好像就变了,其他的不论,就论养水产,神君好像比以前勤快多了,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喂食。 看那条肥鱼,又扭着身子游上了水面,还探出了脑袋张开了嘴,而从前高高在上的九霄神君竟然蹲了下来,亲自拿养了五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喂给她吃。 连日来,缙霄闷闷不乐:自从来了那条肥鱼,神君好像就变了,其他的不论,就论养水产,神君好像比以前勤快多了,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喂食。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喂食。 119.皇妃 看作者有话说。 老仙使话刚说完,却见九霄颔首时唇迹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笑,遂道:“九霄,多笑笑,你笑时比较亲和,就该多笑笑。” 九霄闻言却抿紧了唇。老仙使一想,又摆摆手:“罢了,还是别笑了,一笑岂不是要祸乱三界,看看你那个弟弟。”...... 鳏鳏在梅林里遛了一片儿,归来时折回一把香喷喷的梅花,一边走一边捧在鼻端嗅。头顶的扇贝双手也不嫌着,累死累活手脚并用、下定了决心要“编”织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花环,送给她的小美人鳏鳏。而他的小美人此刻的注意力又被那双蝴蝶吸引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踱去了那条梅枝下,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枝上,然后问扇贝:“交尾到底是什么呀?” 扇贝呲着牙拧梅枝的举动顿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小气,说:“交尾呢,就是这两只蝴蝶太寂寞了,想造一只小蝴蝶出来陪他们一起玩,懂不懂?”话落,见鳏鳏又要张口,扇贝忙继续解释来堵她的话:“打个比方吧!比如你,你是鱼,如果......呃,怎么说,哦对了,如果你和九霄......唉?九霄的原形是什么?哎呀不管啦,假如九霄也是条鱼,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还有可能像你俩。” 鳏鳏似乎没听见,弯弯的睫毛几乎要刷到那蝶翼上去。又说:“交尾要这么久啊?” “哎呦!”扇贝别过头去,以手捂脸:“小美人你到底是有多天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交尾的事你就去问九霄神君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一拿开手,竟看见九霄立在眼前,肩上都白了,不知道已经立了多久,他身后还立着一位长胡子老头,胡子跟雪一样白。扇贝吓得捂住了嘴巴。 那白胡子老头目视着她的小美人鳏鳏,走近两步,与九霄并立,拍拍九霄的肩道:“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尽显天真,真是难以想象日后她会怎样变化,最后又如何与你并肩。九霄啊九霄,任重而道远。” 并肩?扇贝心中一惊。 听见有人说话,鳏鳏也转过身来。望见九霄身边多了一位白胡子老头,遂问:“神君,这个老头是谁呀?” 老仙使瞪圆了眼:“竟敢直呼老叟!”又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鳏鳏喝道:“竟敢折我的梅花!”一转头:“九霄,你管不管!你赔我的梅花!” 鳏鳏和扇贝被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的九霄。 九霄的眼睛好似漩涡,看了第一眼,已经无法自拔,竟想看第二眼......于是就没完没了地多看了几眼,这双眼睛却又不像记忆力的那双,可是,两者为何会如此相似。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剜去那个阿沅的心,说她天真她现在又隐隐地能够明白些什么,九霄与那阿沅,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关系。却不知他的眉目间为何总隐隐透着一丝寥阔的寂寞,难道是因为阿沅?鳏鳏心底竟莫名腾起一阵失落,手中新折的梅花不知何时从拳头里溜了下去,斜斜地□□厚厚的雪里,花瓣零落了一地。 与鳏鳏对视两眼,九霄朝她走近了两步,看也不看身旁的老仙使:“这么多梅花,折一枝又有何妨?”老仙使被噎得说不出话。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鳏鳏正犹豫着,却听九霄道:“喊什么爷爷,这位是西海梅林的仙使。”九霄的视线从扇贝扫向鳏鳏:“你就随我,同喊一声仙使。” “哦......”鳏鳏赶紧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喊了一声“仙使”。 老仙使看了眼地上的残红和鳏鳏头顶那尚未成形的花环,满眼怜惜,他这里的梅花向来是只可远观远嗅,不可攀折亵玩。这小女子鳏鳏,竟是第一个敢在他这里折梅的,现见她语笑嫣然,补了礼节,且碍于九霄的面子,自己也不好再责难,本欲作罢,哪知九霄却在此时弯腰俯身、伸手捡起了雪地上的梅花,又起身走到梅枝下,折了两三枝,随后一并递给那鳏鳏,还道:“多嗅一嗅,嗅一嗅会变聪明的。”鳏鳏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了过去。 老仙使气得吹胡子瞪眼:“九霄!你!你!你!”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九霄转身步至老仙使眼下恭恭敬敬地一揖:“都算在我账上,来日还仙使!” 老仙使脸都绿了,离别时在身后喋喋不休:“九霄!九霄!九霄!我告诉你,女人可不能宠!会宠坏的,她会恃宠生娇的!” “九霄!” “九霄!” “......” ......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那白胡子老头真是小气。”扇贝将编织完的花环给鳏鳏戴好,理了理鳏鳏乌黑垂坠的秀发,愤愤不平地问鳏鳏:“小美人,你说是不是?”鳏鳏却闭着眼睛,沉浸在花香中无法自拔,没有立刻接话。 扇贝收回竖起的耳朵,枕着双臂刚刚躺下去,耳边却飘来了一句话:“对他来说,折梅就是在剜他的心头肉。” 鳏鳏也顿下手中的动作,回首看向九霄,九霄背她而立,披着满身风雪,目光在水浪中游移,声音像低吟的浪潮:“他的爱人,是一只梅花妖。他从前是一个很厉害的上仙,因为她的逝去,自请来西海做个小小的仙使,永生永世守护西海梅林。” “原来如此,痴情的老头子......”扇贝感慨。 “啊?”鳏鳏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眼里亮光闪烁,皱眉道:“那神君刚刚还要折梅给我不是在让他伤心么?我,我没有得到他的应允就折了梅花,我也让他伤心了。” “你明白就好。”九霄凝视她,说:“很多人心中都尘封着一段故事,尽力,别去触碰。” “哦......”鳏鳏低头,陷入了思索,越思越专注,连身体已经离开水面逐渐飞往云霄都还未察觉,直到对面一仙人腾云而来,迎面相遇与九霄打招呼时鳏鳏才回过神来。 “咦?九霄神君从哪里觅得这样一妙人?看起来这样水灵,还这样稚嫩,看上去不过百岁......嘻嘻嘻嘻,小仙明白神君的喜好了。”那仙人见九霄与鳏鳏所着服色甚为搭配,托腮眼珠一转,不等九霄接话,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与神君看上去般配得狠呢,莫非她是众人期待了万年的神女?” “本座也不知道,总之本座第一眼见了她就觉得喜欢,仙君不妨开开天眼看看,她是不是。” 那仙人摆摆手,嘻嘻哈哈:“唉噫——是不是,神君一眼就看出了根骨,还来取笑小仙作甚?神君喜欢就好,还管她是不是。”他说着,挤了挤眉眼。 九霄的眸光烁了一下,转望下界若隐若现的洲野:“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确实没见着谁有神的根骨。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没见着他有神的根骨。” 那仙人又拂袖:“九霄神君真会说笑,谁人不晓,三界只容二神,男女各居一位,你已占一神位,那剩下的自然是个女的了,你的伴侣嘛!”言罢又盯着鳏鳏看了几眼:“这万年来,神君一人寂寞如雪,如今,终于有佳人作陪......虽然她不是神女,小仙还是贺喜神君。” 告别了那仙人,鳏鳏小声问九霄:“谁呀!”“不认识,”九霄说,“大概是个下仙。”如今,神女出自凤凰洲的消息已经在上仙中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上仙,不该不知情。 “神君刚刚说,第一眼见我,就觉得......喜欢。”鳏鳏抓了九霄半截衣袖,低首笑道:“其实,神君刚刚送我梅花的时候,我就又喜欢神君了。”扇贝在头顶上打了个哆嗦。 真是善变!“站好!”九霄严肃地说,“小心掉下去!”话落,猛然加速,风驰电掣般腾云驾雾,吓得扇贝嗷嗷叫,鳏鳏则将其衣袖抓得更紧。 最终降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不知道是哪里,虽然遍布着奇花异卉,可空气中却像是缭绕着一种紫色的烟雾,挥之不去,还泛着一种刺鼻的气味,说不出来。 “神君,这是哪?”鳏鳏捏着鼻子问,话落不闻九霄回答,一转首,却见九霄伸了手过来。他不停触摸着自己的脸,他说:“放松......放松.......” 正疑惑不解,九霄已收回了手:“好了,一会儿,本座需要你的帮助,你遵照吩咐便是。” “为......”鳏鳏摸摸脸,收回疑问,点点头。恍惚的瞬间,九霄已经走了老远:“鳏鳏,快跟上来。” 烟雾越来越多,色泽越来越浓,鳏鳏不得不紧紧抓着九霄的衣袖才能跟着他的脚步前行,走了半个多钟头,雾气渐渐淡了。前方的景象美得惊心动魄,细水涓涓,草木葱茏,奇花异卉,硕果累累...... 顺着九霄手指的方向,鳏鳏看见一个男娃,那小男娃扎着两个总角,坐在草地里,手里好像拿着一块木头在雕刻,脏兮兮的衣裳还泛着华丽的光。 “鳏鳏,你过去与他讲话。”九霄说。 鳏鳏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小男孩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男孩转过脸来,惊呆了鳏鳏。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鳏鳏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小九霄,对,扇贝之前说的交尾,“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小九霄生得那么像九霄,莫非是九霄跟谁交尾造出来的?天哪!鳏鳏侧首去看身后的九霄。 小九霄完全没看见鳏鳏身后的九霄,丢开手中的木头人,飞也似的爬到鳏鳏眼下,勾住鳏鳏的脖子,使出看家本领——打油。奶声奶气地喊:“娘——”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鳏鳏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小九霄,对,扇贝之前说的交尾,“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小九霄生得那么像九霄,莫非是九霄跟谁交尾造出来的?天哪!鳏鳏侧首去看身后的九霄。 小九霄完全没看见鳏鳏身后的九霄,丢开手中的木头人,飞也似的爬到鳏鳏眼下,勾住鳏鳏的脖子,使出看家本领——打油。奶声奶气地喊:“娘——”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鳏鳏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小九霄,对,扇贝之前说的交尾,“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小九霄生得那么像九霄,莫非是九霄跟谁交尾造出来的?天哪!鳏鳏侧首去看身后的九霄。 小九霄完全没看见鳏鳏身后的九霄,丢开手中的木头人,飞也似的爬到鳏鳏眼下,勾住鳏鳏的脖子,使出看家本领——打油。奶声奶气地喊:“娘——”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鳏鳏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小九霄,对,扇贝之前说的交尾,“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小九霄生得那么像九霄,莫非是九霄跟谁交尾造出来的?天哪!鳏鳏侧首去看身后的九霄。 120.犹怜 看作者有话说!!!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都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何见到九霄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说,语调里的惊喜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 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待...... 呼吸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 呼吸九次...... “好。” 说好? 神君说好?鳏鳏咧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九霄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鳏鳏继续傻笑。 “我知道!”扇贝举手说:“神君,你别看小美人傻憨憨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暗暗觊觎你的美色呢,听见你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双修。她求之不得呢!” “是么?” 笑呵呵的鳏鳏:“神君说是就是吧。” 九霄又道:“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座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双修。” “唔?” 九霄又道:“不过,这是个秘密,你我二人的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 “哇哦——”扇贝咋呼道:“小美人,你的桃花运为什么这么好?” “桃花运是什么?” “去问九霄。”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 121.取名 “缙霄安排你来侍寝的。” “嗯嗯嗯......” 九霄明白了,缙霄必然是没对鳏鳏讲清楚什么是侍寝,侍寝其实就是铺铺床、掸掸灰、端端水、倒到茶之类的。九霄想,以鳏鳏目前的资质,也不至于会以这种妖娆的姿态横陈在他榻上,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鳏鳏努力扯着自己的裙子,却没想到越扯越掩不住裙下的春光,拉拉扯扯间反将那鲛绡给扯得一片凌乱,在被九霄盯着打量时鳏鳏更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冲九霄喊道:“神君,这条裙子太不结实了,能不能,给换一条?” 九霄斜目扫了几眼,快速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明日吧,本座现在该休憩了。”话落已在鳏鳏身侧躺了下来,按着鳏鳏的肩让她也躺了下来:“鳏鳏,如果你愿意,那你就睡在这儿吧,反正本座是不会介意的,只要掩人耳目就好了。” “鳏鳏,侍寝的时候,你该......”扇贝的一番教导又响在耳边,鳏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去看九霄,他平躺在她身侧,眼睛也大睁着。鳏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身而上,一系列的动作连贯、敏捷得很。 正冥思遐想的九霄猝不及防,只知空中盖来一物。他以最放松的姿态平躺着,未提任何真气,现在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物正压在自己身体上,体态丰满的鳏鳏有点沉。 “你......”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像吃东西哽住了喉咙似的,瞪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上,往上,坐一些。” 鳏鳏往上坐了一些,疑惑地问:“神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霄额迹淌下一颗巨汗,“谁,谁教你的?” “如果九霄神君问起来,小美人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哦,否则我跟你绝交哼!”“没人教我,我,我人其实比较聪明伶俐,自己悟,悟出来的!” 九霄:“......” “神君,你身体为什么这么烫?”鳏鳏拿手拍了拍,“神君,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九霄内心:“真的红了么?我的脸皮可长了数万年......”面上依旧镇定无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鳏鳏靠过去,鳏鳏果然顺从地把耳朵靠了过去,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痒痒地喷在她耳边:“鳏鳏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鳏鳏都看见了什么?” “神君说的刚刚,是指神君还在池子里的时候吗?”鳏鳏如实回答:“我什么都看见了。”她想了想,突然红了脸:“为什么神君的身体和我的生得不一样?” 九霄突然想起了弇兹氏,一位以琴瑟之声造福生灵万物的神女,在她诞生五千年后,才有以后将祚神君位的轩辕氏于凡境应运而生,轩辕氏经天纬地、征服东夷九黎,却对阴阳采合之术一片蒙昧。弇兹氏深谙阴阳天道,遂为轩辕氏之师,躬亲侍之,传授房中术,后作书论,广泛流传于人间,后人称弇兹氏为素女。有诗云:“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意为夫妻新婚夜以素女论为指导。 “太级剖判,阴阳肇分,轻清为天,混浊为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年及少壮,血气方刚,而迷恋欲情,使精气耗散,疾病多生,而不识治疗之方,是乃自丧其本源。”九霄一想,遂断了像弇兹氏为轩辕师那样为鳏鳏师对其开化教导的念头,原因为鳏鳏依旧年幼,若令其畅,恐她从此迷恋欲情,荒废修行,若令其不畅,恐她对自己生了憎恶之心。 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该跟那些禁欲系的男神一样,冷冰冰地呼喝一声,叱令身上的女人翻身下来,然后那女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诚惶诚恐地领命了。出人意料,望着鳏鳏小巧秀气的耳垂近在咫尺,他探了探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扇贝的影子在鳏鳏脑海里指手画脚:“他咬你的时候你就拼命咬回去!”可神君哪里是在咬我,明明是在舔我,我也舔回去。于是鳏鳏掰过九霄的脑袋揪住耳垂拼命舔。 九霄“咦”得一声。 舔得起劲时,鳏鳏感觉有只大手放在了她背上拍了拍,她不懂他其实是催促的意思,反而又想起了扇贝的教诲:“他咬你你就拼命咬回去!他摸你你就狠狠拍回去......” 可神君哪里是在摸我,他是在拍我呢,逆向思维很好的鳏鳏灵机一动:他拍我我就狠狠摸回去! 摸哪?拍的我背,摸他背。 可是,背在下面—— 那干脆摸上面—— 双手探去了他胸前摸了摸,还揪住了什么东西。 九霄鼻中轻嗤,捧起她的脸注视了片刻,突然含住她的唇。 咬我?我也咬回去—— 糟糕、 我动不了。 咚——身子突然被翻了下去,什么东西落下来,好沉。鳏鳏内心:扇贝没跟我说如果被压在了下面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可是扇贝说“小美人你记住了,总之他干什么你就还回去。” 我翻—— 翻不动—— 歇斯底里,鳏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成功地抱着九霄翻了上去,大汗淋漓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却不料九霄轻而易举地又将她压了下去。 看来神君很喜欢做翻滚的运动...... 翻滚——翻滚——翻滚—— 一觉醒来,鳏鳏终于从亲身经历中明白侍寝的要义,扇贝说了那么多,一言以蔽之,不就是抱着神君咬来咬去地翻滚么? 鳏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榻上爬起来,懵懵地坐在纱帐里,四下扫视着九霄的影子。没寻着后又乖乖收回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昨晚破掉的衣裳又奇迹般地好了。 一片阴翳笼罩过来,纱帐被撩开,鳏鳏一抬首,撞入九霄的眼里:“快下床,坐过来梳头。” 鳏鳏蹭蹭蹭地爬下来,按照九霄的吩咐两手交叠,端然去了一椅杌坐着。九霄手中变来一木梳,施施然给她梳起乱糟糟的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神君给我换了一身衣裳?”她心里闪过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头顶上传来九霄的回答之声:“衣裳是本座给的。” “神君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鳏鳏讶异无比。九霄面无表情,慢慢帮她将每一根头发都理顺后回答:“因为本座可以听见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什么?”鳏鳏瞪大眼睛,心道:“这,这太恐怖了,我骂过他的话他岂不是全听进去了?” 九霄抿唇但笑不语,耳中入来黅霄千里之外嘻嘻哈哈的传音:“神君,我和师妹们已经离开了凤凰洲,正在回来的路上,还给您带回一份大礼,神君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收下啊,千万别辜负了徒儿们的一片心意。” 还能有什么大礼,九霄循声一追踪,果然发现黅霄所说的大礼跟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不由黑了脸。此时,缙霄又在门外敲门大喊:“神君,你还没起呢?赤霄师兄把饭都做好了。” “知道了。” 缙霄又径直去敲对面的房门,良久无人应,缙霄纳闷:“傻鱼竟然睡得比死猪还沉。” 鳏鳏笑呵呵地转过脸来,冲九霄吟吟:“神君,侍寝原来就是像昨晚那样啊。”她低着头开心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生个像阿宙那样的娃娃出来呢?” “......”九霄缓了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急,以后会有的。”他再三叮嘱鳏鳏:“侍寝的细节,鳏鳏可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日后你的师兄师姐们问起来,你也不能乱说。” 鳏鳏笃定点头,“我和神君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缙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九霄从屋里出来,忙上前告状道:“神君,那条美人鱼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九霄一闪身,鳏鳏从他身后跑出来,呵呵笑道:“早啊,缙霄师兄。” 缙霄讷住,指着她奇怪地追问九霄:“神君,她,她怎么会在你房里?难道昨晚没回......” 九霄道:“鳏鳏比你勤快多了,一大早就醒了,跑来替我整理床榻。”他看向自己整理的床榻,手一指,道:“你看看,比你整理的,可整齐多了。” 缙霄一看,还真是,白了鳏鳏一眼,先走了。 —— 早膳。 望着狼吞虎咽,接连吃了四碗的鳏鳏还在孜孜不倦地要饭时,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贪吃的女人。在缙霄的记忆里,碧青紫三位师姐总是端着一小碗饭,伸着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一个个的,不满地向赤霄师兄抱怨。 一个说:“好哥哥,以后别做这个了,上火;” 一个说:“好哥哥,我跟你说过两次了,这个吃了会胖死的;” 还有一个说:“好哥哥,这个不活血养颜哦。” 毒舌的黅霄会插一句:“你行你上啊!” 高冷的玄霄会白她们几眼,丢下碗筷走掉。 爱美风流的练霄只喜欢喝花蜜,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这些接地气的食物。而缙霄自己总会为他最喜爱的赤霄师兄打抱不平:“我师兄好歹是未来的天君,人品端正又长得俊,纡尊降贵地下厨还烧得一手好菜,怎么会有你们这些挑三拣四的妹妹?”当然一说出来,就会被碧青紫合围起来,打得鼻口青紫,所以总是在内心深处打抱不平。 122.心动 “我就是想抱抱你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了,你别乱动。” 郑媱浑身僵硬。 他抱了会儿便把她放开了,抱起孩子起身进屋里去了。 郑媱怔怔地坐在原地,本来是要问他原名是不是叫什么晟的。发了会呆,细细一想:难道一直要住在这里跟他呆在一起吗?想不出有什么好的长久之计。 晚饭是他做的。竹林里摘回来的嫩笋,炖得蘑菇山鸡,还没出锅香气就溢满了整个竹篱院落。 郑媱坐在院子里哄阿朗,肚子被那诱人的香气馋得咕咕叫。离开了客栈便没有吃一顿好的了,昨天被他刚捡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屋里一碗白馒头拿起来就啃。 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他沉默着二话不说,转身进入厨房给她重新烧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都是野菜野味,烧出来却特别得香,也许是郑媱太饿了,吃什么都觉得很香,他捡起筷子还没帮她夹菜,她已经抱着汤钵咕咚咕咚地喝光了。他就说:“多吃点,你看你瘦成这样,明天烧我最拿手的菜给你吃。”她光顾着吃,哪里听得见这些,吃得杯盘狼藉,险些撑破肚皮。 院子外面来了好多白色的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雪团子一样,小狐狸抬起前爪攀上了竹篱往院子里张望,看见他端着拿手菜出来,圆溜溜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嘴里发出馋馋的声音。 他把菜端上桌,走到厨房拿出给它们准备的一份,开了竹篱门,走去它们中间,俯下身喂给它们吃,小白狐愉悦地叫着,纷纷涌过去,团团把他围成一个圈,那些白色的尾巴拼在一起就像一朵雪莲花。 喂完了小白狐走进来时发现她正在看他,他笑着冲她挥挥被狐狸吃得一干二净的石碗:“我做的拿手菜特别好吃,你看它们都吃光了,它们最爱吃了,这些小家伙是我常来往的客人。” 常来往的客人?字里行间透出的,是自在还是寂寞? 郑媱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专注地望着他,这么多年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下来的,一种悲辛涌上来,心颤颤地摇:“呵呵,”她强颜欢笑,走过去捶捶他的肩膀说,“狐狸本来就喜欢吃鸡的好不好?你当我好骗呀,你说做的好吃就是好吃了,我吃了才知道好不好吃!” 望着她波光粼粼的眼睛,他心底感慨:原来她心里是有他的。 天突然下雨,雨点落在脸上,就像情人的吻,轻柔而缠绵。 他待要朝她走近一步,她忙抱着阿朗转身,往屋子里去了。 “拿手菜果然是拿手菜,太好吃了!”郑媱说着又夹起一筷子芦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得腮帮子鼓起来像塞了两只小笼包。 “你上次来的时候没赶上嫩笋的季节,就没有做给你吃,”他说,“明天我去趟集市,买些好酒好菜回来。以后每天都做不重样的菜给你吃。” 郑媱含着筷子滞了一下,继续埋头吃饭,怀中的阿朗这时哭了,不停在她胸前挥舞着小手,这孩子是饿了,要吃奶。小小的婴儿力气大得很,紧紧揪扯着郑媱的衣裳,郑媱怎么掰他都不放手,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扯着扯着竟把她的领口给扯开了,郑媱一时没注意,眨眼的工夫雪丘沟壑都有些出来了,郑媱赶紧拿手捂住,慌得抬头,发现他正含着筷子,视线呆呆地盯着……郑媱羞道:“你转过去!” 他放下筷子,乖乖地转过去,听到她窸窸窣窣地掀开了衣裳,给孩子哺乳。 阿朗出生的时候,郑媱的女儿刚断奶,她还有乳汁,就自己给阿朗哺乳了。 听到阿朗咽得咕咚咕咚响,他都觉得有点渴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咽下一口口水,他咕哝了句:“生了孩子,又在哺乳期,还这么小……” 郑媱脸一红,抱着阿朗拔腿跑进屋去了。 他转过脸来,出神地看着她刚刚吃过的碗。 “娘~”“娘~”“娘~” 柔嘉和燕绥一到晚上就容易想娘,这又想娘了,伤心地哇哇嚎啕。 公孙灏把她们一左一右地揽在怀里,怎么哄都哄不住,听到她们俩哭他自己都想哭了。她真是心狠,她的女儿她都不想念么?哭得他心烦意乱,终于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提高了声音喝了一句:“别哭了!”两个女儿被恐吓住了,再也不敢放声哭了,只仰着小脸望着他,低声地一抽一泣。 春溪听到声音匆匆赶过来:“陛下?” “无事,”他头疼道,“朕心里就是太乱了,一时冲动,声音大了些。” 春溪走过去道:“要不,奴婢来哄吧。” 他摇头:“不用,你下去吧。” 春溪便退下,仍不大放心,走得很慢,听到他又开始温声细语地哄她们:“燕绥,柔嘉,父皇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春溪笑笑,陛下还真是疼爱她们,这俩小公主也是把他折磨得够呛,算是替她们的母亲出了一口气了。 终于把她们俩哄睡着,黄昏的时候朝臣递上来一堆折子,他现在得去及时地处理了,走到门槛时发现自己的外裳忘记拿了,就喊春溪,春溪先去给他拿外裳,出来的时候发现卫韵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门口跟他讲话,春溪就先拿着衣裳屏退到帘后偷听。 “妾听说有人揭了皇榜提供郑娘子的下落了,陛下快去接郑娘子回来吧,郑娘子一个人流落在外,手无缚鸡之力的,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也不知郑娘子有没有看见陛下派人张贴的皇榜……小公主们还这么小,怎么离得了亲娘?妾每次听到小公主们哭着喊娘的时候,心里就一酸。” 听到她提女儿们,他叹了口气,想到郑媱看见了皇榜、知道了他在找她不愿意回来,丢下两个女儿,不由怄火道:“她就是太任性了,有什么误会和委屈都喜欢憋在心里,不肯找朕当面说清楚,最后不计后果地逃避……从前是,现在也是……” “陛下的意思,郑娘子故意避着陛下自己不肯回来?”卫韵道,“这怎么可能呢?如果真的是自己不肯回来,那她一定有什么苦衷。她不想让陛下知道,也许就像陛下说的那样,受了什么委屈,宁愿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不想让陛下跟着她一起难过。” 公孙灏沉默着没有说话,眼底的玄色饱涨。 “妾当初和她一起关在狱中的时候,公孙戾来见她,”卫韵嗓音渐渐低哑,“她当时还怀着身孕,公孙戾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她,逼迫她跪下来求他,她不肯,他就打得她背部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裳……” “鞭打?”公孙灏紧紧攥着十指,听她说鞭打,仿佛谁拿着一鞭子抽在了自己心上,瞪着她咬牙吼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朕?” 卫韵泣不成声:“妾怕陛下难过,郑娘子肯定不想让陛下知道的,她也怕陛下难过……妾当时就在对面的牢房里看着,无能为力……公孙戾之后就说要毁了她的清白……” 公孙灏听后脑袋一胀:“你说什么???” “公孙戾不仅说要毁了她的清白,还要逼她跟魏王……之后就命人传魏王入宫并将她给带走了……他们哪里是人,分明是禽兽,她还怀着身孕……”卫韵声泪俱下。 公孙灏听后退了几步,险些站立不稳,眼睛愣愣地也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卫韵跪在地上,跟他磕头道:“是妾无用,妾没能照顾好她,也没有办法给陛下传信,让她受了那样的委屈……郑娘子,她深爱着陛下,一定是不希望陛下知道这些难过的……” 公孙灏不知道有多生气,心里那个火压抑着,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释放,他往前冲了几步,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猛得大喝:“吴顺——传魏王!传魏王!让魏王连夜入宫!” “陛下深夜急召,不知所为何事?”魏王察出他沉暗的脸色和对自己投来的不善的目光,心里有些忐忑。 “朕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朕。” 魏王:“臣万万不敢欺君……” 公孙灏睨着他,问:“当初郑媱被困牢狱的时候,公孙戾是不是传了你入宫,安排你和郑媱单独见面?” 魏王心头一咯噔:“是,臣去见了她,公孙戾知道她与臣有过婚约,有意让她委身于臣……公孙丽不知道她已有孕,臣知道她有孕在身,和她聊了几句,为了保她,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公孙戾,后来贵妃又出面求情,公孙戾因此没有继续虐待她,而是让她住在宫里。” 公孙灏暗暗察看他的脸色,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心里安稳了些,又问:“那公孙戾有没有欺辱她?又或者意图让其他什么人欺辱她?” “应该没有了。”魏王说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她若被侮辱了,还会继续活着吗?是不是有心人对陛下说了什么?想败坏她的名节?她心里一直都只有陛下,况且,她可是陛下教出来的,贞洁廉耻她还是看重的,陛下心里应该清楚才是。” 公孙灏没有心情理会魏王这些话,他并不是介意其他的,只是在想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吃了不少苦。他想立刻把她找来身边,却又愧疚,愧疚得有些不忍面对她。他让魏王退下了。 一晚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脑子里都是她,睁眼闭眼都是她。 又梦到柔嘉和燕绥了,梦里在喊她,哭得那么伤心,郑媱睁眼醒来,床上坐了很久,收拾完床铺发现江思藐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去哪儿了呢?给阿朗穿衣服的时候想起昨日他说他今日要去集市,郑媱遂抱着阿朗起来,发现桌子上已经摆了早膳。 吃完早膳,郑媱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真干净,没有什么灰尘,看来他每天都打扫。 外面的日头已经很高了,郑媱兜着阿朗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晃悠着,听见竹篱外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他回来了,他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菜,一见郑媱眉开眼笑,快步朝她走来,把买来的菜晃给她看:“今天集市上可热闹了,买来的这些大概能做出个十几道不重样的菜啦,对了,你喜不喜欢吃鱼?” “鱼?还行。”他刚回来、她一眼望去的时候,明明望见他眉目间的戚色了,他可真会藏,转眼就藏没了。 “今天早上有鱼贩叫卖鲜鱼,我看了下,说是鲜鱼,其实还没有幽篁外的小溪里捉上来的新鲜,这些天有雨,幽篁外的小溪很快会迎来汛期的,汛期的时候那个鱼活蹦乱跳的,捉起来可好玩了……”他走进厨房把东西放好,手别在后面,走到郑媱跟前突然把东西拿出来给她道:“你的……” 郑媱低头愣愣地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他把东西塞给她,把阿朗接过来抱:“你进屋去看。” “什么东西呀……”郑媱嘴里呢喃着,“还要进去看啊?你不会买了什么活物故意吓我吧。” 进屋拆开一看,是一条素净的裙子,身上的裙子还是那日他把她捡回家的时候买的。两条衣裙,下雨的时候干不了,换不过来。郑媱比了下,看着裙子低头笑了笑。 他正抱着阿朗捉蝴蝶,不经意地转脸,她换了衣裙正站在阶上冲他盈盈微笑:“好看吗?”房顶上的竹枝刚好伸了下来,向她轻轻摇曳着,日光透过扶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她脸上,她眉间很宽,疏疏淡淡的,竹枝横斜之态般洒逸,眼珠明亮,郁郁幽幽的,就如绿叶色之深,素净的练裙在和风里轻轻鼓动着,周遭有一种乳白色的如梦似幻的薄纱轻轻笼着她一样。 他愣愣地盯着她,心动神驰道:“哪里来的小仙女,莅临寒舍,在下心悦不已……” 123.灵犀 郑媱下了石阶朝他走来,接过了阿朗。“你去烧菜吧,还是你烧的菜好吃,我不会,怕烧了你的家……” “好,你和阿朗去屋子里吧,一会儿日头就高了,”他抬头看看天,“明天可能又要下雨……” 郑媱抱着阿朗在院子里踱步,竹篱外新种的白色木兰花开了,花树很矮,微风送来淡淡的香气,郑媱腾出一只手掐来一朵清雅的木兰,别在了阿朗的耳朵上,阿朗笑逐颜开。 他炒了几个小菜端上桌,阿朗已经睡着了被郑媱抱去床上了,腾出了抱孩子的手行事方便多了,郑媱坐在桌前,吸着鼻子深深嗅了一下,赞道:“闻一闻就知道很好吃了,色香味俱全。” “瞧你这马屁拍的,”他冲她挤挤眼睛,给她夹菜,“这道豆腐新鲜,做出来的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尝尝。” 她呵呵笑着:“豆腐好吃。” “那你就多吃点豆腐。”他又给她夹,却发现她自己一直在夹他跟前的春韭,“你喜欢吃春韭吗?” 郑媱摇头,一边吃一边说话:“不喜欢吃,但是你做得很好吃……” “牙齿上都是……”他调侃道,“看着像老太太一样,真丑。” 郑媱挑挑眉毛,白他一眼,继续吃着,又说:“你炒的春韭这么好吃,不作为饺子馅儿包饺子真遗憾。” 他握住筷子,抬起头:“你想吃饺子了?” 郑媱埋着头,漫不经心地说:“好久没吃了,有点想饺子的味道了。” “春韭也不是什么好菜,”他说,“这些春韭不是今天早上买来的,是自己种的,昨天不是下雨了吗?一夜的雨水过后,就绿油油地长起来了,不剪的话天一放晴没几日就老了,我就剪来了。” “夜雨剪春韭!”他们俩个忽然异口同声地说,俱是微微压抑,相视一眼笑了。 他又说:“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她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说着说着,她神色渐渐寥落,嘴里也不嚼了。他放下了筷子,问她:“你不想见他么?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有没有想永远躲着他不见他?有没有想过他正急得焦头烂额地找你?” 她只摇头,不说话。眼眶红红的。 “我今天去集市,听到人们都在议论他,也在议论你。” “议论些什么?” “原来大家以为他要立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女巾帼为后,可是昨日早朝,当左相提出立那女巾帼为后,群臣附议的时候,他死活不同意,甚至表示不会让其入他的后宫……群臣也不答应,最后他拂袖走了,留下一殿的朝臣……传到了民间,百姓们纷纷议论,原来封女巾帼为安国夫人就是不想向立她为后罢了……众人又展开了猜测,他最近发疯了一样大力寻找他女儿的生母,登基以来后宫没有一人又迟迟不立后,却只贴了皇榜找那一个女人……众人都说他是个痴情的皇帝,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于是就展开了对你的议论。” “议论我什么?” “很多,你现在可是盛都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呢,你的身世被挖出,各种关于你的传言越传越凶,传言说你父亲是忘恩负义、十恶不赦的大奸臣,重华之变残害忠良,摇身成为权倾朝野的相国;说你跟你父亲一样深谋远虑,一眼看出府里卑贱的先生有帝王相,才不嫌弃他表面的穷酸气,想方设法地接近他,闺中便与他有私,礼义廉耻,抛诸脑后;说你姐姐从太子妃到人人唾骂的厉帝皇后实则是为了家仇忍辱负重,而你自私不孝,始终狗苟蝇营地为了自己,郑府被抄时苟且偷生,被他藏于长公主府,从此两人肆无忌惮地暗通款曲;说嘉兰之变你被困宫中为人质后委曲求全,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说他色令智昏,众人请立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女巾帼为后,他却力排众议,空悬后位还封那血缘不清的女儿为和宜、安宜公主;还说……还说,你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必然会回宫的,不久之后就会正位中宫,成为一代贤后母仪天下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只会媚惑君上。还编了歌儿,小孩子家暗里唱,‘郑家女,魏王妃,私授受,苟偷生。会襄王,通款曲,为人质,乱宫闱。色事君,艳无双,珠胎结,头巾绿。心吞象,惑君心,中宫悬,国事荒。’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我都替你背下来了。” 郑媱慢慢地咀嚼,听了他的话,到底心意难平。 他说:“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薜芜山有很多官兵……你有没有想过,他到你跟前的时候你怎么办?我想,他必然已经知道了阿朗是谁,你有想好怎么跟他说吗?之后打算跟他回去吗?” 那一口菜被郑媱咀嚼了很久,郑媱道:“我想过的,就像你说的,他必然已经知道阿朗是谁,我也不可能躲他一辈子的,更何况,我跟他还有两个女儿,女儿们这么久见不到我一定哭坏了。既然他知道了我在这里,那我不如早些回去,免得连累你,至于阿朗,我会想方设法地求他放他一条生路的,他若不答应,我就……我就只有以死相胁了,我也想知道,他会怎样选?哪怕他最后不选我,我和阿朗一起死,也已经无所谓了……” “你信不信我?” 郑媱抬头看他。 “你若信我,就把阿朗交给我吧,你若放不下他,就回去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阿朗的。” “不行,”郑媱果断否决,“他都知道了阿朗是谁,会放过他?会放过养他的你吗?” “我有我的去处,不会让他找到我的。” “我不能连累你,江思藐,只有阿朗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多多少少的,他会顾念一些我和他的情……” 他点点头,见她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掉了,转移话题说:“你刚刚说到饺子,其实我做的荠菜馅儿的饺子更好吃,你想不想吃?傍晚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找荠菜好不好?” “我不想去……”她情绪低落地说。 “你不想帮我啊?荠菜要找很久的,你不帮我,那我一个人要找到天黑了……” “那好吧……” 饭后阿朗还在香甜地睡。他拿着两只竹篓来叫她准备出门了,她担心阿朗醒来没人在旁边会哭,他走过来看看阿朗熟睡的模样,伸手摸了他两把:“放心吧,这孩子不睡到天黑醒不来的。” “你?你刚刚不会对他做了什么吧?” 他只笑笑耸耸肩:“放心放心,没事的,有我在。”说罢拉起她的胳膊给她背上竹篓,往竹篓里放了一把攫刀,两人一起出门了。 “荠菜长什么样啊?” 他已经蹲下身攫了一株:“诺,给你看看。” 郑媱接过看了看,扔进竹篓里,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找,原来荠菜挨地而生,形状像莲座,这个时候有的开出小白花了。郑媱欢喜地拿着一株开着白花的荠菜冲他摇晃:“我想起关于它的一句词了。”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他指着她手中开花的荠菜说,“这荠菜可满足,它的春天来了。” 她笑得嫣然。 笑的时候真是好看,他盯着看了好久,移开了视线,那笑容还在眼前一遍一遍地回放。 “背着竹篓,拿着攫刀挖野菜,现在的郑媱,活脱脱一小村妇。” “说我!你不一样!”她在背后孩子气地对他吐了吐舌头,他立刻反驳说:“我本来就是山野莽人。”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斗嘴,一边斗嘴一边说笑,没留意到天边堆积的乌云,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伴着穹盖上一声沉闷的雷音,豆大的雨点哗哗哗地下起来了。 “糟糕,下雨了,我们没带伞。”郑媱去看他,他正脱衣服,脱完了外裳拿起来阔步朝她走了过来,一道闪电把他整个人照得明亮,一颗颗雨珠自他挺起的鼻梁上滚过,他伸手一把将她拉起来,手里的衣裳一甩,“你捉着那一角,咱们一起跑回去吧。” 雨来得湍急,将地表的软泥都冲刷起来,两人扯着衣裳盖在头顶,一路奔跑着,鞋底很快结了厚厚一层泥土。无尽的荒野,泥土、雨水、荠菜、青草,俱散着春日的香气。 这样一口气跑回了幽篁,站在竹林里喘气,风雨里的竹林发出飒飒的涛声,洗过的叶子翠绿养眼,虽然淋了雨,但她心里就像这场雨来得酣畅淋漓。 “有没有淋湿?”他抖了抖衣裳,走过来看她,把她的身子掰过来扯过去,最后发现她定定地看着他。“你的衣裳都湿了。”她愣愣地说。 他的衣裳像从水里捞起来的,而她的衣裳没怎么被淋湿。 对视了两眼,他道:“哦,淋湿了就淋湿了,晒一晒就干了,没什么的,快回去吧,阿朗这时候可能要醒了。” 一踏进屋,阿朗突然醒来哭了,郑媱赶紧进屋去把他抱起来哄。 他把装荠菜的竹篓拿去准备清洗荠菜做饺子馅儿,忽然想起还得做饺子皮儿,看看天色,今天要做出来估计会很晚了,明天做吧,可是明日荠菜可能不新鲜了,他找来一个养花的陶盆,先拿水养着菜,明早起来做饺子皮。 做完晚饭去喊郑媱来吃,走进屋里发现她哄着阿朗自己也睡着了,见她睡得香不忍再喊她起来,给她盖好被子,忍不住亲了下她的额头,悄悄退出去了。 屋外雨骤风狂,喀拉——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他正在温菜,出去站在廊下一看,远处一株梧桐树倒了…… 郑媱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已是黑沉沉一片了,晚上,还没给阿朗喂奶呢,他竟好像也不饿,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窗外似乎还有灯光,她起来,出了屏风一看,他竟还没睡,外面的灯光是他?此时她又听见滂沱的雨声里传来轻轻的削木声。出门一看,他正坐在廊下削着木头,廊下的雨很大很急,冲到他的脚边。他的神情很专注,偶尔抬起袖子擦擦脸上的汗雨。 郑媱轻轻走到他身后:“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削木头?” 他闻言抬起头来,轻轻笑道:“我的古琴有根琴弦坏了,正好院子外有一棵梧桐倒了,桐木不错,就想着做一把古琴来着,你哄着阿朗也无聊,没事的时候可以弹弹古琴。” 郑媱盯着他道:“傻子,琴弦坏了换一根修一修不就好了吗?你就算要做琴也去屋子里啊或者白天做啊,外面雨这么大,不冷吗?看你浑身都淋湿了。” “没事,在这里还可以听着雨声,你听听,雨声很好听,”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今晚做,明天就可以弹了。”又收回视线,低声说了句:“晚一天做,也许你就弹不到它了……”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似乎是没有。 她心头一热,心想:这个傻子肯定是怕吵着她和阿朗了。 “傻子!”她有些生气,数落他说:“为什么非要重新做?琴弦坏了你换一根不就好了,你真是个傻子!我都没见过有你这么傻的人!” “我觉得,换一根琴弦后那一根琴弦弹出的就不是原来的音色了,和其他琴弦弹出来的音色无法相融。所以我决定干脆重新做一把古琴好了,使它整体弹出一种新的、和谐的音色。你说,这像不像人的关系,修好了也不像原来那样了,还不如,忘了放弃了、重来……”他抬头望着她,目光火热。 她心一摇,脸一热,忙得将视线投向远处的竹篱门落,密密匝匝的雨帘洗刷着兰卉,幽幽暗暗的香气飘得满院都是。“胡说,换根琴弦弹出来的怎么就不一样了?”不知道是雨雾的朦胧还是眼里的朦胧,渐渐地一切事物都看不真切了。 蓦然有双手从背后圈住了她,他的心跳贴着她的后背:“你若愿意,我就带你和阿朗走,我们一起走,去一个他永远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124.眷念 扇贝蹭得从鳏鳏头顶冒出来,一时激动,忘了身后还站着九霄,口无遮拦道:“天哪,小美人,你不会真是这小子他娘吧!天哪,难怪刚刚那老头子说什么并肩,啊!小美人你真是演技派,你跟九霄神君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做什么瞒我瞒得这样紧?” 鳏鳏急道:“这不可能,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罢惊慌失措地去掰小男娃的手,可那白白胖胖的小子却把鳏鳏的脖子勾得紧紧的,像只八爪鱼一般完全挂在了鳏鳏身上。 鳏鳏急中生智,竟想到了搬救兵,遂大喊:“神君,你快把他弄下去啊神君!你快把这个跟你长相差不多的娃娃给弄下去啊!” 闻言,小男孩身躯一拱,虎目一瞪,脖子一伸,一眼望见鳏鳏身后屹立不动的九霄,呼得一声从鳏鳏身上掉了下来,随后又如雨后春笋般爬起来,跑开两步站立,与九霄对视时挺直了胸脯。 鳏鳏和扇贝不由惊讶,那小九霄瞩于九霄的眼神,却不十分友善。 “阿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九霄微露笑意,缓缓上前两步,语调温和地询问小九霄。“哼——”小九霄却是将脖子一扭。“不要以为你跟我长得像我就会友善地待你。”说罢又飞速地奔至鳏鳏眼下拉扯她:“娘亲,娘亲,跟孩儿回去!” 晃得鳏鳏头昏眼花。 “这是什么情况?儿子竟然不认得爹了。”扇贝不解地偏过头去,蓦地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再次呆住,凭空跃了三尺大呼一声:“天哪,爷爷也出来了!”说着拿一手捂住脸,一手示意鳏鳏:“小美人快看,他爷父子三世都齐了。” 鳏鳏闻言去看,丫的,可不是嘛!又来一个家伙。那家伙又跟九霄长得似极,不过几乎是九霄老了的模样,虽则老矣,仍然俊美异常。要是年轻一些,几乎可以和九霄以假乱真,叫人傻傻分不清楚了。疑惑的鳏鳏遂甩开脚边的小东西,快步趋到九霄跟前,倾了身子小声问他:“喂,神君,那边又来一跟你长得差不多的神圣,你说实话嘛,他是不是你爹呀,这个娃娃是不是你儿子啊!” 九霄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或许是见鳏鳏与九霄太亲密,那小九霄站不住了,着急得狠,不住掐腰跺脚,又箭步冲到鳏鳏跟前,怒视九霄,一手指着他,一手努力拽着鳏鳏的衣袖,说出一句让鳏鳏如遭雷击的话:“娘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把他认成孩儿了?娘亲,孩儿还小,没有长这么大。” 鳏鳏和扇贝:“.......” 目瞪口呆。 鳏鳏又倾身去问九霄:“神君,我看起来有这么老?为什么这小娃娃叫我娘亲?还有,神君你比我老这么些,他竟然能把你看得......嗯,比我还小一辈。” 九霄的脸已经暗成乌云,呵斥那小九霄:“阿宙,你小孩子家胡言乱语什么?”与此同时那个看上去比九霄老了许多,却与他似极,疑似为阿宙爷爷的男子也开口了:“阿宙,你过来。” 小九霄一听,双目唰得一亮,笑呵呵地转身,飞快地跑去那疑似为他爷爷、九霄他爹的人跟前,拉住他的手扭屁股撒娇一阵,甜腻地喊:“爹——” 铛得一声,扇贝从鳏鳏头顶栽下。 鳏鳏再次目瞪口呆,半晌后第三次问九霄:“神君,那到底是不是你爹?那小家伙难不成是—— “是——” “你弟弟?” 九霄狠狠白了她一眼。 疑似为九霄他爹的男子宠溺地伸手摸了摸身边阿宙的头,看了眼九霄,耐心对阿宙说道:“阿宙,那是你大伯,来,喊一声大伯。” 鳏鳏和扇贝已经凌乱。 阿宙看向九霄,犹豫了下,仍然不喊,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鳏鳏,一抹眼泪,抽泣道:“爹,娘亲她,她不认得孩儿了。” 扇贝蹭蹭又顺着鳏鳏的腿往上爬,爬到头顶端坐后又急忙掰着手指计算:“白胖小子名叫阿宙,阿宙喊那老美男爹,喊小美人娘,喊九霄大伯,那么老美男和阿宙的关系是?——父子?那么老美男和九霄的关系是?——兄弟?老美男和九霄长得几乎一样,孪生?那么老美男和小美人的关系是?——阿宙他爹娘?那么九霄和小美人的关系是?——没有......这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扇贝pia地一声,栽倒。 那疑似为九霄的孪生弟弟的老美男望了鳏鳏一眼,笑着招呼九霄:“兄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疑似终于变成确定。 九霄也道:“许久不见,九焰,你看上去似乎沧桑了许多。” 九焰转移视线,含笑去凝视鳏鳏,接上鳏鳏的目光时,回旋了两下眼波:“你将这条鱼幻成阿沅的样子,无非也是想引我出来,兄长这雕虫小技,也只能糊弄一下阿宙这孩子。”扇贝一溜烟倒挂在鳏鳏鼻梁上,仔细一瞅:“什么时候变的模样?怪不得熊孩子会认错呢,原来他娘是那个阿沅啊。” 迎上九焰的眼波,鳏鳏顿时看呆了:“神君眼波流淌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样子。”正思索着,却见眼前几道白影重叠着闪过,天旋地转,耳边一个狎昵的声音道:“原来长这个样子,这腰握起来真是丰满,现在还太嫩了些,姿色虽逊于阿沅,可假以时日,长开了定然胜过阿沅。”鳏鳏定睛一看,那男子正将手探在自己腰间,遂挣扎,腰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令她左右动弹不得。 “喔喔喔!”阿宙拍着手,欢呼雀跃起来:“我爹和我娘抱在一起喽!”再定睛一瞅:“咦?娘怎么变脸了?”僵住。 九焰抬眸,笑看九霄:“看来这些年兄长却是没有长进啊?我竟轻而易举地就从兄长身边抢走了兄长的女人?”又低头去嗅:“身体还有一缕处子的异香,就是不知吃起来的味道如何?” “竟敢吃我小美人的豆腐!在你儿子跟前也为老不尊!”不待九霄开口,扇贝已对九焰指手画脚,破口大骂。九焰不耐烦地一挥衣袖,扇贝啊啊尖叫着,飞去了云端。阿宙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扇贝飞上云端的轨迹,飞快地跑去追逐她下落的轨迹了。 “放了她。”九霄道。 九焰眼波一漾,指尖划过鳏鳏的脸。“我若不放,兄长当如何?” 九霄神色肃穆,不再与之废话,罡风已经劈去。九焰右手扣住鳏鳏一个翻转,左手出掌,瞬时喷出条条火龙,吞入袭来的气流,直向九霄吞去,九霄也出掌,掌中射出的,是夺目的金光......九焰一边挟持着鳏鳏,一边应对着九霄,两三个回合下来已经不敌。狠狠掷出鳏鳏,鳏鳏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即将落地时,凭空飞来一朵莲花将鳏鳏接住。 调了下周身紊乱的气流,败下阵来的九焰愤愤不平:“这女人是谁?你竟这样在乎?” 九霄收掌,笑道:“方才,你一边要护着我的女人,一边要与我打斗,并未尽全力,我胜之不武。这三个回合不算。咱们换个地方。”语罢两人已不见。 鳏鳏盘坐在莲花上,喘了几口气。跳下来四处寻觅,一个人影也没寻着,扇贝也不知被抛去了哪里,焦急地大喊,只有回音撞击了远山后,在旷野上飘荡。 倏尔,轰轰然地动山摇,一簇簇火球像陨落的流星,所溅之处,立时化为灰烬,而天边金光熠熠,四下闪射。 鳏鳏的脚下裂开了一条条缝隙,一个震动传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吃痛地睁开眼睛,鳏鳏看见一个即将雕刻成形的木头人,已经可辨认出是个女人的面孔,鳏鳏拿起来仔细翻看,这不是那个阿沅吗?阿宙雕的。 刚刚扇贝也说了,阿宙的娘,应该是阿沅呢。 震动越来越激烈,火球落地也是越来越密集,鳏鳏赶紧钻进了莲花里。外面撼天动地的响动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平息。鳏鳏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拨开一线,一下子看见九霄的脚,欢喜地钻出来:“神君。” “咦?”神君怎么变样了,翩翩风度去了哪里,神君的脸上有几块黑印,神君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怎么焦了?“神君,神君,你的头发怎么烧焦了?” 九霄眨了眨眼睛。低头伸手摸了摸。身后另一个与之相似的男人影子出现在鳏鳏视野中。鳏鳏噗得一声笑出来。九焰干枯的头发快竖上天了。正笑个不停的鳏鳏突然止住,在看见九焰身后出现了好几个面相狰狞的五颜六色的异兽时。 “我们走吧。”九霄说着,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向鳏鳏,牵起了她的手。鳏鳏惊愕地看着那些咆哮的异兽,恐惧地对九霄道:“神君快看,那家伙背后是什么东西?” 九霄道:“别看,我们走我们的路。” 那几个五颜六色的异兽再次狂躁地咆哮起来,九焰扬声喝道:“别追究,让他们走!”...... “这么说,那是神君你的孪生弟弟?”远离了那片土地,鳏鳏立刻询问九霄。 “是,一母同胞,他是魔帝,九焰。” 鳏鳏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为什么哥哥做了神,弟弟混成了魔呢?且那九焰比神君老很多呢。” 九霄答:“因为三界只立男女二神,且那二神必须结为夫妇。”九霄一瞬不瞬地看着鳏鳏道:“夫妇若生男,则男即神君位,若生女,则女即神女位。若同时生两男或两女,则两者相争,胜者即位。我与九焰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争夺神位时他败了,心有不甘,因而堕入魔道。九焰看上去比我老,是因为他近年一直耽于修炼,几欲成疯。” “哦。”鳏鳏明白地点头。“那如果夫妇生了一男一女呢?” “那男即神君位,女即神女位,然后男女结为夫妇。”九霄道:“但历任二神,多数皆只诞一胎。” “啊?”鳏鳏想了半晌,又突然笑道:“神君你娘岂不是很厉害,一下子就生了俩一模一样的!”话落,又见九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九霄敛了下目光,漫不经心道:“鳏鳏,你以后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 扇贝蹭得从鳏鳏头顶冒出来,一时激动,忘了身后还站着九霄,口无遮拦道:“天哪,小美人,你不会真是这小子他娘吧!天哪,难怪刚刚那老头子说什么并肩,啊!小美人你真是演技派,你跟九霄神君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做什么瞒我瞒得这样紧?” 鳏鳏急道:“这不可能,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罢惊慌失措地去掰小男娃的手,可那白白胖胖的小子却把鳏鳏的脖子勾得紧紧的,像只八爪鱼一般完全挂在了鳏鳏身上。 鳏鳏急中生智,竟想到了搬救兵,遂大喊:“神君,你快把他弄下去啊神君!你快把这个跟你长相差不多的娃娃给弄下去啊!” 闻言,小男孩身躯一拱,虎目一瞪,脖子一伸,一眼望见鳏鳏身后屹立不动的九霄,呼得一声从鳏鳏身上掉了下来,随后又如雨后春笋般爬起来,跑开两步站立,与九霄对视时挺直了胸脯。 鳏鳏和扇贝不由惊讶,那小九霄瞩于九霄的眼神,却不十分友善。 “阿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九霄微露笑意,缓缓上前两步,语调温和地询问小九霄。“哼——”小九霄却是将脖子一扭。“不要以为你跟我长得像我就会友善地待你。”说罢又飞速地奔至鳏鳏眼下拉扯她:“娘亲,娘亲,跟孩儿回去!” 晃得鳏鳏头昏眼花。 “这是什么情况?儿子竟然不认得爹了。”扇贝不解地偏过头去,蓦地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再次呆住,凭空跃了三尺大呼一声:“天哪,爷爷也出来了!”说着拿一手捂住脸,一手示意鳏鳏:“小美人快看,他爷父子三世都齐了。” 落花雨,多凄美,缺憾和凄凉总是多过飘零时那一瞬的惊艳。 别时容易见时难。。。。 125.鱼水 辇车在山道上颠簸着行驶,公孙灏不知道那人之前与她说了什么,自上了辇车,她就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目光呆滞一句话也没说,他又摸又哄的,她还是一声不吭。他便不再追问幽篁之事,跟她讲起两个女儿,燕绥和柔嘉现在不只会喊娘,还会喊父皇了,她眼睫闪了闪,听到女儿,脸上渐渐露出轻松的笑意。 公孙灏又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喁喁讲了些情话,她轻轻笑出了声,慢慢缓和过来,坐起来勾住他结实的腰,往他怀里靠了靠,重新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公孙灏便把她紧紧揽住,低头吻她额头的时候,斜着眼睛去看旁边那个婴儿,小小的孩子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眉目间很有几分公孙戾的影子。 她猛得坐起身,郑重其事地望着他道:“你答应过我,把阿朗交给我大哥抚养,放他一条生路,要说话算数。” 他笑着伸出大掌来抚她的脸:“答应你的我当然不会反悔,相信我。只是你大哥过几日才能回来,我们不能把他带入宫去,若带入宫被人看见了,明日早朝,一帮朝臣会让我下不来台的,我们入皇宫之前先秘密把他交给魏王怎么样?” 她似乎有些不信,他心机太深了,她怕他糊弄她,孩子一离开她他就找人把他杀了,事实上,是她想得太恶劣了。公孙灏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忌惮,但明白杀了孩子,她必然会怨他的,为了她,他还是愿意把孩子留下的,甚至担心这孩子有什么闪失,因为她可能以为他借刀杀他,会怨到他头上的,他认真看着她说:“媱媱,你相信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的,他要是有任何闪失,你尽管怀疑我……” 她歪着脑袋点头信了,斜飞着眼角睨着他的时候媚态横生,他情难自禁地俯下身子,寻到她的唇含着轻吮。恰好行驶到低洼处,车轮陷进去的时候,靠近车轮的这一厢也塌下去,他整个身子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叫了一声。驶过了低洼处,他便不想起来了。身下的尤物美艳,颠颠簸簸,哪里还受得住,他们太久没这么亲热过了,他竟先激动地脸红了。贴着那滚烫的温度,望着他技痒难耐的模样,她嗤笑了声,攀住他的腰,张口咬住了他的下巴。他揽在她腰迹的手慢慢往下游离,低头咬开了她的衣裳,迫不及待地把手探了进去。 阿朗不知道发出了一句什么奇怪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朝他看去,阿朗圆溜溜的眼珠还是四处乱看着。“不管他……”他又埋在她脖颈间去,两人紧紧拥在一起亲吻,吻得浑身燥热,迅速解了衣裳贴在一起,辇车又颠簸着刺激,唇流连在彼此肌肤上吮吸着那久违的熟悉味道,贴体熨肌,水深火热。“陛下,魏王府到了。”辇车突然停了,钟桓在帘外道。两人俱是一僵,衣襟凌乱着,她额头汗湿了,裙底也湿了。前戏做了太久已是干柴烈火,箭在弦上,只差鱼水交欢了。 公孙灏只好替她掩好衣裳,抑下眼底的欲,有条不紊地整理衣襟,“在这里等我。”便下了辇车入了魏王府,不一会儿,魏王亲自出来,郑媱把阿朗装进匣子里,掀开帘子一角递给了魏王。 魏王亲自接过,对公孙灏道:“陛下放心,臣定守口如瓶。” 辇车径直往皇宫驶去,路程不远,公孙灏拥着她克制着没继续了,心里想着接下来的立后一事,朝中的重臣没几个会拥护郑媱,这从他寻找郑媱的时候主要倚重魏王就可以看出。经历过重华之变的老臣及其世袭官爵的子嗣因为郑崇枢都不会拥护郑媱,比如王臻,王臻是他母系外戚。不过王臻之父王甲生前和郑觉有些交情,兴许因为郑觉可以拉拢。李丛鹤,虽然经历过重华之变,但这种八面玲珑、只会顺着帝王的小人在这种时候倒是有些用处;张耀宗,并没有经历重华之变,且生前与郑崇枢没什么过节,又对自己忠心耿耿,会遂着自己的意。徐令简,他当初和娄沁等人串通一气,账还没算呢。还有谁呢?几乎没有人了。 有威望的皇亲,只剩长公主和魏王,魏王倒是可以。长公主,难说了…… 公孙灏想了所有人,独独漏了一个郑觉,他想都没想觉得郑觉必然会支持亲妹妹的,却都忘了他还欺骗着郑觉,趁郑觉不在的时候他都对他的妹妹做了什么呢? 轻车驰入了宫禁,守门的侍卫排排列开对归来的御驾跪礼。再往前便不能通车了,公孙灏先下了辇车,对钟桓低声交代:“今日幽篁一事,不许走漏半句,郑媱的归来也暂不可对人提,否则……”钟桓闻言点头,公孙灏将她打横抱出来便入正清门内走去,并且不打算放她下来。 陆陆续续碰上一列列内侍或宫娥或巡宫的禁军,他们皆远远地跪地避让,等他抱着她走远,小宫娥们纷纷好奇地投去目光打量,而后窃窃私语地议论着:“陛下抱的那女人是谁呀?”“看不到脸……不会是那什么卫夫人吧……”“卫夫人哪有那么年轻娇小,看着不像呢……”“陛下像是刚刚从宫外回来的……”“宫外带回来的女人?” 郑媱不好意思地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开始挣扎道:“你放下我…让我自己走……” 公孙灏在她臀上拧了一把,吓道:“还敢不敢乱动!”她果然不敢乱动了。 迎面又来一列禁军,郑媱不敢说话了,待走过去了才道:“你现在是皇帝了,这样不成体统,他们会说你的。” “谁敢说!”公孙灏又揽紧了她纤软的腰肢,“朕是这皇宫的主人,抱自己的女人回家怎么了?朕倒要看看谁敢说朕!” 郑媱抿唇笑,伸手摸他外袍上的章纹:“燕绥和柔嘉在哪儿?我想立刻见见女儿们。” “我们这就去。”公孙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快步穿过条条甬道,没做任何停留,直接抱着她入了自己的寝殿。 小宫娥们头一次见皇帝抱着女人回来,一时好奇地看着,不知所措,迟钝了下才知道跪下行礼,却听皇帝喝道:“都出去!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小宫娥们一听这话便明白了,皇帝是要宠幸这个女人了,手脚麻利地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去了。 郑媱挣脱着要下来,公孙灏还是不放,抱着她往龙床走去。 “燕绥和柔嘉呢?”被放到龙床上的时候她还在四下张望,一回头看见他盯着她手忙脚乱地抽解腰带,恍然明白过来,燕绥和柔嘉已经封了和宜、安宜公主,册封了的公主怎么会和父皇住一起呢?她是被他骗到龙床上来了。他太心急了,急的不管不顾了,掀开衣裳狠狠的一顶,太久不经人事,她哪里忍受得住,顶的她痛不欲生,眼泪直掉,他一边撕她的衣裳一边深刺着,她难以忍受地尖叫着,看着头顶的龙帐剧烈摇动,听他道:“媱媱,我不会压着你崴伤的脚的。” 外面候着的小宫娥脸红着面面相觑,里面的女人是谁?心里愈发好奇了。 柔嘉病愈后又活蹦乱跳的了,一直缠着姐姐要和她一起玩,燕绥今日却怏怏地不想理会她,柔嘉便扯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又叫又喊的,把姐姐弄哭了。春溪发现了蹊跷,走过来问燕绥:“和宜公主怎么不开心了?”燕绥眨着眼睛不说话,春溪见她眼里水汪汪的泛红,眼泡也有些肿了,伸手往她额前一触,烫得缩回来了,忙唤人去叫太医,又吩咐小宫娥鸳儿去通知公孙灏。 哪知鸳儿很快便回来了,向春溪道:“春溪姐姐,我去了,可……有人正在侍寝,陛下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侍寝?”春溪讶道:“可知是什么人?” 鸳儿摇头:“不知……那边的姐妹说是陛下未时末抱她回来的,进去后就把人都赶出来了……” 春溪看看外面,日头尚在檐角之上,才什么时辰?哺时中,这就让她侍寝了?可见陛下对她的喜欢,陛下不是个好女色的呀……不知为何,春溪没有想过会是郑媱,因为陛下昨日连夜审问过民间一名庸医并把他罚没为奴,春溪得知陛下如此生气后便觉事情不妙,可能郑媱不会这么快回来了。 春溪开始忧虑了,陛下总要充后宫的,各宫妃子,若郑媱迟迟不回来,等陛下有宠妃和儿子了,会不会也如这般疼爱两位公主,那个时候还会不会记得郑媱,一如既往地疼她生的女儿?没有亲娘的皇女,日子可不好过。无论如何,她都要竭尽全力地帮着两位小公主。陛下现在还是非常疼爱郑媱的女儿的,就是再喜欢那个侍寝的女人,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女儿的吧,春溪想着便起身嘱托鸳儿照看着两位公主,决定亲自去请陛下,哪怕陛下生气也罢……哪知一转身便看到卫韵了。 卫韵走过来道:“我刚刚看见太医过来了,怎么了?可是和宜、安宜公主有什么不好了?” “和宜公主病了。”春溪说。 “病了?看你们马虎的……”卫韵走过去一看,燕绥无精打采的,果然是病得有些厉害,而公孙灏并不在旁边。“怎么陛下没过来?去通知了吗?” 春溪灵机一动,蹙眉道:“去了,可是……可是……有人正在侍寝,陛下还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谁敢打扰,砍了她们的脑袋。” “侍寝?”卫韵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让女人侍寝,忙得追问:“知道是什么人吗?陛下是不是喝过酒了?” “这倒不知,鸳儿过去问在外面那边的姐妹们,她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春溪又加了两句,“只红着脸说陛下爱她爱得紧,她又会承欢,未时末就让她侍寝了……那边的姐妹们谁也不敢进去,都不知道要不要传晚膳了……” 卫韵脸色难看极了,心里想着什么人都敢这么大胆了,他应是不怎么近女色的,定是那女人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什么下三滥的药勾引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是郑媱,因为觉得她不好这么快就回来。但这些话她万万是不会讲出口的,只轻轻笑道:“哦?我倒有些好奇了,究竟是谁?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侍寝的第一人呢。” “可不是嘛!”春溪又忧心忡忡道,“要是得宠了生了儿子了,小公主们又没亲娘在身边,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卫韵想了想,道:“陛下还是疼爱小公主们的,”又说,“现在哪里是侍寝的时辰,公主都病成这样了,如果不让陛下知道,耽搁什么了,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快去通知陛下……” 春溪犹犹豫豫咬牙道:“奴婢不敢去……陛下说谁要是敢进去打扰,砍掉她的脑袋……” 好哇,卫韵心想,定是那个女人使了什么手段缠住了陛下,迷得陛下神魂颠倒了,卫韵一拂袖道:“我去请陛下!” 春溪笑了笑,一来让她去破坏那女人侍寝,二来不用自己亲自去触怒龙颜,陛下来看小公主更好,不来看小公主愠怒了便是让去喊他的卫韵吃一回瘪。春溪转身进去照顾燕绥。 卫韵去的时候,一群小宫娥就站在寝殿外,见她来了,上前揖礼喊卫夫人。卫韵问:“谁在里面侍寝?” “不知……”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去通知陛下,说和宜公主病了。” 小宫娥们都不敢去。 “公主若有个差池陛下又不知道你们担待得起么?” 小宫娥们都吓得跪了下来,还是不敢进去,因为之前有名宫娥进去问过要不要传膳,惹得陛下龙颜大怒,那名宫娥爬着出来的,除非天塌了她们才敢亲自进去,可是和宜公主生病便是天大的事啊,她们相互望着,你去,不,你去,相互用眼神推诿着,不敢进去。 卫韵随手推了一个宫娥进去。 “陛下,卫夫人来了……卫夫人说……说……” “让她滚!” 小宫娥吓得爬出来,“卫夫人,陛下说……”卫韵自然也听见了公孙灏那句让她滚,胸口堵得很,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郑媱喘息着,攀住他的脖子:“她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的寝宫么?你让她经常来么?”公孙灏不说话,听这酸溜溜的话闷着头动作更加迅猛,胸肌上的汗水如泼,弄得她又欲仙|欲死地吟哦出声。 卫韵迟钝了好久,按捺不住了,“废物!”绕开她往里面走去,地上到处都是凌碎的衣裳,一片狼藉。卫韵听到了那销魂无限的声音,那女人筋疲力尽,声音低沉,竟喊着他的名讳:“灏……我不行了……不要了,不要继续了……” 晃荡的纱帐若隐若现的,公孙灏弓起了身……看得卫韵脸红身热的,视线从那女人露出帐外、纤细雪白的小腿上移开,转身往外跑去,她听见背后的宫娥在议论自己:“宫里住了这么久,陛下看都懒得看她,瞧瞧她,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也不照照镜子,都不是娇花嫩蕊了……”卫韵郁郁地往前走,一闭眼都是那精壮的腰身和那些动作。 “卫夫人去说了?陛下怎么说的?”春溪见她脸色嫣红,神情怔怔的,便知道她吃瘪了。 “哦……”卫韵回过神来,“我去的时候,那女人已经侍完了寝……我跟外面的小宫娥说了,让她们稍后跟陛下说。” 春溪忙道:“太医已经看过了,和宜公主也进过药睡了,等陛下进晚膳的时候,我再去让鸳儿去通知陛下。” “嗯……”卫韵起身,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哪知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公孙灏并没有传晚膳,并不是卫韵说的那样侍寝完毕了,鸳儿过去的时候,那些宫娥还候在外面。 公孙灏把她揽在臂弯,拨开她黏在眼睛上的湿发,剥了一颗葡萄来喂她,她把头别过去,口中还是那种味道,一咽就恶心,哪里还有胃口。公孙灏自己吃了,把她搂起来,背靠在自己胸前,双手圈住她的腰,下巴抵住她的脸,在她耳边道:“媱媱,你从前不是自己说喜欢的么?” 郑媱白他一眼,从前还不是因为怀着他的女儿又不想扫他的兴才…… “以后习惯了就喜欢了。” “呸!” 公孙灏趁机迅速往她嘴里塞了粒葡萄,扬声吩咐外面的宫娥备浴汤。宫娥们迅速下去准备,鱼贯着入了浴殿,浴池四周的龙首里缓缓吐出温热的浴汤,宫娥们从四周撒下玫瑰花瓣。 公孙灏见她没有胃口,便吩咐道:“晚膳不进了,都退下吧,谁也不许来打扰。” 有名宫娥没有退去,迟疑走到浴池边的屏扇后道:“陛下,卫夫人刚刚……” “朕让她滚没听见吗?”公孙灏一声怒斥,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自觉收拾起寝殿的狼藉…… 公孙灏回头一看,温热的水汽把她的脸蒸得娇红可人,她一双眼睛狐疑地盯着他看,他向她游过去一把抓住她,笑道:“还不信啊,我就只碰过你……” 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换完龙床上的褥子,宫娥们自觉退到殿外,忽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第一个侍寝的女人究竟是谁呀如此得宠?”“那里面……从龙床到地上、到正冠镜、再到陛下平时阅读的书案……到处都是……” 宫娥们说得脸红心跳,都在议论陛下龙劲虎力的,此时又听见浴殿里面水花响动,声音渐起。 126.沉迷 琼阁仙会 琼殿中仙雾袅袅,与会的上仙一个个正襟危坐,时辰久了,渐渐起了躁动,有两位上仙交头接耳:“怎么又不见那大泽的九霄神君?莫非今年他又不打算列席,哼!竟连个仙使都不打算派遣?”“唯一的神嘛,架子大!纵然是天君,都要敬他三分......”说得正起兴,忽然听闻临座传来一声轻咳,移目一看,竟是天君的嫡子赤翊殿下,赤翊常年在那九霄神君大泽内修行,为九霄首位弟子,名号为赤霄。此番咳嗽,必是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来提醒,想到此处,恰又迎上赤翊往这厢看的眼神,二仙神色一时转为难堪,急忙回以尴尬一笑。 见那二仙不再议论九霄,赤翊也收回目光端坐。不一会儿,有仙使现身殿中报告:“诸位上仙稍安勿躁,天君随后将至。” 殿内的躁动和窃窃声渐渐止歇,一个个上仙缄口变成鸦鹊,神情立时转为肃穆,纷纷竖直双耳,听见上阶传来一声“天君到——”又纷纷起身敛衽揖拜。 音声洪亮幽长,穿透层层云霄,杳杳散去,传话的仙使退至一侧。丈远的金光照临,灼痛了眼,众仙心知是天君驾临,更加不敢抬目逆犯天颜,待听得一句“众仙平身就座”,才敢小心移目去看那威仪赫赫的天君。 天君生着金色的重瞳,照了一遍与会的上仙,开了口,音波平平,入耳时却声如洪钟:“此次仙会,怎么九霄神君又未能列席?” 众仙虽缄默不语,却面露轻快神色。 天君将目光聚焦于一白服银冠的美男仙和其邻座一玄裳散发的佳公子,询问道:“练霄玄霄,尔等且说说,为何只见尔等,不见尔等师尊,九霄神君?”话落,沉威的声音还回荡在云雾里。 练霄本名白练,乃白鹤族鹤王之子,已被立为太子,在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二。玄霄本名玄疆,鹿族公子,真身为九色鹿,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四。 闻言,二人一道起身,面向君位一揖,练霄作为师兄,先从容地答复了天君:“回陛下,神君日前闭关修炼,今适仙会,仍不得出,怕是闭在关中忘了时辰,因此,对于仙会一事,尚不知情,我等亦不敢近身打扰,因此,斗胆代神君上天庭琼阁向陛下禀明实情,还望陛下海涵。” 身为座下弟子,按理本该称九霄一声师尊,而那九徒入得师门后,皆只称九霄为神君,只因万年来,九霄为三界独一无二的神,众生崇敬瞻仰唯恐不及,神君的称呼听起来似含了更多敬畏之情。 与会的众仙中,有人不由自主自鼻端呼出一声声冷嗤,顷刻间,嘲意已溢了满脸。一年闭关修炼也就罢了,难道年年闭关修炼,还都赶在仙会召开之际?那九霄分明是狂傲自大,唯我独尊,根本没有将天君放在眼里!众仙如此揣度,是以不约而同地去观天君脸色,显然,天君那微微阴郁的神情昭示着什么。 练玄二人察觉后皆目视赤翊。 见状,赤翊忙起身对天君道:“父君,神君闭关修炼是有原因的,”赤翊一面说一面环视四遭,迎上赤翊的目光,众仙皆收敛了一些得意的神色,却听赤翊接着道:“魔帝九焰与神君九霄的渊源众所周知,魔帝与神君都是膂力天纵,汤淇一战,九霄大败九焰,九霄成神即神君位,九焰则堕入魔道,可见那时九霄神君的实力是在魔帝九焰之上。 可那九焰魔帝却非轻易善罢甘休之辈,万年来厉兵炼器,操持干戈,未有一刻放松懈怠,因此实力大增,后屡次去人间作祟、犯我仙境,不知众仙可还记得,中有一袭险些攻入琼殿,多亏神君亲自出战,击退了魔帝,力挽狂澜,三界也因此太平了几千年。可魔帝自那次铩羽而归后,并未打退堂鼓,而是竭力修复大挫的元气,最近的一百年里又蠢蠢欲动了。神君断言:魔帝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以他如今的实力,已足以与神君抗衡。因而,近年来,神君会屡屡闭关修炼。”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就连天君也略略诧异,重瞳子内的金光忽明忽暗,抬袖挥了挥:“翊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神君亲口说的,那九焰如今的实力已能与神君抗衡?那,神君为何不早将此消息告知朕?” “千真万确。”赤翊颔首:“神君之所以未将此消息提早告知父君,只是不想引起仙界恐慌。夙兴夜寐,神君独自一人苦思着应对之策。” 四下早已哄然一片,众仙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那......”天君怔忪了下,开口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再想开口时忽听殿外传来大喝:“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陛下!” 天君飞扬的浓眉蹙起,扬袖一挥,那尚在云端的仙使已被旋风卷入琼殿,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看向天君,满脸惶惶色:“不好了不好了,陛下,方才鹿鸣洲的洲君遣使来报,说,鹿鸣洲的结界被魔族的苍焰给冲破了!” 闻言,玄疆的心一拧。 天君面色沉暗得难看,威喝道:“好个九焰!区区一个手下竟然破了朕一个大洲的结界!”立马调遣了天将前往鹿鸣洲支援,玄疆也自请前往,因其出自鹿鸣洲,鹿族为鹿鸣洲的贵族,现在的洲君便是玄疆的叔父。 众仙焦头烂额之际,一位白胡子上仙突然起身,向天君进言:“陛下,正是因为当年大败于九霄神君,那魔帝九焰才有如此重的戾气,侵入凡界作威作福,公然挑衅我界众仙,蔑视天君的威严,魔帝不断滋事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激怒九霄,迫之迎战,一雪前耻、争夺神位、了结私人恩怨罢了,若是——” “迤光仙君此言差矣。”赤翊忙截话道:“照迤光仙君的说法,难不成还要神君主动退位给那九焰魔帝?即便那九焰真坐上神位,迤光仙君以为他会与众仙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非也非也,赤翊殿下曲解了老夫的意思......”那迤光仙君捋了捋白须,急忙摇首,又看向天君:“陛下,小仙的意思,是在那九焰魔帝四处挑衅之前,该让九霄神君与之一战,以了结他二人的私人恩怨,以免牵连无辜。” 赤翊道:“以神君和魔帝之力,即便是二人之战,难道就不会影响到五洲四海?真到了那么一天,战地即便是在天涯海角,恐怕这九重琼阁仙阙都不会平静。上次二人之战,仙君可不是没见识过,怎么还说出这番话来?” 迤光仙君却是镇定自若:“赤翊殿下说得有理,可二人之战总是免不了了。若待魔帝四处挑衅,一番生灵涂炭之后,神君再出来迎战,恐怕为时已晚。” “那迤光仙君可有想过,贸然迎战的后果?”赤翊道:“魔帝此番是有备而来,而神君若毫无准备,岂不是占了下风?倘若,神君败了,让贪婪暴戾的魔帝篡了神位,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殿下——” “行啦行啦!”天君摆手:“你二人不必再争!迤光仙君说的有理,九焰的戾气多源于他与九霄的私怨,二人之战,无可避免!的确该让九霄与之一战。” “父君!” 天君竖起手掌,截住了赤翊的话。“赤翊说的,也不无道理,目前,尚摸不透那九焰的实力,若贸然一战,九霄怕是会占据下风,战,却是要战的,只不过......”天君顿住,没了下文,话题一转:“朕要亲自见九霄神君一面。” 众仙皆不再言语,赤翊等人也无言应对了。鸦雀无声的殿堂内只等天君一声散会了,就在天君 即将宣布散会时,又站出来一个华发老叟:“陛下,小仙还有事启奏。”那老叟乃是司命仙君,掌管仙籍及与仙人命格相关的琐事,比如预言一些重要的仙人的出世。 一见是司命仙君,众仙心中便已经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一定是有仙人出世,不久的将来就会位列仙班。就连天君也是这样想的,然,司命仙君一语既出,众仙又暗搓搓地惊了一回。司命仙君在众人不以为意的目光中淡然说道:“陛下,神女即将出世。” 晴天的霹雳!对于众仙来说。 神女是个什么东西,是神君等了万年的伴侣。三界不是不容二神,要容只容得下性别不同的二神,且那一男一女必须结为夫妇。要不然,当年九焰也和九霄一样成神了。成王败寇,胜者成了神,败者成了魔。若九焰是个女的,那就和九霄凑一对了。 若问为什么不封两位男神或两位女神呢?因为自开天辟地以来,三界就只立二神,且必为男女夫妇,最初的男女二神即为伏羲女娲;伏羲氏定天地而分阴阳,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互体,化育,对立,同根。阴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天为阳、地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动为阳、静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春夏为阳,秋冬为阴;男(夫)为阳,女(妇)为阴,阴阳者,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 天君也是诧异无比,万年来都没有音讯的神女,如今,终于要出世了吗?天君镇定问道: “不知,神女将出自哪一族?” 一见是司命仙君,众仙心中便已经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一定是有仙人出世,不久的将来就会位列仙班。就连天君也是这样想的,然,司命仙君一语既出,众仙又暗搓搓地惊了一回。司命仙君在众人不以为意的目光中淡然说道:“陛下,神女即将出世。” 晴天的霹雳!对于众仙来说。 神女是个什么东西,是神君等了万年的伴侣。三界不是不容二神,要容只容得下性别不同的二神,且那一男一女必须结为夫妇。要不然,当年九焰也和九霄一样成神了。成王败寇,胜者成了神,败者成了魔。若九焰是个女的,那就和九霄凑一对了。 若问为什么不封两位男神或两位女神呢?因为自开天辟地以来,三界就只立二神,且必为男女夫妇,最初的男女二神即为伏羲女娲;伏羲氏定天地而分阴阳,天地和而万物生, “你兄长太过分了!”公孙灏被气得不轻。 “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他是担心你沉迷美色最后变得荒淫无道,”郑媱忙抚他胸不停替郑觉说好话,笑道,“看他那样子应该还不知道我是他妹妹,他要是知道我是他妹妹,便不会这么闯进来了……好哇你,是不是还瞒着我哥哥什么事?” 公孙灏听了她的话又展颜笑了,抱住她亲了下唇,“下了早朝我再和你说。”上了浴池。更衣时望着她道:“你的脚不便,昨晚又没有好好休息,别去看女儿了,先好好歇一觉吧,我下了早朝把女儿们都带过来,听到没有?” 127.天伦 看作者有话说 “侍寝?”鳏鳏,“可是......” “对啊,侍寝,也是神君的意思,神君早就想换人给他侍寝了,如今你来了正好。”缙霄满意地点头,“今天晚上你就去神君的房里。”说罢大摇大摆地从她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自言自语:“啊哈哈哈,我总算不用给神君侍寝了。” “可是,可是要怎么侍啊?”鳏鳏疑惑地嘀咕,抓下头顶睡熟的扇贝,捧在手心摇晃,扇贝很快醒来,问她:“小美人,你找我有事啊?” 鳏鳏问她:“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侍寝啊?” “什么?”扇贝保持着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动作,嘴巴张得和大瞪的眼珠一样圆,“神君让你给他侍寝吗?” 想了想,鳏鳏点头。 扇贝掏出贝壳,敲了两下,给她念说:“侍寝呢,差不多就是贵族男子让女子给他侍夜的意思。” 见鳏鳏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扇贝又说:“侍夜呢差不多就是温床的意思......” 见鳏鳏欲张嘴,扇贝补充说:“温床其实就是陪他睡觉的意思。” “哦。” 扇贝又奸笑着冲她挤了挤眼睛:“贝壳还举了例子。贝壳说,人间的统治者身边有很多女人,要轮流给他侍寝,十五日轮一遍,从身份最低的女人开始。不过初一和十五不用侍寝,因为什么晦者阴灭,望者争明,哎呀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哦这条!贝壳还说了侍寝的后果,我给你念一念啊。‘望日后,懋帝见宫隅立一 艳姝,近前视之,美貌绝伦,帝不由神魂颠倒,夜御之。兹姝孕,怀胎十月诞一子......’”扇贝笑哈哈地于鳏鳏掌心手舞足蹈:“鳏鳏,快去把你自己洗干净,准备晚上侍寝吧。” ...... “不对,不对。”扇贝忙前忙后,跑得大汗淋漓,不迭地替鳏鳏纠正动作:“手要摆放在这里,腿要勾在这里,身子要这样侧躺着,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别动!” “好别扭。”鳏鳏姿态僵硬地抗议道:“我现在很不舒服。” 扇贝掐腰,鼓起腮帮子道:“忍一忍,这个姿势才够妖娆,神君才会喜欢,你今晚要是侍寝不力,小心......” “小心神君天天要你侍寝!” 说完,鳏鳏果然不敢随意动弹了。扇贝贴近她胸前嗅了嗅:“咦?你身上怎么还有股子鱼腥味?” “我刚刚使劲洗过了。” 扇贝摆手,低声喃喃:“罢了罢了,天生的体味,或许神君就很变态地喜欢你身上的鱼腥味呢。”又抬起头来,严肃道:“鳏鳏,时候已经不早了,神君也很快就要回房间来了。现在,我得给你详细地讲一讲关于侍寝的事儿了。”扇贝说罢打开了贝壳...... 鳏鳏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匆匆爬起来道:“啊,侍寝这么恐怖,我能不能不侍了偷偷跑掉?” “你敢!”扇贝威胁她说 :“你忘了是谁主动邀请神君一起双修的吗?而且神君都答应了。” 鳏鳏:委屈脸。 门外脚步声渐近。 “啊,神君来了。”扇贝吓得弹了三尺,从九霄的榻上跳下,铛铛铛地踩着光洁的地板往门后跑。 门从外面被九霄推开了,九霄前脚入内时,扇贝趁机从门底下钻了出去。九霄竟没发现,也没看见帘幔内横在他榻上的鳏鳏,径直往相连的偏殿走去。 鳏鳏坐起身来,疑惑想:“神君不会是不睡在这里吧。再等等看。” 等啊等,九霄还是没来。 好奇心强烈地驱使着鳏鳏,她轻手轻脚地将雪白的双足探出帘幔外,踩在地上,跣着双足,踉踉跄跄地往九霄刚才消失的地方走去。 拂开重重帘幔,鳏鳏进入了偏殿,殿内空旷,不见人影。鳏鳏好奇地四下张望,听见了潺潺的水声,遂循着水声慢慢走去。 好像是扇石门,鳏鳏走了进去,一入门就听见了哗哗的水声,水汽缭绕升腾,氤氲成雾。鳏鳏在雾中摸索着前行,前方有光闪烁,鳏鳏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是一道美轮美奂的珠帘。珠帘是水晶做的,剔透通明,闪烁辐散着眩目的光泽。鳏鳏不知道,只觉得珠帘好看,就近前默默欣赏起来,又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蓦然,前方传来巨大的水声,像是巨物从水下蹿起的声音,鳏鳏吓得转身往回逃,跑了几步竟又停下来了。水声还在响动,没有之前那种排空的巨响,只是泠泠的、哗哗的,像小溪在流淌。 不知突然从哪里来了莫大的勇气,鳏鳏好奇地近前,隔着水晶帘幕瞪大了眼窥看。前方水烟雾汽氤氲一片,看不清楚,她注视了一会儿,竟被水汽弥漫入了眼。 鳏鳏狠狠揉了揉眼,再次睁开。眼前的雾这时却像天上的云朵一样迅速变幻,攒聚成一团团,一片片,飘来飘去,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 掠影浮光照入眼帘。 那是五色美石砌成的大水池。女娲当初补天用的五色石,一块块色彩斑斓,像映在水底的一道道虹。水池周围盘踞十二条青龙,龙首昂翘,龙口中哗哗泻着琼浆玉液,碧玉色的,比水浓稠,流动性却不比水差,悠悠荡涤着漂浮于面上的那一丛乌黑的水藻。然而,鳏鳏不知,只以为那是碧玉色的水。她不由感慨:水藻好长,竟于水面平铺了三尺,好黑,黑得如黯无星辰的夜空。 咦?那水藻下的是什么? 水藻慢慢浮动,一点一点地收缩。突然,从水面上立了起来。 鳏鳏张大了嘴,她看见有个人从水面钻了出来,背对着自己,立在水中,乌黑的头发如墨玉般垂落盖至臀下。鳏鳏觉得惊奇,九霄的房里怎么会有女人呢?正思索着,却见那长发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不知道去哪了,最后,那人平平的头顶堆起了一椎。 碧玉色的水珠从那光滑的背部一颗颗滚下。好奇怪,那人的背部好像与自己不一样,鳏鳏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背丘,她背后的沟壑为什么那么深?背丘为什么那么大?臂膀为什么那么粗?为什么是一节一节的?......鳏鳏的手不知不觉抓紧了水晶帘,一边盯着那人光裸的背影,一边在脑海中闪着十万个为什么。 水汽蒸腾着扑过来,鳏鳏鼻子一热,鲜血喷涌,竟不自察。随着那人一步一步从池中跃起,鳏鳏的眼瞪得越来越大。两手紧紧抓住水晶帘,鼻血一滴滴溅落在地。 是.......是......好像,应该是男人,不会是....... 想不到他挺拔的身竟跟五色石一样光滑,鳏鳏当时是这样想的。 他拾级而上,赤足踩着石上的莲花娇蕊上了水池,立在池边,湿漉漉的身体还在不断往下滴着碧玉色的水珠,水珠溅落在雕刻的莲花上,沿着花纹缝隙汩汩流淌,淙淙汇入池中,溅起水花,泛开涟漪。 不知是被水汽蒸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鳏鳏原本莹白的双颊已经成了夺目的晚霞。 鳏鳏眼睛都瞅疼了,眨了眨,再睁开时却见他正转过身来。 正是□□的九霄!那一刻,鳏鳏看见他绝世的容光。 发觉自己被偷窥,九霄眯起了眼,说了让她晚上别过来的!下意识地低头往身下看去。 糟了!鳏鳏急得想逃跑,情急之下,水晶帘竟被扯断了,水晶珠子哗哗啦啦滚落在地,被鳏鳏踩上了,还没来得及转身,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 摔了个狗吃x。 顾不上痛了,鳏鳏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料一抬头已见九霄到了眼下。幸好,他已经穿了衣服。 鳏鳏蹭得站直。 “缙霄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九霄竟没有责骂她。 “啊——”鳏鳏想起缙霄是让她侍寝的,遂语气诚恳道:“神君,我再也不敢乱跑了,我这就回去。”说罢不等九霄说话,快速转身跑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九霄收来玉带,缓缓踱出来,四下张望,没看见鳏鳏,又道:“难道已经回去了?不是记不得路么?” ...... 沐浴完毕,九霄归来就寝,撩开帘幔,竟不想会有美人入眼。 九霄怔怔地打量鳏鳏,她那种姿态和眼神,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真是出人意料,所以被震惊到了。 一向蛋定的九霄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横陈在本座的榻上干什么?” “侍......侍寝......”没了鱼尾还是很不习惯,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怎么放都觉得好不自然,鳏鳏支颐而卧,想着扇贝之前灌输给她的话,欲交叠起裙下两条正相互摩挲的修腿,却不料动作幅度大了点,哗得一声,红裙开出一条大叉来。 九霄讷住,看着那交叠起来的白雪堆成的双腿,眨了下眼睫:“所以呢?你想,想如何侍?” 鳏鳏虽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怎么会说话,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些会察言观色了,此刻,她看出了九霄的惊讶。停下卖力流淌的眼波,呆呆地看着九霄。 九霄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怔怔地盯着她开叉的红裙。 鳏鳏拿手慌乱地掩了半天,掩盖不住裙下的春光,一想接下来要做的事便释然了,期期艾艾道:“不是,神君说的嘛,神君让,让我侍......侍寝的。”说到此处,她想起刚刚所见的一幕,不由脸红心跳,垂下浓密的眼睫,交叠起雪白的双腿,那尾鳍变成的足尖在榻上铺的冰绡上不断地摩挲,她都忘了那是有洁癖的神君的床榻...... 此情此景,看得九霄又是一愣,唇角微微微、微微微地微微上挑...... “侍寝?”鳏鳏,“可是......” “对啊,侍寝,也是神君的意思,神君早就想换人给他侍寝了,如今你来了正好。”缙霄满意地点头,“今天晚上你就去神君的房里。”说罢大摇大摆地从她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自言自语:“啊哈哈哈,我总算不用给神君侍寝了。” “可是,可是要怎么侍啊?”鳏鳏疑惑地嘀咕,抓下头顶睡熟的扇贝,捧在手心摇晃,扇贝很快醒来,问她:“小美人,你找我有事啊?” 鳏鳏问她:“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侍寝啊?” “什么?”扇贝保持着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动作,嘴巴张得和大瞪的眼珠一样圆,“神君让你给他侍寝吗?” 想了想,鳏鳏点头。 扇贝掏出贝壳,敲了两下,给她念说:“侍寝呢,差不多就是贵族男子让女子给他侍夜的意思。” 见鳏鳏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扇贝又说:“侍夜呢差不多就是温床的意思......” 见鳏鳏欲张嘴,扇贝补充说:“温床其实就是陪他睡觉的意思。” “哦。” 扇贝又奸笑着冲她挤了挤眼睛:“贝壳还举了例子。贝壳说,人间的统治者身边有很多女人,要轮流给他侍寝,十五日轮一遍,从身份最低的女人开始。不过初一和十五不用侍寝,因为什么晦者阴灭,望者争明,哎呀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哦这条!贝壳还说了侍寝的后果,我给你念一念啊。‘望日后,懋帝见宫隅立一 艳姝,近前视之,美貌绝伦,帝不由神魂颠倒,夜御之。兹姝孕,怀胎十月诞一子......’”扇贝笑哈哈地于鳏鳏掌心手舞足蹈:“鳏鳏,快去把你自己洗干净,准备晚上侍寝吧。” ...... “不对,不对。”扇贝忙前忙后,跑得大汗淋漓,不迭地替鳏鳏纠正动作:“手要摆放在这里,腿要勾在这里,身子要这样侧躺着,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别动!” “好别扭。”鳏鳏姿态僵硬地抗议道:“我现在很不舒服。” 扇贝掐腰,鼓起腮帮子道:“忍一忍,这个姿势才够妖娆,神君才会喜欢,你今晚要是侍寝不力,小心......” “小心神君天天要你侍寝!” 说完,鳏鳏果然不敢随意动弹了。扇贝贴近她胸前嗅了嗅:“咦?你身上怎么还有股子鱼腥味?” “我刚刚使劲洗过了。” 扇贝摆手,低声喃喃:“罢了罢了,天生的体味,或许神君就很变态地喜欢你身上的鱼腥味呢。”又抬起头来,严肃道:“鳏鳏,时候已经不早了,神君也很快就要回房间来了。现在,我得给你详细地讲一讲关于侍寝的事儿了。”扇贝说罢打开了贝壳...... 128.花好 看作者有话说!!! “鳏鳏......” “鳏鳏.......你起来,睁开眼。” 朦胧中似有人在喊自己,鳏鳏腾得惊醒,一睁开眼,竟发现自己睡在一大朵莲花上,而身边好像还立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九霄。九霄穿着一身红色的广袖轻袍。 吓得连滚带爬地往一边躲,哪知周边的莲瓣竟不约而同地唰唰聚拢起来,惊慌失措间又与九霄四目相对。 “你怕什么?本座不会伤害你。”说罢,九霄移开视线,又询问鳏鳏:“你刚刚梦见了什么?竟然将本座的脚抓得这样紧?” “啊?”鳏鳏平复了下心境,垂首一看,赶紧收回镐着九霄大脚的双手,爬起来,答道:“我刚刚梦见自己上天了,接着又从云端掉下来了,然后就吓得想找个东西抓紧来着。” “从云端下坠......找个东西抓?”九霄脑海中浮现出鳏鳏从云端往下坠的一幕,惑道:“梦里是在抓云么?” “呵呵——”鳏鳏拍拍屁股,嬉皮道:“你说抓什么就是什么呗!” 九霄双唇抿成一线,蹲下身来,盘膝而坐,垂睫看着脚尖,却说:“依本座看,你定然是做了什么美梦,若不然,也不会流了这么多口水。”闻言,鳏鳏也随着九霄的视线去看,果真见九霄鞋尖一块块深色的东西。鳏鳏很不好意思,欲俯下身去擦,却听九霄又道:“鳏鳏是不怕本座了吗?” 鳏鳏转转眼珠:“我想了想,你若想害我就不必费那么多力气救我了。” 九霄面上浮出淡淡笑意:“鳏鳏变聪明了些。” 鳏鳏也笑笑,又盯着九霄的衣裳,问道:“你今日干什么穿了一身红?” 九霄看了眼鳏鳏身上所着的绛红色鲛绡,笑而不语。没有等来九霄回答,鳏鳏又继续喃喃自语:“我刚刚看见你还以为是昨晚那个家伙呢。” “昨晚那个家伙与你说了些什么?”九霄继续神态优容地整理衣袖。 “也没说什么......”鳏鳏想了想,不打算说,恍然惊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清楚地记得昨晚与那男子分别之后,她便游回了水底,扇贝已经呼呼大睡,她也开始入睡,然后好像做了个梦,醒来就已身在莲花上,和九霄在一起。 莲花?鳏鳏蹭得站直了身子,聚拢的花瓣只留了头顶一片井口大小的天空,不时有白云飘过。鳏鳏吓得往上一跳,三两步蹦到九霄跟前:“神君,这,这莲花怎么在天上飞?” 九霄眨了下眼睛,音声沉沉而来:“西海的雪梅开了,本座想带你去看看。”话音刚落,聚拢的莲瓣重新开了,整朵莲花徐徐开始往下飘落,逐渐远离了白云,鳏鳏低头往下一看,下方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被日光映照出一片蔚蓝,莲花稳稳地落在水面上,又迅速向前漂流。看出鳏鳏的好奇,九霄解释说:“这便是西海,我们要去的是西海边缘的一个岛屿,岛上植满了梅花,现在正是花期。” 西海的风不冷,姗姗地刮着,贴在面上有湿润的触觉,海上漂流了一段距离,前方下起了雪来。鳏鳏回头一看,再次愕然,身后的水面却是一片波光粼粼,那厢依然是艳阳高照。 雪越下越大,空气也是越来越冽,鳏鳏感到有些冷,频频回头看来时的路。 “别回头看。”九霄负手立着,被西海的风卷得衣袂四起,乌发蓬飞。九霄看也不看鳏鳏,沉沉地说:“既然来了,还回首看来时的路干什么?今日你且记住,往后无论走什么路,去哪里,都不要回头看,更不要有任何犹豫、后退、原路返回的心理。” “为什么?” “因为在选择走哪条路时,你就已经做了慎重的考虑,如果当时没有考虑清楚,干脆不要走。” “可这次是你把我弄来的,我哪有考虑的自由?”鳏鳏反驳说。 九霄竟无言以对,想想也对。“本座强加给你的,都是例外......” 雪簌簌地下着。西海上几个时辰的漂流,莲花终于接近了一座小岛。 衣着单薄的鳏鳏已被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不停磨合的声音一直在九霄耳边聒噪。九霄不解她为何怕冷,因为自己是神,从来不惧冷热。或许因为她的人形才刚刚孕育出来,还太脆弱,无法抵御寒冷。九霄握住鳏鳏的手一探,发觉她自手心至指尖已经凉透。 很快,有股子暖流从手心沿着手臂攀爬,迅速蹿进五脏六腑,融入四肢百骸,鳏鳏快要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整个身子竟变得暖烘烘的了,穿得这么单薄竟还觉得有点热。不知是热血流得快了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胸腔下的心竟然有力地搏动起来,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直到九霄松手。 九霄一拂袖,二人离开了海中停泊的莲花,足履岛屿的平地。眨眼的工夫,九霄已经往前飘走,懒懒的声音甩至身后:“鳏鳏,快跟上来。” 鳏鳏还没来得及四下张望,见九霄已快不见人影,匆匆迈开了脚步去追。跑得太快一下子“追尾”,撞上了那人的屁股,洁净的空气里只听九霄一声闷哼。鳏鳏仰起头来,双手还环着九霄的腰,目视九霄,笑弯了眼:“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九霄冰冻的神情一下子融化,伸手摸了摸鳏鳏的头,捉出她发间藏匿的扇贝来,沉默了一路的小家伙开始咿咿呀呀地嚎啕:“呀呀呀,神君,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扇贝!”鳏鳏惊喜地叫着:“神君,你快放了她。” 九霄松了手,扇贝跌倒在鳏鳏的头发里,匆匆钻入头发底下,掩盖住瑟瑟发抖的身子,以可怜的神情面对九霄:“求神君成全,不要杀了我,让我跟我的小美人在一起,我要一直跟着我的小美人,我的小美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次我为了我的小美人,专程脱了壳来,冻死我了!”扇贝一边说还一边抹着鼻涕眼泪。 “本座允了!”九霄说罢又看了眼鳏鳏,瞧她的样子,似乎这一路都不知道头发里藏了只扇贝,摇了摇头,拨掉鳏鳏环在自己腰迹的手,又转身往前走。身后,那只扇贝与鳏鳏像是故人相遇,聊得热火朝天。 岛上的雪下得较海上小,但也扬扬迷天,纷纷不绝,雪中飞来一对蝴蝶,翅翼鲜红,径直往鳏鳏衣裙上扑来,扇贝在头顶上乐呵地拍着马屁:“西海真是一宝地儿,想不到连岛上的蝴蝶都这么有眼光,径直往我国色天香的小美人身上扑来。”哪知话音一起,鳏鳏双手就扑了过去,这一扑竟吓跑了那对蝴蝶,翩翩追逐着,飞走了。 鳏鳏被那红翼的蝴蝶吸引,又见蝴蝶所去的方向与九霄一致,便欢喜地追上九霄,满心都是那双蝴蝶。终于等到一蝶栖枝,鳏鳏一激动,竟忘了九霄,直接偏离了九霄的方向,只顾着去扑蝴蝶了。九霄便停了下来,原地等她。 “快扑快扑!”扇贝小声在鳏鳏头发里撺掇。 鳏鳏蹑手蹑脚地过去,一扑竟然没扑着,那红翼蝶又飞走了。鳏鳏丧气地举目追逐蝴蝶飞行的轨迹,一抬目竟发现满眼的梅林,远远望去,梅雪相映,深红万点,含苞的,盛放的,尽态极妍,不觉看痴了去,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好看么?”九霄问。 鳏鳏呆呆地点头。 “既没抓到蝴蝶,那就继续跟本座走吧,这里不是赏梅的地点。”九霄欲抬步,却见那双红翼蝶又款款飞了回来,栖在了枝上。扇贝也看见了,忙提醒鳏鳏:“快扑!蝴蝶又回来了。” 鳏鳏欣喜地提了一步,手已经伸向蝴蝶却被九霄及时喝止:“别动!” 鳏鳏疑惑不解,现在她只要一合拳,那一双翅翼相连相栖的蝴蝶就会被收入囊中。如今,既被惊动,可那双蝴蝶却不飞走。 九霄移开目光,解释说:“蝴蝶在交尾,你这个时候捉来干什么?” 交尾? “你在这里等着本座,不要乱跑,本座去去就来。”不待鳏鳏说话,只听得九霄声音回荡,而人已不见。 ...... “你怎么知道我来迎接你了。”那声音闻起来更加低沉厚重,透着一股子沧桑,它揭示了说话人的高龄。 九霄一转首,面向那白眉华发、须髯飘飞、仙风道骨的老者,回答:“我看见仙使养的红翼蝶了。” 那老仙使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笑说:“你终于来了。” 九霄也颔首:“仙使。”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百年了吧,我记得,上一次你来的时候,带的还是那位薄命的帝姬呢!如今,物是人非啊。”那老仙使拄杖前行两步,俯视下方一望无边的梅林,视线落在某处绛红的人影说道:“那天,那位帝姬穿的也是一身绛红的衣裳,裙裾飘飘地立在这梅林里。” 九霄侧了身,随那老仙使一起俯视。透过漫漫搅天的雪花,依稀看见: 徜徉在雪梅香海里的鳏鳏已经完全陶醉,她手舞足蹈,穿梭在梅林的疏影里,旋转,雀跃,莞尔。绛红的鲛绡,飘逸的袖带,额心飞舞着展翅欲飞的凰。鳏鳏嗅了一下那梅花的香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清流窜动不息。 仙使道:“我的雪梅可不是一般的梅花,日夜汲取天地的精华,便是这一嗅,她都能聪明好多呢!”话落已听得九霄鼻中一嗤。 老仙使以眼角余光去观九霄,却发现他双目一瞬不瞬盯着梅林里那姑娘的影子。遂无声笑了。 九霄双目紧盯着梅林中那人影,似乎又不在看那人影。 梅林深处,那人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映入他的眼帘。 雪花落在她鼻端,日光下静静地融化成一片晶莹,她在他跟前定住,对着他嫣然巧笑,她的笑容可以感染人。距离很近,近得可闻她的衣香,近得使得她的鬓影都映照在了自己脸上。 雪梅开得很红,她的笑容比雪梅盛放得还要嫣然,她低了下颚,霞飞双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莫大的勇气,声音比那枝头含苞待放的花儿还娇:“神君,我们双修吧!” 要怎样才能不伤害这样纯净的眼神和无邪的笑容。 阿沅是个孩子,鳏鳏也还是个孩子。与他比起来,甚是幼小。不过,鳏鳏应该是与阿沅不同的...... 老仙使清了清嗓子:“你高高在上的神君,神通广大,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怎么还会有求于我呢?说吧,你来找我何事?” “我的问题,与上一次相同。”九霄从思绪中抽身,答道。 “上一次?”老仙使蹙眉,“你上一次问的是什么问题?我年纪大了,忘了。” 九霄知道他故意卖关子,便道:“既然忘了,那我便再问一次,恳请仙使如实告知。”九霄俯视了鳏鳏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老仙使:“她,是与不是?” 老仙使望着鳏鳏,和蔼笑答九霄:“她是与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我不确定,怕像误了阿沅一样,误了她。”九霄答。 老仙使的笑容一直没有收敛:“你心口不一。嘴上说不确定,心里比谁都确定,来我这儿求证,岂不是白来一遭!” 九霄道:“仙使说我心口不一,仙使又何尝不是,自我父母还在神位之时,仙使便是这西海梅林的仙使。仙使名为忘梅,却守护了这片梅林一辈子,仙使心里何曾忘梅?” “伶牙俐齿!”老仙使道:“你今后就会懂的。说到底,你还是对那阿沅心怀愧疚,怕鳏鳏也重蹈覆辙。九霄啊,鳏鳏是谁,你心里最清楚。你来问我,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鳏鳏不是阿沅,不会那么脆弱。” “鳏鳏......” “鳏鳏......” “鳏鳏.......你起来,睁开眼。” 朦胧中似有人在喊自己,鳏鳏腾得惊醒,一睁开眼,竟发现自己睡在一大朵莲花上,而身边好像还立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九霄。九霄穿着一身红色的广袖轻袍。 吓得连滚带爬地往一边躲,哪知周边的莲瓣竟不约而同地唰唰聚拢起来,惊慌失措间又与九霄四目相对。 “你怕什么?本座不会伤害你。”说罢,九霄移开视线,又询问鳏鳏:“你刚刚梦见了什么?竟然将本座的脚抓得这样紧?” “啊?”鳏鳏平复了下心境,垂首一看,赶紧收回镐着九霄大脚的双手,爬起来,答道:“我刚刚梦见自己上天了,接着又从云端掉下来了,然后就吓得想找个东西抓紧来着。” “从云端下坠......找个东西抓?”九霄脑海中浮现出鳏鳏从云端往下坠的一幕,惑道:“梦里是在抓云么?” “呵呵——”鳏鳏拍拍屁股,嬉皮道:“你说抓什么就是什么呗!” 九霄双唇抿成一线,蹲下身来,盘膝而坐,垂睫看着脚尖,却说:“依本座看,你定然是做了什么美梦,若不然,也不会流了这么多口水。”闻言,鳏鳏也随着九霄的视线去看,果真见九霄鞋尖一块块深色的东西。鳏鳏很不好意思,欲俯下身去擦,却听九霄又道:“鳏鳏是不怕本座了吗?” 鳏鳏转转眼珠:“我想了想,你若想害我就不必费那么多力气救我了。” 九霄面上浮出淡淡笑意:“鳏鳏变聪明了些。” 鳏鳏也笑笑,又盯着九霄的衣裳,问道:“你今日干什么穿了一身红?” 九霄看了眼鳏鳏身上所着的绛红色鲛绡,笑而不语。没有等来九霄回答,鳏鳏又继续喃喃自语:“我刚刚看见你还以为是昨晚那个家伙呢。” “昨晚那个家伙与你说了些什么?”九霄继续神态优容地整理衣袖。 “也没说什么......”鳏鳏想了想,不打算说,恍然惊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清楚地记得昨晚与那男子分别之后,她便游回了水底,扇贝已经呼呼大睡,她也开始入睡,然后好像做了个梦,醒来就已身在莲花上,和九霄在一起。 莲花?鳏鳏蹭得站直了身子,聚拢的花瓣只留了头顶一片井口大小的天空,不时有白云飘过。鳏鳏吓得往上一跳,三两步蹦到九霄跟前:“神君,这,这莲花怎么在天上飞?” 九霄眨了下眼睛,音声沉沉而来:“西海的雪梅开了,本座想带你去看看。”话音刚落,聚拢的莲瓣重新开了,整朵莲花徐徐开始往下飘落,逐渐远离了白云,鳏鳏低头往下一看,下方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被日光映照出一片蔚蓝,莲花稳稳地落在水面上,又迅速向前漂流。看出鳏鳏的好奇,九霄解释说:“这便是西海,我们要去的是西海边缘的一个岛屿,岛上植满了梅花, 129.月圆 129章月圆 郑媛睡不着,倚着窗子去看屋外的月亮,月亮又大又亮又圆,悬在树梢间,她低下脑袋,摩挲起手中的木头人,不知不觉眼角就湿了,夜里起来的高翠茵恰巧从她窗外经过,见她还不睡,便走到窗前问她:“怎么还不睡?” 郑媛摇头,看着手里的木头人道:“我睡不着。” 高翠茵见她埋着头,不停玩着手里的木头人,伸手去夺,她不想给,可是敌不过高翠茵的力气,被高翠茵一把抢过去了,高翠茵借着月光一看,那木头人雕得栩栩如生,五官十分像郑媱,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可能是她自己雕的,还给她问:“谁给你雕的?” “哥哥。”她说。 哥哥?必然是公子。高翠茵心想:没有亲人在身边也是可怜,即使贵主待她再好,总不敌跟她有血缘的。高翠茵安慰她道:“快去睡吧,你姐夫当了皇帝,你姐姐很快就要做皇后了,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派人来接你去她身边的。” “真的?”郑媛眼睛一亮,“那你不许骗我。” “我不骗你。” 郑媛欢欢喜喜地去睡了。 高翠茵慢慢穿过竹林入廊,她是真的有点同情她了,郑媱的确不会不管她的,就是不知道派人来接她的时候,贵主会不会放人。 …… ------------ “那你想怎么样?”郑媱使劲把他往身下推,“你说过不碰了的。” 公孙灏就吓唬她,伸手去扯她束在胸前的浴衣的带子:“说过的话现在收回了,谁让你主动惹了我呢?你让我接你妹妹到你身边,你拿什么回报我?不会是亲我几口就完了吧。”他说罢已经把脸埋入了那雪腻的肌肤上,郑媱闷哼一声,捶他的背道:“还君无戏言呢,你快点给我起来。”他却亲得愈发来劲儿了,下口的力道越来越重,嘬得那些淤痧还没消的地方更红了。他一路亲到她腮边:“这个时候我不是君王,我是你夫君,是你孩子的父亲,你别把我当作皇帝。”两对眼珠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对上了,那双宽厚的大掌温热地捧住了她的脸:“郑媱,你爱我么?” 最经不起这种认真的神色了,怎么会不爱呢?当初不就是为那一本正经、神情坚毅的先生而心动的么?见她久久不回答,公孙灏猛得坐起身来,把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下一凉,浴衣已被掀了起来。眼珠尚睁得滚圆,公孙灏又迅速低下脑袋凑到她耳边道:“湿了,我还没碰你呢,想要我是么?”郑媱的脸霎时彤红一片,“谁让你……压着我的!身子又不安分……”公孙灏快速扼住她两腕又在她唇齿间流连:“那你喜不喜欢和我交|合,喜不喜欢我要你?”郑媱被撩得几乎要晕过去,此人太不要脸。公孙灏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脸上相继闪过的各种细微的表情,继续变本加厉地挑逗她,把她挑逗得快哭了。见她脸皮薄得要破了,公孙灏知道今晚再要了她她明天就别想起床了,这才安分地躺回去揽住她,入睡前又在她耳边道:“你这辈子就是不爱我也逃不掉的,我爱你,我死都爱你,你得给我生个太子……” 翌日,长公主府 高翠茵情急地快步趋至长公主跟前,禀道:“陛下派人来了,说是要接郑媛入宫。现在府外来了好多官兵,由徐令简和郑觉带领着……接个小娘子而已,陛下却派了这么多人……是不是料到贵主不想放她,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对上长公主凌厉的凤目,翠茵埋着头不敢说了。长公主咳了咳,伸手道:“扶本宫起来。”翠茵忙伸手将她扶住,走出了午憩的阁楼。 徐令简和郑觉已经闯入了府里,守门的人的确是拦不住他们的。 望见现身的长公主,郑觉上前一步揖道:“本将从前身在边关,无瑕顾及舍妹。幸蒙贵主宠育,舍妹才得衣食不愁。贵主对舍妹的养育之恩,本将铭记在心,不敢让舍妹继续叨扰贵主,本将今日特来接舍妹回府。” 长公主淡淡一笑:“郑媛有一位骁勇善战、军功卓著的兄长,本宫真替她高兴。郑将军从前身在边关,十几年不曾回过家,兄妹二人一面也没有见着,如今郑将军意气风发地归来要接她回去,本宫只怕她不会跟将军这位陌生的兄长走;况且,本宫养育了她这么久,她也跟本宫有了感情,她不舍得本宫,本宫也舍不得她。” “看来贵主您是不打算放人了。”徐令简道。 长公主睨他一眼:“本宫在和郑将军说话,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什么事。”徐令简道:“本将来贵府的目的其实和郑将军不同。” 长公主还是不理会他,也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接下来却因为他一句话震惊得险些晕倒在地。他说:“贵主想知道长罗的下落么?” 幸亏翠茵在身边扶着她,长公主额前虚汗频出,一把搡开翠茵,奔到徐令简跟前,揪住他的铠甲吼道:“他不是死了吗?” “没死……”徐令简安身不动,缓缓笑道,“陛下昨日还请他喝了茶呢……原来那关于他不老容颜的传说竟是真的,他看起来比咱们陛下都还年轻个一两岁呢!陛下嘱托臣来看看他的姑母,顺便给贵主您带来一件信物,以便您睹物思人。”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交给长公主一块玉。长公主接住愣住了,呵呵、呵呵地开始笑,摇晃着脑袋,泪水滴淋,白发横飞,松开了他,疯笑着往前跑,翠茵在她身后追,她却很快跑不见了。 郑媛被高翠茵交到了郑觉手里。公孙灏让徐令简以长罗的性命威胁长公主,长公主自然要放了郑媛的。 郑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素未谋面的妹妹,她的眼睛和郑媱是极像的,郑觉从她身上看到了记忆中的郑媱小时候的影子,微笑着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摸她的额头:“媛媛,我是你大哥,郑觉。” 郑媛怯生生地盯着他,绞着手指,咬紧了唇,转身抱住了高翠茵。她不想跟这个完全陌生的大哥走。 郑觉心里一空。 长公主府现在无论如何是不敢再不放郑媛了,高翠茵也蹲下身子,轻轻摸她的脸安慰她:“媛媛,他是你亲哥哥,是你最亲的亲人,你不是想有亲人在你身边么?你不是想见你姐姐郑媱么?你哥哥会带着你去见你姐姐的。” 郑媛一听又转过脸来,小声道:“我最亲的亲人是媱媱姐姐。”高翠茵说他可以带她去见姐姐,她便鼓起胆子仰起了脑袋问他:“真的可以带我去见我姐姐么?” 郑觉不迭点头:“大哥是来接你入宫和你媱媱姐姐一起住的。” 郑媛听后开心地笑起来:“那我就跟你走。”竟主动牵起了郑觉的手,郑觉高兴极了,连连笑着跟高翠茵道谢,高翠茵盯着他,低头小声道:“郑将军不必客气。” 徐令简在外催促,郑觉遂牵着郑媛离开。高翠茵远远凝着牵着郑媛的那个高大背影,脚步不自觉地追到了府外,郑媛回头冲她招手:“翠茵姐姐,你以后会来看我吗?”郑觉也回头看她。 高翠茵脸一热,心一跳,喜答:“会!”想了下,扬声喊道:“郑将军请先留步。” 郑觉停下了,高翠茵低着头小跑过去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他:“媛媛以后是与将军一起住还是真的入宫和她姐姐一起住?” 郑媛闹道:“我当然是和我姐姐住!” 郑觉怕妹妹不高兴,不好解释以后,只能道:“自然是和她姐姐一起住,她对我这个哥哥还完全陌生。” “噢,我知道了。”高翠茵沮丧地挥手和他们告别。 入了宫门,郑媛好奇地东张西望,不停催促郑觉:“哥哥,为什么还没见到姐姐呀?还要多久才能见到姐姐呀?” 郑觉道:“快了。” 郑媛嘟起嘴巴:“我一问你你每次都说快了!你就不能说还要经过什么地方、什么地方、还要走多久……” “小鬼!”郑觉捏捏她的鼻子,“我们要先去见陛下的。” 公孙灏正在批阅奏章,听见吴顺说郑将军带着郑家小娘子来了,快速转动着手里的朱笔批完手中的一本:“让他们进来。” 一见公孙灏,郑媛蹦了下,高兴地喊他:“姐夫!” 吴顺和郑觉都是一愣,公孙灏抬眼掠到她时,也愣了下。 郑觉扯着她一起跪下,小声道:“喊什么姐夫?叫陛下。” “哦……”郑媛却跪不住,身子不停地扭来扭去,仰着头看着公孙灏道:“陛下,我姐姐呢?” 郑觉哭笑不得:她倒是不怕公孙灏,见了不跪,都敢喊姐夫了,开口就问姐姐。 公孙灏从怔愣中回神,现在的她简直就是郑媱原来的模样,无论是那张脸、无论是神情还是言行举止,笑着回答:“朕让你去见你姐姐。”吩咐吴顺:“带这位贵客去公主们那边吧。” 吴顺便走过来领她去见郑媱和公主们,她走之前,还跳了下,笑着回眸道:“谢谢姐夫!哦不,谢谢陛下!” 那个回眸真是跟她从前一模一样。 郑觉摇摇头,哭笑不得。 公孙灏问郑觉:“那个孩子目前在你府上了吗?” 郑觉点头:“臣正要问陛下呢,陛下不若实话告诉臣,是不是真的要留下他的性命。” “怎么?你觉得不可能吗?”公孙灏低着眼皮翻阅折子:“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怎么会不算数呢?”丢给他一本折子:“只不过要辛苦你了郑觉,朕把这个包袱丢给了你,你可要掩饰好了。你看看,你才秘密地把他接回去,就有人参你了,任重而道远啊……” 郑觉打开一看,正是匿名弹劾他的,说他窝藏厉帝子嗣。 “府邸是朕赐给你的,里面不可能有内鬼,肯定是被时刻盯着你的人发现了,”公孙灏将御笔放至笔搁,抬头看着他笑道,“年纪也不小了,不妨考虑给孩子找个母亲。” 吴顺带着郑媛往后宫去,路上遇见了卫韵。卫韵从前没见过郑媛,此刻一见到郑媛,震惊之下,脚步就自己停了,匆匆上前拦住吴顺:“吴内侍领着的这小娘子是谁?” 吴顺笑嘻嘻道:“郑将军的小妹,她敢喊陛下叫姐夫,陛下乐呵呵地说她是贵客……” 难怪跟从前的郑媱长得这么像。 ----- 吴顺带郑媛过去的时候,郑媱正陪着女儿们一起玩,见到郑媛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没想到公孙灏办事这么快,昨晚才跟他说的,想不到他今天就派人把她妹妹接来了。 郑媱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吴顺领着走过来的妹妹,激动地又哭又笑。 郑媛一抬头也看见了姐姐,大喊了一声:“姐姐!”飞快地跑过去抱住了她,郑媱把她抱起来转圈,因为脚不方便转了一圈便停下了,低头狂亲妹妹的额头:“媛媛,姐姐做梦都在想你。” 吴顺把人带到,看到姐妹二人团聚了,便过去跟郑媱告退,郑媱一高兴赏了他,吴顺笑嘻嘻地回去跟公孙灏复命。 郑媛一开始也开心不已,被郑媱这么抱着一亲,眼泪唰唰地就流下来了,郑媱忙把她抱到怀里:“怎么了?” 柔嘉和燕绥好奇地跑了过来,见娘亲抱着别人,在郑媱膝下蹭来蹭去的,嘴里哼哼唧唧地纷纷求抱。郑媱哪里抱得过来,让春溪哄着女儿们,自己不停安慰妹妹:“是姐姐不好,从前一直让媛媛一个人,姐姐以后不会让媛媛一个人了,只要有姐姐在,谁也不敢欺负媛媛的。” 郑媛哭着把脸紧紧地埋在她脖子里又委屈地啜泣起来。郑媱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媛媛别哭了,姐姐以后都不离开媛媛了,媛媛怨不怨姐姐从前没有陪着媛媛?” 郑媛一抽一泣地摇头:“不怨了。”昂首去亲郑媱的脸。“可是姐姐说的,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130.女官 “姐姐当然不会离开媛媛了。”郑媱又抱着妹妹亲她的桃腮,燕绥又跑来在郑媱身下乱蹭着苦苦哀求:“娘~娘亲~抱~抱~” 郑媛听见了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回头看见了一个可爱的小奶娃,笑着从郑媱身上溜下去仔细盯着燕绥看,燕绥也跟她对视,倏尔一笑,露出靥边一个浅浅的香辅,不一会儿,柔嘉也从春溪那边跑过来了,抱住了姐姐燕绥,两人都盯着郑媛笑,郑媛惊喜地喊:“孪生!好少见呀!姐姐……”回头看看笑容满面的姐姐,又看看两个小奶娃,那笑怎么跟姐姐那么像呢?又见她们冲郑媱张开手臂喊娘,张开了嘴巴:“姐姐是她们的娘亲啊!姐姐怎么都有孩子了啊……” 郑媱笑着点头,俯下身子搂住妹妹,又趴在妹妹耳边说:“媛媛认得出她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么?” 郑媛看了下,指着柔嘉笃定地道:“这个是妹妹!” “媛媛怎么看出来的?”郑媱异道,“大家说她们两个长得太像,分不清呢,大哥分不清,陛下第一眼见到她们的时候,都看不出自己的两个女儿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呢。” “这有什么难的,”郑媛说,“调皮活泼一点的就是妹妹啊。” 春溪和郑媱听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郑媛很喜欢燕绥和柔嘉这对孪生姐妹,燕绥和柔嘉也喜欢郑媛,郑媛很快就哄着她们俩玩到一起了。春溪走来对郑媱道:“刚刚看到小娘子,奴婢就想起了您从前的容貌,奴婢记得您才到右相府的时候,就是,小娘子现在的五官再……长开一些……” “是么?”郑媱的眼睛只顾盯着郑媛,没留意到春溪脸上的神情,笑说,“姐妹嘛,跟你流着一样的血,相貌也相似的话,看着就亲呀……” 不知怎的,春溪心底总有隐忧,只希望自己的担心会成为多余。 郑媱又道:“媛媛以后定然是个美人,容貌肯定会是我们姐妹三个里面最出挑的,媛媛的容貌最好,姐姐其次,我就是最差的了。” “也不差呀,”春溪笑说,“您现在的容貌比她们都美。” 郑媱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这丫头,还不是承认了我的话。” 春溪也笑,心想,郑媱原来的容貌的确是比不过郑姝的,再过两年,这郑媛会不会比郑姝还美现在也说不准,不过美人坯子倒是出来了。 郑媱打算让妹妹和女儿们一起住,遂让春溪领着宫娥把西阁收拾出来,而媛媛还以为能跟从前在郑家那样和姐姐睡一张床呢,她还打算晚上抱着姐姐的脖子跟她讲悄悄话呢,哪知和郑媱一起用了晚膳后,就有皇撵来接郑媱了,眼见着郑媱要坐皇撵走了,郑媛忙追上去拉住她哭道:“姐姐要去哪儿?不是说好了要陪着我的吗?” 春溪在一边掩着唇笑,郑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春溪上前安抚郑媛道:“小娘子,你姐姐不会离开你的,白日里都会来陪着你呀,小娘子和小公主们住一起呢,小公主们晚上都离得了亲娘,小娘子你却离不开亲姐姐了,这么黏姐姐呀。” 郑媱蹲下身子抱着她的头哄她:“姐姐晚上住的地方和这里很近,媛媛要是有什么事,就告诉春溪姐姐,春溪姐姐会去告诉姐姐的。” 这,怎么可能?春溪在心里想着,她姐姐晚上是去侍寝的啊。 吴顺过来对郑媱道:“陛下已经在等您了。”郑媛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姐姐晚上是要和姐夫睡的,依依不舍地松了手,看着皇撵抬着郑媱远去,心里的孤独渐渐蔓延上来。 郑媱坐在皇撵上,心里也不好受,妹妹才到身边,肯定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讲,白天那么多宫娥围在一起,又没有机会……可她现在的身份尴尬,没被册立,册立了才会有自己的寝宫。李丛鹤曾建议公孙灏先封她为贵嫔或贵妃什么的,之后再扶上后位,被公孙灏拒绝了。公孙灏的打算就是直接立她为后,先立为贵妃什么的她就得一个人住了,晚上想一起睡还得宣召过来或自己跑过去的;而按照规矩,没有他的宣召,皇后以下的妃嫔夜里是不得自己过去他的寝宫跟他睡的,这样一来,太麻烦了。因此,她现在就是和公孙灏一起住,公孙灏为了独占她都不让她和女儿一起住,白天有皇撵抬着她去女儿那里,他午时如果有闲暇就去女儿住的宫里,陪她和女儿一起用膳,晚上也是。 公孙灏沐浴归来,看见她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古书,半晌眼睛不动书也不翻的,走过来问:“看的是什么书啊?就这么难,看得心不在焉的。还不如看看书架最底下的那本《春宫》,都是图,一目了然又不费解。” 郑媱把书合上,往他脸上一扣:“怪不得陛下这么厉害,陛下有兴趣自己一个人好好琢磨。” 公孙灏取下来,看了眼书名:“《易》,你怎么看得懂?”放回书架道:“那些朕都学会了,倒是你不会。” “我志不在此。” 公孙灏低低笑着,翻上床把她揽到怀里:“志向很高啊,有没有志参加今年的殿试?” 郑媱拉下脸,捉住他到处游走的手,正色道:“不如让我和妹妹还有女儿们一起住吧。” “怎么了?”公孙灏伸手去按她靥边的笑涡,她不笑的时候那个微微隆起的小包被他指头一按就陷下去。“可是郑媛舍不得你了?好哇你,妹妹来了就把我给忘了。” 郑媱翻过身抓住他的胳膊求他:“母亲死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她,我却一直没有做到,现在好不容易把她接到身边来了,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这个姐姐说,白天宫娥们都看着,孩子们又在一边闹着,她哪里有机会单独和我说?不若你让我过去陪她住一段时日,哪怕几天都行。” “不行!”公孙灏果断否决,严肃道:“你这是又当姐姐又当娘啊,郑媛也不小了,以后还要嫁人的,总黏着你也不好。往后她嫁了人还要跟你这个姐姐睡让人家姑爷怎么办啊?我看她就跟你原来一样,挺活泼的,长公主虽然古怪,待她却好,没委屈着她。看看你,舍得了女儿和夫君舍不得妹妹,之前让女儿们单独住你怎么没说要和女儿一起住,怎么放下心的呢?” 郑媱还是不高兴:“是我这个姐姐对不起她。” 公孙灏哄她道:“媱媱,等你册封了,咱们要见面就没这么自由了……不如这样,等你册封了有自己的寝宫了,再让她和你一起住,反正册封也快了。” 郑媱这才妥协,慢慢地就在他怀里睡着了,公孙灏倒睡不着了。 说到册封,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他是个皇帝,也不能立刻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没过多久,公孙灏又在朝堂上提起册封之事,李丛鹤、张耀宗一些人等极力支持,黎一鸣、娄孝那些人还是强烈反对,双方吹胡子瞪眼地争执不休,听得公孙灏头都大了,最后怒气冲冲地站起道:“册封之事,朕意已决,谁敢不从,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黎一鸣等人一听抗议得更加厉害了。李丛鹤见公孙灏真的动怒,忙不迭地蹦跶出来,指着黎一鸣的鼻子说他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是陛下的亚父就以为陛下不敢砍了他!气得黎一鸣摘了冠,立刻要告老还乡,黎派的人一见,纷纷跟着摘冠,这一摘就是好大一批人,公孙灏气得险些没晕过去,回了御书房,把里面的东西砸了个稀烂。 郑觉去劝他,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下那道谁不从就砍谁脑袋的圣旨,还是得先想办法征得那些人的同意。公孙灏一听,劈头盖脸地把他痛骂一顿,“说是说,怎么征得那些人同意?”郑觉说慢慢周旋,从前黎一鸣等人甚至不愿让他给郑媱任何名分,现在已经做出让步,说可以封为贵妃,但是皇后坚决不可以,这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了。公孙灏还是骂他,把他骂走了。 公孙灏早料到过他们会做出让步,但公孙灏心里比谁都清楚,再慢慢周旋他们也不可能答应他立郑媱为后的。 消息很快传到了后宫,郑媱听说后去看他,他正在里面发怒。吴顺见郑媱到来,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请她进去。 公孙灏看见她了才敛了怒意,胸口还是气得上下不停地剧烈起伏着,被郑媱劝回了寝宫歇息,他躺在床上,一句话也没说,闭着眼睛也没睡着。 郑媱也没有想到他这么难,封后会有这么多阻碍,便跟他道:“不若我不当皇后了。”公孙灏一听坐了起来:“你不当皇后谁当?”见她眼波依依,怜惜地抚摸她的脸颊,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是我无用,媱媱,你放心,你等我,等我一步步换掉那些人了就不会有人反对了。” 郑媱伸手圈住他的腰:“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只要你以后一直一心一意地待我一个人,即使我没有名分地跟着你我也是快乐的。如果你以后会陆续宠幸其他女人,三宫六院,即使让我做皇后我也不会快乐的。” 她竟然还有这样的疑虑,公孙灏一听,忙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磨蹭,与她解释道:“既会只宠你一人也会让你做皇后,我不会再要其他女人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人。” 郑媱心底一阵愉悦,又道:“可你是皇帝,后宫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人,我听说那些朝臣要你立娄沁为后,还建议封卫夫人为贵人,你在考虑中。” “你听谁说的?”公孙灏脸色一沉,心想肯定是有心人故意说与她听来离间他们的,又拥紧她道:“你得相信我,不要听那些流言……” “我当然相信你,也不是谁刻意说予我听的,”郑媱也把他圈紧,脸往他怀里埋了埋,“媛媛贪玩,早上跑到卫夫人那边去了,摘了卫夫人宫墙里伸出来的花,卫夫人宫里的丫头不认识她,跑出来抓着了她,还把她推倒在地上,媛媛哭着跑回来,我见她衣裳脏了还哭着就问她原因,她不肯跟我说,我让春溪去查了才知道的,春溪去质问那个丫头,那个丫头趾高气扬地说卫夫人马上要被封为贵人了。”郑媱抬起脸看着他道,“你说是我嫉妒也好,吃醋也好,灏,你既不打算册立卫夫人,就不要让她继续住在宫里了,这种流言要是多了,你让卫夫人往后怎么嫁人?人家一定以为她是侍奉过你的,谁敢娶她呀?不若你给她指一个好人家嫁了吧。” 公孙灏一听,觉得她说得有理,道:“那个丫头,我会派人跟她说一声,让她好生替你教训着。”听她说指婚,就知道她动的什么小心思,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又道:“她毕竟不易,这么多年对我也是忠心耿耿,好人家也不好选,我先封她做宫中女官吧。” 女官? 侍奉公孙灏午憩后,郑媱去看女儿,坐在皇撵上想:做女官还不是留在了宫里?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她有意排挤她的心思呢?还把她留在宫里。 媛媛那事的确有,但也不是郑媱说的那样,卫韵宫里的丫头的确没认出郑媛,训斥了郑媛,但没有推她,被郑媱刻意渲染了;那丫头也没有说卫韵要被封为贵人了,被郑媱这么在公孙灏跟前一说,傍晚的时候就被叫到卫韵跟前,卫韵声色俱厉地训斥她:“你推她干什么?” 那宫娥跪下道:“奴婢,奴婢只是训斥了她一顿,没有把她推到地上。”卫韵严刑拷打,她还是这么说,应该没有说谎,卫韵气极,肯定是郑媱在他跟前搬弄了是非,结果他问也不问,直接责问她,让她好好管教宫人。 卫韵心里不平极了,结果第二日又来一道圣旨,公孙灏让她做尚功局宫正,是正五品女官,负责处分失职的女官和宫女,辛苦经营来的就因为郑媱的一番说辞变成了小小的女官,卫韵心里当真是不平极了,但想着自己从前一直对公孙灏尽心尽力,也为他做了不少事,他看得出自己的忠心,这么封赏自己,莫非是知道了自己从前对郑媱做的那些事?将功抵过手下还留了些情? 不,应该还只是怀疑,如果他有了确凿的证据,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她得尽快想办法弥补。 131.封后 封后 老仙使话刚说完,却见九霄颔首时唇迹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笑,遂道:“九霄,多笑笑,你笑时比较亲和,就该多笑笑。” 九霄闻言却抿紧了唇。老仙使一想,又摆摆手:“罢了,还是别笑了,一笑岂不是要祸乱三界,看看你那个弟弟。”...... 鳏鳏在梅林里遛了一片儿,归来时折回一把香喷喷的梅花,一边走一边捧在鼻端嗅。头顶的扇贝双手也不嫌着,累死累活手脚并用、下定了决心要“编”织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花环,送给她的小美人鳏鳏。而他的小美人此刻的注意力又被那双蝴蝶吸引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踱去了那条梅枝下,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枝上,然后问扇贝:“交尾到底是什么呀?” 扇贝呲着牙拧梅枝的举动顿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小气,说:“交尾呢,就是这两只蝴蝶太寂寞了,想造一只小蝴蝶出来陪他们一起玩,懂不懂?”话落,见鳏鳏又要张口,扇贝忙继续解释来堵她的话:“打个比方吧!比如你,你是鱼,如果......呃,怎么说,哦对了,如果你和九霄......唉?九霄的原形是什么?哎呀不管啦,假如九霄也是条鱼,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还有可能像你俩。” 鳏鳏似乎没听见,弯弯的睫毛几乎要刷到那蝶翼上去。又说:“交尾要这么久啊?” “哎呦!”扇贝别过头去,以手捂脸:“小美人你到底是有多天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交尾的事你就去问九霄神君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一拿开手,竟看见九霄立在眼前,肩上都白了,不知道已经立了多久,他身后还立着一位长胡子老头,胡子跟雪一样白。扇贝吓得捂住了嘴巴。 那白胡子老头目视着她的小美人鳏鳏,走近两步,与九霄并立,拍拍九霄的肩道:“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尽显天真,真是难以想象日后她会怎样变化,最后又如何与你并肩。九霄啊九霄,任重而道远。” 并肩?扇贝心中一惊。 听见有人说话,鳏鳏也转过身来。望见九霄身边多了一位白胡子老头,遂问:“神君,这个老头是谁呀?” 老仙使瞪圆了眼:“竟敢直呼老叟!”又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鳏鳏喝道:“竟敢折我的梅花!”一转头:“九霄,你管不管!你赔我的梅花!” 鳏鳏和扇贝被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的九霄。 九霄的眼睛好似漩涡,看了第一眼,已经无法自拔,竟想看第二眼......于是就没完没了地多看了几眼,这双眼睛却又不像记忆力的那双,可是,两者为何会如此相似。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剜去那个阿沅的心,说她天真她现在又隐隐地能够明白些什么,九霄与那阿沅,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关系。却不知他的眉目间为何总隐隐透着一丝寥阔的寂寞,难道是因为阿沅?鳏鳏心底竟莫名腾起一阵失落,手中新折的梅花不知何时从拳头里溜了下去,斜斜地插进厚厚的雪里,花瓣零落了一地。 与鳏鳏对视两眼,九霄朝她走近了两步,看也不看身旁的老仙使:“这么多梅花,折一枝又有何妨?”老仙使被噎得说不出话。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鳏鳏正犹豫着,却听九霄道:“喊什么爷爷,这位是西海梅林的仙使。”九霄的视线从扇贝扫向鳏鳏:“你就随我,同喊一声仙使。” “哦......”鳏鳏赶紧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喊了一声“仙使”。 老仙使看了眼地上的残红和鳏鳏头顶那尚未成形的花环,满眼怜惜,他这里的梅花向来是只可远观远嗅,不可攀折亵玩。这小女子鳏鳏,竟是第一个敢在他这里折梅的,现见她语笑嫣然,补了礼节,且碍于九霄的面子,自己也不好再责难,本欲作罢,哪知九霄却在此时弯腰俯身、伸手捡起了雪地上的梅花,又起身走到梅枝下,折了两三枝,随后一并递给那鳏鳏,还道:“多嗅一嗅,嗅一嗅会变聪明的。”鳏鳏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了过去。 老仙使气得吹胡子瞪眼:“九霄!你!你!你!”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九霄转身步至老仙使眼下恭恭敬敬地一揖:“都算在我账上,来日还仙使!” 老仙使脸都绿了,离别时在身后喋喋不休:“九霄!九霄!九霄!我告诉你,女人可不能宠!会宠坏的,她会恃宠生娇的!” “九霄!” “九霄!” “......” ......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那白胡子老头真是小气。”扇贝将编织完的花环给鳏鳏戴好,理了理鳏鳏乌黑垂坠的秀发,愤愤不平地问鳏鳏:“小美人,你说是不是?”鳏鳏却闭着眼睛,沉浸在花香中无法自拔,没有立刻接话。 扇贝收回竖起的耳朵,枕着双臂刚刚躺下去,耳边却飘来了一句话:“对他来说,折梅就是在剜他的心头肉。” 鳏鳏也顿下手中的动作,回首看向九霄,九霄背她而立,披着满身风雪,目光在水浪中游移,声音像低吟的浪潮:“他的爱人,是一只梅花妖。他从前是一个很厉害的上仙,因为她的逝去,自请来西海做个小小的仙使,永生永世守护西海梅林。” “原来如此,痴情的老头子......”扇贝感慨。 “啊?”鳏鳏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眼里亮光闪烁,皱眉道:“那神君刚刚还要折梅给我不是在让他伤心么?我,我没有得到他的应允就折了梅花,我也让他伤心了。” “你明白就好。”九霄凝视她,说:“很多人心中都尘封着一段故事,尽力,别去触碰。” “哦......”鳏鳏低头,陷入了思索,越思越专注,连身体已经离开水面逐渐飞往云霄都还未察觉,直到对面一仙人腾云而来,迎面相遇与九霄打招呼时鳏鳏才回过神来。 “咦?九霄神君从哪里觅得这样一妙人?看起来这样水灵,还这样稚嫩,看上去不过百岁......嘻嘻嘻嘻,小仙明白神君的喜好了。”那仙人见九霄与鳏鳏所着服色甚为搭配,托腮眼珠一转,不等九霄接话,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与神君看上去般配得狠呢,莫非她是众人期待了万年的神女?” “本座也不知道,总之本座第一眼见了她就觉得喜欢,仙君不妨开开天眼看看,她是不是。” 那仙人摆摆手,嘻嘻哈哈:“唉噫——是不是,神君一眼就看出了根骨,还来取笑小仙作甚?神君喜欢就好,还管她是不是。”他说着,挤了挤眉眼。 九霄的眸光烁了一下,转望下界若隐若现的洲野:“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确实没见着谁有神的根骨。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没见着他有神的根骨。” 那仙人又拂袖:“九霄神君真会说笑,谁人不晓,三界只容二神,男女各居一位,你已占一神位,那剩下的自然是个女的了,你的伴侣嘛!”言罢又盯着鳏鳏看了几眼:“这万年来,神君一人寂寞如雪,如今,终于有佳人作陪......虽然她不是神女,小仙还是贺喜神君。” 告别了那仙人,鳏鳏小声问九霄:“谁呀!”“不认识,”九霄说,“大概是个下仙。”如今,神女出自凤凰洲的消息已经在上仙中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上仙,不该不知情。 “神君刚刚说,第一眼见我,就觉得......喜欢。”鳏鳏抓了九霄半截衣袖,低首笑道:“其实,神君刚刚送我梅花的时候,我就又喜欢神君了。”扇贝在头顶上打了个哆嗦。 真是善变!“站好!”九霄严肃地说,“小心掉下去!”话落,猛然加速,风驰电掣般腾云驾雾,吓得扇贝嗷嗷叫,鳏鳏则将其衣袖抓得更紧。 最终降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不知道是哪里,虽然遍布着奇花异卉,可空气中却像是缭绕着一种紫色的烟雾,挥之不去,还泛着一种刺鼻的气味,说不出来。 “神君,这是哪?”鳏鳏捏着鼻子问,话落不闻九霄回答,一转首,却见九霄伸了手过来。他不停触摸着自己的脸,他说:“放松......放松.......” 正疑惑不解,九霄已收回了手:“好了,一会儿,本座需要你的帮助,你遵照吩咐便是。” “为......”鳏鳏摸摸脸,收回疑问,点点头。恍惚的瞬间,九霄已经走了老远:“鳏鳏,快跟上来。” 烟雾越来越多,色泽越来越浓,鳏鳏不得不紧紧抓着九霄的衣袖才能跟着他的脚步前行,走了半个多钟头,雾气渐渐淡了。前方的景象美得惊心动魄,细水涓涓,草木葱茏,奇花异卉,硕果累累...... 顺着九霄手指的方向,鳏鳏看见一个男娃,那小男娃扎着两个总角,坐在草地里,手里好像拿着一块木头在雕刻,脏兮兮的衣裳还泛着华丽的光。 “鳏鳏,你过去与他讲话。”九霄说。 鳏鳏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小男孩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男孩转过脸来,惊呆了鳏鳏。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鳏鳏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小九霄,对,扇贝之前说的交尾,“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小九霄生得那么像九霄,莫非是九霄跟谁交尾造出来的?天哪!鳏鳏侧首去看身后的九霄。 小九霄完全没看见鳏鳏身后的九霄,丢开手中的木头人,飞也似的爬到鳏鳏眼下,勾住鳏鳏的脖子,使出看家本领——打油。奶声奶气地喊:“娘——” 老仙使话刚说完,却见九霄颔首时唇迹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笑,遂道:“九霄,多笑笑,你笑时比较亲和,就该多笑笑。” 九霄闻言却抿紧了唇。老仙使一想,又摆摆手:“罢了,还是别笑了,一笑岂不是要祸乱三界,看看你那个弟弟。”...... 鳏鳏在梅林里遛了一片儿,归来时折回一把香喷喷的梅花,一边走一边捧在鼻端嗅。头顶的扇贝双手也不嫌着,累死累活手脚并用、下定了决心要“编”织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花环,送给她的小美人鳏鳏。而他的小美人此刻的注意力又被那双蝴蝶吸引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踱去了那条梅枝下,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枝上,然后问扇贝:“交尾到底是什么呀?” 扇贝呲着牙拧梅枝的举动顿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小气,说:“交尾呢,就是这两只蝴蝶太寂寞了,想造一只小蝴蝶出来陪他们一起玩,懂不懂?”话落,见鳏鳏又要张口,扇贝忙继续解释来堵她的话:“打个比方吧!比如你,你是鱼,如果......呃,怎么说,哦对了,如果你和九霄......唉?九霄的原形是什么?哎呀不管啦,假如九霄也是条鱼,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还有可能像你俩。” 鳏鳏似乎没听见,弯弯的睫毛几乎要刷到那蝶翼上去。又说:“交尾要这么久啊?” “哎呦!”扇贝别过头去,以手捂脸:“小美人你到底是有多天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交尾的事你就去问九霄神君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一拿开手,竟看见九霄立在眼前,肩上都白了,不知道已经立了多久,他身后还立着一位长胡子老头,胡子跟雪一样白。扇贝吓得捂住了嘴巴。 那白胡子老头目视着她的小美人鳏鳏,走近两步,与九霄并立,拍拍九霄的肩道:“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尽显天真,真是难以想象日后她会怎样变化,最后又如何与你并肩。九霄啊九霄,任重而道远。” 并肩?扇贝心中一惊。 听见有人说话,鳏鳏也转过身来。望见九霄身边多了一位白胡子老头,遂问:“神君,这个老头是谁呀?” 老仙使瞪圆了眼:“竟敢直呼老叟!”又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鳏鳏喝道:“竟敢折我的梅花!”一转头:“九霄,你管不管!你赔我的梅花!” 鳏鳏和扇贝被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的九霄。 九霄的眼睛好似漩涡,看了第一眼,已经无法自拔,竟想看第二眼......于是就没完没了地多看了几眼,这双眼睛却又不像记忆力的那双,可是,两者为何会如此相似。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剜去那个阿沅的心,说她天真她现在又隐隐地能够明白些什么,九霄与那阿沅,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关系。却不知他的眉目间为何总隐隐透着一丝寥阔的寂寞,难道是因为阿沅?鳏鳏心底竟莫名腾起一阵失落,手中新折的梅花不知何时从拳头里溜了下去,斜斜地插进厚厚的雪里,花瓣零落了一地。 与鳏鳏对视两眼,九霄朝她走近了两步,看也不看身旁的老仙使:“这么多梅花,折一枝又有何妨?”老仙使被噎得说不出话。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鳏鳏正犹豫着,却听九霄道:“喊什么爷爷,这位是西海梅林的仙使。”九霄的视线从扇贝扫向鳏鳏:“你就随我,同喊一声仙使。” “哦......”鳏鳏赶紧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喊了一声“仙使”。 老仙使看了眼地上的残红和鳏鳏头顶那尚未成形的花环,满眼怜惜,他这里的梅花向来是只可远观远嗅,不可攀折亵玩。这小女子鳏鳏,竟是第一个敢在他这里折梅的,现见她语笑嫣然,补了礼节,且碍于九霄的面子,自己也不好再责难,本欲作罢,哪知九霄却在此时弯腰俯身、伸手捡起了雪地上的梅花,又起身走到梅枝下,折了两三枝,随后一并递给那鳏鳏,还道:“多嗅一嗅,嗅一嗅会变聪明的。”鳏鳏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了过去。 老仙使气得吹胡子瞪眼:“九霄!你!你!你!”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九霄转身步至老仙使眼下恭恭敬敬地一揖:“都算在我账上,来日还仙使!” 老仙使脸都绿了,离别时在身后喋喋不休:“九霄!九霄!九霄!我告诉你,女人可不能宠!会宠坏的,她会恃宠生娇的!” “九霄!” “九霄!” “......” ...... 132.大婚(上) 大婚 扇贝蹭得从鳏鳏头顶冒出来,一时激动,忘了身后还站着九霄,口无遮拦道:“天哪,小美人,你不会真是这小子他娘吧!天哪,难怪刚刚那老头子说什么并肩,啊!小美人你真是演技派,你跟九霄神君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做什么瞒我瞒得这样紧?” 鳏鳏急道:“这不可能,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罢惊慌失措地去掰小男娃的手,可那白白胖胖的小子却把鳏鳏的脖子勾得紧紧的,像只八爪鱼一般完全挂在了鳏鳏身上。 鳏鳏急中生智,竟想到了搬救兵,遂大喊:“神君,你快把他弄下去啊神君!你快把这个跟你长相差不多的娃娃给弄下去啊!” 闻言,小男孩身躯一拱,虎目一瞪,脖子一伸,一眼望见鳏鳏身后屹立不动的九霄,呼得一声从鳏鳏身上掉了下来,随后又如雨后春笋般爬起来,跑开两步站立,与九霄对视时挺直了胸脯。 鳏鳏和扇贝不由惊讶,那小九霄瞩于九霄的眼神,却不十分友善。 “阿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九霄微露笑意,缓缓上前两步,语调温和地询问小九霄。“哼——”小九霄却是将脖子一扭。“不要以为你跟我长得像我就会友善地待你。”说罢又飞速地奔至鳏鳏眼下拉扯她:“娘亲,娘亲,跟孩儿回去!” 晃得鳏鳏头昏眼花。 “这是什么情况?儿子竟然不认得爹了。”扇贝不解地偏过头去,蓦地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再次呆住,凭空跃了三尺大呼一声:“天哪,爷爷也出来了!”说着拿一手捂住脸,一手示意鳏鳏:“小美人快看,他爷父子三世都齐了。” 鳏鳏闻言去看,丫的,可不是嘛!又来一个家伙。那家伙又跟九霄长得似极,不过几乎是九霄老了的模样,虽则老矣,仍然俊美异常。要是年轻一些,几乎可以和九霄以假乱真,叫人傻傻分不清楚了。疑惑的鳏鳏遂甩开脚边的小东西,快步趋到九霄跟前,倾了身子小声问他:“喂,神君,那边又来一跟你长得差不多的神圣,你说实话嘛,他是不是你爹呀,这个娃娃是不是你儿子啊!” 九霄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或许是见鳏鳏与九霄太亲密,那小九霄站不住了,着急得狠,不住掐腰跺脚,又箭步冲到鳏鳏跟前,怒视九霄,一手指着他,一手努力拽着鳏鳏的衣袖,说出一句让鳏鳏如遭雷击的话:“娘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把他认成孩儿了?娘亲,孩儿还小,没有长这么大。” 鳏鳏和扇贝:“.......” 目瞪口呆。 鳏鳏又倾身去问九霄:“神君,我看起来有这么老?为什么这小娃娃叫我娘亲?还有,神君你比我老这么些,他竟然能把你看得......嗯,比我还小一辈。” 九霄的脸已经暗成乌云,呵斥那小九霄:“阿宙,你小孩子家胡言乱语什么?”与此同时那个看上去比九霄老了许多,却与他似极,疑似为阿宙爷爷的男子也开口了:“阿宙,你过来。” 小九霄一听,双目唰得一亮,笑呵呵地转身,飞快地跑去那疑似为他爷爷、九霄他爹的人跟前,拉住他的手扭屁股撒娇一阵,甜腻地喊:“爹——” 铛得一声,扇贝从鳏鳏头顶栽下。 鳏鳏再次目瞪口呆,半晌后第三次问九霄:“神君,那到底是不是你爹?那小家伙难不成是—— “是——” “你弟弟?” 九霄狠狠白了她一眼。 疑似为九霄他爹的男子宠溺地伸手摸了摸身边阿宙的头,看了眼九霄,耐心对阿宙说道:“阿宙,那是你大伯,来,喊一声大伯。” 鳏鳏和扇贝已经凌乱。 阿宙看向九霄,犹豫了下,仍然不喊,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鳏鳏,一抹眼泪,抽泣道:“爹,娘亲她,她不认得孩儿了。” 扇贝蹭蹭又顺着鳏鳏的腿往上爬,爬到头顶端坐后又急忙掰着手指计算:“白胖小子名叫阿宙,阿宙喊那老美男爹,喊小美人娘,喊九霄大伯,那么老美男和阿宙的关系是?——父子?那么老美男和九霄的关系是?——兄弟?老美男和九霄长得几乎一样,孪生?那么老美男和小美人的关系是?——阿宙他爹娘?那么九霄和小美人的关系是?——没有......这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扇贝pia地一声,栽倒。 那疑似为九霄的孪生弟弟的老美男望了鳏鳏一眼,笑着招呼九霄:“兄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疑似终于变成确定。 九霄也道:“许久不见,九焰,你看上去似乎沧桑了许多。” 九焰转移视线,含笑去凝视鳏鳏,接上鳏鳏的目光时,回旋了两下眼波:“你将这条鱼幻成阿沅的样子,无非也是想引我出来,兄长这雕虫小技,也只能糊弄一下阿宙这孩子。”扇贝一溜烟倒挂在鳏鳏鼻梁上,仔细一瞅:“什么时候变的模样?怪不得熊孩子会认错呢,原来他娘是那个阿沅啊。” 迎上九焰的眼波,鳏鳏顿时看呆了:“神君眼波流淌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样子。”正思索着,却见眼前几道白影重叠着闪过,天旋地转,耳边一个狎昵的声音道:“原来长这个样子,这腰握起来真是丰满,现在还太嫩了些,姿色虽逊于阿沅,可假以时日,长开了定然胜过阿沅。”鳏鳏定睛一看,那男子正将手探在自己腰间,遂挣扎,腰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令她左右动弹不得。 “喔喔喔!”阿宙拍着手,欢呼雀跃起来:“我爹和我娘抱在一起喽!”再定睛一瞅:“咦?娘怎么变脸了?”僵住。 九焰抬眸,笑看九霄:“看来这些年兄长却是没有长进啊?我竟轻而易举地就从兄长身边抢走了兄长的女人?”又低头去嗅:“身体还有一缕处子的异香,就是不知吃起来的味道如何?” “竟敢吃我小美人的豆腐!在你儿子跟前也为老不尊!”不待九霄开口,扇贝已对九焰指手画脚,破口大骂。九焰不耐烦地一挥衣袖,扇贝啊啊尖叫着,飞去了云端。阿宙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扇贝飞上云端的轨迹,飞快地跑去追逐她下落的轨迹了。 “放了她。”九霄道。 九焰眼波一漾,指尖划过鳏鳏的脸。“我若不放,兄长当如何?” 九霄神色肃穆,不再与之废话,罡风已经劈去。九焰右手扣住鳏鳏一个翻转,左手出掌,瞬时喷出条条火龙,吞入袭来的气流,直向九霄吞去,九霄也出掌,掌中射出的,是夺目的金光......九焰一边挟持着鳏鳏,一边应对着九霄,两三个回合下来已经不敌。狠狠掷出鳏鳏,鳏鳏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即将落地时,凭空飞来一朵莲花将鳏鳏接住。 调了下周身紊乱的气流,败下阵来的九焰愤愤不平:“这女人是谁?你竟这样在乎?” 九霄收掌,笑道:“方才,你一边要护着我的女人,一边要与我打斗,并未尽全力,我胜之不武。这三个回合不算。咱们换个地方。”语罢两人已不见。 鳏鳏盘坐在莲花上,喘了几口气。跳下来四处寻觅,一个人影也没寻着,扇贝也不知被抛去了哪里,焦急地大喊,只有回音撞击了远山后,在旷野上飘荡。 倏尔,轰轰然地动山摇,一簇簇火球像陨落的流星,所溅之处,立时化为灰烬,而天边金光熠熠,四下闪射。 鳏鳏的脚下裂开了一条条缝隙,一个震动传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吃痛地睁开眼睛,鳏鳏看见一个即将雕刻成形的木头人,已经可辨认出是个女人的面孔,鳏鳏拿起来仔细翻看,这不是那个阿沅吗?阿宙雕的。 刚刚扇贝也说了,阿宙的娘,应该是阿沅呢。 震动越来越激烈,火球落地也是越来越密集,鳏鳏赶紧钻进了莲花里。外面撼天动地的响动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平息。鳏鳏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拨开一线,一下子看见九霄的脚,欢喜地钻出来:“神君。” “咦?”神君怎么变样了,翩翩风度去了哪里,神君的脸上有几块黑印,神君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怎么焦了?“神君,神君,你的头发怎么烧焦了?” 九霄眨了眨眼睛。低头伸手摸了摸。身后另一个与之相似的男人影子出现在鳏鳏视野中。鳏鳏噗得一声笑出来。九焰干枯的头发快竖上天了。正笑个不停的鳏鳏突然止住,在看见九焰身后出现了好几个面相狰狞的五颜六色的异兽时。 “我们走吧。”九霄说着,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向鳏鳏,牵起了她的手。鳏鳏惊愕地看着那些咆哮的异兽,恐惧地对九霄道:“神君快看,那家伙背后是什么东西?” 九霄道:“别看,我们走我们的路。” 133.大婚(下) 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朝九霄看去。九霄咳了咳,淡定地捡起筷子:“哦,黅霄和那几个丫头已在路上了,不日便回来了,回来之后尔等修炼要一如既往,不可懈怠。”完了,又对缙霄道:“此前,本座命你去鹿鸣洲支援玄霄,怎么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而不见你师兄?” “哼——”缙霄鼻端一嗤:“那个家伙啊,我帮他鹿族退了魔族的苍焰,他高冷得连半句感谢的话语都没说,脖子一扭,逍遥地跑去相亲去了,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回来了。” 鳏鳏突然插话道:“那缙霄师兄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相亲啊?” “我?——”缙霄撩撩发,“我去干什么,我生得这么俊,要跟他一起去的话,那些姑娘们准要缠着我了,到时他看中的姑娘非要跟着我可咋办咧?我,我岂不是喧兵夺主了!而且,赤霄师兄都还没有对象呢,我急什么呀?”缙霄说着抿起唇,腼腆地抬头看了赤霄一眼。 赤霄只顾着低头笑没看见,扇贝也在鳏鳏头发里窃笑。 鳏鳏装作很懂的样子点了点头,一抬头对上赤霄看过来的目光,又好奇询问赤霄:“那赤霄师兄什么时候相亲啊?” 吃了人家烧的饭就忘了人家亲她的仇了。九霄瞥鳏鳏一眼,默默地听赤霄作何反应。 “快了,”赤霄笑,“估计我很快就要成婚了。” 缙霄迅速插话说:“赤霄师兄可有艳福哪,哪用相亲哪,届时,他的父亲——天君会给他安排很多美丽的仙女供他挑,他看中几个就能选几个当他的妃子,唉——” 听上去对赤霄师兄来说似乎是很美好的事呢,鳏鳏不懂缙霄最后的一声长叹。默默眨着眼睛看着赤霄额迹的日头印记,赤色的,跟自己所穿的鲛绡颜色相近呢,而且自己眉心也有印记,此时又见赤霄对自己抛来友善的目光,鳏鳏忽然觉得亲近无比,完全不会去跟他计较前嫌了。她说:“天君的孩子这么好啊,能选很多美丽的仙子当妃子岂不是很好?赤霄师兄一下子能有那么多美丽的妃子侍寝。” 她竟知道妃子们是侍寝的,长进了。九霄心里霎时明亮。 诧异地看了鳏鳏一眼,赤霄低下头去,却想起了阿沅,笑说:“可天君的子女,对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自由。” —— 自由的涵义鳏鳏着实没有时间和兴趣去深入探究,且她此时也没有面临什么选择。她目前的心理恐怕就是既来之则安之了。更何况,在大泽很好不是吗?至少衣食无忧,还可以看见人后对她非常温柔的神君。 她踩着掩映在栖鲽树林荫之下的鹅卵石小径,慢慢踱着小步前行,偶然发现了一大丛盛开的野蔷薇,她惊喜不已,笑容如花绽放,手舞足蹈着,乌黑的秀发垂垂荡荡,只手以一种轻盈的动作自然地稍稍提起绛红的鲛绡纱裙,凑近前去嗅淡淡的馨香,一双明眸里闪烁着神采奕奕的光。 野蔷薇后,神君与赤霄师兄长身玉立,喁喁讲着什么话,从另一畔水泽上吹来的湿润凉风发着咽咽的喧声,差一点就将他二人的低语淹没。 “神君,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那魔族的九焰么?此次,他手下的苍焰可攻破了鹿鸣洲的结界。” “岂会不担心,”九霄答,“所以本座特意去会了会他,他的功力可进了不少。” “哼——他吞了阿沅的心,用帝姬的心修炼能不进?”赤霄话一脱口,忽然改口道:“罢了,不提阿沅了,阿沅的死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很痛心,但我不会怪神君,神君也不必自责,是阿沅自己的劫,神君当初助她一臂之力,她仍是渡不过,怨不得谁......”他顿了顿,又道,“那神君,若与九焰一战,可有把握取胜?” 沉默了下,他回答:“没有......” “此番仙会,众仙对神君又未能列席很是不满,迤光仙 君更是放话说要神君与魔帝一战绝胜负,其意分明是想动摇神君之位,甚至想易主。” “只要他不生灵涂炭,神君之位由谁来坐并无两样。” “神君断不可这样想!自开天辟地,神君之位,惟有德行和膂力兼备者才能胜任,魔帝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一旦坐上神位,三界怕是要陷入黑暗了。” “所以,本座不会让位,更不会让他得逞。” “那神君打算如何应对他?” 九霄沉思不语。 赤霄想了想,对上九霄的眼,喜道:“神女。” 神女?这两个字眼一下子勾起了鳏鳏的好奇心,鳏鳏倚在蔷薇后继续凝神细听,又听见赤霄师兄喜悦的声音入耳:“司命仙君说神女诞生在凤凰洲,恰逢魔界异起的节骨眼,神女的降世真是顺应天时。来日,以二神之力——” 鳏鳏嘶叫一声,低头含住被蔷薇刺划破的手指头,嘶叫声一下子引来二人不约而同注视的目光。她再抬起头来时,偏偏接上了那双深色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被蔷薇的彤彤色打了一层柔和的阴翳的脸以及垂倒着她脸部侧影的雪白脖颈。 赤霄心弦一动,在她的视线扫过来时,他看到了她僵硬的举止和飞霞的两靥,这些无不流露出一个初次坠入情网的少女的羞涩,不由莞尔:“师妹也在啊。” 鳏鳏轻轻点头,时不时地将视线小心移去那人脸上,突然提着裙子,一溜烟蹿跑了。 九霄转身也走,走了几步不闻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遂回头,恰望见赤霄杵在原地望着野蔷薇愣愣地笑,蹙了蹙眉。 —— 相去大泽十里,三姝簇着一男说说笑笑着朝大泽走来。 一姝道:“凤黅师兄,你猜猜,一会儿神君见了咱们给他带回去的大礼,他会作何反应?”她说话的时候,髻上高绾的紫珀双蝶钗迎着日光潋滟晃动。 (紫霄,紫焉,帝姬,天君三女儿,庶出,九霄座下排行第七。) 那被唤作凤黅的男子眯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一张利嘴生得像极了凤喙:“还能有什么反应,不是立刻黑下脸来就是堆成冰山。” (凤黅,黅霄,凤凰族,九霄座下排行第三。) “才不是才不是!”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青霄道:“依我看,尽管神君面上会跟冰块一样不起任何波澜,但寂寞了万年的他一定会在内心里窃窃欢喜!” (青霄,青璇,帝姬,天君二女儿,庶出,九霄座下排行第六) “神君是谁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从黅霄背后传来。 四人不约而同地发笑,碧霄摸了摸髻边斜插的竹叶形碧玉簪,食指按压在唇上,探首去黅霄背后道:“嘘——别说话,妞妞快藏起来!” (碧霄,碧芜,帝姬,天君大女儿,庶出,九霄座下排行第五) 话落,那声音果然不再响起,四人又是一阵欢笑。侃侃笑谈着朝大泽迈步而去。 才入大泽的境邑,凤黅隔着老远就扬声喊道:“神君,我回来啦,你快看我给您老人家带了什么回来啦!” 高高的嗓音一下子震醒了正在水泽边熟睡的鳏鳏,鳏鳏一骨碌从吊床上爬起来,隔着栖鲽树茂密的浓荫去窥,仍是看不见任何人影,而那喊声得不到神君的回音,继续不迭地连催带喊:“神君,你快出来嘛,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接着,鳏鳏又听到了一阵轻快的女子笑声,慢慢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出现在眼帘,在他身后还跟了三个妙龄女子,分别穿着碧青紫三色衣裙,个个姿容窈窕,走路时自动摆着圆臀丰乳,扭着纤纤蛮腰。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鳏鳏,正想询问扇贝,扇贝却在此时从她头发里钻出来道:“看看,看看人家的身材,小美人你刚变成人的那几天,还能与之相提并论呢,现在这一天一天发胖的身材要被比到山旮旯里去了。” 鳏鳏盯着那三位妙龄女痴痴地看,不得不赞同扇贝说的话,那些妙龄女郎们,确实诱人的狠,无论是脸蛋子还是好身材,都精致得像雕出来的似的。“她们都是谁呀?” “都是天君的女儿,以后就是你的师姐了。前面那个生着一双典型的丹凤眼的男的,本来就是只凤,叫黅霄,是你的——”扇贝掰开指头一一去数,“是你的三师兄!他身后的美女们分别是你的五师姐,六师姐,七师姐——” “我这么多师兄师姐啊?”鳏鳏揉了揉眼里的沙子,一睁开眼,突然眼尖地看见她三师兄背后还挂着一人,看上去是个跟那阿宙差不多大的娃娃。 “扇贝,你快看,那是谁?”鳏鳏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娃娃问扇贝,扇贝伸出两手比成俩空拳,放在眼睛处瞭望,半晌后摇头:“我不认识。” “小师妹——” 鳏鳏吓得差点没从吊床下栽下去。 赤霄在她背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绕了一周走到她跟前,还没等她打招呼,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将她从吊床上抱了下来:“你三师兄和师姐们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朝九霄看去。九霄咳了咳,淡定地捡起筷子:“哦,黅霄和那几个丫头已在路上了,不日便回来了,回来之后尔等修炼要一如既往,不可懈怠。”完了,又对缙霄道:“此前,本座命你去鹿鸣洲支援玄霄,怎么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而不见你师兄?” “哼——”缙霄鼻端一嗤:“那个家伙啊,我帮他鹿族退了魔族的苍焰,他高冷得连半句感谢的话语都没说,脖子一扭,逍遥地跑去相亲去了,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回来了。” 鳏鳏突然插话道:“那缙霄师兄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相亲啊?” “我?——”缙霄撩撩发,“我去干什么,我生得这么俊,要跟他一起去的话,那些姑娘们准要缠着我了,到时他看中的姑娘非要跟着我可咋办咧?我,我岂不是喧兵夺主了!而且,赤霄师兄都还没有对象呢,我急什么呀?”缙霄说着抿起唇,腼腆地抬头看了赤霄一眼。 赤霄只顾着低头笑没看见,扇贝也在鳏鳏头发里窃笑。 鳏鳏装作很懂的样子点了点头,一抬头对上赤霄看过来的目光,又好奇询问赤霄:“那赤霄师兄什么时候相亲啊?” 吃了人家烧的饭就忘了人家亲她的仇了。九霄瞥鳏鳏一眼,默默地听赤霄作何反应。 “快了,”赤霄笑,“估计我很快就要成婚了。” 缙霄迅速插话说:“赤霄师兄可有艳福哪,哪用相亲哪,届时,他的父亲——天君会给他安排很多美丽的仙女供他挑,他看中几个就能选几个当他的妃子,唉——” 听上去对赤霄师兄来说似乎是很美好的事呢,鳏鳏不懂缙霄最后的一声长叹。默默眨着眼睛看着赤霄额迹的日头印记,赤色的,跟自己所穿的鲛绡颜色相近呢,而且自己眉心也有印记,此时又见赤霄对自己抛来友善的目光,鳏鳏忽然觉得亲近无比,完全不会去跟他计较前嫌了。她说:“天君的孩子这么好啊,能选很多美丽的仙子当妃子岂不是很好?赤霄师兄一下子能有那么多美丽的妃子侍寝。” 她竟知道妃子们是侍寝的,长进了。九霄心里霎时明亮。 诧异地看了鳏鳏一眼,赤霄低下头去,却想起了阿沅,笑说:“可天君的子女,对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自由。” —— 自由的涵义鳏鳏着实没有时间和兴趣去深入探究,且她此时也没有面临什么选择。她目前的心理恐怕就是既来之则安之了。更何况,在大泽很好不是吗?至少衣食无忧,还可以看见人后对她非常温柔的神君。 她踩着掩映在栖鲽树林荫之下的鹅卵石小径,慢慢踱着小步前行,偶然发现了一大丛盛开的野蔷薇,她惊喜不已,笑容如花绽放,手舞足蹈着,乌黑的秀发垂垂荡荡,只手以一种轻盈的动 乌黑的秀发垂垂 134.盛宠 先看作者有话说!!!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四 她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她跟所有人都不熟,他们都不喜欢她,除了——商毓。她知道商毓喜欢自己,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讨厌她,商毓一定是那个不顾众人的反对去牵她的手的人,他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是第一个于曼陀罗谷中牵起自己双手的白衣少年。 被师叔教训谩骂了一通,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被人拦腰抱起,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衣香。她知道是他,也没有力气挣扎,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一路看着他侧脸的俊秀轮廓。 商毓将她放在床榻上,一掌击在她背上,巨大的真气在她体内上下乱窜,他是在帮她修复受损的经脉。她有些脸红,当他的手触到她身体的时候,不过,她迟早是要嫁给他的。 商毓怜惜地看着她,无声叹息:“霜迟,你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她一怔,他却继续说道:“你看你一直都是老样子,没有长进,师叔也是为你好,你应该多像霜音学习,霜音各方面都很优秀。” 她很意外商毓竟然没有帮自己说话,立刻火了:“是,霜音优秀!大家觉得师兄跟霜音般配呢!霜音又那么喜欢师兄,师叔对师兄你也满——”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商毓的举动截住,屋内的东西哗哗啦啦碎落,他立在那里,望着她的双目几欲喷火,她知道他生气了。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语调跟她讲过话:“霜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固执地不看他,装作满不在意答:“真不知道。” 屋子里一切有序的东西都被商毓以内力破坏。他并不罢休,直接把她拖下了床,肆无忌惮地抱住她吻起来。 她不知是惊是喜,却有些怕。 他很久才气息紊乱地放开她,问:“现在知道了吗?” 她还是发怔,看着他清隽的眉目再次靠近,他紧抿的薄唇动了动,移近她檀口,含着她的唇瓣吮了吮,又停下来,看看她。 她红脸低首,突然快速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商毓目中含笑,双手摸索至她腰后,紧紧将她扣在怀中。顺着她的下颚一路吻下,她感到腰间一松,衣衫被解开了,战栗分神的片刻,他的手已经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滑了进去。她一惊,抓住他的手。 商毓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安抚道:“霜迟,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闭上眼睛,慢慢放松手中的力道。他的吻继续落下,“霜迟,我爱你……” 五 师叔罚她不准练功,挨饿打杂。她本来就不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倒泰然自得地浣衣炊火。 商毓本是来给她送膳食的,来的时候见她正在池边浣衣,池边有灼灼盛开桃花,她就立在落英缤纷的桃花雨中。见四下无人,他忍不住从身后圈住她,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她知道是他,没有回首,满足地笑,他就从她身后抱着她,侧着脸去吻她桃红的脸颊。 她开始粗重喘息,不经意地抬眸,发现树后窥视的人影。她转过脸,环住他的脖子回应他,商毓有些错愕,很快情难自禁,她被他推倒在堆积了厚厚落英的地上亲吻。 树后的人影一闪就不见。 她不禁有些得意,霜音一直针对她,样样都要做得比她优秀,大概是恨她抢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她看不惯霜音的嚣张跋扈,更何况,她也喜欢商毓师兄,自己心爱的东西绝不会拱手让人。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师兄,你们在干嘛?” 商毓慌张地起身,她也坐起身来,看见了讨厌的苍迭,正想还口,忽然发现师父也站在他身侧,正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和商毓。 商毓惊慌地不知所措,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生生唤了句“师父—”就被他一句话打断,师父并不理会商毓,指着她道:““你跟我来!” 商毓紧张不安地杵在原地,担忧不已。 她亦有些忐忑不安,跟着师父进了屋。 孰料,师父一脸严肃,却没有责骂她,只道 :“霜迟,我知道你与霜音不和,不要总是抢她喜欢的东西。” 总是?她觉得这话可笑,应该去对霜音说。遂冷笑道:“师父真是时时刻刻都把师叔放在心上呢!” 师父一愣。 两年前的那个雷雨天,她去师叔廊前避雨,听见屋内□□,无意间透过门缝撞见了她正与人偷情,那个背上被她指甲抓出条条血痕的男子正是师父。 商毓曾告诉她:“师父一生未娶,应该是喜欢你娘的。” 她觉得非常可笑,忍不住讽刺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跟师叔的风流事,师叔那个宝贵女儿霜音其实是你女儿对不对?” “啪——”师父几乎用了他右掌能用的所有力量重重铲了她一耳光,她跌倒在地。看见他暴跳如雷,目眦欲裂,迅疾抽出佩剑指向她。 “呵——被我说中了?想杀我灭口?” 她仍是倔强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气愤扔掉宝剑,大声斥责她:“绛月用生命换回的竟是你这种不思进取、言语恶毒的女儿?” 她双目一阵酸涩,平静道:“安焱,你不配提她!” 不知泪水为何又会流出来,六年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红色的眼泪就像血一样,一滴一滴溅到地上。 “霜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许哭。”师父的话语突然软下,却更加刺激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血色泪水从她眼眶汹涌而出,溅上了他洁白的衣裳。 “霜迟……” 她哽咽道:“我娘最后跟我说,她不要告诉我花诀…不要我肩负责任…她希望我过得快乐…我不喜欢练武,可是我现在被你们逼着,被师叔她们欺压,我一点…都不快乐…” 师父一直看着她,目光悲戚,没再言语,任凭她蹲下身子埋首哭泣,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从师父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衫已被自己的泪水染得通红,霜音,商毓和苍迭竟然都等在外面,见她浑身“鲜血”,惊讶不已。她绕过他们,提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总感觉身后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 六 第二日,师父派苍迭来通知她,解除了对她的惩罚,不再强求她练功。苍迭笑着讥讽她:“师妹,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啊。” 商毓得知后的反应却与苍迭截然不同,他匆忙甚至有些愠怒地问她:“师妹,你昨天是不是惹怒了师父?师父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她看着商毓一脸紧张的样子,想起这里禁止私情的规定,又想到师父和师叔之间的关系,心里在笑它荒谬。“是啊,师父什么都知道了,还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要把我们逐出师门呢!” 商毓惶惶不安,饮下一杯茶道:“师妹,我们以后不要走得太近了吧!你我都是孤儿,离开了师门,我们能去哪?你再去求求师父让他准许你继续练功,等你我一起学成本领,混得一些江湖名声,待时机成熟,再去求师父成全我们。” “师兄,你是怕了么?”她有些惶恐地等待着商毓的回答。 “不,不是。”商毓连连否决。 她行至他眼下,蹲下哀求道:“师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找一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师妹——”商毓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我想给你安稳的日子,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我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她抽开手,陷入沉默。 商毓急了,忙搂住她道:“师妹,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她依然无动于衷,商毓只好用吻她来证明自己是爱她的。 “放手!” 商毓置若罔闻,猛力地撕扯起她的衣服,她不知是迎是拒。犹豫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看见了拿着戏谑的目光看她的霜音和师叔。商毓却在此时晕了过去...... …… 师叔指着跪地的她对师父说道:“师兄,你把这个妖女藏在久音山就不怕给这里带来灭顶之灾吗?” 师父自若答:“你如何认定她是妖女?” 师叔笑得花枝乱颤:“她跟那死去的魔谷妖女一样,能够流下血色的眼泪。她还给毓儿下了曼陀罗!这白色的曼陀罗花粉是在这个妖女房里的茶壶中发现的,师兄是过来人,理应知道这东西催情的厉害,当年,便是师兄这种定力的男子也受不了那魔谷妖女的蛊惑。” 师父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她惊愕不已,虽然生在曼陀罗谷,可却从来不知道曼陀罗花的作用,司空绛月也从未告诉过她。 “生在曼陀罗谷的曼陀罗花除了黑色的无毒,其他颜色的,外人一沾染便会中毒,而魔谷妖女却能随意碰触。若说那白花的催情花粉不是妖女下的,谁能信呢!真是卑鄙!” 她用祈求的目光打量着师父,师父依然不发一言。 师叔继续道:“师兄,怎么不发话?看样子师兄是真对那妖女动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这么袒护她女儿,当年也不会悄悄把她带回来。” “清雪!”师父终于开了口,没有看她,淡淡对师叔说道:“把她关入地牢吧!” 她绝望地看着师父,在众人都厌恶她时,她原以为师父会相信她的。 “我要见商毓!” “真是恬不知耻!”霜音朝她啐了一口痰,嗤笑地说。 她被两个弟子粗暴地拉了出去,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七 商毓果然是第一个来见她的人,只是,他一开口,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透了她的心,他说:“霜迟,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你为何还要对我下药?你是不是被我说出的话吓到了,怕我日后变心了?” 她只是大笑,商毓又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霜迟,你真傻,我不会变心的。” 她原以为当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商毓会相信她,人总是喜欢这样高估自己,多么可笑啊! 第二个来看她的人是苍迭,他跟她说:“商毓和霜音要成亲了,在一个月后。” “是么,代我恭喜师兄。”她嘲讽地笑了。 “霜迟,你别傻了,你以为商毓真的爱你吗?” “我知道你喜欢我,苍迭。” “霜迟,你总是这么自信,喜欢高估自己。” 第三个来看她的人是师父,师父此次并没有叫她霜迟,而是司空宴。她很讶异,从来没告诉过他她真实的名字。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你取名司空宴吗?”师父不等她思考就说道:“宴焱同音,空宴就是安,司空宴就是思安。” 师父一直盯着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自你出生到她死的十年间也没能守在你们身边一刻,你恨不恨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怕以后没有时间。” “……” 他说没有时间,她已经感觉到死亡在逼近了。 八 一月之期很快将至,自那之后,商毓再也没来看她,也许此刻他正欢欢喜喜地等待着迎娶他的新娘。一直在等待死亡的她却再次意外地等来了苍迭。 苍迭是来带她离去的。 她不想走。这样也许会连累苍迭。 苍迭答:“是师父让我带你走的。” “我要见师父。” 苍迭知道她的固执,点了她的穴。带她去见了安焱。 她跟苍迭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一群弟子围着闭目打坐的师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迭也没告诉她。 人群中传来师叔的声音:“师父当年下的是杀令,我的好师兄你竟然对那用曼陀罗给你催情的魔谷妖女动了情,不仅没有杀她,还跟她生下那个孽种!” 师父闭目徐徐说道:“绛月并没有对我用曼陀罗,对我用曼陀罗的是你,清雪。” 师叔癫狂仰天大笑,笑完转为哭泣:“师兄,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曾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六年前,武林中人以破除曼陀罗花的诅咒血洗魔谷的时候,我知道师兄不仅下不去手,还会帮她,于是我就在你赶到之前亲手杀了那个妖女!” 师父忽然睁开眼睛,自口中喷出血来。 师叔又转为大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司空绛月也别想得到!她人都死了你还不愿正眼看我,我白清雪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毁了它!”说着举起一把匕首朝师父胸膛刺去。 她悲恸地闭上双目张口大叫,却出不了声,苍迭一直拉着她,生怕被点了穴道的她还会冲进去。 师叔刺耳的惨叫与匕首落地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她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师叔转过身来,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地说了两个字:“商毓…” 商毓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从师叔背上拔出匕首,走近师父:“师父,我替你为心爱的人报了仇!” 她暗自欢喜,师父有救了…… 师父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低沉地说了句:“谢谢。” “你确实该谢我!”商毓按住师父的头,左掌御风聚力重重击向师父的头顶,她看见师父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浑身战栗地快要窒息。 商毓并不罢休,右手拿那只匕首贯穿了师父的胸腔,她看见他勾起唇角:“安焱,你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以后自然会好好待你女儿的,久音山掌门和你女儿都会是我的,我不会把你灭我族人的仇恨算在她身上的,这也算报了你的养育之恩……” 师父满口鲜血,冰凉的目光在对上了门缝里的她时,忽然变得温柔了,她看见他笑了,她却哭了,眼泪就像血一样,染红了衣服,源源不断地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滴在地上,汇流成河,往殿内流。至死,安焱也没能亲口听她叫他一声爹…… 苍迭来不及解开她的穴道,背起她开始逃亡。 路上,他们很快就遭遇了来自久音山的追杀,也许商毓很快发现了流进殿中的猩红泪水与空荡的地牢。她在久音山学艺不精,全靠苍迭一人浴血奋战,苍迭很快抵挡不住,浑身负伤数十处。 商毓得意笑着打量被逼到江边的二人。“师妹,把他推入江中,回到我身边,我做了久音山的掌门,可以保护你。” “苍迭,你怕死么?”她不理会商毓,听着激流的怒号,看着暗流汹涌的江水,环住虚弱的苍迭问道。 苍迭脸色惨白,欣喜地抱紧了她:“我们一起跳下去。” “好……” 九 “姑娘醒了。” 睁开眼睛,她看见了一个侍女,忙抓住她的肩膀询问:“苍迭在哪儿?” 侍女一时不明,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与你一起被救起的男子吧,可惜他死了。” 她整个人呆住,复又说道:“我要见他的尸体。” 侍女带她去见了苍迭,他安详地躺在那里,浑身浮肿、面目半非,但她还是可以辨认出那几分熟悉的特征。她细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伤口怎么也数不清。她想: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流泪了,是为苍迭。 “谁救了我?” 侍女答:“是我们公子。他说让你先养伤一月。一月后他会来见你。” 她被带下去梳洗换装。她还是决定好好地活下来,因为该了结的事情必须得到了结。 一月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 清晨,侍女很早就过来通知:“姑娘,我们公子要见你。” 她那时刚起床,侍女恭敬地过来帮她更衣,扶她坐到镜边为她挽起一缕缕发丝。她从镜子里不只看到了鬓影,还看到了一张面具。 遂侧首,发现了伫立在门口背光面向她的白衣男子,与当年的安焱——那个一身白衣,降落在曼陀罗谷里、看着死在黑色曼陀罗中央的司空绛月——目光一样。侍女主动退去。 她只能感受着那人看她的目光,因为他戴了一副狰狞的面具掩住了自己的脸。 被发现了,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与他对视,问:“你是谁?” 他面具动了动:“苏越,唯一能帮你复仇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 “是有条件的。” …… 苏越是苏毒门派的少主,苏毒门派善用天下奇毒,唯独没有曼陀罗。因为江湖中人无法控制曼陀罗,只偶尔得到它的花粉,稍有不慎沾到就会丢掉自己性命。苏越想从她手中得到曼陀罗的花诀,控制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曼陀罗,消灭各大门派做武林盟主。可笑的是,她并不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苏越却说:“我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那你还要问我?” “可是我需要你的眼泪。” …… 原来她娘——司空绛月每次使用花诀,都得流下一滴眼泪,她几乎不曾见过她在她面前哭泣,除了她死亡的前夕。 相传,远古时期,在曼陀罗谷有一绿巫,她对曼陀罗设下诅咒,惟有绿巫族人可以用血色眼泪和花诀控制曼陀罗,其他闯入曼陀罗谷找到曼陀罗花的人迟早都会得到因果报应,将不得好死。 司空绛月一死,司空宴就是绿巫族流传至今唯一的后人,这世上只有她拥有血色眼泪,能够控制曼陀罗。 “苏越,我很乐意与你达成交易,可是,我记得我娘死前跟我说曼陀罗谷中只会剩下无毒的黑色曼陀罗了。” 苏越冷笑:“世人皆以为黑色无用?大错特错,所有颜色其实都是黑色幻化的,黑色还有记忆,会暂时尘封那段仇恨的记忆沉睡七年,如今,最具复仇雄心的黑色曼陀罗已经苏醒,等待着它的主人归去实现诅咒。你娘只是不想告诉你。” “既如此,那我很愿意帮你,因为我想复仇。” 苏越不动,她却能感受到他躲在面具后得意的笑。 “你笑什么?” 苏越答:“你真聪明,我在笑都被你发现了。聪明好,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他顺势绕到她身边,携起一缕她散落的发丝,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根簪子帮她挽起。 等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她听见他闷在面具下的嗓音低沉地说道:“你可不要不懂我的意思。” 她不语,拿疑问的眼神看着他,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他与她并肩而立,并不看她,伸手想抓住空中的曦光。“我要的是你整个的人。这,包含了你的眼泪。” 她怔住。“你的意思是——?” 苏越侧身低首在她耳边嗅了嗅,说道:“不错,我更想要的是你。复仇之后,你得嫁予我。” “好。” 苏越愕然,也许是不曾料到她会这么快答应自己。 十 她很快熟悉曼陀罗的花诀,回到曼陀罗谷中潜心练习,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幽杀诀了,如今,她才明白幼时谷中的死人都是主动闯入或误入谷中,被她娘设下的幽杀诀所杀所控,可以把死后的人当成傀儡一般操纵。 …… 不出三月,曼陀罗谷恢复以往,七色曼陀罗盛开,烈烈如虹,武林震惊。 次月,武林集结各大门派出人围攻曼陀罗谷,死伤无数,去者无回。 两月后,各大门派再次集结向曼陀罗谷进发,却被云雾和丛生的岔路困住,迷失方向。 半月后,当武林中人再次去的时候,曼陀罗谷竟不复寻觅。武林中人谓曼陀罗谷消亡,妖女逃之夭夭。 然而,不至一年,苏毒少主苏越与魔谷妖女现身各大门派汇聚的久音山,血洗当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久音山掌门商毓与夫人林霜音双双惨死。 时人谓妖女惨绝人寰,连其刚刚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 商毓死到临头,恐慌地看着她,她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霜迟,她再也不需要男人的保护,更不需要他去保护,看起来如此陌生,就像他们彼此从未认识过一样。他忍不住想起了他见她第一眼的情景,她伏在曼陀罗的花丛里哭得楚楚动人...... 他对她说:“霜迟,我是喜欢你的,可是,你爹却是我的仇人,我不能不杀他,还有,我不喜欢林霜音,因为杀了师叔,对她有所亏欠才会娶她。” 她无情地笑了笑,指尖弹出一朵黑色曼陀罗,封了他的喉。 林霜音扑过来要杀她,被她扯着头发讥讽:“你听听,你值不值?你竟然嫁给杀了你母亲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 林霜音疯了一般大笑:“你放不下杀父之仇,我却可以,所以你远不及我爱他,你之前也只是想抢我心爱的东西罢了。”她说完,掐死了襁褓中的女儿又咬舌自尽。 久音山屠杀之后,妖女无故失踪,少主苏越亦不知其所踪,武林八大门派集结全部人力,齐齐转攻九门苏毒。苏越被逼至悬崖。 戴着面具的苏越身负重伤被围困在悬崖上,有人唾骂:“被妖女蛊惑,助纣为虐!今日不杀此人不足以报吾等血海深仇,不足以解吾等心头之恨!” 苏越只是轻狂地大笑。 “还等什么,杀了他!” “快送他去阴曹地府跟妖女见面!” 面对众人的围剿,苏越陡然抬首,挣扎着起身,一步步往悬崖退去。苏越刚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众人期待已久的妖女却突然现身,捉住了苏越的手。 众人大喝:“妖女出现了!” 135.羁念 看作者有话说。 老仙使话刚说完,却见九霄颔首时唇迹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笑,遂道:“九霄,多笑笑,你笑时比较亲和,就该多笑笑。” 九霄闻言却抿紧了唇。老仙使一想,又摆摆手:“罢了,还是别笑了,一笑岂不是要祸乱三界,看看你那个弟弟。”...... 鳏鳏在梅林里遛了一片儿,归来时折回一把香喷喷的梅花,一边走一边捧在鼻端嗅。头顶的扇贝双手也不嫌着,累死累活手脚并用、下定了决心要“编”织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花环,送给她的小美人鳏鳏。而他的小美人此刻的注意力又被那双蝴蝶吸引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踱去了那条梅枝下,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枝上,然后问扇贝:“交尾到底是什么呀?” 扇贝呲着牙拧梅枝的举动顿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小气,说:“交尾呢,就是这两只蝴蝶太寂寞了,想造一只小蝴蝶出来陪他们一起玩,懂不懂?”话落,见鳏鳏又要张口,扇贝忙继续解释来堵她的话:“打个比方吧!比如你,你是鱼,如果......呃,怎么说,哦对了,如果你和九霄......唉?九霄的原形是什么?哎呀不管啦,假如九霄也是条鱼,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还有可能像你俩。” 鳏鳏似乎没听见,弯弯的睫毛几乎要刷到那蝶翼上去。又说:“交尾要这么久啊?” “哎呦!”扇贝别过头去,以手捂脸:“小美人你到底是有多天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交尾的事你就去问九霄神君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一拿开手,竟看见九霄立在眼前,肩上都白了,不知道已经立了多久,他身后还立着一位长胡子老头,胡子跟雪一样白。扇贝吓得捂住了嘴巴。 那白胡子老头目视着她的小美人鳏鳏,走近两步,与九霄并立,拍拍九霄的肩道:“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尽显天真,真是难以想象日后她会怎样变化,最后又如何与你并肩。九霄啊九霄,任重而道远。” 并肩?扇贝心中一惊。 听见有人说话,鳏鳏也转过身来。望见九霄身边多了一位白胡子老头,遂问:“神君,这个老头是谁呀?” 老仙使瞪圆了眼:“竟敢直呼老叟!”又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鳏鳏喝道:“竟敢折我的梅花!”一转头:“九霄,你管不管!你赔我的梅花!” 鳏鳏和扇贝被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的九霄。 九霄的眼睛好似漩涡,看了第一眼,已经无法自拔,竟想看第二眼......于是就没完没了地多看了几眼,这双眼睛却又不像记忆力的那双,可是,两者为何会如此相似。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剜去那个阿沅的心,说她天真她现在又隐隐地能够明白些什么,九霄与那阿沅,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关系。却不知他的眉目间为何总隐隐透着一丝寥阔的寂寞,难道是因为阿沅?鳏鳏心底竟莫名腾起一阵失落,手中新折的梅花不知何时从拳头里溜了下去,斜斜地□□厚厚的雪里,花瓣零落了一地。 与鳏鳏对视两眼,九霄朝她走近了两步,看也不看身旁的老仙使:“这么多梅花,折一枝又有何妨?”老仙使被噎得说不出话。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鳏鳏正犹豫着,却听九霄道:“喊什么爷爷,这位是西海梅林的仙使。”九霄的视线从扇贝扫向鳏鳏:“你就随我,同喊一声仙使。” “哦......”鳏鳏赶紧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喊了一声“仙使”。 老仙使看了眼地上的残红和鳏鳏头顶那尚未成形的花环,满眼怜惜,他这里的梅花向来是只可远观远嗅,不可攀折亵玩。这小女子鳏鳏,竟是第一个敢在他这里折梅的,现见她语笑嫣然,补了礼节,且碍于九霄的面子,自己也不好再责难,本欲作罢,哪知九霄却在此时弯腰俯身、伸手捡起了雪地上的梅花,又起身走到梅枝下,折了两三枝,随后一并递给那鳏鳏,还道:“多嗅一嗅,嗅一嗅会变聪明的。”鳏鳏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了过去。 老仙使气得吹胡子瞪眼:“九霄!你!你!你!”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九霄转身步至老仙使眼下恭恭敬敬地一揖:“都算在我账上,来日还仙使!” 老仙使脸都绿了,离别时在身后喋喋不休:“九霄!九霄!九霄!我告诉你,女人可不能宠!会宠坏的,她会恃宠生娇的!” “九霄!” “九霄!” “......” ......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那白胡子老头真是小气。”扇贝将编织完的花环给鳏鳏戴好,理了理鳏鳏乌黑垂坠的秀发,愤愤不平地问鳏鳏:“小美人,你说是不是?”鳏鳏却闭着眼睛,沉浸在花香中无法自拔,没有立刻接话。 扇贝收回竖起的耳朵,枕着双臂刚刚躺下去,耳边却飘来了一句话:“对他来说,折梅就是在剜他的心头肉。” 鳏鳏也顿下手中的动作,回首看向九霄,九霄背她而立,披着满身风雪,目光在水浪中游移,声音像低吟的浪潮:“他的爱人,是一只梅花妖。他从前是一个很厉害的上仙,因为她的逝去,自请来西海做个小小的仙使,永生永世守护西海梅林。” “原来如此,痴情的老头子......”扇贝感慨。 “啊?”鳏鳏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眼里亮光闪烁,皱眉道:“那神君刚刚还要折梅给我不是在让他伤心么?我,我没有得到他的应允就折了梅花,我也让他伤心了。” “你明白就好。”九霄凝视她,说:“很多人心中都尘封着一段故事,尽力,别去触碰。” “哦......”鳏鳏低头,陷入了思索,越思越专注,连身体已经离开水面逐渐飞往云霄都还未察觉,直到对面一仙人腾云而来,迎面相遇与九霄打招呼时鳏鳏才回过神来。 “咦?九霄神君从哪里觅得这样一妙人?看起来这样水灵,还这样稚嫩,看上去不过百岁......嘻嘻嘻嘻,小仙明白神君的喜好了。”那仙人见九霄与鳏鳏所着服色甚为搭配,托腮眼珠一转,不等九霄接话,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与神君看上去般配得狠呢,莫非她是众人期待了万年的神女?” “本座也不知道,总之本座第一眼见了她就觉得喜欢,仙君不妨开开天眼看看,她是不是。” 那仙人摆摆手,嘻嘻哈哈:“唉噫——是不是,神君一眼就看出了根骨,还来取笑小仙作甚?神君喜欢就好,还管她是不是。”他说着,挤了挤眉眼。 九霄的眸光烁了一下,转望下界若隐若现的洲野:“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确实没见着谁有神的根骨。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没见着他有神的根骨。” 那仙人又拂袖:“九霄神君真会说笑,谁人不晓,三界只容二神,男女各居一位,你已占一神位,那剩下的自然是个女的了,你的伴侣嘛!”言罢又盯着鳏鳏看了几眼:“这万年来,神君一人寂寞如雪,如今,终于有佳人作陪......虽然她不是神女,小仙还是贺喜神君。” 告别了那仙人,鳏鳏小声问九霄:“谁呀!”“不认识,”九霄说,“大概是个下仙。”如今,神女出自凤凰洲的消息已经在上仙中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上仙,不该不知情。 “神君刚刚说,第一眼见我,就觉得......喜欢。”鳏鳏抓了九霄半截衣袖,低首笑道:“其实,神君刚刚送我梅花的时候,我就又喜欢神君了。”扇贝在头顶上打了个哆嗦。 真是善变!“站好!”九霄严肃地说,“小心掉下去!”话落,猛然加速,风驰电掣般腾云驾雾,吓得扇贝嗷嗷叫,鳏鳏则将其衣袖抓得更紧。 最终降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不知道是哪里,虽然遍布着奇花异卉,可空气中却像是缭绕着一种紫色的烟雾,挥之不去,还泛着一种刺鼻的气味,说不出来。 “神君,这是哪?”鳏鳏捏着鼻子问,话落不闻九霄回答,一转首,却见九霄伸了手过来。他不停触摸着自己的脸,他说:“放松......放松.......” 正疑惑不解,九霄已收回了手:“好了,一会儿,本座需要你的帮助,你遵照吩咐便是。” “为......”鳏鳏摸摸脸,收回疑问,点点头。恍惚的瞬间,九霄已经走了老远:“鳏鳏,快跟上来。” 烟雾越来越多,色泽越来越浓,鳏鳏不得不紧紧抓着九霄的衣袖才能跟着他的脚步前行,走了半个多钟头,雾气渐渐淡了。前方的景象美得惊心动魄,细水涓涓,草木葱茏,奇花异卉,硕果累累...... 顺着九霄手指的方向,鳏鳏看见一个男娃,那小男娃扎着两个总角,坐在草地里,手里好像拿着一块木头在雕刻,脏兮兮的衣裳还泛着华丽的光。 “鳏鳏,你过去与他讲话。”九霄说。 鳏鳏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小男孩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男孩转过脸来,惊呆了鳏鳏。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鳏鳏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小九霄,对,扇贝之前说的交尾,“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小九霄生得那么像九霄,莫非是九霄跟谁交尾造出来的?天哪!鳏鳏侧首去看身后的九霄。 小九霄完全没看见鳏鳏身后的九霄,丢开手中的木头人,飞也似的爬到鳏鳏眼下,勾住鳏鳏的脖子,使出看家本领——打油。奶声奶气地喊:“娘——” 老仙使话刚说完,却见九霄颔首时唇迹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笑,遂道:“九霄,多笑笑,你笑时比较亲和,就该多笑笑。” 九霄闻言却抿紧了唇。老仙使一想,又摆摆手:“罢了,还是别笑了,一笑岂不是要祸乱三界,看看你那个弟弟。”...... 鳏鳏在梅林里遛了一片儿,归来时折回一把香喷喷的梅花,一边走一边捧在鼻端嗅。头顶的扇贝双手也不嫌着,累死累活手脚并用、下定了决心要“编”织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花环,送给她的小美人鳏鳏。而他的小美人此刻的注意力又被那双蝴蝶吸引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踱去了那条梅枝下,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枝上,然后问扇贝:“交尾到底是什么呀?” 扇贝呲着牙拧梅枝的举动顿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小气,说:“交尾呢,就是这两只蝴蝶太寂寞了,想造一只小蝴蝶出来陪他们一起玩,懂不懂?”话落,见鳏鳏又要张口,扇贝忙继续解释来堵她的话:“打个比方吧!比如你,你是鱼,如果......呃,怎么说,哦对了,如果你和九霄......唉?九霄的原形是什么?哎呀不管啦,假如九霄也是条鱼,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还有可能像你俩。” 鳏鳏似乎没听见,弯弯的睫毛几乎要刷到那蝶翼上去。又说:“交尾要这么久啊?” “哎呦!”扇贝别过头去,以手捂脸:“小美人你到底是有多天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交尾的事你就去问九霄神君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一拿开手,竟看见九霄立在眼前,肩上都白了,不知道已经立了多久,他身后还立着一位长胡子老头,胡子跟雪一样白。扇贝吓得捂住了嘴巴。 那白胡子老头目视着她的小美人鳏鳏,走近两步,与九霄并立,拍拍九霄的肩道:“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尽显天真,真是难以想象日后她会怎样变化,最后又如何与你并肩。九霄啊九霄,任重而道远。” 并肩?扇贝心中一惊。 听见有人说话,鳏鳏也转过身来。望见九霄身边多了一位白胡子老头,遂问:“神君,这个老头是谁呀?” 老仙使瞪圆了眼:“竟敢直呼老叟!”又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鳏鳏喝道:“竟敢折我的梅花!”一转头:“九霄,你管不管!你赔我的梅花!” 鳏鳏和扇贝被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的九霄。 九霄的眼睛好似漩涡,看了第一眼,已经无法自拔,竟想看第二眼......于是就没完没了地多看了几眼,这双眼睛却又不像记忆力的那双,可是,两者为何会如此相似。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剜去那个阿沅的心,说她天真她现在又隐隐地能够明白些什么,九霄与那阿沅,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关系。却不知他的眉目间为何总隐隐透着一丝寥阔的寂寞,难道是因为阿沅?鳏鳏心底竟莫名腾起一阵失落,手中新折的梅花不知何时从拳头里溜了下去,斜斜地□□厚厚的雪里,花瓣零落了一地。 与鳏鳏对视两眼,九霄朝她走近了两步,看也不看身旁的老仙使:“这么多梅花,折一枝又有何妨?”老仙使被噎得说不出话。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鳏鳏正犹豫着,却听九霄道:“喊什么爷爷,这位是西海梅林的仙使。”九霄的视线从扇贝扫向鳏鳏:“你就随我,同喊一声仙使。” “哦......”鳏鳏赶紧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喊了一声“仙使”。 老仙使看了眼地上的残红和鳏鳏头顶那尚未成形的花环,满眼怜惜,他这里的梅花向来是只可远观远嗅,不可攀折亵玩。这小女子鳏鳏,竟是第一个敢在他这里折梅的,现见她语笑嫣然,补了礼节,且碍于九霄的面子,自己也不好再责难,本欲作罢,哪知九霄却在此时弯腰俯身、伸手捡起了雪地上的梅花,又起身走到梅枝下,折了两三枝,随后一并递给那鳏鳏,还道:“多嗅一嗅,嗅一嗅会变聪明的。”鳏鳏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了过去。 老仙使气得吹胡子瞪眼:“九霄!你!你!你!”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 136.隔阂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倒没有一个猜测神女是帝姬,因为天君的妃子里现没有妊娠者,且数百年前,湘沅帝姬的事众所周知,湘沅纵然是帝姬,纵然对九霄一往情深,也不可能与九霄修成正果,且不论九霄的心思如何,单单是司命仙君那句预言就已否决了一切。“九霄神君是湘沅帝姬的劫,而湘沅帝姬,绝不会是神女,神女不会出自帝姬。” 后来有仙作出了妥协,一致认为神女出自凤凰族比较靠谱,猜来猜去,最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司命仙君,司命仙君道:“回陛下,小仙无能,竟算不出来......不过,小仙近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观察五洲四海,发现皆有淡淡的光晕笼罩,于是小仙更加废寝忘食,后来发现那光芒一日盛过一日......”众仙更加期待,却听司命仙君接着道:“然而,小仙还是没看出来。” 众仙:“......”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 “不过,小仙听说凤凰洲的凰妃即将临盆,小仙又夜以继日地观察凤凰洲,发现凤凰洲上空有五彩祥云笼罩,美过凤凰的羽毛。因此,小仙大胆猜测,神女或许就是这位即将出世的小凰了。” 众仙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凤凰种族高贵,出的又不是第一位神女,上一位神女,九霄的母亲就是凤凰族出来的。 白练想了想,笑道:“此番仙会,我们师兄弟几个原本是要一道上琼阁的,凤黅却因族里有事被急急召回,难道是因为,他即将多个妹妹?” (凤黅,黅霄,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三。) 众仙纷纷调侃:九霄神君日后要成他徒弟凤黅的妹婿喽...... ...... 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琼殿的仙会还未结束,天君的后宫已议论纷纷。传播消息的正是天君的宝贝女儿,也是九霄座下的弟子,紫焉。帝姬乃上仙,有资格入琼殿参与仙会,而天君却不想让三个女儿过多抛头露面,特意嘱咐三人回宫与许久未见的母妃好生叙话。 三个女儿中,紫焉(天君的三女儿,九霄座下排行第七)年纪尚轻,胆子也大一些,去岁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西山蔓族公子离追,匆匆相视了一眼便对离追念念不忘。又因其常年在九霄大泽内修行,与外界甚少交道,此次仙会无疑成了再见离追的绝佳契机,为了亲眼见上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紫焉便悄悄躲在偏殿,挑了珠帘暗窥,却不想没见到心上人,却听到了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回去便告知了自己的母妃朝霞仙子。 很快,几个天妃都晓得了。于是,这一惊天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开去,最后弄的人尽皆知。 散了仙会,天君直直回了中宫,不巧撞见天后背对自己独自面壁暗暗抹泪。一问缘由,天后神色哀凄,哽咽答复说:“帝姬们都回来了,唯独没有我的阿沅。”天君一听,脸色立即黯淡,竭力隐忍。 想到女儿的死,天后感伤难抑,又哭泣说:“今日天妃们都在议论,说神女要出世了......日后二神结缡,阿沅若是有知,也该死心了......”天后越说越伤心,完全忽视了身边天君的脸色,泣涕涟涟:“我的阿沅当年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明知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还要将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最后竟还一时糊涂......犯下那样大的错......既渡不过劫又不肯抽身而退,枉送了自己——” “够了!”天君扬声厉喝,阻断了天后的话。“休提那个孽障!她不要脸朕还要脸!除了仙籍!如今,她什么都不是!” 天后怔住,眼泪堆挤在眼眶,拼命遏制着不敢往外流。见她这副模样,天君收回了一些怒气,一甩衣袖阔步往外走:“翊儿回来了,朕传他来看看你,你母子二人好生说说话!” ...... 大泽 “神君!这条贪吃的死肥鱼把你养在釜里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九霄不予理会。 缙宵见他不语,又愤愤高喊:“神君——” “神君——” “神君——” “神君啊——你听见了没有啊,这条死肥鱼把你养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话落,九霄仍是闭目打坐,纹丝不动。缙霄不服气,干脆下了水,三两下揪住肥鱼,扼住她的躯干,掰开她的嘴,伸手去抢救那半卡在鱼喉的最后一只虾,却不料金鱼生了一对利齿,狠狠一咬便将他的手臂咬住两个血洞来。缙霄咧嘴呲牙,看着拳上渗血的齿印,破口大骂:“娘的!我这几日总寻思着那日咬我腿肚的是啥妖孽呢?原来是你这死肥鱼在作祟!看我不摔——”举起鱼时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那人一眼。 他静如雕像,面无神情,一身帛衣,雪白得没有修饰的纹理,盘膝悬在半空,白裳却不是如练般自然垂落,反而像遇了载物,层层堆积其上,堆成千重大褶,每一褶形如一片莲瓣,隐在弥漫的雾汽里,远望过去,真像水汽氤氲的瑶池里绽开的千瓣莲花。 缙霄:“此时的神君,看上去真像一朵白莲花。” 九霄的眉心好似微微动了一下,缙霄已知他受了干扰,必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干脆抄起金鱼霍霍地走去九霄眼下,仰首便冲九霄喊道:“喂——神君——你别装了,听见了就睁开眼睛啊,这死肥鱼将你精心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吃得只剩下半只啦!” 九霄终于掀开眼帘,看了眼缙宵手里左摇右摆的金鱼,又缩了缩瞳孔,动了动眼睫:“哦。” 缙宵:“......” 金鱼对九霄的第二丝好感大概始于此——因为自己吃光了九霄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而九霄只说了一个字:“哦。” ...... 连日来,缙霄闷闷不乐:自从来了那条肥鱼,神君好像就变了,其他的不论,就论养水产,神君好像比以前勤快多了,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喂食。 看那条肥鱼,又扭着身子游上了水面,还探出了脑袋张开了嘴,而从前高高在上的九霄神君竟然蹲了下来,亲自拿养了五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喂给她吃。 缙霄气势汹汹地踱过去,没好气地问:“神君,你这是在干嘛呢?” 九霄看也不看,只顾着给鱼喂食:“本座见她有几分灵气,所以用水晶五色虾悉心喂食。” 所以呢?缙霄懊恼:“有灵气的东西多了去了,看看那只扁壳,有灵气吧,再看看那水晶五色虾,有灵气吧,再看看......” “缙霄,你何时比那凤黅还要多舌?”九霄说,双目却盯着金鱼:“嘴张大。” 缙霄:“我.......”负气转身走掉。 九霄继续将水晶五色虾往金鱼嘴里送。 毕竟养了五百年,那虾已经会说人话,瑟瑟发抖,哭泣着哀求金鱼:“求求你别吃我。”声音哀婉悱恻。 美食已到了嘴边,金鱼犹豫了下,不愿再吃。九霄顿下喂食的动作,盯着她,问:“你不忍心?” 金鱼甩了甩尾巴,耷拉下脑袋。 九霄却道:“你若是不吃它,本座就让它吃了你。” 鱼尾一甩,金鱼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心一横,将那哭得肝肠寸断的虾一下子吞入口中。 “是不是觉得本座很令你生厌?”九霄伸出拇食二指,捻起了她一根鱼须,扯开她的唇,又塞了一只虾进去。 金鱼不答,筑起的好感一点一点消散。 喂完了虾,九霄起身,离去。 扇贝羡慕地围着金鱼问东问西,金鱼没有兴致回答,脑子里时不时想起他那双静无波澜的眼睛,太熟悉了,仿佛在哪里见过。可绞尽了脑汁,想不出来。九霄的脸太平凡,看再多次也记不住,难得啊,他竟生了一双与那张平凡的脸格格不入的眼睛。 扇贝见她心情不畅,知她最喜欢的食物是虾,捉虾给她吃。她避之不及,死也不愿意再吃。接下来的两日竟连咀了两天水草。 第三日,九霄又来喂食,水上唤她她不应,便扬声喊道:“你若再不出来,本座马上让缙霄将你捉上来煮了。” 金鱼只好摇尾上去,九霄正立在水滨,三千墨发随衣袂飘卷,见她浮上水面,居高临下望来,疾风过,只见几道白影鬼魅般重叠,他已如闪电般近在咫尺。 九霄屈膝,衣袂堆叠如云。略略俯视金鱼,依然拿出虾来喂食。金鱼死活不愿再吃,频频圆鼓鱼目,怨愤瞪之。 九霄笑意微展,声如淅沥春雨:“本座将你从那黑暗的水塘渡来,又从缙霄手中救你一命,如今喂你吃虾不过是在哺育你,你却因虾的流涕心生恻隐而怨恨本座,这便是你感激本座的方式吗?” 金鱼一听,即刻收回怨怼神色,愧道:“从前在水塘,食物很少,我爱吃虾,是为了果腹。来了大泽,看见鱼虾成群,我还吃虾,是因为习惯和新奇。现在我不吃虾了,是因为我猛然悟出了一些比果腹和习惯更可贵的东西。你救我哺我,恩比深海,我会感激和报答你的,对你有怨恨之心的确不该,可违背我意,难我所难......” “口齿倒挺伶俐!”九霄却反问:“难道你已经解决了生存的难题,改变了习惯吗?” 问得金鱼哑口无言。九霄道:“既没有,再谈其他不是枉然?”九霄伸出手掌递至她眼下,那只虾平躺于其掌心之上,声嘶力竭地哭求,九霄跟她说:“此虾性狡,本座将它与其他水生物养于一处时,它会毫不留情地吃了同类,而当其遇见了比自己更强大的水生物时,他便痛哭流涕、奋力求生。一旦死里逃生,待其修为更上一层,便会返回寻仇,一钳剪断险食其肉者之躯,再啮肉分食,因而活到现在。” 闻言,金鱼如遭雷击,躺在九霄手心的那虾长须翕动,眼珠急转,依然歇斯底里、哀求不止。 九霄又伸手抚金鱼背脊:“你这蠢鱼,脑子连一只虾都不如,如此轻易就动生恻隐,难辨真情假意,道貌伪善。依本座看,现在若将你放归自然,你迟早会成为其他水生物的腹中餐!” 也觉羞愧,金鱼扇动鱼鳃,缓曲鱼尾,有意无意去摩挲九霄阔大的手掌,亲近示好。 九霄收回手,站起身来,望天长问:“如今,你的鱼身还容得下你的心么?不觉得你的身体最近正处于变化之中么?” 金鱼不解,水下凝视九霄半晌,默默无言。 九霄又道:“既说要感激和报答本座,那本座想问,你当如何报?” “但凭神君一句话,我将义不容辞。”金鱼答。 九霄转身,信步走远,音声渺渺传来:“三日后,本座再来看你。少问少抗辩,多遵从本座。静待这三日的变化就是了。”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倒没有一个猜测神女是帝姬,因为天君的妃子里现没有妊娠者,且数百年前,湘沅帝姬的事众所周知,湘沅纵然是帝姬,纵然对九霄一往情深,也不可能与九霄修成正果,且不论九霄的心思如何,单单是司命仙君那句预言就已否决了一切。“九霄神君是湘沅帝姬的劫,而湘沅帝姬,绝不会是神女,神女不会出自帝姬。” 后来有仙作出了妥协,一致认为神女出自凤凰族比较靠谱,猜来猜去,最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司命仙君,司命仙君道:“回陛下,小仙无能,竟算不出来......不过,小仙近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观察五洲四海,发现皆有淡淡的光晕笼罩,于是小仙更加废寝忘食,后来发现那光芒一日盛过一日......”众仙更加期待,却听司命仙君接着道:“然而,小仙还是没看出来。” 众仙:“......”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 “不过,小仙听说凤凰洲的凰妃即将临盆,小仙又夜以继日地观察凤凰洲,发现凤凰洲上空有五彩祥云笼罩,美过凤凰的羽毛。因此,小仙大胆猜测,神女或许就是这位即将出世的小凰了。” 众仙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凤凰种族高贵,出的又不是第一位神女,上一位神女,九霄的母亲就是凤凰族出来的。 白练想了想,笑道:“此番仙会,我们师兄弟几个原本是要一道上琼阁的,凤黅却因族里有事被急急召回,难道是因为,他即将多个妹妹?” (凤黅,黅霄,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三。) 众仙纷纷调侃:九霄神君日后要成他徒弟凤黅的妹婿喽...... ...... 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琼殿的仙会还未结束,天君的后宫已议论纷纷。传播消息的正是天君的宝贝女儿,也是九霄座下的弟子,紫焉。帝姬乃上仙,有资格入琼殿参与仙会,而天君却不想让三个女儿过多抛头露面,特意嘱咐三人回宫与许久未见的母妃好生叙话。 三个女儿中,紫焉(天君的三女儿,九霄座下排行第七)年纪尚轻,胆子也大一些,去岁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西山蔓族公子离追,匆匆相视了一眼便对离追念念不忘。又因其常年在九霄大泽内修行,与外界甚少交道,此次仙会无疑成了再见离追的绝佳契机,为了亲眼见上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紫焉便悄悄躲在偏殿,挑了珠帘暗窥,却不想没见到心上人,却听到了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回去便告知了自己的母妃朝霞仙子。 很快,几个天妃都晓得了。于是,这一惊天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开去,最后弄的人尽皆知。 散了仙会,天君直直回了中宫,不巧撞见天后背对自己独自面壁暗暗抹泪。一问缘由,天后神色哀凄,哽咽答复说:“帝姬们都回来了,唯独没有我的阿沅。”天君一听,脸色立即黯淡,竭力隐忍。 想到女儿的死,天后感伤难抑,又哭泣说:“今日天妃们都在议论,说神女要出世了......日后二神结缡,阿沅若是有知,也该死心了......”天后越说越伤心,完全忽视了身边天君的脸色,泣涕涟涟:“我的阿沅当年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明知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还要将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最后竟还一时糊涂......犯下那样大的错......既渡不过劫又不肯抽身而退,枉送了自己——” “够了!”天君扬声厉喝,阻断了天后的话。“休提那个孽障!她不要脸朕还要脸!除了仙籍!如今,她什么都不是!” 天后怔住,眼泪堆挤在眼眶,拼命遏制着不敢往外流。见她这副模样,天君收回了一些怒气,一 137.洞观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都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何见到九霄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说,语调里的惊喜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 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待...... 呼吸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 呼吸九次...... “好。” 说好? 神君说好?鳏鳏咧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九霄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鳏鳏继续傻笑。 “我知道!”扇贝举手说:“神君,你别看小美人傻憨憨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暗暗觊觎你的美色呢,听见你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双修。她求之不得呢!” “是么?” 笑呵呵的鳏鳏:“神君说是就是吧。” 九霄又道:“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座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双修。” “唔?” 九霄又道:“不过,这是个秘密,你我二人的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 “哇哦——”扇贝咋呼道:“小美人,你的桃花运为什么这么好?” “桃花运是什么?” “去问九霄。”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独一无二,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都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何见到九霄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说,语调里的惊喜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 138.杀机 一路怀揣着什么是桃花运的疑惑,鳏鳏随九霄一起回了大泽。他们在栖鲽树边降下时,正好撞见水边苦学烹饪的缙霄,缙霄在水边架了一石锅,猫着腰,屁股撅向天,正奋力地挥舞着芭蕉叶子煽火,锅里已经有香味飘出,缙霄一激动,用力猛了些,火苗一蹿,把石锅烧裂了,锅内炖了半日的汤扑出来将火熄了。 “看,傻憨儿又在做傻事。”扇贝说。 “缙霄。” 一听九霄的声音,缙霄立马转过脸来,现出惨不忍睹的烟熏妆容,撒欢的野马一样扑过来,九霄一避,让缙霄扑了个空,眼角余光却将鳏鳏收入,缙霄一愣,返回来踱到鳏鳏跟前左顾右看,疑惑地问九霄:“神君,你回来还捡了个美人回来吗?这不像不近女色的你啊!”说罢不等九霄回答又问鳏鳏:“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鳏鳏。”鳏鳏说着,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 “她是那条险些被你拔光鱼鳞的金鱼,”九霄说,“今日起,她就是你们的师妹!” “什么?”缙霄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鳏鳏看了半晌,突然将九霄拉到一边:“不是吧神君,你有没有搞错,那金鱼虽然宝贝,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化成人形啊,那扁壳还修炼了几百年才熬成了小人形呢。依我看,那条鱼最多也才一百来岁,一百来岁有什么修为?神君你是想让她和我们一起修炼,她这种资质得修炼到什么时候哇?我实在搞不懂。” 九霄唇抿成一线,答复缙霄说:“是啊,百岁都还没什么修为,不过也才百岁,与本座比起来,甚是幼小。”九霄说这话的时候,冥思陶醉的神情尽落与缙霄眼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不就是收了个笨徒弟吗?虽然是个女弟子,可神君又不是哪里来的好色之徒。缙霄着实困惑,一不留神又见那即将成为自己师妹的鳏鳏不停眨着眼睛“诱惑”神君,再看神君,神君竟然对她笑,神君一笑真是破天荒啊。缙霄赶紧张臂挡住俩人相看的视线, 嘴里不满地咕哝道:“这种才一百来岁、没有什么修为的,我都不屑与她为伍!这种资质我都不屑做她师兄,虽然我很想做别人的师兄!” “资质?缙霄,你听过五十步笑百步吗?”九霄反问。 五十步笑百步?什么东西?缙霄摇头,气得背过身去嘴里继续咕咕哝哝咕咕哝哝......还以为神君会来哄他呢,结果一回头,都不见了,自己就这样被抛弃了。 水泽一畔,栖鲽树茂密成荫,林间那羽毛鲜丽的神鸟喁喁鸣叫着。 沿着水泽一畔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九霄在前行走,鳏鳏跟在身后,时不时弯下腰捡几颗彩色的鹅卵石去掷林叶间的鸟儿,那鸟性恶,枝梢上栖息的两只俯冲下来要啄她,吓得鳏鳏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失声惊呼,眼见那两只猛禽就要扑向她的额间,鳏鳏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料,那双鸟儿在其额间的凰纹前收回利喙,而后在其头顶盘桓,鸣叫得更加欢快。 “咦?小美人,它们好像不啄你啦!”扇贝从鳏鳏头发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开遮挡住眼睛的手。 越来越多的鸟儿相继飞过来,于鳏鳏头顶排着队,连成圈,一边盘旋飞舞,一边鸣叫着。奇怪的是,竟然成双成对,可一只鸟只有一只翅膀。扇贝都看愣了。鳏鳏试着伸手,两只鸟一起扑棱着飞过来,落在她掌心,鳏鳏逗了一会儿,欢喜地唤九霄:“神君,你快看。” 九霄却像块木头一样矗立着一动也不动,目光仔细端详着她头顶那群鸟儿。 “神君,这是什么鸟啊?为什么在其他地方见不到?为什么总是两只鸟儿一起?” “鹣,”九霄说:“是一种神鸟,其他地方当然见不到。” “哇——”鳏鳏忽然神色大异,指着神鸟惊奇地冲九霄喊道:“这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鹣只生一眼一翅,需要与它的伴侣比翼才能飞行,又叫比翼鸟。” “好壮观啊。”扇贝说。 壮观?以他的眼界,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他见过比此场面更广阔的百鸟朝凰,那才是壮观的景象,他的母亲是凤凰族裔,本身便可以召唤百鸟,除此之外,他的母亲还是神女。 那次日出,百种名鸟在同一个时辰从三方聚集,齐齐向东方红彤彤的圆日飞来,最终皆围绕在母亲周身鸣叫不息,母亲微笑着从凰台上雍容地走下...... 据说,百鸟朝凰在神女在任时只有两次,那次百鸟朝凰,正是他母亲告别神女之位的时候。 他想,比翼神鸟之所以会绕着鳏鳏旋转,一定是因为她额前的凰纹...... 九霄手中变来一短笛,放在唇边吹奏了一声,那鸟儿似乎能听懂笛声,悠悠旋转着,双双散去。“别拿石子掷它们了,”九霄说,“它们又没欺负你。”他说着忽然止步,想到:曾经,鹣鸟之所以喜欢围绕着阿沅,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感激,感激阿沅的陪伴、照顾与尊敬。阿沅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他曾经见过她像佛祖割肉喂鹰那样将自己的血喂给受伤的鹣鸟。 “我只是觉得好玩,对不起......”鳏鳏说着,视线依旧追逐那双双贴水齐飞的鸟儿,却不知为何,会因为九霄讲话的语气而心情低落。 “如果现在有一只鸟儿受伤,你的血可以救它,你愿意么?” “当然!”鳏鳏毫不犹豫地说,转念一想,吓得腿软:“神君,神君你不会要将我的血全放完,来,来,来喂鸟儿吧。” 九霄伸了两根修长的指头过来,弹了弹她的鼻子,笑而不语。 酥酥麻麻的感觉嗖嗖袭来,鳏鳏下意识地垂下眼睑,低了脸。 放眼水泽之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晴朗无翳,一望无边的水泽波光熠熠,仿佛一块倒扣的碧中无暇的宝玉。此时,泽边行走的鳏鳏感觉腋下好像生了旋风,周边渐渐有白气涌来,很快迷糊成一片。被遮住视线,鳏鳏只好踮着脚,盯着九霄的头顶踯躅着跟着他前行,匆匆忙忙间,脚步一浮,身不由己地好像上了什么台阶,失去平衡的一刻,鳏鳏失声惊叫,感觉要跌个四脚朝天,万幸,手在此时却被人从那端拉住了,涌动的白气里,九霄的脸若隐若现。“牵着我。” 如落水后攀上浮木般,鳏鳏死死抓着九霄的手:“神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烟雾袅袅的看不清路,我不想去啊。” “本座记得,你并不恐高。” 鳏鳏尖叫一声,人已被拖拽着上了阶梯。 “到了。”九霄一挥衣袖,笼罩在周边的白气自动散去。 只见眼前曲尺朱阑,炫彩耀目的栏楹后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壁砌琉璃金,瓦饰孔雀蓝,宫殿后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哇!”扇贝捧着小脸惊呼道:“这不会是神君你和弟子们住的地方吧,简直比琼阁仙阙还美呢,虽然我没见过琼阁仙阙。” 鳏鳏同样看呆了,此刻,双手正被九霄捉着,屁股往后撅得老远,还没来得及调整之前那不情愿上来的姿势。 “本座要松手了,鳏鳏你还不站直?”九霄连催了几声,鳏鳏却没听见。 九霄松手了,鳏鳏一屁股跌坐在地,以手捶地呻|吟,手又被硬实的地面弹得生疼,低头一看,便不想抬头了。这是用什么宝贝做的地面,她的手顺着那光滑的镜面缓缓摩挲着,镜内也有一双手贴着她的掌心滑动着。鳏鳏又低了头,那镜子内的人也凑上脸来看她,这呈像的效果可比水面的投影清晰多了。 镜子内的女人皮肤细腻莹洁,蝤蛴如雪,秀耳清眉,额间有枚好看的印记,小脸桃腮,笑时唇红齿白,一身火红轻盈的的鲛绡随乌发一起飘飘,渐渐地,她俯趴下来了。 “小美人,你五体贴着地做什么?”扇贝从她发间走下来,站在地面问。 “嘘——别说话,我在照镜子。”鳏鳏说。 “照镜子需要五体投地么?”扇贝看看前边一面矗立的正冠镜,疑惑地说:“不是要站着照么?前边不是有块镜子么?你是不是傻啊?” “啊?”鳏鳏抬起头来,一看还真是。“你不早说。”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奔至镜前。 镜内也将九霄的身影照出,他站在鳏鳏身后,抱着双臂问她:“照与不照,不都是你现在的样子么?有什么好照的?” 鳏鳏没有理睬。 九霄盯着专注照镜子的鳏鳏自言自语:“果然,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爱美一样。”镜子的右下角出现了扇贝的身影,她不停撩拨着头上的总角,扒着小贝壳,站在九霄脚下说。 九霄抬起脚尖,蔽住她身体:“再多舌,本座一脚踩死你!”他转身迈步向宫殿里走去。“照完了镜子就进来。” 宫殿隐在如练的白气里,悬在大泽边缘的半空之中,有无形的天梯通上。刚才,九霄就是领着鳏鳏从天梯上来的。照完了镜子,鳏鳏站在开阔的场地边缘向下俯瞰,却什么也看不见,雪白的双足踩在温凉如玉的光滑地面上, 匆匆向殿中跑去。 殿内很大,有很多房间,且看上去都相似,鳏鳏行走在宽敞的甬道上,已经头晕目眩。她不知道,她其实早就来过这里,当初缙霄将她从釜内抓出来后,就是将她放在某个室内炖汤的。 终于,在绕了七八个弯后,九霄带她入了一室,说:“这是你的房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鳏鳏以为自己会和扇贝一直住在水底。她很意外,下意识地问:“那神君住哪里啊?” “你对面。”九霄说:“没什么事的话,以后尽量别来敲门,尤其是夜晚。” “哦。” “出来吧,我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免得你以后经常迷路。” 跟在九霄身后四处瞎转,好不容易将她以后经常会去的地方走完,九霄将鳏鳏领到她房门口问她:“这是哪里?”鳏鳏一点印象都没有。 “鱼果然健忘啊。”九霄擦了擦汗,用传音之法迅速召唤缙霄。 此时有人喊了一声“神君。” 鳏鳏闻声去看,立刻蹙起眉来,这不是那天亲了她的家伙吗?赶紧往九霄身后躲了又躲。 男子额角那枚赤色的圆日印记愈发耀眼,走过来时,笑涡若隐若现。 “赤霄,你都归来几日了,那几个丫头怎么到现在还没归来,又去哪里玩了。” 赤霄看了九霄身后的鳏鳏一眼,笑说:“想必神君已经知道了吧,仙会上,司命仙君预言神女即将出自凤凰族,她们几个本来是要和我一起回来的,但那日听说凤凰洲诞生了一位小凰,就打算替神君去看看神女喽!哦,对了,”赤霄咳了咳,戏谑道:“听说,那小凰是凤黅的堂妹呢!咳咳咳,凤黅此刻怕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眼巴巴地盼着日后喊神君一声妹夫呢!” 九霄道:“他回来后,本座就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吧。” “唉?”赤霄(赤翊)并未弄懂九霄话里的意思,对神女小凰的预言深信不疑,以为九霄只是低不下气来,做凤霄的妹婿实在是没有面子,便不再提此事,又问:“咦?神君身后那小美人是谁?难道是我又将多出一位师妹?” 九霄道:“你看,你上次亲了她,将她吓坏了,日后,你就收收你跟练霄学的风流性子,不可以再随便亲她。”而后将鳏鳏拉出来道:“鳏鳏,他日后就是你的师兄,赤霄。” 赤翊微笑着朝怯怯看他的鳏鳏点头。 缙霄风风火火地赶来,气喘吁吁地问:“神君,你找我有事啊?” 九霄推出鳏鳏:“你师兄既然回来了,你就不用勉为其难地生灶了,这两天你就带着鳏鳏将这宫殿摸透了,再给她先安排一个简单的差事。” 缙霄:“......” ....... 第一天。 缙霄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边擦汗边抱怨道:“鳏鳏,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你自己的房 139.恩情 一路怀揣着什么是桃花运的疑惑,鳏鳏随九霄一起回了大泽。他们在栖鲽树边降下时,正好撞见水边苦学烹饪的缙霄,缙霄在水边架了一石锅,猫着腰,屁股撅向天,正奋力地挥舞着芭蕉叶子煽火,锅里已经有香味飘出,缙霄一激动,用力猛了些,火苗一蹿,把石锅烧裂了,锅内炖了半日的汤扑出来将火熄了。 “看,傻憨儿又在做傻事。”扇贝说。 “缙霄。” 一听九霄的声音,缙霄立马转过脸来,现出惨不忍睹的烟熏妆容,撒欢的野马一样扑过来,九霄一避,让缙霄扑了个空,眼角余光却将鳏鳏收入,缙霄一愣,返回来踱到鳏鳏跟前左顾右看,疑惑地问九霄:“神君,你回来还捡了个美人回来吗?这不像不近女色的你啊!”说罢不等九霄回答又问鳏鳏:“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鳏鳏。”鳏鳏说着,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 “她是那条险些被你拔光鱼鳞的金鱼,”九霄说,“今日起,她就是你们的师妹!” “什么?”缙霄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鳏鳏看了半晌,突然将九霄拉到一边:“不是吧神君,你有没有搞错,那金鱼虽然宝贝,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化成人形啊,那扁壳还修炼了几百年才熬成了小人形呢。依我看,那条鱼最多也才一百来岁,一百来岁有什么修为?神君你是想让她和我们一起修炼,她这种资质得修炼到什么时候哇?我实在搞不懂。” 九霄唇抿成一线,答复缙霄说:“是啊,百岁都还没什么修为,不过也才百岁,与本座比起来,甚是幼小。”九霄说这话的时候,冥思陶醉的神情尽落与缙霄眼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不就是收了个笨徒弟吗?虽然是个女弟子,可神君又不是哪里来的好色之徒。缙霄着实困惑,一不留神又见那即将成为自己师妹的鳏鳏不停眨着眼睛“诱惑”神君,再看神君,神君竟然对她笑,神君一笑真是破天荒啊。缙霄赶紧张臂挡住俩人相看的视线, 嘴里不满地咕哝道:“这种才一百来岁、没有什么修为的,我都不屑与她为伍!这种资质我都不屑做她师兄,虽然我很想做别人的师兄!” “资质?缙霄,你听过五十步笑百步吗?”九霄反问。 五十步笑百步?什么东西?缙霄摇头,气得背过身去嘴里继续咕咕哝哝咕咕哝哝......还以为神君会来哄他呢,结果一回头,都不见了,自己就这样被抛弃了。 水泽一畔,栖鲽树茂密成荫,林间那羽毛鲜丽的神鸟喁喁鸣叫着。 沿着水泽一畔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九霄在前行走,鳏鳏跟在身后,时不时弯下腰捡几颗彩色的鹅卵石去掷林叶间的鸟儿,那鸟性恶,枝梢上栖息的两只俯冲下来要啄她,吓得鳏鳏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失声惊呼,眼见那两只猛禽就要扑向她的额间,鳏鳏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料,那双鸟儿在其额间的凰纹前收回利喙,而后在其头顶盘桓,鸣叫得更加欢快。 “咦?小美人,它们好像不啄你啦!”扇贝从鳏鳏头发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开遮挡住眼睛的手。 越来越多的鸟儿相继飞过来,于鳏鳏头顶排着队,连成圈,一边盘旋飞舞,一边鸣叫着。奇怪的是,竟然成双成对,可一只鸟只有一只翅膀。扇贝都看愣了。鳏鳏试着伸手,两只鸟一起扑棱着飞过来,落在她掌心,鳏鳏逗了一会儿,欢喜地唤九霄:“神君,你快看。” 九霄却像块木头一样矗立着一动也不动,目光仔细端详着她头顶那群鸟儿。 “神君,这是什么鸟啊?为什么在其他地方见不到?为什么总是两只鸟儿一起?” “鹣,”九霄说:“是一种神鸟,其他地方当然见不到。” “哇——”鳏鳏忽然神色大异,指着神鸟惊奇地冲九霄喊道:“这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鹣只生一眼一翅,需要与它的伴侣比翼才能飞行,又叫比翼鸟。” “好壮观啊。”扇贝说。 壮观?以他的眼界,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他见过比此场面更广阔的百鸟朝凰,那才是壮观的景象,他的母亲是凤凰族裔,本身便可以召唤百鸟,除此之外,他的母亲还是神女。 那次日出,百种名鸟在同一个时辰从三方聚集,齐齐向东方红彤彤的圆日飞来,最终皆围绕在母亲周身鸣叫不息,母亲微笑着从凰台上雍容地走下...... 据说,百鸟朝凰在神女在任时只有两次,那次百鸟朝凰,正是他母亲告别神女之位的时候。 他想,比翼神鸟之所以会绕着鳏鳏旋转,一定是因为她额前的凰纹...... 九霄手中变来一短笛,放在唇边吹奏了一声,那鸟儿似乎能听懂笛声,悠悠旋转着,双双散去。“别拿石子掷它们了,”九霄说,“它们又没欺负你。”他说着忽然止步,想到:曾经,鹣鸟之所以喜欢围绕着阿沅,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感激,感激阿沅的陪伴、照顾与尊敬。阿沅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他曾经见过她像佛祖割肉喂鹰那样将自己的血喂给受伤的鹣鸟。 “我只是觉得好玩,对不起......”鳏鳏说着,视线依旧追逐那双双贴水齐飞的鸟儿,却不知为何,会因为九霄讲话的语气而心情低落。 “如果现在有一只鸟儿受伤,你的血可以救它,你愿意么?” “当然!”鳏鳏毫不犹豫地说,转念一想,吓得腿软:“神君,神君你不会要将我的血全放完,来,来,来喂鸟儿吧。” 九霄伸了两根修长的指头过来,弹了弹她的鼻子,笑而不语。 酥酥麻麻的感觉嗖嗖袭来,鳏鳏下意识地垂下眼睑,低了脸。 放眼水泽之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晴朗无翳,一望无边的水泽波光熠熠,仿佛一块倒扣的碧中无暇的宝玉。此时,泽边行走的鳏鳏感觉腋下好像生了旋风,周边渐渐有白气涌来,很快迷糊成一片。被遮住视线,鳏鳏只好踮着脚,盯着九霄的头顶踯躅着跟着他前行,匆匆忙忙间,脚步一浮,身不由己地好像上了什么台阶,失去平衡的一刻,鳏鳏失声惊叫,感觉要跌个四脚朝天,万幸,手在此时却被人从那端拉住了,涌动的白气里,九霄的脸若隐若现。“牵着我。” 如落水后攀上浮木般,鳏鳏死死抓着九霄的手:“神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烟雾袅袅的看不清路,我不想去啊。” “本座记得,你并不恐高。” 鳏鳏尖叫一声,人已被拖拽着上了阶梯。 “到了。”九霄一挥衣袖,笼罩在周边的白气自动散去。 只见眼前曲尺朱阑,炫彩耀目的栏楹后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壁砌琉璃金,瓦饰孔雀蓝,宫殿后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哇!”扇贝捧着小脸惊呼道:“这不会是神君你和弟子们住的地方吧,简直比琼阁仙阙还美呢,虽然我没见过琼阁仙阙。” 鳏鳏同样看呆了,此刻,双手正被九霄捉着,屁股往后撅得老远,还没来得及调整之前那不情愿上来的姿势。 “本座要松手了,鳏鳏你还不站直?”九霄连催了几声,鳏鳏却没听见。 九霄松手了,鳏鳏一屁股跌坐在地,以手捶地呻|吟,手又被硬实的地面弹得生疼,低头一看,便不想抬头了。这是用什么宝贝做的地面,她的手顺着那光滑的镜面缓缓摩挲着,镜内也有一双手贴着她的掌心滑动着。鳏鳏又低了头,那镜子内的人也凑上脸来看她,这呈像的效果可比水面的投影清晰多了。 镜子内的女人皮肤细腻莹洁,蝤蛴如雪,秀耳清眉,额间有枚好看的印记,小脸桃腮,笑时唇红齿白,一身火红轻盈的的鲛绡随乌发一起飘飘,渐渐地,她俯趴下来了。 “小美人,你五体贴着地做什么?”扇贝从她发间走下来,站在地面问。 “嘘——别说话,我在照镜子。”鳏鳏说。 “照镜子需要五体投地么?”扇贝看看前边一面矗立的正冠镜,疑惑地说:“不是要站着照么?前边不是有块镜子么?你是不是傻啊?” “啊?”鳏鳏抬起头来,一看还真是。“你不早说。”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奔至镜前。 镜内也将九霄的身影照出,他站在鳏鳏身后,抱着双臂问她:“照与不照,不都是你现在的样子么?有什么好照的?” 鳏鳏没有理睬。 九霄盯着专注照镜子的鳏鳏自言自语:“果然,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爱美一样。”镜子的右下角出现了扇贝的身影,她不停撩拨着头上的总角,扒着小贝壳,站在九霄脚下说。 九霄抬起脚尖,蔽住她身体:“再多舌,本座一脚踩死你!”他转身迈步向宫殿里走去。“照完了镜子就进来。” 宫殿隐在如练的白气里,悬在大泽边缘的半空之中,有无形的天梯通上。刚才,九霄就是领着鳏鳏从天梯上来的。照完了镜子,鳏鳏站在开阔的场地边缘向下俯瞰,却什么也看不见,雪白的双足踩在温凉如玉的光滑地面上, 匆匆向殿中跑去。 殿内很大,有很多房间,且看上去都相似,鳏鳏行走在宽敞的甬道上,已经头晕目眩。她不知道,她其实早就来过这里,当初缙霄将她从釜内抓出来后,就是将她放在某个室内炖汤的。 终于,在绕了七八个弯后,九霄带她入了一室,说:“这是你的房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鳏鳏以为自己会和扇贝一直住在水底。她很意外,下意识地问:“那神君住哪里啊?” “你对面。”九霄说:“没什么事的话,以后尽量别来敲门,尤其是夜晚。” “哦。” “出来吧,我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免得你以后经常迷路。” 跟在九霄身后四处瞎转,好不容易将她以后经常会去的地方走完,九霄将鳏鳏领到她房门口问她:“这是哪里?”鳏鳏一点印象都没有。 140.毁容 “缙霄安排你来侍寝的。” “嗯嗯嗯......” 九霄明白了,缙霄必然是没对鳏鳏讲清楚什么是侍寝,侍寝其实就是铺铺床、掸掸灰、端端水、倒到茶之类的。九霄想,以鳏鳏目前的资质,也不至于会以这种妖娆的姿态横陈在他榻上,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鳏鳏努力扯着自己的裙子,却没想到越扯越掩不住裙下的春光,拉拉扯扯间反将那鲛绡给扯得一片凌乱,在被九霄盯着打量时鳏鳏更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冲九霄喊道:“神君,这条裙子太不结实了,能不能,给换一条?” 九霄斜目扫了几眼,快速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明日吧,本座现在该休憩了。”话落已在鳏鳏身侧躺了下来,按着鳏鳏的肩让她也躺了下来:“鳏鳏,如果你愿意,那你就睡在这儿吧,反正本座是不会介意的,只要掩人耳目就好了。” “鳏鳏,侍寝的时候,你该......”扇贝的一番教导又响在耳边,鳏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去看九霄,他平躺在她身侧,眼睛也大睁着。鳏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身而上,一系列的动作连贯、敏捷得很。 正冥思遐想的九霄猝不及防,只知空中盖来一物。他以最放松的姿态平躺着,未提任何真气,现在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物正压在自己身体上,体态丰满的鳏鳏有点沉。 “你......”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像吃东西哽住了喉咙似的,瞪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上,往上,坐一些。” 鳏鳏往上坐了一些,疑惑地问:“神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霄额迹淌下一颗巨汗,“谁,谁教你的?” “如果九霄神君问起来,小美人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哦,否则我跟你绝交哼!”“没人教我,我,我人其实比较聪明伶俐,自己悟,悟出来的!” 九霄:“......” “神君,你身体为什么这么烫?”鳏鳏拿手拍了拍,“神君,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九霄内心:“真的红了么?我的脸皮可长了数万年......”面上依旧镇定无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鳏鳏靠过去,鳏鳏果然顺从地把耳朵靠了过去,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痒痒地喷在她耳边:“鳏鳏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鳏鳏都看见了什么?” “神君说的刚刚,是指神君还在池子里的时候吗?”鳏鳏如实回答:“我什么都看见了。”她想了想,突然红了脸:“为什么神君的身体和我的生得不一样?” 九霄突然想起了弇兹氏,一位以琴瑟之声造福生灵万物的神女,在她诞生五千年后,才有以后将祚神君位的轩辕氏于凡境应运而生,轩辕氏经天纬地、征服东夷九黎,却对阴阳采合之术一片蒙昧。弇兹氏深谙阴阳天道,遂为轩辕氏之师,躬亲侍之,传授房中术,后作书论,广泛流传于人间,后人称弇兹氏为素女。有诗云:“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意为夫妻新婚夜以素女论为指导。 “太级剖判,阴阳肇分,轻清为天,混浊为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年及少壮,血气方刚,而迷恋欲情,使精气耗散,疾病多生,而不识治疗之方,是乃自丧其本源。”九霄一想,遂断了像弇兹氏为轩辕师那样为鳏鳏师对其开化教导的念头,原因为鳏鳏依旧年幼,若令其畅,恐她从此迷恋欲情,荒废修行,若令其不畅,恐她对自己生了憎恶之心。 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该跟那些禁欲系的男神一样,冷冰冰地呼喝一声,叱令身上的女人翻身下来,然后那女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诚惶诚恐地领命了。出人意料,望着鳏鳏小巧秀气的耳垂近在咫尺,他探了探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扇贝的影子在鳏鳏脑海里指手画脚:“他咬你的时候你就拼命咬回去!”可神君哪里是在咬我,明明是在舔我,我也舔回去。于是鳏鳏掰过九霄的脑袋揪住耳垂拼命舔。 九霄“咦”得一声。 舔得起劲时,鳏鳏感觉有只大手放在了她背上拍了拍,她不懂他其实是催促的意思,反而又想起了扇贝的教诲:“他咬你你就拼命咬回去!他摸你你就狠狠拍回去......” 可神君哪里是在摸我,他是在拍我呢,逆向思维很好的鳏鳏灵机一动:他拍我我就狠狠摸回去! 摸哪?拍的我背,摸他背。 可是,背在下面—— 那干脆摸上面—— 双手探去了他胸前摸了摸,还揪住了什么东西。 九霄鼻中轻嗤,捧起她的脸注视了片刻,突然含住她的唇。 咬我?我也咬回去—— 糟糕、 我动不了。 咚——身子突然被翻了下去,什么东西落下来,好沉。鳏鳏内心:扇贝没跟我说如果被压在了下面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可是扇贝说“小美人你记住了,总之他干什么你就还回去。” 我翻—— 翻不动—— 歇斯底里,鳏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成功地抱着九霄翻了上去,大汗淋漓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却不料九霄轻而易举地又将她压了下去。 看来神君很喜欢做翻滚的运动...... 翻滚——翻滚——翻滚—— 一觉醒来,鳏鳏终于从亲身经历中明白侍寝的要义,扇贝说了那么多,一言以蔽之,不就是抱着神君咬来咬去地翻滚么? 鳏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榻上爬起来,懵懵地坐在纱帐里,四下扫视着九霄的影子。没寻着后又乖乖收回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昨晚破掉的衣裳又奇迹般地好了。 一片阴翳笼罩过来,纱帐被撩开,鳏鳏一抬首,撞入九霄的眼里:“快下床,坐过来梳头。” 鳏鳏蹭蹭蹭地爬下来,按照九霄的吩咐两手交叠,端然去了一椅杌坐着。九霄手中变来一木梳,施施然给她梳起乱糟糟的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神君给我换了一身衣裳?”她心里闪过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头顶上传来九霄的回答之声:“衣裳是本座给的。” “神君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鳏鳏讶异无比。九霄面无表情,慢慢帮她将每一根头发都理顺后回答:“因为本座可以听见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什么?”鳏鳏瞪大眼睛,心道:“这,这太恐怖了,我骂过他的话他岂不是全听进去了?” 九霄抿唇但笑不语,耳中入来黅霄千里之外嘻嘻哈哈的传音:“神君,我和师妹们已经离开了凤凰洲,正在回来的路上,还给您带回一份大礼,神君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收下啊,千万别辜负了徒儿们的一片心意。” 还能有什么大礼,九霄循声一追踪,果然发现黅霄所说的大礼跟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不由黑了脸。此时,缙霄又在门外敲门大喊:“神君,你还没起呢?赤霄师兄把饭都做好了。” “知道了。” 缙霄又径直去敲对面的房门,良久无人应,缙霄纳闷:“傻鱼竟然睡得比死猪还沉。” 鳏鳏笑呵呵地转过脸来,冲九霄吟吟:“神君,侍寝原来就是像昨晚那样啊。”她低着头开心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生个像阿宙那样的娃娃出来呢?” “......”九霄缓了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急,以后会有的。”他再三叮嘱鳏鳏:“侍寝的细节,鳏鳏可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日后你的师兄师姐们问起来,你也不能乱说。” 鳏鳏笃定点头,“我和神君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缙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九霄从屋里出来,忙上前告状道:“神君,那条美人鱼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九霄一闪身,鳏鳏从他身后跑出来,呵呵笑道:“早啊,缙霄师兄。” 缙霄讷住,指着她奇怪地追问九霄:“神君,她,她怎么会在你房里?难道昨晚没回......” 九霄道:“鳏鳏比你勤快多了,一大早就醒了,跑来替我整理床榻。”他看向自己整理的床榻,手一指,道:“你看看,比你整理的,可整齐多了。” 缙霄一看,还真是,白了鳏鳏一眼,先走了。 —— 早膳。 望着狼吞虎咽,接连吃了四碗的鳏鳏还在孜孜不倦地要饭时,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贪吃的女人。在缙霄的记忆里,碧青紫三位师姐总是端着一小碗饭,伸着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一个个的,不满地向赤霄师兄抱怨。 一个说:“好哥哥,以后别做这个了,上火;” 一个说:“好哥哥,我跟你说过两次了,这个吃了会胖死的;” 还有一个说:“好哥哥,这个不活血养颜哦。” 毒舌的黅霄会插一句:“你行你上啊!” 高冷的玄霄会白她们几眼,丢下碗筷走掉。 爱美风流的练霄只喜欢喝花蜜,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这些接地气的食物。 而缙霄自己总会为他最喜爱的赤霄师兄打抱不平:“我师兄好歹是未来的天君,人品端正又长得俊,纡尊降贵地下厨还烧得一手好菜,怎么会有你们这些挑三拣四的妹妹?”当然一说出来,就会被碧青紫合围起来,打得鼻口青紫,所以总是在内心深处打抱不平。 只有小湘沅(绛霄)会和神君两个默默无闻地扒饭吃。后来小湘沅不在了,就只有神君一人默默无闻地扒饭吃...... 看着鳏鳏作为一个女人如此贪吃的模样,缙霄有些震惊,制止她说:“鳏鳏,你看看你自己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这么多。” “她现在正长身体,吃得下就让她吃。” 140.活罪 “缙霄安排你来侍寝的。” “嗯嗯嗯......” 九霄明白了,缙霄必然是没对鳏鳏讲清楚什么是侍寝,侍寝其实就是铺铺床、掸掸灰、端端水、倒到茶之类的。九霄想,以鳏鳏目前的资质,也不至于会以这种妖娆的姿态横陈在他榻上,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鳏鳏努力扯着自己的裙子,却没想到越扯越掩不住裙下的春光,拉拉扯扯间反将那鲛绡给扯得一片凌乱,在被九霄盯着打量时鳏鳏更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冲九霄喊道:“神君,这条裙子太不结实了,能不能,给换一条?” 九霄斜目扫了几眼,快速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明日吧,本座现在该休憩了。”话落已在鳏鳏身侧躺了下来,按着鳏鳏的肩让她也躺了下来:“鳏鳏,如果你愿意,那你就睡在这儿吧,反正本座是不会介意的,只要掩人耳目就好了。” “鳏鳏,侍寝的时候,你该......”扇贝的一番教导又响在耳边,鳏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去看九霄,他平躺在她身侧,眼睛也大睁着。鳏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身而上,一系列的动作连贯、敏捷得很。 正冥思遐想的九霄猝不及防,只知空中盖来一物。他以最放松的姿态平躺着,未提任何真气,现在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物正压在自己身体上,体态丰满的鳏鳏有点沉。 “你......”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像吃东西哽住了喉咙似的,瞪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上,往上,坐一些。” 鳏鳏往上坐了一些,疑惑地问:“神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霄额迹淌下一颗巨汗,“谁,谁教你的?” “如果九霄神君问起来,小美人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哦,否则我跟你绝交哼!”“没人教我,我,我人其实比较聪明伶俐,自己悟,悟出来的!” 九霄:“......” “神君,你身体为什么这么烫?”鳏鳏拿手拍了拍,“神君,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九霄内心:“真的红了么?我的脸皮可长了数万年......”面上依旧镇定无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鳏鳏靠过去,鳏鳏果然顺从地把耳朵靠了过去,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痒痒地喷在她耳边:“鳏鳏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鳏鳏都看见了什么?” “神君说的刚刚,是指神君还在池子里的时候吗?”鳏鳏如实回答:“我什么都看见了。”她想了想,突然红了脸:“为什么神君的身体和我的生得不一样?” 九霄突然想起了弇兹氏,一位以琴瑟之声造福生灵万物的神女,在她诞生五千年后,才有以后将祚神君位的轩辕氏于凡境应运而生,轩辕氏经天纬地、征服东夷九黎,却对阴阳采合之术一片蒙昧。弇兹氏深谙阴阳天道,遂为轩辕氏之师,躬亲侍之,传授房中术,后作书论,广泛流传于人间,后人称弇兹氏为素女。有诗云:“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意为夫妻新婚夜以素女论为指导。 “太级剖判,阴阳肇分,轻清为天,混浊为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年及少壮,血气方刚,而迷恋欲情,使精气耗散,疾病多生,而不识治疗之方,是乃自丧其本源。”九霄一想,遂断了像弇兹氏为轩辕师那样为鳏鳏师对其开化教导的念头,原因为鳏鳏依旧年幼,若令其畅,恐她从此迷恋欲情,荒废修行,若令其不畅,恐她对自己生了憎恶之心。 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该跟那些禁欲系的男神一样,冷冰冰地呼喝一声,叱令身上的女人翻身下来,然后那女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诚惶诚恐地领命了。出人意料,望着鳏鳏小巧秀气的耳垂近在咫尺,他探了探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扇贝的影子在鳏鳏脑海里指手画脚:“他咬你的时候你就拼命咬回去!”可神君哪里是在咬我,明明是在舔我,我也舔回去。于是鳏鳏掰过九霄的脑袋揪住耳垂拼命舔。 九霄“咦”得一声。 舔得起劲时,鳏鳏感觉有只大手放在了她背上拍了拍,她不懂他其实是催促的意思,反而又想起了扇贝的教诲:“他咬你你就拼命咬回去!他摸你你就狠狠拍回去......” 可神君哪里是在摸我,他是在拍我呢,逆向思维很好的鳏鳏灵机一动:他拍我我就狠狠摸回去! 摸哪?拍的我背,摸他背。 可是,背在下面—— 那干脆摸上面—— 双手探去了他胸前摸了摸,还揪住了什么东西。 九霄鼻中轻嗤,捧起她的脸注视了片刻,突然含住她的唇。 咬我?我也咬回去—— 糟糕、 我动不了。 咚——身子突然被翻了下去,什么东西落下来,好沉。鳏鳏内心:扇贝没跟我说如果被压在了下面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可是扇贝说“小美人你记住了,总之他干什么你就还回去。” 我翻—— 翻不动—— 歇斯底里,鳏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成功地抱着九霄翻了上去,大汗淋漓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却不料九霄轻而易举地又将她压了下去。 看来神君很喜欢做翻滚的运动...... 翻滚——翻滚——翻滚—— 一觉醒来,鳏鳏终于从亲身经历中明白侍寝的要义,扇贝说了那么多,一言以蔽之,不就是抱着神君咬来咬去地翻滚么? 鳏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榻上爬起来,懵懵地坐在纱帐里,四下扫视着九霄的影子。没寻着后又乖乖收回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昨晚破掉的衣裳又奇迹般地好了。 一片阴翳笼罩过来,纱帐被撩开,鳏鳏一抬首,撞入九霄的眼里:“快下床,坐过来梳头。” 鳏鳏蹭蹭蹭地爬下来,按照九霄的吩咐两手交叠,端然去了一椅杌坐着。九霄手中变来一木梳,施施然给她梳起乱糟糟的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神君给我换了一身衣裳?”她心里闪过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头顶上传来九霄的回答之声:“衣裳是本座给的。” “神君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鳏鳏讶异无比。九霄面无表情,慢慢帮她将每一根头发都理顺后回答:“因为本座可以听见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什么?”鳏鳏瞪大眼睛,心道:“这,这太恐怖了,我骂过他的话他岂不是全听进去了?” 九霄抿唇但笑不语,耳中入来黅霄千里之外嘻嘻哈哈的传音:“神君,我和师妹们已经离开了凤凰洲,正在回来的路上,还给您带回一份大礼,神君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收下啊,千万别辜负了徒儿们的一片心意。” 还能有什么大礼,九霄循声一追踪,果然发现黅霄所说的大礼跟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不由黑了脸。此时,缙霄又在门外敲门大喊:“神君,你还没起呢?赤霄师兄把饭都做好了。” “知道了。” 缙霄又径直去敲对面的房门,良久无人应,缙霄纳闷:“傻鱼竟然睡得比死猪还沉。” 鳏鳏笑呵呵地转过脸来,冲九霄吟吟:“神君,侍寝原来就是像昨晚那样啊。”她低着头开心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生个像阿宙那样的娃娃出来呢?” “......”九霄缓了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急,以后会有的。”他再三叮嘱鳏鳏:“侍寝的细节,鳏鳏可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日后你的师兄师姐们问起来,你也不能乱说。” 鳏鳏笃定点头,“我和神君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缙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九霄从屋里出来,忙上前告状道:“神君,那条美人鱼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九霄一闪身,鳏鳏从他身后跑出来,呵呵笑道:“早啊,缙霄师兄。” 缙霄讷住,指着她奇怪地追问九霄:“神君,她,她怎么会在你房里?难道昨晚没回......” 九霄道:“鳏鳏比你勤快多了,一大早就醒了,跑来替我整理床榻。”他看向自己整理的床榻,手一指,道:“你看看,比你整理的,可整齐多了。” 缙霄一看,还真是,白了鳏鳏一眼,先走了。 —— 早膳。 望着狼吞虎咽,接连吃了四碗的鳏鳏还在孜孜不倦地要饭时,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贪吃的女人。在缙霄的记忆里,碧青紫三位师姐总是端着一小碗饭,伸着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一个个的,不满地向赤霄师兄抱怨。 一个说:“好哥哥,以后别做这个了,上火;” 一个说:“好哥哥,我跟你说过两次了,这个吃了会胖死的;” 还有一个说:“好哥哥,这个不活血养颜哦。” 毒舌的黅霄会插一句:“你行你上啊!” 高冷的玄霄会白她们几眼,丢下碗筷走掉。 爱美风流的练霄只喜欢喝花蜜,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这些接地气的食物。 而缙霄自己总会为他最喜爱的赤霄师兄打抱不平:“我师兄好歹是未来的天君,人品端正又长得俊,纡尊降贵地下厨还烧得一手好菜,怎么会有你们这些挑三拣四的妹妹?”当然一说出来,就会被碧青紫合围起来,打得鼻口青紫,所以总是在内心深处打抱不平。 只有小湘沅(绛霄)会和神君两个默默无闻地扒饭吃。后来小湘沅不在了,就只有神君一人默默无闻地扒饭吃...... 看着鳏鳏作为一个女人如此贪吃的模样,缙霄有些震惊,制止她说:“鳏鳏,你看看你自己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这么多。” “她现在正长身体,吃得下就让她吃。” 141.结局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四 她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她跟所有人都不熟,他们都不喜欢她,除了——商毓。她知道商毓喜欢自己,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讨厌她,商毓一定是那个不顾众人的反对去牵她的手的人,他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是第一个于曼陀罗谷中牵起自己双手的白衣少年。 被师叔教训谩骂了一通,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被人拦腰抱起,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衣香。她知道是他,也没有力气挣扎,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一路看着他侧脸的俊秀轮廓。 商毓将她放在床榻上,一掌击在她背上,巨大的真气在她体内上下乱窜,他是在帮她修复受损的经脉。她有些脸红,当他的手触到她身体的时候,不过,她迟早是要嫁给他的。 商毓怜惜地看着她,无声叹息:“霜迟,你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她一怔,他却继续说道:“你看你一直都是老样子,没有长进,师叔也是为你好,你应该多像霜音学习,霜音各方面都很优秀。” 她很意外商毓竟然没有帮自己说话,立刻火了:“是,霜音优秀!大家觉得师兄跟霜音般配呢!霜音又那么喜欢师兄,师叔对师兄你也满——”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商毓的举动截住,屋内的东西哗哗啦啦碎落,他立在那里,望着她的双目几欲喷火,她知道他生气了。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语调跟她讲过话:“霜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固执地不看他,装作满不在意答:“真不知道。” 屋子里一切有序的东西都被商毓以内力破坏。他并不罢休,直接把她拖下了床,肆无忌惮地抱住她吻起来。 她不知是惊是喜,却有些怕。 他很久才气息紊乱地放开她,问:“现在知道了吗?” 她还是发怔,看着他清隽的眉目再次靠近,他紧抿的薄唇动了动,移近她檀口,含着她的唇瓣吮了吮,又停下来,看看她。 她红脸低首,突然快速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商毓目中含笑,双手摸索至她腰后,紧紧将她扣在怀中。顺着她的下颚一路吻下,她感到腰间一松,衣衫被解开了,战栗分神的片刻,他的手已经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滑了进去。她一惊,抓住他的手。 商毓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安抚道:“霜迟,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闭上眼睛,慢慢放松手中的力道。他的吻继续落下,“霜迟,我爱你……” 五 师叔罚她不准练功,挨饿打杂。她本来就不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倒泰然自得地浣衣炊火。 商毓本是来给她送膳食的,来的时候见她正在池边浣衣,池边有灼灼盛开桃花,她就立在落英缤纷的桃花雨中。见四下无人,他忍不住从身后圈住她,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她知道是他,没有回首,满足地笑,他就从她身后抱着她,侧着脸去吻她桃红的脸颊。 她开始粗重喘息,不经意地抬眸,发现树后窥视的人影。她转过脸,环住他的脖子回应他,商毓有些错愕,很快情难自禁,她被他推倒在堆积了厚厚落英的地上亲吻。 树后的人影一闪就不见。 她不禁有些得意,霜音一直针对她,样样都要做得比她优秀,大概是恨她抢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她看不惯霜音的嚣张跋扈,更何况,她也喜欢商毓师兄,自己心爱的东西绝不会拱手让人。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师兄,你们在干嘛?” 商毓慌张地起身,她也坐起身来,看见了讨厌的苍迭,正想还口,忽然发现师父也站在他身侧,正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和商毓。 商毓惊慌地不知所措,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生生唤了句“师父—”就被他一句话打断,师父并不理会商毓,指着她道:““你跟我来!” 商毓紧张不安地杵在原地,担忧不已。 她亦有些忐忑不安,跟着师父进了屋。 孰料,师父一脸严肃,却没有责骂她,只道 :“霜迟,我知道你与霜音不和,不要总是抢她喜欢的东西。” 总是?她觉得这话可笑,应该去对霜音说。遂冷笑道:“师父真是时时刻刻都把师叔放在心上呢!” 师父一愣。 两年前的那个雷雨天,她去师叔廊前避雨,听见屋内□□,无意间透过门缝撞见了她正与人偷情,那个背上被她指甲抓出条条血痕的男子正是师父。 商毓曾告诉她:“师父一生未娶,应该是喜欢你娘的。” 她觉得非常可笑,忍不住讽刺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跟师叔的风流事,师叔那个宝贵女儿霜音其实是你女儿对不对?” “啪——”师父几乎用了他右掌能用的所有力量重重铲了她一耳光,她跌倒在地。看见他暴跳如雷,目眦欲裂,迅疾抽出佩剑指向她。 “呵——被我说中了?想杀我灭口?” 她仍是倔强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气愤扔掉宝剑,大声斥责她:“绛月用生命换回的竟是你这种不思进取、言语恶毒的女儿?” 她双目一阵酸涩,平静道:“安焱,你不配提她!” 不知泪水为何又会流出来,六年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红色的眼泪就像血一样,一滴一滴溅到地上。 “霜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许哭。”师父的话语突然软下,却更加刺激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血色泪水从她眼眶汹涌而出,溅上了他洁白的衣裳。 “霜迟……” 她哽咽道:“我娘最后跟我说,她不要告诉我花诀…不要我肩负责任…她希望我过得快乐…我不喜欢练武,可是我现在被你们逼着,被师叔她们欺压,我一点…都不快乐…” 师父一直看着她,目光悲戚,没再言语,任凭她蹲下身子埋首哭泣,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从师父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衫已被自己的泪水染得通红,霜音,商毓和苍迭竟然都等在外面,见她浑身“鲜血”,惊讶不已。她绕过他们,提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总感觉身后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 六 第二日,师父派苍迭来通知她,解除了对她的惩罚,不再强求她练功。苍迭笑着讥讽她:“师妹,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啊。” 商毓得知后的反应却与苍迭截然不同,他匆忙甚至有些愠怒地问她:“师妹,你昨天是不是惹怒了师父?师父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她看着商毓一脸紧张的样子,想起这里禁止私情的规定,又想到师父和师叔之间的关系,心里在笑它荒谬。“是啊,师父什么都知道了,还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要把我们逐出师门呢!” 商毓惶惶不安,饮下一杯茶道:“师妹,我们以后不要走得太近了吧!你我都是孤儿,离开了师门,我们能去哪?你再去求求师父让他准许你继续练功,等你我一起学成本领,混得一些江湖名声,待时机成熟,再去求师父成全我们。” “师兄,你是怕了么?”她有些惶恐地等待着商毓的回答。 “不,不是。”商毓连连否决。 她行至他眼下,蹲下哀求道:“师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找一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师妹——”商毓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我想给你安稳的日子,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我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她抽开手,陷入沉默。 商毓急了,忙搂住她道:“师妹,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她依然无动于衷,商毓只好用吻她来证明自己是爱她的。 “放手!” 商毓置若罔闻,猛力地撕扯起她的衣服,她不知是迎是拒。犹豫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看见了拿着戏谑的目光看她的霜音和师叔。商毓却在此时晕了过去...... …… 师叔指着跪地的她对师父说道:“师兄,你把这个妖女藏在久音山就不怕给这里带来灭顶之灾吗?” 师父自若答:“你如何认定她是妖女?” 师叔笑得花枝乱颤:“她跟那死去的魔谷妖女一样,能够流下血色的眼泪。她还给毓儿下了曼陀罗!这白色的曼陀罗花粉是在这个妖女房里的茶壶中发现的,师兄是过来人,理应知道这东西催情的厉害,当年,便是师兄这种定力的男子也受不了那魔谷妖女的蛊惑。” 师父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她惊愕不已,虽然生在曼陀罗谷,可却从来不知道曼陀罗花的作用,司空绛月也从未告诉过她。 “生在曼陀罗谷的曼陀罗花除了黑色的无毒,其他颜色的,外人一沾染便会中毒,而魔谷妖女却能随意碰触。若说那白花的催情花粉不是妖女下的,谁能信呢!真是卑鄙!” 她用祈求的目光打量着师父,师父依然不发一言。 师叔继续道:“师兄,怎么不发话?看样子师兄是真对那妖女动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这么袒护她女儿,当年也不会悄悄把她带回来。” “清雪!”师父终于开了口,没有看她,淡淡对师叔说道:“把她关入地牢吧!” 她绝望地看着师父,在众人都厌恶她时,她原以为师父会相信她的。 “我要见商毓!” “真是恬不知耻!”霜音朝她啐了一口痰,嗤笑地说。 她被两个弟子粗暴地拉了出去,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七 商毓果然是第一个来见她的人,只是,他一开口,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透了她的心,他说:“霜迟,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你为何还要对我下药?你是不是被我说出的话吓到了,怕我日后变心了?” 她只是大笑,商毓又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霜迟,你真傻,我不会变心的。” 她原以为当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商毓会相信她,人总是喜欢这样高估自己,多么可笑啊! 第二个来看她的人是苍迭,他跟她说:“商毓和霜音要成亲了,在一个月后。” “是么,代我恭喜师兄。”她嘲讽地笑了。 “霜迟,你别傻了,你以为商毓真的爱你吗?” “我知道你喜欢我,苍迭。” “霜迟,你总是这么自信,喜欢高估自己。” 第三个来看她的人是师父,师父此次并没有叫她霜迟,而是司空宴。她很讶异,从来没告诉过他她真实的名字。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你取名司空宴吗?”师父不等她思考就说道:“宴焱同音,空宴就是安,司空宴就是思安。” 师父一直盯着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自你出生到她死的十年间也没能守在你们身边一刻,你恨不恨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怕以后没有时间。” “……” 他说没有时间,她已经感觉到死亡在逼近了。 八 一月之期很快将至,自那之后,商毓再也没来看她,也许此刻他正欢欢喜喜地等待着迎娶他的新娘。一直在等待死亡的她却再次意外地等来了苍迭。 苍迭是来带她离去的。 她不想走。这样也许会连累苍迭。 苍迭答:“是师父让我带你走的。” “我要见师父。” 苍迭知道她的固执,点了她的穴。带她去见了安焱。 她跟苍迭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一群弟子围着闭目打坐的师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迭也没告诉她。 人群中传来师叔的声音:“师父当年下的是杀令,我的好师兄你竟然对那用曼陀罗给你催情的魔谷妖女动了情,不仅没有杀她,还跟她生下那个孽种!” 师父闭目徐徐说道:“绛月并没有对我用曼陀罗,对我用曼陀罗的是你,清雪。” 师叔癫狂仰天大笑,笑完转为哭泣:“师兄,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曾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六年前,武林中人以破除曼陀罗花的诅咒血洗魔谷的时候,我知道师兄不仅下不去手,还会帮她,于是我就在你赶到之前亲手杀了那个妖女!” 师父忽然睁开眼睛,自口中喷出血来。 师叔又转为大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司空绛月也别想得到!她人都死了你还不愿正眼看我,我白清雪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毁了它!”说着举起一把匕首朝师父胸膛刺去。 她悲恸地闭上双目张口大叫,却出不了声,苍迭一直拉着她,生怕被点了穴道的她还会冲进去。 师叔刺耳的惨叫与匕首落地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她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师叔转过身来,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地说了两个字:“商毓…” 商毓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从师叔背上拔出匕首,走近师父:“师父,我替你为心爱的人报了仇!” 她暗自欢喜,师父有救了…… 师父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低沉地说了句:“谢谢。” “你确实该谢我!”商毓按住师父的头,左掌御风聚力重重击向师父的头顶,她看见师父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浑身战栗地快要窒息。 商毓并不罢休,右手拿那只匕首贯穿了师父的胸腔,她看见他勾起唇角:“安焱,你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以后自然会好好待你女儿的,久音山掌门和你女儿都会是我的,我不会把你灭我族人的仇恨算在她身上的,这也算报了你的养育之恩……” 师父满口鲜血,冰凉的目光在对上了门缝里的她时,忽然变得温柔了,她看见他笑了,她却哭了,眼泪就像血一样,染红了衣服,源源不断地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滴在地上,汇流成河,往殿内流。至死,安焱也没能亲口听她叫他一声爹…… 苍迭来不及解开她的穴道,背起她开始逃亡。 路上,他们很快就遭遇了来自久音山的追杀,也许商毓很快发现了流进殿中的猩红泪水与空荡的地牢。她在久音山学艺不精,全靠苍迭一人浴血奋战,苍迭很快抵挡不住,浑身负伤数十处。 商毓得意笑着打量被逼到江边的二人。“师妹,把他推入江中,回到我身边,我做了久音山的掌门,可以保护你。” “苍迭,你怕死么?”她不理会商毓,听着激流的怒号,看着暗流汹涌的江水,环住虚弱的苍迭问道。 苍迭脸色惨白,欣喜地抱紧了她:“我们一起跳下去。” “好……” 九 “姑娘醒了。” 睁开眼睛,她看见了一个侍女,忙抓住她的肩膀询问:“苍迭在哪儿?” 侍女一时不明,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与你一起被救起的男子吧,可惜他死了。” 她整个人呆住,复又说道:“我要见他的尸体。” 侍女带她去见了苍迭,他安详地躺在那里,浑身浮肿、面目半非,但她还是可以辨认出那几分熟悉的特征。她细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伤口怎么也数不清。她想: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流泪了,是为苍迭。 “谁救了我?” 侍女答:“是我们公子。他说让你先养伤一月。一月后他会来见你。” 她被带下去梳洗换装。她还是决定好好地活下来,因为该了结的事情必须得到了结。 一月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 清晨,侍女很早就过来通知:“姑娘,我们公子要见你。” 她那时刚起床,侍女恭敬地过来帮她更衣,扶她坐到镜边为她挽起一缕缕发丝。她从镜子里不只看到了鬓影,还看到了一张面具。 遂侧首,发现了伫立在门口背光面向她的白衣男子,与当年的安焱——那个一身白衣,降落在曼陀罗谷里、看着死在黑色曼陀罗中央的司空绛月——目光一样。侍女主动退去。 她只能感受着那人看她的目光,因为他戴了一副狰狞的面具掩住了自己的脸。 被发现了,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与他对视,问:“你是谁?” 他面具动了动:“苏越,唯一能帮你复仇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 “是有条件的。” …… 苏越是苏毒门派的少主,苏毒门派善用天下奇毒,唯独没有曼陀罗。因为江湖中人无法控制曼陀罗,只偶尔得到它的花粉,稍有不慎沾到就会丢掉自己性命。苏越想从她手中得到曼陀罗的花诀,控制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曼陀罗,消灭各大门派做武林盟主。可笑的是,她并不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苏越却说:“我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那你还要问我?” “可是我需要你的眼泪。” …… 142.番外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四 她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她跟所有人都不熟,他们都不喜欢她,除了——商毓。她知道商毓喜欢自己,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讨厌她,商毓一定是那个不顾众人的反对去牵她的手的人,他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是第一个于曼陀罗谷中牵起自己双手的白衣少年。 被师叔教训谩骂了一通,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被人拦腰抱起,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衣香。她知道是他,也没有力气挣扎,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一路看着他侧脸的俊秀轮廓。 商毓将她放在床榻上,一掌击在她背上,巨大的真气在她体内上下乱窜,他是在帮她修复受损的经脉。她有些脸红,当他的手触到她身体的时候,不过,她迟早是要嫁给他的。 商毓怜惜地看着她,无声叹息:“霜迟,你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她一怔,他却继续说道:“你看你一直都是老样子,没有长进,师叔也是为你好,你应该多像霜音学习,霜音各方面都很优秀。” 她很意外商毓竟然没有帮自己说话,立刻火了:“是,霜音优秀!大家觉得师兄跟霜音般配呢!霜音又那么喜欢师兄,师叔对师兄你也满——”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商毓的举动截住,屋内的东西哗哗啦啦碎落,他立在那里,望着她的双目几欲喷火,她知道他生气了。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语调跟她讲过话:“霜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固执地不看他,装作满不在意答:“真不知道。” 屋子里一切有序的东西都被商毓以内力破坏。他并不罢休,直接把她拖下了床,肆无忌惮地抱住她吻起来。 她不知是惊是喜,却有些怕。 他很久才气息紊乱地放开她,问:“现在知道了吗?” 她还是发怔,看着他清隽的眉目再次靠近,他紧抿的薄唇动了动,移近她檀口,含着她的唇瓣吮了吮,又停下来,看看她。 她红脸低首,突然快速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商毓目中含笑,双手摸索至她腰后,紧紧将她扣在怀中。顺着她的下颚一路吻下,她感到腰间一松,衣衫被解开了,战栗分神的片刻,他的手已经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滑了进去。她一惊,抓住他的手。 商毓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安抚道:“霜迟,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闭上眼睛,慢慢放松手中的力道。他的吻继续落下,“霜迟,我爱你……” 五 师叔罚她不准练功,挨饿打杂。她本来就不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倒泰然自得地浣衣炊火。 商毓本是来给她送膳食的,来的时候见她正在池边浣衣,池边有灼灼盛开桃花,她就立在落英缤纷的桃花雨中。见四下无人,他忍不住从身后圈住她,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她知道是他,没有回首,满足地笑,他就从她身后抱着她,侧着脸去吻她桃红的脸颊。 她开始粗重喘息,不经意地抬眸,发现树后窥视的人影。她转过脸,环住他的脖子回应他,商毓有些错愕,很快情难自禁,她被他推倒在堆积了厚厚落英的地上亲吻。 树后的人影一闪就不见。 她不禁有些得意,霜音一直针对她,样样都要做得比她优秀,大概是恨她抢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她看不惯霜音的嚣张跋扈,更何况,她也喜欢商毓师兄,自己心爱的东西绝不会拱手让人。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师兄,你们在干嘛?” 商毓慌张地起身,她也坐起身来,看见了讨厌的苍迭,正想还口,忽然发现师父也站在他身侧,正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和商毓。 商毓惊慌地不知所措,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生生唤了句“师父—”就被他一句话打断,师父并不理会商毓,指着她道:““你跟我来!” 商毓紧张不安地杵在原地,担忧不已。 她亦有些忐忑不安,跟着师父进了屋。 孰料,师父一脸严肃,却没有责骂她,只道 :“霜迟,我知道你与霜音不和,不要总是抢她喜欢的东西。” 总是?她觉得这话可笑,应该去对霜音说。遂冷笑道:“师父真是时时刻刻都把师叔放在心上呢!” 师父一愣。 两年前的那个雷雨天,她去师叔廊前避雨,听见屋内呻吟,无意间透过门缝撞见了她正与人偷情,那个背上被她指甲抓出条条血痕的男子正是师父。 商毓曾告诉她:“师父一生未娶,应该是喜欢你娘的。” 她觉得非常可笑,忍不住讽刺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跟师叔的风流事,师叔那个宝贵女儿霜音其实是你女儿对不对?” “啪——”师父几乎用了他右掌能用的所有力量重重铲了她一耳光,她跌倒在地。看见他暴跳如雷,目眦欲裂,迅疾抽出佩剑指向她。 “呵——被我说中了?想杀我灭口?” 她仍是倔强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气愤扔掉宝剑,大声斥责她:“绛月用生命换回的竟是你这种不思进取、言语恶毒的女儿?” 她双目一阵酸涩,平静道:“安焱,你不配提她!” 不知泪水为何又会流出来,六年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红色的眼泪就像血一样,一滴一滴溅到地上。 “霜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许哭。”师父的话语突然软下,却更加刺激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血色泪水从她眼眶汹涌而出,溅上了他洁白的衣裳。 “霜迟……” 她哽咽道:“我娘最后跟我说,她不要告诉我花诀…不要我肩负责任…她希望我过得快乐…我不喜欢练武,可是我现在被你们逼着,被师叔她们欺压,我一点…都不快乐…” 师父一直看着她,目光悲戚,没再言语,任凭她蹲下身子埋首哭泣,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从师父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衫已被自己的泪水染得通红,霜音,商毓和苍迭竟然都等在外面,见她浑身“鲜血”,惊讶不已。她绕过他们,提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总感觉身后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 六 第二日,师父派苍迭来通知她,解除了对她的惩罚,不再强求她练功。苍迭笑着讥讽她:“师妹,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啊。” 商毓得知后的反应却与苍迭截然不同,他匆忙甚至有些愠怒地问她:“师妹,你昨天是不是惹怒了师父?师父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她看着商毓一脸紧张的样子,想起这里禁止私情的规定,又想到师父和师叔之间的关系,心里在笑它荒谬。“是啊,师父什么都知道了,还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要把我们逐出师门呢!” 商毓惶惶不安,饮下一杯茶道:“师妹,我们以后不要走得太近了吧!你我都是孤儿,离开了师门,我们能去哪?你再去求求师父让他准许你继续练功,等你我一起学成本领,混得一些江湖名声,待时机成熟,再去求师父成全我们。” “师兄,你是怕了么?”她有些惶恐地等待着商毓的回答。 “不,不是。”商毓连连否决。 她行至他眼下,蹲下哀求道:“师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找一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师妹——”商毓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我想给你安稳的日子,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我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她抽开手,陷入沉默。 商毓急了,忙搂住她道:“师妹,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她依然无动于衷,商毓只好用吻她来证明自己是爱她的。 “放手!” 商毓置若罔闻,猛力地撕扯起她的衣服,她不知是迎是拒。犹豫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看见了拿着戏谑的目光看她的霜音和师叔。商毓却在此时晕了过去...... …… 师叔指着跪地的她对师父说道:“师兄,你把这个妖女藏在久音山就不怕给这里带来灭顶之灾吗?” 师父自若答:“你如何认定她是妖女?” 师叔笑得花枝乱颤:“她跟那死去的魔谷妖女一样,能够流下血色的眼泪。她还给毓儿下了曼陀罗!这白色的曼陀罗花粉是在这个妖女房里的茶壶中发现的,师兄是过来人,理应知道这东西催情的厉害,当年,便是师兄这种定力的男子也受不了那魔谷妖女的蛊惑。” 师父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她惊愕不已,虽然生在曼陀罗谷,可却从来不知道曼陀罗花的作用,司空绛月也从未告诉过她。 “生在曼陀罗谷的曼陀罗花除了黑色的无毒,其他颜色的,外人一沾染便会中毒,而魔谷妖女却能随意碰触。若说那白花的催情花粉不是妖女下的,谁能信呢!真是卑鄙!” 她用祈求的目光打量着师父,师父依然不发一言。 师叔继续道:“师兄,怎么不发话?看样子师兄是真对那妖女动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这么袒护她女儿,当年也不会悄悄把她带回来。” “清雪!”师父终于开了口,没有看她,淡淡对师叔说道:“把她关入地牢吧!” 她绝望地看着师父,在众人都厌恶她时,她原以为师父会相信她的。 “我要见商毓!” “真是恬不知耻!”霜音朝她啐了一口痰,嗤笑地说。 她被两个弟子粗暴地拉了出去,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七 商毓果然是第一个来见她的人,只是,他一开口,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透了她的心,他说:“霜迟,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你为何还要对我下药?你是不是被我说出的话吓到了,怕我日后变心了?” 她只是大笑,商毓又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霜迟,你真傻,我不会变心的。” 她原以为当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商毓会相信她,人总是喜欢这样高估自己,多么可笑啊! 第二个来看她的人是苍迭,他跟她说:“商毓和霜音要成亲了,在一个月后。” “是么,代我恭喜师兄。”她嘲讽地笑了。 “霜迟,你别傻了,你以为商毓真的爱你吗?” “我知道你喜欢我,苍迭。” “霜迟,你总是这么自信,喜欢高估自己。” 第三个来看她的人是师父,师父此次并没有叫她霜迟,而是司空宴。她很讶异,从来没告诉过他她真实的名字。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你取名司空宴吗?”师父不等她思考就说道:“宴焱同音,空宴就是安,司空宴就是思安。” 师父一直盯着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自你出生到她死的十年间也没能守在你们身边一刻,你恨不恨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怕以后没有时间。” “……” 他说没有时间,她已经感觉到死亡在逼近了。 八 一月之期很快将至,自那之后,商毓再也没来看她,也许此刻他正欢欢喜喜地等待着迎娶他的新娘。一直在等待死亡的她却再次意外地等来了苍迭。 苍迭是来带她离去的。 她不想走。这样也许会连累苍迭。 苍迭答:“是师父让我带你走的。” “我要见师父。” 苍迭知道她的固执,点了她的穴。带她去见了安焱。 她跟苍迭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一群弟子围着闭目打坐的师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迭也没告诉她。 人群中传来师叔的声音:“师父当年下的是杀令,我的好师兄你竟然对那用曼陀罗给你催情的魔谷妖女动了情,不仅没有杀她,还跟她生下那个孽种!” 师父闭目徐徐说道:“绛月并没有对我用曼陀罗,对我用曼陀罗的是你,清雪。” 师叔癫狂仰天大笑,笑完转为哭泣:“师兄,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曾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六年前,武林中人以破除曼陀罗花的诅咒血洗魔谷的时候,我知道师兄不仅下不去手,还会帮她,于是我就在你赶到之前亲手杀了那个妖女!” 师父忽然睁开眼睛,自口中喷出血来。 师叔又转为大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司空绛月也别想得到!她人都死了你还不愿正眼看我,我白清雪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毁了它!”说着举起一把匕首朝师父胸膛刺去。 她悲恸地闭上双目张口大叫,却出不了声,苍迭一直拉着她,生怕被点了穴道的她还会冲进去。 师叔刺耳的惨叫与匕首落地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她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师叔转过身来,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地说了两个字:“商毓…” 商毓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从师叔背上拔出匕首,走近师父:“师父,我替你为心爱的人报了仇!” 她暗自欢喜,师父有救了…… 师父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低沉地说了句:“谢谢。” “你确实该谢我!”商毓按住师父的头,左掌御风聚力重重击向师父的头顶,她看见师父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浑身战栗地快要窒息。 商毓并不罢休,右手拿那只匕首贯穿了师父的胸腔,她看见他勾起唇角:“安焱,你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以后自然会好好待你女儿的,久音山掌门和你女儿都会是我的,我不会把你灭我族人的仇恨算在她身上的,这也算报了你的养育之恩……” 师父满口鲜血,冰凉的目光在对上了门缝里的她时,忽然变得温柔了,她看见他笑了,她却哭了,眼泪就像血一样,染红了衣服,源源不断地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滴在地上,汇流成河,往殿内流。至死,安焱也没能亲口听她叫他一声爹…… 苍迭来不及解开她的穴道,背起她开始逃亡。 路上,他们很快就遭遇了来自久音山的追杀,也许商毓很快发现了流进殿中的猩红泪水与空荡的地牢。她在久音山学艺不精,全靠苍迭一人浴血奋战,苍迭很快抵挡不住,浑身负伤数十处。 商毓得意笑着打量被逼到江边的二人。“师妹,把他推入江中,回到我身边,我做了久音山的掌门,可以保护你。” “苍迭,你怕死么?”她不理会商毓,听着激流的怒号,看着暗流汹涌的江水,环住虚弱的苍迭问道。 苍迭脸色惨白,欣喜地抱紧了她:“我们一起跳下去。” “好……” 九 “姑娘醒了。” 睁开眼睛,她看见了一个侍女,忙抓住她的肩膀询问:“苍迭在哪儿?” 侍女一时不明,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与你一起被救起的男子吧,可惜他死了。” 她整个人呆住,复又说道:“我要见他的尸体。” 侍女带她去见了苍迭,他安详地躺在那里,浑身浮肿、面目半非,但她还是可以辨认出那几分熟悉的特征。她细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伤口怎么也数不清。她想: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流泪了,是为苍迭。 “谁救了我?” 侍女答:“是我们公子。他说让你先养伤一月。一月后他会来见你。” 她被带下去梳洗换装。她还是决定好好地活下来,因为该了结的事情必须得到了结。 一月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 清晨,侍女很早就过来通知:“姑娘,我们公子要见你。” 她那时刚起床,侍女恭敬地过来帮她更衣,扶她坐到镜边为她挽起一缕缕发丝。她从镜子里不只看到了鬓影,还看到了一张面具。 遂侧首,发现了伫立在门口背光面向她的白衣男子,与当年的安焱——那个一身白衣,降落在曼陀罗谷里、看着死在黑色曼陀罗中央的司空绛月——目光一样。侍女主动退去。 她只能感受着那人看她的目光,因为他戴了一副狰狞的面具掩住了自己的脸。 被发现了,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与他对视,问:“你是谁?” 他面具动了动:“苏越,唯一能帮你复仇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 “是有条件的。” …… 苏越是苏毒门派的少主,苏毒门派善用天下奇毒,唯独没有曼陀罗。因为江湖中人无法控制曼陀罗,只偶尔得到它的花粉,稍有不慎沾到就会丢掉自己性命。苏越想从她手中得到曼陀罗的花诀,控制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曼陀罗,消灭各大门派做武林盟主。可笑的是,她并不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苏越却说:“我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那你还要问我?” “可是我需要你的眼泪。” …… 原来她娘——司空绛月每次使用花诀,都得流下一滴眼泪,她几乎不曾见过她在她面前哭泣,除了她死亡的前夕。 相传,远古时期,在曼陀罗谷有一绿巫,她对曼陀罗设下诅咒,惟有绿巫族人可以用血色眼泪和花诀控制曼陀罗,其他闯入曼陀罗谷找到曼陀罗花的人迟早都会得到因果报应,将不得好死。 司空绛月一死,司空宴就是绿巫族流传至今唯一的后人,这世上只有她拥有血色眼泪,能够控制曼陀罗。 “苏越,我很乐意与你达成交易,可是,我记得我娘死前跟我说曼陀罗谷中只会剩下无毒的黑色曼陀罗了。” 苏越冷笑:“世人皆以为黑色无用?大错特错,所有颜色其实都是黑色幻化的,黑色还有记忆,会暂时尘封那段仇恨的记忆沉睡七年,如今,最具复仇雄心的黑色曼陀罗已经苏醒,等待着它的主人归去实现诅咒。你娘只是不想告诉你。” “既如此,那我很愿意帮你,因为我想复仇。” 苏越不动,她却能感受到他躲在面具后得意的笑。 “你笑什么?” 苏越答:“你真聪明,我在笑都被你发现了。聪明好,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他顺势绕到她身边,携起一缕她散落的发丝,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根簪子帮她挽起。 等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她听见他闷在面具下的嗓音低沉地说道:“你可不要不懂我的意思。” 她不语,拿疑问的眼神看着他,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他与她并肩而立,并不看她,伸手想抓住空中的曦光。“我要的是你整个的人。这,包含了你的眼泪。” 她怔住。“你的意思是——?” 苏越侧身低首在她耳边嗅了嗅,说道:“不错,我更想要的是你。复仇之后,你得嫁予我。” “好。” 苏越愕然,也许是不曾料到她会这么快答应自己。 十 她很快熟悉曼陀罗的花诀,回到曼陀罗谷中潜心练习,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幽杀诀了,如今,她才明白幼时谷中的死人都是主动闯入或误入谷中,被她娘设下的幽杀诀所杀所控,可以把死后的人当成傀儡一般操纵。 …… 不出三月,曼陀罗谷恢复以往,七色曼陀罗盛开,烈烈如虹,武林震惊。 次月,武林集结各大门派出人围攻曼陀罗谷,死伤无数,去者无回。 两月后,各大门派再次集结向曼陀罗谷进发,却被云雾和丛生的岔路困住,迷失方向。 半月后,当武林中人再次去的时候,曼陀罗谷竟不复寻觅。武林中人谓曼陀罗谷消亡,妖女逃之夭夭。 然而,不至一年,苏毒少主苏越与魔谷妖女现身各大门派汇聚的久音山,血洗当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第138章 杀机 【上一章的开头防盗章的东西没有替换完,这次删掉了,将上一章后面增补了一段。】 他对长公主府熟悉,不用她带路也能找到水榭,径直往水榭的方向去了。 高翠茵于原地愣了会儿,放心不下,估摸着他已经上了水榭,悄悄跟到附近,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倾听。 水榭中对坐的二人不分蒹葭玉树,俱是一般的英姿勃发。江元晟是面对着她的,可惜风雪太大,她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大胆地直视着陛下,而陛下似乎也正盯着他。 江元晟先开了口,笑道:“陛下是来听我弹琴的吗?” 他竟敢对他用“我”,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公孙灏动了动眉梢,面上没有一丝笑容:“琴有什么好听的,朕不感兴趣。” 江元晟又笑:“陛下不感兴趣,皇后却对琴感兴趣,陛下不妨听一听,若兴趣相投,那夫妻之间的感情也许就能更进一步。”他随手勾了一下琴弦,起音后道:“皇后一听这首曲子,就会流泪,陛下知道为什么吗?想知道的话不妨听一听,相信以陛下的心智,其中奥妙,真理解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公孙灏指上骨骼一响,剑眉一扬,眼皮往下一沉:“你找死!” 距离有点远,高翠茵压根听不清,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仿佛就交流了那一两句,陛下就起身出了水榭,狐裘一张划了个弧,人转眼就不见了。 高翠茵匆匆奔上水榭,问道:“公子,你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江元晟抽了抽嘴角,那仿佛是一种苦笑,抬头看着她道:“翠茵,你走吧。” “公子,你为何这样说?你是不是惹怒了陛下?” “是,”他沉静地回答她说,“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高翠茵露出忧急神色:“你为什么要激怒陛下?” “你不想走是吗?”他笑着拍拍她的肩,“不走,那咱们就去喝烧酒吧。” 他分明是活腻了才敢对他说出那些挑衅的话来拂他逆鳞。既然是他自己不想活了,那他还留着他的性命干什么? 公孙灏召来郑觉,将他的意图告知了郑觉,并让郑觉下去部署。 郑觉听后首先想到了妹妹郑媱,以为不妥,却是有口难开。 公孙灏见他神色难堪,道:“他是曜族的人,曜族有他们自己的秘术,就像巫术一样害人,他的父亲又死在牢狱里,他的母亲也算是被朕逼死的……你觉得他不会怀恨?你觉得朕的做法不妥吗?” 郑觉摇头,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他是皇后的朋友……臣是说皇后……皇后……再过两个月皇后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若出什么乱子……皇后若是知道了,怕对龙嗣……陛下三思……” “不让郑媱知道不就行了么?” “……其中奥妙,真理解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一想到那人嚣张的神情,公孙灏的愤怒就难以遏制,握碎了手里的玉玦,拍在案上道:“朕给了江元晟机会,是他自己不选!非要跟朕作对!” 郑觉想起了当初江元晟托他送膳食入宫给郑媱,郑媱的反应,点头应了。 也许公孙灏是对的,江元晟此人不知进退,不懂分寸,又因父母之死存心与公孙灏作对,上回还故意弹琴引郑媱过去,确实居心叵测。郑觉心想,如果江元晟继续像上次那样刻意接近郑媱或做出其他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只会让有心人抓到把柄拿来说事,害了郑媱。好在陛下一心一意待她,没有因那些事怪她…… 离去之前郑觉道:“陛下应是知道皇后的心性的,此事定要瞒住她,免得影响到龙胎……” 雪光极亮,戌时,御书房外面还是银堂堂的,这场雪不知要下多久才能停下。公孙灏站在殿外看着雪幕吸了口凉气,吩咐吴顺撑伞前往昭颐宫。 路过尚宫局的时候,公孙灏却顿下了脚步,吴顺问他:“卫宫正三番五次求见陛下,都被奴才给挡回去了,今天早上奴才又碰见她了,她还在问陛下今日得不得空,陛下现在要进去见她一面么?” 公孙灏道:“朕不进去,朕去前边的湖心亭等她,你去把她叫来,就说朕要和她下完那最后半局棋。” …… 卫韵理了理衣襟和鬓发,险些抿不住唇角,走过去跪拜,平身后端庄地坐至他对面。案上正是上回被郑媱打断时的棋局,卫韵欣喜道:“想不到陛下还将棋局记得这么清楚。” 公孙灏答:“对弈都是用心走的,朕走过的每一步朕都记得,你走过的每一步,朕也记得。” 卫韵微微诧异,听了他这话后心跳难抑,脸一红,激动道:“陛下这几个月来似乎都避着臣,是怕皇后不高兴么?” 公孙灏没有理她,两指拈着一枚白子继续琢磨棋局。半晌,不悦道:“朕的确是太容忍郑媱了,让她恃宠生娇。” 他竟然说出了这番话,想必是对郑媱有些不满了,卫韵的胆子大起来了,笑道:“陛下待皇后娘娘的优渥,宫里人人都看在眼里,臣听有些胆大的宫人们议论,说陛下惧内……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乃一国之君,人人都该惟命是从,陛下的宽容有时反而让人以为理所当然,不知进退,得寸进尺……” “你说的对,对有些人,朕越宽容,她|他就越嚣张,朕给她|他一根竿子,她|他就顺着竿子往上爬。”公孙灏看她一眼,勾唇道。 卫韵心里更加高兴,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道:“臣听六局的女官们都在议论,说陛下就是太容忍着皇后娘娘了,才让皇后娘娘肆无忌惮,她们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皇后娘娘心里,有人……听了一曲琴就泪流满面了……”卫韵说完,悄悄去看公孙灏的脸色,只见公孙灏埋着头,脸色暗得像厚雪将来时那天穹的阴霾。卫韵心里不知有多快意,下棋都心不在焉了,被吃了几枚棋子还神游着。 此时忽听公孙灏沉声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卫韵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他,他笑得又阴又狠,两指间不停捻着一枚棋子,盯着她,唇边的肌肉一动一动的,她感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心神晃了晃,他落下最后一枚棋子,道:“你好自为之。”起了身…… 卫韵震惊地盯着对面的空座,呆呆望了几秒,低下视线,那落下的最后一枚白玉棋子琤一声忽然四分五裂,那一局棋终于下完了,输的一败涂地,被他杀得片甲不留,他真是狠,毫不怜香惜玉,一步步逼得她没有生路。 得寸进尺,卫韵是,江元晟也是。公孙灏在雪地中行得飞快,吴顺小跑着气喘吁吁地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入了昭颐宫,玉雪可爱的女儿们首先扑进了他的怀抱。公孙灏掰起女儿们冻得通红的小手,心疼道:“玩雪了是不是?”女儿们拉扯他:“父皇来一起玩。”结果就是被公孙灏一手揽起一个抱到殿里去了。 郑媱吩咐春溪:“再去拿两只暖炉过来。”挺着肚子颠到他跟前伸手替他掸去鬓和肩上的雪沫,他放下两个在怀里弹来弹去挣扎着要下地的孩子,伸手抓住了她的纤纤玉指,郑媱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都看着呢……” 春溪和鸳儿等人偷笑着赶紧移开视线,赶忙去追那又溜出去玩雪的公主们。 “看着怎么了?”他猛得按住她的头对着那柔唇狠狠呷了一口,伸手把她抱到寝殿去了。 刚刚从冰天雪地里走来,公孙灏十指冰凉,触到她的脸激得她浑身起栗,公孙灏意识到了,赶忙缩回来先放炕上焐着,只拿眼睛盯着她看,见她眉头频蹙,低头去看她的肚子:“孩子又在顽皮了……” “他最近老踢我。”她说着,低眉伸手去摸。 他把她拥进怀里,凝着她一双眉妩,想着明日却是小年,道:“媱媱,明日我有事情要忙,可能会很晚回来见你,小年的夜膳不必等我了。” “啊?小年你这皇帝还不给自己休沐啊……”郑媱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没关系的,天天见我,我都怕你看腻了我。” 第二日便是小年,郑觉一大清早就入了宫与公孙灏秘密商议如何调兵部署,因长公主府中有不容小觑的乌衣卫,哪知正商议着,吴顺却进殿说江元晟在外求见。 他竟在今日入宫来了。公孙灏和郑觉俱是诧异,相互对视一眼。郑觉自语道:“他莫非是知道了什么来跟陛下求情的?” 公孙灏蔑笑道:“最好是来求情的,若低声下气地来求朕,兴许朕就会手下留情了。” 郑觉先退下了,出殿与江元晟撞个正着,郑觉好心提点了他一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江元晟嘴角搐了搐,越过郑觉进殿去了。 春溪拿来小年夜丰盛的膳食单子给郑媱过目,郑媱点头:“就照这个单子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吧,对了,你让鸳儿过去跟陛下说一声,不管多晚,我和公主们都等着他过来,一起吃。” 鸳儿怪道:“咦?陛下今日不是要出宫吗?” “出宫?”郑媱奇怪道,“出宫做什么?你是怎么知道陛下要出宫的,本宫却都不知。” 鸳儿赶忙改口:“哦,奴婢瞎说的,奴婢其实不知道。娘娘不要往心里去。” 她这么一改口让郑媱愈发奇怪了,郑媱逼问她道:“你实话实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宫,否则,本宫让人把你拉下去打你板子。” 鸳儿忙跪地道:“奴婢早上去尚宫局办事,听见卫宫正对王司正说的,奴婢也不清楚。” 卫宫正?郑媱呵得一笑,卫韵分明是故意说给鸳儿听的,想让鸳儿回来告诉自己,她又在玩什么花样?郑媱本不打算理会,可实在有些奇怪,小年休沐,公孙灏出宫去要干什么?思来想去,忍不住好奇,吩咐鸳儿道:“去传卫宫正,本宫有话要当面问她。” 卫韵优容步至郑媱跟前,盈盈下拜:“参见皇后娘娘。” 郑媱没让她起身,问道:“你让鸳儿听了陛下要出宫的消息来告诉本宫,是想让本宫知道什么?说吧,不必拐弯抹角大费周章了,本宫现在直接问你。” 卫韵恭敬低目,答:“臣不敢说,臣若是告诉娘娘、动了娘娘的胎气,陛下会要了臣的脑袋的,臣也担待不起。” 郑媱一听这话,有些急了,她就确定能让她动胎气?郑媱笑道:“本宫动胎气,不是卫宫正梦寐以求的么?卫宫正不用假慈悲了,直接说了吧,若不说,本宫就说卫宫正对本宫不敬,现在就让人乱棍打死卫宫正。” 这可是她自找的,卫韵抿唇轻笑,抬眸道:“娘娘很在乎江元晟么?” 郑媱警惕道:“你提他干什么?” “陛下今日就是预备出宫和国舅爷一起设计围剿长公主府的,却不料江元晟入宫来了。娘娘若在乎江元晟,现在就立刻去御书房,他入宫找死来了,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他。” 郑媱满眼震惊。 “你不要不信,我若敢有半句谎言,我就不得好死,”卫韵笑道,“你不是怕我设计陷害你么?那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我此刻就是在陷害你,只要你过去了,你跟陛下的感情就完了……你不过去,装作不知道,那江元晟就必死无疑了,你心里恐怕一辈子都不好过,跟陛下的感情也是好不了的了,哈哈哈哈哈……” 郑媱脑中一片空白,怒扇了她一耳光,起身便往外走,春溪见郑媱走得急,外面还有雪,万一摔着了怎么办,急忙追了过去。 郑媛愣愣地坐在床上,想到刚刚偷听到的陛下要杀哥哥的话,浑身就直冒冷汗,取下氅衣,走到外面对鸳儿道:“殿里太闷,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吴顺竖着耳朵贴着门专注地聆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注意郑媱的到来,等发现郑媱的时候,郑媱已拿一个花盆敲晕了他。 这时屋子里传来声音,是江元晟的。里面还算平静,两人尚在对话,冷静下来,郑媱慢慢放回花盆。 第139章 恩情 “你不是想知道我跟郑媱是不是从前就认识吗?那我就告诉你,我跟她从前就认识,且比你早,早知道她会喜欢一个教她读书的先生,那我就去郑府给她做先生了。” 公孙灏没有说话。 江元晟顿了顿,又简单地说了几句。“那年清明,她跟她母亲一起来薜芜山给她外祖母临江王妃扫墓,护卫没有看住她,她乱跑着迷路了,就遇见我了……” 扫墓?郑媱努力回想,一桩桩往事潮水般浮上心头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对应的画面了。 “后来,她听我弹曲,我随口说那曲子叫《落花雨》,那首曲子,我只弹给她一个人听过……” …… “哥哥,你会弹琴吗?” “哥哥,这花落下来好像下雨喲。”“嗯……我弹的就叫《落花雨》呢。” “郑媱。他们都喊我媱媱,你叫什么名字?”“江元晟。” “我娘说见到比自己大的要喊哥哥姐姐,如果喊名字就不礼貌,你比我大,你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就喊你晟哥哥,好吗?” “晟哥哥,我觉得,这首曲子有几个音,你不若这样弹……” …… 郑媱后退两步,抱住脑袋,为什么只有这些奇怪的对话,还是记不起来呢。 …… “呸——呸——晟哥哥,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肉,好难吃啊……” ……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肉,好多细筋,把我的牙都塞了。” …… 往事又浮现,江元晟身子颤了颤,急忙用手捂住胳膊,那个地方,仿佛是刚刚才剜下来的。他不想再把下面的事告诉公孙灏了。 好像有蚂蚁啮心,一阵阵绞痛使他的唇色迅速乌青,讲话已经有些含糊:“就是这些了……你想知道的,我……我都告诉你了……” 公孙灏察觉出了他的异样,以为是那酒水发作,道:“你走吧,立刻出宫去,你若真为了她好的话。” “皇后娘娘,你怎么不进去?”是春溪的声音。 公孙灏紧张地站起了身,与江元晟不约而同地向外看去。 江元晟提步欲走,公孙灏已经先越过他冲了出去,郑媱正立在门外,一双眼睛里含着他看不懂的光,公孙灏有些手足无措:“媱媱……你……你怎么来了?” 郑媱往里看了一眼,欲越过公孙灏往里走,公孙灏忙将她抱住,郑媱抬目望着他,抓住他的衣袖情急道:“你……你是不是……把他怎么样了?你不要杀他!你不要杀他!他对我有恩……有恩呀!你不要杀他!” “你冷静一点。”公孙灏将她紧紧抱住不让她离开,春溪也上前来劝她冷静一些。 江元晟这时从里面走了出来,红着眼眶望了郑媱一眼,笑得一脸轻松,一句话也没有,径直从郑媱身边飘过去了,郑媱愣愣地打量他走过,见他似乎安然无恙,整个人在公孙灏怀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公孙灏见机又柔声安慰郑媱。郑媱的眼睛则始终端凝着前方,雪地里那个背影渐渐走远。 …… “我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受了别人一点点恩惠,就应该加倍地回报人家……” “晟哥哥……” 听到她这样喃喃地喊,公孙灏震惊地望着她,她似乎已经想起了什么来,公孙灏感觉她的身体要离开自己,她的脚步在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雪幕中的背影越来越远,而他身后竟有一趟趟印迹,就像是留下的脚印,深深浅浅的,却是显目的嫣色,大雪覆盖下去后渐渐淡了,新的红色印迹又从他足下蜿蜒出来。 郑媱张大了嘴巴,似要嚎啕,却没发声。 公孙灏心底害怕极了,感觉自己就要留不住她,低声下气地求她:“媱媱,外面冷,跟我进去好不好?”不料她反手一个耳光掴在自己脸上,猛得推开他提着裙子下阶往雪地中渐渐走远的人奔去。 吴顺和春溪惊呼一声,轮值的禁军一个个的都看愣了,望了继续巡宫了。 她跑得飞快,毫不顾忌她那隆起的大肚子。春溪在后面穷追不舍,追不上她。春溪大喊:“皇后娘娘,您回来!当心孩子呀!” 吴顺见巡宫的禁军过来了,高喊道:“快去拦着皇后娘娘!” 禁军欲动,却听公孙灏厉喝一声:“由着她!” 扯绵飞絮的鹅毛雪,扑面而来时是透骨的冰凉。离那人越来越近了,看着那不断滴下的热血,她难过地恸哭,冲他嘶声大吼:“晟哥哥——” 他猛得停驻了脚步,足下的嫣红越来越多,北风扯得他的身子晃了两下,嗵——栽倒下去了。 郑媱飞身扑上前去拉他,使劲儿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他脸色沉暗,七窍流血,两泓眸光湛湛地望着她,分明是含着泪光的笑意,被她捧住脸刚擦去了血,一口黑血又涌出来,染了她袖口的金凤凰,她泪如珠玉,珊珊落下,又怒又急地吼道:“他给你喝了毒酒是不是?” 江元晟艰难地动唇,半晌说不出话。 春溪追了上来,哭着来拉扯郑媱,死活拉不动,看见她怀中的人那奄奄一息的模样时,春溪也坐在地上跟着郑媱难过起来。翩翩浊世佳公子,也许本就不属于这个浊世的…… “你不是百毒不侵的吗?别闭上眼睛,别闭上眼睛……“郑媱哽咽着摇晃他,“你说话呀,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死了,我欠你的人情该还给谁?……” “那就……别还了……”他艰难地咬出几句话来:“当我……送你的……” “傻子……”郑媱伸手拔下头上凤簪,划开了手腕,春溪以为她想不开,扑上来抱住她,按住她的伤口:“皇后娘娘,您这是要干什么呀?您就算不想着陛下,您总得为您的女儿们和您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郑媱不理会春溪,固执地将手腕举到他唇上:“你喝吧,我不喜欢欠人的东西,我是不能对你以身相许的,喝了你的血,那我就还你我的血,你活下来,我再还……”郑媱说着又恸哭出声,颤颤道:“你的肉……再还你的肉……” 他死死闭着牙关,偏过脸去,血泪混在一起模糊了整张脸:“那我宁愿……不活,我就是……就是要你欠着我,用……你的来世还……” 皇后这样抱着别人,还当着皇帝和众人的面,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吴顺心里想着,发现那些禁军眼睛都看直了,又斜眼去瞥公孙灏,公孙灏的脸色难看得很,眼睛无神地望着那雪地里的两人,半晌都不眨一下。 郑觉这时赶了过来,看见了雪地里抱着江元晟哭得伤心的郑媱,公孙灏站在殿阶之上看着,许多人都在一旁看着。郑觉心想:妹妹这下闯了大祸了。郑觉的头脑一下子热了,冲上去拉扯郑媱,郑媱不走,情绪非常激动,郑觉无法,一掌把她劈晕,抱起她看了公孙灏一眼,公孙灏现在肯定是对媱媱恼羞成怒了吧,郑觉直接抱住妹妹往昭颐宫的方向走。 公孙灏这时下了殿阶,阔步上前拦住了郑觉,从他怀中接过郑媱抱着走了。 透骨的冰凉渗入五脏六腑,江元晟躺在雪地里,双目渐成一线,天空中不断有雪花落下,就像那年的花雨……随后有人过来抬起了他的身体…… 郑媛只是站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黯然垂泪,心被掏空了一般,她的哀痛并不亚于姐姐,可是她竭力克制着,克制着她的双腿和那些深埋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爱和恨。她是真的从心底里佩服她的姐姐,换作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跟她那样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她刚刚就不敢扑上去,即使她非常想。 身为一国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姐姐大概是知道公孙灏爱她如命吧,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不惜扫他一个帝王的脸面。 有人从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郑媛擦了擦眼泪,转头一看,是姐姐非常讨厌的卫宫正,郑媛转身欲走,被卫韵一把拉住了。 “你拉着我干什么?”郑媛抽回手,冷冷道,“你害我姐姐在众人跟前失德,只怕明日朝臣就要上奏废后了,你的目的达到了,高兴吗?” 卫韵轻笑一声:“怎么是我害的呢?你姐姐心里要是没有江元晟,就不会不顾公孙灏的阻拦扑上去了。” “你!”郑媛斥责道,“哥哥人那么好,又是姐姐的朋友,姐姐看到他要死了,怎么可能不伤心?” “那你怎么没扑上去?你不是喜欢江元晟吗?”卫韵笑道,“你姐姐难道会不知扑上去的后果吗?废后她都不在乎了,说明什么?说明你姐姐也是喜欢他的,他也喜欢你姐姐,他们两情相悦,你不敢扑上前去就是因为你知道他们两情相悦,你又怕惹怒了公孙灏,说到底,你根本不如你姐姐喜欢江元晟!” “你胡说!”郑媛恼羞成怒,“他们只是友情!我……我……哼……你好阴险,以为你让公孙灏觉得我姐姐心里有其他人,公孙灏就会喜欢你把你充入后宫了吗?你做梦!” 卫韵又笑:“公孙灏戒备我,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你可以……” 郑媛一惊:“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疯子!” 卫韵笑着抬起她的下巴:“你知道吗?你这张脸就跟你姐姐容貌没改变之前一模一样……江元晟死了,是公孙灏赐的鸩酒毒死他的,你不恨公孙灏吗?” 郑媛听得毛骨悚然,瑟瑟发抖着贴到墙角:“疯子,你滚开!我要把你说的都告诉我姐姐!” “告诉你姐姐?”卫韵一下子捏住她的嘴巴,“你姐姐现在可没心情听了,接下来就要和公孙灏冷脸相对了,被废后、被打入冷宫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你的机会就来了……”卫韵抬起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你不想穿上美丽的凤袍、戴上华丽的凤冠么?只要你姐姐被冷落了,你就很容易成为你姐姐的替身了……你可以趁公孙灏不防备的时候杀了他给你心爱的人报仇,你也可以跟他假戏真□□上他取代你姐姐的……” 郑媛闭上眼睛:“你这个坏人,你滚!我不会背叛我姐姐的……” 第142章 番外 一 传说,曼陀罗是一种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那年,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黑压压的一片窒迫着入侵者的呼吸。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很快充斥全谷,万花盛放的壮观景象让一群人迷失心智,他们疯狂屠杀,举刀欢呼,为破下那神秘的诅咒而喝彩…… 黑色的曼陀罗面对这场腥风血雨却不为所动,傲然于悲泣的风里发着轻狂的哂笑,似在讥笑这群蔑视诅咒的人…… 血雨后的死寂下,一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携一白衣少年于谷中降下,循着血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在黑色曼陀罗盛开的中央发现了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白衣少年为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所震撼,那张脸竟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三分,他不禁为她逝去的年华感到惋惜,他转首去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忽然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停驻了脚步,再不愿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少年的提醒下才走上前去。他抱起了她,细心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渍,又迟疑着去合上了她睁大的明亮双目。 白衣少年惊讶地发现男人眼中有一种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很小就跟在他身边,还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想,他一定认识她,还很有可能喜欢上了这个不该喜欢的美丽女人,所幸,她已经死去。 白衣男人抱着女人的尸体站起了身,欲与少年御风离去,忽然闻见不远处一点花木摇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微的颤抖哭音。少年也闻见了,他快速抽出佩剑拿着剑锋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剑锋横扫,远处耸动的曼陀罗茎齐齐从中折断,黑色的花朵委地。 白衣少年握剑的手松弛,宝剑落地。他看见了伏地哭得楚楚动人的少女。少女并不在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抱着那美丽女人的白衣男人,有血泪从她愤怒的眼里不断泣下。 “师父,这有个女娃!”他说完发现白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了过来,与少女对视起来。少女捡起身旁委地的曼陀罗奋力朝男人砸去,男人并没有用真气抵挡,迎上了飞向他面门的曼陀罗。 少年看见她眼中继续淌出一片血泪。“师父,她眼睛流血了。” 男人知道那不是血,只是颜色,与怀里人眼中流出的一样。他语气淡淡地吩咐少年:“商毓,牵着她。” 被唤作商毓的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牵她的手,她死活不肯,目光愤愤盯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吐了强行牵着她不放的少年一身唾沫。 那个少女就是十岁的司空宴,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是她娘,曼陀罗谷的谷主——司空绛月。 二 在司空宴的记忆中,曼陀罗谷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谷内常年盛开着四季不凋的曼陀罗花,一直蔓延至谷口。她不知道是它们是怎么被种下的,何时种下的,种来干什么。神奇的是,曼陀罗花还会变色。她问她,她总说先不能告诉她。 在她眼中,她美丽的娘亲——司空绛月就和那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又神秘。 谷中的下人也很神秘,她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从来不搭理她,司空绛月的回答是:“他们都是死人。” “那我们呢?” 司空绛月莞尔一笑:“我们当然是活人。” 曼陀罗谷中的下人越来越多,她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生面孔。因为与世隔绝,她并不知道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总觉得他们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无忧无虑地在谷中成长了十年,她见过紫绿金白红粉蓝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却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 那一晚,谷中所有的曼陀罗花竟然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她振奋地跑去告诉她娘,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她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宴儿,你知道曼陀罗花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吗?是因为死亡之劫即将来临,从此,曼陀罗谷再也不会有其他颜色的曼陀罗了。我不告诉你花诀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承担责任,你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明天会有人来找你的。”她亲吻她额头,和她一起流下血色的眼泪,之后她便不醒人世。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了遍地的尸体,看见了那个抱着她娘尸体的白衣男人,以及那个白衣少年。 三 “师兄,我真不明白你当年从哪里带回的霜迟!竟是这种资质,人笨还爱偷懒!来久音山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连音儿一半都不如!今日跟音儿比剑,三式都接不住……” 师叔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师父抱怨,师父不置一词。 她本是去找她师父的,很不巧就听到了师叔说的坏话,便扒在了窗上偷听。 她的师叔叫白清雪,口中的音儿叫林霜音,是师叔的亲生女儿。 她的师父——久音山的掌门,六年前带她回久音山的白衣男子,安焱。而师叔口中的霜迟就是她——司空宴。 安焱曾独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回答,他也没继续逼问,只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说,又入了我门,按辈来取,就叫霜迟吧!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流泪。” 她不置可否,霜迟就霜迟吧。流泪?才不会了。 六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师父,因为他一直对人不冷不热,还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他一件事。 她正专注地想着这些,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妹!你鬼鬼祟祟扒在这里干什么?” 窗内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顷刻灌入五脏六腑,她直直后仰坠倒在地上。爬起来,愤愤地瞪着看好戏的苍迭,咬牙说道:“这么巧,师弟也来找师父啊?” 苍迭得意的神色突变,看着她纠正道:“我是你师兄!” “可你比我小几个月。” “可我比你入门早。早一天也是你师兄!” 苍迭跟她师父很像,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子,冰冷的外表让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总是叫他师弟,他一直很讨厌她,讨厌她看穿了他自恃前辈的高傲,讨厌她常常叫他师弟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当然,他也常常跟她作对让她下不来台,比如今日,他绝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害她被发现的。 门被一股罡风劈开,她看见师父怒气冲冲地瞪着狼狈倒地的自己,师叔并立在他身侧,也拿着得意的眼神睥睨着她。 “师兄,看见了吗?不学无术还喜欢干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 她立刻顶撞回去:“你背后告状又光彩到哪去了?” “住口!”师父一声大喝,语气冰冷:“苍迭!把她给我拉起来!” 苍迭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慢慢朝她走来,她想:要是商毓师兄在这里,一定会为她求情,帮她掩饰,主动伸手拉她,而不是故意整她,冷眼旁观。 她打掉苍迭的手,刚撑起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下去,心中暗骂师叔歹毒,用这么重的内力!再次尝试着起身,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拉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师父。 师叔不满,继续煽动师父:“师兄,这丫头顽劣成性,屡教不改,你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师父严肃说道:“我什么时候护着她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罢,松手掉头离去,她站立不稳,差点跌入苍迭怀中,苍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看着师叔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千般厌恶。她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她看着师父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非常讨厌自己一样…… 四 她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她跟所有人都不熟,他们都不喜欢她,除了——商毓。她知道商毓喜欢自己,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讨厌她,商毓一定是那个不顾众人的反对去牵她的手的人,他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是第一个于曼陀罗谷中牵起自己双手的白衣少年。 被师叔教训谩骂了一通,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被人拦腰抱起,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衣香。她知道是他,也没有力气挣扎,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一路看着他侧脸的俊秀轮廓。 商毓将她放在床榻上,一掌击在她背上,巨大的真气在她体内上下乱窜,他是在帮她修复受损的经脉。她有些脸红,当他的手触到她身体的时候,不过,她迟早是要嫁给他的。 商毓怜惜地看着她,无声叹息:“霜迟,你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她一怔,他却继续说道:“你看你一直都是老样子,没有长进,师叔也是为你好,你应该多像霜音学习,霜音各方面都很优秀。” 她很意外商毓竟然没有帮自己说话,立刻火了:“是,霜音优秀!大家觉得师兄跟霜音般配呢!霜音又那么喜欢师兄,师叔对师兄你也满——”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商毓的举动截住,屋内的东西哗哗啦啦碎落,他立在那里,望着她的双目几欲喷火,她知道他生气了。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语调跟她讲过话:“霜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固执地不看他,装作满不在意答:“真不知道。” 屋子里一切有序的东西都被商毓以内力破坏。他并不罢休,直接把她拖下了床,肆无忌惮地抱住她吻起来。 她不知是惊是喜,却有些怕。 他很久才气息紊乱地放开她,问:“现在知道了吗?” 她还是发怔,看着他清隽的眉目再次靠近,他紧抿的薄唇动了动,移近她檀口,含着她的唇瓣吮了吮,又停下来,看看她。 她红脸低首,突然快速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商毓目中含笑,双手摸索至她腰后,紧紧将她扣在怀中。顺着她的下颚一路吻下,她感到腰间一松,衣衫被解开了,战栗分神的片刻,他的手已经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滑了进去。她一惊,抓住他的手。 商毓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安抚道:“霜迟,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闭上眼睛,慢慢放松手中的力道。他的吻继续落下,“霜迟,我爱你……” 五 师叔罚她不准练功,挨饿打杂。她本来就不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倒泰然自得地浣衣炊火。 商毓本是来给她送膳食的,来的时候见她正在池边浣衣,池边有灼灼盛开桃花,她就立在落英缤纷的桃花雨中。见四下无人,他忍不住从身后圈住她,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她知道是他,没有回首,满足地笑,他就从她身后抱着她,侧着脸去吻她桃红的脸颊。 她开始粗重喘息,不经意地抬眸,发现树后窥视的人影。她转过脸,环住他的脖子回应他,商毓有些错愕,很快情难自禁,她被他推倒在堆积了厚厚落英的地上亲吻。 树后的人影一闪就不见。 她不禁有些得意,霜音一直针对她,样样都要做得比她优秀,大概是恨她抢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她看不惯霜音的嚣张跋扈,更何况,她也喜欢商毓师兄,自己心爱的东西绝不会拱手让人。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师兄,你们在干嘛?” 商毓慌张地起身,她也坐起身来,看见了讨厌的苍迭,正想还口,忽然发现师父也站在他身侧,正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和商毓。 商毓惊慌地不知所措,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生生唤了句“师父—”就被他一句话打断,师父并不理会商毓,指着她道:““你跟我来!” 商毓紧张不安地杵在原地,担忧不已。 她亦有些忐忑不安,跟着师父进了屋。 孰料,师父一脸严肃,却没有责骂她,只道:“霜迟,我知道你与霜音不和,不要总是抢她喜欢的东西。” 总是?她觉得这话可笑,应该去对霜音说。遂冷笑道:“师父真是时时刻刻都把师叔放在心上呢!” 师父一愣。 两年前的那个雷雨天,她去师叔廊前避雨,听见屋内□□,无意间透过门缝撞见了她正与人偷情,那个背上被她指甲抓出条条血痕的男子正是师父。 商毓曾告诉她:“师父一生未娶,应该是喜欢你娘的。” 她觉得非常可笑,忍不住讽刺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跟师叔的风流事,师叔那个宝贵女儿霜音其实是你女儿对不对?” “啪——”师父几乎用了他右掌能用的所有力量重重铲了她一耳光,她跌倒在地。看见他暴跳如雷,目眦欲裂,迅疾抽出佩剑指向她。 “呵——被我说中了?想杀我灭口?”她仍是倔强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气愤扔掉宝剑,大声斥责她:“绛月用生命换回的竟是你这种不思进取、言语恶毒的女儿?” 她双目一阵酸涩,平静道:“安焱,你不配提她!”不知泪水为何又会流出来,六年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红色的眼泪就像血一样,一滴一滴溅到地上。 “霜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许哭。”师父的话语突然软下,却更加刺激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血色泪水从她眼眶汹涌而出,溅上了他洁白的衣裳。 “霜迟……” 她哽咽道:“我娘最后跟我说,她不要告诉我花诀…不要我肩负责任…她希望我过得快乐…我不喜欢练武,可是我现在被你们逼着,被师叔她们欺压,我一点…都不快乐…” 师父一直看着她,目光悲戚,没再言语,任凭她蹲下身子埋首哭泣,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从师父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衫已被自己的泪水染得通红,霜音,商毓和苍迭竟然都等在外面,见她浑身“鲜血”,惊讶不已。她绕过他们,提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总感觉身后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 六 第二日,师父派苍迭来通知她,解除了对她的惩罚,不再强求她练功。苍迭笑着讥讽她:“师妹,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啊。” 商毓得知后的反应却与苍迭截然不同,他匆忙甚至有些愠怒地问她:“师妹,你昨天是不是惹怒了师父?师父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她看着商毓一脸紧张的样子,想起这里禁止私情的规定,又想到师父和师叔之间的关系,心里在笑它荒谬。“是啊,师父什么都知道了,还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要把我们逐出师门呢!” 商毓惶惶不安,饮下一杯茶道:“师妹,我们以后不要走得太近了吧!你我都是孤儿,离开了师门,我们能去哪?你再去求求师父让他准许你继续练功,等你我一起学成本领,混得一些江湖名声,待时机成熟,再去求师父成全我们。” “师兄,你是怕了么?”她有些惶恐地等待着商毓的回答。 “不,不是。”商毓连连否决。 她行至他眼下,蹲下哀求道:“师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找一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师妹——”商毓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我想给你安稳的日子,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我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她抽开手,陷入沉默。 商毓急了,忙搂住她道:“师妹,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她依然无动于衷,商毓只好用吻她来证明自己是爱她的。 “放手!” 商毓置若罔闻,猛力地撕扯起她的衣服,她不知是迎是拒。犹豫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看见了拿着戏谑的目光看她的霜音和师叔。商毓却在此时晕了过去...... …… 师叔指着跪地的她对师父说道:“师兄,你把这个妖女藏在久音山就不怕给这里带来灭顶之灾吗?” 师父自若答:“你如何认定她是妖女?” 师叔笑得花枝乱颤:“她跟那死去的魔谷妖女一样,能够流下血色的眼泪。她还给毓儿下了曼陀罗!这白色的曼陀罗花粉是在这个妖女房里的茶壶中发现的,师兄是过来人,理应知道这东西催情的厉害,当年,便是师兄这种定力的男子也受不了那魔谷妖女的蛊惑。” 师父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她惊愕不已,虽然生在曼陀罗谷,可却从来不知道曼陀罗花的作用,司空绛月也从未告诉过她。 “生在曼陀罗谷的曼陀罗花除了黑色的无毒,其他颜色的,外人一沾染便会中毒,而魔谷妖女却能随意碰触。若说那白花的催情花粉不是妖女下的,谁能信呢!真是卑鄙!” 她用祈求的目光打量着师父,师父依然不发一言。 师叔继续道:“师兄,怎么不发话?看样子师兄是真对那妖女动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这么袒护她女儿,当年也不会悄悄把她带回来。” “清雪!”师父终于开了口,没有看她,淡淡对师叔说道:“把她关入地牢吧!” 她绝望地看着师父,在众人都厌恶她时,她原以为师父会相信她的。 “我要见商毓!” “真是恬不知耻!”霜音朝她啐了一口痰,嗤笑地说。 她被两个弟子粗暴地拉了出去,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七 商毓果然是第一个来见她的人,只是,他一开口,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透了她的心,他说:“霜迟,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你为何还要对我下药?你是不是被我说出的话吓到了,怕我日后变心了?” 她只是大笑,商毓又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霜迟,你真傻,我不会变心的。” 她原以为当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商毓会相信她,人总是喜欢这样高估自己,多么可笑啊! 第二个来看她的人是苍迭,他跟她说:“商毓和霜音要成亲了,在一个月后。” “是么,代我恭喜师兄。”她嘲讽地笑了。 “霜迟,你别傻了,你以为商毓真的爱你吗?” “我知道你喜欢我,苍迭。” “霜迟,你总是这么自信,喜欢高估自己。” 第三个来看她的人是师父,师父此次并没有叫她霜迟,而是司空宴。她很讶异,从来没告诉过他她真实的名字。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你取名司空宴吗?”师父不等她思考就说道:“宴焱同音,空宴就是安,司空宴就是思安。” 师父一直盯着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自你出生到她死的十年间也没能守在你们身边一刻,你恨不恨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怕以后没有时间。” “……” 他说没有时间,她已经感觉到死亡在逼近了。 八 一月之期很快将至,自那之后,商毓再也没来看她,也许此刻他正欢欢喜喜地等待着迎娶他的新娘。一直在等待死亡的她却再次意外地等来了苍迭。 苍迭是来带她离去的。 她不想走。这样也许会连累苍迭。 苍迭答:“是师父让我带你走的。” “我要见师父。” 苍迭知道她的固执,点了她的穴。带她去见了安焱。 她跟苍迭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一群弟子围着闭目打坐的师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迭也没告诉她。 人群中传来师叔的声音:“师父当年下的是杀令,我的好师兄你竟然对那用曼陀罗给你催情的魔谷妖女动了情,不仅没有杀她,还跟她生下那个孽种!” 师父闭目徐徐说道:“绛月并没有对我用曼陀罗,对我用曼陀罗的是你,清雪。” 师叔癫狂仰天大笑,笑完转为哭泣:“师兄,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曾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六年前,武林中人以破除曼陀罗花的诅咒血洗魔谷的时候,我知道师兄不仅下不去手,还会帮她,于是我就在你赶到之前亲手杀了那个妖女!” 师父忽然睁开眼睛,自口中喷出血来。 师叔又转为大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司空绛月也别想得到!她人都死了你还不愿正眼看我,我白清雪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毁了它!”说着举起一把匕首朝师父胸膛刺去。 她悲恸地闭上双目张口大叫,却出不了声,苍迭一直拉着她,生怕被点了穴道的她还会冲进去。 师叔刺耳的惨叫与匕首落地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她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师叔转过身来,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地说了两个字:“商毓…” 商毓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从师叔背上拔出匕首,走近师父:“师父,我替你为心爱的人报了仇!” 她暗自欢喜,师父有救了…… 师父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低沉地说了句:“谢谢。” “你确实该谢我!”商毓按住师父的头,左掌御风聚力重重击向师父的头顶,她看见师父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浑身战栗地快要窒息。 商毓并不罢休,右手拿那只匕首贯穿了师父的胸腔,她看见他勾起唇角:“安焱,你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以后自然会好好待你女儿的,久音山掌门和你女儿都会是我的,我不会把你灭我族人的仇恨算在她身上的,这也算报了你的养育之恩……” 师父满口鲜血,冰凉的目光在对上了门缝里的她时,忽然变得温柔了,她看见他笑了,她却哭了,眼泪就像血一样,染红了衣服,源源不断地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滴在地上,汇流成河,往殿内流。至死,安焱也没能亲口听她叫他一声爹…… 苍迭来不及解开她的穴道,背起她开始逃亡。 路上,他们很快就遭遇了来自久音山的追杀,也许商毓很快发现了流进殿中的猩红泪水与空荡的地牢。她在久音山学艺不精,全靠苍迭一人浴血奋战,苍迭很快抵挡不住,浑身负伤数十处。 商毓得意笑着打量被逼到江边的二人。“师妹,把他推入江中,回到我身边,我做了久音山的掌门,可以保护你。” “苍迭,你怕死么?”她不理会商毓,听着激流的怒号,看着暗流汹涌的江水,环住虚弱的苍迭问道。 苍迭脸色惨白,欣喜地抱紧了她:“我们一起跳下去。” “好……” 九 “姑娘醒了。” 睁开眼睛,她看见了一个侍女,忙抓住她的肩膀询问:“苍迭在哪儿?” 侍女一时不明,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与你一起被救起的男子吧,可惜他死了。” 她整个人呆住,复又说道:“我要见他的尸体。” 侍女带她去见了苍迭,他安详地躺在那里,浑身浮肿、面目半非,但她还是可以辨认出那几分熟悉的特征。她细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伤口怎么也数不清。她想: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流泪了,是为苍迭。 “谁救了我?” 侍女答:“是我们公子。他说让你先养伤一月。一月后他会来见你。” 她被带下去梳洗换装。她还是决定好好地活下来,因为该了结的事情必须得到了结。 一月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 清晨,侍女很早就过来通知:“姑娘,我们公子要见你。” 她那时刚起床,侍女恭敬地过来帮她更衣,扶她坐到镜边为她挽起一缕缕发丝。她从镜子里不只看到了鬓影,还看到了一张面具。 遂侧首,发现了伫立在门口背光面向她的白衣男子,与当年的安焱——那个一身白衣,降落在曼陀罗谷里、看着死在黑色曼陀罗中央的司空绛月——目光一样。侍女主动退去。 她只能感受着那人看她的目光,因为他戴了一副狰狞的面具掩住了自己的脸。 被发现了,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与他对视,问:“你是谁?” 他面具动了动:“苏越,唯一能帮你复仇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 “是有条件的。” …… 苏越是苏毒门派的少主,苏毒门派善用天下奇毒,唯独没有曼陀罗。因为江湖中人无法控制曼陀罗,只偶尔得到它的花粉,稍有不慎沾到就会丢掉自己性命。苏越想从她手中得到曼陀罗的花诀,控制被下了诅咒的死亡之花——曼陀罗,消灭各大门派做武林盟主。可笑的是,她并不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苏越却说:“我知道曼陀罗的花诀。” “那你还要问我?” “可是我需要你的眼泪。” …… 原来她娘——司空绛月每次使用花诀,都得流下一滴眼泪,她几乎不曾见过她在她面前哭泣,除了她死亡的前夕。 相传,远古时期,在曼陀罗谷有一绿巫,她对曼陀罗设下诅咒,惟有绿巫族人可以用血色眼泪和花诀控制曼陀罗,其他闯入曼陀罗谷找到曼陀罗花的人迟早都会得到因果报应,将不得好死。 司空绛月一死,司空宴就是绿巫族流传至今唯一的后人,这世上只有她拥有血色眼泪,能够控制曼陀罗。 “苏越,我很乐意与你达成交易,可是,我记得我娘死前跟我说曼陀罗谷中只会剩下无毒的黑色曼陀罗了。” 苏越冷笑:“世人皆以为黑色无用?大错特错,所有颜色其实都是黑色幻化的,黑色还有记忆,会暂时尘封那段仇恨的记忆沉睡七年,如今,最具复仇雄心的黑色曼陀罗已经苏醒,等待着它的主人归去实现诅咒。你娘只是不想告诉你。” “既如此,那我很愿意帮你,因为我想复仇。” 苏越不动,她却能感受到他躲在面具后得意的笑。 “你笑什么?” 苏越答:“你真聪明,我在笑都被你发现了。聪明好,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他顺势绕到她身边,携起一缕她散落的发丝,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根簪子帮她挽起。 等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她听见他闷在面具下的嗓音低沉地说道:“你可不要不懂我的意思。” 她不语,拿疑问的眼神看着他,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他与她并肩而立,并不看她,伸手想抓住空中的曦光。“我要的是你整个的人。这,包含了你的眼泪。” 她怔住。“你的意思是——?” 苏越侧身低首在她耳边嗅了嗅,说道:“不错,我更想要的是你。复仇之后,你得嫁予我。” “好。” 苏越愕然,也许是不曾料到她会这么快答应自己。 十 她很快熟悉曼陀罗的花诀,回到曼陀罗谷中潜心练习,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幽杀诀了,如今,她才明白幼时谷中的死人都是主动闯入或误入谷中,被她娘设下的幽杀诀所杀所控,可以把死后的人当成傀儡一般操纵。 …… 不出三月,曼陀罗谷恢复以往,七色曼陀罗盛开,烈烈如虹,武林震惊。 次月,武林集结各大门派出人围攻曼陀罗谷,死伤无数,去者无回。 两月后,各大门派再次集结向曼陀罗谷进发,却被云雾和丛生的岔路困住,迷失方向。 半月后,当武林中人再次去的时候,曼陀罗谷竟不复寻觅。武林中人谓曼陀罗谷消亡,妖女逃之夭夭。 然而,不至一年,苏毒少主苏越与魔谷妖女现身各大门派汇聚的久音山,血洗当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