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阮思澄 早上,阮思澄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回到狭小的隔板间,咂摸一口,动动舌头,觉得略苦,于是放在桌子一角不再碰它,正正屏幕,又正正键盘,十指开始噼里啪啦地敲代码。 阮思澄是IT民工,也叫码工、攻城狮,正正经经地说是“软件工程师”,硕士毕业三年整,一年以前升职过一次,现在5级。她工作的地方叫作“澎湃科技”,国内三大互联网巨头之一,与另外两家并称“PAY”,其中澎湃是P,爱未是A,扬清是Y。听听,pay,多有气势,门内似有万丈金光。 她研究生的方向是人工智能。说来也是撞了大运,八年以前,也就是2010年,这玩意儿还不太火,但她所在的J大计算机学院有个教授刚好跳槽去了P大,她就猛套近乎,而那教授刚到新学校新学院人生地不熟的,怕分不到好学生,就在阮思澄保研时帮了把手,纳入自己麾下。于是,虽对AI一窍不通,但为进入P大读书,阮思澄还是一咬牙一狠心,学了,没有想到毕业以后风云突变,人工智能热得烫手,当年她那可怜老板如今已是一般学生打破头也抢不到的了。 阮思澄有一个特征,就是小事都很倒霉,大事都很幸运。 一直干到中午,阮思澄到公司食堂吃了个饭,回来看到项目组里几个4级的小朋友鹌鹑似的抱着饭盒窝在一台电脑前面看直播,阮思澄扫了一眼,发现是互联网三巨头中扬清集团的发布会。 对了,阮思澄想起来,今儿扬清发布新的AI医疗产品,用于肠-道肿瘤筛查。 “啊啊啊啊!”手下的小朋友——4级的朱天球捧着大脸惊叫,“扬清这个新副总裁好帅好帅!” “……”作为27岁的单身狗,一点都不花痴是根本不可能的,听到朱天球的“啊啊”,阮思澄也凑过去看,发现电脑里边,巨大的屏幕前面,一个男人左手持着话筒讲解产品,从容有度,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有时走几步路,有时站在台上,大屏幕上的画面在他脸上映出五颜六色的光。 是帅,阮思澄没办法不认。脸蛋身材不输任何流量明星,高大挺拔,肩宽胸阔两腿巨长,五官有些嚣张,鼻梁挺直,眼神很利,嘴唇薄薄两片,正在吐着句子:“‘扬清医者’对肠息肉实时定位的准确率已达到95.0%,实时鉴别是否腺癌的准确率已达到97.5%……” “是帅,”虽比朱天球等职位高上一级,阮思澄和她们却很熟稔,“不过不是太-子爷吗?” “对,”朱天球说,“新副总裁叫邵君理,扬清董事长的小儿子。但我刚刚搜过,他非常强哎。伯克利的本科,斯坦福的博士,还辅修了两个硕士,一个传播一个什么,毕业以后在Google Brain里干了四年,一年升一次,走时都是总监级了。回来后在自家公司扬清又干了两年,刚刚当上的副总裁,主管AI医疗,也才31岁,嗷嗷。” 组里农村出身的邢笑佳不屑:“爸妈牛逼,本人未必。给伯克利和斯坦福捐两栋楼,还进不去?至于Google,可能在跟扬清合作,收个儿子还不简单。” 朱天球:“真酸真酸……” 邢笑佳还不停:“长得帅也很正常吧,他妈妈是电影明星。” 朱天球:“太酸了……” “才没有。” 阮思澄却静静地听邵君理公布的数据,末了,说:“准确率已达到97.5%,‘扬清’果然是跟‘澎湃’一样强呢。” “还好吧,”朱天球邢笑佳说,“咱们澎湃科技可是最早布局人工智能医疗的,有好几个重点产品。在人才和技术上,扬清集团PK不过咱们。” 阮思澄想想,说:“那倒是。” ………… 一个午休看完扬清的发布会,顺带养了养眼,受了美的熏陶,阮思澄的心情愉悦,继续噼里啪啦地敲代码。 她目前的这个项目是眼疾的早期诊断,预计明年发布。这个东西,即将能从3D视网膜扫描片上辨识50种眼部疾病,比专业眼科医生提早数月发现问题,准确率也高。 5级的阮思澄带着4级的朱天球、邢笑佳负责某个重要部分。 她想借着这个项目再升一级,而且目测失败率在1%以下。 嗯,东西明年就要发布,产品重要、前景巨大、技术困难、瓶颈无数,她为这个项目提供原始创意,负责核心部分,还与其他team沟通、合作,有啥理由不给升职?! 没有。没有。没有。重要的话要说三遍。 想到这里,阮思澄一兴奋,抖了好几下腿。 正想再抖抖,她的老板王思任就打了内线:“阮思澄,过来一趟。” 阮思澄回:“一分钟!!!” 59秒钟后,阮思澄与王思任在会议室中四目相对。作为老板,王思任的气场不强,十分瘦小,不化妆也不打扮。 对王思任,阮思澄并不大喜欢。原因无他——王思任的能力不行,纯靠资历熬上来的,已在“6级”待了数年。平时根本就抢不到任何项目,如今这个“眼疾诊断”是阮思澄提出来的,王思任去申请的,因此只能给王思任,不能给别的人,才终于让她有了个好的项目。 “阮思澄,”王思任开门见山地道,“刚才,初颜主动要求加入眼疾诊断‘3D图像识别’这个部分,到你那边,说想学学新的东西。我答应了。” “……???”阮思澄一脸懵逼。 王思任是眼疾诊断这个项目的大领导。而在项目当中,阮思澄负责最重要的部分,初颜负责另一个小部分,已经做完。初颜也5级,但她是今年三月刚刚升的,而阮思澄是去年三月就升了的。 阮思澄想:什么意思? 本来是她自己带着两个小兵没日没夜干活,现在,再空降来一个跟她同级别的??? 那究竟谁是这小组里的leader? 阮思澄思考半晌,又摆出干练样子:“初颜技术很好,她肯过来帮忙我敞开怀欢迎。但是,我在这个小组里面已经工作一年多了,比较熟悉整体情况,所以,我希望能站在更核心的位置、做百分百的贡献,这对项目……” 老板王思任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想让我宣布你是leader?” “……” “阮思澄,”王思任说,“leader这个东西,不是我宣布的,而是你得来的。你要通过努力让朱天球、邢笑佳他们从心里认为你是leader。” “他们……”确实这样认为——我是leader,是领导者。 “好了,”王思任又道,“你和初颜公平竞争。一段时间以后,我会根据你们俩的表现决定谁做汇报。” “谁做汇报……就是leader?” “如果你要这样认为。” “好吧……” 阮思澄真讨厌初颜。 初颜跟她同班、同届。也不知道哪有毛病,什么都爱抢自己的。阮思澄的优点就是眼光、格局,缺点是细节,于是老被别人抄袭创意想法,人家随后执行起来还比她好,简直气炸。 当年保研时,阮思澄还并不知道初颜这人不能深交,在初颜可爱的脸蛋、无辜的眼神,还有“思澄思澄,我不晓得如何才能保到名校,你有策略吗?能讲讲吗?”的温言软语下,保护欲、帮助欲爆棚,用自己举例子,说她报了P大、S大,告诉对方可以试着联系一下J大跳槽去的老师,介绍自己,强调优势,要能说动对方教授想要招她进去干活,这事儿就成一半了。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申请截止时,阮思澄惊讶地发现,初颜报的学校全部和她一样!套近乎的老师也全部和她一样!!而不管是P大还是S大,一个学校是不可能接收两个J大来的免试生的!!!初颜,是觉得自己比阮思澄更优秀,故意想要顶掉她的!!! 那回初颜阴沟翻船,P大老师还是喜欢阮思澄,初颜则是进了S大。后来,在P大的三年当中,阮思澄发现她的那个导师简直是活体白莲花鉴定机。 没有想到冤家路窄,在阮思澄入职澎湃一年以后,初颜也跳到澎湃!还同个组!阮思澄也不会因初颜就离职,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同事关系,不管恩恩怨怨,没有刻意针对,没有冷漠无视,但自然也没有攀交情拉关系,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 阮思澄和王思任又聊了会儿,说起打算明年3月申请升职的事儿。 王思任的嘴角撩起一个笑容:“阮思澄,升6……你的技术没有问题,但是‘领导力’这部分还有欠缺。这样下去,到时候,咱们公司的人事部拿到你的材料以后未必给过。” 阮思澄再次懵逼:“比如呢?” “比如眼光、格局。”王思任说,“这个项目一直都是我让做什么你才做什么。” 这个时候,即使是阮思澄这种很会与人交往的姑娘都忍不住,说:“‘眼疾诊断’这个项目最早是我提出来的呀。” 王思任的眼睛睁大:“阮思澄,不要乱讲。怎么是你提出来的呢?明明是我想到它的啊。” “……”阮思澄想说扯几把淡,项目最初几个文件还是用我ID建的,给你报告用的,咱们现在就查,可也知道这样无济于事,王思任并不可能承认,总能找到理由支持她的论点,于是只有沉默。 “还有人际关系。初颜说,她曾经约你去吃饭,你没同意,她很担心无意当中做错过事。这还只是我知道的。组里跟你同级别的一共只有那3个人,你已经至少搞僵一个。” “???”阮思澄说,“哪有这事???”不过她也十分清楚,初颜看着人畜无害,很能想象是在说谎。 “好了好了,”王思任这时候又安抚阮思澄,“简而言之,leadership这部分,我看初颜做的不错,意见多,人缘好。咱们一起努力提高,尝试升职。也不一定没有希望。” “……”阮思澄绝望地想,还要怎么提高呢? 项目是我提出的,框架是我设计的,时间表是我规划的,最重要部分的代码是我写的,两三个下属的程序是我看的。朱天球邢笑佳他们都支持我,合作过的部门老板也喜欢我。我融入团队,帮人带午餐带咖啡,组织圣诞活动新年活动。每回开会积极发言,汇报项目进展,讲述下步规划,与上级下属都隔三差五沟通,有问题就直说,从不让人操心,还时不时群发一个总结报告。 只要有个大项目中重要部分的leader头衔,拿到领导经历,证明领导能力,等一年后产品上市公司的人事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的升职。到时候,她就能和王思任一样,开始尝试负责完整的大项目。 可是现在,初颜,和她平级的初颜,要抢这个leader位置,让王思任官宣她,在最后的项目总结里面写:【核心部分:领导者:初颜。】 即使自己做了两年,而初颜只做了一年。 初颜肯定看得出来,王思任的手里面最好的项目就是这个,去干别的根本没用,破罐破摔也是要来自己这边抢一抢的。 至于自己……没有任何领导经历,从5升6就很难了。 而最神奇的是,王思任有顺着初颜的趋势在,因为刚才一直极力否认她当领导者的潜质,见缝插针地说初颜这方面的能力更强,那句日了狗的“你领导力不行,初颜做的不错”就是一个好的借口。 ………… 阮思澄浑浑噩噩地回座位,朱天球还在兴奋地嚷嚷着:“我艹……我刚看了好多邵君理的照片,被帅晕了。邢笑佳你知不知道,原来,在看大帅哥时,是真的会大脑兴奋、血流加快、呼吸急促、全身缺氧,要晕倒!!!字面意思的要晕倒!!!” 邢笑佳:“你省省吧……” 朱天球一转身,看见阮思澄,脖子一缩:“啊,那啥,我没占用工作时间,蹲厕所时随便看的……” 阮思澄也懒得计较。 看就看吧。 工作、升职、老板都是说变就说,只有帅哥还是那么帅,靓妹还是那么靓,不会突然就背叛了,不会瞬间就糟心了,干嘛不看呢。 阮思澄是真的不解: 她的“对头”,初颜,想要干嘛??? 还有她的老板,王思任,又是在打什么算盘??? 2.邵君理 被告知初颜要加入项目以后,阮思澄知大事不妙,翻开日历,火速与兄弟组一直与她对接的6级员工贝恒和7级大佬钱纳都约了个面谈。7级大佬是贝恒的老板,在合作时与阮思澄也打过不少交道。 会议室里,阮思澄分别与贝恒和大佬说自己希望升职,两个人都表示:“一定全力支持!” 阮思澄稍微松了口气。在澎湃科技,申请升职时的材料包括工作简介、业绩考核、内部奖项和同事推荐。最后一项“同事推荐”非常重要。一般来说,人事部门不是非常看重申请人的老板写的评价,而是主要参考合作组的老板持的态度,因为前者经常胡吹、并不客观。 阮思澄想,她有两个奖,这样,即使没有leader,但是兄弟部门一个6级一个7级“全力支持”,同意帮吹,也未必不能升。很难,但并非没戏唱。 同时她也感到悲哀:合作组的老板全力支持她,她自己的老板不支持。 ………… 没几天,第×届云京人工智能峰会开启购票通道。 作为员工福利,澎湃科技提供100张免费票。这玩意儿自己买要2499一张,普通码工自然不会想掏腰包,可是公司花钱那就不一样了! “啊啊啊啊啊啊!”朱天球永远活力无限,“嘉宾里有大帅比!有大帅比!扬清那个新副总裁!邢笑佳,我不管,你快帮忙一起抢票!”公司内部邮件里说下午四点开始抢票,每人一张。朱天球怕手速不够,拉着邢笑佳一起活动。 邢笑佳:“好吧……” 到了4点,邢笑佳便狂刷页面,真的用他单身28年的手速抢到一张! 而阮思澄,也不知道是否是被邢笑佳的气势感染了,也抢到一张…… ………… 峰会的前一天,阮思澄下班后与地京市来的J大同学见面。同学毕业以后加盟创业公司,也是来参加AI峰会的。她们公司有个展位,下午已经布置完毕,她便出来见阮思澄。澎湃科技自然也有公司展位,然而与阮思澄没有任何关系,她到展厅逛逛摊位,到主会场听听演讲,就完事了。 阮思澄带同学吃饭、喝酒、溜达。同学一路走,一路看着云京市的街道建筑、路上行人,大叫:“太土了,太土了!云京市太土了!云京人也太土了!”让阮思澄中枪无数。 因为白天有个汇报,阮思澄穿着高跟鞋。这是她的工作习惯。码工平时不修边幅,然而只要要做汇报阮思澄就会化妆打扮,比较正式。 把同学送回AI峰会举行地云京大饭店边上的快捷酒店,阮思澄脚丫子疼,实在是走不动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好的鞋越是磨脚。 阮思澄说:“亲爱的,我脚后跟刚磨破了,走不了了。打车也不太行,我家小区不让外面的车进去,下车得走好久。我把鞋先放你这儿,明早过来穿走,行吗?反而这个酒店离‘云京大饭店’走路七八分钟,我明早也正好得在旁边下地铁。” “那你怎么回去?” “我穿酒店拖鞋回去。” “能行嘛……” “行,这家酒店拖鞋质量还挺好的。” “那好吧。” 于是阮思澄穿着酒店拖鞋搭乘地铁回家。 第二天,阮思澄早早掀被起床,洗澡、化妆、盘头,扯出一条裙子,又趿拉着那双拖鞋坐地铁到快捷酒店,蹭蹭蹭地上到三楼,敲门,喊:“亲爱的,我来了,来拿鞋,咱们一起去会场呀。”她在脚跟贴了东西,应该不会再有问题。那双鞋子是新买的,她很喜欢,配身上的裙子正好。 结果敲了半天,那门纹丝不动。 “???”阮思澄又哐哐砸门,足足搞了两三分钟,才终于确定——里面没人! 哪儿去了……阮思澄掏出自己手机,给同学打电话、发短信,却始终是没有回音! “……”她琢磨着:没有授权,酒店前台也不可能上来开门,算了算了,云京大饭店的边上就是国贸,到那拎双鞋吧。 没有想到,国贸里面最便宜的也要几千。 眼看时间所剩无几,阮思澄无奈,趿拉拖鞋直接去了。飞速签到,进主会场,云京市的某副市长正在进行开场致辞,什么“这是国家战略,政府高度重视基础研究、激发创新活力,推动人才培育……” 阮思澄在最后一排悄悄坐下。周围好几个人拧着脖子看她,毕竟码工里面美人非常少见,何况还是这么美的。 两个图灵奖获得者发表演讲,一个美籍华人,一个印度人。 几轮过后,阮思澄看见了她的学长,P大计院头牌,颜值担当,易均! 美国名校博士毕业,入选青年千人,回到P大教书,俨然一个明日之星。斯斯文文,优优雅雅,讲课深刻而又生动,钻石王老五,在学校里迷妹无数。 夸张到什么程度?易均的课永远都是座无虚席,还有不少学生坐在窗台上听!讲桌上,麦克前一大排录音笔,每节课都能在网上找到音频。 阮思澄对这个学长并不认识——当时对方还在美国,只听说过他身上的种种传说。 此时,易均戴着一副没有框的眼镜:“不必担心AI取代人类工作。举个例子,在银行用电脑替换纸张那会儿,人们都说银行柜员即将失业。可实际上,柜员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为什么?因为有了电脑,银行可以开展更多业务。AI也是一样,未来会有更多现在没有的工作,人们可以享受更多现在没有的便利……” 嗯,阮思澄想,如沐春风,真的舒服,怪不得是计院头牌! 易均—— 几个学者讲完,会议迎来了小高潮——峰会成立人工智能高校联盟,主旨就是加深合作共同进步。接着,业界大佬发表演讲。 而第一个就是让下属朱天球“啊啊啊啊”的邵君理!大屏幕上简介写着“扬清集团副总裁,扬清医疗CEO。” 他气势惊人,甚至非常吓人,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两腿修长笔直,几步迈上台子,有人给他调高讲桌上的麦克,他站定了,望着台下。 阮思澄觉得,比起看不认识的邵君理装酷耍帅,看认识的朱天球“要晕倒”更加有趣,于是抻长脖子,扫视全场,四处搜寻朱天球的身影。 就像中学班主任们说的一样:你在台下的小动作我在台上一清二楚! 邵君理正正麦克,只见各路学界大牛、业界大咖都在盯着自己动静,只有最后一排,一个女生左顾右盼,完全忽视他的存在,抻着脖子像只大鹅。 邵君理又看了两眼,不再管了,说:“第一个讲,受宠若惊,那就用篇《人工智能2.0》抛砖引玉——” 阮思澄没看见朱天球在哪里,收回目光,在本子上随手记录听到的话。 “扬清将与P大合作,将新成果用于产业……”20分钟后,邵君理开始结尾,末了,问,“在座者有问题没有?” 没人吱声。 “没有?” 阮思澄想:刚才有处讲得不对。也不是不对,而是有些高高在上,不懂普通员工疾苦。是,企业员工要有创新意识,固守成规大家只能玩完。可问题是,大部分人是普通人,自下而上创新流程非常困难,会被怀疑,会受阻挠,它有风险,一旦失败会有代价。 阮思澄挺爱出风头,最好人都夸她牛逼,于是举起爪子左右一挥。 大会工作人员立马递上话筒。 她便擎着,声音好听:“刚才邵总讲得很好,但是……” 邵君理的狭长眼睛牢牢锁住阮思澄。 好么,刚才无视,现在怼他,好几年都没见过了。 不过,有些道理。 邵君理又正正麦克:“企业需要一些机制保护人的好奇和创新。举个例子,在扬清的AI部门……” 出到风头,阮思澄爽了,说:“谢谢邵总。”刚才媒体相机咔咔地拍,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几个新闻配图…… “嗯。”邵君理问,“还有人有问题没有?” 果然没有。 邵总吓人。 接下来,澎湃、爱未的人也都做了演讲。代表澎湃的是无人车的老大,讲无人车,代表爱未的是AI娱乐的老大,讲AI娱乐。 都是聪明人。 中午12:10,大会休息,与会人员全体移驾某个厅吃自助午餐。阮思澄没见到任何一个大佬,自己吃完,又趿拉着酒店拖鞋凶巴巴地跑到展厅,寻到同学摊位,吼:“我早上到快捷酒店,你并不在房间里面!” “啊?”同学懵逼,“我们7点就过来了。” “……” “你不是说晚上拿鞋?” “我说早上……” “……”同学看着阮思澄的酒店拖鞋,一言难尽。 再回三楼用于演讲还有讨论的主会场时,下午活动已经开始,走廊空空荡荡,与半个小时前的热闹以及喧哗仿佛两个世界。 大厅里面隐隐传来讲话声音:“深度学习算法突破,使得AI再次进入人们视野……” 阮思澄一路小跑,略过走廊,走到门口发现门边站着一个挺拔的男人。 邵君理。 他在外面讲电话。 阮思澄赶到时,邵君理正好挂断手上电话,转身打算进屋。 两人在大门口打了一个照面,阮思澄礼貌地冲他笑了一笑。她知道,经过刚才那一通怼,对方对她应该是有点印象的。 邵君理挑了挑眉。 眼前这个女生,长得不错,穿着正式裙装,化着精致妆容,盘着复杂发型,脚上一双酒店拖鞋写着“华庭”。100一天的廉价酒店。 见邵君理上下打量,阮思澄说:“额……” 邵君理随便一嘲:“挺舒服。” “嗯……”阮思澄想,反正以后也并不会再见对方,无所谓,说,“这是表明我在AI这条康庄大道上如履平地。”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故事巨逼长,一句话说不清,而且谁都知道穿着拖鞋肯定因为某种意外。 邵君理一愣,笑出一个气音,道:“还会讲相声儿。” 3.AI 峰会一共两天。 第二天,阮思澄到“AI医疗”分会场里听人演讲,只在中午跑去展厅溜达、参观,品味技术。对她来说,看展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演讲里面干货实在不多,就邵君理各路硬核都有一些。话说回来,对细节,那些CEO们自己也不一定很懂。 她把大公司和小公司的摊子都一一逛了,看人家的产品,听人家的特性,时不时地针对技术提些问题,看人家是怎么做出这东西的,再想想如果是自己要怎么弄。展厅中,最气派的就是“互联网三巨头”,占了大厅四个中心位置中的三个,面积大,人多,布置豪华,连PPT都大气磅礴,彰显特殊地位。四个主位边上几个次位都是老牌跨国企业或者当前最炙手可热的创业公司。 人山人海。 他们说话、交流,求知若渴;合作、签约,雄心万丈。 眼前这幅景象让阮思澄忽地涌起一点骄傲。 人工智能这个东西,几次进入人类视野,又几次滑入低迷甚至几近退场,鲜少被人提起,直到2006年Geoffrey Hinton模仿人类大脑,提出使用深度学习训练多层神经网络。那三页纸如今看来重若千均,因为它改变了整个研究格局。2012年Geoffrey Hinton的结果完胜其他团队,人工智能终于等到属于它的历史舞台。 人们都说,人工智能是第四次工业革命,与机器、电、计算机并驾齐驱,将再次改变人类生活。而她呢,与同事们一道学习、思考、行动。何其有幸,他们赶上一次洪流,见证参与历史,并且作为领域当中的佼佼者站在这个大时代的浪潮之尖。 有那么多的工程师在40、50岁转学AI,放弃一切从头开始,经历无数纠结痛苦,为的无非就是这个。 ………… 下午主会场中有个社交茶歇,大会主办方已准备好了点心,阮思澄叫朱天球一起去了。 邵君理也在。 他有宛如顶级明星般的待遇,一堆平时有头有脸的人站在他的周围,邵君理有礼有度,唇角带着点笑,然而眼神十分冷淡,并不真感兴趣。这当然不仅仅因为他是扬清的副总,还因为他是邵城的儿子。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她自己也挺受欢迎…… 许多穿格子衫的IT男过来,戴着眼镜,50%脑壳中间有地中海趋势,腼腆道:“那个,您……您好,可以互相认识下吗?” 不到十分钟,阮思澄已收下好几十张名片,加了好几十个微信。 有人刚刚离开就发来了消息:“我是刚才××公司的××,周末可以一起看个电影吗?” “我去,”朱天球说,“美女待遇。”真美女,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碰到男人搭讪。 过了会儿,朱天球随口说哦:“想和帅比想几句话……” 阮思澄也随口答:“那去呗。” 朱天球惊:“这个叫人如何开口?人家是扬清副总,我在澎湃搬砖。real尴尬,哪好意思?” 阮思澄说:“社交茶歇就是用来社交的呀。大大方法讲话,难道他会不理。” “不行……” “天球,”阮思澄就扯到别处,“有时候吧,你在私下里和在工作中是两个人。明明性格外向活泼,可开会时都不发言,见客户时也不开口。这样好难升到6的,你的胆子大一点呀,不要害怕大大咧咧得罪对方。” 朱天球用一根手指戳阮思澄:“那你示范给我看看。” “……”都已经用“5级”身份教了一通,阮思澄也没有办法赖着不去,否则下不来台,只得答应,“好吧。” 没什么的。 一分钟后,邵君理到角落取水,阮思澄见时机正好,蹭蹭几步凑到边上,说:“邵总。” “???” 阮思澄也有点紧张,但她想IT男都会搭讪自己没有可能不会搭讪,犹豫纠结十来秒钟,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这两天,听了邵总一个演讲一次讨论,非常佩服邵总的眼光和远见。就……可不可以留个邮箱?方便以后请教问题。” 阮思澄没说谎。AI峰会全部嘉宾的发言中,她最喜欢邵君理的那两篇。她想要对方邮箱,也不做什么,但是,万一未来某天因为能力不足陷入某种困境,她便可以咨询咨询她心目中“聪明的人”。见到这种邮件,邵君理可能回她也可能不回她,然而有个可能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邵君理垂眸,见阮思澄手里握着一大沓子追求者的名片名卡,没说话,迈开长腿,走了。 走……了…… 她想错了,对方傲娇。 阮思澄回朱天球那,朱天球说:“真聊上了!厉害厉害。” “……”阮思澄怕对方再问具体内容,不置可否,哼哼两声转移话题。 没有想到,过了一阵,一个戴着眼镜的30来岁男人走到两人面前,双手拿着一张名片,递给阮思澄,说:“邵总给的。” 阮思澄:“?????” 邵君理的名片?琢磨琢磨又给她了???而且自己不来派助理来?姓邵的在想什么呢??? 阮思澄知扬清集团邮箱构成是“姓_名@yangqing.com”,推测邵君理的邮箱地址该是“”,结果抬手一看,发现完全错误,名片上面“邮箱”那个位置清楚写着:。 呵呵……阮思澄想,霸总就是与众不同,别人都要带着名字,他光溜溜一个姓氏,单独占据一个分类,仿佛扬清好几万人里面就他一个姓邵。 朱天球说:“特意让人送来名片……思澄,牛逼。” 阮思澄也一样懵逼,但对“下属”不动声色,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行了思澄,”朱天球道,“后面演讲我不听了,想早点回家。” “注意安全,明儿见。” ………… 再回会场,阮思澄听旁边人说今天晚上某组织有社交酒会,不过请的都是商界大佬学界精英,还有一些明日之星。 “……”趁着休息,阮思澄到那协会的管理者处,有点紧张,说,“请问,那个,晚上咱们是不是在××酒店有个酒会?” “???”对方认出,这是峰会期间经常发问的人,帮主办方避免掉了无数冷场。而且,她闲聊时听到两个大佬说过“刚才那女生的问题有点意思。” 阮思澄就豁出去了:“您好,我在澎湃科技从事AI医疗,5级,正在做的一个产品明年上市……我提供原始创意,负责核心部分。P大毕业,是姜昭老师的研究生,是易均、蓝生的小师妹。那个……晚上酒会我可不可以也去参加?您别为难,就是问问,不行也没关系。” 被拒就被拒呗。 99%要被拒的。 “……”对方看看阮思澄,说,“在表格上填写姓名、电话还有邮箱。” “!!!”阮思澄大喜过望,拿起笔,用细长的手指捏着,工工整整地注册了,“谢谢谢谢,谢谢小姐姐!” 小姐姐:“要有人问就说你是申请去的。” “好的。” 阮思澄是非常喜欢争取机会的一个人。 她曾经也龟缩一隅,按部就班上班、工作,然而后来被迫改变。 在J大时,大三大四她想要去云京实习,可她外省学历无法跟人竞争,投给“互联网三巨头”的简历都折戟沉沙。后来,她在职场社交网络上摸到了一些目标公司总监、经理一级的人,记下名字,用她打听到的对方公司邮箱组成格式发信,介绍自己,专门针对那些想招个实习生、又没时间走正式招聘流程的老板们。扬清集团邮箱“姓_名@yangqing.com”的格式就是那时候知道的。发了100多封后,阮思澄收到了10个面试通知,因为只有她一人面,别太离谱就行,当场收到9个offer,最后选了爱未的无人车部门。 毕业前,她本来并没有接起澎湃科技一面邀请电话。当时她在上课,等阮思澄再打回去,对方的HR就不接了。这也可以理解——学生乌央乌央,资历也差不多,漏掉一点没人在意。她想了想,在面那天带着简历杀到总部,终于安排上了。 不过她也知道,她表面精英、干练,实际上傻白甜。她的那套有点儿“欧美风”,比较积极、激进,然而光明正大,能对任何人讲。 至于心机,是没有的…… 比如初颜那些招数,别说干了,她连想都想不出来。 保研被坑以后,阮思澄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江湖传说。 大四,初颜带着班费去买-春游零食。她花掉了2000,又自掏腰包200,多买两兜,请全班同学吃吃喝喝,道“小金库都清空了”,大家都说初颜真好,投票选了她当“院优秀”,只有一个男生发现,某大超市次日店庆全场9折,初颜不但没花200,反而赚了20块。她先全都买了,第二天再退钱。而那班费,阮思澄是实打实地多交了100。 进澎湃时,初颜说她搞不太懂七险一金,总觉到手数字好少,始终沉默、表情困惑,那个HR懒得再讲,给她工资加了800,到同一档的最高线。于是,虽然阮思澄有爱未四年实习,最后还是跟初颜挣一样工资。最气的是,初颜还对阮思澄说“看了一天才弄明白,咱们公司系统没错,这钱拿的让人脸红”,阮思澄直翻白眼,想:那你倒是还回去啊?! ………… 晚上,社交酒会的大厅中觥筹交错。 阮思澄与她的学长易均聊天。没办法,商界大佬都在阳台,只能找学界精英聊天搭讪,而学长易均无疑就是合适人选。 他们聊阮思澄的导师“姜老头”,聊P大最近学术考核打分改革,聊与隔壁的恩怨情仇,比如今年究竟谁是学科第一。 易均还是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让阮思澄本能般地想要亲近。 社交酒会快结束时,阮思澄还非常想与“商界大佬”套套近乎。 一种预感在她心中汩汩涌动。说不好那是什么,因它只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在摇晃:也许有天,她会单干。 阮思澄端着酒杯缓缓地走向阳台,心理琢磨究竟如何才能插-入那一群人。 “嗯……好难……” 走着走着,阮思澄在瞬间发现一样东西,一个急刹车,因为穿着高跟鞋差点翻过去,手里的酒“chua”地泼出一半!!! 她像一只受惊的猫,瞪圆眼睛看着前面!!! 玻璃!!! 大厅还有阳台之间,有一块玻璃!!! 擦得锃亮,光线又暗,看不清楚! 一位大佬感觉不对,扭头看看,呵呵笑了。 阮思澄想机会正好,急急忙忙拉开拉门,站在外圈:“吓一大跳——” “正常正常,”某大佬道,“刚才我也差点撞上。” 阮思澄便上前一步,打招呼:“嗨,我叫阮思澄,在澎湃科技。”因为喝酒,阮思澄的脸颊微红,十分明艳。 “有印象,在大会上提过问题,提的挺好。” “谢谢……”阮思澄挤啊挤的,终于占到一个空位,开始听这群人聊天,偶尔插点个人见解。 邵君理上下打量着阮思澄。 这点伎俩一看便知。 渴望机会,向往成功,并且比别人都渴望都向往,然而还很稚嫩,带着天真、憨莽。 这种渴望、向往、天真、憨莽,非常可笑,也非常珍贵,总在一个人的成功或失败当中快速流失烟消云散。 谈了大概15分钟,阮思澄把最得意的个人见解见缝插针都讲出去了。 某香港人一口港普:“阮小姐,其实你适合创业。” 阮思澄:“……???” “你看问题非常整体。” 阮思澄说:“谢……谢谢。” 眼见大家就要散伙,阮思澄忙掏出手机:“各位老总,方便留个微信号吗?” 自然没人说“NO!” 有几个人摁亮手机,阮思澄点头哈腰,带着恭维的笑,一个一个地扫过去。偶尔有人不拿手机,她就执拗地不肯动。还有人说“等下××发个名片给我就好”,阮思澄也赔笑,“直接加嘛,方便一些。” 最后终于加了一圈。 邵君理倒没有被催,很主动地让她扫了,而后手指一划,找到对方ID,设置备注,写:【路人丁卯。】 再设置标签:【路人。】 作为公司副总他少不了应酬,于是微信里面牛鬼蛇神都有,乱七八糟,对于用不上的邵君理则统称“路人”。 一开始是“路人甲乙丙丁”,后来发现路人太多,甲乙丙丁12个天干不够用,便与地支配合着来,从“甲子”“甲丑”开始排,一共可以列144个,而阮思澄就是路人丁卯。 然而几秒钟后,鬼使神差一般,邵君理想起阮思澄那句“这是表明我在AI这条康庄大道上如履平地”,又再次打开“设置备注及标签”,没动“路人丁卯”和路人分组,却在最下面的“描述:添加更加备注信息”一栏当中写了四个字:【讲相声的。】 她渴望、向往、天真、憨莽,求知心切喜欢表达,邵君理想:未来也许能有1%的可能性从路人组里出来,摘掉路人丁卯的头衔。 那他就为这1%的可能性加个提醒。 4.AI(二) 晚上,阮思澄回家后仔细整理名片,给几个要到名片的业界大佬统统发了邮件。 到邵君理,阮思澄有一点犹豫。跟邵君理……在对方演讲时互怼了一波,在主会场大门口又互怼了一波,最后虽然跟一群人一起聊天,但彼此之间没有交流。 算了,发吧。 阮思澄写:【邵总,您好。非常高兴在AI峰会与您结识,也很喜欢《人工智能2.0》的演讲。这是我的个人邮箱,希望可以保持联系。澎湃科技,阮思澄。】 那边,邵君理见了,随手要删。 鼠标移到“删除”时却又顿了顿,撤回,移动到了“以防万一”这个分类。 ………… 回到澎湃科技三个星期以后,阮思澄的老板王思任叫开会。 与会人员有王思任、阮思澄、初颜、朱天球、邢笑佳。 初颜已经过来四周。不出意料,她根本就不是很懂这一块儿,事还巨多,这个方案也不同意那个方案也不同意,自己又没主意。阮思澄也学得乖了,先抛几个破烂方案,被初颜逼逼一通,再拿出来原定计划,让对方最终认可、显显本事。初颜整整一个来月才写了1个change list,而阮思澄则写了50个,朱天球10个,邢笑佳20个。不过,初颜最爱与各老板一对一开会,不仅约王思任,甚至还有王思任的老板、王思任的老板的老板,将项目的全部功劳归于自己。阮思澄真想把“初颜一个来月写了1个change list”的事群发出去。 在会议室“东三环”里,王思任说:“今天这会……主要想让大家明确各自责任。我思考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难受了很久,最后决定,以后‘3D图像识别’这个部分就由初颜负责汇报。” 阮思澄的表情甚至没有变化。 她早知道。 可这他妈才一个月。 初颜长相显小,十分可爱,圆脸,有肉,白皮肤黑头发,齐刘海,喜欢穿体恤衫牛仔裤,而阮思澄头天上班就很职业。初颜说:“谢谢老板,我一定跟思澄、天球、笑佳好好完成任务。” 朱天球邢笑佳二人非常懵逼。 阮思澄再能混社会这时候也懒得假笑,耷着眼皮,不发一言,双手摆弄杯子,百无聊赖似的。 幸好,合作组的6级7级都承诺过“全力支持”她的升职,即使不当这领导者也能最后一搏。 王思任又讲了几句,宣布散会,让初颜跟相关方都发个邮件,又道:“阮思澄,你留一下。” “……” 老板安慰阮思澄了十来分钟,对她解释:“思澄,目前来说,初颜的leadership要好一点,与上级的交流沟通非常顺畅,出于这个原因,她做汇报对于项目有利一些……” “……” “我也知道你想升职,所以需要一个领导者的身份。可是作为老板,我不能因你要升职而给项目增加阻碍,必须理性判断。” 一下站在制高点上。 “我明白。”阮思澄服软了,毕竟闹掰并没好处,不如打碎牙齿和着血吞,借这机会讨讨好处,她说,“leader的事,我没情绪,服从安排。但是,我还是想明年3月尝试升职。您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支持一下?最后能升就升,不能升就不升。”她的语气恳切,表情真诚。 她也不是非要当leader。经过面谈,×××组6级贝恒、7级钱纳说他们会‘全力支持’多讲好话,她还有奖,也能试试。 要王思任做的事情只有两件,都不影响眼疾诊断这个项目。 一个是在评分时别打太低。在澎湃科技,每半年的“老板评分”对于升职也很重要。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两次评分最少需要一个4分一个5分,最好两个都是5分。阮思澄心里清楚,依她做的各种贡献两个5分绝不勉强。 另一个是走流程时勾选“支持”。人力资源部门的HR会问她的老板以及合作组的老板“对阮思澄申请升职支不支持”,后面五个选项:强烈支持,支持,一般,不支持,强烈不支持。选强烈支持和支持未必有用——HR不太参考申请者自己boss的意见,但是,如果申请者本人boss选不支持和强烈不支持,那升职是百分百地没戏唱的。 阮思澄想:这个应该没问题吧,好简单的。她不知道王思任在打什么算盘,想来想去,觉得对方可能是想培养初颜当左膀右臂,于是全力助其成长,毕竟初颜听话而自己不听话。 王思任微一个愣神,抿抿唇,张口道:“我不认为明年3月你就可以准备好了。” 阮思澄睁大眼睛,难以相信她听到的。 她的老板王思任,刚才明确表示——她不支持!!! 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她做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可她不支持!!! 她不支持,钱纳贝恒再力挺也没有用了!申请者本人boss勾“强烈不支持”,哪个缺心眼的HR会通过申请??? 为什么??? 阮思澄的眼泪几乎涌出眼眶,四处乱滚,她全力地压制却没有能忍住,终于掉下一滴。 哭了。 在工作场合哭了,在老板面前哭了,这太不职业了。 “对不起。”阮思澄哑着嗓子,站起身,还不忘了把皮椅子推进桌子,低头快步走出明亮的会议室。 我要走,我不干了,她哭着想:去他妈的眼疾诊断,去他妈的人工智能,去他妈的造福人类,去他妈的改变世界。 为什么有这种事情。 她没办法向再上级投诉控告,因为对方绝对不会干涉王思任的用人,顶多大家都不好过。 阮思澄没回隔板间,而是失魂落魄走下楼梯,推开大门走进院子。只要回想起来那句“我不认为明年3月你就可以准备好了”她就一阵恶心反胃,仿佛嗅到粗糙舌头在口腔里闷久了的酸腐气味。 3月上午还有点凉。太阳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之上,给众楼群涂上一层稀薄白光。 阮思澄在楼群当中慢慢走路、平复情绪。公司很大,几十栋楼,无数员工进进出出。小路两旁绿化很好,有花有草,还有公司重点产品的模型。 仔细体会,风中也有些许暖意。阮思澄吹了会儿,觉得好了点儿,摸摸脸上,是干的,走回属于医疗事业部的那幢大楼。 朱天球邢笑佳二人十分担心,明显想问又不敢问。阮思澄知道朱天球邢笑佳在看,王思任和初颜也在看,故作淡定投入工作。 当天下午五六点钟,王思任再次叫阮思澄单独聊。 “思澄,”王思任的语气温柔,“你好像挺不好受的,我希望再解释一下。明年3月的确太急。你的技术没有问题,但leadership还得提高。当上6就等于当上经理、老板,带几十人的大团队,可能和你想的情况不太一样。我会帮忙,倾尽全力,后年3月咱们申请。” “……”阮思澄问,“后年3月?” “对,再准备一年。”王思任信心十足,“下个项目我会宣布你来领导核心部分。” “可是下个项目——”可就没有眼疾诊断这样好了。 “对你的升职我有规划。”王思任说,“就是把技术部分和领导力部分拆开。这个‘眼疾诊断’的‘3D图像识别’可以证明技术,下个项目——先不管是什么,可以证明领导力,这样也能升职,99%没有问题。而初颜的技术普通,就需要强leadership来补,这个项目比较合适。我是站在老板角度整体研究大家的事。” “……” “思澄,只是再多一年而已,很短。” “……”阮思澄说,“谢谢老板,我会努力。” 她一瞬间有些迷茫。 莫非真的,自己leadership还不足够?自己过于积极、激进?后年3月才是更合适的时机? 她还能够继续信任她的boss吗? 她不知道。 好像有希望,又好像没希望。 ………… 谈话以后,阮思澄又浑浑噩噩干了两周。 走还是不走? 如果换组,甚至换公司,也不可能明年3月得到升职,后年3月都不好说。她在目前的组已经工作三年,4升5用了两年,5升6……本来打算两年,如今看来3年。 不过,5升6本来就比4升5困难不少,如果后年3月真的可以通过,也还好。 只是,还是那个问题——能够继续信任她的boss吗? 想到头秃。 她想要用年轻人般滚烫的心熨平那些形迹可疑的褶皱却无法做到。 这天,阮思澄与合作组的贝恒吃饭。由于一些原因,阮思澄直接与6级的贝恒对接,也能接触到7级的钱纳。 贝恒在沙拉盒当中挑挑拣拣,活的像个了不起的精致男孩,无意中道:“对了,你老板跟我老板也在这吃饭。” 阮思澄:“哦?” “你老板想明年3月申请升7。” “……”一个小西红柿从筷子间掉落,阮思澄捡了,问,“我老板想明年3月申请升职?” “对,想让钱纳给写好的评语。” “哦……” 十分莫名,阮思澄便想起,在王思任批自己的眼光格局不行那时,自己不服,说“眼疾诊断’这个项目最早是我提出来的呀”,而王思任回答的是“怎么是你提出来的呢?明明是我想到它的啊。” 阮思澄手开始发抖。 像有黄蜂爬进耳朵,不是一只,而是一群,许多翅膀上下扇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眼疾诊断,她提出的项目,她设计的框架,她规划的时间表,她写的核心代码,王思任要拿去升7级。 既然想用眼疾诊断升7,那自然要最大限度吹嘘自己的贡献了。想也知道,申请材料不会写着“下属阮思澄把应该老板干的事情全都干了,我闲着。” 王思任在6级上面已经整整待了6年,原因无他,能力不行,平时根本就抢不到任何项目,如今这个“眼疾诊断”是阮思澄提出来的,王思任去申请的,才终于是有事干了。 也许因为被虐多了,冷静过后,阮思澄竟觉得还好。 眼疾诊断,她不争了,既不和王思任争,也不和初颜争,就给她们好了。 她又琢磨后年3月升职的事。 到底靠不靠谱??? 无比淡定地回到了格子间里,阮思澄却看见邢笑佳在发呆。暮色渐渐涂上墙壁,他穿着连帽衫,两条短腿疯狂抖动,厚重镜片后面藏起来的眼睛好像在看屏幕又好像在看虚空。 阮思澄“啪”地打了下他的后颈,问:“怎么了?” “哎,老板让我别说,可我憋不住了。”邢笑佳真的郁闷,“我想明年申请升职,从4到5,可是咱boss王思任说……我资质还不够,再等等,后年3月帮我上去。” “???”阮思澄说,“你完全够5级了啊。” “我知道,很纳闷。” “她想干吗?” 话刚问完,忽然之间,她便感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醍醐灌顶。 是啊……他们全都知道老板能力不行,难道老板自己倒不知道? 不,她知道。 王思任她非常清楚——只要阮思澄或邢笑佳或朱天球得到升职,马上就会离开这组,去寻更光明的前程。 职场当中最悲惨的就是跟着一个没本事的老板。如果老板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没有思路,没有项目,你就没有前途。 于是,王思任用“再过一年给你升职”吊着组里的人,毕竟培养新人需要一段时间,再优秀的员工也无法一坐下就能上手干活儿。 大家不爽,可王思任并不在乎。阮思澄和邢笑佳被告知必须再等一年心里自然十分郁闷,然而想要升职便得咬牙留下,怀着“再忍忍,等到升了立马走人”的想法继续工作。因为相比在这组中延迟一年得到晋升,到新组里从头再来看起来要更加艰难。走了,之前就白干了。 有这鱼饵,阮思澄和邢笑佳都至少在组再干两年。 而到约定好的那个时间,就能有好结果了吗? 未必。 王思任很可能又有理由再把下属拖上一年。 如果到了明年3月王思任能成功升7,后年3月阮思澄还有点希望,否则绝无可能。 阮思澄是这组当中最有想法的好员工。正常来讲,一个健康的组该是老板升一级、下属也升一级,老板再升一级下属也再升一级。 可王思任没有能力、无法到7,那她当然阻止下属与她同级。因为一旦阮思澄升到6级,铁定离开,并且与她本人一样,在“AI医疗——影像”这个大组当中自己拉出小组,跟她争夺资源。阮思澄是有本事的,她怕争不过。现在,“AI医疗——影像”这一大组当中只有6个小组,王思任都抢不到项目,再来一个竞争对手她就更抢不到了。 而扣下阮思澄,用鱼饵吊着她,则说明,不但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同时阮思澄为升职还肯定会尽心尽力再想项目,这样王思任在公司里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她必须拦住阮思澄的步子。 说“资质不够升职”就得找到理由。阮思澄的技术谁都无法否认,于是便找一些虚头巴脑的“leadership”。 王思任不知道初颜的小九九吗?不知道初颜想不劳而获吗? 她知道,却选择顺着。 作为老板,她很清楚初颜是个怎样的人,但她为了证明阮思澄leadership不行,还是举了许多初颜提供的例子,什么“人际关系”,什么……总之,她就按照公司手册上面列的,一条一条否定,把阮思澄干了的说成没干的,把没干的说成干了的。至于“目光远见”那条,没法儿给初颜,就给她自己了。 阮思澄终于是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 她之所以狼狈不堪,是因为她强。她的老板惧她、用她、依赖她。 在弱者的世界当中,强是原罪。 她应该到更优秀的圈子中去。 5.丑闻(一) 阮思澄要全身而退。 卡尔维诺《国王在听》一书中有一句话:“没有夜晚比一个发生火灾的夜晚更加黑暗,没有人比在吼叫的人群中奔跑的人更加孤单。” 她开始在暗中“活动”,和认识的别组员工吃饭喝茶,打听对方组里的基本情况、对方产品的应用前景、对方老板的管理风格、对方团队的整体氛围、有没有在招聘、有没有……她可不想重蹈覆辙,再遇上王思任和初颜那样的同事。 最后,阮思澄请两个P大学长帮忙递交简历,打算换组,跟新老板。 然而,人生就像一盘混了各种馅儿的饺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猪肉白菜、是鲜肉蘑菇,还是虾仁韭菜。 还没等阮思澄进行任何面试,澎湃科技便陷入了惊天丑闻。 一篇只有一千多字的朋友圈,在网络上一夜掀起滔天巨浪。 文章署名“天天爸爸”,挖骨剜心,详细讲了他儿子的去世过程。“天天”只有12岁,可爱、懂事,是夫妻的心肝宝贝。10岁时被确诊绝症,常规手段无法治好,爸爸妈妈心急如焚,用手机APP“澎湃医生”寻医问药。 “澎湃医生”是一款APP,已经上线数年,患者以及患者家属在上面提问,拥有资质的医生们在上面回答。 不过,这APP页面右边列有医疗广-告。程序根据提问内容自动推荐,而下方的“推广”二字极不显眼。天天爸爸提问以后发现一个治疗推广,正好针对天天的病。讲的可谓天花乱坠,说是美国的新方法,绝对有效否则退款。他不知道这是24k纯广告,以为它是官方推荐。 天天爸爸查了,那是民营医院。按照联系电话寻到主治医生,对方表示治疗方法无比先进,“对一半患者有显著疗效”,拿出许多媒体报道、获奖证书、院长参加各种顶级医疗大会的照片、网络好评、锦旗、感谢信,并且保证无副作用,顶多就是发烧寒战,最后主任一句“别让孩子遭罪”彻彻底底打动了天天的爸妈。 他们二人在网上查,发现的确很多患者都在赞扬这家医院。 没有想到,这决定是噩梦开始。 到那,天天爸妈在“副作用”表上签字,期间曾经表示困惑,然而医院却说肯定不会有事,这个只是以防万一。 再后来,一家三口发现治疗过程其实非常痛苦,可已经入院,也没办法,天天爸妈便劝儿子“忍耐一下,这个有用,回家爸妈给做吃的”,并且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首个疗程过后,回家歇了10天,那家医院又让复查,还说“各家医院机器不同,量的数字也有差异,在同个医院进行复查才对效果把握得准”,于是天天一家去了。主任看完片子表示“特别有效”,天天当即入院进行下个疗程。 也就是在这疗程的最后一天,天天呈现极端严重的副反应,晕厥、紫钳,血氧掉到60,最后狂打激素也没拉得回来,天天去了。 而原来,他距那病的平均生存期还有一些时间。 天天爸爸控诉医院提供虚假治疗信息,斥责澎湃助纣为虐、不加审核。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后记者发现,那家民营医院早已经被某个生物公司控股,后者便是这种疗法产品、服务的提供方。也就是说,生物公司通过这家自己控股的医院进行销售。疗法不能说是骗人,它有希望,也有风险,问题是在“隐瞒事实”,而且它的费用非常可观,一个月要10万以上,天天爸妈倾家荡产却换来了这种结局。 许多帖子表示,个别医院为了赚钱根本不管患者死活,发公关稿,发水军贴,再买几个获奖证书,在“顶级医疗大会”休息期间站上讲台装作演讲让人拍照,不让患者接受正规治疗,而是采用试验性的甚至没作用的方法,利用患者以及家属对于生的迫切渴望,吃人血馒头,拿走患者那最后的宝贵时光。 ………… 显然,澎湃科技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承担责任。 它在微博公告,称:云京××医院具有正规资质,也有临床批件,符合推广要求。不过出于人道关怀,愿意给予家属20万。 言外之意是它提供平台但无法负责内容,把脏水全泼给医院。 这高高在上的嘴脸彻底激怒广大网友: 它在你的平台上面虚假宣传引起死亡,何况你的“推广”标识尺寸感人颜色暗淡,你真觉得没有责任吗?真觉得无需反思吗? 那是12岁的小孩子啊。 “澎湃医生”还有澎湃科技其他医疗产品被扒了个精光。 比如,“澎湃医生”APP里面有一个功能叫作“圈子”,供患者、患者家属、医生在里面询问、回答、交流、探讨。不过现在,各种疾病的“圈子”中全都是托,卖各种药物和保健品,说吃吃就好了不需要去医院,而澎湃毫无作为,完全不管。 再比如,“澎湃医生”APP广告中,有一部分标题上是三甲医院、正规药店,然而点进链接,就会发现被引到了民营医院、非法药房!要知道,网上非法药房基本没有资质而且假药横行! “……”阮思澄是觉得,澎湃科技走到这步其实完全可以预见。 这是一家利润导向的大公司——一切朝利润努力,一切以业绩为主,对员工也一言难尽。 对好的项目,它会交给两个团队竞争着做,谁先做完谁拿功劳,另个团队空手而归。公司没有零食饮料,只有咖啡、红牛。据说,工人工作条件极差,仓库闷热,澎湃科技有救护车常年停在仓库外面随时准备把犯病的工人送医。就这样,它也不想改善改善。 被骂以后,澎湃科技依然显得牛逼哄哄。 先是雇佣水军拼命洗白,接着抹黑扬清转移舆论,扬清无端中枪,非常懵逼,足足用了几天才甩干净。 阮思澄见邵君理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 【恶心。】 并且,据说,还把澎湃科技大CEO、澎湃医疗副总全都删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起了一些好感。 犹豫几秒,点了个赞。 可能会被澎湃同事看见这赞,但她没管。 她的情商明明很高,却公开站对方公司。 而邵君理看见“路人丁卯”点赞,竟一瞬间知道是谁,对于对方这种白眼狼的行为莫名觉得有点微妙。 ………… 连续两天,事件不若澎湃科技想的那样容易解决。既没能让民营医院承担全责,也没能让广大网友转移视线。 口水铺天盖地而且愈演愈烈,股价一泻千里,短短两天在纽交所大跌24%,市值缩水百亿美元。因为此次事件,摩根士丹利等多家投行认为澎湃科技未来具有不确定性,下调评级。 接着,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国家工商总局、国家卫生计生委和云京市的有关部门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进驻澎湃科技调查本次事件,CEO被约谈。 民众、投行、政府,三方表示不满,事态失控,澎湃科技终于“识时务”地认怂。 CEO接受采访,表示自己“痛心疾首”,发誓吸取教训、严厉整改,不让悲剧再次发生。 可谁又会就此买账??? 股价连跌四天以后,国家网信办公布调查结果以及整改要求,认为澎湃需要负责。 医疗事业部一片大乱。 “澎湃医生”APP还有相关产品至少需要进行六项大的修改,包括全面审查推广服务——索要权威数据,核对宣传内容,还有确定内容、链接二者相符;推广排序方式变为信誉为主价格为辅,取消以往“价高者得”的做法;对于商业广告进行醒目标识、进行风险提示;联合卫计委将医疗内容分级,等等。 CEO给全体员工发内部信,称:天天事件已经超过澎湃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危机,希望大家齐心协力,相信公司、相信自己,共同度过难关。 言辞恳切,安抚军心。 ………… 因为这件事情,整个澎湃科技的医疗事业部都是焦头烂额。 原先一直主管医疗事业部的副总被撤职了,却并没有新的副总来上任。 阮思澄的“眼疾诊断”再无领导再来过问,本来说好要面谈的几个老板杳无音信。 某天,阮思澄再坐不住了,给两个boss发邮件道:“您好,我是澎湃AI医疗‘眼疾诊断’的阮思澄,上个周五收到信说这一星期安排面试。能否冒昧问下具体时间?非常感谢您的耐心!澎湃科技,阮思澄。”要知道,这一星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她也就是试探试探,其实已经想跳槽了,离开澎湃,到爱未也好,扬清也好,哪儿都好。这并非是无法患难,而是道不同了。 再次,没有回音。 本来雄心勃勃要扩张要招人的几个老板没动静了、不想招了,这个事实让阮思澄坚定疑惑:这件事情的影响远远没完。 她所在的澎湃科技医疗事业部,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动。 所有老板都在观望,她却并不知道他们在观望什么。 想破脑袋想不出来。 医疗事业部众大佬究竟是在观望什么、担忧什么? 哎…… 虽然不喜澎湃科技企业文化,然而毕竟在这度过整整三年,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她也希望澎湃科技和医疗事业部越走越好,各种意义上的好——坚守价值、关心用户,而后越来越强越做越大越赚越多。 眼见澎湃到这一步,阮思澄又感叹又伤怀,又不安又担心,打开微信,在朋友圈发了一条: 【澎湃科技,医疗事业部,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谁都知道她是这个部门的人,大家纷纷安慰“稳住”“没事”。 20分钟后,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邵君理给阮思澄回了条评论: 【会作死。】 阮思澄:“……” 这么凶???!!! 因为澎湃狂泼脏水,这个家伙不仅删了老总和副总,还在一切场合热盼对方翘掉??!! 讨好大佬的原则一:不能由你结束对话。 怀着这个不良心思,阮思澄回邵君理道: 【哎……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又是20分钟后,阮思澄的手机一响,收到新留言。 打开一看,还是邵君理的,六个小字: 【会越来越好的。】 “……!!!”阮思澄再继续找话,这回邵君理没回复她了。 6.丑闻(二) 整改开始半月以后,作为澎湃公司技术人员,阮思澄与销售人员一起走访各大医院。经与医院交流合作,“眼疾诊断”这一工具目前已经初步定型,计划今年12月小批量生产,明年3月投入使用。现在,澎湃科技得跟关系不错的几家大医院商量进驻的事。 由于数据标准库并不统一、难以明确责任主体等问题,几乎没有公司可以在CFDA(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官方过审。前者是说,因为各地各院数据标准都不一样,那基于某地某院数据开发出的机器也许无法广泛应用,后者是说,倘若出现医疗事故,诊断责任是在公司还是医生,中国CFDA、美国FDA均感十分棘手。因此各大公司基本都是“无证驾驶”,绕过审核,把产品给医院医生免费使用,也不担责,一方面抢占市场、为将来布局,另一方面在实践中完善产品,这是法律所允许的。 然而AI医疗已是大势所趋,免费产品注定无法长久生存,为此FDA和二者CFDA都在努力。 CFDA在2017年新公布了《医疗器械分类目录》。按照目录,若诊断软件通过算法提供建议、不给结论,就属二类,但若自动识别病变部位并且明确给予诊断,则属三类,风险级别相对较高。 基于分类,业内公司纷纷送审自家产品,其中两家已经拿到二类证。至于更有意义的三类证,也正迅速推进——按照医疗器械注册流程,三类想要最终过审,基本需要经过产品检测、临床试验、技术审评、行政审批等等多个步骤,现在大多公司停在“检测”这步。不过年初,CFDA定好了眼底图像、肺部影像两个部分的标准检测数据库,也做好了三类器械技术要求、检测规范,中检院于4月30号针对某用眼底图像查糖尿病的AI机器出具首份检测报告,终于迈出重要一步。而FDA,与同月将相似产品认证过审批准上市,一时之间整个行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现在,业界普遍认为2019年中国就会有公司拿到三类证。 申报属于其他部门,阮思澄与销售人员过来先求“无证驾驶”,进驻医院,疯狂飙车,就像主-席说的一样,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这挺正常——对于免费产品,医生一般只当辅助,自己还会二次判断。 ………… 会议室中,阮思澄将数据、报告摊开放在科室主任的桌子上,说:“澎湃科技‘眼疾诊断’,有效率是……对比医生……” “寻觅合作伙伴”这事宁早勿晚,既然数据已经有了,而且结果相当不错,那就赶紧捉住医院签订合同,省得又被竞争对方捷足先登。大的医院就那几家,万一人家抢先签了排他合同,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这家医院十分积极,基本就差临门一脚。 科室主任没看报告,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阮小姐。” 阮思澄抬头,手一撩头发:“嗯?” “合作的事……再看看吧。” “……啊?”阮思澄懵逼.jpg。 “现在澎湃医疗部门……”科室主任好像也挺难以启齿,“已经失去公信力了。” “……”阮思澄和销售人员傻呆呆地瞅着主任。 科室主任又道:“澎湃科技现在形象就是不顾患者死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让患者们用假疗法、吃假药,我们医院不能因为机器免费就被牵连。等到明年机器进来,患者一看,上面logo是澎湃科技,会怎么想我们医院?哦,你们和澎湃科技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还在用它的机器、帮他们赚钱。到时候,机器诊断说他们有这个病,要这样治,他们也是不会信的,可能还要骂骂街呢。” “……” “再说,让我怎么去跟上级领导请示?不用别人机器,用澎湃的,这合理吗?人家肯定怀疑我收回扣了吧。据我所知现在也有几家公司在做这个,进度不如澎湃快,但我们也没有什么好着急的,有就用,没有就不用,我们医生自己诊断也是一样,不会有人觉得澎湃科技有AI我们却没使用就来批评什么的。” 阮思澄的手指冰凉,努力争取:“可是,可是,它能提前数月发现50种疾病,让患者们尽早治疗。” “还好。”对方回答,“也没那么紧迫。来看眼的基本都是已经觉得不舒服了,这种情况我们医生自己也能发现问题。有多少人闲着没事过来查查?再说,大家全都是这样看。” 阮思澄又争取许久,科室主任看了看表,说:“阮小姐,我还有事。” “哦……” 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医疗事业部众大佬之前是在观望什么了。 他们一定在头几天处理其他的项目时已经发现各个医院对于“澎湃”退避三舍,而AI医疗产品想要落地必须得有医院支持。假若医院不接收,那前期所有的研发制作费用都只能打水漂。换句话说,因为天天事件,澎湃科技在医疗口彻底失去公信力了,而信任的链条一旦断裂,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就很难再回复原状。即使医院愿意给机会,患者也不愿意给机会。 正在进行中的众多AI医疗项目何去何从?是生是死?没有人知道。那么,本来想扩张的几个老板不回邮件就十分正常了——项目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也许明天就被砍了,再招人来干什么呢? 对方明确撵人,阮思澄与销售人员只好起身,科室主任将两个人送出房间。 在走廊上,阮思澄挣扎着又说了几句话,反而是那销售人员已经放弃。科室主任嗖嗖走路,一看就想快点离开。 几人都往大堂方向去。在路过一间更大的会议室时,忽见大门“哐”地一声从内打开,一个男人单手插兜迈步出来! 阮思澄扭头:咦,邵君理!!! 他排场超大,气势超强,后面紧紧跟着好几个西装男,其中一个还狗腿地替他拿着西装外套。 过了会儿,会议室里又出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阮思澄曾做过调查,认出一个正是院长,一个是医疗器械的负责人,还有几个科室主任。白大褂们与黑西装们两拨精英有说有笑,走廊里充满他们的欢声笑语……与阮思澄这边形成鲜明对比。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科室主任恭敬地道:“王院长。” 阮思澄也站住脚,叫:“邵总。” 本来也想叫王院长,想想还是别去蹭了。至于邵君理,两人都是在朋友圈留过评论的关系了,铁得很,是应该打招呼的。 与王院长一起站在正中间的邵君理也转过身,挑挑眉毛,问:“你近视?” “哈???” 阮思澄发现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个谜。 伸手摸摸眼镜腿,阮思澄说:“不太严重,双眼各100,平时不戴,今天开车。” 邵君理点头:“嗯。” 阮思澄又说:“我这已经很厉害了。码农哪有不近视的?” 邵君理说:“我。” 阮思澄:“……” 你是码农……她想:好吧,这很可以。 邵君理回想了下刚才阮思澄紧赶慢赶追在科室主任后面说话的样子,问:“现在澎湃不好推吧?” “……”在邵君理面前,也没办法硬扛着不承认,阮思澄心一下子就酸酸涩涩,垂眸,小声回答,“邵总,您那天说,会越来越好的,可是我看不出在越来越好啊。” 明明越来越差了。 她毕竟在“眼疾诊断”这项目上花了16个月。这是她想的首个项目,她希望可以落地并且实现最初目标——帮助因为眼疾而没办法再看世界的患者们。她也愤怒过、郁闷过,想凭什么让王思任还有初颜拿走功劳,然而最终她想起了她的初衷,那是很单纯很单纯的一个念想。 现在,白做了。 同时,从个人来讲,产品不被医院接受,想要跳槽也更困难。只能凭着一张嘴说,无法给出好的业绩。 邵君理低头,看着阮思澄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尖、红红的嘴唇,说:“你的事情自己考虑。”说完,绕过阮思澄等,拔脚走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地立即跟上。 阮思澄:“……!!!” 真是酷到没有朋友。 不对,是酷到没真朋友,假朋友肯定还是不缺的。 邵君理和院长并排往外面走,阮思澄和销售人员还有那个科室主任拖在后面,距离五米,各走各的并不打扰。 双方转进一楼大厅,邵君理经过白色的问诊台,忽然脚下一顿,站住了,伸手从问诊台的透明罐子里捏出什么东西,转身看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阮思澄,忽然抬手一抛,说:“别哭丧着脸。” “???”阮思澄本能般伸出两手捞住,摊开一看,是一颗糖。 问诊台上给人的糖。 对方抛完扭头就走,可她忽然间好受许多。 是啊,要觉得苦就吃颗糖。 邵君理,表面酷霸狂拽,而且好像有精神病,内心其实十分温柔。 7.丑闻(三) 再回澎湃,阮思澄听到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因3月的“天天事件”,众多合作伙伴秉持观望态度,澎湃医疗在竞争中处于不利。全部产品遭受重创,前途未卜,难以预期,公司高层已经决定撤并整个医疗事业部门,暂停目前所有项目,将资金、人才投入其他产品,力拼智能家居和无人车,紧密围绕“衣食住行”等硬需求。 阮思澄是有些懵的。 撤并整个医疗事业部门……竟然已经惨到这种地步了吗? 原来,大厦倾覆只需一夜。 澎湃明明最早布局AI医疗。 瞧瞧周边,并没有人在敲键盘。不管是平时关系好的还是关系不好的,大家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无意义地讨论他们将会被并到哪里去。 邢笑佳的鼠标一伸,打开公司官网招聘页面,一项一项仔细研究:“智能家居正在要人……无人车也在要人……那无人车肯定更好,不过他们只要精英,咱们未必能进。” 朱天球说:“能进也不进。据说那组忙到翻天,一天工作15小时,一周100个小时,凌晨三点还亮着灯。” “唔,”阮思澄插:“应该整组一起挪吧?到最缺人的项目组,或到新成立的项目组。应该不让大家自己选吧?” 邢笑佳:“那样如何保证员工喜欢自己的新工作?” 阮思澄:“不知道……” 她叹口气,开始发呆。 “眼疾诊断”竟然这样无疾而终。事到如今,她宁可叫王思任还有初颜拿走功劳,让它出生。 “眼疾诊断”是她心血,整整16个月没有一天休息。她白天工作,晚上看书,两点睡觉七点起床,这16个月学的东西比过去的16年还多。kindle里有几百本教材,电脑里有几百条课件,代码写完了测、测完了写,不断尝试,不断完善。它一点点走向成熟,她心里面高兴、感动。 心血心血,心尖的血,一辈子也没有几滴。 她好讨厌做无用功。 阮思澄一方面是标准老好人,对朋友们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宁可自己委屈也让别人开心,关注慈善项目每月固定捐款,在大街上见到有谁需要帮忙也永远是第一时间就冲上去。她情商高,能把任何一人哄得非常高兴,能跟任何一人10秒成为朋友,看着虚伪,但实际上,她倒觉得,一个人情商高,恰恰说明他能感知对方情绪、想法,能站在对方角度思考,是种体贴。 然而另一方面,她也非常固执,在某些事上绝对不想让步,这是性格当中最突出的两点。初二上学,全班有次上劳技课,做飞机模型。阮思澄用刀时一不小心把手切了一道大口,血哗哗流,她却没有报告老师,也没有说给同学,眼泪乱滚、忍住抽泣,把那飞机模型给做完了。事后别人全都说她有病,搞不清楚哪重哪轻,她自己也觉得她有病,但是,有种东西在骨子里,就是——我想要做到的,就一定得干成,无论中间发生什么,都非做到不可。 想进P大,进去了,想进澎湃,进去了。 可最近……想升职,王思任不支持,让初颜抢功劳。她的固执作祟,又约兄弟组的6级7级谈话,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拼上一把,却还是失败,只能跳槽,“卷土重来”再谋升迁。接着,因为澎湃自身问题,整个医疗事业部门被撤并,所有进行中的项目被暂停,“眼疾诊断”彻底夭折。她再不甘,再委屈,又有什么办法?她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 窗户开着,外面树木如明信片上的景致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已经凝滞。周围同事还在嗡嗡嗡地讨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高低低,各种声音揉在一块儿,混乱不堪无从分辨。阮思澄只知道,眼疾诊断项目被砍,像一根刺扎进心里,又快又深,让她很疼。而那根刺就算自己勉强拔了,空的创口也是冰凉。 第一次,阮思澄真的想自己出去单干。 不过她也知道,目前她没能力。 哎…… 而且她很清楚,朱天球等是真心地喜欢医疗。现在这样她也难免兔死狐悲。 正在发愣,手机一响,微信跳出新的消息,来自兄弟组的6级员工贝恒。 就一段话: 【妹子,估计你也知道……澎医被撤并了。我的老板,就钱纳,打算出走自立门户,正拉队伍一起创业,要不要来。】 阮思澄:“!!!” 合作组的7级大佬钱纳不想等“分配”了?! 打算出走自立门户?! 还问自己是否加入?! 阮思澄一阵兴奋,但也没立即答应。 对于这种重要决定,在做之前需要慎重。 他们要做哪个项目?有什么目标?什么打算?有多少人?多少钱?他们掌握哪些资源? 阮思澄回:【很有兴趣。约个时间具体聊聊?】 三分钟后手机再亮: 【下午五点,公司对面的星巴克。】 阮思澄说:【不见不散。】 放下手机,更换思考方向继续坐着发呆。 钱纳很有本事——不论专业水平还是管理能力都在金字塔尖,应该可以带飞。贝恒本科毕业,比自己小两岁,都因跟对老板迅速起飞,在澎湃四年,一年从3级到4级,一年从4到5,又用两年从5到6,今年三月刚刚升的。刚合作时贝恒也5,他俩平级,钱纳是6,结果项目干到一半合作组的俩都升了,自己明年都没可能。 贝恒十分崇拜钱纳,经常跟阮思澄讲他老板的事——T大毕业,钢琴十级,画画不错,足球踢的好篮球打的好滑雪滑冰滑的也好,今年30岁都俩娃了,娶妻生子全没耽误,老婆P大毕业,顶级医院里的医生,也是升职像坐火箭。贝恒说,老板钱纳什么都牛,连超市的优惠券儿都比自己用的明白,每回出差不仅仅把各项工作全做完美,还能制作旅游攻略带他们玩。阮思澄也只能第800次感慨,“牛人”永远极端自控、高度集中、非常要强不甘落后,于是常常什么都牛,“这方面强别的就弱”可能只是安慰人的。 现在,还有俩娃,又要创业了吗…… 啊,求带飞。 ………… 下午五点。 阮思澄偷溜出大楼,到星巴克,果然见到钱纳、贝恒。 “思澄!”贝恒爪子一挥,阮思澄便过去。 钱纳天生有白化病,肤色很白、头发也很白,眼瞳发红,架着眼镜,一指桌上中杯拿铁,问:“点这个行吗?”他是典型职场精英,声音沉稳,气度不凡,连微笑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行行,谢谢。”阮思澄说,“听说你们打算单干?” “对,”钱纳回答,“目前有我,贝恒,还有组里几个三四级的小孩儿。我和贝恒全都认为阮思澄你能力很强,想拉过来,所以问问你的意思。” “我是很有兴趣……不过,想要什么项目?医疗影像?医用机器人?虚拟助手?健康管理?还是别的?” 她列出的四个分类是当今的四大热点。 AI医疗,是人工智能研发领域第一热门,2017年国内融资规模已经突破100亿美元,2018年预计突破200亿美元,预计5年后将有千亿规模。一提AI,人们总是想到手机、siri……要知道,AI医疗绝不是吃素的! 其中最大热点是医疗影像,阮思澄的“眼疾诊断”便属此类,邵君理的“肠-道肿瘤筛查”也是。它包含着图像识别、深度学习这些技术,可以用来识别、标注患者病灶,还可以自动勾画靶区帮助患者放疗…… 在2006年出现“多层神经网络”尤其是后来的“卷积神经网络”以前,一台机器是没办法辨认出来一张图片里面究竟有没有猫的。即使用命令说“猫长这样这样”,它也不行。然而现在,机器可以自己学习。人给机器几万张图,说“这是猫”,再给机器几万张图,说“这不是猫”,机器便能通过卷积、池化,一层一层学会辨别,比如,降低维度放大局部,通过色差找到边缘,第二层用边缘组合勾勒出来器官、纹路……第三层看全身颜色,第四层看整体形状……最后给它新的图片,它便会计算:这是猫的几率为…… 这部分的前景巨大。用最火的“肺部影像”举例来说,在目前中国的大医院,放射科的医生每天需要接待上百患者,每个患者又会产生上百影像,也就是说,一个医生每天需要仔细阅读几万个CT,非常疲惫,看得出看不出全靠一双眼睛。而且,现在每年阅片量和放射医生的增长分别是30%和4%。如果机器能帮看片、识别肺炎还有肺癌,无疑是个好的消息。如今,“肺部影像”的准确率以及速度已经远远超过医生。 而第二热点,是医用机器人,其中一种是手术机器人,一种是智能外骨骼——能够读取人类神经信号的可穿戴机器人。 第三热点是虚拟助手,比如医院的导诊机器人,帮忙初筛、分流。 第四热点是健康管理,通过可穿戴设备、电子病历等等多数据整合,帮助提供个性化健康方案。 此外还有药物研发等等方向…… 听到阮思澄问的关键问题,钱纳喝了一口咖啡:“目前我有几个方向。” “能说说吗?” “行,”钱纳并未藏着掖着,“第一个是脑部成像……第二个是心脏成像…第三个是骨骼成像……具体计划咱们再看。我上星期跟朋友们提了想法,有几个人确定投资,合着1500万。另外,我和投行的也说了项目,他们估计A轮融资拿到3000万问题不大。” “都不错哎!” “你来的话,”钱纳又道,“我们可以算你是联合创始人。我、贝恒还有你,一共三个创始人,我是CEO,主管战略,贝恒是CTO,主管技术,你是总监。剩下小孩都是员工。至于股权,天使轮后三个投资人15%,几个小孩儿和新聘员工5%,我45%,贝恒25%,你10%,行吗。” 联合创始人……10%股权…… 老板之一。 有自己的一家公司。 梦想忽然触手可及。 她真不想再打工了。那样的话每层老板都能掐住她的脖子。 钱纳贝恒能力超强,剩下人也澎湃出身,项目靠谱,前景巨大,他们应当能做出来。天使轮有1500万融资,A轮也要有3000万。 阮思澄的心脏狂跳,差点打翻桌上咖啡,一上头,说:“好,我加入。” “太好了。”钱纳起身,伸出白到发青的手,“祝愉快。” “祝愉快。” 偷偷摸摸聊完以后,阮思澄又回到组里。邢笑佳、朱天球还在长吁短叹,阮思澄一瞬间有了点儿愧疚。 “思澄!”朱天球一扭头,“你干什么去了?” “嗯……走走而已……” 朱天球:“走好久哦……” …………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签了联合创始人协议,规定了股权份额、成熟机制、退出机制、转让条件、离婚继承等等东西。 他们也常聚在一起讨论项目。 乱七八糟讨论出了好几十个。 哪个说来都有前景,却又没有任何一个能让他们感到已经非它不可。 他们希望自己公司有革-命性,有意义,能令更多的人不被疾病上身,能让更多家庭不受疾病困扰,并在人类对抗恶魔的悲壮历史上写下那么一划。 某日,三人又在星巴克里,围着一张桌子。 “哎……”阮思澄手在本子上50个项目上面打圈,“扫描骨折……扫描……唔,总是觉得医院并不迫切需要……” 贝恒:“嗯。” 那天在医院里,对于“眼疾诊断”,科室主任一句“来看眼的基本都是已经觉得不舒服了,这种情况我们医生自己也能发现问题——有多少人闲着没事过来查查?”让阮思澄备受打击。 原来,AI机器,最最有潜力的,不能光是比医生早发现问题,也不能光是帮医生节约时间,还不能光是比医生多点准确…… 很多主任医生肯定是会觉得,我们也可以看啊,我们也可以治啊,工作忙一点儿就行了,看得认真一点儿就好了,医术提升一点儿就OK了,又不是非要不可。 怎么才能非要不可? AI,一是快速,二是准确,三是数据库大,最好都能做到极致。 忽然,仿佛闪电劈开夜空,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便转出来,阮思澄她脱口而出:“急诊!!!” 钱纳、贝恒:“嗯???” “急诊,”阮思澄道,“AI根据过往病历、实时症状、呼吸脉搏血压血氧血液数据,还有对头部和身体的快速扫描、分析,迅速提供它的诊断,最可能的是什么,其次可能的是什么,第三可能的是什么,还有该用哪种方法哪种药物进行医治。” 钱纳、贝恒坐直身体,聚精会神,几小时下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阮思澄继续说:“比如,如果患者腹痛,那就看看是否患有阑尾炎、肠梗阻、全身感染……如果头痛,就查出血、栓塞,如果胸痛,哦,就用那个……3D心电!钱纳不是说过的吗,心电图常不能给出任何结论,其他方式动辄需要几个小时,AI可以大大缩短这个时间。” 钱纳贝恒开始琢磨是否可行:“可是这相当于几个项目揉在一起,难度很大……” “可是很有趣呀。”阮思澄说,“首先,急诊无比复杂,医生总有知识盲点。然而用大数据搜索全国历史案例就有可能避免悲剧。其次呢,急诊要快,必须得快,这就逼迫医院、医生提高效率,使用AI。第三,对急诊病患处置不利往往导致严重后果,大家就会希望更加准确!” “……” “再说,难才能有技术壁垒。” “嗯——”钱纳红色眼睛闪着野兽般的勃勃野心,说,“好,试试急诊。” 阮思澄:“嗯哒。” “今天晚了,大家散吧,明天再来具体讨论。” “好,”阮思澄说,“我一回家就查资料。” “谢了。”钱纳一顿,“对了——” 他从包里抽出两张纸:“贝恒,思澄,那天看到这篇文章,打印出来送给你俩。” “咦?” 她伸出手接过那纸,发现是《企业家宣言》,美国《企业家杂志》的发刊词: 我不要当普通的人, 如果可以,我想成为杰出的人。 我寻求机会,不寻求安稳, 不想当个有保障的国家公民。 …… 我宁要充满挑战的人生,也不要万无一失的生活; 宁要心满意足的颤抖,也不要萎靡虚空的平静。 …… 我要自由地思考以及行动, 我要纵情于我创造的价值。 终有一天,我会面带自豪,向全世界宣告: 我做到了。 8.创业(一) 没过两天,阮思澄从钱纳贝恒那儿听说,天使轮的投资人中有邵君理。 对此钱纳表示:“我一创业朋友把他的投资人介绍给了我,就是咱们公司第一个投资人。他只愿意投500万,不够,就拉了邵君理一起来。都在一个圈子,彼此比较熟悉。邵总愿意个人投资1000万。” “哦,好。”阮思澄想:本来还想要没资金她就问问邵君理呢,毕竟是好项目。 不过,个人投资还能随手就甩1000万,邵君理比她想的还要富些…… 哎,也正常。毕竟人家在Google时期就是总监,一年百万美元应该只少不多,在扬清总不会更差,而且据说还创业过,最后卖给大公司了。 晚上,阮思澄给邵君理发微信唠嗑,想给个surprise:【邵总,您是不是打算投资钱纳贝恒开的公司?】 邵君理:【嗯。】 阮思澄刚想给出surprise,说她自己也是创始人!便见对方又来一段:【很有可能。钱纳贝恒背景很强。钱纳做过几个项目,市场反应都非常好,嗅觉灵敏。贝恒MIT毕业,在澎湃时一年升一级,经常负责核心部分,代码写的干净利落,技术过硬。公司里面人最重要,项目是次要的。钱纳内恒这家公司创始人团队十分出色,只有一个背景薄弱、不太靠谱。】 “???”阮思澄问,【谁?】 邵君理答:【你说呢。】 阮思澄:“………………” 我吗……………… 是哦,邵君理既打算投资,对于又增一个创始人的事情,钱纳贝恒当然说了!!!怎么可能没告诉他!!! 自己竟然以为对方并不知道,还想给个surprise…… 丢人。 阮思澄遁:【12点了,我睡了,邵总晚安。】这个只是理由。 邵君理说:【从没见过有创业者12点睡。】 阮思澄:“……” 好,我弱,我小,她悲愤地想:我是整个创始团队唯一短板!行了不?大狗屁! 刚骂完,便见对方发来一条一秒语音。 点开,邵君理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晚安。” “……”阮思澄的脸颊微红。她单身狗,还母胎单身狗,突然听见一大帅哥语音晚安,这种反应非常正常。 虽然明知对方只是为了节省时间。晚安,说起来一秒钟,打起字可不是。 ………… 定下“急诊”方向以后,三人分别查询资料,觉得能做,便准备PPT,打算立即向投资人汇报项目、敲定合作。 没有具体的产品idea谁也不会砸钱过来。然而一旦俩投资人认可项目、签署协议,那注册公司、融天使轮的事儿就可以立即风生水起地做起来了。 创业必须抓紧时间。 创始团队与邵君理约在扬清集团总部大楼最顶层的的会议室,时间是在下班以后,晚上八点,毕竟这个是邵君理个人投资,并非公事。 几个人在会议室里坐了会儿,邵君理才拿着咖啡姗姗来迟。面对起身叫着“邵总”的几个人稍一点头,坐在主位,抱着胳膊绷着下颌:“时间有限,开始讲吧。” 阮思澄:“……” 好大派头…… 对方发话自然得听。钱纳贝恒和阮思澄轮番上阵,翻动PPT,讲述各自所负责的技术部分。足足45分钟过后,他们才讲完想法。 阮思澄紧张兮兮地注视着主位的人,又期待,又害怕,像一个等考试分数的中学生。 邵君理用长长的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AI急诊……有点儿意思。谁的主意?” 阮思澄道:“我,我我我。” 贝恒:“……她。” 邵君理淡淡一扫,没有再夸,又问钱纳:“病历有么?” 钱纳想想,答:“有,几十万份患者病历。”对于人工智能,比起算法,更重要的是数据。一台机器需要海量训练素材来告诉它这样子的是什么病,那样子的又是什么病。 邵君理挑出一个“嗯?”的声音。 “云京第一医院、云京第二医院、地京人民医院咱们都能合作。我与这些医院历来关系很好,之前初步问过,都说问题不大。” 邵君理说:“行。” 对于下属、合作伙伴,邵君理会给予信任,基本不会疑神疑鬼,叫人提交这个证明那个证明,浪费自己时间。在他看来,为那几个不诚信者消耗精力逐一检查得不偿失,为此肯定需要承担一点风险。 再说,他相信钱纳是个聪明的人。钱纳一定同样知道病历数据的重要性,若没解决这个问题对方绝对不会单干。 几个问题过后,邵君理的心里已经大概有谱。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的项目。急诊,需要数据多、要速度快、还要准确率高,简直像是给AI的一片空间。 思索片刻,他继续说:“去吧,招聘人才,获取病历,完善算法,增加功能,不要担心资金的事。”到这扫了一眼钱纳,“上次是说多少?1000万?” “对。” “……”阮思澄想:真是富哎,喊完1000万自己居然都不记得…… 邵君理手打了一个“翻转”标志:“再加一倍,加到2000万。” 贝恒和阮思澄:“!!!”只有钱纳依然沉稳。 意外之喜。 高兴懵了。 这样,他们便有2500万的天使轮融资,即使是在AI领域这个数字也比较多。他们可以招聘优秀人才,可以购买好的设备,还可以租让人舒心的办公室。 而且,邵大佬的认可、喜欢,非常能够鼓舞人心。它仿佛是一个证明,在说他们可以成功。 几个人对投资进行了番讨论,时间走到晚上十点,贝恒想上厕所,正好钱纳也想解决,邵君理给指了方向,他们二人拉帮结对一起走了。 室内一下变得沉默。 投资的事阮思澄是一窍不通。 邵君理又抱着胳膊,忽然开口:“阮,翻回24页,有个地方我希望再了解一下。”第24页,正好是阮思澄负责的一部分,他想提点问题。 “阮?”阮思澄一愣。 不是吧……她琢磨着:这么酷?能叫一个字绝不叫两个字吗? 用一个姓就代替了??? 牛人的时间是一秒一秒省的?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脸上带笑,纠正对方:“能叫思澄或阮思澄吗?” “理由?” 对于这种纯图省事的称呼,阮思澄很委屈:“谁叫‘阮’啊,您才‘阮’呢……”大脑一时有些短路,说了句网络用语:你才×,你全家都×。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温柔,也可能潜意识里认为俩人很熟。 邵君理听见,手顿了顿,抬头,盯着阮思澄,说:“并不。” 阮思澄:“?????” 她刚才说什么? 您才‘阮’呢。咦,“阮”这个发音……同某个字…… 您才……呢…… 阮思澄想拿头撞墙。 9.创业(二) 另个投资人也非常喜欢“急诊”。 于是,钱纳贝恒和阮思澄三人同时提出辞职。澎湃HR并未如何——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公司欢迎主动离职。 在请老板在离职书上签名时,王思任的面部表情十分麻木,也没有问阮思澄要去哪儿,提笔签了,推给阮思澄:“祝好运。” “您也是,祝好运。” 王思任却没有反应。 显然,王思任已不愿意再跟她掰扯,也不关心阮思澄的事,只是表面还过得去——话说回来,与颐指气使凶巴巴的boss不同,王思任表面永远过得去。 各自为利。阮思澄对王思任也并没有特别厌恶。相比之下,“整所有人”的初颜让阮思澄更瞧不上。 偶尔,阮思澄也圣母附体,觉得王思任还挺可怜的。这个boss能力不行,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从早到晚忙得要死,约这个7级喝茶,约那个8级吃饭,攀交情、抱大腿。阮思澄曾无意听说,她跟一个8级大佬吃饭吃了整整半年,最后那个8级大佬也没支持她的升职。 王思任在最初两年也不错的……拿到签字阮思澄想,不知为何生完孩子性情大变。 把离职书交回给HR,阮思澄将坐了三年的格子间打扫干净。拿上课本、笔记、名片、水杯,还有装饰物、握力器等等乱七八糟,装了一塑料袋,与邢笑佳和朱天球聊了会儿,说:“以后经常联系、经常吃饭。” 邢笑佳:“哎,我也有idea,也想创业。” “咦?”朱天球问,“什么idea?” “我想开发一个‘摘草莓机器人’,自动识别草莓,用机器臂取下!摘别的也可以。话说我们村里……” “噫,”朱天球拧拧眉毛,“土死了土死了。” “是,”邢笑佳也语带嘲讽,“没有你们大城市人时髦洋气。” “行了行了,”阮思澄在朱天球的后颈一拍,“我倒觉得挺有前景。新闻不说这些年的农民数量持续减少?” 邢笑佳‘嚯’一下转头:“你真心的?” “嗯。”不过虽然真心,阮思澄也没很在意。 “……”邢笑佳说,“哎,再看吧。” ………… 辞职完毕,钱纳贝恒和阮思澄在创业园租了屋子,并给自己的新公司起名叫作“思恒医疗”。钱纳说他不要留名,于是用了阮思澄的“思”字和贝恒的“恒”字。它有三重含义,一是包含创始人的名字,二是象征公司基业长青,三是希望病患长命百岁。 阮思澄知道,这个也是CEO钱纳的管理策略。把自己和贝恒两个人的名字放进公司名字,显得钱纳这大股东非常真诚,将他们俩与新公司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暗示钱纳想合作到天荒地老。其次也是在行动上提供保障,意为“我没办法撵人,否则十分尴尬”,让他们俩更加放心。再次,万一未来真有无法调和的矛盾,被迫拆伙,公众也并不会认为钱纳这CEO利用别人。最后,也让他们两个主人意识爆棚,轻易不会退出。 接着,下文件模板、写公司章程、上网站填表、递交材料、领营业执照、刻企业公章、开银行账户……终于全部弄好。 注册资本一共100万,不用实缴,随便填的。 随后,两个投资爸爸的2500万RMB进来。2500万占15%,于是原先100万注册资本变85%,新注册资本为117.65万,增资17.65万,剩下2382.35万转作资本公积金。 办公室在繁华地带,差不多有三百平米。一个接待处,四个独立办公室、一大两小三间会议室、两个办公区域、一个茶水间。他们招来一个懂人力、懂财务的全能姑娘当COO(首席运营官),还有一位刚刚才退休的急诊医生当CSO(首席科学家)。于是,钱纳、贝恒、COO、CSO每人一间玻璃房子,而阮思澄作为总监,在格子间“主位”待着。顺便说句,主位就是最后一排,让所有人知道“I am watching you”。 此外,还招了点儿总监、经理负责不同领域,有人管数据,有人管机械,有人管……阮思澄负责图像识别,也给自己弄了两个经理帮忙。而再往下,是29个普通员工,包括澎湃医疗来的小孩儿们。也就是说,没用多久“思恒医疗”已经有了40名员工,一年工资就要花掉千万左右,加上运营、设备、业务,还有聘请标注医生,2500万天使融资真的……不算是钱。 压力颇大。 ………… 某天,大忙人邵君理终于得到空闲看看“思恒医疗”。 搬进园区两三个月,那邵君理都没来过。 “邵总,”钱纳讲解,右手挥舞,“思恒医疗初步打算只做脑部、胸部、腹部。这边的人在做脑部,那边的人在做腹部……至于胸部,还没开始,我在思考用弱磁场测量心脏的可行性……” “嗯。” 他淡淡看了阮思澄一眼。因为已是夏天,阮思澄正穿着套裙,身材竟然凹凸有致。五官也是艳丽挂的,尖脸,大眼睛,高鼻梁,表面非常精明,实际……没心眼儿,胆子确实一向不小,可惜只懂明面的事。 一路走到CEO办公室,投资爸爸毫不客气,伸手拉开CEO的椅子,缓缓坐下,翘着长腿,一指沙发,赐座似的,让正牌CEO在那待着。 “嗯,”阮思澄开始拍马,“邵总,您喝茶吗?我给您倒茶吧?我那有盒特别香的碧螺春。” 邵君理转眸一瞥:“从没听说有创业者喝热水。” 阮思澄:“………………” “你有时间精力惦记桌上的水是凉的还是热的?凉了就打,热了就等?” 阮思澄:“……那碧螺春我今晚就找人送掉。” “嗯。” 阮思澄:“……” 这种谜之鄙夷…… 好吧,我弱,我小,我是整个创始团队唯一短板。 投资爸爸真的可怕。周扒皮。不过也是,2000万呢。 啊,羡慕,我也想有一天拍出2000万来,当人爸爸! 四人说了几分钟话,邵君理把公司情况、项目进展一一掌握,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创业园区里有很多讲座、路演,可以听听,有些好处,不过别花太多时间。99%的演讲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成的,99%的创业者目前在做的事没有交流价值。” “嗯嗯,知道。”阮思澄说,“我午休时偶尔参加几个活动,不过……”歪歪脑袋,她又继续,“不是非常喜欢在那认识的人。” “哦?” “一多半人太浮躁了,太着急了。口中说着梦想梦想,心里想着钱钱钱钱……一要融资就发慌了,做假数据、花钱冲量、吹牛皮、胡扯淡……”阮思澄的眼睛微抬,“我要是说,在2018年,在创业圈,我依然信天道酬勤,想一步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觉得最后即使无法造福人类历史留名也能得到与自己相配的东西,是不是显得很蠢。我想着,好好做事总有结果。如果当真没有拿到A轮融资,那有可能就是不配拿到A轮融资,勉强来了也没有用。”行业正在发展,没那么多瞎子。 创业园区,空气都是钱的味道。 无数信徒在此聚集,希望见证诸神诞生。有人正在死去,有人正获新生,即使失败率大概是99%,也都相信最终成功的是自己。有人衣衫褴褛草根出身,有人口含金匙名校海归,人人想到圣城朝拜,路上布满了英雄冢。世上事情绝大多数重过程不重结果,创业却是100%地重结果不重过程。人人想听纳斯达克那声钟声,口口声声“等上市了我就退出”“被收购了我就退休”,做着那么不着边际的一夜之间名成利就的美梦。浮躁充斥整个圈子,泡沫满得要溢出去。 在这儿,创业者们一见面就“嗨,张三!融到钱没?”“哟李四!你融到钱没?”如果答案肯定,接着就是“融了多少?”特像80年代俩人打招呼的“吃过饭没?”“你吃过饭没?”“吃的啥啊?”吃了早饭就相当于有A轮了,吃了午饭就相当于有B轮了,吃了晚饭就相当于有C轮了。要是生人刚认识,就从“你做什么项目”开始,再迅速到“吃没吃饭”“吃几顿了”“吃的什么”。 创业园区还有各种午餐会啦,出国游学啦,北极旅行啦,主办方找投资大佬一起活动,创业者想“亲密接触”就得交钱,几万十几万,莫名其妙的。 邵君理双手插兜,垂下眸子,阮思澄在他眼里。 几秒钟后,他说:“我不知道。” “哎?” “不过,你可以保留自己的观点,等成功后,在你的演讲台上说这段话。” 他挺意外,倒没想到阮思澄是这样的人。 阮思澄一愣,说:“希望如此。” “行了,”邵君理往房间外走,“我还有事,不多待了。” 贝恒正好不太自在,赶紧送人:“邵总慢走。” “嗯。” 在经过一侧办公区时,邵君理又忽然停下,长长的手指头在隔板外敲敲,问:“那花儿谁的?” “嗯?”阮思澄顺着邵君理视线看去。 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摆着一枝盛开的花儿,橙黄色的玫瑰,装在白色的瓷瓶中。 “哦,”阮思澄解释说,“我的。今早上班路上看到有人卖花,心血来潮买了一朵。” “从没见过有创业者——” “还搞情趣。”阮思澄说,“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关注这种东西。” 邵君理被打断,也没再说下去,还是望着花儿:“这回我就带走。” “啊?”阮思澄说,“我晚上就自己扔了。” 邵君理的手指一翻,手腕搭在隔板上,对着花儿,食指勾勾。 好像小学没收玩具的班主任……阮思澄在心里吐槽,不过还是拔掉玫瑰给邵君理。 女孩子啊!因为创业,也直接变牲口了吗!没时间吃喝没时间睡觉没时间买花。 阮思澄又最后望了一眼玫瑰:“您要直接扔垃圾桶?” “怎么,还想翻垃圾桶?” “没有,就是买的时候觉得这个颜色热情奔放挺有干劲,有点对不起它。” “不用关心。”邵君理手接过玫瑰,“干活儿去。” “是……” 邵君理攥着花儿,垂在腿边,还是一手插兜,装酷耍帅,被人拥着送出“思恒医疗。” 阮思澄回到隔间,倒掉水,收起瓷瓶,心里唏嘘:她这辈子头回买花,被个男人给没收了。 10.创业(三) 公司建起,人员齐备,钱纳贝恒与阮思澄梳理工作、拟时间表,并请总监、经理着手准备各自所负责的部分。 “图像识别”“数据挖掘”是AI急诊两个核心,前者由阮思澄负责,后面由另一总监负责。 不过有些东西太难,钱纳贝恒也不知道,于是想与高校对接、合作。一般来说,高校理论水平、研发能力强于普通企业,于是不少企业与高校实验室搞产学研对接,甚至建立战略合作,将自己没能力做的项目交给高校,由高校老师组织团队参与项目、申报课题。牛校牛导很少单纯为人民币接活儿干,一般需要确认该项目的研究成果能发论文,或者能申专利、能拿奖项。 钱纳对这无能为力。贝恒本科毕业,还在国外念的,用不上,于是阮思澄肩负重任,联系她在P大读书时的导师“高老头儿”,说自己创业辣!再说有些技术难题难以攻克,希望合作。 “高老头儿”名叫高阳,以前在J大,研究图像识别,原本十分边缘,然而Geoffrey得道鸡犬升天,2008年便被P大挖走,也算是走了狗屎运。当然,这狗屎运导致阮思澄也去了P大,也学了AI……蝴蝶效应,这是后话。 高老头儿非常喜欢阮思澄,说:“我刚当上计院院长,可能没有太多时间。” “啥?!”阮思澄无比震惊,“您都当了计院院长?!” “呵呵。”高老头儿笑得可谓高深莫测。 “恭喜恭喜!”阮思澄为导师高兴,也难免为自己失望,“那好叭!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别急,”高老头说,“我介绍个别的老师,你自己去谈谈看看。” “好!” 高老头儿便在心里挑了一圈,最后终于选出个人:“易均老师你听过吗。他的能力非常强,学生也好,应该是最合适的了。” “知道知道!”计院头牌,当然知道!每堂课连几个窗台都能坐满的传奇男子! 阮思澄喜,说:“上次参加AI峰会跟易老师还讲过话!”那回聊天非常愉快,双方也互加了微信,不过并无太多联系。 易均的话,肯定可以!如果易均这个美国名校博士、青年千人、论文发了一车的人都不可以,那全中国也没人可以了。 “行,”高老头说,“我跟易均说一声儿。” “谢谢老板!” 高老头儿办事靠谱,当天晚上便给阮思澄发来了一串手机号码,叫阮思澄联系易均、约时间谈。 阮思澄也没有耽误。 双方约在周四。 ………… 到了时间,阮思澄回母校P大,不过这次是谈项目。钱纳贝恒也都跟着。 一路走到计院易均的办公室,发现对方已经在等。 “易老师您好,”阮思澄笑,上前握手,“您还记得我吗?” 易均依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与“理工博士”这个词儿差了十万八千里:“阮思澄?你好。当然记得。别叫易老师,和上次一样叫学长就好。” “那就不客气了,学长。” “嗯。”易均适合撤回了手,“几月没见,自己创业了?” “对,”阮思澄见缝插针推销一波,“做AI急诊。扬清集团的邵君理个人投了2000来万,非常看好。” “多好。”易均唇角一撩,“咱们P大学生一直非常优秀,前景应该值得期待。” “哈哈哈哈……” “不过也要注意身体。把要做的事情提前都计划好,有时不差吃饭睡觉那几分钟。” “嗯,会的。”在“从没听过有创业者12点睡”“从没听过有创业者喝热水”“从没见过有创业者……”的包围下,阮思澄都好几个月没有被人关心身体了,分外感动。 她定定神,回头介绍,“这是我们CEO钱纳,这是我们CTO贝恒。” 一一认识。 易均将几个人领到小会议室,双方开始讨论项目。看得出来,易均对于AI急诊、对于产品构想、对于技术难题全都挺感兴趣。再说,思恒医疗开的价码相当不错。 两个小时聊下来,阮思澄感觉:成一半了。 “行,”到中午时,易均起身,“我差不多都了解了。不过希望考虑考虑,你们记得follow up。” 阮思澄也站直:“麻烦您了,特别感谢。” “没事儿。” 看看时间已到中午,易均告别钱纳贝恒,又开口说:“那就这样。西门外面有些饭店,思澄可以带你们去。” 贝恒:“谢了!” “嗯……”阮思澄思索几秒,问,“学长,现在学校食堂还能打饭票吗?想让他们俩也尝尝P大食堂。” “你们要去食堂?”易均想想,“那一起吧。能不能打饭票……说句实话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如果不行就刷我的。” 拉拉关系也是好的,阮思澄便顺着杆爬:“万一不行,我就手机转账给您。” 易均笑:“不用。反正我也花不干净。” ………… 几人到了阮思澄在P大期间最喜欢的学五食堂。 跟几年前并无差别。 阮思澄挺兴奋,给钱纳和贝恒推荐了一大堆,什么香辣鸡腿饭,什么宫保鸡丁,让易均觉得好笑。 中午人多,阮思澄并没有寻到四个人的桌椅板凳,只好拆伙,两两一对,坐前后桌。钱纳没抢,就让那对“学长”“学妹”坐一起了。 阮思澄与易均一边吃一边扯。 隔着一条过道坐在几个学生,好像正在讨论企业面试题目。 是啊,阮思澄也想起来,这个时候有些企业已经开始校园招聘。她恍惚间回到四年以前,自己与同学们在校园里奔波,看招聘信息、参加宣讲会、投简历、笔试、面试……拿到自己心心念着的澎湃AI的offer那天,她超激动,请全寝室搓了一顿,雄心万丈,没有想到短短三年……就离职了。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旁边那桌男生回忆:“有一道题是这样的:有一摞烙饼,一共N张,大小不一,厨师一手托着盘子,另一只手翻转烙饼,按照从小到大顺利从上到下排列,最少翻多少次?” “经典问题……这个公司好没创意。”阮思澄对易均说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捏着最上面的烙饼还有最大张的烙饼,翻转,让最大张的到最上面去。再把整摞翻转,这样最大张的就在最下边了。再如法炮制,处理第二大的第三大的。” “对,”易均笑,“但是未必得到最少翻转次数。如果这堆烙饼当中两个或者多个相对有序……” “是的是的,所以穷举。” “嗯。” 没几分钟,那个男生又抛出来一个问题:“五个山洞排成一行。有只狐狸,它第一天藏在某个山洞里面,从第二天开始,每天逃到相邻山洞当中,左右随机。但是,如果进了最靠边的1、5号洞,则只剩下一个选择,因为外侧已经没洞了。你是猎人,一天只能搜寻一个山洞,那么,一定可以逮到那狐狸的策略最多需要几天?” “……”这题阮思澄没听过,那个公司打了她脸。 唔,如果是三个洞,那在第二个洞连续待上两天,必定可以抓到狐狸。那要是四个洞……? 阮思澄在脑袋里面写起代码。 她一边啃鸡腿,一边想算法。 十分固执,非要做出来。 两分钟后,她抬起头,驮着背问易均:“是6天吗?猎人分别待在234432?” 易均看看阮思澄,微微笑着,颔首:“我觉得是。” “呼……”阮思澄高兴了。 这时有个学生正好转头一望,发现易均,惊喜地道:“易老师!!!” 一时之间,叽叽喳喳的“易老师”声此起彼伏。 阮思澄算见识到了计院头牌的魅力了…… 打完招呼,几个学生全都巨好奇地看阮思澄,一道道目光在易均与阮思澄之间来回打转,让阮思澄非常尴尬。 最后一个女生性格比较耿直,直接问了:“易老师,这是……?” 易均看看阮思澄,说:“我朋友。” “!!!”阮思澄并不敢当易均朋友,连忙解释,“我是来找易老师谈项目合作的!” 易均没有附和。 插曲过后,阮思澄问易均:“学长学长,刚才狐狸那题,您以前听说过?” 易均摇头:“没有。” “那您是用多长时间做出来的?” “不知道。20几秒?” 阮思澄抽一口凉气。 牛逼…… 邵君理、易均是阮思澄认识的最为牛逼的人,其次是钱纳,再其次是…… 对了,邵君理要做多久呢…… 因为好奇,阮思澄给邵君理发送微信:【邵总,刚在路上听到一道IT公司的面试题:五个山洞排成一行。有只狐狸,它第一天藏在某个山洞里面,从第二天开始,每天逃到相邻山洞当中,左右随机……】 发送过后不到5秒,手机发出“叮”的一声。 阮思澄像见到了鬼,想:不是吧???!!! 5秒?! 这么牛逼??!! 点开一看,是一句话:【创业让你非常闲吗。】 阮思澄:“………………” 创业就连数学题都不能想了??? 过5秒,邵君理再回复微信:【可我不闲。】 阮思澄:“………………” 【病历分类都做完了?xxxx也做完了?】 阮思澄再次:“………………” 自掘坟墓。 听说硅谷那边有个创业公司现在很受欢迎,就是给人吃糊糊。公司选择优质食材,保证营养均衡,混在一起捣成糊糊,装进管子,很像牙膏。这样硅谷精英就不需要吃饭,坐在办公室里喝糊糊就行了,味道好像还挺不错。据说那个创业公司已经估值过亿。 阮思澄想:为2000万,我要不要也吃糊糊啊?!! 11.创业(四) 很快,易均便同意了阮思澄的请求,帮助“思恒医疗”攻克技术瓶颈。“思恒医疗”重新起航,易均带着研究生们负责几个难关,贝恒带着公司员工力突剩余部分,一切看着有条不紊。 某个周六,P大管理学院创业项目路演在大礼堂进行。思索片刻,阮思澄也跑去参加,听听别人都在做啥。 一般来说这种路演会让团队报名、申请,官方筛选甚至初赛,最后10到20个团队现场演讲,大学教授、企业家、投资人等评委嘉宾点评打分,决出一二三四。通常也有产品、营销、融资等等“创业顾问”给出意见。路演还会邀请众多投资经理到场观看讨论,牵线搭桥,让投资者关注路演团队甚至直接投资。 阮思澄是踩点进屋。大礼堂中座无虚席。 “好气派……”她念叨着,“与园区里一间教室一个屏幕那种style完全不同。” 等到活动正式开始,P大的主持人介绍评委嘉宾,阮思澄才忽然发现:有邵君理!!!就坐在第一排!!!他旁边有xx微博的副总裁、xx教育的副总裁,xx金融的副总裁、还有爱未的CMO。不过距离太远,也看不见什么,她只知道唯一一个有着浓密后脑勺的是邵君理。 主持人废话不多,10分钟进入正题。 路演团队一一登场。因为都是在校学生,每个青春飞扬,风华正茂。 如果他们当真创业,那几年内,可能有人直上天堂有人直下地狱也有人在半空当中苦苦挣扎。 对年轻人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好是因为不甘平凡,坏也是因为不甘平凡。 第3个团队出场以后,阮思澄便听到后排两个学生嗤嗤地笑:“啊,那个医学院的,就是‘量化党性’!” “???”阮思澄回过头,表情疑惑。 一个女生好心解释:“他太逗了!要做医疗项目‘量化党性’!就是,考察人的呼吸、脉搏、还有人的脑电波,看党性!如果背诵党章特别激动、说到腐败特别气愤,就党性高;如果背诵党章、说到腐败毫无反应,就党性低。他说项目前景巨大,可跟各级政府合作,让伪装者无处遁行,暴露于光天化日。结果第一轮都没有能够通过!换了这个项目!逗死!” 阮思澄:“……”她知道,目前“脑波探测”也是如火如荼,已能通过神经进行简单操作,如让机器抬臂。 真有创意……同为医疗的创业者,在下输了。 又是几个演讲过去,阮思澄惊讶地发现邵君理的话非常少且与毒舌风格不符。 怪了……今天没有犯精神病? 10个团队讲完,时间过去1个小时50分钟,路演进入中场休息。 阮思澄去上了厕所,回来看见几个评委都在角落茶点边上,聊天打屁和假客气。 阮思澄怕邵君理又逼逼自己没在工作,打算溜着墙根偷偷回到座位。 没有想到,脑袋还没等转回来,便被邵君理看到了。 霸总双手插兜,淡淡扫了眼阮思澄,又扫了眼面前的地,重新抬眸。 阮思澄:“……” 勾手指头都不用了。看一眼你,看一眼地,就是叫你麻溜过去。 阮思澄也只好掉头,到一群人面前听住,叫:“邵总。” “嗯,”邵君理说,“过来看路演?还是专门看谁?” “???”阮思澄说,“路演。” 邵君理对其他人道:“这是思恒医疗的创始人,叫阮思澄,也是P大毕业,还可以,我刚投了点儿。” 阮思澄:“!!!” 惊了。邵君理竟在帮自己扩展人脉、认识大佬! 她忙递上自己名片:“您好,我是阮思澄,公司名是“思恒医疗”……” 有大佬问:“做什么的?” “AI急诊——” 整个过程邵君理没怎么说话,把时间都给阮思澄去扩展资源。 阮思澄其实还觉得挺感动的。 上午10点,创业路演的下半段正式开始,众人入座,新的项目呈现在了PPT上。 阮思澄觉得,真不愧是P大学生,每个项目都好有趣,这路演比电视上和园区里的都值得听。然而,还是有些投资经理十分毒舌、尖酸刻薄,将人批得体无完肤。 最后,一个医疗项目获得了金奖,一个金融项目获得了银奖,一个教育项目获得了铜奖。 主持人请邵君理来公布结果,邵君理没故弄玄虚,直接讲了,而后单手正正麦克,再次凑近,声音低沉性感:“另外,还有几句想要说说。” 主持人:“相信会让创业者们受益匪浅……” 邵君理没理她,道:“来当评委……说句实话,我很犹豫。对于创业项目的idea来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哪个被需要?哪个不被需要?如何排出一二三四?而我,不好意思,还有在座全体评委,又有什么资格评价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哪个被需要哪个不被需要,又有什么资格给出一二三四?什么产品能成功,什么产品不能成功,除了上天谁说得准?我们,还有这世界上所有投资人们,真的很懂消费者吗?真的知道大趋势吗?不是,我们没有那种智慧。如果有,我们自己公司产品就不会有扑街货了,也就不会砍产品线了。所以,其实我们自己也还没摸到门,或者刚摸到门。今天排名并不说明太多问题,我投资谁,只能说明我的个人喜好而已。” 满室寂静。 邵君理继续说:“20个团队的创业者们……也许以后,你们会遭遇到融资失败,也会收到投资人白眼,但是记住,你们想到你们认为对人类有用的产品,这很好,非常好,既然你们自己需要,那肯定就有人需要,不管是多是少。即使因为市场、金融、运气等等最后失败,也别认为那份初心一无是处。赚多少钱有时不是唯一指标,甚至不是重要指标。请记着,我也记着。行了,我今天来,除主办方盛情难却,就是想说这一段话。” 礼堂一阵寂静,而后忽然爆发。 阮思澄也挺受触动。 邵君理是……理想主义者??? 天啦噜。 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路演最后官方举办抽奖活动。 真不愧是P大路演,全场观众扫屏幕上的二维码,下载APP,输入姓名、联系方式,机器开始自动摇号,在场12名评委一一说“停”,抽出12个观众上台领奖。 阮思澄竟中了一个! iWatch!苹果最新发布的iWatch 4! 她挺高兴,觉得好像在被眷顾,是幸运者,比在场的创业者们更走运些。 ………… 离开时在礼堂门口又遇到了邵君理和他的助理——章锦曦。 阮思澄叫:“邵总。” 邵君理回头:“嗯。” “邵总,”还是害怕对方觉得自己没有努力工作,阮思澄便先发制人,开始解释,“邵总,思恒医疗已与P大达成合作,易均那个团队帮忙研究技术。另外,脑出血、脑梗塞已经做完算法,正用片子训练CNN呢。腹部我们选择从阑尾炎着手……” 邵君理点头:“行。” “最近都没12点睡觉,而且也没正经吃饭,全是外卖……我们三个连上厕所都跑着去,很努力了。” “……”闻言,邵君理很难得讲了一句人话,“注意身体。饭吃热的,觉也睡睡,提高效率。” “有时候是真没办法,”阮思澄挺诚心地道,“公司上下几十号人都在指望这个项目呢。”何况“AI急诊”是她提出来的,万一出现问题无法上市,她一定会愧疚死的。 末了,阮思澄又开了一个玩笑:“欠您2000万块呢。” “也对。”邵君理的眸子上下打量对方,忽然道,“不是抽了一个iWatch吗,把‘紧急联系人’填上我的名字。万一心跳不对了、血压不稳了,或者晕了,摔了倒了,我去救你。” 阮思澄:“?????” 这他妈的还是100%的周扒皮啊。 人还活着就行了吗。 既然对20个团队那么宽容,为什么对思恒医疗如此苛刻? 她应付说:“不用,iWatch一共只能填俩紧急联系人,两个关系近的还是找得到的。” 邵总雷厉风行:“就填你妈和我。” 阮思澄:“……???” 我妈和你这是一个级别的吗。 不对,她想:邵总今天还是犯病了。 另外一边,邵君理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为何想起这茬,为何想在那新iwatch上留点痕迹。 怪了。 12.冲突(一) “AI急诊”脑部诊疗算法写好,阮思澄便开始带着手下的人用数据来训练机器。 患者病历有一万份,是他们从两家医院收集来的,分别是云京第二医院和地京人民医院。阮思澄知道,与钱钠关系好的医院总共有三家,不过云京第一医院最后没有谈得下来。这些数据其实并不足够做AI,因为有些患者根本没有患病,而剩下的还要分成脑血栓、脑出血等等不同种类,只能先当初步资料。 他们请了几个医生兼职标注。AI医疗需要医生先看片子,用专门的标注软件将病灶的边缘勾出,告诉机器这是病灶,让它学习。而这也是AI医疗一个难点,因为“标注”非常枯燥,却又需要牛逼医生,人家通常并不缺钱。退而求其次绝对不行,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老师”教的就是错的,有漏的,“学生”自然学的也是错的。幸好思恒医疗寻到几个医生,其中大半是CSO的学生。 为了表示重视,阮思澄直接与几个医生联系。医生们将试标注的脑部片子给阮思澄,阮思澄要觉得OK就请对方继续工作。 某天,阮思澄又检查医生交的“作业”。 “嗯,”她自言自语,“牛逼……”软件使用方法一共教了一遍,然而所有医生都没出过差错。 阮思澄一张一张快速地点。 点到某张脑部核磁,忽然,阮思澄的手顿下了。 “……???”她怕自己看错,滚动滑轮,放大图像,仔仔细细瞧过。 “……”她竟认得这张片子。 三年以前,有次中午,她叫同为澎湃员工却在另一个组研究脑瘤诊断的研究生室友到食堂吃午饭,对方却在办公椅上指着一张片子说:“这人好可怜啊……头回见到梗死梗成这样子的……估计没救回来……太夸张了,太恐怖了……” 当时阮思澄是完全看不明白,盯着片子发呆,于是室友教她如何看脑核磁,最后在片子上东勾西画:“看到没有?这个人呀,只有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没有梗死。”室友会看也很正常。虽是工程师,但是比较认真的码工们通常希望更加了解手头项目,也愿意学自己过去不知道的。确定要做急诊以后,阮思澄也啃了十几厚本的书,从内科急诊到外科急诊,现在的阮思澄对于脑部核磁也挺会看的了。 当时阮思澄说:“哦……”随后也是一声叹息,“哎……” 由于那是第一次学脑部核磁,阮思澄的印象很深。而且,那张片子的确非常特殊,梗死部分面积、形状还有正常部分位置都有鲜明特征。 这座城市总不至于有两个人梗死梗得一模一样。 可是,这不对呀。 阮思澄她清楚记得,三年前……澎湃科技AI医疗刚刚起步,只有一个合作伙伴,就是云京第一医院。当时她做的是肺炎图像识别,觉得数据过于单一,王思任说目前只能先做云京第一医院,不过好消息是公司即将攻克地京人民医院。 也就是说,那张片子,是云京第一医院数据库里面的。 现在问题来了。 钱纳贝恒和她创的思恒医疗合作对象当中并无云京第一医院!!! 钱纳曾经说过他与三家医院一直关系良好,然而,许是因为思恒医疗刚刚起步,云京第一医院并未答应合作!!当时几人一度感到重重压力,直到后来钱纳终于搞定云京第二医院才有缓解。而再后来,钱纳成功拿下地京人民医院,一切走向好的方向。 那现在,思恒医疗数据库中为何会有云京一院的片子??? 她想起来,之前有个后来去了云京一院的CSO的学生在聊天时无意说过,他好像是标到自己的患者了。那时候阮思澄十分不以为然,觉得对方99%是看差了。然而现在想想,一个医生恐怕很难真弄错吧。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阮思澄的脑中闪过。 她甚至都不敢细想。 整个下午坐立不安,最后,阮思澄是真的再也坐不住了,“腾”地起身,踩着当上总监后就没脱下的高跟鞋,走到钱纳办公室前,抬手笃笃敲了两下,拧门进去。 “思澄?”钱纳笑了,镜片后的红色双瞳看不分明,“有事儿吗?” “钱纳……” 一起创业的小伙伴等级没有那么分明,贝恒和她都不太叫钱纳“钱总”,而是叫“老大”“BOSS”,一听就是亲如家人。此刻阮思澄却直呼起名,显得场合十分严肃,意味着她正在使用创始人的对等身份进行对话。创业初期贝恒和她就总是喊钱纳名字,不过随着思恒医疗人数增多,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既有尊卑又不生疏的“老大”“BOSS。” 钱纳:“嗯?思澄?怎么了?” “……”阮思澄深呼吸一口。本来打算委婉一点、温和一点甚至调皮一点搞笑一点,可一番话临到嘴边她却决定单刀直入,显出她的认真严肃:“钱纳,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回答。” 钱纳停下手中的笔:“什么问题?你尽管说。” 阮思澄又顿了两秒,营造气氛,而后才是轻轻地问:“思恒医疗现在训练机器用的病历数据……是从澎湃偷出来的吗?” 空气骤然变得紧张,甚至好像要被撕裂。 钱纳干笑两声:“当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 阮思澄直盯住对方:“我看到了在澎湃时曾见过的核磁片子……不止一张,而且,云京第一医院来的标记医生在聊天时说过……数据库有他的患者。” “……”钱纳忽然换了一个姿势拿笔,水笔尖在实木桌上一敲一敲,笃笃闷响好像戳在人的心尖。许久之后,钱纳终于下了决定,“思澄,我不喜欢创始人间存在‘怀疑’这个东西,不好。” 阮思澄:“……!!!” “不用担心。”钱纳终于放下他手中的水笔,十指交握,“病历数据只是用来训练AI,谁了思恒员工没有人看得到,没有暴露到前台去的可能性。” 阮思澄的表情语气全是失望:“钱纳……!!!” 钱纳竟真从老东家澎湃公司窃取数据!!! 在离职前,利用权限,登录数据库,拷了至少一万多份云京一院患者病历!!! 阮思澄人如坠冰窟,手脚冰凉,指尖发抖,眼前晕晕的脑子麻麻的,心直往下沉,重量仿佛能实体化,牵得她连站在那里都不太稳。 “我坦白吧。”钱纳又对阮思澄说,“我不认识医院的人。云京第一医院、云京第二医院、地京人民医院信息部主任或数据科主任的个人联系方式我全部都是从澎湃医疗部门的朋友那拿的。我本以为合作起来会很容易,所以一开始被云京第一医院拒绝也没在意,告诉你们了。可是后来……云京第二医院、地京人民医院竟然也都没成!现在医疗创业公司乌央乌央,人家根本不想接待没听过的。而且咱们那CSO说跟以前科室主任关系不好,也不肯牵线搭桥……到了这个时候,难道再去一家一家地跑医院?求爷爷告奶奶地挖病历?那得哪年哪月才能开始训练机器。创业公司,每一分钟都是钱,在竞争里,每一分钟都是命!除了使用离职前从澎湃医疗拿的数据,还有什么办法?!我倒觉得,幸亏当时以防万一把病历给拷了出来。” “邵君理就没资源吗?” “邵总是个人投的2000万,不会用公司正规资源。思澄,我也不想,但现在是一个比谁low的时代。” 阮思澄被气得不轻:“这是什么歪理……” “商场就是不择手段,”钱纳教育阮思澄道,“你才毕业没有多久,自命清高也很正常……不过大家都是这样,干着干着也就懂了。命都没了,道德又算……” “我反对,非常反对。”阮思澄没功夫听完CEO钱纳的那套准则,“大环境里别人都low,并不说明我们也得low。作为一家医疗企业,必须注重患者隐私,必须得有医院授权!你这样是自掘坟墓!澎湃科技目前为止是没发现,但它哪天要是调查历史操作,你和思恒未必可以全身而退!你想一想澎湃医疗的教训呀!如果这事曝光,患者发现思恒医疗随意窃取商业情-报,丝毫不管患者隐私,会怎么看咱们?那些可是一个人的身体数据!医院也会不敢合作了!” 与发达的欧美国家不同的是,中国医疗系统没有公共数据,AI医疗各个公司需从医院获取病历,而大医院会将数据“脱敏”再给合作所公司。所谓脱敏,就是遮掉患者们的身份信息,但事实上这样也不完全可靠。许多人在呼吁建立公共数据,不过应该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钱纳说:“想做大事需要冒险。创业本身就是赌博,一步一步都是赌博。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循规蹈矩就能成事?俗话说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我倒认为这件事的风险很小。整个部门都撤并了,澎湃科技没事儿干研究我的电脑干什么?” 钱纳心想:果然,妇人胆小,瞻前顾后原地踏步,确实不易成功,可能也不易成败,阮思澄并没有区别。 “不行,绝对不行。”阮思澄也向前两步,把手撑在办公桌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居高临下看着钱钠,“这个真的行不通的。” 钱钠也是有点烦躁:“我是思恒的CEO,我有事情的决策权。” “可是……” “思澄,我是C、E、O。”钱纳摘了眼镜,红色眼瞳一闪一闪。 两人争执半天,钱纳说要见人,阮思澄便只好先从房间退出。 这和升职那次其实不太一样。虽都是她提供创意、负责核心,但是思恒明显承载更多感情、更多期望,就像她的孩子,她怕它被毁掉。 想到思恒患者病历是从澎湃偷出来的,阮思澄是又气又急又没办法,一点水气再在眼眶聚集、浮现,要落不落。 Shit。 阮思澄挺容易哭的。她理性上并不想哭,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老自动出来! 莫名其妙。 害怕让人察觉什么,阮思澄推桌子起身,一路走到楼梯间里,面对墙壁,拼命忍泪。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赶紧恢复正常状态,想想怎么死磕钱纳—— 在阮思澄差点能在墙上戳出一个洞时,右耳廓上忽然间就感受到了一点热气,一个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13.冲突(二) 听到问话,阮思澄的全身一僵——是邵君理。 “邵总……”眼眶有泪,阮思澄不回头,还在面壁思过,“BOSS已经在办公室了,您直接进公司就好。” 原来钱纳要见的是投资爸爸。 不回头有点儿尴尬,但也真的没招儿了,阮思澄想:投资爸爸应该没有兴趣也不会管她在干什么。 “答非所问。”邵君理说,“第二次问:有事儿?” 倒霉的是,一听见这句关心,老不听话的眼泪竟一下子就冲出眼眶,阮思澄的脸颊一凉,两颗珠子滚落下来,眼前水雾一片,墙壁上的斑驳就在当中摇曳。 蒙混过关已行不通,只能转身好好说话。 阮思澄把眼泪努力地压回去,用掌心将脸颊胡乱抹了一把,顿了几秒,等睫毛风干,觉得应该不算非常非常狼狈,转身,叫:“邵总。” 邵君理明显一愣。 “邵总,有时间吗?”阮思澄说,“有件事情……我想商量一下。”对“正在哭”这件事情,她没掩饰、没道歉,更没故意示于人前,尽量表现得与平日并无不同。 现在有件重要的事。 阮思澄要打小报告。 此时机会十分难道,毕竟是邵君理主动问的,能甩锅。 钱钠刚才说的没错,他是思恒的CEO,自己只能提出建议,却无法干预决策。然而,“窃取数据”已经违法,一旦未来东窗事发,钱钠可能面临大额赔款甚至牢狱之灾,而思恒医疗偷拿众多患者病历,也将万劫不复。她自己是公司股东,邵君理也是公司股东,应该是有知情权的。 不但有知情权,也许还能干预。她下午查过,《公司法》说了,股东不得直接间接干预公司的决策及依法开展的生产和经营活动……现在,违法了呀。 嗯,这样,在股东会也许可以强迫钱纳摒弃数据…… 其实都到不了那步。她自己管不了钱纳,但邵君理作为投资爸爸是管得了钱纳的,毕竟钱纳对他又敬又惧,绝对不想得罪。 为保自己这家公司,阮思澄也别无选择,一狠心,一咬牙:“邵总,目前思恒医疗训练AI用的患者病历数据……是BOSS钱纳从老东家拷出来的。个人觉得这样不行……” “嗯?” “今天,我在检查兼职医生初步标记的片子时……”阮思澄将如何发现思恒医疗数据里有云京一院患者信息、如何想起某个医生、如何质问钱钠、如何得到回答的事一一说了,末了,带着期待问邵君理,“邵总,您能否让钱纳别干这种事情?我……我是觉得真的不行。” 邵君理问:“钱纳真的那样说了?” “我一个字都没记错……钱纳真是犯糊涂了……”阮思澄答,“邵总,有些事情,如果您肯施压,钱纳怕您撤资肯定就不干了。我很清楚钱纳认为澎湃不会调查他的电脑使用记录,风险很小,几乎是零,但是……风险依然还是有啊!盗窃大量患者病历……到时肯定千夫所指。而且,有些事是不能干的,一旦干了,底线就会变低,而且越来越低,CEO的性格会影响到整个公司,CEO什么样公司就什么样,可是,思恒不能变成那样子啊……我们必须尊重患者……医疗公司老是觉得医院医生就是客户,我觉得不对,患者才是客户。如果不真正把患者当回事儿,迟早要出事的。邵总,您……对这件事怎么想的?您如果也同意这点,就跟钱纳好好谈谈,行吗……” 若邵君理同意钱纳,她可真要怀疑自己。 说到这儿,她一个没憋住,眼泪又在眼眶里滚。 阮思澄忙扬起脑袋,盯着上层的楼梯口,让泪千万别掉出来。 一段时间以后,未果,阮思澄偏过头,破罐破摔。 丢人。 她的脸颊没有扭曲,没有痛苦,表情十分木然,然而眼泪顺着鼻梁不间断地往下淌着,在下巴处汇聚,珠子一般掉落,将楼梯间的水泥地给洇湿了小小一块。眼睛仿佛连着一个漏了口的清澈湖泊,水一直漫出,挡都挡不住。 邵君理没说话。 不得不说,一大美女对自己哭,视觉效果相当惊人,而且,这还是个一直以来比谁都要进取、比谁都要积极、比谁都要拼搏的人。 最近,看着工作进度,他能推测阮思澄有多么努力。“脑部急诊”图像识别这个部分迅速推进,是整个项目当中最先开始训练AI机器的。 现在……恐惧自己心血再次毁于一旦吗? 邵君理说:“阮。” “……嗯?”阮思澄没纠正称呼。 邵君理一动胳膊,抬起左手,轻轻覆在阮思澄的眼睛上面。 阮思澄身体僵直,瞬间就不敢动了。 邵君理的手掌温热、手指修长,她甚至能看得到掌心纹路、能嗅得到清新气息。 “好了,别哭,”邵君理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出现问题,解决就好,只用理性别用感情。阮思澄……当创业者,你的心要变得冷硬,你这样以后会很辛苦。” 阮思澄的饱满红唇一颤、微启:“邵总……” 邵君理没移开手掌,感觉掌心、手指已经湿了,对方长长的眼睫毛在他手中扇动、搔刮,让他心尖也痒痒的。 因为眼被遮住,邵君理只能看到对方的鼻尖、嘴唇。现在,因为试图止住眼泪,嘴唇微张,正在努力深呼吸着,热气一出一进。 知道阮思澄现在看不见他,邵君理放肆地向下看了两眼。女孩胸膛努力起伏、正在平复情绪,两条长腿笔直笔直,站姿非常得体,还在维持尊严。 “邵总,”阮思澄说,“我自己……” “不要说话,”邵君理道,“先别哭了。” “嗯……” 大约一分钟后,阮思澄的呼吸终于变得顺畅,又对邵君理说:“已经好了……没再哭了,谢谢您。” “嗯。”邵君理将左手拿开,又仔细看阮思澄。果然,眼眶发红,带着水气,但是眼泪已经不再涌了。 “邵总,”阮思澄问,“您好像也创业过吧?” “对。” “您说,“当创业者,你的心要变得冷硬”……您做到了吗?” “我吗,”邵君理很难得地讲这么多话,“我也没有完全做到,但最后终于做到99%了。” “那个时候您多少岁?” “博一,22。” 阮思澄小声说:“您真厉害。” “你也会的。” “……”她不知道。 “行了,回归正题。”邵君理说,“其实钱纳不只这一件事。” 阮思澄:“啊?” “公司的COO,刘洋,每个月都贪一点儿。不多,四五万块。管财务的刘明涛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发-票上的数字和她知道的不一样。她跟钱纳说了,对方不置可否……那天我看账时问刘明涛你们公司聚餐吃了什么一顿花6000,她的表情微妙,再一逼,就说出来了。” 阮思澄:“???” “账不对劲,是从钱纳刘洋地京出差出来才开始的。她想起来,出差期间她给刘洋打过电话,当时那边吵吵闹闹,好像是在什么地方。” “???” “这样一想,可能在地京时他们到哪玩儿,刘洋哄着给他叫了个KTV小姐?人一喝高有点过火,钱纳就被握了把柄?刘洋回来开始捞钱,钱纳应该跟他说过,不过因为有妻有女,刘洋一提,只能算了。” 阮思澄:“……” 刘洋这人真是厉害。 他们出差去地京前高层一起吃过晚饭。当时贝恒笑说钱纳“有白化病居然还能20几就有妻有女”,钱纳虽然接了,但阮思澄能感觉到,人生赢家的大BOSS这一辈子因为那病在“女人”上有意难平。白头发、白皮肤、红眼睛,不管多牛,一直都没女人喜欢,妻子长相一般身材一般,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回来的,而且岳父岳母极不满意,他铆足劲在澎湃呼呼升职,对方家才终于同意。 刘洋肯定看出来了,于是利用这个弱点在地京时给他下套,回到公司开始捞钱。刘洋聪明,也不多拿,每月几万,不对公司造成什么本质影响,还在掌控之内。 阮思澄不怀疑钱纳想要成功,他同样在思恒医疗花了心血。 可是……也许因为牛吧,阮思澄觉得,钱纳过于自信,不太小心,对于世界、对于医疗、对于创业,对于医院对于患者,缺乏敬畏。 看着邵君理,阮思澄问:“那……怎么办呢?” 脑子乱乱的。 邵君理却忽然之间欺身上来。 阮思澄被对方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被邵君理一把扳住右边肩膀,动弹不得。邵君理又继续靠近,好像要说什么秘密。 几秒钟后,阮思澄感觉有热气呼上耳朵,邵君理的声音一字一字传来:“两周以后思恒医疗有股东会。你去提议……罢免钱钠CEO的职位,取消拿钱董事的职务。” “……???!!!” “提议会不会写?不会的话,我给你发个模板。” 创业公司虽小,股东会董事会也是有的,只是可能不太正规。 阮思澄茫然,问:“这是……干什么?” 邵君理直起身子,双手插兜,说:“我要清洗思恒医疗的管理层。” 阮思澄彻底呆了,愣愣地看着对方。 邵君理……要撸掉钱纳???!!! 那谁当CEO???!!! 14.冲突(三) 一脸懵逼的阮思澄也当真是问出来了:“那,贝恒当CEO?” 邵君理笑得叫一个高深莫测:“贝恒那个性格不会想当CEO的。” “……???” “贝恒性子有点软弱,不够坚定。” 阮思澄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惴惴不安,十分想问又不敢问:“所以……” 邵君理道:“你当CEO。” “!!!”果然!!! 这算什么?天上掉下个CEO?! 阮思澄并没有信心:“可我以前最多只带几个下属。澎湃时的老板嫌弃我没有leadership,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情商高人缘好,但CEO显然不是这点本事就可以的。常常有人觉得“boss”非常好当——带着几个下属做完工作就好,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别的不提,单单说把上司平级下属至少几十号人全哄高兴就很难了,毕竟个个涉及利益。 邵君理没随口说行,默了几秒,道:“我不知道。现在并无更好人选,而我期待你的成长。” 阮思澄:“!!!” 她不再是创始团队最弱的了?! 她不知道,其实邵君理已不像开始那样看好“思恒医疗”了。当时,决定投资主要因为钱纳管理能力很强,与此同时贝恒技术水平很高,一个当CEO一个当CTO十分合适、非常美好。没有想到不到一年,钱纳居然出现原则性的问题——胆子太大,以前没有出事并不说明以后也不会出事,只能换掉,否则可能不止损失两千万块,还要搭点别的。这种事情很难预料,群龙无首,而贝恒、阮思澄都不适合当CEO。 投天使轮风险很大,不成就不成,2000万没了就没了,总归好过某天出事投资者也受到牵连。要知道,树大招风,媒体喜欢打出头鸟——小小一个思恒医疗有何可讲,必然要拿它背后的自己和扬清集团做文章的,什么“你要没投资也没这事”,到时可管不了记者手中的笔。医疗领域如此敏感,他不想陪钱纳折腾。 现在思恒医疗2500万还剩一半,邵君理并无意撤资、釜底抽薪。首先,他跟贝恒思澄也有一些交情,他俩毕竟十分无辜,因为自己撤掉钱纳全都玩完也挺可怜。其次,他仍喜欢“AI急诊”这个创意。只剩1000万而已了,还不够一辆车,让那两人再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万一呢?万一阮思澄真能成长得迅速呢? 只是,如果阮思澄和思恒医疗一直都是这个状况,他是不会再投钱的。2500万烧光了,公司就死了吧,他不可能填无底洞,陪一个25岁的小男生和一个27岁的小女生玩儿创业游戏。 邵君理就同他自己刚刚说的,对于生意,只有理性没有感情,或者说,99%的理性和1%的感情。 那边,阮思澄又低头想想,说:“可是,这公司是钱纳开的。他说创业,他拉队伍,他跑融资,自己找到王总和您,拿到启动资金,也是他设计框架……这样踢掉钱纳单干,是不是……”在邵君理说清洗前,阮思澄没想过这个。 在新闻中,因为经营理念南辕北辙而开除掉创始人的股东总是邪恶一方。 “阮,”邵君理将自身气势收敛了些,“思恒医疗,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了。是我的公司、王选的公司,也是贝恒的公司、你的公司,还是目前40个员工的公司,更是存在于真实世界的公司。要为股东、员工、患者、社会负责。” “嗯,我知道。” 阮思澄又何尝不懂。 只是,她才27岁,毕业三年,便要遭遇这种事情,“狠”到这种程度,斗得你死我活,从本能上没有办法轻易接受。 钱纳也是离开澎湃、抛弃一切、整整半年日思夜想殚精竭虑啊。 她想起了自己升6失败那时钱纳说的“全力支持”,想起自己走投无路那天钱纳邀请一起创业,想起公司挂牌那刻钱纳祝愿“地久天长”,想起这半年来钱纳吃盒饭、跑合作…… 撕破脸吗? 分道扬镳。 阮思澄的眼前又起一点水雾。 “别哭,”邵君理说,“否则我就把……” 说到这里邵君理也微愣了下。 否则他就什么? 其实,他在看见阮思澄的睫毛、眼睛和双唇时,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念头竟是“否则我就把你的眼泪全吻掉”。 这想法让他自己也心下一惊,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莫名其妙。 “……???”阮思澄问,“否则您就把……???” 邵君理说:“否则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阮思澄:“………………” 为什么邵君理能用那种表情说出这样的话?! 她还以为会有好话! “行了,回去吧。”邵君理又低头看着,“我跟钱纳还有个会。” “嗯。” 邵君理在心里翻了下时间表:“周日中午12点整你把贝恒约到“长缘”。” “长缘?” “一家日料。” “行。”阮思澄也十分清楚,邵君理要拉拢贝恒。 她又摸摸自己眼角:“这样回去没异样吧?” 两人对视五六秒钟,邵君理说:“好像还好。”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在一点点轻微水光当中晃动。 阮思澄说:“那周六见。我先回去弄代码了。我想试试另外两种决策树,看那个结果更加准确。” “周六见。” ………… 周六中午,“长缘”日料。 阮思澄是跟着邵君理进包间的。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跟邵君理已经处于同一战壕,一致“对外”,好像应该坐在一排,于是绕到霸总边上,轻轻坐下,将桌对面留给贝恒。 没一会儿,贝恒到了,随口问道:“钱纳居然还没到吗?他一向都不迟到的。” 阮思澄说:“没请钱纳。” “???”贝恒一脸懵逼。 这是一家高档京都怀石日料。穿着繁复和服的日本籍女生正坐上餐、倒茶,菜单固定,5000块一份,根据当日食材的新鲜度制定。邵君理还叫了瓶酒,色泽清透,有浓郁的花香果香,沁人心脾余味悠长。 阮思澄没吃过这种讲究日料,穿的套裙,在榻榻米上没办法盘腿坐着,便只有把两条长腿并在一把上下交叠,摆在一边。因为姿势,裙子又被拉上去些。 她一开始把腿放在自己外侧,坐一会儿觉得累了,没太注意,挺自然地将腿放到两人中间。 邵君理淡淡一扫,看见两截白花花的女人小腿。很细,修长,形状漂亮,小骨架子,但是有肉,一个毛孔都看不到。踝骨纤细,五根脚趾白皙圆润,没有指甲油,是粉红色。 “贝恒,”酒过三巡进入正题,阮思澄把筷子放下,“现在……思澄医疗训练AI时的病历,是从澎湃科技数据库里偷出来的,你知道吗?” “……啊???” 果不其然,贝恒也是毫不知情。 阮思澄又继续说道:“钱纳其实没有好的医院资源,云京一院、云京二院、地京人民全都黄了,于是偷偷用了澎湃那些数据。我已经跟钱纳谈过,并且认为这不合适。他却觉得我太胆小……反正已经起了冲突。贝恒,你怎么看?” “我……”贝恒懵了,“也觉得,不太好……” “所以——” “阮思澄,别浪费时间,”邵君理却突然打断,单刀直入,“贝恒,听着,我要清洗思恒医疗的管理层。” “???!!!” “换句话说,换掉钱纳。” “这……?!” “为此,需要你的支持。” “我……”贝恒静静心神,举杯喝了点酒,“我想想。” 邵君理却继续逼迫:“我来分析一下形势。第一条路,你选钱纳,我和王总两人撤资,阮思澄她也会离开,你们重新想法融资,然后继续按那套干。第二条路,你选我们,钱纳走后股份重分,你们两个都会多些。” 贝恒表示:“这并不是股份的事。” 但第一点十分重要!当初融资有点困难,王总那500万是钱纳找的资源,但邵总那2000万是王总拉过来的。这两个人如果撤资,公司还能坚持下去吗? 然而,与阮思澄又不一样,钱纳一直是他老板,也是他恩人。在澎湃的那几年中,钱纳教他很多技术,每年带他升职加薪……因为一个“窃取数据”便把钱纳提出公司……贝恒有些无法接受。 对于道德,有些人无比看重,有些人毫不在意,也有些人,或者说绝大多数比如贝恒处于中间。 他们自己绝不会干,然而,只要对方这种行为并非直接冲着自己,而是冲着别人,也很难与朋友决裂。 何况,贝恒性格本来就有一点软弱。 三个人在怀石料理谈了许久。 阮思澄腿又有些麻,于是想再换个姿势。她一顿饭来回倒腾,自己都没注意得到。 然而,也许因为两条长腿已经麻了,也许因为在听投资爸爸说话,她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邵君理! 脚在对方屁-股上面踢了一下…… 邵君理正说服贝恒,精神比较集中,冷不丁被哐当一碰,还有点疼,没多想,因为练过空手道便本能般伸手一捞,制住对方—— 入手软软的,滑滑的,十分细腻。 他手一顿。 垂眸一看,右手握着阮思澄的左脚脚踝。 好细,他想:像一用力都能捏碎。 一秒之后,邵君理阮思澄一个迅速甩开手,一个迅速抽出脚,无比尴尬。 贝恒却没看清桌子下的动静,还在纠结。 阮思澄脸通红通红,把腿伸到身体外侧,定定神,掩饰似的又找贝恒讨论“清洗”,腿望外撇,再也不想收回来了。 邵君理倒神色如常,用餐巾纸擦了擦手。 阮思澄:“……” 这一辈子99%的丢人都是在这男人面前。 大约聊了两个小时,最后,贝恒终在“作为CTO,自己已经知情,也有可能坐牢”的“恐吓”下屈服。他搜索半天,确定为真,勉勉强强点头同意。 搭上命就不太值了。 他没钱纳那么敢赌。 一得到贝恒的应允,邵君理便立即抽出两张A4纸,说:“那这回的股东投票,请你委托思澄代为行使权力。” 很明显,邵君理怕贝恒反悔。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贝恒也没计较这个,签了。邵君理将那委托书仔细叠了,交给阮思澄,阮思澄便放在随身带的提包。 搞定一个。 ………… 出饭店后,阮思澄问:“邵总——” “嗯?” “不用我也签个协议?会跟你们站在一起?” 对方不信贝恒,难道就信她吗? 邵君理闻言顿顿,说:“不用。” 15.一更 接下来的周一, 阮思澄与CSO石屹立悄悄接触。 她查过了,罢免CEO的职位和取消董事的职务, 在公司是两个层面上面的事。 理论上讲,罢免CEO要在董事会通过决议。大家基于董事席位投票, 决议得票超过三分之二就算通过。目前, 思恒医疗的董事会共有7人, 分别是邵君理、王选、钱纳、贝恒、阮思澄、COO刘洋和CSO石屹立, 也就是说,“撸掉钱纳”的提案想最终生效需要至少5人支持。钱纳、刘洋肯定会投反对票,同时邵君理、王选、贝恒、阮思澄肯定会投支持票, 这样一来, 对CSO石屹立的争取尤为重要。 另一方面, 开除董事得在股东会通过提案, 因为“董事职位”要比“管理职位”要高一个level,它的任免便需拿到更高一级的会议上讨论。这回,大家基于股票份额投票, 决议得票超过二分之一就算通过。思恒医疗在当下的股权结构是:邵君理12%, 王选3%,钱纳41%, 贝恒21%, 阮思澄10%, 刘洋2%, 石屹立2%, 两个总监1%, 四个经理1%,期权池里还有7%,用来分给小孩儿们以及以后来的员工。这比例较最初预计略有调整,在邵君理的建议下增加了些早期员工股份,减少了些创始团队股份——阮思澄的那份没动,钱纳贝恒各又拿出4%当补贴。如此一算,邵君理、王选、贝恒、阮思澄加在一起总共有46%,距离93%的一半还差上一点儿(最后那7%无人持有,不算)。由此可见,要能搞定CSO石屹立,那不仅能撸掉钱纳的CEO职务,还能一并撤了董事职位——连董事都不是了,董事长自然就更不是了。 阮思澄与CSO石屹立不算很熟。 因此,对石屹立,阮思澄没单刀直入,而是、试探、试探、试探,分外委婉。她假装是随口聊天,漫不经心地问对方当ER医生时的经历。 幸好石屹立的脾气耿直,没几秒就对阮思澄知无不言! 阮思澄听钱纳说过,石屹立跟以前医院科室主任关系不好,故而不肯牵线搭桥。如今才知,二人关系不好的最大原因是在2003年的一次医疗纠纷当中,科室主任私下暗示涉事医生重写病历并且销毁原有文件!当时石屹立说,“既然患者遭遇不幸,要给家属一个交代”,双方产生冲突。 了解这段往事以后,阮思澄心放下一半——不论病历中的患者是生是死,石屹立在尊重他们,而非只是当作“客户”。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同意钱纳窃取、使用对方信息。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并没有费太大功夫,阮思澄便争取到了CSO的支持。 她觉得冥冥当中已有定数。邵君理、王选、贝恒、她、石屹立,加在一起股份数额刚好过半,不用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再约谈公司总监、经理。 ………… 上交提案前的晚上,阮思澄与从前下属朱天球、邢笑佳一起吃了顿饭。 朱天球被分到澎湃科技AI家居部门,对于产品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相亲认识一个搞金融的男人,最近在谈恋爱,基本没有考虑工作上面的事,得过且过。 而邢笑佳,辞职跟人开公司了! 而且产品就是“摘草莓”机器人! “邢笑佳,你真的……!!!”朱天球道,“土死了土死了!” “公司已经6个人了!”邢笑佳倒十分激动,“分为两组。我在负责“3D图像识别”,合伙人在负责“机器人”!我让AI看到草莓,他让AI摘掉草莓……天使轮有800多万块,四个投资人……哎其中一个是……另外一个是……都特别牛……” “恭喜!多好!”阮思澄一瞬间想到自己境遇,又开口问:“你们两个股份占比各是多少?” “各40%,投资人占20%。”邢笑佳道,“我俩股份一样,权力一样,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这不好吧……” “哎呀我俩认识20年,发小,以前老穿一条裤子。” “哦……”阮思澄也不好化为活体杠精。 “你跟钱纳贝恒两个大佬混得应该挺不错吧?” “对,”阮思澄苦涩地道,“挺不错的。创业好像也不太难。” ………… 上交提案当天一早,阮思澄到“扬清医疗”找老父亲最后确认。 她把车子扔停车场。停车场的老大爷给邵君理的助理2号拨打内线,而后抬杆让人进去,指着远处一个入口,道:“你走错了,这是A座的停车场,‘扬清影视’,后面是B座,‘扬清游戏’,邵总在C座,‘扬清医疗’。喏,你从那个电梯进楼,上到二楼,经过前台,右转,走过玻璃走廊,就能看到B座大厅,开右边的那个铁门,顺着走廊一直到底,右转,上小走廊,注意左边……有另一个玻璃通道,穿过去到C座二楼。别上那个电梯,不到33楼。你先下到一楼,然后……再然后……那有一个电梯,3号电梯。你上去,立刻左转一路到底,就是邵总的办公室。” 阮思澄:“嗯嗯嗯!” 她记性好。 然而悲催的是,最终依然迷路。 老大爷的记忆有误,“就能看到B座大厅,开右边的那个铁门,再穿过一个玻璃走廊,到C座二楼”一句当中的“开右边的那个铁门”需要员工刷卡进入! 当时,一男生对阮思澄说:“我不能帮你进公司,里面区域禁止访客,但是,我可以带你走外面,光明正大到C座去!” 阮思澄喜:“谢谢啦!” “走!!!我送你到3号电梯!” “谢谢啦。” 事实证明他不靠谱。 扬清C座到是到了,可搞不清几号电梯。阮思澄进一个电梯,发现没有33楼,出来。男生摸摸大头,羞赧一笑,嗖地溜了。阮思澄就到处问人,可不知道是否因为就高管用那个电梯,扬清员工一顿神指,没一个是3号电梯,阮思澄先走到2号,又走回1号,接着,按照一个小姑娘的说法再走,迷路了,懵了。 阮思澄有一点路痴。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她记忆力好,能记得住周围东西,只要走过一次脑中就有地图。可她方向感不行,光听别人指路特别容易懵圈。 “咦,这是哪……都没有人……”阮思澄想。 看看手表,已经迟到。 兜里手机嗡嗡响起。 阮思澄把电话接了,邵君理的声音响起:“在干什么。” 阮思澄说:“不好意思,我在C座里迷路了。马上就到,三五分钟。” “……”邵君理手握着电话,“你在哪里。” “呃,”阮思澄道,“这儿有个心形雕塑,大红色的。” “我知道了。”邵君理一顿,说:“别动,我叫人去接你上来。” “好,谢谢邵总。” 放下电话,邵君理拨助理内线,手在键上触了三秒,猛地抬起,撩下话筒,一边起身出办公室一边扣上西装扣子。 黑色西装外套没有一丝褶皱,衬衣颜色更深,黑得好像墨染,颈间一条银灰色的细长领带。 外面助理章锦熹正打算汇报,叫:“邵总。” “急吗。” 章锦熹:“倒没有,不过只有一个问题,应该很快就好。” “那等等,我接人。” “啊……” 邵君理到B座二楼东侧偏厅,一眼便看见了正装的阮思澄。 他走过去:“还能迷路。” 听见声音,阮思澄“嗖”一下转身,拍马屁,笑:“这象征着我与钱纳有了冲突,在创业的坎坷道路上迷失了,需要邵总指点迷津。” “……”邵君理又笑出一个短促气音:“行了,走吧。” “嗯。”阮思澄又回头看看心形雕塑,觉得它的造型充满美感,即使不懂的人也能感受得到冲击,问邵君理,“这个雕塑有来历吗?” “嗯,”邵君理也抬眼望着红色雕塑,“一个艺术大师因为用了扬清一款心脏器械把命捡回来了,就做了个心形雕塑送给扬清当作感谢,被立在这。” “原来如此。” 心脏上面,一堆东西支楞巴翘,非常狂野非常抽象。 这时阮思澄又发现心形雕塑的底座上被人贴了一张A4纸,上面写着几个黑字:【禁止带领男女朋友来此约会。】 阮思澄:“???” “那艺术家管它叫作“keep beating”,“持续跳动”,又有美感,搞得不少员工带着男女朋友过来参观,顺便讲讲破烂情话。安全部门无法忍受,在这贴了一个条子,违者扣奖。” “噗。” “走了。” “好的。”因为实在好看,阮思澄又盯着雕塑观摩几秒,一边走路一边回头,上下打量。 “……”邵君理把右手放在阮思澄的脑袋顶上,一按、一扳,强迫对方回来:“不要耽误时间。” “……抱歉,走吧。” 一路上到B座33楼,也是顶楼。 这是莲花形状的楼。最顶上,四个长方形的三面是玻璃的房间支棱出去,各转45度,好像莲花几片花瓣,邵君理的办公室是风景最好的那一个。 狭义的总经理办公室外是广义的总经理办公室,设有文秘、会议、公关、宣传等等部门,大约几十号人。 两人一路走到最里,邵君理用指纹开门。 大得离谱。 由黑白灰三种简单颜色构成,外侧是会客区,里侧是办公区。会客区有几个沙发、一张茶几,还有一个大的白板。办公区有一张黑色L形书桌,短边上是个人电脑,长边上有几份文件,三边都是大落地窗,室内十分明亮。 邵君理在椅子坐下,伸手又把扣子解了。 阮思澄在桌子对面稳稳站定,将“弹劾”的文件递去:“邵总,您看这样行吗?” 邵君理把纸页接了,手指修长,一页页翻。在这样的光线中,在这样的角度下,阮思澄能看见对方漂亮睫毛下的阴影。 二十秒后邵君理就通篇读完,还给阮思澄:“没问题。” 阮思澄颔首:“那就好。” 聪明人教,聪明人学,没有太多出错余地。 接着两人又把交提议的细节最后梳理了遍,邵君理也觉得考虑到的问题已经十分全面,应该不会再出岔子,便道:“行了,要是有事立即联系。” “嗯。”想到一小时后她就被迫要和钱纳正式撕逼,从此无法共存,阮思澄的心里还是有点难受。既紧张,又伤感。 钱纳毕竟两次在她落拓之时伸出了手。 这可算是恩将仇报。 仿佛看出什么,邵君理抬头道:“阮,我说过,当创业者,为了公司,为了股东,为了员工,你的心要变得冷硬。” “……”阮思澄问,“怎么才能做到?” 道理我懂。 邵君理手停了下来,似在回忆久远的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见得多了,也就行了。” 阮思澄问:“像您一样吗?” “对,像我一样。” “……”阮思澄不甘心,又问,“就没有谁一直都在您身边吗?” 邵君理的语气好像在谈天气:“几次以为有,实际都没有。” 为利益,为理想,为新的人……也就散了。人不可能完全合拍,于是某天各奔前程。 阮思澄想到了在澎湃的下属邢笑佳朱天球,又想到了钱钠,又想到了贝恒,还有石屹立、思恒的各总监、经理…… 还是难受。 邵君理笑:“女创业者应该无法接受这些分分合合?今天甩掉钱纳,明天可能就是贝恒,后天可能就是石屹立。” “不,”阮思澄摇头,“我要做大‘思恒医疗’,在人类对抗疾病的悲壮历史上拥有短短一笔。为此,个人感情都不重要。邵总,我并不是玩玩儿的,我对做大思恒医疗的渴望已经超过对任何事情的渴望。我很清楚自己目前能力不足,但我以后会更努力。” 邵君理用浅棕色的眼珠看着阮思澄,半晌以后才又说道:“希望如此。” “嗯。邵总,那我回去交提议了。” “祝顺。” ………… 在阮思澄离开半个小时以后,章锦熹终于成功汇报工作。 最后,邵君理见贴身助理一脸好奇,两片薄唇一启:“你想打听什么?” “还好,”章锦熹笑,“刚在公司的咖啡厅听见两个女生说……邵总带头违反规定。” 邵君理的眼睛一眯:“我违反了什么规定?” “就那条,‘禁止带领男女朋友来此约会。’” “那是——” “还有……这是她们说的,不是我说的,‘两人互动特甜。’” “甜?” “好像是有摸头。” “???” 邵君理回想了下,自己确实曾把阮思澄的脑袋硬给掰到前面——只是为了节省时间。 什么有的没的—— 邵君理的态度冷淡:“她们想太多了。” 章锦熹问:“所有没有甜吗?” 邵君理说:“没有。” 16.二更 在阮思澄提交“弹劾”提议以后, 钱纳震怒,目眦尽裂, 连带声音都在发抖,平常那些成熟、镇定尽数消失,他发出了震天吼声:“阮!思!澄!” “钱纳, ”阮思澄已做好准备,挺直背脊迎向目光:“对不起, 我没办法接受窃取数据的事。” “那就想要取而代之??!!” “钱纳,在这件事上,我不是以下属身份提交提交, 而是以股东身份。现在,咱们两个出现重大分歧,我请求让思恒医疗的董事会和股东会做出选择。” “阮思澄……” “我们两个经营理念不同,就让公司自己决定谁去谁留,也让公司自己决定未来方向。” “……”知道无力回天,钱纳掉头而去,走时狠狠甩下一句,“疯婆子!!!” …………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 钱纳开始争取支持。 邵君理忙, 一共接了三次电话,每回都说“等有时间我看一看”,一直到了股东会的前面一天晚上12点半, 他还是说“等有时间我看一看”。 至于贝恒, 在老上司的期待下实在没脸断然拒绝, 于是答应,等于给了钱钠一个非常错误的信号,让他以为贝恒站在自己那边,不管是董事会还是股东会都已经稳操胜券。 ………… 周五,思恒医疗的股东会如期举行。 因为公司小得要命,一共只有40个人,股东会董事会放在一起举行,定于每年三月。 阮思澄是第一个进会议室的。她早早地起床、化妆,大约提前50分钟到公司门口。她为自己烧水、沏茶,坐在房间主位上等。 CSO石屹立是第二个进房间的。 他瞥到阮思澄,猛然收脚、顿住,瞪大眼睛牢牢盯着! 阮思澄把头发剪了!!! 以前,阮思澄的头发散开时铺一背,几乎到腰,可如今,头发刚刚过耳,发尖轻轻拢向下巴!一边掖在耳后,露出耳朵,一边自然垂着。因为漂亮,倒是另有一番风情。 阮思澄笑:“老石。” “思澄……” “准备好了?” “嗯……” “别紧张。” 石屹立道:“还好。” 第三个进屋子的是现COO刘洋。他见阮思澄将一头长发剪了,也是明显一愣,阮思澄却几乎没有给他回应。 头发,是阮思澄昨天晚上到理发店咬牙剪的。大三开始,已经留了整整九年。阮思澄的头发挺厚,又黑又亮,不过,也许因为多、厚,她总觉得大二以前梳短发时更加清爽,晚上睡觉非常舒服,白天心情更加干脆,连做事都更加利落,风风火火。而且,她这短发并不需要特殊打理,还能节省一点洗头盘头的时间呢。另外,换个发型也是换个心情,提醒自己未来要用CEO的心态处理事情。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思恒医疗的小总监,而是CEO了。之前她都在用总监身份跟人交往,遇到大佬拍拍马屁;与员工们距离不大……这些得改。 过去一年,她先觉得管理员工十分简单、她搞得定,又觉得有些困难、她搞不定,又又觉得经过磨炼问题不大——现阶段是又傻又甜,不过能改,而EQ方面原本就是她的长项。 今天她还穿了墨色西装西裤,不像以往总是套着半正式的裙子。 第四个来的是现CEO钱纳。他挺淡定,还与刘洋和石屹立全都打了一个招呼,见阮思澄坐在主位,浅色嘴唇深深抿起,但也知道这个女人是故意的,不可能起来让座,而他也不可能在这撕扯,撂下一句“你疯了吧”,走到阮思澄的对面位置坐了,也就是桌子的另外一个短边,不过走前,他将放在桌子上的小装饰物给拿走了,置于自己面前,显示那边才是“主位”。 紧接着来的是小投资人王选。王选这人五官不错,不过脸上坑坑洼洼,年轻时该长过痘痘,有点儿黑有点儿油。 踩点进屋的是大投资人邵君理。还是黑色衬衣,不过左肩直到下摆有着一道金色暗纹,隐隐透出骚包。 钱纳开口:“邵总……” “哟,”邵君理笑,“还挺剑拔弩张的啊,可吓死我了。” 钱纳:“……” “下次你们别来这套。” 钱纳还有阮思澄说:“……抱歉。” 这一下子,“主位”瞬间不重要了。 而因为这个插曲,钱纳也没办法开口再问什么。 贝恒始终没有现身。 钱纳脸上明显现出一丝焦虑。 这是什么意思?! 贝恒打算今天开始彻底决裂、再也不见?! ………… 上午十点,董事会股东会准时开始。 主持人是公司COO刘洋。 “刘洋,”阮思澄将文件抽出,修长白皙几根手指按在上面,沿着桌面推了出去,“贝恒已经委托我行使投票权。” 钱纳已经察觉不对,然而还在试图挽回,“这是假的。” 阮思澄说:“您可以打电话确认。” 钱纳打了,贝恒接了。 最最担心的事居然真的发生。 贝恒赤-裸-裸的背叛让他脑子阵阵眩晕。 钱纳提携贝恒三年,出来创业也没忘了,最后,贝恒给予这份恩情的礼物是迎头一刀。 想想也是,贝恒胆小,应该很怕受到牵连。一旦澎湃调查、东窗事发,贝恒作为CTO肯定有“使用”责任。 各自为利,谁会当真损害自己只为朋友平安快乐? 贝恒…… 钱纳此时终于知道,让他签署委托书时贝恒为何并不愿意,表示他会直接到场,还问自己是否对他只有怀疑没有信任。钱纳尝试许久,未果,为了安抚对方也没法再坚持。 罢了。 还有王选和邵君理。他知道,王选和邵君理最初决定投资80%是看好自己,那两人该有胆有识。 创业公司何其艰难,老实巴交如何成功??? ………… 然而,钱纳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是,阮思澄还没有结束她的发言!!! 她打开文件夹,又抽出几张纸,声音冰凉:“还有……这是石屹立的委托书,石屹立也委托我行使投票权。” 钱纳墨镜后的眼睛看向了CSO,石屹立点头。 阮思澄又拿了一份文件出来:“然后,这是王选先生的委托书,王选先生委托我行使投票权。” 接着:“这是邵君理先生的委托书,邵君理先生委托我行使投票权。” 几份格式一模一样——将事项一和事项二的决定权给阮思澄。正常来讲,授权委托书应有对列入董事会的每一审议事项投赞成、反对或弃权票的指示,而这几份中的董事则并没有具体指示,明示代理人可依照自己意思进行投票表决!!! 这个也是邵君理的主意。 他认为,与其几人一起投票让CEO钱纳彻底出局,不如让阮思澄代理所有的人投票表决。这样,不仅能让钱纳不要心怀希望,也可以向思恒医疗员工表明:大小股东和CSO完全信任着阮思澄 、全力支持着阮思澄,“换人”并非无奈之举。 现在的董事会氛围还不明显。等下的股东会,总监、经理等人也要参与、表决,阮思澄把几份委托啪啪啪啪往出一拍,光气势也足以让人对她从此心悦诚服。而只要总监、经理知道这事,就不怕再下面的人不知道。 这是树立威信。 到这,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作为“罢免CEO的职位”和“取消董事的职务”两项提议的利益相关者,钱纳不能参与投票,这样一来,钱纳那方便只剩下刘洋一人,无论如何都搞不定。 方才,在这会议室内,短短几分钟间,已结束了一场战争,一些人在另一些人的身体上轰隆碾过,内脏破碎、血肉横飞。然而,那战争却披上了文明的外衣,表现出了一副极温顺的样子。 知道大势已去,钱纳甚至无意再走公司流程,惨笑一声,道:“贝恒和阮思澄,我对你们两个真是过分好了。” “……” “这是教训。” “……” “我为了让你们两个觉得公司是自己的,好好儿干,根本没让你们签署一致行动协议。知道一致行动协议吗?创业公司的创始人经常是一致行动人。如果签了,那投票时两个必须跟从我的表决……我想,创始人间应该合作、不能怀疑,这是我的天真幼稚。” “钱纳,”阮思澄又有些想哭,她强忍住,“既然公司拿了融资,就需要对股东负责。大家非常清楚你在思恒医疗投入无数心血,可是……可是,愿赌服输。” “呵,还好。”钱纳推开椅子站起身子,“不到一年而已,没有特别可惜。” “也对。”阮思澄说,“您把“现在是一个比谁low的时代”这个观念压回心里,再次创业应该可以非常成功。” “不要摆出胜者姿态教训别人。” “……好吧。” 钱纳知道,他在思恒医疗即将一无所有。目前,他虽然有42%的股份,可是还未成熟。初创公司为了防止有创始人没干两天辞职走人却能拿走大量股份一般都会设置股权成熟机制。思恒医疗的章程是:如果没有干满一年,必须接受公司以极低的价格回购全部股份,干满一年不到两年可以带走自己那份的25%,干满两年不到三年可以拿走50%,干满三年不到四年可以拿走75%,待到五年全部成熟。 因此,钱纳一股都带不走。 他在思恒医疗其实是吃亏的——他的每月工资只有从前一半。 钱纳并不想看董事会股东会如何踢他出去,拿起手机、钱包、钥匙,走了。 COO刘洋咬牙继续。 董事会的首项提议就是罢免钱钠的CEO。 全票通过,包括刘洋。 第二项提议则是任命阮思澄当CEO。 也是全票通过。 接着是…… 上午11点是股东会,几个总监经理陆陆续续进屋,见阮思澄坐在主位他们心里基本明白发生什么。 阮思澄又解释了下,因为钱纳窃取澎湃科技病历,董事会已撤掉原CEO,任命新CEO,就是她。 而后,就像之前做的那样,阮思澄又从文件夹哐哐哐哐拍出四份授权委托,分别来自贝恒、石屹立、大投资爸爸、小投资爸爸,一时之间满座皆惊,无人质疑、无人不满。 刘洋很会见风使舵,说:“怎么没让我也签呀。” 阮思澄淡瞥了一眼。 股东会的首项提议就是取消钱纳他的董事职位,高票通过,第二项提议则是任命阮思澄当董事会主-席,再次高票通过,第三项是……第四项是……倒数第二项是更换会计师事务所,而最后一项是—— 由阮思澄转给钱纳思恒医疗1.2%的股份。 由于钱纳已经被股东会开除,而他服务不满一年,全部股份将被回购,而阮思澄再转给他股份便算外部转让,需经过股会东认可。 阮思澄算过,踢掉钱钠以后,她大约有17.2%的公司股份。 而对钱纳,她的心里总归觉得有些亏欠。 还无法像邵君理说的那样“硬”。 因此,作为对“boss”钱纳工作大半年的感激、补偿,她决定给对方目前值30万的思恒股份。 而在以后,她有信心会是一串巨额数字。 这个提议,同样也被她自己给直接通过。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 董事会股东会全部结束以后,阮思澄和贝恒没再见到钱纳。 她以为,钱纳对于1.2%的股份应该感到比较满意,毕竟那在意料之外。 然而事实证明阮思澄太天真。 某天,管财务的刘明涛说,钱纳拒绝交出公章。 公司公章这个东西,是要在公司合法注册以后到公安局指定机构去办理的。一个管公章的人离开公司,必须将公章交给下一个人,在外头随便刻个萝卜章是违法的。 刘明涛对阮思澄说:“钱纳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看朋友圈……他在南美游山玩水,一时半会不回来了。” 17.公章(一) 钱纳一番操作可谓令人窒息。 西方更认签字, 而中国更认印章。公章之于法人, 就相当于玉玺之于皇帝。它是信物, 代表某人对公司的实际控制, 比签字对第三人更有可信度。谁手里有公司公章,谁实际上就是老大。 若原法人不交公章,公司甚至不能在工商局进行变更登记,便也不能更改法人代表、更换营业执照。 原CEO就是要杠,企业只能陷入停摆, 表面上的诸多解决方法在法律上全都很难实现。 比较容易想到的是去法院告。然而, 由于公司新任法人没有公章, 毫无疑问,起诉状上便也没有公章,而未加盖公司印章的《起诉状》在法院的立案庭上无法被人接纳受理,造成起诉困难。等费九牛二虎之力说服对方、起诉成功,持有印章的前法人收到法院传票以后可以自己掏出公章直接递交《撤诉申请》,撤回来, 让案件无限循环, 而法院是没可能在开庭前就如何的。 即使被告没有撤诉,现实状况也很尴尬。《公司法》规定,若一家公司的董事会股东会决议违反法律,比如召集程序、表决方式不合法规或者决议内容不符章程, 利害关系人可申请法院撤销。但是, 《公司法》并未明确利害关系人是否能请求法院确认决议合法有效。有些法院持肯定观点, 认为法院可以受理、定纷止争、执行某家公司董事会股东会所做出的决定, 而另一些法院持相反观点,认为他们只能处理违法违规,而一家公司是执行还是不执行董事会股东会所通过的提案属于公司自治范围内的事务,不应干涉——毕竟不是法律法规,谁也没说非做不可。于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对于这类纷争,有的法院受理,有的一概不予受理,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而思恒医疗,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不想闹到法院的原因,就是他们确实曾经窃取病历。 另一个思路是挂失、补办公章,同样不好操作。章对公司无比重要,挂失需要很多材料,包括报案证明、登报声明、营业执照、上级主管部门同意补刻证明、全体股东共同签的补刻申请书、法人代表的身份证、法人代表的授权书等等东西。 这又陷入一个僵局。因为没章,不能到工商局更改登记信息,于是钱纳依然还是思恒医疗最大股东、法人代表,想把公章挂失补办必须得有他的同意,而这又是不可能的。因此,没有钱纳的签字和身份证、授权书,思恒医疗无法挂失公章。 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公司改名。这样,公安局便必须重发一个公章。可问题是,现在公司改名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必须交回旧章进行销毁,这个过程依然需要法人出面办理,依然需要法人的身份证。何况,没有公司愿意随随便便改名,那更麻烦,过去办的手续、签的合同、做的宣传、贴的招聘、出的产品……都受影响。 出于这些客观原因,常有公司激情上演“真假美猴王”的大戏,可惜并无如来佛祖。 “哎……”阮思澄觉得,这个情况需要告知投资爸爸。 邵君理长长的手指拎着话筒,听完前因后果,开口:“又哭了吗?” “啊?”阮思澄没想到等到这么一句,回答,“这哭个屁。” 每回她掉眼泪,都是因为绝望,有些感情因素在内。只要还有解决可能,她就不哭。 阮思澄早发现邵君理挺喜欢听她瞎扯淡的,与对方说话时已经不像开始那般小心拘谨,比较放松。哄人高兴,自己也舒服。 “真没事儿?”邵君理默,思考两秒,“我过去吧。” “咦?” “一起想想,当面讨论。我也看看各项工作交接情况。” “那行。” 章锦熹送邵君理到思恒医疗,邵君理让对方先回,说自己要多待会儿,讲完拔脚离开、上楼,到阮思澄的CEO办公室——钱纳以前待的地方。 阮思澄让刘洋上水,邵君理淡瞥了一眼。 阮思澄将钱纳留的各项工作逐一汇报:“……他还在跟几家本地医疗器械生产厂商讨论合作,我也全都接过来了。” 说到这里又挺伤感——钱纳真的很忙,做了很多。 最后话题绕回公章,阮思澄说:“我是怀疑东西还在钱纳抽屉。钱纳当时直接走的,好几个人都看见了,没有回办公室也没有收拾物品。” 邵君理垂眸了一秒——抽屉应该是上锁的。 “对,在锁着。”阮思澄说,“得先叫人开了。话说回来,迟早也得开了,不然我这没法儿用。” 说着,她开网页,噼里啪啦搜索“开锁”,投资爸爸却说“我没时间等着”,出去溜达一圈,拎回一把螺丝刀,该是码农装机用的,又从地上拿起钱纳的哑铃,用螺丝刀抵住锁里某个地方,哐哐两下给砸开了:“行了,你直接换一把新锁。” 阮思澄:“………………” 这么猛?! 还有,怎么这事他也干过? 并不应该具备这个技能!! 不对,这并不是感慨的时候。刘明涛说CEO也该配一保险柜,看来真的不是夸张……这书桌锁可真脆弱……看来门锁也不靠谱……嗯,公章需要好好守护。 阮思澄将里面东西全翻出来。她看到了营业执照,看到了…… 就是没有公章。 钱纳居然在开会前就把它给揣回家了!!! 真是—— 面对一地狼藉,邵君离对阮思澄说:“抽屉没有,得让他交。现在打算怎么处理?” “……”阮思澄又看看门口,压低声音,“用刘洋吧。” “哦?”他正坐着CEO的位子,阮思澄搬了个小凳。 “刚才您来这的路上我想过了,用刘洋吧。我已经让刘明涛去整理刘洋贪-污公款的证据了。他不能威胁钱纳吗?不有胡搞照片吗?让他再去威胁钱纳一回,否则思恒医疗一定送他坐牢。就是,咱们威胁刘洋,刘洋威胁钱纳,拿回公章。创业已经失败,钱纳肯定不想家庭再出问题。” 邵君理笑:“还算聪明。” 跟他想的一样。 “留着刘洋就是因为他能稍微制住钱纳……我连之前罢免CEO时都没说起刘洋的事,让他以为挺安全的。等到一切交接完毕,肯定是要开除掉的,还没想好报不报警。” 邵君理撩起眼皮看了看他身边女孩儿。 经此一役,成长了些。 这人善良、宽和、心软——名字软,人软,心也软,开朗活泼喜欢扯淡,积极进取、很能创造机会,就是傻了点儿,没心眼儿,如今终于成长了些。 阮思澄问:“邵总,行吗?” “行,不过别让那刘明涛知道太多,只说打算开除刘洋就可以了。” “我懂。” 阮思澄十分庆幸——最近这些艰难时刻,都有邵总可以商量。 要正式地撕破脸吗—— 其实,钱纳的愤怒、不甘,她可以理解体会。 没有钱纳,就没有今天的思恒医疗,也就没有今天的贝恒和她。他日思夜想、转辗反侧,冒着风险窃取数据,甚至没让他们知道、自己独扛,却因创业理念不同而被自己踢出公司。而且非常明显的是,贝恒本来在他那边,他根本就不应该输 ,是她舌灿莲花让人反水了的。 钱纳是个牛逼的人,肯定更加无法接受。 于是,他非不让自己顺心,不让思恒好过,无法看着自己、思恒快快乐乐继续前行而他灰头土脸黯然离场,非得隔应他们一下。 而且,某种程度上讲,钱纳说的并没有错。当今这个时代,没有几个杀出重围走向成功的公司是干干净净一条法律法规都没有犯过的。钱纳倒霉,遇上自己和邵君理两个罕见的理想者,而她十分幸运,有邵君理。 办公室中,两人针对刘洋的事又讨论了十几分钟,邵君理抬起手看看腕上的表:“行了,我走了,有公章了通知一声。” “其实……”阮思澄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白白尖尖的小虎牙嗑在饱满水润的红唇上,唇便凹进一块儿,两边更显丰盈。磕一会儿,阮思澄的虎牙离开,于是下唇微微颤动,还带着点水光,直到再次被咬住。咬了放、放了咬来回几次以后,本就颜色红润的嘴唇被她□□得更艳。 邵君理移开目光,问:“神秘兮兮的干什么?” “……”阮思澄把大门锁了,回来,拿过自己的小拎包,打开,又从里面捧出一个报纸团儿,一层一层拆开,活像个老太太。 “……”邵君理说,“用了整整一分钟,最好让我看到值得看的东西。” 阮思澄不吱声,打开最后一层,捧着,把中间的东西藏在剥开的报纸中,只露出一点,递到邵君理的眼下让他看了一眼。 邵君理的目光一扫:“………………” 一个公章。 即使是他也没明白这个操作。 阮思澄小声道:“公章其实在我这里……钱纳手里是个假的……” 邵君理:“………………” 顺了口气,他说:“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阮思澄笑得小心翼翼:“这不是要解释呢吗,可不敢瞒着。”奇怪,短短几周时间而已,怎么那么相信邵君理呢。 “说。” “我听说过几起不交公章的事,于是有些担心……到外面的小店刻了个萝卜章。提交提议的前一天,钱纳要到中京出差,可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盖章,于是就把公章给我暂时保管……我呢……还公章时给掉包了…………”对于贝恒和她,钱纳真的信任。 “……” “钱纳回来我立即就交了提案。钱纳当然跳脚,忙着争取支持,也没什么心思再管公司的事。而那几天贝恒、我和石屹立都仔细看着,并没有把重要文件送进屋子。当然,我跟他俩没说实话,只说不想再让钱纳做太多事,否则交接麻烦。” 邵君理说:“私刻公章是违法的。” “我知道我知道。”阮思澄道,“假公章中间有一个小小的Hello Kitty,就那只猫。钱纳他有白化病嘛,视力不行,写程序时得把字母放的老大,看文件时眼睛都要贴上去了……汽车也不能开,电影也不能看,游戏也不能打,啥啥都不能干。当时还没隔空对撕,公章星星里面有个袖珍的Hello Kitty,他发现不了的。” 邵君理手敲敲桌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偷拿公章同样是违法的。” “所以我没敢晾出来啊!”阮思澄说,“正在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主动交出‘公章’。公章需要直接交给新的法人,那就正好借着机会换回去嘛。退一万步,钱纳就算察觉不对,我猜也并没有后果……首先,钱纳牛逼,不会浪费时间掰扯没用的事,肯定要把精力用于东山再起,不交公章并不费劲,只是顺便恶心咱们。报案、起诉等等实在太麻烦了。其次呢,这事是他自己理亏,偷窃信息、不交公章,咱们只是以防万一。从事实上,晚还几天……还没干啥。钱纳做了那么多事,不会想把我们逼到警局法院,真掐起来他也没好。再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有事,我就说,弄混了,Hello Kitty那个是刻着玩的。” “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我明白的……不会说的,这个只是最后手段。你知我知,没别人了。” “……” “我当时就有种感觉——钱纳可能不还公章。那怎么办……如此棘手。我们明明没有做错,钱纳才是不占理的。难道真的坐以待毙?因为这种破烂事儿,思恒医疗没有公章、就此停摆?那不行的……反正……我没用它干任何事……个人觉得可以接受……” 邵君理被气得笑了,虽然是假气,不是真的:“就你机灵。” 阮思澄忙拍拍马屁,谄媚讨好道:“您也机灵。双双机灵。” 邵君理一顿,说:“注意言辞。” “???” “谁跟你‘双双’。” 18.公章(二) <br/><br/><br/><br/>之后几天, 刘明涛将刘洋贪-污证据备齐,阮思澄将刘洋叫到办公室里直接发难!阮思澄逼对方立即联系钱纳,把所有章都还回来, 否则公司直接报案!<br/><br/>没有钱纳当庇护伞,刘洋明显傻了。不过, 威胁钱纳这件事情他已不是头一回干, 为保自己不受波及,刘洋干脆地答应了, 只是表示“他要打算鱼死网破我这边也束手无策”, 阮思澄却不置可否。<br/><br/>她也曾经想过用“窃取患者病历”的事直接联系钱纳,威胁对方说要向警方报案、或者说要向澎湃报告, 但又觉得并不合理,因为“思恒医疗”也将受到牵连。一旦澎湃或者医院追究责任、索取赔偿,这钱是要思恒医疗来支付的, 个人违法犯罪,自己要承担刑事责任,但公司要承担民事责任。<br/><br/>幸运的是,因白化病,没有女人倾心喜欢、只有老婆死心塌地并且为他养儿育女的钱纳在理性上很珍惜家庭, 也并不想为恶心谁搭上正常家庭生活,对刘洋说“我在南美, 正玩儿呢, 没有公章, 过几天的”, 摆足了谱,十五天后将刻章都寄了出来,给刘洋。<br/><br/>阮思澄也觉得感慨:男人真是大猪蹄子!<br/><br/>钱纳说过,自己有白化病而且十分严重,人人见了都说“他可真吓人啊”,而他孩子,要么同样患病,要么携带基因,一般的女孩子肯定无法接受。他的妻子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爱上了,还在遭遇家庭反对时与他一起跪在父母面前,当年他们两个甚至还没毕业。<br/><br/>于是,对于真爱的糟糠妻,钱纳肯定不想出事。可是呢,喝高了,面对诱惑,终究还是把持不住。怀着一点侥幸心理,想着妻女不会知道……哎。<br/><br/>…………<br/><br/>终于解决公章的事,阮思澄到“扬清”汇报。<br/><br/>她这一回没再迷路。先进C座,找到红心,又沿投资爸爸上次走过的路直接上到33楼,心里感慨:这还不是扬清集团的总部呢,已经如此夸张……简直像个迷宫。<br/><br/>“互联网”三巨头都有各自特征,“扬清集团”十分注重设计感和时髦、逼格,相比之下,阮思澄曾待过的澎湃公司喜欢技术、功能和人性化。而爱未呢,品牌个性则是老成、厚重、经典。<br/><br/>敲门进去,阮思澄觉得在super大的屋子一步一步地走显得十分尴尬,何况邵君理是一个非常珍惜时间讨厌浪费生命的大公司总裁,于是哒哒哒哒一路跑了过去。<br/><br/>邵君理又发出他那经典的“只出一声”的笑:“还没人在我办公室跑跑跳跳。”<br/><br/>“……”阮思澄手按着桌面,说,“钱纳交出公章了呢。”<br/><br/>“那好。”顿顿,又夸奖道,“不错。”<br/><br/>“嗯嗯。”阮思澄将一份表格推了过去,“这是钱纳留下的事,还有我的完成进度。”<br/><br/>邵君理的眉毛一跳:“很干净。”结构清楚,能跟他的秘书比了。<br/><br/>与一般的码工不同,阮思澄对办公软件十分熟练,因为比较注重外表也有审美,因此文件做的漂亮。Word、Excel都行,连PPT都十分酷炫,各样花样各种效果,每回演讲都能惊到公司的人。她还会Photoshop、Illustrator等等画图软件、Premiere等等视频软件……不过,她职场的重要一课就是“千万别让同事知道你都会使什么软件”,否则老得帮人干活。<br/><br/>“嗯,”阮思澄又一一讲解,“首先,他正在跟几家本地医疗器械生产厂商讨论合作,我已全部接过来了,联系对方、介绍自己,这其中有两家觉得思恒医疗内部动荡不太靠谱,剩下都想看看发展,比如最后可以进驻多少医院。”<br/><br/>邵君理手碰碰下颌:“继续。”<br/><br/>“好。还有技术层面。他在帮忙贝恒解决几个难题,但是现在贝恒只能自己研究……他们有过两个主意,贝恒先写出来试试。”<br/><br/>“继续。”<br/><br/>“还有P大易均那边……”<br/><br/>一路讲解直到最后:“最后,钱纳也在积极寻找合作医院,争取拿到官方数据……邵总,您上次说,可以介绍科室主任?”<br/><br/>邵君理把抽屉打开,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我知道的也并不多,这有8个联系方式。”他将钢笔掉转过来,用屁-股那点着上面的字,“其中,××军总医院信息科主任、P大一院数据科主任,是我直接认识的,打过招呼。不过我也说了,只是个人的小投资,2000万,公事公办,不用看我的面子——我不想为思恒医疗欠着这情。话说回来,他们本来就不会看我的面子,现在是企业求着医院,不是医院求着企业。另外6个电话号码也是要的,不认识,看你自己能不能让人感兴趣了。”<br/><br/>“好的好的谢谢邵总。”<br/><br/>阮思澄无比珍惜,左右两手按着A4纸两个小角,小心翼翼拖到自己面前,看看,掏出手机拍了个照,又用邮箱发给自己,确认收到,不会丢失,才仔细地把那张纸折了两折,揣进提包。在折时,在无意中,她甚至把那张薄纸对得挺齐,把两道压痕也用手捋过。邵君理见了,说:“还拍照,挺细心。”<br/><br/>“重要文件需要养成这个习惯。”<br/><br/>“嗯。”<br/><br/>谈完大概晚上6点,阮思澄向窗外一看,发现竟然是下雨了。雨丝细细密密,外面一切影影绰绰,好像隔了层雾,看不真切。<br/><br/>“……”阮思澄又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了一通,说,“这个点儿,还下雨,估计不好打车也不好叫车,我坐34路公交回去,走五分钟有公交站,下车就是思恒医疗。”<br/><br/>作为严谨的码工,阮思澄还打开叫车的APP,输入起点终点,APP告诉她,请等两个小时。<br/><br/>去他妈的两个小时……<br/><br/>邵君理问:“带伞了吗。”<br/><br/>“没有。没事,雨还不大,我快点走。”<br/><br/>邵君理说:“扬清前台有给员工撑的雨伞,你出门时登记一下,借一把。”<br/><br/>“可我不是扬清员工,”阮思澄又傻乎乎的,“甚至不是合作伙伴,也能顺走一把雨伞?思恒是您个人投资……我都不算公司访客。”再说了,哪天还得还回雨伞,怪麻烦的,也不知道啥时再来。<br/><br/>邵君理本想说“没事,我给前台拨个内线”,但阮思澄这样讲了,他也不好表示什么,沉默几秒,从皮椅中站起身子:“也对。我借,行吧?把你送到车站。”<br/><br/>“别……!”阮思澄被吓了一跳,“我真没事!”她不觉得淋一下雨能怎么样,等回到家冲冲淋浴就OK了,思忖着,邵君理是富家少爷,金贵,字典里面没有“淋雨”,所以小题大做。<br/><br/>“走吧,”邵君理却已经迈脚,“正好再说两句联系医院的事。”<br/><br/>“哦……好。”<br/><br/>阮思澄忙跟了上去。<br/><br/>到前台,邵君理手瞧瞧桌子,一指雨伞,漂亮姑娘立即双手递上一把,阮思澄也再次见识了下霸总。<br/><br/>扬清集团给的雨伞不是折叠的,而是直把的,黑色,上有一个扬清LOGO,伞柄下是“J”形把手,邵君理握着,漂亮的手骨节分明,充满男人的力量感。因为姿势,黑色衬衣露出一截袖口,上面袖扣偶尔闪光。<br/><br/>阮思澄发现,邵君理在照顾她的身高,手中雨伞微微偏她这边,有个角度,他自己的左肩则是湿了。<br/><br/>西装很贵吧……阮思澄想。不敢问,怕要赔钱。<br/><br/>雨大了些,如烟如雾。虽是中国最大城市的晚高峰,阮思澄却莫名觉得,这雨,将她和邵君理与外面别的人都隔开了,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br/><br/>到中间时,有一辆车疾驰而过。邵君理正走在外侧,揽着阮思澄的右边胳膊,一起往里躲了半步。<br/><br/>他们随口讨论公司,一路走到公交车站。邵君理陪阮思澄站了两分钟,34路车来了。<br/><br/>人有点多。<br/><br/>邵君理稍犹豫了下,问阮思澄:“要不要等下面一趟?”<br/><br/>“嘿,不用!”阮思澄还撸撸袖子,“看我的!挤爆!这世界上没我挤不上去的车!”<br/><br/>邵君理:“……”<br/><br/>几秒钟后,他问:“真的不用把伞带走?”<br/><br/>“不用不用。下车就是思恒医疗。”<br/><br/>说到这里车门打开,噗啦噗啦滚下来了几个男女。他们一脸幸存者的悲壮表情,整整衣服。<br/><br/>大家开始挤了。<br/><br/>上面有人叫:“别挤啦别挤啦,等着下一趟吧!”<br/><br/>阮思澄吼:“下雨呢!可大了!上面的再挤挤!”<br/><br/>上面的:“……”<br/><br/>司机也让人再动动,让大家都有车可坐,于是众多乘客想招,还真腾出一点空间。<br/><br/>阮思澄挺发扬风格,让后面的老人、学生先上去了,她自己是最后一个,觉得肯定也能找到地方待着。<br/><br/>她一条腿蹬着台阶,另一条腿还在地上,计算自己应该卡在哪里才好。<br/><br/>公交车的台阶很高,阮思澄的裙子因她这个姿势往上滑了一截,并且紧紧绷在臀上。邵君理在帮忙撑伞,垂眸一看,正好瞧见对方白皙有力的大腿,还有十分圆润的臀形,赶紧移开目光。<br/><br/>阮思澄终找到位置,卡着,贴着,也不敢动,像只猫鼬,对司机说:“好了好了,都上来了。”她搭边站,堪堪上去。<br/><br/>谁知这时里面有个二货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在这站下车,吼:“啊大家让一让,我要下车我要下车!”<br/><br/>因为知道要启车了,动作粗暴,拼命往出挤!<br/><br/>里面的人这么一动,就撞到了阮思澄!!!<br/><br/>她一个站立不稳,右脚一动,高跟鞋的细长鞋跟正好落在台阶边缘,没有踩住,唰地滑下:“我去!!!”<br/><br/>邵君理还站在车下,见阮思澄要倒下来,心脏忽地一紧。<br/><br/>对方穿着裙子,腿不能碰,臀更不能碰,于是两手握住她腰,撑了一下,让阮思澄重新站直。<br/><br/>细细的,薄薄的,没有一丝赘肉。因阮思澄正紧绷着,他还感到一些肌肉。手掌正在卡在腰窝,手指则在两边腰侧。<br/><br/>由于着急,他手中的雨伞啪地落在地上,而后被风吹着,打着滚儿,走远了。<br/><br/>阮思澄没多想,站直了。邵君理只觉得手中骤然放松,腰肉变得好软。<br/><br/>阮思澄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什么,想道谢,侧过身,转过脸,却意外被一双浅棕色的眸子直直撞进心里。<br/><br/>邵君理的手还没收,头发在风中有些凌乱,有些雨水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面,有些雨水则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额上有水,唇上也有水,因为仰着脖子,还有不少顺着他漂亮的脖颈滑进衬衫衣领。<br/><br/>两人对视片刻。<br/><br/>阮思澄的喉咙一紧,说:“邵总……”<br/><br/>“阮……”邵君理一向叫“阮”,此时突想用个叠字、说句“阮阮”,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咽了回去,有点迷茫。<br/><br/>二人看着看着,只听“呼”地一声,车门关上,不过他们隔着玻璃谁都没有动作。<br/><br/>车开走了。阮思澄从车门玻璃探头张望,赶紧邵君理好像还是站在原地。 19.公章(三) 回到家里, 阮思澄还处在一种奇特的情绪当中无法抽离。 在脱裙子时, 不自觉地双手交叉,环住自己细细的腰。不过仅仅五秒钟后她便猛地反应过来, 扯掉裙子,换上睡衣,暗骂自己有精神病。 作为一条单身狗,被高帅富用那种眼神直直盯着,内心毫无波澜实在不太礼貌,但阮思澄非常清楚, 男女之间偶有暧昧十分正常,当真以为可以发展就傻逼了。 邵君理, 是大佬!是爸爸! 想想最近,踢邵君理屁-股,让他捉住脚丫;从公交车跌下,让他扶自己腰……阮思澄竟觉得她自己特、别、婊。 虽然都是无意的吧…… 以后可得注意点了。 阮思澄忍不住用头哐哐撞了几下桌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阮思澄为停止YY没再联系邵君理了。 邵君理大傲娇,自然也没主动,只是偶尔想到她的事情唇角会稍撩起一点儿。 与此同时,“思恒医疗”完成交接。 邵君理的股份升至大约20%,王选大约5%, 阮思澄16%, 贝恒35%, 剩下的人包括钱纳和期权池一共24%。 阮思澄与贝恒开始分摊公司上下的事。 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他们两人便深切地感受到了钱纳离开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先是贝恒陷入困境。 急诊AI主要分为脑部、胸部、腹部三块儿。对于胸部, 他们希望利用技术探测由跳动的心脏所引起的磁场波动,而后分析轴向磁化强度,监控主体心脏功能,完成3D心脏地图,在120秒内快速诊断。传统上讲,如果胸痛,患者必须连EKG(心电图机),但往往得不到结果,还要做六小时肌钙蛋白测试,这于急诊十分致命,思恒医疗想用机器更快速地得出结论。 对这部分,贝恒没有头绪。 这不仅是AI的事。 他看书、招人,都没解决。 而另一方面,阮思澄也踏上“跪求”医院的路。 对××军总医院和P大一院这两三家投资爸爸直接认识的,阮思澄想了想,不敢轻举妄动,打算积攒一点经验再去联系,于是先与另外几家讨论合作。 结果,因为思恒医疗实在又小又弱,四家谈过去后只有“云京儿童医院”答应提供部分病历。可是“儿童医院”样本数据明显不够广泛普遍,只能当作辅助,先天不足。 思考过后,为了扩大影响,阮思澄又招聘了个“市场经理”,负责发表公关稿件、运营科普急诊知识的微博和微信订阅号、做PPT和产品Motion动画。阮思澄想在网络山先打出点知名度来,掌握更多谈判资本,再与医院讨论合作。 招过来的市场经理名叫梁言,以前在个大公司当品牌经理,却有一番雄心壮志。 在面试时,当被问到“为何想要离开××企业、加盟初创公司”时,她悲愤道:“我的那个部门属于边缘部门,老板啥也不干……!我的提案、策划全部都被否决,因为一旦搞出动静、引起注意,总部就会发现之前的两三年老板啥也没干了!他的目的就是减少存在感!” “……”阮思澄挺喜欢,招了。 ………… 端午节前,阮思澄也在创业的老下属邢笑佳忽然联系了她,哭:“我们天使轮的大投资人之一,居然利用合同漏洞,毁约、跑了!800万只剩400万左右了!” 阮思澄:“……” 邢笑佳再哭:“大王,橙橙,Orange,您朋友圈大佬最多,能否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投资???”他也知道阮思澄在AI峰会上得到不少联系方式。 阮思澄的外号叫橙子、橙橙、Orange,在澎湃时也曾开玩笑让下属邢笑佳朱天球称呼她为“大王”,邢笑佳因有求于人腻腻歪歪叫了遍。 “……”阮思澄说,“我试试。” “谢谢!” 撂下电话,阮思澄捧着iPhone打完删删完打,寻思许久,最后终于帮邢笑佳广而告之: 【朋友创业,寻天使轮!公司已有6名员工,400万资金,现在还缺400万左右!产品很有应用前景,是“摘草莓机器人”!!!如果兴趣可以联系CEO邢笑佳。电话:158100……Q-Q:357……邮箱:。】 发完截图给邢笑佳:【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谢谢橙橙姐了!】 发完,阮思澄也没当回事,继续忙活思恒医疗。 以至于一周以后邢笑佳来感谢她时都想不起帮过这忙。 “橙橙姐啊,”邢笑佳道,“您可变成我亲姐了!” 阮思澄道:“好好说话,您要变成你亲姐啊。” “真的,”邢笑佳严肃道,“因为现在,咱俩有着同一个爸。” “哈?” “邵总,邵君理,既是你爸爸,也是我爸爸了。” “咦?”阮思澄为对方高兴,“邵总投资‘笑天’了吗??”笑天就是对方公司的名字。 “对,”邢笑佳的语气充满感激崇拜,“邵君理可真是有见识有眼光。我要400万,他给600万,一掷千金,眼都不眨。” “不是我说,邢笑佳啊,”也不知道为何,阮思澄便站在邵君理那一边,“去年三月扬清发布‘肠道肿瘤筛查’产品,是谁说邵君理‘爸妈牛逼,本人未必。给伯克利和斯坦福捐两栋楼还进不去’还有‘Google可能在跟扬清合作,收个儿子还不简单’?” “我看错了,”为了投资邢笑佳倒能屈能伸,“邵总万岁。” “……” “刚才正跟邵总说呢,‘投资爸爸’这四个字我还是从你那学的,你创业时我们问你启动资金有多少钱,你说投资爸爸直接给了2000万。” “!!!”阮思澄吼,“提这干吗??!!” “没话题嘛,只能聊你。我们俩就认识你啊。”他一开始就很清楚思恒医疗的投资方是邵君理,因此,即使收到的邮件里只有一个带电话的自动签名,他也知道是阮思澄那条广告起了作用。 阮思澄说:“你傻啊……” “???”邢笑佳说,“没事的吧?” “……” 阮思澄头疼。 窒息。 这咋办呀。胡开玩笑乱叫爸爸,被邵君理给知道了。邵君理今年32岁,怎么可能想收女儿。 装不知道?无声无息让事过去?不行不行,还是稍微讨好下吧……毕竟是拿家庭关系和亲密称呼说说笑笑。 正好,端午节给合作商的茶叶等等还剩几份,整理整理寄过去吧。临近端午,阮思澄给P大、医院还有厂商都准备了节日礼物,不贵,几百块钱一份,然而看着精美,显得上心。 躲邵君理三个星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避不开了。 阮思澄挂断手机,一边想着补救方法一边走到COO办公室,捡出东西打好包装,亲自写了单子叫了快递,寄到扬清集团C座33楼。 ………… “长风同城”当日就到。 在网络上看到包裹已被签收,阮思澄给邵君理发了个微信:【邵总,思恒医疗节日礼物收到了吗?】 邵君理的回信充满不明意味:【收到了。还挺孝顺。】 阮思澄:“……”这是讽刺还是什么…… 阮思澄忙点头哈腰:【跟笑佳是随口说的……是开玩笑,您别在意,我已经知道错了。】 【以后让你叫个够。】 【……?】 阮思澄想:不至于吧,这啥意思? 【不说这个。】邵君理又继续打字,【记着,以后再寄东西别写“邵总收”。】 阮思澄:【嗯?】的确,她写的是“扬清集团C座33楼邵总收”。 【扬清集团总部大楼重新装修,我的父母最近也在这边工作。而且也是C座33楼,你的包裹下午送到老邵总的办公室了。他不认识思恒医疗,又让别人转过来的。】 扬清总部也在云京,不过那地寸土寸金,随着公司扩张,塞不下了,才在四环开外又买了块儿地。如今“扬清娱乐”“扬清合作”“扬清互联网加”在新地点,而发家的主打产品仍然留在总部大楼。最近邵城觉得董事长办公室已经用了十年,有些破旧,重新装了,而C座这莲花形楼正好有个玻璃屋子空着,暂时没有新的高管进驻。 【哦……】阮思澄也理解。两个邵总都在,按照上下尊卑那自然是老邵总优先。小邵总的东西送到老邵总那无所谓,老邵总的东西送到小邵总那就不好了。 隔几秒,她又问:【不写“邵总收”,写什么?】 邵君理没回话。 阮思澄开始猜:【写具体点?“扬清集团副总裁、互联网加总裁、邵总收”,这样不会弄混了吧?】她的语气十分正式。 等了足有十来秒钟,阮思澄的聊天框中才终于是出现答案: 【你寄的话,就直接写:邵君理收。】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短短十二个字,让阮思澄心脏一紧! 用三星期才拉远了的关系,好像一下回到那天,甚至还更奇怪。 对方明明没说什么,甚至还又补充了句“那么多字浪费时间。创业者有那么闲吗。” 可……还是奇怪。 阮思澄也不大知道,对方究竟懂不懂,她在刻意保持距离,而他,没有顺从。 20.公章(四) 说完, 邵君理也觉得稍微有点过界。 这阮思澄……思考过后必须承认,几次让他有点心动。比如那回, 施压钱纳不成躲在楼梯间哭,再比如那天, 说服贝恒入伙、语气激急迫,还有“发扬风格”最后一个上公交车却差一点摔下来……明明年轻,却很逞能。而他觉得有意思的, 正是平时人好心软、活跃开朗外的那份固执逞能。 在某些瞬间, 两人之间有些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知道它很特别。也许可以算作一点暧昧、好感, 然而距离“喜欢”却不止千万里。他看得出阮思澄想退回阵地、保持投资人与被投资者的关系,三周没有任何消息, 可他并未打算逃避, 想明白地告诉对方他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或者别的身份稍微接触接触。 出于这个原因, 他猛烈地拉近对方, 觉得似乎有点过火, 又补充了一句“那么多字浪费时间”。 ………… 端午节前最后一天, 阮思澄与易均有约。 要把礼物送到P大,顺便讨论项目进度。 因此, 她再一次迈步踏入最熟悉的计算机楼。 易均依旧温文尔雅:“剪头发了?” “对……” 易均微笑:“好看。” “我也觉得还行,哈哈。” “最近好像都没过来?” “发生好多事情。”阮思澄笑, “钱纳使用他偷来的患者病历, 邵总、我和贝恒全都比较反对。因为理念实在不合, 邵总罢免掉了钱纳CEO的职位, 现在我管思恒医疗一切事务……然后因为工作交接,上月忙得脚不沾地。” 易均有着显而易见的惊讶,说:“原来还有这种事情。” “是呢。” “创业真是太辛苦了,”易均看看,“还行,没瘦。注意身体,别压力太大。一样一样来,总能都做完的。” “我明白,谢谢学长。”阮思澄觉得,易均真是让人舒服,与某毒舌完全不同。 “要有事儿没人商量,可以打我电话。我虽然在高校工作,毕竟虚长几岁。” “嗯嗯,谢谢学长!” 易均又问:“现在一切都还不错?” “Nope……”阮思澄也有些沮丧,“邵总给了八家医院联系方式,已经问过一半,只有云京儿童医院愿意合作。我招了个市场经理,在网络上打打名气,搞点营销,再试试看。我希望能谈下尽可能多的医院,接触尽可能多的数据,将不同医院数据、不同型号机器按照图像均值、标准偏差等等东西进行归一化、标准化,这样才准!另外,贝恒挑起‘胸部急诊’的大梁了,想要通过弱磁探测心脏活动,也是不顺。” 在AI医疗领域,数据是大问题。而在中国,数据上的获取比美国还要更加困难。而且,各个单位电子管理的程度低、手写病历不够规范甚至难懂、医院之间科系之间互不相连导致收集来的信息没有标准、缺乏对于离院患者的回访等等问题也亟需解决。科技领域总是存在蝴蝶效应,一关没有跟上,环环都有问题。思恒医疗要花时间整理信息,再用它的方式,将数据中由于机器品牌、型号不同而引起的偏差调整过来,形成它的标准。这就需要大量病历,还得来自不同地方。而以后各医院在使用机器时,数据也会先经AI进行修正。 “可惜,”易均苦笑,“我实验室这也并没有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对肠-道的影像识别,我们已经做了121层神经网络,还没弄完。另外……” “哦哦,不急……” 两人聊了许久,阮思澄将大概情况都了解了,看看已是6点,站起身子,将大纸袋交给对方:“学长,这是思恒医疗买的端午礼物,便宜,只是想表达下对大家的感谢。” 易均接了,拿出茶叶看看:“费心了。” “没有没有。” “思澄,”易均抬腕看表,“我前几天请到留美时的导师过来P大讲座,就是Matthew Curtis博士,非常有名,就在今晚7点,你要不要去听?” “咦?” “他正好来云京开会,我就请他过来,谈谈人工智能新的研究热点,听听估计会有好处。” “不是P大学生,也能去参加吗?” 见阮思澄明明想去还要这么问上一句,易均笑了:“可以,没事。” “那好,谢谢学长。” “嗯,走吧。晚上七点,计算机楼301教室,我把饭卡给你,你先吃点东西,我差不多得出门接我导师了。” “……您没吃饭?”因为下午要照顾着她,晚上要照顾导师,不吃饭? 想起自己东拉西扯、废话连篇,而易均却从不打断、一直都挺认真地听,阮思澄有一点愧疚。 “不饿。” “那怎么行……” 易均想想,将饭卡给阮思澄,说:“那好,帮我随便打点什么。” 阮思澄捧着:“嗯。” 两人一起出门,阮思澄去食堂,易均去校门口。 没走几步,阮思澄便见到念书时的学长孙放。孙放毕业以后留在P大读博,毕业以后也在计院开门接客。 孙放是阮思澄来到P大以后见的第一个人。当时,她的身上挂着大包小包,活像恐-怖分子,走出云京站,来接她的学长就是这个孙放。后来两人关系还行,不好不坏。 “易老师。”孙放打了一个招呼,目光在阮思澄身上转了一圈,“阮思澄……???” “嗨。” 孙放一脸见鬼:“你们两个居然认识???而且关系还这么好???” “没有没有。”阮思澄忙解释、撇清,“我在创业,与易学长有点合作。哎,多亏高老头儿,介绍易均学长帮忙攻克难关。” 易均看看阮思澄,说:“我还以为也是好朋友。” 阮思澄有点儿尴尬:“当然也是好朋友。” 孙放:“…………” 阮思澄问:“……你这一言难尽的表情是什么。” 孙放说:“感受到了传说中的宿命召唤。” “哈?” “你记不记得,你来读书时,计院的学生会为了接站方便让大家都发送一张正面、免冠、高清照片?” “有印象。” “你不知道。一看见你,和尚学院禽兽学长一个一个都发狂了,非要去接!不肯放手!” “……” “易老师是那年毕业,本来不用干活儿的,不过自愿留下帮帮大家的忙。那天本来应该他去云京站的,但是大家觉得,他都要出国了,该把接触机会留给诸位兄弟。同时呢,如果易均在场,别人肯定没戏,相比之下歪瓜裂枣,所以干脆禁止他出现。他也没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阮思澄:“……所以那天来了一堆???”她就觉得有点奇怪…… “对,哈哈哈,男生全都去了。” “…………” “所以你们早该认识。”孙放继续唏嘘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和大家关系一般,毕业几年以后,还是跟他变成了‘好朋友’。” “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孙放抬头看看易均:“呵呵……” 阮思澄:“……”气氛有点奇怪。 “行了,不打扰你们。”孙放说,“我去吃饭。” “嗯,拜拜。” 接着,阮思澄用易均饭卡要了炒面,好吃,贼香,又给易均那边打了三明治,一路拎着,到计算机楼的301教室。 为让易均能吃到饭,她6点40就赶到了。 本来以为不会有人,进屋却是被shock到! 此时已经座无虚席!!!而且有人在窗台上!!! “……”懵逼。 该说,真不愧是计院头牌?连讲座都人满为患?她不觉得光是Matthew Curtis能有这样的号召力…… “思澄,”易均笑笑,一挥手,从第一排拿起本书,“给你留了一个座儿。” “哦哦哦哦,”阮思澄忙几步过去,道谢,坐好。这是第一排左数第二个我位置。 阮思澄拎出三明治,易均说:“先等等,这边还有一点事情。” “好,您忙。” 一直到了七点开场,易均也并没有回来。 活动开始以后,易均走上讲台,下面立即鸦雀无声。易均正正麦克:“今天,我请到了在美国的导师Matthew Curtis来给P大做个讲座,说说AI研究目前的新趋势。我先介绍一下Matthew Curtis。麻省理工博士毕业,留校任教。在著名期刊《×××》《××××》上面发表过数十篇专业论文,图灵奖的获得者,同时也是美国计算机学会……” 介绍完毕,一个白发老头上台,掌声不断。 易均帮着调好麦克和PPT,终于迈步下台,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挨着阮思澄。 阮思澄:“……” 果然,易均要坐旁边。额,再次如芒在背……好像有很多人都在望着自己…… 她不再想,打开笔记本,专心地记白发老头讲的干货。旁边易均一直没有动笔,阮思澄猜对方早已熟知那些。 大概八点钟时,易均打开食物袋子,咬了两口三明治。这个东西没有味道,比较适合活动中吃,美国学校就经常在午餐时间举行讲座并且提供三明治。 不过易均十分克制,不到十秒,只吃两口,就放东西放回桌里。 阮思澄小声问:“不好吃吗?” “没有。”易均转头,目光牢牢锁住近在咫尺的人,“很香的。” “那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台上Matthew Curtis画了一个比较难的示意图。人工智能这个东西,总是需要多层网络,因此教授在讲解时常常会画复杂的图,一层一层地列下来,一个维度一个维度地看。 然而这回,因为时间已经很紧,他讲的快,擦的更快,阮思澄还没有记完,Matthew Curtis就把图全抹掉了。 “唔……”阮思澄的笔尖在图上来回点,“x(1),y(1)……ylog(y)……sigmoid取值是[0,1]……所以……” 一旁易均看看,忽然伸手,捏住阮思澄手中黑色水笔的上半截,带着那支笔到应该在的地方,写下一个数字。 又继续向下,写下另一个数字。 最后是第三个。 阮思澄手便没用力,由着对方带着她写。 她的思绪全在自己的笔记上,一边看一边想:对,这里的确应该这样。 等到易均撒手,她才反应过来刚才有点奇怪! 水笔一共就那么长,还两个人一起握着! “……” 易均转头,用口型问:“怎么了?” 阮思澄说:“没有……就是……没事。” “难道刚才碰到你了?” “没有没有。” “……抱歉。”易均忽然对她道歉,因为还在听人讲座,身子微微偏过,离得稍近了点,眼睛还是盯着讲台,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会松手。” 21.独行(一) <br/><br/>思恒医疗网络营销初见成效。市场经理梁言在微博和微信科普急诊知识, 其中两篇非常恐怖骇人听闻的熬夜导致这样那样大家可以这样那样的多格漫画吸引来了不少粉丝。她还跑到各个高校赠送礼品请人关注思恒医疗的几个号, 又与媒体积极联系、希望对方给予报道。<br/><br/>然而这些毕竟只能慢慢积累,思恒医疗的数据库等不了了。阮思澄跟除××军总医院和P大一院外的最后两家见面,介绍自己,请求合作, 却没得到好的结果。<br/><br/>对方看着阮思澄和贝恒两人的简历,说:“CEO是28岁, CTO是26岁吗?一个工作4年一个工作5年……AI急诊很难做的, 大公司都没有技术。” 阮思澄知钱纳离职对公司有重大影响, 只能咬牙继续争取, 人家却是并不买账。<br/><br/>阮思澄真急到头秃。<br/><br/>可这又有什么办法。<br/><br/>美国有些共享数据和共享数据库,联邦政府也会在平台上公开数据集, 涉及医疗、商业等各行业,中国目前却并没有, 于是企业只能在“法律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的情况下从各医院获取数据。而对于从医院获取数据这事, 同样也是美国法律比较完善——HIPPA法(《患者健康信息隐私法案》)几经修订并于2013年明确规范“商业伙伴”, 目前已形成对医疗数据获取、保护、告知、授权、最小必要还有脱敏(抹除关键个人信息)的细则,为大数据、AI医疗等东西扫清了障碍,IBM Watson最早便是与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Memorial Sloan Kettering Cancer Center)合作的。相比之下,欧洲某些国家更为小心谨慎,谷歌DeepMind与NHS(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的合作就曾经被指越过红线。中国法律还未出台,不过, 《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中曾说过国家会在2025年之前形成初步法律。而在此之前, AI公司可以利用真空期来发展自己。<br/><br/>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从各医院获取数据根本就是地狱模式,无怪钱纳想走“捷径”。医疗数据如此敏感,医院非常重视安全,同时由于法律尚未出台大家全都小心翼翼,对初创公司并不信任,对新玩家敬而远之,害怕对方技术不到位、保密不周全。某医疗产业分析师曾在调查后说过:“医院最终选择的AI医疗公司此前大多与该医院有着其他业务联系。”<br/><br/>阮思澄也明白这点。因为明白,甚至无法升起一些来路不明的自信来。<br/><br/>…………<br/><br/>5月,扬清集团AI医疗公布了项重大举措——与P大一院以及核磁共振医疗器械巨头KG共同成立“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想在两年以内接纳百家医院,为数据标准化共同出一份力。<br/><br/>发布会上,云京市卫计委某部门司长、P大一院放射科主任、中华医学会放射分会委员、扬清集团互联网加CEO邵君理、扬清AI医疗总监何牧、KG医疗大中华区CMO等等牛人挨个讲话,阮思澄也看了视频。<br/><br/>云京市卫计委那个中年司长讲话十分官方:“数据共享化、标准化都是行业痛点……先说共享化……去年,卫计委曾下发《关于加强云京地区30家试点医院电子病历共享各工作的通知》……目前我们已经落后美国欧洲,美国三分之一的医院在使用同一病历平台……再说标准化……想要共享就得标准……”<br/><br/>P大一院放射科主任后,是扬清集团年轻的副总。<br/><br/>邵君理一身昂贵西装、十分得体,有时走几步路有时站在台上:“都说,无数据不AI。相较西方,咱们AI医疗的数据标准库进展不够迅速。” 他淡笑一下,“用核磁共振举例。同样一个肠道肿瘤,有的医院量是5.5厘米,有的医院量是4.5厘米,五花八门。我知道AI公司都在努力较正数据,但那只能是‘差不多’,不比一开始就实现统一、标准。我们这个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是个进步。不能只靠政府,行业也要自救。大家建立一个联盟,使用一个标准,共同解决最大难题。”<br/><br/>阮思澄都听得惊了:咦,邵君理是什么时候有了“AI联盟”这个想法?!<br/><br/>大家在测量时就用一个标准!<br/><br/>在她寻思如何才能把各医院来的数据用平均值、标准偏差等等方式较一较时,人家已从战略角度考虑问题,把各医院还有医疗器械厂商全都拉进来了!<br/><br/>这不仅能使扬清集团扩大商业版图,还能促进中国整个AI医疗的发展!<br/><br/>是帮政府一个忙了!<br/><br/>他真厉害……<br/><br/>台上,邵君理的声音磁性:“有人说,数据标准化的进程慢,AI医疗的进程慢。但请记住,医疗本是一个需要坐足十年冷板凳的艰苦行业,与天斗没那么容易。新药研究讲究‘双十’,耗时10年,耗资10亿美金——现在奔着双15、双20去了,那AI医疗同样需要信心耐心,我认为大浪潮下数据搜集还有利用已是必然,只要各方开始努力,AI医疗未来发展会很迅猛。”<br/><br/>阮思澄看着台上那个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向往。<br/><br/>她也想到他在的地方。<br/><br/>不过,仅仅几分钟后,阮思澄便从神仙世界回到凡人世界。<br/><br/>她想:噫,借助着P大一院、扬清集团的蜜月期,她可以以“邵君理的投资对象”的身份走一趟P大一院!!!<br/><br/>现在估计简单挺多!!!<br/><br/>…………<br/><br/>事不宜迟,当个周五,阮思澄便向P大一院数据科的主任发出邀约。<br/><br/>对方应了。 她特高兴,以为有戏。<br/><br/>结果呢,现实再次狠狠打了阮思澄一记耳光。<br/><br/>P大一院拒绝合作。<br/><br/>阮思澄说:“扬清邵总非常看好思恒医疗。我们……”<br/><br/>大主任也十分礼貌:“对,他提过。可是现在AI医疗公司太多,无法分辨,P大一院基本只跟固定对象沟通合作。”<br/><br/>阮思澄:“……” 继续争取,依然无果。<br/><br/>在半小时的谈话中,阮思澄认清楚了三个事实。<br/>一、现在是企业求着医院,不是医院求着企业。即使扬清集团全国人人知晓,“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发布会上P大一院也排在扬清集团前面。P大一院全国前三,有海量病历,邵君理绝无可能为2000万使小性子。<br/>二、邵君理公私分明,早和对方讲过不用看他面子,只是随便介绍一下看能不能互利共赢。<br/>三、邵君理非常有钱。2000万的个人投资打水漂就打水漂了,连眼睛都不会眨的。他自己都不在意人家更不会在意。<br/><br/>…………<br/><br/>从P大一院超豪华的门诊楼里走进阳光,阮思澄觉得自己脑子空空荡荡浑浑噩噩。<br/><br/>接连六次被人拒绝,简直有些精神恍惚。<br/><br/>一共拿到八个电话。就第一个儿童医院挺有兴趣,剩下全对思恒医疗嗤之以鼻。<br/><br/>而最后的××军总医院是最不能指望什么的了。军队医院,还是军队NO.1医院,可想而知对于数据会更谨慎。里面无数政界大佬军界BOSS,其中有的患病情况还是机密,哪能随便交给企业?即使脱敏也不行啊!<br/><br/>邵君理也不可能为思恒医疗无限制地打听信息、给她号码。<br/><br/>她忽然间看不清楚脚下的路。<br/><br/>贝恒“胸部急诊”一直做不出来。他用几根探针测量胸部磁场,再用心电图机等等传统方法寻找初步关联,没有进展。<br/><br/>思恒医疗已经成立将近一年。最初俩月都在准备——注册、梳理工作、设计框架、招聘……中间六个月她写好了“脑部急诊”全部程序,贝恒则是做完了“腹部急诊”大半工作,只将其中几个难点给了易均。接着他们罢免钱纳,谁都无心工作,再后来她有了新的职位,适合、学习,跑医院谈合作……加在一起11个月了。<br/><br/>钱只剩下800万。<br/><br/>过一阵要A轮融资,否则年底就会没钱。<br/><br/>可这德性,要技术没技术、要数据没数据,拿什么融???<br/><br/>人投资者不是傻逼。<br/><br/>最近两周,阮思澄在28年的人生中首次失眠了,而且还是连续失眠。<br/><br/>大脑焦虑,不停地转,一个小时就醒过来,而后基本睡不着觉,到天亮时才再眯会儿,每天晚上睡眠时间基本是在1.5个小时到2.5小时之间。<br/><br/>白天很累、很乏,强打精神工作,可到晚上还是他妈的睡不好。<br/><br/>头发简直一把把掉。<br/><br/>她好像是今天才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无比关键的问题:我,输得起吗?<br/><br/>当初想着大佬带飞,飞黄腾达,名利双收,实在不行再回公司当小白领,然而一年过去,她呕心沥血,辗转反侧,对思恒医疗既丢不掉也舍不得,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也许她是输不起的。<br/><br/>P大一楼的院子里,几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子打打闹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其中一个男孩哐地一下推开阮思澄跑过去,指甲在她臂上一划。她皮细,破了,觉得真是疼死人了,从手到心。<br/><br/>看看时间已过中午,该去扬清做汇报了。 阮思澄想:本想拿下P大一院直接过去汇报、邀功,现在可真他妈尴尬。<br/><br/>装病?<br/><br/>算了,应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br/><br/>…………<br/><br/>扬清集团C座33楼。<br/><br/>邵君理稳坐泰山八方不动。<br/><br/>灰衬衣黑西装,显得十分高级,阮思澄从本科开始周围被IT男层层包围,见识少,邵君理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穿着外套还能看到胸肌轮廓的中国人。其他人都一着西装就变弱鸡,瘦瘦的好像麻杆。<br/><br/>阮思澄没粉饰太平,老老实实讲了困境:“第一,只有一家医院同意提供数据,还是儿童医院。第二,用磁场来画心电图十分困难,一直没有结果。第三……第四……”<br/><br/>邵君理的十指交叉,安静听了,问:“你打算先解决哪块儿?”<br/><br/>阮思澄说:“第三样吧,一天就能做好。”<br/><br/>“然后?”<br/><br/>“第四样吧,三天……”<br/><br/>“放弃。”邵君理的言辞像刺,直接打断,“第三第四都是小事。阮,知道么,诸事不顺的人,总本能地想解决他们最有信心解决的事,这是错的,应该尽早正视最致命的问题。”<br/><br/>“……”阮思澄想想,觉得挺对,“谢谢邵总。”<br/><br/>“嗯。”邵君理问,“资金还剩多少?”<br/><br/>“800万。”<br/><br/>“创业公司,不,不仅仅是创业公司,所有公司都必须得时刻记得,不管账上有多少钱,一分一分地掰着花。”<br/><br/>“我知道。”阮思澄的心里清楚,邵君理那意思是说,目前这样想融A轮实在够呛,尽量用那800万块挺一阵子。<br/><br/>竟然没有毒舌。<br/><br/>正想着,邵君理将阮思澄的文件合上,扔到桌边:“第一件事我再帮忙想想办法。至于第二件事么……我哪天去看看情况。”<br/><br/>“谢谢邵总。”<br/><br/>邵君理抬起眼皮,看着阮思澄重重的黑眼圈、暗淡的肤色、无光的眼神,略一思考,开口问道:“阮总,创业难吗?”<br/><br/>“难。”阮思澄有一点脆弱,“好难。”<br/><br/>“那就对了。”邵君理道,“在创业的过程当中,你一定会发现它比想象中难。”<br/><br/>阮思澄的表情蔫蔫。<br/><br/>“但是,”邵君理又十指交叉,声音似有钢筋铁骨,“你也一定会发现,你比想象中坚强。”<br/><br/>阮思澄;“……!!!”<br/><br/>她抬下巴,与邵君理对视半晌。对方眼眸深得好像一个水潭,最里面清清亮亮,有种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在。<br/><br/>阮思澄又挺直腰杆,重重呼吸几口空气,脑子重新活跃起来,低头想想,问邵君理:“邵总,能不能把刚那句话写下给我?”<br/><br/>“怎么,要裱起来挂在墙上?”<br/><br/>“……”确实是想在艰苦时打开看看。自“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发布会后,不得不说,她有一点崇拜对方。<br/><br/>邵君理没再说什么,伸出手在桌子右边一大沓子文件里面捻出一张空白A4纸,左手按着,右手在笔筒上略微停滞几秒,最后终于抽出一支白金钢笔,拔了笔帽,从那张纸右边开始,竖着写。字迹狂野,甚至有点草,笔力遒劲,两句写完,又在左下角处落款道:邵君理。 这三个字经常签,更草。<br/><br/>写完,他左手长长的食指中指按着纸页,一划、一飞,直接把它飞到阮思澄的面前。 纸轻飘飘落在眼前,带着温柔。<br/><br/>阮思澄看看,很珍惜,小心翼翼卷成纸筒,把“你也一定会发现,你比想象中坚强”十几个字窝在里面,觉得好像当真有了一点力量。<br/><br/>邵君理将钢笔插-回:“这个东西是给你的,只给你的。”<br/><br/>“嗯?”<br/><br/>“禁止一切商业用途。”<br/><br/>阮思澄:“…………”<br/><br/>难道我会把它卖了??!!<br/><br/>这他妈能卖很多钱吗??!!<br/><br/>邵君理,表面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内里还是自恋骄傲加精神病!<br/><br/>“行了,”邵君理说,“想裱起来就回去吧。”<br/><br/>“……”阮思澄无意识地将那个纸筒放在胸前,正好就在两团中间,“谢谢邵总,我会努力。”<br/><br/>“知道就好。”<br/><br/>…………<br/><br/>阮思澄紧攥着纸筒,生怕破还两手齐上,一手把头一手把尾,打出租车回到位于北四环的思恒医疗。<br/><br/>大家都在紧张工作。<br/><br/>在路过CTO贝恒那间办公室时,阮思澄意外发现屋子里有好几个人。<br/><br/>她收住脚。<br/><br/>“贝总,”一个经理声音不大,“用弱磁场展示心电可是产品核心部分,您究竟有想法没有?几个员工天天在问什么时候能出方案。”<br/><br/>贝恒没有吱声。<br/><br/>“对呀,”另外一个经理跟着说道,“到底能不能准?” “能准呀。”贝恒道。<br/><br/>第三个人是位女性:“还有腹部那个问题,我给您发信,您没回,已经拖了两星期了,大家在等解决方式!”<br/><br/>贝恒说了什么,阮思澄听不清。<br/><br/>屋内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以后,蓦地,贝恒声音染上一丝哀求意味:“你们大家别逼我了,行吗?我因为愁那些事儿,已经得了抑郁症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有时都想跳下楼去……我对你们也都不错,大家看看往日情分,可怜可怜我,不要逼我了,饶了我吧,行吗?”<br/><br/>听见这话,阮思澄呆了。<br/><br/>几个人听贝恒讲出这样的话,只好都说“那您尽快”“有了消息通知我们”,接着一个一个退出房间。<br/><br/>那名女性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见阮思澄站在门口,吃了一惊,但她与阮思澄关系一直不错,扭头瞧瞧房间里的单薄身影,恨其不争地道:“阮总……贝恒他太软弱了!!!作为公司的CTO,为了不担责任、不受批评、不被期待,竟然说他自己患上抑郁症了!让我们可怜他、别逼他、饶了他!!!”<br/><br/>“……”阮思澄知一个高管绝不应该逃避责任。<br/><br/>对面方经理又道:“刚才他说怀念以前在大公司朝九晚五工资还高的日子,呵。”<br/><br/>“……”<br/><br/>阮思澄的心有点慌。<br/><br/>她握紧了手中纸筒,不敢用力,害怕弄坏,却想汲取一丝力量。 22.独行(二) 阮思澄打算与贝恒敞开心扉, 好好聊聊。她是企业的CEO、贝恒的大老板,既然知道这位下属压力巨大精神很差,即使自己并未比对方强多少, 也得给予安抚并且解决问题,装不知道绝非一个好的领导。 她给贝恒发了邀请,定下时间。 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对一的会议上,阮思澄还没等说话, 贝恒便先颓然地道:“思澄……思恒医疗扛不下去了。” “别乱说。” “真的,你算一算就知道了,咱们都卡三个月了……”贝恒道, “‘心脏诊断’是产品的核心部分、独特卖点, 可到现在还他妈的没有进展!!!往好了讲,一个月后摸到研究正确方向……那也得花一年时间才能真正做出东西吧???还是快的!!!思恒医疗11个月烧了1600万,现在投资大约还剩下800万,只能再挺半年,也就是说, 产品出来之前公司就要没钱!!!我咨询过,投资公司投资A轮都需要有产品雏形。可是, 4个月,不, 都没4个月——还得至少给你留一个月去谈, 算3个月, 要写算法、初测、修bug、设计硬件、生产样品……不可能的, mission impossible,写算法和设计硬件同时进行也不可能。何况腹部诊断也有不少问题,患者数据那边也还没有头绪,就一儿童医院同意初步合作!!!” “可能的。”阮思澄说,“800万不止半年。刚成立的那会儿是最花钱的,现在一个月不到一百万,就付工资、水电房租和服务器等等东西。咱们尽快,有希望的。实在不行,咱们两个不要工资,我还能再贴些进去,再挺个把月,里外里地凑上一年给你完成这个项目。” 阮思澄已工作四年,而且本科和研究生那七年中一直实习,攒了几十万块。她2011年买的房子,当时还不太贵,两室一厅,70平200万,她家条件在J省中还算不错,爸妈又省,拿出毕生积蓄付了40%,贷款60%,又替她还。当时都说云京房价会一直飙,而阮思澄保了P大,毕业肯定留京工作,她的爸妈果断出手买了一个,几个月后非京籍就不让购了。毕业以后阮思澄想自己还,爸妈死活都不同意,简直把她宠到天上,也正因此,她不租房也不还贷,挺能攒钱。 “不能指望,来不及的。一年时间刚好卡线,那跟赌博没有两样。咱们怎么不去澳门,赢的几率还更高点。”贝恒说,“思澄,我都已经要崩溃了!这半年来掉的头发比26年还多一截!后脑这块都要秃了。邵总王总逼我,你也逼我,一群下属逼我,连市场经理都逼我!你知道么,我上个班直打突突,看见谁都咯噔一下,特怕你们问我进度,因为根本没有进度!我也一直在努力啊,晚上回家干到两点,一天最多躺6小时,可是谁管?以前遇到问题都有老板可以商量,可现在……别生气,实话实说,在技术上老板还不如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贝恒,”阮思澄说,“你压力太大了。” “思澄,”贝恒十分痛苦,用手捂住脸颊上下搓了几下,“胸部这块儿,最早就是钱纳提出来的想法,之前也是钱纳思考整体框架,我都没管!钱纳在澎湃时曾接触过心脏,可我没有!冷不丁地忽然让我全部接手,我take不起来!我确实懂算法,可我不懂心脏!这三个月我看的书有一人高,可还是太慢了……太慢了……何况,我技术在同龄人里算挺不错,然而……然而也真没到天牛级别。这个东西实在实在是太难了……我知道,难才能有技术壁垒,可是自己也被壁了!别人不会,可自己也不会啊!思澄,是我能力不足才到这种境地。都耽误了三个多月,现在还剩一年时间,我……不觉得自己能行。就算能行,这个压力也没办法再承受了。” “……” “我不后悔逼走钱纳。他毕竟已违法犯罪,而且并不觉得怎样,以后也会坚持那style。创业失败也就失败了,我不想跟着坐牢。”贝恒典型澎湃员工,话里时常夹个英文。 “……” “但是,最近经常觉得创业是个错误。以前在‘三巨头’大小是个经理,说出去也脸上有光,现在自己创业,当创始人,人觉得你就是扯淡,没学历没本事,俗称做梦青年,都不如做淘宝搞微商的。” “你别这样,”阮思澄说:“那咱们再招人吧。招个比较懂这块的,当总监,你压力小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更不靠谱。”贝恒说,“首先,全国能有几个懂的?猴年马月才能招到?第二,他能保证一年搞定?要没做到还是玩完。第三,他要有那本事会给我当下属?我hold得住?到时我的事情可能更多更烦!第四,压力上面……还是一回事啊。做不出来,大家还是会逼我想办法解决问题,毕竟是CTO,最高负责人了。哦,可能也逼他,两边一起逼呗。” 阮思澄也一一化解:“第一点第二点,确实,一年时间,有可能做得出来,也有可能做不出来,但这就是我们创业需要面临的风险啊,赚,赚的多,赔,赔的多,哪里存在百分百能成功上市的产品啊?第三点,我作为CEO会协调的。第四点,贝恒,你先调整心理状态。现在项目进展不顺,但等一切有了转机,你的心情会变好的。” “关键问题是,”贝恒顿了顿,说,“在我看来,能成功的几率已经非常地低。一年时间,我做不出,别人同样也做不出。前者可能性是99%,后者可能性是98%,而我还要继续承受一年压力。有进展要承受,没进展也要承受,毕竟‘一年’死线就在那里卡着!我不觉得招聘总监可以解决根本问题。” “贝恒……”阮思澄终于问,“你想如何?” “思澄,放弃吧。”贝恒表情苦心婆心,“与其这样浪费一年,咱们不如回大公司多赚点呢。现在在思恒医疗,咱俩工资只是以前一半不到。何况,这浪费的一年,咱们还要苦苦挣扎、寝食难安,比一辈子压力都大。图什么呢。你是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美女来着,信我,再干一年你看起来会老十岁。头发没了皮肤差了难嫁人了,最后一无所获……可能还倒搭钱,有何意义?过这一年,你也29了。女孩子的28、29、30都完全不同。” “你不想干了?” 贝恒犹豫几秒,最后终于直白点头:“对。思澄,咱们去找邵总王总清算了吧。现在黄了,邵总还能拿回800万,咱们再把公司东西卖吧卖吧,也能凑个一百来万,让他拿回一半成本。至于那些不好卖的,电脑啥的,咱们自己分一分呗。”分一分,也算没有特别吃亏。 贝恒还是跟阮思澄好好商量。 “……” 关门大吉??? 贝恒问:“怎么样?” “不,”阮思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绝对不清算公司,想都别想。我不觉得到那步了,而且,就算真的到那步,我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秒。” “思澄,”贝恒说,“你真固执。” “你不清楚‘阮思澄’是哪种人吗?好像讲过,初二那年,全班有回上劳技课,做飞机模型,我不小心把手切了一道大口,血哗哗流,但我哭着把那飞机模型给做完了。” “你……哎。”贝恒说,“你要拒绝清算公司……我就只能自己先走。” 阮思澄:“……” 她想:因压力大,贝恒打算逃之夭夭???辞掉CTO,扔下他们??? 在这紧急当口,阮思澄竟还是想起一个段子: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原价都是三百多、二百多、一百多的钱包,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黄鹤你不是人……】 ……停。 她问:“贝恒,你是打算一个人走?” “对……下月吧。”贝恒说,“工作交接一下,等你招到新CTO。那时我的股权也能成熟25%了。” 阮思澄笑,有点憋气:“都不看好思恒医疗了。” “但是只差20来天了,也没人会不要它了……”贝恒脸上现出愧疚,“不过,如果公司或你想把股份买下,我眼都不眨。给钱就行,多少无所谓。” “贝恒,”阮思澄没继续话题。如果讨论股份的事,那就说明自己同意贝恒走了,可她还想争取一下,“真的未必到那步了。这样吧,邵总那天跟我说过他哪天来看看情况。你知道的,邵总不仅是个总裁,还是个码工,在Google Brain凭写程序当总监的,升职像坐火箭,肯定挺厉害的。也有能有解决方法。” “……”贝恒并不觉得邵君理就懂了,毕竟“3D心电”不仅涉及算法同时涉及医疗,可他对于公司毕竟也有感情,如果真有办法他也不愿意走,于是点头,“那好吧,到时再说。” 阮思澄喜:“行,先这样。辞职的事,你再想想!冷静一下,千万不要因为压力一时冲动!想想当时,想想初心,确定自己想要离开。” “嗯,我明白。” 阮思澄又轻轻叹气,推开椅子离开房间。 事不宜迟。 她立即跟投资爸爸汇报情况。 邵君理在电话当中沉默几秒。 阮思澄问:“邵总……?” “在翻日历和找空档。” “哦哦,抱歉。”阮思澄一瞬间想到电视剧里霸道总裁唰唰翻日历的场景,说,“因为没有听见您翻日历的声音。” “翻日历的声音?”邵君理说,“我孤陋寡闻,今儿才知道,咱们这种程序员都在用纸质日历而不是电子日历。” 阮思澄:“…………” 这什么人啊?! “行了,”不再习惯性地怼她,邵君理也终于决定,挤出最近一块时间,“明天中午12点我去思恒医疗。” “谢了!”阮思澄欢快道,“希望能有解决方法!” “不好说。” “…………” ………… 第三天,邵君理又出现在了思恒医疗,一年内第四次过来——之前公司刚刚建好时有一次,脑部腹部初见雏形时有一次,罢免钱纳更换老总时有一次。其中三次在近三月,频率算是相当高了。如此看来,这可算他最“用心”的个人投资,别的都是每月汇报,甚至每季度汇报,他本人则只在公司建成或有重大进展时去看看,平均半年出现一回,就像过去对思恒那样。 公司里,他坐在CTO的位子上,把贝恒此前用过的方法和最后失败的结果一一看了,而后靠上椅背,左手手肘撑着扶手,食指碰着下唇,整整思考了15分钟。阮思澄和贝恒大气都不敢出,一人一张沙发待着,低头看手,十分尴尬。 最后邵君理的声音打破沉默:“是不好做。” 阮思澄与贝恒:“!!!”别吧??!! “我提几个思路,对结果不保证。”邵君理说,“第一,用图像识别。基于各类心脏成像,比如3D心磁,比如MRI,寻找数据点中各疾病对应的关键图像特征。再加上心电等其他辅助检查,共同诊断。” 阮思澄和贝恒赶紧拿笔记录。 “第二……第三……第四……大概就这几个思路。” 阮思澄一个一个考虑,觉得确实都有道理,而且非常明显,邵君理的解题思路特别清晰,果然是个天牛,特别服气:“谢谢邵总帮忙,我们试试,随时汇报进展。” “医院病历的事我再想想办法。不过你得吸取教训,提高合作几率。别拿人家联系方式乱试一通,指望着瞎猫能碰上个死耗子。” “谢谢邵总记着。”阮思澄说,“我会好好利用。” “行。”邵君理高高大大的身体从桌前站起,一抬手腕,“有点晚了,我在扬清还有会议,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阮思澄说:“我送送您。” 邵君理本想说不用,创业者有那么闲吗,然而,他一抬眸,便看见了阮思澄从单人沙发走到门口的全过程——一步一步,身上紧箍的连衣裙完美勾勒窈窕身材,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因为穿着件连衣裙和高跟鞋,腰和胯还不自觉地一扭一扭,步步生风却很勾人。鬼使神差,出口的话便变成了:“那就快点,别磨蹭。” 阮思澄说:“哎,好。” 竟向对方小跑两步。以为对方是嫌自己穿高跟鞋走路慢了。 邵君理想你知不知自己裙子是紧身的你胸又大,跑什么跑,你的对面是个男人。 他当然没讲,只是别开眼睛。 两人一路走出园区。 阮思澄问:“司机呢?”邵君理的司机阮思澄也见过,黑黑壮壮其貌不扬。几个月后才听人说司机比她工资都高,一月五万。退伍军人,身手极好,有A1驾照,开车20多年没有任何事故。 邵君理说:“开车来了,在路上了。你们园区人满为患,中午根本停不下车。” “噢。” “去迎迎吧。我让他到前面路口。” 阮思澄颔首:“好。” 三环地区车水马龙,他们走在路两旁的人行道上。脚下石砖碎碎,还算干净,每隔几步便有一堆共享单车。 阮思澄说:“贝恒压力很大,昨天是认真地想要清算公司,觉得扛不住了。”真是忧愁。 “嗯。”邵君理转眸,问,“那你呢?” “什么?” “你想清算吗,”邵君理的一手插兜,“你想清算也行,剩下800万我拿回来。” “邵总?” “贝恒想法非常理性。”邵君理的声音沉稳,“病例数据等于没有,而且希望十分渺茫。技术上也难以攻克,时间却是不等人的。我虽然提了几个方向,但不知道能不能行,也不知道哪个能行,800万烧光以前A轮需要进来,然而这个状态肯定没有戏唱。投资公司可全都是长着火眼金睛的毒蛇猛兽。” “……A轮前再加上个pre-A呢?思恒医疗还有5%的股份能给,我查过了,A轮以前别超过20%就还可以。” 邵君理的嘴角现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我说实话,也够呛,pre-A也接近A,条件差的不是很多。” “……” “实话伤人,不过我想让你慎重选择。” 阮思澄说:“我……我不想清算,行吗?”谈到这种话题,感觉对方想要抽钱,阮思澄的声音有一点儿弱弱的,极为忐忑。 邵君理又瞥她一眼:“哦???” 阮思澄眼睛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我挺喜欢一个球队。我小学时那支球队正在巅峰,可世界杯的半决赛遇上同样正在巅峰的巴西队。那场比赛很精彩、很经典。两队都是夺冠热门,双方鏖战120分钟,不相上下,我们最后点球输了。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可前一阵,我无意中看到对当时的队员的一篇采访。当年几个核心说,20年来,无数次地午夜梦回那个球场,总是在想,如果当时自己能再坚强一点、能再坚持一下,能再相信自己一些,结果是否会有不同。” 邵君理:“……” “我希望能坚强到最后一秒、也坚持到最后一秒。我不想在20年后,甚至40年后、60年后、闭眼之前,还像他们一样,放不下这段创业的过往,放不下自己的思恒医疗,一遍又一遍地假设:如果当年没有清算公司,如果当年咬牙做下去了,我是否能实现一辈子的理想,是否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邵君理转过头,看着身边女孩儿,胸膛里面有些酸胀。 阮思澄又说:“而且,不怕笑话,直到今天,即使遇到这种困境,我依然相信AI急诊,依然相信思恒医疗。”阮思澄的声音轻轻,“如果连我都不相信它,还有谁会相信它呢?我都不相信它,投资人、医院、患者又怎么会相信它啊。”她的声音轻缓,然而态度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嗯。”方才感觉更为明显。 “我会解决病历问题,已经有了初步想法。我会将继续追下去的,合作伙伴都不敢追的话,那将来顾客更不用追了。”阮思澄小声问道,“所以,邵总,咱们不清算行吗?” 邵君理的两边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撩起:“行。” 这姑娘…… 阮思澄肉眼可见地松口气。 “当然行。这2000万是一开始就投进去的,也没办法随随便便抽回来吧——那成什么样子。” “谢谢邵总。” “得了。” 北方五月,满天飘絮。杨絮好像白雪一样,忽飘忽坠,时起时落。 因为到处都是杨絮,阮思澄便伸手去抓。 她本以为肯定可以攥到一个,没有料到摊开手心却是空的。 她不甘心,继续抓,左右爪子一齐上去,然而有风过来,还是什么都没捞到。 邵君理的眼珠一转,默默看着。 女孩子手小,手指白白的,长长的,细细的,手背皮肤在五月的阳光下面透明一般,都能看到青色血管。没涂指甲油,指尖几点桃粉。 她扑腾着,伸手捞,十根手指弹琴一般,十分灵活,在空中舞。 微微启着两片嘴唇,水嫩嫩的,表情有点儿呆,脸扬着,眼睛向上看,专注认真,睫毛很长,眼睛清澈,被光覆上一层亮色,虹膜好像透明似的,深深浅浅,让人可以看到里面。脖颈修长而且平滑,有女人的那种柔软。 春天风不时地起,阮思澄一无所获。 她叹口气,收回了手:“好怕这在预示什么。” 邵君理问:“什么?” “努力、拼命地抓杨絮,都是徒劳,竹篮打水,什么都没能攥得住。这些杨絮像是机会,满天都是,漫天狂舞,可最后不属于自己。” “……”邵君理低头看看。 因为穿着西装,粘附力强,正好有片杨絮被风吹着粘在他胸膛上,要落不落。 他伸手捏起来,三指夹着。 阮思澄站定了,他也站定了,两人四目相对。 邵君理的目光锁住阮思澄的,把那杨絮递到对方眼睛前面:“我会帮忙。” “邵总……” “拿着。” “嗯。”阮思澄接过来,觉得好烫。 她用手心牢牢攥着。 路口就在前面,阮思澄见邵君理的特斯拉Roadster已经到了。邵君理的老爸平时非常高调,各种豪车,邵君理倒没有。 路口处有一座立式的广告箱。 因为正好迎风,广告屏幕下边框上堆满杨絮。 邵君理一笑,伸手捞起一撮,对站在身后正送他的阮思澄说:“大把大把机会就在这里等着。但前提是你要坚持走到这里。” “谢谢邵总。” 她死盯着对方刚刚举到自己眼皮下面的一小把杨絮,忽然之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想要看看这个永远装酷耍帅稳如泰山八方不动的小霸总嘴角抽搐面容扭曲的样子,一缩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眼睛明亮嘴角带笑,向着对方手心中间呼地吹了一小口气,让杨絮全都飘起,往对方那一边飞! 知道对方不会生气。 可邵君理却没有动,更没嘴角抽搐面容扭曲,依然拢着手心,只是轻轻眯起眼睛,隔着白白、轻轻、一片一片的东西,看阮思澄。 阮思澄也正在观察对方反应,被人这么一盯,心脏漏跳两拍。 两秒钟后,邵君理又睁开眼皮,目光一如既往刀子一般地利,一眨不眨,收回手。 阮思澄忽口干舌燥。 她点头哈腰,掩饰地道:“对不起,开玩笑。” “嗯。” 见邵君理头发上有一片杨絮,阮思澄挺自然地出声提醒:“那个,您脑瓜上有一片毛毛。” “哪。” “就……”阮思澄用食指隔远远地点着,“那边……” “看不到。” “……”阮思澄大着胆子,伸手,帮忙摘。一下没有扑拉下来,杨絮还碎了,没办法,她便只有用手捏着那点毛毛,顺着对方几根发丝硬捋下来。 她说不好,然而觉得这是带暧昧的试探。 说不定,自己刚皮那下,性质也差不多。好像两只动物,绕圈、游走、慢慢接触旋即分开,再接触,再分开,想要摸清对方的态度,同时也想捋清自己的感觉。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且还是螺旋式地接近。 大概都有一点朦胧。 她对邵君理,有感激、有依赖、有崇拜。罢免钱纳以后更依赖,见到“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以后更崇拜……甚至依稀有点迷恋。 还有几回全身过电,是男女的化学反应。 “喜欢”大概不是,“爱情”更算不上,可是,对接近、了解、暧昧、感受,再接近、了解、暧昧、感受,她既担心恐惧却又跃跃欲试,和当CEO时十分相像,可能骨子里面就爱那种刺激。 “行,”邵君理说,“看起来是精神多了。” “好,”又起风了,阮思澄把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我回去了。” “嗯。” 邵君理最后又深深看她一眼,走到路边。司机已经打开车门,邵君理的长腿一迈,坐进后排,司机伸手推上车门,邵君理从窗子最后望了一望,正回视线,说:“走吧。” 司机钱穆:“好的邵总。” ………… 阮思澄回思恒医疗,把贝恒叫到办公室。 “贝恒,”她说,“邵总说的几个方向先试哪个?” “思澄,”贝恒说,“我依然是……没有信心。” 阮思澄:“…………” “我真的是要崩溃了。” “……” “几个方向,不知道能不能行,也不知道哪个能行。每次都要重查资料、重写代码,时间一共只有一年!!!真的,以后可能每回卡住我都会想一走了之,那个时候思恒医疗重新招聘会更麻烦!不如现在……” “贝恒,”阮思澄又继续争取,“这样吧,我们留出一整年来开发产品。未来一个月内,你先试试自己觉得最靠谱的一个方向。若有成果,可以继续,咱们再聊。现在可能只是一直研发不顺,压力太大,如果情况改变你肯定会重新打起精神来的!” “哎。” “反正怎么也得干满一年不是?等到股权初步成熟以后再辞。那就不能白拿思恒发的工资。” 阮思澄想:有进展后贝恒该会改变主意。 最后贝恒终于点头:“好吧,我再试试,不敢保证。” “行。” 安抚下了贝恒,阮思澄心好累。 忍不住想:贝恒这个创始人、CTO是为什么不想干呢? 他给出的理由全部都是实话吗? 如果都是实话,他压力大、要崩溃,自己是否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没有注意到他、安慰好他,也没到鼓励到他、支持到他。 让他在这干得如此地不愉快。 对了,4月份时工程部的××辞职,当时说要回老家了,会不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阮思澄忍不住再次产生怀疑:自己真的适合当公司的CEO吗。 当初是邵君理赶着鸭子上架,她又慌乱又紧张,又恐惧又期待,可说不定她的能力并不足够。 贝恒……还会走吗? 别吧。 贝恒要是真离开了,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钱纳、贝恒都没留住,真能带着思恒医疗继续走吗? 沮丧、怀疑、不安简直挥之不去,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睡觉。 她没卸妆、没洗脸,就觉得累,抖开被子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东想西想。 一直折腾到了两点,阮思澄放弃了,拧开窗前台灯,将床头的相框举起,仰天看着。 是邵君理那张“墨宝”: 【你也一定会发现, 你比想象中坚强。 邵君理。】 昨天拿回来后,阮思澄便找了一个木制相框,装起来,立在床头,激励自己。 真的能一直坚强吗。 她看着那相框角落处“邵君理”三个大字,觉得真是自信飞扬,一个恍神,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字迹。 几秒以后,她把相框隔着被子抱在怀里,一个翻身,侧过去躺,蜷起俩腿儿,紧箍相框,哼哼唧唧:“邵总……难受……心里难受……” 哼哼完才理智回笼,像扔烫手山芋似的,砰地一声将那相框扣回柜面,关上灯,在黑暗中呼呼直喘,想: 我在干吗??!! 我为什么抱着邵君理的名字无比柔弱地叫“邵总,人家难受”??? 不,我没栽。 only有点暧昧而已。 不要人家一撩就傻了吧唧的。 被这么一打岔,阮思澄终暂时忘记贝恒的事,睡了四个小时。 23.独行(三)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贝恒按照邵君理的“第一条路”继续思考。 竟然有些收获。 比如, 他们基于儿童医院100个患者的十万个影像考察, 在每一张心脏核磁片子的3万个数据点中, 基于心脏相位断层成像,初步提取出了冠心病冠脉造影成像的关键特征。同时发现,基于3D心磁图,应该也可以做动脉阻塞、心肌缺血、心房颤动、心动过速、心律失常等等疾病,用AI来确诊和定位。 然而, 还有许多问题亟需大家解决。 因为有点想法又没太多想法, 期间,不断有人询问贝恒“这个下面要怎么弄”“那个下面要怎么弄”,贝恒就查、想,十分憔悴。 他赶时间,天天加班, 基本每天都是凌晨才回到家。 阮思澄也发现, 贝恒开始抽烟, 而且一天至少一包。公司禁烟, 要去外头, 他便躲在楼梯间里,有好几次,阮思澄推开安全门, 都能看到黑暗当中红色火星一闪一闪。贝恒也不开感应灯, 就那么靠在墙上, 抽烟。 到6月时, 进展不如想象中快。 阮思澄犹豫、纠结,然而依然执行了她CEO的工作,与贝恒一对一,尽量和颜悦色,询问进展情况,索要未来规划,委婉地问,是否还有加速空间,是否需要她的帮助。 贝恒却道:“思澄,我还想走。” “……” “你叫HR Manager招聘CTO吧。” “……”阮思澄轻轻地道,“为什么呢?胸部诊断,现在不是已经看到希望了吗?” 她本以为,过了瓶颈,贝恒会与当初一样。 贝恒又是搓了搓脸,声音叫人心惊胆战。末了,他抬起头,额发已经支楞巴翘:“思澄,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干了!” “……” “我想过了。思恒医疗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一天都不想干了!我对成功的渴望已经不及我对压力的恐惧了!” “贝恒……” “这样下去会发疯的!思澄,大橙子,你知道吗,这段时间都在研究心脏疾病,看了一堆病历,什么心肌炎、心肌缺血、急性心梗……还有什么心源性休克心源性猝死……好多因为过度劳累!我还挺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定哪天也过去了。人吧,还是健健康康的最重要。‘思恒医疗’的创始人英年早逝,多搞笑啊。” “贝恒……” “我想了,创业成功又如何啊?说为利吗?我在物质上的要求不是很高。IT男,宅,一根网络就够生活。我在澎湃一年收入是60万再加奖金和公司股票。而且刚刚升6,而6级的平均工资是72万。足够我花了,真的,足够我花了。就算是在云京,这个收入也够娶个小美女了。但要创业,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恋爱了。” “……” “再说了,想要钱也得要得到。天使轮的投资协议里面写了,思恒医疗上市、并购前创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所以,想把股份套现只有两个途径——公司上市和被收购。公司上市……太扯淡了。说被收购倒有可能,但也很难寄予厚望。AI公司有那么多,被收购的又有多少。” 当初,邵君理在“12%”的股份问题上面并未计较,给12%就拿,但在其他一些问题上却大刀阔看地修改过。对“创始人”套现,他一共加了两条,第一条若弱第三方向创始人求购股份,同等条件下,投资人有有限出售权;第二条就是:思恒医疗上市、并购前创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这一条也容易理解。投资是在投人。如果创始人都套现了、赚钱了,估计拍拍屁股回家养老去了,谁来运营公司?就算还想继续工作,可能也会失去进取心。 听内恒在分析“并购”,阮思澄却声音冷静:“我不打算出售公司。扬清、爱未、澎湃,谁想买都不卖。” “姐姐,投资协议里有领售权条款的。只要达成一定条件……好像是得多少股东同意、不低于多少价格,投资者可强制出售思恒医疗。” “可现实中,若CEO死不同意,大部分的并购方会望而却步。毕竟他们买了,还得开掉原创始人,对该公司未来发展比较不利。” “好好好,”贝恒嘲讽地笑了下,“那这条路也堵死了。咱们再说……手里股份值几千万,不能套现都是狗屁。现在的人出来创业都不考虑这些问题。” “我想过了,”阮思澄道,“以后可以跟投资人商量商量,对于持股早期员工,公司可以以上一轮融资价的三分之一回购一点公司股份,然后卖给下一轮的投资者们。这样,大家可以套现一点,工作肯定更加开心。” “……”贝恒无语,“那一点点有卵用啊……给多投资人们肯定又不干了。” “……” 脑海当中,那个段子又回来了: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原价都是三百多、二百多、一百多的钱包,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 对面贝恒接着又道:“公司分红更不靠谱。AI医疗公司盈利遥遥无期,目前基本都是烧钱抢占市场。你也是做这一行的,肯定知道,目前医院并不觉得AI机器非常必要。都说,工作量并没有降低。AI看过一遍,医生还得复核一遍。而且,AI公司都不公布原理、代码,过程无法描述,技术黑箱,也让人家家并不信任。都说‘AI医疗’可能是个泡沫……反正医院并不愿意花钱买AI。” “贝恒!”阮思澄觉得贝恒简直已经被负面情绪吞噬,“……你不相信AI医疗的前景吗???你不相信,干嘛要干???现在美国、日本已经有医院在采购AI设备了,中国也有医院在引进二类机械了。等到大家通过临床试验、拿到准入证书,会发展得非常快的。” “什么时候啊……” “你急什么啊……” “咱继续讲。”贝恒又道,“说为名吗?首先,诸神时代已经过了。企业家们不是super star了。最近几年这些公司……什么打车啊单车啊团购啊外卖啊旅游啊住宿啊,做的再好,普通公众又有几个认得它们的创始人?CEO都不认识,别说CTO了。还是只有公司员工认得自己,那和在大公司带人有何不同???都是那么几十个人。指望思恒医疗做成万人公司而我变成高管之一吗?也太不着边际了。”” “……” “而且,我只是CTO!一切舞台、一切光环,都是给CEO的!谁知道我???” “……” “所以,除了‘自己牛逼’的成就感,还有什么???” 他们两人谈了许久,最后,阮思澄再次安抚:“贝恒,再看看,再看看。这是自己解决问题。在大公司,都是老板圈好框架,你照着做。相信我,等把‘胸部诊断’真正研发出来,你会特别特别地有成就感的。咱们上学那会儿,最最开心的事,不就是搞定了一道超难的题?现在工作也一样呀。最后产品成功上市,你一定会忘记不愉快的经历。” “……”贝恒见阮思澄眼神真诚、不愿放弃,把自己当救命稻草,不好再说,长叹口气,蔫蔫地道,“思澄……好吧,我再试试。” “嗯嗯,辛苦!”阮思澄作为CEO,甚至要讨好CTO,因为产品真的有点踏上正轨,“好期待哦!!!” “……那我去工作了。” “别太累!” 这话听着极端虚伪。因为在这会的开头,她还不停催促对方,现在却说“别太累”。 贝恒走后,阮思澄又叹了口气。 贝恒性子较软,每次都能劝住。 只要自己显得弱小、无助、可怜,他就不好意思真的一走了之。 她甚至怀疑,贝恒当初也并没有很想创业,这是不好意思拒绝钱纳而已。 而且阮思澄也清楚,更加重要的事情是,贝恒虽然想要离开,但也希望在离开时将他手里已经成熟的思恒股份卖给自己,因此不想撕逼,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而她呢,可耻地利用了贝恒的这一点。 因为真的不太知道能否找到更牛的CTO。 可是……怎么办呢? 阮思澄也不太知道如何才能解决问题。 她不希望贝恒真的如此痛苦,可要放手,让自己、让思恒、让几十个员工失去他们的CTO,又不可能轻易做到,于是只有很绝望地寄希望于“过俩礼拜贝恒能好”。 ………… 然而,阮思澄并没有想到,贝恒同样意识到了,他们两人已经陷入“自己要走,阮思澄挽留,而他为了出售公司那8.75%的股份,不好太僵,只能希望对方同意自己离开,可阮思澄脸皮超厚、无比固执,像个蚌壳死不点头”的恶性循坏当中。 于是,6月15号,贝恒终于决定:今天一定要让阮思澄同意自己离开公司。 他把阮思澄约到“长缘日料”。 当初,他在这里同意罢免钱纳,帮了阮思澄一个大忙,一草一木都有一种“你欠我的”的feel。 他们点了许多东西,还有清酒,一样一样地吃过去。 一开始的气氛还算轻松愉快,直到贝恒再次提出离开公司,二人也再次陷入“循环”程序。 “思澄,”贝恒说,“我是真的干部下去……现在,我干满一年,股份已经成熟25%。也就是,全部股份的35%的25%,8.75%。我不要了。我也不是并不看好思恒医疗,而是,不想继续关注你们了。我想回归普通生活,到三巨头当个经理,朝九晚九,一天工作12个小时,好轻松的。”他还开了一个玩笑,因为“朝九晚九”对正常人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轻松的。 “贝恒……”清酒卡在喉间,难以下咽。 她知道,贝恒就是并不看好思恒医疗。 “我仔细地看过那份投资协议。并没有说‘内部转让公司股份’的价格不得低于投资人获取股份的成本……那样你就买不起了。邵总、王总只规定了,若创始人辞职离开,已成熟的股份可以对内转让,价格经过全体股东认同即可。” “我猜,我现在把股份还回,大家不会反对的。思澄,我也不是要钱,只是干了一年,总归希望能把思恒医疗股份稍微换点东西……很少就行,给钱就卖。十几万甚至几万,都行。你愿不愿意接手过去?” 整个公司大股东中,可能要的,只有思澄,别人大部分是刚毕业的小孩儿。而邵君理还有王选,贝恒心里都挺怕的。 “贝恒,”阮思澄又开始她的人情攻势,“你再想想……” 没有想到,贝恒这时忽然使出了杀手锏!!! “思澄,你可怜可怜我。”他说,“我说自己崩溃、抑郁、疯了,是真的!!!” “……贝恒???” “我疯了,我真的疯了。”贝恒拿出桌子上的餐巾纸包,抽出一张餐巾纸,一边不住地说“你要不信我给你看……我已经疯了……我已经疯了……”一边将餐巾纸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堆在他的餐盘里面,好像一座小山。 阮思澄也被吓傻了:“……贝恒???” 接着,贝恒将那些白色的餐巾纸条一把一把地扔在了对面阮思澄的脸上,一边扔,一边很扭曲地笑着,“思澄,我是真的被你们给逼疯了……你还不信吗???” 阮思澄怔怔地看着贝恒。 餐巾纸一条一条挂在她的头上,或顺着她的面孔滑落。 没一会儿,她的头上就全都是破纸条了。 她终于彻底失望。 也彻底放弃。 她低头,脸颊藏在破纸条里,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滚,餐厅地面在水雾中来回摇摆,极力压抑着自己道:“好,贝恒……我把股份盘下来吧……咱们明天商量价格。还有……你好好休息,养养精神……祝你永远不再抑郁。” 贝恒停了下手,好像也很想哭。半晌后才轻轻地道:“谢谢,思澄。” ………… 阮思澄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走回家的。 好像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东西。 一进家门,提包便从肩膀滑落,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她也再也站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在黑暗中,阮思澄终痛哭失声。 她抽泣着:“爸爸……妈妈……邵总……” 她不明白,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原本三个人的公司,从此只剩下她自己了。 原本想着大佬带飞,可明天开始,她要一个人扛下去。 24.独行(四) 大约半小时后,啜泣声音渐停。阮思澄还跪在原处, 低着头, 时不时地抽上一声,时不时地耸下肩膀。 终于, 眼前重新出现影像, 耳旁重新出现声音, 她用无力的手摸过自己身边地板上的手机,找到投资人老父亲,慢慢地打:【邵总, 我刚才已同意贝恒离开公司。】 一行字写了删、删了写, 最后终于发送出去。 发完,她将手机扔到一边,费力挪动发麻的腿,抖着脚踝站起来甚至,没穿拖鞋, 更没整理不知何时掉落下来散在门口的高跟鞋,蹭着地板穿过客厅, 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看看自己两只核桃, 又拧开水龙头, 往脸上撩水花。 不能这样,她想:明天还要上班。 每撩会儿就再看看——好像没有多大效果。 等再回到玄关收拾提包、钥匙, 阮思澄见手机正在嗡嗡作响, 在半黑中闪着蓝光。 她捞起来, 发现是邵君理。 投资爸爸来电质问吗? 按下屏上绿色按钮,阮思澄也有点慌张:“邵总?” “又哭了吗。” 阮思澄把包抓起来:“刚停了……还好,现在已经平静多了。” 邵君理稍沉默,又问:“在哪。” “家呢。” “家在哪。” “???”虽然疑惑,阮思澄却还是回答,“朝阳区,‘万国商场’这边儿,离思恒医疗不是很远。”当初公司选址时他们也考虑了交通的问题。 邵君理再问:“具体地址。” “……”阮思澄答,“‘碧湖家园’3栋707。” “等着。” “哎???”不会把?! “二十分钟。” 阮思澄的心脏一跳,刚想回答“我没事儿”,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 “……”看看屏幕,上有6个未接来电——邵君理竟一直在打。 阮思澄心直打突突,坐立不安了一阵子,上网、看书,干什么都干不进去,一会儿想到钱纳,一会儿想到贝恒,一会儿想到思恒医疗,崩溃后的麻木当中带着刺痛,一下一下地被扎着,连“邵君理”都压不下,最后干脆放弃今晚,揣起手机走出大门。 她出小区,坐在路边,伸长了腿看天上星。 这是一条僻静小街。极偶尔地有人有车,也是倏忽而过。 今夜漫天星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云京的天。它们忽近忽远,竞相闪烁,好像将黑沉沉的夜幕推远了。 她坐了十分钟,有两个姑娘——一个东北口音一个西北口音,过来轻轻地问“怎么了”“没事吧”,还说“感情问题不是问题,以后会有更好的人”。阮思澄一方面觉得感动感激,一方面又忍不住想,为什么人总是觉得女孩子们难过、哭泣一定因为感情问题?明明还有家人、朋友、事业、梦想…… 然而她们说的大约没错。贝恒走了,“以后会有更好的人”。 ………… 还没等进“碧湖家园”住宅小区,邵君理就看到路边坐着个人。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想直接进去,然而走近以后才发现他认识那一大坨东西。 得,阮思澄。 阮思澄与以往不同,没穿正装或半正装,而是一身运动打扮,素颜——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素颜时的样子,有点儿像个学生。 他停步在对方面前。 阮思澄抬头:“邵总……你来了。” 像被抛弃的流浪狗,一头一脸湿漉漉的。 邵君理问:“在干什么。” 阮思澄又抬头看星:“云京今晚星星好多。” 邵君理也回头。 阮思澄没立刻起身:“最近几年都没有呢……不是灰灰的、浑浑的,而是有着星星在闪。”说完她笑起来,“邵总,您是本地人吧?” “嗯。” “我不是,我J省的。我来P来读研那天,几个……一堆师兄接站。我当时随口说了一句‘今儿好阴’,结果那些师兄回答,‘这是云京的大晴天!’” 听到吐槽,邵君理又唇角一勾。 他转过身,扯扯西裤,手稍一撑,也在路边坐了下来。 外面那只膝盖竖起,里面的腿随意倒着,两手轻轻垂在两只膝盖上边,姿势倒是潇洒。 见邵君理陪着坐上马路牙子,阮思澄挺惊讶地看。男人外侧大腿绷着,比阮思澄粗好几圈,成熟、健壮,黑色衬衣袖子被略微地挽起,露出分外有力的男性上臂,有点儿不羁,阮思澄还没有见过。 发现视线,邵君理也低头看看:“今儿天热。” “你的车里有空调的。” “那也得等会儿才凉。着急,直接开出来了。” “哦……”听出弦外之音,阮思澄低头,“从扬清过来的吗?” “嗯。”所以还是衬衣西裤。 他们看星星,随口闲聊。 阮思澄说:“邵总,贝恒真的走了。” “我知道。” “您创业时……也有觉得挺不下去的时候吗?” “有。” “那您当时怎么办了?” 邵君理将搭在外侧膝盖上的手腕移到身后,微微后仰,撑着地,看星星:“硬-挺着。” “……硬-挺?” “干挺。”听着很不走心,却是肺腑之言。 “干挺啊……”阮思澄说,“我也能干挺过去吗。” “不知道。有人能,有人不能。”邵君理偏头,从侧后方看阮思澄的脖子和耳朵,开口,“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不打算清算,也想挺着,对吗。” “……”阮思澄将长腿收回,抱住膝盖,小而尖的下巴落在膝盖中间,“我是想……再试试……又有8个医院主任的电话了,干嘛不再试试???而且,基于邵总的‘思路一’,‘胸部诊断’已经有了一点点的东西出来,我觉得是在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着的,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嗯。” “不过后续难点肯定还有很多,要一个个设法解决……” “太具体的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帮忙解决。” “我知道。我得想法招个大牛。” 不是天牛,也得是大牛。阮思澄自己的技术也还不错,但不如贝恒。贝恒MIT的本科毕业,入澎湃时只有三级,一年一跳,迅速到五。阮思澄有硕士学历,入职时是四级,用两年升到五,本以为再两年能升到六,未果。何况,作为新手CEO,她也没有时间再去take技术。 “有思路么。” “我前几天看了一下,想挖……爱未‘AI医疗’的张一非。他在爱未是总监级,跟钱纳一样。以前做过心脏产品,就那个……自动帮忙切割心脏核磁图的,‘爱未Cardio ’,自动绘制心室、心肌……听研究生的室友说,他手下有两个项目刚被降级,要减员……虽然也有两个项目被升级了……感觉,对于项目,公司说给资源就给资源,说不给资源就不给资源,他是可能不太爽的。但来思恒,以后他就管所有了。大公司的竞业条款有应该没有禁止加盟初创企业,应该只是不许加入澎湃、扬清。” “一小公司,直接挖三巨头的总监级人物?”邵君理道,“我看着悬。” “不直接挖……”阮思澄说,“我制定了别的策略。” “说来听听?” “不说,”阮思澄低头,“真好使了我再讲吧……不想被笑。” “行,”邵君理一哂,“你是总裁,谁能管得了你。” 阮思澄被逗得笑了。 想到要挖爱未总监,阮思澄也压力山大——这是一个艰苦征途。而且,就算成功请到人家,能不能做出来也是一个问题。能做出来,能不能有数据又是另一回事……一样一样都得解决。 何时是头? 真有头吗? 她知道,没有。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邵君理听见,问:“怎么?” “只是觉得,创业真是一场长征,而且永远没有终点。即使做大做强……也有新的愁的。” “后悔过吗?” “嗯?” “后悔过吗?是放不下已投入的时间、精力,舍不得沉没成本,才选择继续,还是从未后悔?” 阮思澄想了想:“是有过的,然而加在一起不超过十秒吧。” “哦?” 阮思澄道:“我会想,如果没有进来创业,就没办法认识您了。” 邵君理一愣,几秒钟后,笑意才上眉梢眼角。 阮思澄也反应过来,脸全红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过去在澎湃科技工作,我认识的最牛的人就是钱纳,没有机会接触更高层次的了。而出来呢,我的天地更广了,眼界更宽了,也接触了更多更好的人。额,因为目前就您一个,我才那么说的,不过以后还会有的。” “嗯。” “而且,虽然永远没有终点,总有新的愁的,也会经历一次一次成功后的兴奋、激动。那种由实现自我、创造价值而带来的成就感,那种可以到极致的兴奋激动,值得许许多多的人承受一切波折痛苦。跟那相比,看小说看电视、刷微博、打游戏、逛街购货、游山玩水等等能带来的开心根本不值一提。前者是level 10的话,后者只是level 1到level 3。你看,许多牛人获奖以后都懒得去,就是因为巨额奖金早就已经无关紧要。” 邵君理又看了会儿月亮星星,觉得确实十年未见,半晌收眸,拿起身边一个盒子,递给一旁的阮思澄:“这个送你了。” “咦?”阮思澄以为是什么好的东西,急忙接了,借着月光、路灯,发现里面竟是……一个罗技鼠标。 她说:“……送我鼠标干吗。”莫非非常酷炫?100万一个鼠标? 邵君理说:“打开看看。” “哦……” 阮思澄运了口气,就要暴力撕开盒子,被邵君理给打断了:“别撕。盒子是开过的。” “哦,”阮思澄抠那盒子的脑瓜顶上,发现果然是开过的,于是把那鼠标从里面扯出来,凑近了看。 竟然还是……用过的。 右键稍微好点,左键上面罗技的logo“Logitech”已被手指蹭得掉了。 她问:“咋这么破……” 邵君理说:“我创业是19岁那年。一开始很天真莽撞。像你一样。当时公司就一个人,我自己,把伯克利的宿舍当办公室,一台电脑,一个鼠标一个键盘,就开干了。” “……” “是鼠标是那时候的。用了大概一年整吧。后来租了间办公室,找了俩实习生,买了新的电脑,就把它给放起来了,留作纪念。” “邵总……”阮思澄用两手捏着,一颗心是滚烫滚烫,说,“这……给我了?单单给我吗?单单给我一个人吗?”很珍贵的样子。 “不是。”即使是在这种时候,邵君理还不忘发上一波嘲讽,“一个鼠标可以发给很多人。我投过的创业公司CEO们人手一个。” 阮思澄:“…………” 这个男人不能好好说话吗…… 她想想,又确认:“我可以用它的对吧?你并不会拿回来吧?即使坏了、变成砖了,我也不会掉脑袋吧?” “嗯,”邵君理转回头,“你的废话真多。” “……谢谢邵总。”阮思澄将诡异礼物塞回盒子,又抬头看今晚这个难得的天,说,“我会努力,决不放弃。” 邵君理看看阮思澄,又转回头。 半晌,十分轻地说了一句:“傻丫头。” 音量很小,阮思澄并没有听见。 ………… 阮思澄邵君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许久。到晚上十点多时,邵君理说:“走。” “嗯?” “带你去酒吧,喝点儿,你回来好睡个好觉。” “咦?” “离这不远,上车。知道晚上小区里面没有位置,我刚停街边了。” “好。”坐得太久,阮思澄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邵君理在旁边轻扶她的手腕。 阮思澄是一个码工,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几回酒吧,觉得音乐震天、讲话都听不清,男男女女在舞池摇摆,空气里面都是荷尔蒙,不太符合自己的码工身份。 因此,当进入到一间装修高雅的会所时,阮思澄还挺惊讶的。 大建筑师手笔,文艺复兴风格,墙上有油画,架子上有古董。 大厅里的主色为黑和黄两色,灯的布置极具美感。舞台上,古典乐队正在演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零散坐着。 邵君理寻了个较私密的空间。看不见乐队,但听得到声音。 对服务生,邵君理特装逼地说了句法文,点酒,然后切回汉语,要了几样小食。 等酒上来,阮思澄头左右地看:“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拉菲拉图?” 本是玩笑,邵君理却颔首:“对。” 阮思澄:“………………” “拉图,1st Grand Cru Classé,90年的,是他们这的招牌。想喝调的也行,调酒师在法国拿过调酒比赛的头名。” “呃……”阮思澄问,“这……怎么喝?” 她学着电视里有钱人的样子,将杯脚卡在中指无名指间,托住杯子:“这样?” “不是,放下。” “……” 邵君理伸手,拉过阮思澄的左手食指中指,搭在杯脚中间,又将她的拇指按在另外一边,让阮思澄用食指中指和拇指捏住杯脚,说:“电视里的都是错的。正常拿杯子,别让你的体温影响酒的味道。” “噢。” “晃一晃是可以的。” “噢。” 阮思澄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木有任何感觉,不知道跟超市里面10块钱的有嘛区别。 可不喝又觉得亏了。阮思澄的酒量挺大,红星二锅头500毫升的能干半瓶,这啥拉图不在话下,牛饮一般,咕嘟咕嘟喝了好几杯。 邵君理倒慢条斯理,靠着椅子,十分放松,淡淡笑着,看阮思澄。 几杯过后,脑子渐热,阮思澄还真把压力暂时忘了,觉得一切都还好。 十一点多二人结账。 阮思澄抻着脖子一看账单:“36500。” “!!!”她怀疑自己看错,重新数,还是36500。其中拉图自己35000,几样小食500,什么鬼服务费1000。 “……”她想:这他妈的果然不在一个世界。 邵君理将酒吧发-票仔细折了,放进胸前衬衣口袋。 阮思澄看见,问:“您留发-票干嘛?” 邵君理抬眼,说:“回去后让思恒医疗报销账单。” “!!!”阮思澄惊疑不定。这个男人虽然高中就去美国了,但是反讽学的不错,真话、怼人一线之隔,而且一直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有时沉稳干练,有时突然就蹦起来张口咬人。 见阮思澄竟有一半相信,显然是被自己虐出毛病来了,邵君理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对方,说:“当然只是骗骗你的。至于为何想留着它……你不用管。” 说完,又整理下那个口袋,起身:“走了,送你回家。” “好,谢谢邵总。” 出来以后阮思澄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刚才那个酒吧,没有dress code吗?穿运动服也能进去?我看几位女士都是拖着裙子。” “对男人有,必须正装。对女人没有。” “还带这样……” ………… 因为邵君理的一通安慰支持,出乎阮思澄的意料,睡得还行。 就是第二天一大早眼睛还是有点儿肿。 她画了个挺浓的妆,对镜子说“没事没事”,挺胸抬头去了公司。 她并没有选择瞒着,在公司的例行早会直接宣布贝恒要走,让贝恒向几个总监交接代码,此时同时也向自己汇报一切,并说,对CTO一职,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人选,是个大牛,很懂心脏,请大家稍安勿躁,有了消息她会第一时间通知。 接着,她对贝恒说:“感谢你对思恒医疗做的贡献。贝恒,今天就离职吧。既然你不想干,那没必要互相耽误,10点来我的办公室,我们把工资、假期、医保社保、股份等等东西结算一下。” 贝恒有点惊讶,不过很快点头:“行……谢谢了,思澄。” 阮思澄的想法十分容易理解。既然贝恒确定要走,便不会再用心工作,而他的散漫会影响整个团队。 而且,依照贝恒性格,在扛不住压力时,一定会说“马上要走”,反而引起众人恐慌。 恐慌,一向是在信息不透明时最为容易滋生。 而现在,CEO干干脆脆宣布消息,员工反而觉得没事,都想CTO的职位应该已有继任,不然哪会通知贝恒直接离职? 总之,阮思澄的坚定态度反而让人比较安心。 装完一通逼,阮思澄回到了CEO的办公室。 强撑着的坚定不移稍有点跨。 “不行不行……”她把昨晚邵君理的鼠标盒子两下拆开,扯回鼠标,跪在地板上面,钻进桌子底下,砰地一下拔出原来鼠标,插-上新的。 想博一个好的兆头。 好的兆头未必有用,却能让人凭空生出一点信心。 坐回椅子,理理头发,她晃晃鼠标,发现邵君理没说错——还真十分圆滑好用。 毕竟是正版罗技,而邵君理才用一年。 “好……”阮思澄操作着那个左键上LOGO都被邵君理给摸掉了的鼠标,想起十几年前,邵君理的手掌天天覆着自己的手正在覆着的地方,邵君理的食指一直滑着自己的食指正在滑动的左键,邵君理…… 脸“腾”一下又成红的。 “认真工作认真工作……”阮思澄又用头哐哐磕了几下桌面,抬起头来,眼神变了,“认真工作……!!!死缠烂打找陈一非!!!” 25.CTO(一) 按照合伙协议以及投资协议, 因为已经干满一年,原先贝恒35%的股份成熟四分之一,可带走总股份的8.75%, 剩下26.25%须由公司其他股东以非常低的价格回购, 每股5分钱。 但是,由于并不看好公司, 贝恒想将那8.75%也一并处理掉, 对阮思澄的说法是“不想继续关注思恒医疗了”, 阮思澄也答应了。 对于价格, 他们俩只商量了大约十分钟。阮思澄提出了自己能接受的最高的价位——17万5, 贝恒直接点头,好像并没料到阮思澄如此“大方”。 阮思澄是觉得,贝恒辞职一起创业,每月至少少拿3万,一直下来, 少拿36万, 又承受了很大压力, 能补点就是点吧,毕竟,正常来讲, 公司想要请到贝恒这样的人过来打工,一个月是最少得出6万块的。让人任劳任怨干了12个月, 尽量多给些吧。 公司全部股东签署了同意书, 邵君理和王选也都没说什么。 阮思澄还挺感激的——17.5万, 对她和贝恒来说算高,可对邵君理和王选来说绝对算低。毕竟,邵君理实打实地砸进来2000万才换到20%股份,获取成本是100万换1%,而阮思澄区区掏出17万5,就划拉到8.75%,是邵君理的50分之一,不太公平。 经过这样一通折腾,阮思澄作为唯一的创始人,股份升至大约34%,邵君理27%,王选6.5%,剩下的人包括钱纳和期权池一共32.5%。 因为思恒医疗非常规的“发展”——第一大股东第二大股东相继离开公司,股权结构一下变得十分奇怪。 首先,天使轮投资者的份额太多了。正常来说,天使轮的投资者不能占超过20%,否则后续融资、稀释会让创业者们崩溃。 其次,如今,思恒医疗创始团队与投资人的股份数几乎一样,都是34%。这导致了,遇到矛盾,双方可能相持不下,创始团队无法得到比较安全的决定权。 在最开始,创始团队vs投资者们,明明是72%:15%的……阮思澄想:邵总真的是个特会算计的人…… 那时候,投资协议初稿上是“若创始人辞职离开,未成熟的股权由其他创始人以每股5分的价格进行回购”,被邵君理大笔一挥,改成“由其他股东们以每股5分的价格进行回购”,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趁机多捞,阴险得很——人家说了,每退出一个创始人,他都会“不看好这公司”一点点,走的越是牛人,他越不看好,多拿一点以后才好降低价格甩手转让。 邵君理,对“人”非常看重。 当时,对于未来充满憧憬的三个人,对这几条全都没有特别注意。是邵君理那老狐狸,投得多了,看得多了,才会想改。 现在想来,“已成熟的股份可在投资者和创始人间转让,价格经过全体股东赞同即可”,也很危险、很狡猾!!! 贝恒想将股份低价转给自己,他是可以不赞同的啊!那贝恒只能把股份呈给他了! 玩儿不过,真的玩儿不过。 幸好今天邵总并没当真不签……还挺干脆…… 跪了…… 最后,创始人和投资人都持股34%,都过了三分之一,都具有一票否决权。一般来说,股东会上,关于公司生死存亡的事宜,要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通过。而一方超过三分之一,另一方就注定无法到达三分之二。 换句话说,与投资人股份相同也还好,但如今对方已经过了三分之一,阮思澄的实际控制愈发弱了。 不过,十分奇怪,阮思澄没特别忧心。 她明知道邵君理是个老狐狸,可还是挺信任、依赖。 还有一种说不好的奇特感觉:去年他才31岁,就已经是个老狐狸了。 不过,三年以后,自己31岁那时可能也差不多。 ………… 确定好了股权事宜,她卯足劲琢磨招CTO。 人力经理也张贴了招聘启事,招首席技术官,简历倒是收来不少,没靠谱的,好多学生还没毕业,瞎鸡儿投,三本本科还没毕业就投CTO。 阮思澄将主要精力用来研究陈一非。 她在学校社交网络人人网还有职场社交网络领英网上挖地三尺,把自己在爱未工作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人际关系研究了个遍,最后终于发现——她研究生室友小雯在爱未的某个朋友应该认识陈一非。 根据“六度空间”理论,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就能认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何况大家都在AI圈子里呢。 她请小雯状若无意地与朋友聊陈一非。这个时候,若是朋友真的认识,基本肯定会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显摆说“我认识”“我朋友”“我老铁”,这样话题就打开了。阮思澄请对方打听陈一非的兴趣爱好、家庭状况、过往经历等等信息。 而她自己,在人人网、领英网,把对方的公开信息背的叫个滚瓜乱熟,还到“中国知网”把对方的博士论文看了一遍,又到其他网站把对方的奖项、荣誉了解了下,准备在一周后某AI峰会上面跟他“做好朋友”。 她甚至请邵君理帮忙,针对陈一非的产品,想了几个专业问题,还有几条评论、看法。 因为,直接挖,思恒医疗肯定没有那个实力,人家甚至根本不会听她讲话。 但是,她却可以在谈天时,说自己在创业,逐步透露思恒医疗的美好前景、她这个CEO的体贴性格,工作团队的温馨氛围、投资爸爸的雷厉风行……让陈一非心生向往,然后,在他某天喷爱未时,利用当时那个情绪,再挖。 她得让人喜欢自己。 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一定知道,与上司说得通、聊得来、讲话轻松、相处融洽,比工资、福利都更重要,可以至少多活十年。 而这,也许是她唯一能利用的优势。 毕竟思恒医疗要技术没技术,要数据没数据,要规模没规模,要资金没资金,要前景……可能有。 阮思澄觉得可悲哀可悲哀了。 创业狗终于变心机狗。 ………… 在AI峰会前,还发生了一个插曲。 邵君理的老爸邵城惹出的事。 他在接受某家媒体采访时,面对“如何看待、评价已在扬清副总的位置上干了一年多的独子”的问题时,面带微笑,万分骄傲,答:“对这儿子我很骄傲。君君……君理非常聪明、努力。他从大一开始,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说到这里,还伸出五指,“在扬清互联网加这一年多,推出了AI医疗产品‘扬清医者’,可以筛查胃部肿瘤、肠道肿瘤、肺部肿瘤……准确率高,医院医生非常欢迎……还推出了AI家居产品‘扬清HOME’……7月还将推出AI教育产品‘扬清英教’,AI与使用者对话四五分钟,就能立即分析出来使用者的英语水平,知道对方优势、劣势,根据这些缺陷不足定制方法还有教材,对学生的了解超过专业教师……老产品的营业额和利润都有明显增加,新产品中有一些也开始有了稳定收入、即将回本,而另一些的前景……” 一大段后,邵城的嘴又漏风了:“在战略上面,君君……君理也有很多创新,比如,成立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还有……还有……每回扬清股价都能迎来涨幅。” 他这两个“君君”,在网上轮炸了。 在邵君理正式入住扬清集团“互联网加”之前,邵城对儿子的保护很好。世人只知邵城有个宝贝儿子,却不知是谁、几岁、什么模样。然而一年以前,作为扬清集团副总裁、互联网加大事业部总裁,邵君理的抛头露面无可避免,广大网友终于得以一窥究竟。 一看,哦豁,帅死,人生赢家,上辈子拯救地球。 而且,为了摆脱“关系户”的嫌疑,邵君理的履历也被公布出来。 伯克利的本科,斯坦福的博士,一毕业就能进谷歌的新产品研发部门Google Brain,一年升一次,走时都是总监级了,9级,而中国工程师大部分一辈子都卡在5级上,小牛人6级,大牛人7级。 不过呢,因为邵君理只出席商业活动,没什么好八卦,不常受人关注。 因为老爸,这回倒是让网友们娱乐了把。 当天晚上,阮思澄一打开微博,看到熟悉的那张脸,手机都要吓得掉了!!! 前下属朱天球转了个gif图。 gif图上,邵君理正站在台上讲解产品,面容英俊,气质卓然,一股精英范儿,而旁边,则用红字写着一句“这是君君~!!!” 阮思澄:“…………” 啥??? 她急忙在搜索栏打“邵君理”,明白了。 最热门的就是邵城视频截图。 他面带微笑,下面字幕写着一句:【君君……君理非常聪明、努力。】 最热门的评论第一条:【你32岁,大集团的副总,你爸在外头还管你叫作君君。】 最热门的评论第一条:【不管多大,不管啥样,都是宝宝。】 “……”阮思澄,“噗。” 也想转。 太好笑了。 她保存了视频截图,急急忙忙点开微信,找到邵君理,咔嚓一下发了过去,说:【噗。】 邵君理倒回得挺快:【你是第20个给我发的。】 阮思澄说:【哈哈哈哈!!!!】 邵君理道:【非常亲密的人不直呼名字,叫昵称,不是很正常。】 【那倒是,】阮思澄打字,【像我,有人叫我思澄,有人叫我澄澄,有人叫橙橙,还有人叫大橙子、Orange……】 邵君理说:【我叫你“阮”。】 【啊???】阮思澄说,【“阮”,一个姓,也叫亲密的吗……也能叫昵称的吗?】 邵君理没有马上回。 十来秒后,阮思澄看到聊天框里出来一条语音。 她心脏狂跳,点开。 听见对方一如既往的磁性的嗓音:“你说呢……阮。” 这回这句“阮”,也不知道是否错觉,但听上去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特别勾人。 阮思澄的两腿一软。 26.CTO(二) “2019人工智能论坛”将在中京市举行。 目前中国AI方面规模最大的三个会就是“中国人工智能大会”、“人工智能论坛”和“云京人工智能峰会”。 2019人工智能论坛共有三种参加方式。第一个是被邀请, 拿邀请码上网注册, 第二个是申请, 到官网上填写信息、等待通知。第三个是买票, 最贵一档8888,最便宜一档888。 几星期前,阮思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了第二条路,没想到竟通过审核, 可以作为“专业观众”免费聆听专家演讲。 她本以为要破费的——思恒毕竟不是什么创业明星。不过思考之后, 阮思澄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论坛将在中京市举办, 报名人数不如预期, 才把她也放进去了。 因为“免费”, 官网上公示了“专业观众”的姓名、公司和职位,阮思澄就是那时候看到了陈一非和其他两个候选CTO的名字。她当时就隐约地想, 也许要从这里着手。 接着贝恒决绝离开。经过打听, 她决定先挖陈一非。其实,就算没有“项目降级”的事,她很可能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 “人工智能论坛”的第一天上午, 阮思澄一大早便进入了会场。 距离开始还足足有一个小时! 她蹑手蹑脚,走到中间“专业观众”那片区域,看立着的名签,找自己的位置。 长长的木桌子铺着蓝色桌布, 每张桌子上面都有一个名签、一份大会指南、一个笔记本、一支水笔和一瓶矿泉水。名签上用大字写着参会者的名字, 小字列着参会者的公司、职位。 人对自己名字总是十分敏感, 很快,她便看到“思恒医疗,CEO,阮思澄”。 阮思澄却没有落座,又找陈一非的名字。 在自己后面一排。 “……”她看了看陈一非的右边位置,是某大学的副教授。再看一看他的左边位置,发现也是一家创业公司的CEO,叫刘宁,公司就在中京本地。 “嗯……”就在阮思澄在刘宁的位置前犹豫着的时候,陈一非左边的左边来了,挺奇怪地看了一眼阮思澄,坐下。 “喂,”阮思澄主动搭讪,指指刘宁的姓名签,问:“你俩不是一起的吧?” “???”对方答,“不是。” “好,谢了。”阮思澄终下定决定,一把抄起刘宁名签,走到前排自己座位,跟“阮思澄”换了个个儿。接着,她又捏着自己名签回来,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陈一非的左边位置,原本写着“刘宁”的那个地方。 就这么着,跟陈一非边上的刘宁换座了。 对不起了,刘宁,不过往前一排好像也挺好的。 她左边的兄弟目睹了全过程:“……” 阮思澄看着他:“…………” 大兄弟:“…………” 阮思澄:“…………” 不理。 她硬着头皮,岿然不动,心里知道在干坏事。 看完图册,她又研究了下“专业观众”的事,发现基本上,大公司经理以上的人、中型公司总监以上的和小公司CEO都可以通过申请,别人则需买票。 8点45,陈一非终于到了。 他的身材挺高、微胖,头发稍微有点稀疏,带着一副金属眼镜,并没有凌人的气势,可也十分得体,与所谓的“IT猥琐男”并不一样。 阮思澄的心脏狂跳,却故作淡定,起身让他走到里边。 等他坐定,才转过头,说:“嗨。” 陈一非笑,像弥勒佛:“嗨。” “我叫阮思澄,在创业公司思恒医疗。” “做什么?” 阮思澄说:“AI急诊,初期只分头痛、胸痛、急性腹痛三个板块。” “不错,”陈一非点点头,“我是陈一非,在爱未,也做医疗,比如心脏。” “刚刚看到名签了,”阮思澄笑,“还觉得挺惊讶的。” “嗯?” “我看见过你的名字。”阮思澄也笑,“去年的《计算机世界》有期主打文章叫作《AI医疗:下个冬天有点冷?》,讨论AI医疗产品最终落地时的问题。写得不错,让人心有戚戚,我仔细看了。那篇文章有好几个被采访者,其中一个好像就是……” 陈一非有显而易见的惊讶:“这都能记得?对,有那么一回事儿。” “说实话,”阮思澄将一缕头发理到耳后——不论男女,长得赏心悦目总归方便一些,“也只记得个陈一非……因为观点比较犀利,特意看了一眼名字。” 阮思澄的目光移回,盯着面前的矿泉水,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来,“你好像有说……日本为了发展AI,已经明确规定,诊断和治疗的责任医生承担,让IT公司不要害怕,拼命发展,要在19年开始进行临床试验。”用力捧。 “对,”陈一非的话匣打开,眉眼之间有些得意,“我认为可参考日本,先安全地尽快发展,因为亚洲文化与欧美并不同。现在中国的问题是,医生觉得并未节省工作时间,AI看一遍,自己再看一遍……然而,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大量患者集中三甲,如果AI能够应用,并且靠谱,对医生的要求变低,那未来就一定会有许多患者转战别家……” “可是……” 通过引出陈一非的观点看法,话匣子打开了。 两人越来越high,到9点钟论坛开场好像还是意犹未尽。 阮思澄旁边那兄弟目瞪口呆,想:这美女怎么回事?倒追?还有这种操作?? 待副总理致辞结束,各项活动正式开始。 本次AI论坛请到许多大牛,比如“AI四大牛”之一的美国华裔吴××,还有美国、欧洲、香港、台湾、大陆IEEE院士……还有大企业CEO,干货满满,阮思澄也听得认真、记得起劲。 而除午休的每一次中间休息,她都要与那陈一非讨论一下刚才演讲中的内容。专业厉害的大美女,一般人都不会排斥,两人总是越聊越high,相见恨晚。 人工智能论坛一共进行两天,第一天的最后一位演讲者是……邵君理。 黑色西装灰色衬衣,一如既往姿态优雅。 他正正麦克:“非常高兴再次来到这座城市。刚才认真听了几位领导、嘉宾做的精彩演讲,尤其是××书记所宣读的总书记的贺信……”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讲完,邵君理走下台子、回到座位,坐下以前似有若无地向中间“专业观众”的方向看了一眼。 “……”阮思澄伸出手,冲他用力挥挥! 邵君理的唇角撩起一个笑容,也冲阮思澄打了一个招呼,接着回身坐下。 “……”陈一非问,“你认识邵君理?” “哦,”阮思澄说,“邵君理是思恒医疗的投资人,而且他还特别看好这个产品!”说这话时,阮思澄的脸上洋溢出了光彩。 对不起了,她想:我连邵总都敢利用,我可真的是太坏了。 “哦???”听说扬清的邵君理特别看好这个产品,果不其然,陈一非主动地探听起了信息,“你们具体做什么的?” “是这样……头痛部分,我们主要看脑出血和脑梗塞。腹痛部分,医院医生先选症状,然后根据血尿便常规、电解质、胸部平扫、腹部B超等等信息给出建议,比如要不要做其他检查,最后综合诊断。胸痛部分,只要是看心脏疾病……” 陈一非倒听得认真,时不时说“不错不错”。 “我以前在澎湃工作。”到了最后阮思澄说,“去年出来开公司的。当时好多人说,大家全部都是在企业时想着单干、等单干了想回企业,而且还预言说,过不多久我就会想回三巨头拿死工资的。可实际上,我工作得越来越爽!!!有投资人,工资奖金照拿不误,不像以前的创业者那么苦了。在大公司,干得再好效益再高也总归是给人卖命,顶多得到一句表扬,或者职位升一级工资多一点。我腻歪了,升两次就没意思了。人总需要新鲜感嘛……同样的好事,第一次发生时觉得特别兴奋,第二次一般,第三次就没感觉了。现在创业,每天看到一点进步,等着融资、合并、上市,特high。” 陈一非:“……” “行了,”阮思澄收拾东西,“明儿见!”她努力地展现出来好的状态,跟打了鸡血似的。 陈一非说:“明儿见。” ………… 论坛一共两天,所以参会人员被组委会安排在某五星酒店。 阮思澄都没吃晚饭,带着手机和充电宝,一直坐在大厅里等,看看教材刷刷课程。 她不觉得这个浪费时间。CEO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寻人,她还听说曾经有CEO跑去注册专车司机、在大公司附近游荡,通过聊天寻找员工的。 一直到晚上10点陈一非才回酒店。 阮思澄忙跟着走到电梯间里,一抬头,十分惊讶似的,道:“陈一非!” “阮思澄。” “好巧!” “是啊,好巧。” 他们走进同个电梯,阮思澄的手里拿着一个手机,低头专心地看视频。 是刚结束的法网男单半决赛视频集锦。 陈一非问:“你喜欢网球?” “还好。”阮思澄说,“费纳真是老而弥坚。大满贯都20来个了。” 她知道,陈一非很喜欢网球,爱打也爱看,不过打的不咋地。 陈一非的弥勒佛脸现出笑容:“我看今年这个状态……” “也不一定……历史上,决赛时的状态……我记得200×年的美网……”为“当朋友”,阮思澄已恶补数天,觉得自己看着看着好像也真喜欢上了。 边走边聊。一直到了陈一非的房间门口,他们还没说完,站在门口又再唠了两三分钟。 ………… 到第二天的一大早,阮思澄又如法炮制,6点就在大厅待着,眼睛死死盯着电梯。等陈一非走进餐厅,她才蹭蹭地跑过去,在他肩上轻拍一下:“嗨,太巧了,又碰到了!” 陈一非:“还真是。” “……”阮思澄见酒店餐厅人满为患,说,“坐一起么?” “行啊。”反正早饭并不正式。 拿好东西坐在桌前,阮思澄又根据自己打听到的各种信息,比如他的兴趣爱好、家庭状况、从业经历,把人说的十分开心。 大叔喜欢网球她就能聊网球,大叔喜欢什么她就能聊什么。 气氛无比自然融洽。 阮思澄在爱未实习过三年整,还能说说三巨头的微妙区别,而这也是张一非想知道的事。 他们甚至发现几个两人共同的好朋友,非常惊喜,感觉距离又被拉近。 当然,阮思澄也见缝插针地说几句“思恒医疗”和“邵君理”。 吃完一起去主会场,听演讲、记笔记,偶尔互相讨论讨论。 等散会时,阮思澄觉得二人关系已经算是挺不错了。 他们换了电话、微信,并且约定“保持联系”。 毕竟在外碰到一个聊得来的并不容易。 ………… 回云京后,阮思澄给“陈一非”单拉了分组,并在那个组里跟打鸡血似的,一会儿发一张公司聚餐照片,写“We are family”,一会儿发一张领导探访照片,写“市长又来创业园啦”,一会儿发儿童医院打码合同,写“某家医院同意合作~”,一会儿又发邵君理的微信消息,写“投资爸爸温柔鼓励~” 同时,也没忘了“保持联系”,约到一顿便饭。 这顿饭上,经过设计好的过渡,两人最后聊到工作,气氛轻松。 而阮思澄,在陈一非终于说起“在大公司斗争复杂”这句话时,强压下了心中激动,脸上表情天真地问,“爱未那边怎么了吗?” “搞笑一样。”陈一非说,“我手头有四个项目,原先老板一直都以A、B为重,结果上月领导班子换了几个,新的老板为了凸显自己功绩,把原先老板重视的项目全停了,将A、B降级,然后为了安抚大家,又把没花太多心思的C、D升级,让AB的人调去CD那边。过去一年等于白做,而且论前景,CD不如AB!” 阮思澄安慰了几句,与对方分账和告别。 直到半个小时以后,她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像是帮“朋友”似的,给陈一非发送微信:【陈一非,我这个人特别爱才,看见好的不想撒手。刚才知道你不开心,现在想要试着问下:要不要来思恒医疗?我们的CTO有事走了。我让你当公司的CTO,全权负责所有技术,我绝不干涉、绝不甩锅。股份方面,我可以给你到15%。】 陈一非:【[微笑][微笑][微笑]】 阮思澄:【要谈谈吗?】 陈一非说:【你该不是故意接近我的吧?】 【是。】知道时机已经成熟,阮思澄也大方承认,【在峰会上,我故意和人换座位,就为了和你说上话。电梯里、餐厅里,也都不是偶遇,而是等待。为了和你当朋友,我恶补了你在人人网和领英网上列的兴趣爱好。陈一非,思恒医疗CTO的位置非你莫属,太合适了。】 陈一非又说:【果然,稍微显出一点换工作的意思,你的微信就来了。】 【这是互相套路吗?】 【算是互相套路。】陈一非道,【聊聊吧。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一个老板可以为了挖我做到这种程度,是可以聊聊的。】 【……谢了。】 关掉微信,阮思澄又耍小心机。 她打开天气预报,将“聊聊”约在了大暴雨的那天,地点就是爱未楼下的咖啡厅。陈一非不疑有他,应了。 阮思澄想,人都会有“补偿”心理。如果对方见她冒着暴雨前往,拒绝起来会很困难。 约完以后,阮思澄向投资爸爸汇报了下。 “嗯,”邵君理道,“多了解下他的性格。我说过,管理层中需要平衡各种性格。有人乐观,有人悲观,有人注重大局,有人注重细节,一味寻求与自己合得来的是大忌。” “我知道。”想了想,阮思澄问,“这回挖人表现如何?这种手段可以用吗?” 邵君理稍顿了一下,说:“自己想。” “嗯???” “我无意当创业导师。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方法。我的方法未必适合你,我不用的方法也未必行不通。不是年长几岁或者曾成功过就能随意评价人的好坏得失。你自己摸索适合自己的路,不用事事问我,我的智慧有限,只会在明显有问题时提醒你。” “谢谢邵总……不过,您的IQ有限……???”明明已是天牛。 “当然。” “您和谁比?” “近的,Geoffery Hinton。远的,爱因斯坦。” “…………” 阮思澄倒吸口凉气。 果然,不该问的。 和爱因斯坦比智商??!! 你有病啊…… 而且好像还是认真比较后才得出来的这个结论!!! 也许仔细地考察过爱因斯坦26岁发的paper和他自己26岁时发的paper。 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那边,邵君理又说:“不过你倒能查资料。陈一非也不是名人,你倒了解了个通透。” “不要小看XNSCIA。” “???” “小女生中央情报局,很厉害的,不逊于真正的CIA。小心哪天也八八你。” “八吧,”邵君理淡淡地道,“然后牢牢记在心里,记一辈子。” “……”阮思澄小声吼,“说什么呢!” 邵君理也晃过神来,道:“没什么。” “……” 这人…… ………… 与陈一非见面那天,云京暴雨如期而至。 阮思澄特意开车,走走停停,平常半个小时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幸好她出门早,还是提前45分钟到了。 没有想到,因为下雨,陈一非却是从家来!!! 距离面谈还剩大约15分钟时,陈一非发来消息,说要迟到15分钟,阮思澄回“没有关系”,而30分钟后,他又发来消息,说还得一小时,阮思澄的心里愧疚,回“注意安全,千万别急,没关系”。结果,一小时后,陈一非再次发了微信,说,还得一小时,阮思澄答“最好的人和事值得等待下去”。 她续了咖啡,慢慢地啜,本来以为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抬头却见陈一非的高大身影!!! “抱歉,”陈一非在对面坐下,“我想最后试试你挖人的诚意。” 他打着伞,伞上有爱未LOGO,身上干干净净。 “……”阮思澄明白了——人家故意迟到。 又是一波互相套路。 她给陈一非也叫了一杯咖啡,翻开文件夹,说:“试探阶段已经过了,咱们也别互相套了。现在,我把思恒医疗的困难与前景坦诚地告诉你,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本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对方。 陈一非的表情也是严肃起来,说:“好,你讲。” 27.CTO(三) 阮思澄又啜了一口杯咖啡:“目前, 自动识别定位脑出血脑梗塞这一部分程序已经全部完成,也用儿童医院2000份患者病历初步训练了AI, 没有发现问题,但是儿童医院脑出血脑梗塞的人非常稀有, 因此在等新的数据。急性腹痛这一部分, 我们已经针对急性炎症、急性穿孔、急性梗阻、急性内出血、血管病变等等常见病因写好完整代码,还在做感染、中毒、心肺疾病这些东西, 目前遇到一些困难, P大团队正在研究。至于胸痛,则是思恒医疗最头疼的事情。我们希望根据心电、心磁、核磁图像诊断、治疗,可是……哎。这个也是思恒医疗希望你能有办法的。” 陈一非手捏着对方递的资料,皱眉看着。 “数据方面,目前只有儿童医院同意合作。但是, 但是……”阮思澄说, “我研究了2015至2018年电子病历应用报告,还有相关企业客户名单, 选了一些十分冷门、然而电子病历应用程度却非常高的大医院作为目标,请投资人邵总帮忙前线搭桥。现在,和其中的几家已经取得联系, 而且目前觉得还是挺有希望。” “哦?” “传统牛逼医院实在无法进入,云京地京两大城市公司云集, 数据科的主任早就没感觉了。可是, 我想, 电子病历应用程度意外地高的大医院, 对于IT新鲜事物应该比较开放、欢迎,可是因为地理位置等等原因,没有进入大公司的合作视野,应该比较容易拿下。” 陈一非:“……” 阮思澄:“现在的情况是……” 她早想着要着眼于外省外市三甲医院——医生水平也未必比云京地京差到哪去,否则病人都死光了。可是全国三甲医院有近1500家,不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扑,因为每次“联系”都要消耗大量时间精力,不亲自飞过去谈个三到五趟不会成的。因此,她利用XNSACIA小女生中央情报局,总结了份“对IT友好”“比较摩登”的医院名单,将重点放在了没被扬清这种大公司沾染过的纯洁好医院。她假设着,这些医院不太想被电子时代抛在后头,可又没有得到“垂青”,也许比较容易攻克。而且,电子病历应用得好,数据周全、格式统一、说明训练AI时也easy一些。 联系那些医院的CIO(首席信息官)没有想象中的费力。她手里有邵总给的16家医院CIO的联系方式,而医院的CIO们通过会议等等活动全都认识众多同行,她求合作不成,只求介绍一下、打个、发个微信名片,对方看在邵君理的面子上基本还是会答应的。通过这个方式,阮思澄接触了一些医院大佬。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相比以前效率高点,几个医院的CIO还挺温柔。 听完阮思澄的讲解,陈一非点点头。 他继续看技术问题。 窗外暴雨依然在下,然而,室内却是平和、温馨。 二人聊了三个小时,到五点时,陈一非说:“我得回家思考一下,确定产品能做出来。” 阮思澄又最后总结:“好,目前就是这样。三个难点,胸部技术难点由你解决,腹部技术难点P大解决,患者病历由我解决。说实在的,后两者应该都能突破,只要你能设法搞定第一点,就全成了。” 陈一非挺蠢蠢欲动:“我想想。” “嗯,”阮思澄说,“最后,我再offer一个好处。你12%的股权可以随时买卖。相信,只要急诊AI可以成功落地,我们肯定能融得到A轮B轮。天使轮思恒医疗的总估值是一亿多——邵总2000万,占总股本12%。A轮B轮思恒医疗的总估值不会更少,你12%的股份要能转掉,也至少值2000万了。只要产品很有前景,相信肯定有人收购……就是外部转让要股东们同意。” ○○“我想想。” “我绝不对干涉什么。” “好,行了。” ………… 与陈一非告别以后,阮思澄时常觉得,“未来”十分像是被动漂浮在海中的某样东西,既浮不上来,又沉不下去,她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一个影子。 她本以为陈一非要至少考虑几个星期,在公司里亲自上阵与总监们讨论技术,打算尽量推进项目。 没有想到,大佬就是大佬,不会等着、拖着,才过三天,就跟阮思澄说,他会接受offer。 阮思澄:“!!!” “我想过了,至少,冠心病、心肌缺血、心房颤动、心动过速……这十种病应该能做,也够了。” “!!!” “我还需要两周离职。” “没有问题。”阮思澄强压下狂喜,“能先过来开个会吗?认识大家。顺便布置一下未来两周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行。” “那……明天下午一点?” “行。” “……” 放下电话,阮思澄的手指发颤。 她急忙给投资爸爸打电话:“陈一非要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邵君理笑:“恭喜。” “哎嘿。” “明天下午一点陈一非来公司,投资人老父亲要不要也碰下?” “一点?”邵君理查查日历,“行。” “那说定啦,等着您哟。” “嗯。” “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都忙,”邵君理随口答,“以后可能经常这样。” 阮思澄:“……” 以后……以后啥啊,谁跟你“以后”。 ………… 第二天的中午,阮思澄与邢笑佳朱天球一起吃了顿饭。 邢笑佳一见到阮思澄就大吼:“啊!!!我的姐姐!!!同个爸爸无性繁殖的姐姐!!!” 朱天球:“噗!” “……”阮思澄说,“当心邵总知道当场把你打死。” “无性繁殖不挺好吗,”邢笑佳却嘟囔着道,“他爸邵城那天说了,他每天就睡5小时,哪有时间干那种事。” “哈哈哈哈,”大傻子朱天球也无节操地道,“那说不定,大企业CEO……××○○都是速战速决,就5分钟,赶着发泄,忙着工作。” “……”阮思澄呆了呆,没有忍住,问,“5分钟?不会吧?” 朱天球沉吟道:“我觉得有可能。” 阮思澄:“……” 邢笑佳朱天球:“哈哈哈哈哈哈,那么认真干嘛?” “……” 几个朋友说起近况。 邢笑佳在自己创业,还是“摘草莓机器人”,打算这个产品做完再搞“摘西瓜机器人”。而天球还在澎湃科技,与王思任和初颜一起到了“智能家居”。 “我真服了那个初颜!!!”朱天球一脸受不了的恶心表情。 阮思澄问:“……她又作啥妖了。” “呵呵,”朱天球道,“你们知道,王思任的能力不行,她老板也不太满意。年初时吧,王思任要搞个项目,初颜看出不行,其实我们全都看出不行,但没吱声,就初颜,知道老板的老板对老板不满意,想取而代之,在会上提反对意见,说肯定是做不出的,项目两个目标本质是矛盾的。她也知道说那些话根本没用,只是想要显示自己更有眼光……上个月,果然,项目结果一塌糊涂!初颜以为大老板会劝王思任转组、离开,把她升到6级,当manager。可王思任也不吃素,抢了别人一个功劳,留下了。” “……”听老同事的宫斗剧,阮思澄却恍如隔世,问,“然后呢?” “哈哈,服了!一见不对,初颜乖得像小绵羊,而且立即大病一场,在医院里面黄肌瘦!大家一起去看望时,她一见着王思任啊……眼泪唰唰就下来了,看着特别感动似的……反正……王思任又有些疑惑,觉得初颜是真心地跟着自己,好像没想取而代之,当时可能只是单纯忧心项目……反正暂时翻了篇了。” 阮思澄:“……” “对了,”朱天球又说,“初颜还问你创业的怎么样了。” “特不咋地!快要黄了!”阮思澄说,“往差了讲!!!” “怎么可能???”朱天球巨讨厌初颜,“肯定为你争口气啊!一顿吹逼,说邵君理特别喜欢,A轮B轮C轮全都有着落了。” 阮思澄:“………………” 她想:从本科起,初颜事事学她、顶她,以让自己不爽作为毕生目标,不会也要来创业吧…… 应该不会,这个可是人生重大选择。 再精神病也不至于。 ………… 听了一顿澎湃宫斗,阮思澄在路上更加庆幸自己选择创业。跟王思任还有初颜真心无法好好工作。 她笑起来,甚至还小跑几步,回到园区,等陈一非和邵君理。 二人都没迟到,但也没有早到,都是12点59分才出现人影的,让阮思澄怀疑他们躲在哪里。 她带着陈一非见了思恒医疗全部高管,一一介绍,接着,召集全部技术人员到会议室迎接新CTO。 “这是咱们新来的CTO,陈一非!!!”阮思澄的声音欢快,背出对方光辉履历,“P大医学院的本科,然后转行,纽约州立大学计算机phd毕业,在医院和企业都有工作经历。上个职位是爱未的高级经理,7级,曾负责过心脏产品“爱未Cardio”,反响很好……” “对,”陈一非高高胖胖,身姿却直,说,“在医院时待的诊室就是心内。” 看的出来,请到大牛,小孩子们都很开心,噼里啪啦鼓掌欢迎。 贝恒只是三巨头的6级员工,新CTO却是7级大佬,还有医学背景,好像更加合适。 陈一非也讲了些话,比较套路,无非就是“感谢认可,一起奋斗,同舟共济”等等等等。 阮思澄总觉得,敦敦厚厚的陈一非让人感到十分稳重,与贝恒不一样。麻杆一样的贝恒总令她觉得无法担事。当然,这更可能是在知道对方性格后所产生的心理暗示。 她从窗子往外望去,发现今日阳光大好,马路对面住宅楼的阳光上面还摊满了各式棉被。 接着,20几个普通码工介绍自己。大部分人比较木讷,不善言辞,只说姓名、目前职位、在做的事、毕业学校、工作年限,顶多加上上家公司的名字。 陈一非却可以根据他们说的迅速布置任务,并与在场众人约好14天后正式一起工作。 散会后,趁着陈一非上厕所,有人问阮思澄:“阮总,陈一非是投简历来应聘的吗?” “不是。” “那???” 阮思澄微笑,“我在参加人工智能论坛时认识的。觉得他的背景合适,就邀请来这边工作。” 对方感慨:“还真有缘……” “嗯,”阮思澄说,“就是这样。” 同时心想,小孩子们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如何才争取到这个“缘”的。 在陈一非离开之前,阮思澄把大门的开锁密码小声说了。 说完她又想了想,道:“这锁还有一张门卡。如果哪天打不开了——比如我们改了密码,可以刷卡进来上班,平时放在包里就好。你等一下,我找一张。” 陈一非颔首:“麻烦了。” “没事。” 阮思澄到COO办公室的柜子前,回想了下,拉开最下面的柜门,穿着5厘米高跟鞋,一只脚蹲着,一只脚跪着,低着头在东西里翻,试图找到门卡。 新COO今天不在,她也不太清楚她要找的东西究竟是在哪层。 一个一个地找。 公司优盘、本子、水笔、便利贴、智能手环…… 门卡呢…… 阮思澄的耳后头发不停止地掉落下来,她也不停止地捋到耳后。 否则难受,视野还小。 她的头发已经剪短,无法搭在肩膀后面,只能靠耳朵,却不够,因为她的那些头发又细又轻,滑得好像缎子一样。 捋着捋着,阮思澄忽然间觉得,有一只手从身体后轻轻撩起她的头发,别在耳后,并且一直替她按着,没有用力,却很坚持。 温热的手指尖隔着厚厚的发贴着她的脖颈。 触着,环着,竟带珍惜。 阮思澄以为是某个女性员工,没有在意,继续专心地找门卡。 一分钟后,她打开了一个盒子:“成了!这呢!” 她拔出来一张门卡,“唰”地仰头看向身后:“一非,这个——” 话到这个戛然而止,好像被人揍了一拳!!! 邵君理,正慢悠悠撤回右手,松开头发,从她颈上移回身侧!!! 因为一点静电,他离开时,阮思澄的几根头发竟还十分留恋似的,贴着他的手指、掌心,跟着他去,不愿分开。 在柜子前,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仰望,一个俯看,目光纠缠。 邵君理手插回兜里,略微弓腰,而阮思澄,则扬出了修长的脖颈。 糟糕,脖子边的头发好像烧着一样。 几秒钟后,阮思澄慌慌张张地撇开脑袋,拎着红色绳子高高举在面前:“陈一非,你的门卡!!” “………………”陈一非伸手接了,没吱声。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28.CTO(四) 陈一非邵君理二人离开以后, 阮思澄回屋子继续她的工作。 脑袋瓜子被摸过的地方发烫, 像能把她放成一个窜天猴儿。 她禁不住发了下呆。 贝恒离职前后,邵君理曾两度问她是否放弃,她说她要挺着, 两人推心置腹聊到许多东西,接着……邵君理的“好感”便又进了一步。 她叫他名, 他叫她姓,她碰过他的头发,他也碰过她的, 某些情绪就像海里面的漩涡,表面波澜不惊,伸出汹涌奔腾。不过,比起这些事情,邵君理无意中说的“以后”“一生”更加让她面红心热。 她觉得, 邵君理比自己走得更深一点。 她呢,对对方有九分崇拜、八分依赖, 还有大约七分悸动、六分……一高帅富暗自撩拨, 没有反好不礼貌。 然而,也许因为天生迟钝, 相比对方,整个状态有点停滞。 能感觉到, 邵君理那种步步为营的人, 大概很快会有更“过分”的动作。 这个“你叫我名我叫你姓, 你碰碰我头发我碰碰你头发”, 还是有点小儿科了。 要自己给新的态度、新的回应,而后进一步、再进一步。他爱掌握主动,绝不会如学生一般傻乎乎地剖白、追求、尝试交往,而是领着自己向前,更强势地接触、试探、进攻、掠夺,等到最后时机成熟,他确认了依旧想要,她也简直离不开了,再从容出手,一次拿下。 他绝逼是那样的人。 阮思澄觉得自己还挺了解邵君理的。 那个家伙,自恋、傲娇、常常让人哑口无言,心细、体贴、因此内里十分温柔,头脑聪明、思维跳跃、偶尔好像有精神病。 哎,算了算了,不想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终于搞定CTO的事情,阮思澄又继续搜寻患者病历。 此前,她甚至雇兼职员工在急诊室直接拦住刚痊愈的患者本人,用礼物换“病历副本”。当场贴掉病历上的身份信息,到复印室进行扫描,保存副本,也拿到了一些数据。 而现在,开始频繁乘飞机到外省外市,与医院CIO们(首席信息官)切磋商讨结盟事宜。 她带上了项目介绍、高管简历、与邵君理的投资协议、与P大的委托合同、与儿童医院患者病历的处理过程以及结果,极力证明思恒医疗团队优秀、资金到位、技术先进,非常靠谱。 而且,多亏市场经理梁言,思恒医疗已经有了一些报道,微博微信的公众号也算活跃,看起来是认认真真在做事的。 将近两周下来,经过两次见面,与某一家达成了个初步意向,是位于西部的“G省人民医院”。CIO的电话号码是从P大一院要的。合作的内容是,G省人民医院提供10000份患者病历,等产品出来,思恒医疗免费赠与4台机器,带产品维护。 G省人民医院几个大佬觉得,到时可以装上机器,试试看看。 说来也巧,这家医院的急诊科由于医生判断错误刚输掉了一个官司,就是腹痛。某名校的学生会长假期回家,与朋友们在小吃街转了一天,太饱太撑,当天晚上因为腹痛入院治疗,医生拍片、洗胃,进行常规操作,然而患者依然声称腹痛难忍,大家都以为是洗胃后的不适,没有想到三天以后,患者跌下病床,瞳孔放大,死亡!等到回看CT片子,医生们才惊讶发现,入院当天患者胃部上方便有一个小口,显示当时已经穿孔。 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都想:要是真能减少误诊,不挺好吗? ………… G省人民医院让阮思澄拿出合同看看那天,阮思澄简直高兴到了飞起,连走路都一颠一颠,时不时地嘻嘻笑笑,在马路上小跑几步。 因为公司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G省人民医院已经搞定大半,马上就会进来10000份患者病历。新CTO即将入职,而且很懂心脏,应当可以攻克“胸痛诊断治疗”,P大易均那边好像也有进展,刚刚才打电话叫她过去一趟。 开心!!! 她为犒劳自己,在网上一顿查,跑到评价最高的一家拉面馆,准备大吃一顿,变得更加开心!!! 排了整整一个小时,阮思澄才终于坐下。 她掰开筷子,卷上拉面,接着打开手机登入微博,点“全部关注”,一边探过头去吃东西,一边斜着眼睛看手机。 结果……看到一件屁事。 连入口的第一口面都没觉出任何滋味。 这件屁事倒跟工作无关。 在她主页上面,某娱乐博主道: 【据节目组内部人士私下爆料,《浓情蜜意》第二季最后一位嘉宾是邵城的独子。1987年出生的他美国名校毕业,正任扬清副总,主管“互联网加”,被媒体评价为“尽管父亲拥有很傲人的财富,却并不是生活荒唐的富二代,努力、优秀……”】 还配了些“邵城儿子”活动中的高清照片。 邵君理一直以来十分低调,不搞事,不作妖,认识他的普通网友数量不多,上回“君君”事件是邵君理首次被关注和调侃,因此,媒体没有提他名字,依然用了“邵城独子”。 阮思澄:“………………” 艹,不能吧??!! 《浓情蜜意》即将播出,也是一档约会节目。富二代、女明星在第一期节目进行双向选择,然后出门约会、彼此了解,而观众呢,就看看俊男美女们的绝世美好爱情,瞧瞧“上流社会”都是怎么约会、怎么消费,高富帅白富美都是怎么浪漫、怎么互撩,再挖掘点CP,发现点奸情。 阮思澄想:邵君理去??? 在电视上跟女明星火花四射???最后下来还有可能真成一对??? 她呆呆的。 甚至怀疑自己之前是误会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她该不会……是傻的吧…… 一想到自己“傻”这个十分吓人的可能性,阮思澄浑身不禁一个激灵。 不不不不,她又想:不要轻易地下结论。上这节目都是为了广告宣传,谈假恋爱,不碍事的,他能克制。 她皱着眉,点来评论。 最热门的评论:【小说男主角本人了。】 第二热门的评论:【期待!觉得跟张渺渺特别有CP感!!!】一看就是渺粉。 第三热门的评论:【人家比你好看比你聪明比你有钱还比你努力。】 第四热门的评论:【搞笑。一堆人说厉害、羡慕,你要有爹也可以的,好吧?中华拼爹5000年。】 “……”阮思澄把微博一关,不想看了。 她看这种东西是要干什么呢? 要不要直接问对方在想什么? 有资格吗? 有吧? 也可能没有…… 哎,真烦。 她不是很清楚这种“内部爆料”都是真真假假,基本是扯淡,一方拉着另一方炒作,偶尔来点真的,防止发生“狼来了”的故事。 一顿拉面食不知味,到回酒店,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问,不问?This is a question。问,俩人尴尬,不问,显得太怂。 一直纠结到十点钟,阮思澄终于决定:问! 她打开微博,搜“邵君理”,想要保留作案证据,然而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让对方没有一丝逃脱制裁的可能性。 然而……一搜,阮思澄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新东西。 “邵城独子即将参加《浓情蜜意》”的消息已没有热度,取而代之的是,“邵城独子疑似否认即将参加《浓情蜜意》”。 某官方媒体道:【【邵城独子疑似否认即将参加《浓情蜜意》:连我都能编排上了?】此前有消息称,《浓情蜜意》第二季最后一位嘉宾是邵城的独子,然而几小时后,@邵君理发文怒骂造谣媒体:“连我都能编排上了?”】 下面配了一张朋友圈的截图,总共就一句话,看不出来“怒骂”:【连我都能编排上了?】 一看就是故意让朋友圈里的记者抓新闻的。 邵君理并没有微博,也根本不想花时间与陌生人交流沟通,于是只能这样做了。 阮思澄想,依上回被澎湃科技泼脏水时的种种表现,要真有微博,估计还会顺手艾特节目官方、播出平台、造谣媒体,直接显示“朕不高兴”。 不过,她又想,怎么不能编排你啦……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估计对方挺不爽的,阮思澄便放下手机,在被子里拱了几下,蹭到床头,抓起座机,给邵君理拨了过去。 她估摸着,这个时间对方还在扬清集团,于是打到总裁办,让人转过去。 邵君理接了。 阮思澄说:“邵总……是我。我在G省,刚跟人民医院达成口头意向,所以问问……您现在有时间没有?商量一下合同的事。” “嗯,说。” “是这样,G省人民医院提供10000份患者病历,等产品出来,思恒医疗免费赠与4台机器,带产品维护……” 她叭叭讲,邵君理则提了几点要注意的。 最后,告别之前,阮思澄的心脏打鼓,有点弱弱地确认道:“我刚才在微博看到,你要参加约会节目……” 还是想要知道真相,毕竟只是“疑似否认”——万一那个是巧合呢,虽然好像不太可能。可是,不亲耳听对方否认,阮思澄总不能安心。 邵君理一顿,“嗤”地一笑:“你还挺闲。” “没有,一边在小餐厅吃饭一边抓紧时间玩的。”阮思澄早就习惯于邵君理的讲话方式了。 “假的,我否认了。”邵君理说,“放心。他们确实通过朋友联系过我,但我直接回绝了。” 听到这话,阮思澄在心里赞叹:厉害,造谣一条新闻,辟谣一条新闻,一来一去两条新闻就搞定了。 她有点爽,婊婊地问:“为什么要回绝呀?” 她本以为对方会说“无聊”“俗气”或者“没时间”“要工作”等等的话,结果,邵君理那边却沉默一两秒钟,道:“没地方。” “啊?”阮思澄倒被说懵了,“没地方?什么没地方?” 邵君理放轻声音,一个词一个词地说:“现在、心里、没地方。” “……!!!”阮思澄在被子里面全身上下一阵过电!!! 邵君理恢复了好整以暇的样:“要是参加,总不好半个正眼都不给吧,但是,没地方。” “……!!!” 来了来了,阮思澄想:邵总行动又升级了!!! 那自己该回应什么??? 思考两秒,大脑当机,阮思澄一怂,“啪”地一声撂了电话! 而且,因为是用酒店座机,不是手机,当场摔出了千军万马波澜壮阔的气势! 29.CTO(五) 陈一非正式入职以后, 阮思澄为帮他镇场连续多日没有出门。直到新CTO融入团队、将下属们管了起来, 阮思澄才答应易均看P大项目进展。 易均是到外面接的。在等待期间, 阮思澄亲眼见到一个T大男生手持T大证件通过保安查验走进学校校园, 风中凌乱, 这才知道“T大证件能进P大”竟是真的。 易均还是从前那样,温文、儒雅, 一眼望去好像校草。 阮思澄走过去:“师兄,好久不见了呢。” 易均苦笑:“东西做不出来,不敢联系你。” “……嗯?” 易均手里拎着钥匙:“怕你对我失望。” “别这么讲……” “就算不讲也是事实。” 阮思澄的愧疚心起, 忙把话题转向项目:“电话里说有结果了?” “对。”易均颔首, “应该算是有突破吧。不过现在病历不够, 要再调整算法。” “好的好的!”阮思澄十分兴奋, 脸上有薄薄的光。 当初交给易均的事,全部都有关于“超声”。急性腹痛过于复杂, 需要不断研发、完善。一期急诊AI将主要用于诊断少数几种危险而又常见的病,比如最严重的主动脉瘤破裂、腹部脏器破裂, 第二严重的肠梗阻、肠穿孔, 还有胃肠炎、阑尾炎等等几种炎症以及一点中毒、感染。至于剩下的, AI只会列出可能、给出建议。 在使用时, 医生先要询问患者信息、完成体格检查, 在系统中点选症状,导入脉搏、血压、体温、血尿便常规、电解质、淀粉酶等等检查数据, 与此同时按照建议或者自行进行影像检查, 最后, AI将根据文字信息还有读的图像结果出具报告,报告可能直接诊断,也可能说“继续查”,直接可以基本确认。 在技术上,可以分为数据挖掘、图像识别。对图像识别,基本上,腹部CT就可以了。肠穿孔有膈下游离气体,肠梗阻有肠管扩张积气,阑尾炎有阑尾肿胀或者增粗……而胃肠炎等病通常不做影像。可是,对其中的一两种病,最好可以使用B超,比如腹部脏器破裂。 这就难了。 相比平扫、CT、核磁,超声要难得多。因为它是动态图像,还是实时的,对医生的要求很高。医生需要操作仪器看自己想看的东西,手法方式各不相同,比CT更没有标准,病人胖瘦甚至呼吸都能影响最终图像。目前,做超声的公司不少,都有各自研发思路。 易均团队就要解决这些问题。 二人一路走到计院的办公室。 易均展示算法、结果:“这里,采用智能视频分析,对视频细化,为用户建模……” “原来如此……”阮思澄说,“师兄好棒!!” 易均直起细瘦的腰:“结果肯定不如CT,到时,产品说明需要写清。” “我明白的。” “好。”易均点点头,“等有更多患者病历我会继续调整算法。这些根本不是儿童常见病症,每种病……零散病历还有儿童医院数据二者加在一起才几十几百份,远远不够。腹部脏器破裂还好点儿,主动脉瘤破裂真的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阮思澄说,“马上!!” 易均说:“嗯,尽快。” “一定。” 两人唠完又到点。 “走吧。”易均说,“去吃个饭。” “好。” 最后来到东门外的一家饭店。 阮思澄说:“嘿,这家店!!!” “怎么了?” 阮思澄沧桑道:“想起一件往事。” “说来听听?” “嗯,可以啊。”阮思澄也并未瞒着,“我导师是高老头儿,你知道的。15年高老头儿过60岁大寿,同门聚餐,已毕业的师兄师姐也说说过来。偏偏高老头儿刚刚摔了一跤,有点儿瘸,我就一路搀扶着他到这里来……进门时啊,服务员们看见我挽着一老头儿,那眼睛瞪的……” 易均一笑,get到了:“然后呢?” “然后啊,你也明白的,P大计院的毕业生90%以上都是男的,高老头儿门下更是!唯一一个师姐那天有事没来!我们落座十分钟后,一群师兄也赶到了,一窝蜂地冲进饭店,个个穿得像农民工!服务员问哪个包间,他们也不记得,就说:‘见没见着一个老头和一个美女?就那间!带路吧!!!’那服务员脑洞也大,以为是绿帽男带着几个兄弟到现场捉奸了,估计马上要打起来,可TM有智慧了,特别坚定地说,‘没见着!你们走吧!’” 易均:“……” “他们走后打来电话,我说我们已经到啦。他们说没有啊,我说有啊,他们又说没有啊,我说有啊,他们又说没有啊……反反复复,那服务生就不让进。最后终于明白是她误会高老头了……” 易均手指撑着额头,一边翻菜单一边笑:“行,赶明儿问问高老师。” “你问你问,他肯定记得。” “我估计也是。” 易均给阮思澄点了一桌子菜,阮思澄却并没有留意。 他们一对师兄师妹又从学校聊到技术。 阮思澄随口说:“现在还有用AI网上相亲的呢。自动分析社交网络上的文本,然后寻找兴趣爱好最匹配的。倒是适合码工。” 没有想到,易均却答:“我不喜欢。” “嗯?” “我更喜欢‘缘分’。没有任何预兆……忽然遇到了她。” 阮思澄却非常直男,道:“我觉得,大数据要更加靠谱。” “……” “对了师兄,”阮思澄又想起一个科技新闻:“你看了吗,Google DeepMind刚又发布一个产品,可以根据面部表情还有对话诊断抑郁症、躁狂症,以后还会有别的病。” “嗯,看到了,AI医疗终于开始进军精神病领域了。” “对……”阮思澄忽然想:哇,等过两年再完善些,Google请他们的前总监邵君理去做个测试好不好啊,估计能诊断出好几百种精神病。 那家伙的思维…… 易均问:“怎么了?” “嗯?” “在偷偷笑。” “没事,”阮思澄说,“忽然想到邵总。” 易均的手立即停了:“……邵总?” “就邵君理,我投资人。” “……怎么想到他了?” “邵总当过Google总监,于是突然想到他了。” “……这样就能想半天吗?” “什么???”阮思澄有点呆,抬头看着易均,十分茫然:“师兄?” 她不明白,易均为何一下变得咄咄逼人。 易均回过神来,继续帮阮思澄把茶杯倒满了,“没事……抱歉。” “哦……” 阮思澄以为是自己产生错觉,又继续了刚才在谈的话题,道:“AI医疗发展真的比想象快。国际巨头产品不断,扬清、爱未也没落下。AI观察精神疾病,听上去好不可思议,然而就是就可以。” “嗯,等到技术逐渐完善,政府统一数据标准、明确各方责任,公司通过临床试验,发展应该还会更快。” “我也是这样想,邵总却说天真,没有10年成熟不了。”阮思澄从宫保鸡丁的盘子里准确夹出一颗花生,“学长,每回跟你说话我都感觉相见恨晚!当时错过真的可惜,整整6年互不认识。”上回刘放说了,她来报到的前一天本来该是易均接站,可学长们觉得易均要出国了,愣是不让他去,他也好脾气地什么都没有说。 “思澄,其实,”易均忽然抬起眸子,“我见过你。” “啊???” “那天,微信群里去云京站的都在嚎,说……很好看。出于好奇,我在大巴进学校后去看了看。”他很清楚大巴每天停在哪里——距离宿舍两三分钟,于是,看着群里“真·大美女”的刷屏,他终于没能按住心思,在看到损友“进学校了”的消息后,提前出门去吃午饭,顺道远远望了一眼。 “……”阮思澄惊呆了,看着易均。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长的还行,然而这些事情还是头回听说。 那些接站的学长们好禽兽啊…… 难道她有什么自己还没fully认识到的美貌??? 阮思澄又想起件事。P大硕士毕业以前她曾投过一家国企,不到一天就有大妈打电话来,说是公司领导,然后,就在她以为要电话面试之际,硬给她介绍对象儿…… 易均又是苦笑一下:“你就当是……男人特有的劣根性吧。” “没有,完全没有!”阮思澄忙替他否认,“好奇可是好事!不然哪有科研成果?!” “好吧,”易均竟然放下筷子,十指交叉,专注认真,仿佛在发科研成果,“你的母亲也在旁边。想帮忙拿背包、行李,你没同意,自己扯着。然后……在进宿舍楼前,你把手里一兜家乡特产分给学长们了,一看就是特意带的,不让别人白白接站。我也接了一假期了,‘谢谢’听到耳朵长茧,但真没谁记挂着的。” 她当时穿着T恤衫牛仔裤,马尾高高扎起。 “我不记得……”阮思澄想:我可真是会办事儿,哈哈哈哈。 “接着我就去美国了。”易均说,“不过,坦白说,还是记得那次经历。” “原来如此,也算缘分。” “嗯。” 后面的事易均没讲。 那天,不知是否同在和尚学院的缘故,他有一点心动。然而马上飞跃重洋,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读博士的五年期间,他没遇到喜欢的人。他被拉着去过教会,也被邀请去过聚餐,认识了不少女生,却没再有那种心动。 偶尔,极偶尔地,一年最多一两次,他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出国,他现在会不会正和出国以前最后一次心动的对象在一起。然而真的很蠢,他也只是无病呻吟,一秒钟后就又继续上课看书写paper了。 五年之间论文发了一大卡车,想回中国就能回中国,想留美国就能留美国。各有利弊。他的父母常问他有什么打算,然而在他心中,一会儿“回国”压了“留美”,一会儿“留美”压了“回国”,难以抉择。 后来有天,P大计院当初那个微信群里一反常态地热闹了一个晚上。大家分享彼此现状,发现,基本都有女朋友了。他们缅怀过去单身狗的岁月,有人忽然提起“结伴接站”的事。 易均问了一句“当时那女孩呢,你们没有一个真能追到的吗”,众人一片哈哈,刘放说阮思澄正在澎湃工作,居然还没对象,也不知道要啥样的。 易均当晚决定回国。他是觉得两件事情没有关联,可就很巧地撞上了。 又或许,有1%的关联。 回到现实,易均抬眸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女孩儿。剪了短发,开了公司,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却因此而在他对面。 可能真的是缘分。 “说起刘放那些学长……”阮思澄又想起件事,“为啥从来不见你和学姐互动?研究生会的学姐们我也认识好多个啊,但每次你发朋友圈,基本上都只有刘放、张谦他们那些人回。” 易均笑笑:“我不喜欢和异性有太多私交,分享个人的事情时,一般都会屏蔽‘异性’那个群组。” 阮思澄:“…………” “我不想有太多互动。” 阮思澄继续:“…………” 她想:这果然是计院头牌才会有的烦恼吧??!! 不、不对。 她又想起一件事情。 阮思澄用食指点着自己鼻尖,说:“可我能看到啊。” “对,你能看到。” “难道……” 念及一个可能,阮思澄艰难地道:“我……我……我是纯爷们???” 易均又笑了,抬头,眼眸里面全是阮思澄看不懂的晦涩的东西:“当然不是。” “那???” “也有一些……的人没在那个群组里面。我母亲、我姐姐、有血缘的长辈亲属……还有你。” 阮思澄手一顿,放下茶杯,耳中嗡地一声。 不会吧……她瞪圆眼,想:除邵君理,易均也……??? 计院头牌想让自己给他赎身??? 30.裁员(一) 觉得不对, 阮思澄忙装傻充愣,转移话题,心里觉得十分愧疚。 头牌没有人要,还得继续接客。 幸好易均没再进攻,只是变得沉默了些。 结账时,面对易均放在桌上的信用卡,阮思澄一反常态, 坚决拒绝“你请一顿我请一顿”的中国式吃饭, 非要AA,打扑克似的把自己的信用卡扇在易均的信用卡上, 对服务员大叫“分账”, A完撒腿落荒而逃。 ………… 各项事情有了眉目,日子开始过得飞快。 陈一非在入职以后主攻心脏诊断部分。 他们利用人工智能、深度学习,开发心电图的识别系统。主要针对静态心电图ECG, 在30秒内出具诊断报告。如有ST段抬高、压低,那可能是心肌梗死或心绞痛, 如果……那可能是……AI还会分析其他检查数值,比如肌钙蛋白、CK-MB, 继续考察心肌梗死和其他病的可能性,要都没有, 则会根据各项信息提供建议,比如要不要复查心电图, 要不要行冠脉造影……也有可能指导医生做心脏超声、拍胸部CT, 或者检查患者体格用以排除动脉夹层和肺栓塞等等可能。 陈一非没几天便捉住了重点——传统算法对心电图并不合适。可以说与指纹十分类似, 每个人的心脏都不一样,于是,他引入了性别年龄身高体重等等东西,综合考量。他还把心电图拆成一个个心搏和时间窗,让AI考察关系、变化,模拟各种病症发作的前中后,“思考”图形是否异常。陈一非说:“一个心搏如同一个词汇,若干心搏如同一个句子,放在一起才有意义,不能单一地看。” 阮思澄能感觉得到,陈一非是挖得对了。与人们的想象不同,可以看懂心电图的专业医生其实不多,P大一院心脏中心的副主任曾经表示“大约只有3万多人”,而全国每年心电图的检查人次已近3亿。可以想象,如果AI可以“看懂”心电,在短时间出具报告,甚至发现人类肉眼瞧不出的细微变化,一定会对胸痛急诊有所助益。 她打算,等到二期,这个产品可以增加比较“摩登”的心磁图识别功能,再延伸到心脏超声、胸部CT……扯远了。 与此同时,患者病历也在增加。 陈一非在爱未时与几家医院有过合作,尤其是“爱未Cardio”那个心脏项目。当年系统在落地时,为了拿到亮眼业绩,陈一非曾亲自带队进驻医院,沟通协调,确定接口方式、确保功能正常,还对科室医生护士进行培训。现在,他老人家苦口婆心,竟搞定了云京三院。 可以用于训练脑部、胸-部、腹部的数据又多了,一切都在稳定发展。 在阮思澄的预计中,自陈一非加盟起算,公司账上资金能坚持8个月。她自己再添吧添吧,能凑出来9个月。 但事实上,不行。 陈一非的工资很高,而且,在看过了团队以后,他不满意,叫了两个曾经下属过来帮忙。那两个人在爱未时都是6级,与贝恒一样,每人每月工资5万,还有医保社保,这样一来,剩下的那650万也就能挺半年多。 不过好消息是,陈一非比贝恒牛逼,贝恒估计要做近整年的东西,陈一非说,在贝恒和团队已经做了两个月的基础上,再有半年就能完成。 阮思澄在心里算算,时间算是相当紧张。她得提前联系各大投资公司,然后,等产品一出来,立马演示、伸手要钱。 对于这种“无缝衔接”,她其实是很紧张的。 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这样。 没有产品去融A轮是不可能融得到的,只会让她还有公司被人拖到“黑名单”里。 菩萨保佑,上帝显灵,千万不要出现意外。 否则,思恒医疗就真的会没有钱了。 ………… 忙到崩溃的日子里,连邵君理都没空想,有时听说对方近况竟然还是从新闻里。 某天,扬清集团又发布了AI产品——便携超声。 东西非常漂亮。只有一个探头,白色,有设计感,非常小巧,可以通过蓝牙连接手机当屏幕看。 与其他的掌上B超不同的是,它自带着人工智能引导功能,适合基层医生。 要知道,镇卫生院、村卫生所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很专业的影像医生,一般都是“全能医生”。他们不会用、不会看,而扬清的这款产品,虽然无法诊断疾病,却能帮忙识别器官、勾画组织,提示医生正确找到想要检查的部位并拍下图像。 邵君理在发布会上一直都是沉稳有度:“这样,基层医生可以手持超声设备到贫困的镇、村,挨家挨户诊断、筛查。我们知道,在农村,主动体检的人只有百分之……我们希望能够借助便携AI提高人均寿命……” “哎……”阮思澄滑着滚轮,看扬清观望上的视频,“你啊你啊……怎么这么牛逼呢……” 视频里,邵君理继续说:“扬清集团已经建立超声医疗影像AI联盟……对于自己无法做判断的病症,基层医生可以上传到云平台,求助三甲医院影像科的医生,减少基层医院的误诊和悲剧。我们希望——” 阮思澄长着嘴,傻乎乎地看着。 除了“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又来一个“超声医疗影像AI联盟”??? 邵君理,他想把盘铺的多大??? 从便携超声开始,再过渡到正规超声,继续尝试建立全国统一标准,为AI医疗层层铺好发展的路吗??? 那以后是不是还有X光联盟、CT联盟,blablabla联盟啊? 你才32岁,野心就这么大真的没问题吗?! 果然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与澎湃、爱未同行竞争已经不够你耍的了。 哎。 阮思澄的胸膛又是满满堂堂。 她望向窗外。创业园区有个花坛,红的黄的开的正繁。有些玫瑰又大又艳,挤不下了,爆出花坛。阮思澄手托着下巴,忽见几片玫瑰花瓣飞了起来,轻盈舞动,越飘越高越来越近,吓了一跳,再定睛看才发现是两只蝴蝶,彼此追逐相依相偎。 关上视频,与邢笑佳和朱天球的三人群跳了出来。 朱天球:【你们俩的爸爸好帅……】 邢笑佳:【我看了。】 阮思澄:【看了+1。】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邢笑佳忽然说道:【邵总好像没有女友。】 【没有女友?】朱天球十分惊讶,【不可能吧?】 邢笑佳:【而且听他那个意思,800来年没有过了,我都怀疑……你们懂的。】 朱天球:【莫非……他有隐疾?】 阮思澄大傻子,没听懂,在那笑:【哈哈哈哈哈哈!】 朱天球又发消息:【以前看过一个理论,就是,特别聪明、特别优秀的男人吧,都……因为他们并不需要靠性能力繁衍后代,不需要用“命中率”延续基因,总有女人因“安全感”心甘情愿生儿育女。】 阮思澄:“…………” 她想:卧槽,好像很TM有道理啊!!! 又细又短,还五分钟。 忽然觉得有些忧伤。 谁能想到器宇轩昂的邵君理是这样呢。 正忧伤着,邵君理的微信进来: 【邵:便携超声的事儿刚告一段落,回云京了,欠的报告明天过来扬清补上。】 阮思澄连忙道:【好的邵总,下午六点?】 【行。】 【不会迟到。】 阮思澄把微信关了,琢磨着:真又细又短还五分钟? 算了算了,这也正常,总不可能全是她的。 ………… 第二天,阮思澄到扬清汇报。 邵君理这回却没有穿黑衬衣,而是暗红的,一看就超贵的手表从袖口里露了出来,表盘深黑,上面一堆数字。 见进来的是阮思澄,他把领带扯散一点。 阮思澄先溜须拍马:“邵总,我们看了发布会了。先是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再来超声医疗影像AI联盟,加速AI医疗的标准化进程,您可真是太厉害了……太生猛了……” “……别跟男人说这种话。”邵君理问:“ECG(心电图)怎么样了?” “还行,”阮思澄答,“他引入了性别年龄身高体重等等东西,还把心电图拆成一个个心搏和时间窗……” “思路不错。” “当然,毕竟我们活泼又聪明。” “那是蓝精灵。” “…………”不怼人能死吗。 阮思澄讲着讲着,见邵君理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便携超声,就是昨天刚发布的,十分好奇,问:“那东西怎么用啊?” “嗯?” “便携超声。” “就正常用。” 狗屁……这跟没答有何区别?可阮思澄没有胆子把她想的给讲出来,说:“教一教呗,我也想要研究一下AI超声。”思恒医疗腹部诊断也有超声,是易均在弄。 邵君理问:“怎么教?还能把你当成患者演示一下?” “行啊。”阮思澄没有听出刚才又是一句反话,“OK啊。” 邵君理的右手一顿,抬眸,似笑非笑,目光在阮思澄小腹转了一圈,一哂:“那得先把衣服脱了。” 阮思澄:“…………” 对,对啊,不能隔着衣服超的。 不过邵总刚才那是什么表情?老流氓!老色鬼!真不是好东西。 邵君理在桌子长边最左侧的文件堆里翻了一下,拽出一份几页的纸,一甩,扔到桌子对面:“说明书,自己看,能看得懂就看,看不懂算了。” “行,等回去研究研究。那这东西我拿走了?” “嗯。注销账号,重新弄个,现在连着我的手机。” “好。”阮思澄把东西拿着,“那继续说思恒医疗……” 结果刚说七八个字,邵君理的内线响了,嘟嘟嘟的像催命鬼。他拿起来:“又怎么了。”明明是个问号却使用了降调。不是针对阮思澄的,都把她给冻的发抖。 听着话筒那边的话,邵君理的长眉微拧,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半晌后才答了一句“发邮箱吧,我看一眼”。 等他挂断重新抬头,阮思澄才机灵地道:“是不是有要紧的事?我可以等,没事儿的。” “嗯,云存储和云计算的那边出了一点问题。”人工智能只是扬清互联网加的一部分,此外还有云、区块链等等其他业务。 “好的好的,您忙,真没事儿。” 邵君理把免提打开,伸手按了一个数字,对外面的秘书吩咐:“来杯茶水,别太烫的。” 没五分钟,阮思澄最喜欢的白皙美丽的“白雪公主”秘书姐姐就进来了。她不知道她们叫啥,就在心里起上外号。白白的,是白雪公主小姐姐;腿长长的,是美人鱼小姐姐;手脚小小的,是灰姑娘小姐姐……她真的好羡慕邵总,每天都被美女环绕。 把茶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面,白雪公主仔细观察了下“客人”。她总觉得,邵总特别耐心包容,这阮小姐咋闹都行。 邵君理的办公室大,会客区与办公区的距离至少有10米。阮思澄在黑色皮质长沙发的一边坐下,用背对着办公区,喝茶。 过了大约20分钟,邵君理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阮思澄也实在无聊,掏出超声设备还有说明书看。 唔…… 好像懂了…… 她把探头塞进衬衣,挺直身板,按照图示看着玩儿。 多亏AI,她本来是绝对无法看懂图的,现在却大概知道哪是哪了。探头每过一个地方,屏幕上面都会出现文字描述和线条勾勒,并告诉她:这是肝、这是胆、这是胰、这是胃、这是肠…… 有趣。 不过,玩儿着玩儿着,屏幕上面忽然出现一行十分惊悚的字:【无法识别。建议送医。点击挂号。】 阮思澄:“???” 她搞半天,依然还是“无法识别”“建议送医”“点击挂号”。 不会的吧……长东西了??? 是什么…… 气氛顿时无比压抑。 另外一边,邵君理注意到在会客区待着的阮思澄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已经忙成这样儿了,居然还能分心,很清楚地知道阮思澄那边有点不大对劲。 他出声问:“你怎么了。没动静了。” “哦,没事儿。”阮思澄答。 “说。” “……”邵君理是很难骗的,于是,阮思澄哭哭脸,“邵总,我这好像长东西了。” 邵君理的声音一挑:“嗯?” 阮思澄说:“超声仪器,发现了个……” 邵君理打断她:“保存截图,我先看看。” “您会看吗?” “不会看片子,但会用产品。” “哦……” 阮思澄把探头掏出,衣服塞好,蹭蹭蹭地跑到干爹的皮椅旁。 邵君理将手机接过,随便点了几个按钮。 他一偏头,见阮思澄在他椅子侧后一步,弯着腰,抻着脖子,努力地看。她穿着包臀裙子,两腿笔直,衬衣领口微微垂下,颈间挂着一条项链,吊坠因为重力没有贴在颈上,而是在空气当中前后摇晃,绿色的四叶草反射着太阳光,好像带着女孩儿的体温体香。 邵君理的心尖一动,伸手右手,食指指尖勾起那个项链吊坠,往自己的方向轻拉:“那么远能看见什么。” “哎哎哎哎,”被人扯住项链并且拖着向前,阮思澄怕项链断了,毕竟那玩意儿很细,只得迈着小碎步往对方那靠,“你遛狗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跩到自己身边,邵君理又微微偏头,垂下睫毛,看看那个吊坠,拇指食指捏着绿色的四叶草轻轻地碾了碾,半晌才撤回手,阮思澄直起腰,吊坠回到她的颈间,搭在两块锁骨中间,像还残存着什么。 她问:“邵总,研究明白了吗?” “嗯。” “我长啥了?要割掉吗?” 邵君理的表情又是似笑非笑:“你的身体自己决定,我是希望可以留着。” “???”阮思澄说,“那我听您的。” “听我的?行。”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邵君理把手机一推,点开上面一个红钮:“使用设备以前要填个人信息。你没选。现在还是之前我测产品时的。放心,探针没在任何人的身上用过,干净的。” 接着,他修长的手指一一修改信息,教阮思澄:“性别改成女,年龄改成28。” “嗯嗯。” 她重新弯下腰,看到,一瞬间,“无法识别”便不见了,“子宫”二字取而代之。 “我艹……”阮思澄想拿头撞墙!! “听过上面这词儿吗,”邵君理的眸子一转,伸出手在阮思澄的下巴上面挠了两下,好像正在逗猫似的,“跟男人生宝宝用的。” 阮思澄则故作镇静,说:“废话,当然听过了。” 说完拿回手机,咔塔咔嗒走了。 我不纯洁了,她想:我被男人看了身体。 看光光了。 从超声里。 31.裁员(二) 接下来的三四个月, 因为研发进入最终冲刺阶段, 思恒的CEO一直在忙,没时间见投资爸爸, 甚至没时间想, 就连每月一次的常规汇报她都是来去匆匆, 邵君理总想说什么,但见阮思澄那个样子又什么都没说。他也去过思恒两次, 能感受到紧张气氛。 唯一一次额外交谈是在12月, 新年之前。 汇报完毕, 阮思澄轻咬着下唇, 问邵君理:“邵总,今晚有活动吧?” “对。”邵君理说,“有个慈善晚宴。” “果然,早上坐车看到新闻, 说今年的‘爱华’慈善晚宴将由您替老邵总去参加。” 这基金会由企业家发起、建立, 开展社会救助,促进慈善发展, 邵君理他爸爸也是理事之一。往年晚宴都是邵城亲自出席, 今年有事, 叫邵君理承担责任。这叫“爱华”的慈善晚宴外界的人不大知道,可是,它每年的善款金额都有几亿, 比那些个噱头十足的晚宴多几十上百倍。 邵君理的眼皮一抬:“这种新闻不常见吧——你没事儿搜我名字?” 阮思澄:“……” 为何这都可以发现??!! “‘爱华’不搞广告宣传, 一般只有扬清慈善主页, 澎湃、爱未慈善主页,还有财经媒体才会刊发报道。” “……” 她确实是忙中偷闲,早上坐车搜了一下他的名字。 “邵总,”阮思澄挺好奇地问,“您要捐赠什么东西?” “藏族唐卡。”邵君理道,“15年扬清曾举办过‘非遗传承’系列活动,保护藏族文化。当时一家博物馆受某著名的画师所托,将幅唐卡送给我父亲老邵总。据说,它是画师带着60来个学生耗费5年做的,就送给扬清了。” “哇……”阮思澄又问说,“所以到时,大家捐的拍品一件一件上去,企业家们坐在下面,喊价、竞拍?” “想去?” “可以吗?” “可以。” “咦,针尖大的CEO也可以亮相?” “针尖大的CEO不可以参加,”邵君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蛊惑味道:“但是我的女伴应该可以。” “不、不了。”阮思澄怂,并不敢。 邵君理也没有强迫,回到刚才那个问题:“差不多吧。也不光是企业家,还有艺术家,比如画家,还有明星。” “明星也算艺术家吧。” “两回事。” “哦……”阮思澄做心里建设,终于问出她的问题,“邵总,那些明星您都认识?” 邵君理答:“认识几个,不多,名册上面有一大半没有交集。我只是个副总,不是大CEO,也犯不着出席太多社交场合。” “我猜也是……”不知怎的,有点儿……哎,担心。邵君理是码工,平时都在工作,然而今天晚上却要参加晚宴。他这样的到女人堆,简直就像落入狼堆的小绵羊,要被抢的。那个出席名单简直是集中了全国帅哥靓女。女明星们长相好、身材好、聪明、多金,自己拿啥beat人家啊。 邵君理望看对方,好像能看穿心思:“放心,不坐一起。做生意的坐在一起,当明星的坐另一张桌。” “……” 邵君理随口道:“不然全程录像?这样放不放心?” “别开玩笑……”阮思澄也不再操心,转而变得十分好奇,“邵总,您都认识哪些人啊?有微信吗?我能看看朋友圈吗?能八卦吗?” “没记名字。”邵君理将手机解锁,打开微信,点选“标签”,又选“路人”,拉了一个菜单出来,声音冷漠,“你自己看,一个个过,里面有些歌手演员。” 阮思澄忙凑上一瞧:“…………” 这一长溜菜单上的微信ID备注非常规律: 【路人甲子; 路人甲丑; 路人甲寅; 路人甲卯; …… 路人丁子; 路人丁丑; 路人丁寅; 路人丁辰; …… 路人庚子; 路人庚丑; ……】 “…………”阮思澄伸出细细长长的食指,慢慢滑动,一个个看。 几秒钟后,她说:“卧槽!伊安!她好美的!仙女!现在红炸天了!去年真人秀里艳压其他人呢!”顿顿,给出难以置信地问,“你管她叫‘路人丙申’???” 邵君理在皮椅当中,胳膊撑着大办公桌,手指轻轻搭在唇下,微微偏头,看着阮思澄,似笑非笑。 “卧槽,”阮思澄又说,“韩宣宣,这个不是柏林影后?窝的天,你管她叫‘路人己未’???” “不用记得。” “……”阮思澄有理由怀疑,邵君理不十分正常。 “邵总,”想了想,阮思澄又婊婊地问,“所有明星都在这个‘路人’分组?” “嗯。” “全是美女,您就没想……?” 邵君理还保持刚才那个姿势,用狭长的眼睛锁住阮思澄,道:“没想。因为没有共同语言,她们不懂写code,我也不懂演戏。” “……”阮思澄僵硬地扭过她的脑袋,又艰难地抛出一个问句,“您……喜欢码婆???” “算。” “…………”阮思澄又问,“您找女友的标准是特会写code?” “也不用特会写。”邵君理道,“但得比较会写,至少可以讨论新的科技成果。” “…………”阮思澄被深深雷到。 几秒种后,想到男人的劣根性,阮思澄继续问:“是不是……还得长得可以?” 邵君理没回答,等于默认。 那怪不得一直空窗,阮思澄想:要码婆,还他妈得脸蛋漂亮身材又好,上哪找,确实不易。计算机系女生已经很罕见了,至于美女,比大熊猫还少。 “问完了吗,”邵君理还是皮笑肉不笑,手指碰着唇下,露出一截健壮有力的手腕来,“还得有趣、可爱、天真、正直、好强、固执,够了吗?满意吗?” 阮思澄的耳朵红红,觉得自己又瞎jb撩。 每回都是这个结果。 她低着头,又翻微信,很快便找到了可以用来转移话题的东西,说:“邵总,为什么路人丁寅后面是路人丁辰?路人丁卯呢?” 邵君理的问句永远都是降调,能把空气冰上八度:“你猜是谁。” 阮思澄见对方那个眼神,懂了:“我、我吗?” “嗯。” “云京人工智能峰会社交酒会的那一次?” “对。” “那我现在已经脱离路人组了?叫什么了?” “自己找。” 阮思澄便取消标签,回通讯录,发现她这老干爹的备注方式非常统一,就是姓名加上公司,比如邢笑佳,就是“邢笑佳—笑天制造”,陈一非就是“陈一非—思恒医疗”。 “唔……”很快,阮思澄在星标朋友组里见到自己头像。 看看后面备注,她的脸又热了。 就一个字:【阮。】 而在下面也有别的姓阮的人,全部都是姓名加公司的格式,就她例外。 阮思澄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故作轻松:“对了,邵总,晚上慈善晚宴,您有打算拍下的吗?” “无所谓,都可以,反正总得拍点什么。”说到这里,邵君理微微一顿,抽出一本名册推到对方面前,“这是拍品目录名册。” “哦。”阮思澄有点好奇,打开来一页页翻。 拍品不多,一共只有18样,然而每样都能说出不少门道。 其中一串宝石项链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不太能戴出去,然而非常漂亮。看看简介,是喀什米尔蓝宝石的,主石足足有10克拉,水滴形状。描述上说,喀什米尔蓝宝石矿1887年便被开采殆尽并且停产,大的宝石非常难得。 不懂…… 快速看完,阮思澄把目录名册合上、还回。 邵君理淡淡地问:“有想要的吗。” “???”阮思澄说,“没有。”毫不犹豫。 “行。” “那,邵总,我先走了,思恒医疗还有事情。” “行。” “拜拜。” 邵君理略一点头。 等阮思澄离开以后,邵君理将目录名册翻回到了项链那页,把图和文扫了一遍——他注意到阮思澄在翻看时曾停留数秒。 ………… 除去这次,阮思澄、邵君理几乎没有闲聊。 新年跨年那天晚上,阮思澄给邵君理发祝福短信,说:【祝扬清在新的一年蒸蒸日上,也祝您投资的思恒前程锦绣,让您赚到好多好多!!!】 邵君理回:【已经赚了。】 很多很多。 他指的并不是金钱。 ………… 医院病历开张以后,再谈合作就容易了。阮思澄用云京儿童医院、J省人民医院、云京P大三院做例子吹牛逼,又拉来了一些合作,基本都是外省市中电子病历程度高的摩登医院。它们对IT友好,却又没有被太多的公司“骚扰”过。 到二月时,陈一非带队将“急诊胸痛”部分全部做出来了。 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资金还能再挺大约两个来月。他们需在一个月内完成测试、改bug、完善,同时阮思澄与投资公司接触,等产品一出来立即演示、融资。 就一个月可以融资,时间真的相当紧了。这说明,阮思澄要立即签termsheet(投资条款清单),催人家做尽职调查,签投资交易文件。等拿到了过桥贷款,才可以松一大口气。 在测试时,阮思澄、陈一非、石屹立等人都非常紧张。 对于早早便完成的头部以及部分腹部,思恒医疗已经完成程序测试。他们将80%的患者病历用于训练多层神经网络,20%的患者病历用于测试最终的准确率,都没问题。 现在,思恒医疗需要做的,就是测试刚做好的胸部还有剩余腹部,以及综合起来的全部腹部。 而这些恰恰是整个项目当中最困难的部分,说不担心绝对是在撒谎扯淡。 但阮思澄也并不算特别害怕——陈一非的方向、框架没有问题,邵君理都说了,非常清楚干净。 他们将胸痛患者的心电图、CK-MB、肌钙蛋白等等信息输入软件,又把许多急性腹痛患者的检查数据、CT片子、B超视频也输入进去,屏住呼吸,拿到AI给他们的诊断结果,急急忙忙地与患者病历上的“标准答案”比对。 结果如同晴天中的一道霹雳,扇了思恒医疗每个人一耳光。 甚至打得他们耳朵里面嗡嗡直响。 不准。 而且,完、全、不、准,诊断的正确率大约只有一半。 他们用看救命稻草般的眼神看急诊医生CSO石屹立,石屹立一一复查,神情同样痛苦,表示,对于有分歧的患者,病历上面三甲医生给的诊断是正确的,而AI给的诊断,是错误的。 32.裁员(三) 对于AI来说, 让结果从“不准”到“准”, 不是十分容易,与传统的“找bug”“修bug”流程全然不同。 目前, 在对AI的争论当中, 一个常常被提起的问题就是“算法黑箱”。也就是说, 人类不能解释它的工作原理。 人工智能的核心是“神经网络”。科学家们模仿人类神经系统,让机器进行学习。“神经元”们一层一层分布下来, 每个单元都能接收外部数据, 而后将结果传给下一单元。 还是用“猫”来打比方, 第一层可以将图片切割、降维, 得到许多小图,第二层在每个维度利用色差寻找边缘,三四五层根据勾勒出的边缘确定各个器官形状,六七八层通过各个部分颜色判断毛色、花纹, 瞳色……最后顶层得出答案:这是猫、狗、兔子、其他。 在CNN(卷积神经网络)出现以前, 机器学习都还处于初级阶段,需要人工提取特征、交给机器。而CNN出现以后, 它进入到“深度学习”时代。人类半监督, 机器自己分析特征、独立学习。给一万张猫的图片, 说“这都是猫”,它就懂了,再给一张它没见过的, 问“是不是猫”, 它会说是。人们给它正确答案的数据集, 它们便能进行学习,“看”的越多会的越多,不断优化自身能力。因此,“人工智能”定义十分清晰,区别是真·人工智能还是噱头,只需要看它有没有模仿人脑。 然而,对AI每一层都在提取什么特征,以及机器为何要做这些事情、为什么能得出结论,人类无法解释。根据输出,有些提取简单易懂,比如勾勒边缘、模糊图片、突出重点、锐化图片……可是,在很多时候,人类完全get不到!看着某层下来以后图片变成的样子,只能叫一声“什么鬼!”有时人类只能提出几个特征,AI分出好几百层! 它给了人空前的可能,也给了人无尽的困惑。 就像人类无比摸清大脑的工作原理一样,他们同样无法摸清AI的工作原理——训练AI这种方式为何能行?不知道。 它是如何学的?信息存在哪里?为何下此判断?问老天爷。 它好像在玄幻境界。码工时常觉得自己正在养蛊,贼刺激,给蛊虫喂个这个、喂个那个,一掀盖子,嚯,出来一个超厉害的东东! 有人说,让AI向人解释一个东西,相当于让人向狗解释一个东西,听着so sad。 人类历史充分表明,只有一个决策可以解释、分析,人才可以了解它的优点、缺陷,评估风险,知道它在多大程度能被信赖,明白该从哪些方面进行改善。 很多专家说过“必须质疑人工智能为何做出一个决定……显然,如果我们不在动机解释上花功夫,就无法信任这个系统”“难道无人汽车每回出事,企业都说不知原因、AI让它这么干的?” 何况,不幸的是,如同大脑会出错,AI也会出错。 于是问题来了:我们能信任AI吗?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AI?我们能在生死攸关时信任AI吗? 当然,也有学者表示:“它能做到就足够了!”“大脑一直为你工作,你也一直信任它,但你却不知道大脑是如何工作的。” 目前,各国科学家正致力解开黑箱,政府、行业协会也对此有要求,已经取得一些成果——不少东西都是数学,不过,待研究的部分更多。 阮思澄是一直觉得,这种现象十分正常,没有那么邪乎。在人类的文明当中,往往实践先于理论。比如,老祖宗在打造刀剑时、发明□□时,清楚地知道原理吗?NO!都是东西先出来了,能work了,大家才开始研究原因。 AI也是啊! 慢慢来嘛。 不过,虽然如此,攻城狮们写程序时,也能根据经验,知道大概用何结构,之前思恒医疗就是这样做的。AI能自己学,但是,攻城狮们需要设置许多参数,比如用哪一种激活函数;如何搭建网络结构;分别设置多少卷积层、池化层、全连接层,如何排列、架构;用多少个卷积层;用哪一个池化方式;选择多大以及多少卷积核、多大卷积步长和池化步长、多大学习率,又分别从哪层开始、到哪层结束……[注]。也因为没道理可讲,各种奇奇怪怪的结构都有了。层数绝非越多越好,层数越多,说明运行时间越长、传递错误几率越大。 出于这个原因,对算法的调整、修改,经常就是瞎jb试,比较最终结果。 调参数能有效还好,数据也有可能不行!要知道,输入数据的大小、像素、嗓声、甚至亮度和对比度、翻转变换、旋转变换、位移……都可以对最终结果产生影响!甚至为啥?还是,不知道,都是等有最好结果再由人用数学解释。 现在,“经验”并不好用,结果一塌糊涂,可阮思澄和陈一非对于修改全无头绪。 他们甚至无法估摸从不准到准要耗费多长时间。 ………… 阮思澄从贝恒那儿继承了个降压方式——搓脸。 她搓了搓,拨打内线叫陈一非,一起开会。 “一非,”阮思澄问,“这个结果,要多久能调整过来?” 气,她想:本来钱纳贝恒都在公司那时,思恒医疗不会陷入这种困境。罢免钱纳、夺回公章耽误了一个月,贝恒接手、不会,消耗了两个月,接着招聘、挖人,等陈一非入职,又是一个月。 陈一非答:“思澄,目前……没有头绪。如果说一个月就能全部搞定非常不负责任。” 阮思澄:“……” “咱们必须有B计划。”陈一非又开口说道,“公司账上还有200万,能坚持到两个月后。也就是说,将将巴巴能挤出来一个月完善产品,一个月出门融资。下个月要还是不准,思恒医疗就会走到穷途末路。” “我知道。”阮思澄说,“我问问邵总、王总,是否行使增资权利。” “行。” 按照投资协议,邵君理和王选拥有增资权利,有权利但无义务在产品初版出来后以2亿估值再投5%,也就是,再投1000万。其实现在邵君理和王选股权已经太多,34%,但也没办法了,只能以后想方设法强迫天使以低估值出售股权,或者强迫对方往期权池扔回一点。如能进入A轮,这点应该不难。 “如果邵总王总拒绝……” 陈一非的脸孔还是白胖白胖,笑容是一贯的职业、有礼,让人非常舒服,可嘴巴里却讲出了无比残酷的话:“尽早裁员。” 裁员!!! 阮思澄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麻!!! 她抬起头,没有说话。 陈一非说:“行政岗位全部裁掉,A轮进来再重新招。产品经理、UI设计,现阶段也可以不要,还有早前从事头痛、腹痛的工程师,通通裁掉。” 顿顿,又道:“我这两月不拿工资,补贴公司。” “一非,咱先别提裁员。”阮思澄笑,“我打电话问问增资。” “好。”在出现问题时,陈一非并不如贝恒一般逃避——贝恒都恨不得把自己给缩没,而是依然带着气场。 ………… 阮思澄在自己心里打了整整十遍腹稿,终于按下投资爸爸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秘书接进去,邵君理磁性的声音很快响起:“在。” “邵总,”阮思澄的声音当中带着不安,“胸痛部分,还有腹痛部分……我们刚把测试集给输进去了。” “不好?” “是……”阮思澄道,“有……一大半心脏疾病……AI并没有诊断出来。” 邵君理的声音一顿,而后才又重新响起:“我期望的结果是比人类医生更快更准。” 阮思澄咬了咬下唇。传统算法对于波的识别有局限性,而思恒的机器,用CNN和RNN,在理论上可以和人一样,将 P-QRS-T 作为完整波群进行分析,看数字,看波形,看各种指标,还能根据患者特征读的更好!甚至知道瘦人该什么样、胖人该什么样、小孩该什么样、老人该什么样、孕妇该什么样,无比精准,比人类医生懂的更多! 每年许多心脏病患无法确诊被送回家,阮思澄本希望AI可以帮忙。 而事实是,现在,它失败了!!! 阮思澄长呼吸了口:“而且……另个部分也不如意……本来,P大易均团队做最难的超声,应该最差,可事实上,这一部分在测试中最靠谱了……贝恒离职以前弄出来的东西反而不行。” “腹部本就是最难的。”邵君理道,“不仅仅是图像识别。” “嗯。”阮思澄也清楚,毕竟图像识别发展相对较快。 “具体说说测试结果。” 阮思澄的思路清晰,一项一项仔细说了,包括哪种病准,哪种病不准,准确率是多少,如果不准,AI都给看成什么了。 邵君理听完,想:太差了。 真的,太差了。 准的都是容易看的。 “邵总……”阮思澄又弱弱地道,“我们正在修程序呢……” “嗯。” “可是时间真的好紧,思恒只剩200万了。您……如果是您,有没可能投资pre-A轮……或者天使轮加?”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话筒那边一阵沉默。 “邵总,”阮思澄道,“请您实话实说。” 足足过了七八秒钟,邵君理才讲出答案:“这种情况,我不会投。” 一分都不会投。 在邵君理看来,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他在这些方面有着99%的理性。 难道每年投资1000万陪小姑娘玩儿游戏?瞒着哄着?对谁好呢。资本市场不讲感情,甚至不讲道德、人性。 事实上,自从钱纳离开公司,他就不看好了。 工作3年的小姑娘当公司CEO纯属扯淡,等到产品进入市场更是够她喝一壶的。 然而2000万投都投了,也不可能再收回来。 可是现在,产品demo一塌糊涂,寄希望于后期调整,或者说,寄希望于撞个大运。陈一非方向、思路没有问题,依他水平选的肯定也是已知道的最优参数,能调好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投的公司捉襟见肘,A轮融资还没头绪”其实是天使投资人们常常会碰到的情况。这个时候,创业公司往往绝望地再求助于天使,希望天使再给几百万让公司支撑几个月,继续寻找投资。 于是天使深陷泥潭,直到某天如梦初醒。 换了过去绝不会投,该断则断,让那公司自生自灭。 可是…… 一想到阮思澄失望、难过的样,邵君理的心里其实不好受。 再说吧,先让公司自然发展,等真到了生死关头,再说吧。 “邵总,”阮思澄叫,“我明白了,您别为难。” 她挺了解邵君理的,知道对方绝不会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 “阮……” “邵总,”阮思澄在心里算算,“思恒医疗打算裁员。” “是个办法。” “嗯。” 除了“嗯”,她也不知能说什么。 邵君理却异常冷静,给予指导,甚至有点雪上加霜:“把你打算裁的人数,乘2,重新决定裁员名单。” “!!!”阮思澄的心脏一跳! 没等女孩问为什么邵君理便继续解释:“阮,如果正正好好裁掉‘够用’的人,你一定会发现,你要二次裁员。” “……” “尤其是你,重义,心软,能不裁就不裁,风险太大。而对公司来说,裁员一次尚不至于引起恐慌,留下的人可能反而暗自庆幸,而一旦确定二次裁员,员工一定人心涣散,公司就会分崩离析。” “邵总……” “按我说的去做。” “……” 邵君理稍顿了一下:“思澄,我早说过,出来创业,你的心要变得冷硬。如果没有这个觉悟还是回到大公司吧,或者当个豪门阔太。” 邵君理想:这样也好,不管最后增不增资,也该让她经历经历这种艰难、残忍的事。现在不经历,以后会遭遇十倍的打击。 这是逐梦者的要交付的门票。 “我知道。”阮思澄的泪花开始若隐若现,“我想想。” “嗯,记得及时汇报。” ………… 王选也是不想增资。 放下电话,阮思澄的力气仿佛全被抽空。 她的右手攥住自己拿过话筒的五根手指,仿佛刚刚碰了不详的动物似的。 几天以前那股让她酥麻的兴奋凝结成了冰冷的失落,一路滑到脚尖,令她四肢轻颤。 她转过头,看着街上男女老少,不禁想问:你过得幸福吗?人生顺利吗?在工作中有没有过几近崩溃的时候呢?为什么我每隔几月就来一次?我真的是独一份吗? 她去洗了洗手,打开水龙头,激烈的流水声却掩不住耳中血流澎湃。 必须全力撑着、修改程序,直到公司走到最后一刻。 她不到黄河心不死。 回到办公室,阮思澄又算了算账。 公司还剩200万,自己还有一些存款,大约60万,一共260万。目前开销是一个月100万左右,刚才陈一非说了,他不拿工资,自己也不拿工资,每月能少花8万,再……裁员,一个月,一个月少花27万,够挺4个月。 她开始拟裁员名单。 一边哭一边写,眼泪打湿了纸。 明明说好,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明明说好,大家永远不分开的。明明说好,一同经历一轮一轮融资成功时的喜悦,一同感受一份一份收购报价飞来的快-感,一同阅读媒体的夸赞、医生的好评、患者的感激,一同到纳斯达克去听上市时的那声敲钟。 结果,才走几步,就又要经历离别。 而且这回,不同于钱纳、贝恒,那些兄弟姐妹什么都没做错。 阮思澄手慢慢地写,一笔一划,好像要将每个名字永永远远记在心里。 张升…… 陈师良…… 樊胜男…… 吴九如…… 财务专员、市场专员、产品经理、UI设计、软件工程师、机器人工程师…… 终于,凑到27万。 一共裁了3个行政、两个产品经理、一个UI设计、6个工程师、两个经理,14人。 ………… 阮思澄在办公室里拖着、等着。 她心头有千钧重物。它们就在水面以下孜孜窥视,既不浮出来,也不沉下去,就只是盯着她。那重物的下面像还拴着什么,如果真提起来,就不得不面对比之前的重物大得多的东西。那是“裁员”背后所象征的失败。 然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终于,阮思澄咬咬牙,站起来往出走,速度极快,步步生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反馈,对着外面格子间的某工程师,说:“张升,来一趟会议室。” “啊?哦……” 张升是个典型码工,30多岁已经半秃,每天穿着连帽衫、牛仔裤,以前是学C加加的,为了跟上时代步伐痛下决心转做AI,连孩子都没顾上要。 会议室里,阮思澄的手指冰凉,说:“陈升,我想你也已经听说,产品目前不太准确。” 陈升说:“我知道。刘经理刚说了,大家都得过去帮忙,争取早日解决问题。我OK的,会努力,今晚开始看心脏书。” 阮思澄心又悲又凉:“不是这个事情……陈升,公司账上没资金了,目前只能再挺两个月了,刚刚……已经决定裁员。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然而不是公司最要紧的。” 陈升长着嘴巴,愣愣的,没反应。 阮思澄狠着心:“抱歉……我给你写推荐信吧,突出你的优点、能力,解释裁员这件事情。你面试时给对方看,可以增加说服力的……哦,还有,我让HR帮你修改简历,增加通过几率。” 她希望给所有的人写推荐信,改简历,让他们都早点走出艰难时光。 陈升:“……” 他喜欢晃腿。而一旦开始晃了,就连肩膀、手臂、手掌也都开始抖动,像在颤抖。 “上月工资马上发了,补偿就按规定的来。虽然你没干满一年,但是咱们也按一年算,补偿一个月的工资,行吗?” “哦……”码工陈升比较木讷,说,“谢谢阮总……” “对不起……” “哦……” 一个一个谈了过去,到UI设计樊胜男时,终于,阮思澄被骂了一顿!!! 樊胜男叫“樊胜男”,却是女生。因阮思澄不再是CEO、顶头上司,当即眼神变得冰冷:“阮总,这可马上要过年了!” “对,”阮思澄强坚持说,“在老家多待几天吧,陪陪父母。” 樊胜男一声嗤笑:“敢情还得感谢你呗?!!谢谢,我代我爸妈也谢谢你了!!!”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真行!”樊胜男说,“连个年都不能让人好好儿过!!!” “抱歉……” “阮总真能讲情怀啊,”樊胜男道,“当初招聘,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兄弟姐妹,什么同舟共济,现在裁得可溜着呢!!!” “……” 阮思澄觉得真刺耳,但她活该。 “所以就是利用人呗~~~这种公司合该倒闭!!!祝早日黄了!” 14个人,足足谈了三个半小时。 阮思澄刚回办公室,樊胜男就带着几个刚没反应过来的人冲进来了。 “不是,阮总,这不公平!!!我不服气!!!”陈师良说,“我们做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结果很好,结果反而要被裁员!他们做的部分准确率才50%,反而留下???” “因为那一部分需要他们修改。”阮思澄也站起身子,“最了解程序的就是他们自己。陈师良,大家,我承诺,一旦公司融到A轮或者pre-A轮,我们联系大家,请你们回来工作,还涨工资,好吗?我的人品你们知道……公司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坚持两个月了,但凡还能再撑一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回来工作?”樊胜男说,“哈哈哈哈!” “……” 她带着人又骂一顿,阮思澄是极为尴尬,但也不能喊保安来,只能尽量解释、安抚。不过,大部分人,如陈师良,只是有话不吐不快,说完就算,倒也没有特别难听。 20分钟以后,他们终于走了。 到5点时,又有两个男生气不过、进房间,还说,阮思澄必须得再补偿两个月,否则,他们就告到法院,就申请仲裁,阮思澄说思恒医疗合理合法,他俩又威胁公司,说要撺掇还在的人一起离开,让她完蛋。 阮思澄并没有同意。 结果,等人离职,陈一非来苦笑着说,刚才那两个人报复性地删毁程序,幸亏都有备份,没有真的出事。 阮思澄点点头,说知道了。 接着她抬起来,看着外面正好空了三分之一的格子间,觉得好像连心都被生生挖掉一块血肉。 她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 泪从指缝当中涌出,顺着洁白的小臂滑到手肘,在桌子上洇成一滩。 她不争气,还是哭了。 可是,已经不若贝恒离开那时哭的那般厉害。 阮思澄想自己大约是成长了。 33.裁员(四) 过了会儿, 阮思澄的手机一震。 她拿起来,点开, 便看见了邵君理的一条消息:【都结束了?】 阮思澄的眼泪啪嗒落上屏幕, 她连忙用指尖抹掉, 回复说:【嗯。】 邵君理说:【今天晚上见见面吧。】 接着又问:【几点到家。】 阮思澄回对方:【不见了……没时间,必须尽早解决问题。】 邵君理难得地打了一个问号,而不是用祈使句的命令语气说问句:【不高兴?】 阮思澄道:【没有, 您千万别多想。真的只想抓紧时间把结果给修准确了。只要想想被裁的14个员工, 就觉得一秒钟都不能再耽误。】早一秒钟解决问题, 就能早一秒种请人回来……虽然对方未必乐意。 邵君理说:【好,知道了, 祝顺。】 而后再也没有消息。 阮思澄把手机按灭, 怔了三五秒钟, 接着忽然发狠似地, 用手掌心用力抹掉眼周的泪,顾不上疼, 把脸上给拾掇干净,端正坐姿, 理理头发以及衣服, 合上眼皮,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再猛地睁开, 重新变得坚定自信, 拨打陈一非的座机, 道:“一非,来办公室,商量商量。”整个过程十分迅速,一点都没拖泥带水。 陈一非说:“好,马上。” 陈一非仍淡定从容,不像贝恒一般易垮,他坐在了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微微躬腰,十指交叉放在膝上。 阮思澄问:“工作交接都办妥了?” “对,除了肖威他们试图删毁程序,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写了文档。我都安排好了。不重要的项目暂停,重要的让剩下的人继续做了。” “好。”阮思澄思考片刻,又道,“我刚才也想了想,觉得心电这一部分可能还是数据的事。咱们是按患者特征来分组的,让AI根据身高体重、年龄性别、既往病史等等变量“具体患者具体分析”,这个也是比较具有创新性的,但是这也直接导致每个细分群体中的患者病历都不太够。我想过了,觉得,一方面可以继续联系三甲医院,索要数据,同时特别注意样本分布,比如,60到80岁的患者多,可以只要过去3年的,而20到40岁的患者少,就得要过去15年的。另一方面还可与可穿戴ECG(心电图)的供应商深度合作……” 陈一非也点头同意。 “至于腹部……”阮思澄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无意识地学邵君理,“估计是和参数有关,你先调调,看能不能让准确率变高一些。” “嗯,我也打算从这入手。” “抓紧时间。” “我知道。” 陈一非向阮思澄望了会儿,忽然说道:“思澄,我还以为你会崩溃。” “嗯?” “女CEO普遍比较脆弱。”末了,高情商如他也觉得这话未免有些男权,笑着找补,“我意思是,女CEO有自己的优势,但也有自身的劣势。” “我没事儿。”阮思澄道,“别瞎担心,赶紧工作。” “行,我走了。” ………… 阮思澄在思恒医疗一直干到半夜三点,才关上灯,用手锤锤酸痛的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与同样刚打算回家的陈一非聊了几句,才慢腾腾地乘电梯下到一楼,走出院子。 整个城市都在安眠,四下里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没有车,举目都是空旷。 一般来说,两点之前,会有出租司机等在马路上面。大家知道创业园区下班晚,能拉到活儿,总在路上停一大溜,偶尔生意不好也会待到三点。要还不行就没招了,只能开走——再晚下班的人基本睡公司了。今天呢,因为有雪,出租车被两点那波的创业狗给抢光了。 一月份非常冷。阮思澄垂着头,把自己的鼻子埋在围巾里面,掏出手机,打开APP,叫车。 不知怎的,看着已沉睡的城市,她的心里有些充实。 没人在工作了,只有她。 还在努力的自己啊……希望公正的上天能在这一个或下一个滩头惠泽于她。 不得不说,被樊胜男痛骂那时她有一瞬心灰意冷,想为什么自己要遭这种罪受这种苦呢。然而很快,她就明白这是每个创业者都要付的代价。所谓梦想,可以让人失去理性,和毒品有得一拼,千千万万的聪明人清楚知道成功率连1%都不到,还是愿意抛弃一切,去换一丁点的可能。 几步以外有辆豪车,是银灰色,正被雪花笼在里面。车内的灯开着,铺下昏黄的光,依稀可以瞧见主驾有个人影。 谁啊……大半夜的…… 阮思澄没打算研究,两只爪子捧着手机,专心盯着来接她的出租司机走到哪了。明明还有五分钟到,她也盯着,片刻不离,仿佛这样能用念力加速对方的小破车。 正发功发得起劲呢,几步外的那辆豪车突然往前开了一段! 阮思澄被吓了一跳,右腿往外迈了两步,离它远点,不想挡道。 没有想到它竟然又开了半米,再次停在阮思澄的面前! “???” 阮思澄弯下腰,透过玻璃往里面看。 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邵君理。 对……这可不是对方开的特斯拉Roadster嘛!因为有雪刚没看清! 邵君理……在这里??? 阮思澄心咯噔一下,砰砰乱跳,顶着喉咙,仿佛要从胸膛跃出,阮思澄觉得她也该接个ECG了。 她连忙把副驾拉开,头塞进去,问:“邵总???” 邵君理把腿上文件回身扔到后排座位,关上车内灯,说;“上来。” “您怎么……” “我不放心,还是想来看看你。” “……” “既然没时间见面,那我送你回家。” “邵总……”阮思澄问,“您等多长时间了?” “有一阵子。”邵君理说,“一个多小时吧。我估摸着这一两周你得待到两三点钟,所以没到太早。” “您一直在批文件吗?” “差不多。隔两分钟看眼窗户。要黑了,就知道你快要从楼里出来了。” “您干吗不打个电话……我可以早点下来。” 邵君理的语气带着一点调侃:“不能耽误阮总工作。” “邵总……” “上来,我这开着暖风,你能别再往外放了吗。” “抱歉。”阮思澄手抓着提包,把小屁-股挪进车里,再收腿儿,拉上车门,耳中听见砰地一声。 “劲儿挺大。”邵君理说,“看来没有特别沮丧。” 说完,邵君理伸出手,发动他的Roadster。打了一个转向灯,垂眸看了一眼后视镜,又淡淡地从车窗扫了一眼盲点,右手按着方向盘一抹,车便平滑地驶离了路边。阮思澄头一回知道,原来特斯拉是全按钮操作的,外面只有油门刹车和转向灯,连启动和手刹都在电子屏上。 “后面座上有些吃的。”邵君理说,“垫垫肚子,当夜宵吧。” “嗯。” 阮思澄将东西拿来,打开,发现是些蛋糕、饮料、水果。她没有动蛋糕,喝了几口饮料,用小叉子吃了点儿水果,觉得已经挺可以了。 吃完,她把东西放在脚下,说:“邵总……我本打算回去路上发邮件的……” “你发。”邵君理说,“我没事儿。” “嗯嗯嗯,我快一点!”阮思澄把手机从裤兜里扯出,点开邮箱,给下午刚搜到CIO(首席信息官)联系方式的三甲医院以及可穿戴ECG公司发送合作邀请。 她认真,两脚轻轻并拢,两手捧着手机,一边念叨一边打字,打完一句还得小声通读两遍,确定没问题了才到下面一句。 邵君理觉得挺逗,几分钟后唇角终于向上一勾,轻轻笑出一个气音。 开了半路,阮思澄终于把几封邮件发完,揣起手机,说:“不好意思。” 邵君理用余光一扫:“看着好像还算精神。” “不精神也得精神。” 邵君理沉默数秒,貌似并不在意地问:“怨不怨?我没使用增资权利。” “不,”阮思澄说,“这正常的。我没那么不讲道理。” “……嗯。”邵君理并没有透露其实他也有些犹豫,想先逼逼阮思澄和陈一非,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想过了,”阮思澄将围巾向下拉了一拉,“觉得心电这一部分可能还是数据的事,思恒是按患者特征来分组的……”她把自己跟陈一非在做的事汇报了下。 邵君理点头:“是有可能。” 当然,还有可能就是做不出来——也就是说,这个创意在当前的条件之下,或者说在思恒医疗当前的条件之下并不现实。 “邵总,”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阮思澄竟显得乖巧,“您创业时……有没有过和小伙伴被迫分离的时候呢。” “就没停过。”邵君理开着车。路灯的光从树枝的缝隙射入,他的脸也忽明忽暗,倒有一种暧昧难明的味道,“阮,别把这事看得太重,同事就是同事而已。” “……” “给你讲讲当时最后一次离别。”邵君理的唇边忽然出现一抹意义难明的笑,“这件事儿还没有人听到过呢。” “您讲。” 正好到了一个绿灯,邵君理抹了个左转,上到一条宽广的路:“就是出售整间公司那个时候。IBM提出收购,价码不错,还是现金收购,我答应了。当时已是读博士的最后一年,想毕业后到大公司看看、学学,所以在理性上知道应该卖了。不过……在心里上总舍不得,而且,与其说是舍不得公司,不如说是舍不得人,那些一起奋斗过的兄弟朋友。我记得很清楚,11年9月10号,公司开股东会,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大概希望能被否了。” “结果呢?” 邵君理笑:“结果大家特别高兴,因为股份能变现了。到分别时,我其实有一点伤感,想说点儿不舍的话,然而他们还是高兴,吃吃喝喝描述未来。后来,果然,没几个人留在公司,拿到钱后全都走了,而后彼此再也没有联系。即使当初看着关系非常好的……也再也没有联系。” 阮思澄:“……” “这也正常。” “嗯。”阮思澄自身难保,却心疼起邵君理来,低低地问,“邵总,您那时候二十几岁?” “25。”邵君理说,“博五。” 阮思澄知美国本科读完以后直接博士,可还是觉得岁数不对,十分纳闷:“……您的博士跳级了吗?” “没有,读斯坦福,跳什么跳,只是修了两个硕士。”邵君理说,“5岁上的学,早一年,那个时候管的不严,读的五年制小学,但上的三年制高中,又少了一年。” “……”阮思澄问,“所以您16岁上大学?” “嗯。” “伯克利?” “嗯。” “……”牛校牛系,真的可怕。 “还听不听?”邵君理说,“我狼狈的那些过去。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听!听!” “那再讲个。”他的语气就仿佛是“再来一个童话故事”,平静地道,“我创业时,资金链也一度断裂,且还欠着供应商们60来万,美元。” “……” “投资人说增资结果反悔。我不打算向爸妈要,可自己又身无分文。那时律师建议提交破产申请,法院拍卖固定资产,能还多少就是多少,剩下的不用管了。但我觉得……一旦递了破产申请,信誉就没了,以后再想创业也没人会投了。于是咬牙向朋友借,一家一家全都还了。后来终于渡过难关,公司也走上正轨。” 阮思澄说:“60多万美元,那得管多少朋友借啊?那个时候汇率还是1比8吧?” “还行,”邵君理说,“一两个吧。” “……!!!”阮思澄想:我TM心疼个屁!!!500万人民币!管一两个朋友借就行了!你们富二代的朋友也都是富二代!!!你自己是没管家里要,但你朋友们在管家里要啊!!! 邵君理用余光看着,唇角又是微微一撩。 他喜欢阮思澄,可能是在对方身上看见曾经的他自己,一个已经远去的他自己,被舍弃的他自己。 被这么一打岔,刚因听了“别太难过,同事就是同事而已”而从大难过变成小伤感的阮思澄又轻松了许多。 心中的弦不再像要断裂一般。 邵总怪会安慰人的…… 电动汽车无发动机,非常安静,掉一枚针都能听见,阮思澄只觉得暧昧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而且,因为也没有手刹,两个座位间是空的,阮思澄能看见对方高级西裤包裹着的大腿,因为踩着油门,微微用力,绷紧了的肌肉线条正彰显着男性力量。 一旦注意到了气氛,再也忘掉就很难了。 车子碾过雪地,有沙沙的声音。车子外面雪花还在轻轻飘着,在路灯下飞扬跳舞,不是雪白而是昏黄,像天女洒下的金粉,缓缓填平失意人的心中沟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创业,说工作,说生活,一个声音清亮,一个声音低沉,到了最后,几乎都是阮思澄说,邵君理听。 要到家前,阮思澄见收音机里有张光碟,十分好奇邵君理会听什么歌,问:“能播吗?” “嗯?” “CD,能听吗。” “行。” 邵君理手一按屏幕,收音机中立即传来一连串的外星语言,听在耳中基本就是:“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阮思澄:“???” 邵君理说:“平时偶尔自己开车,顺便学学德语。德国工业4.0在机器人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想看看paper。” “…………”阮思澄问,“您一共会几种语言?” “不多,英语,法语,一点点的西班牙语,一点点的日语、德语。” “哎,”阮思澄叹气,“觉得和您差距好大,以前都没输过谁的。” “什么差距?” “哎,”阮思澄用手指比着两个人间的距离,道,“就是觉得……即使坐在一起,身体间的距离很近,实质上的距离却很远。” 邵君理瞥了眼他身边的姑娘,眼神意义不明,半晌以后才道:“没有,都不远,没事儿别瞎想。” “哦……” ………… 阮思澄家距离公司其实根本说不上远,然而因为下雪,邵君理开得慢,这才将近三点半才到了小区的大门口。 “行了邵总,”阮思澄说,“谢谢您了,改天再见。” 邵君理却开门下车:“我送你到单元前面。” “车呢?没地方停。” “扔这没事。” “哦。”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雪还在落,像将他们包裹住了,与世隔绝。 踏上小区门前斜坡,也不知道哪个混账泼了盆水,刚结成冰,阮思澄一脚踏上去,只觉鞋跟嗖地一滑,就要摔倒!!! “哎!!!”她张牙舞爪,垂死挣扎,死死扒住她旁边的投资爸爸,搞得邵君理都没太站住,膝盖一弯! 事情发生在一秒内,投资爸爸没有拉住,阮思澄迅速扑街,pia地一下,好像动漫里面痴呆少女一样,跪坐在冰面上。 而邵君理反应超快,没救起阮思澄也得救起他自己,坚决拒绝有难同当,伸出手在跪坐在地的阮思澄颈子后面撑了一把,站住了。 “……”阮思澄仰着脸,邀功:“要没有我您就摔了。” 因为仰着脸,雪落在她眼上、唇上。 邵君理却不吃这套,说:“要没有你我也滑不了。” “……” 阮思澄的屁-股下面是一块冰。她思忖着:咋站起来才好呢…… 今天天冷,她穿着长裤、小皮鞋,带个粗跟。 两脚周围是一片冰,再滑一下就不好了…… 正琢磨着,阮思澄便看见邵君理叹口气,而后弯下身子,两手分别从自己的臂下穿过,一手搂着她的后背,一手搂着她的后腰,一个用力,将她从冰面上直接抱了起来! “!!!”阮思澄紧挨着对方宽阔胸膛,十根手指把着邵君理的肩膀,伏在老干爹的怀里,被提起来,有时D有时E有时F的胸紧紧贴着对方浅黑色的西装。邵君理穿着外套,但没系扣子,西装直接碰到女孩儿。 把人抱起来了,邵君理还不撒手,问:“站稳了么。” “…………”阮思澄忙定定站住,发现自己上身还与对方贴着,扭了扭,手指挠挠,勾着,好像过电,僵硬着,伸不直了,抬头看着邵君理的一双眼睛:“行了……撒手。” 两人对视几秒,邵君理的喉间挤出一声笑来:“真撒手了?” “撒撒撒,快撒手。”阮思澄脸全都红了。 “行。”邵君理手终于拿走,微微拢着,见阮思澄确实站着,终于后退。 阮思澄红着脸,垂着头,咣咣咣咣走到小区铁门前面,这才想起一件事情,说:“邵总,送到这吧,我们小区出门也要刷门卡的,现在凌晨三点半钟,您要进来就困住了。” “没地方能出去?” “没有。没事,我们小区挺安全的。” 邵君理终点了下头:“我在这儿稍等会儿。你到家了发个消息,我再走。” “行。” “春节都有什么计划?” “上班,工作。”阮思澄说,“研究产品。” “嗯。” “您呢?” “一样,工作。” “行……那,节后汇报时再见了。”还有一个月呢。可阮思澄并不打算在私事上浪费时间,而邵君理也不可能动不动来楼下等她。 “好。”邵君理垂眸,目光深沉。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决定要走,伸手把阮思澄头发上的落雪轻轻拍到地上,又将对方额头、脸颊上的也扫去了,让小姑娘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就在这时,有一大片雪花正好掉在阮思澄的左边睫毛上面。她被冰了一下,眼皮一跳,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下。 邵君理笑,伸出手指,轻轻捏着阮思澄的睫毛,一捋,将那片雪给摘掉了。 “……”整个过程当中阮思澄挺乖的。末了,她睁开眼,咬咬唇,说“邵总再见”,而后不敢再看对方,生怕自己没完没了,赶紧刷卡进门,一路哒哒哒哒,头也不回,跑了。 邵君理垂下手,走回自己那辆Roadster。 坐进主驾,发现惯用手的指尖还有水珠——是刚才阮思澄睫毛上的雪化的,不好开车,在车里寻了一下,发现没有纸巾,于是把手指放到唇边,舔了。 先是食指,再是拇指。 几秒种后收到阮思澄的微信,邵君理手搭上方向盘,启动汽车,终于离开。 34.增资(一) 第二天一大早, 阮思澄化了个深色系的眼妆, 抹了个正红色的口红, 去思恒上班。 她把自己弄“老”了点。过去, 出于小姑娘的本性,阮思澄一直化十分清淡的妆,而现在呢,她想成熟一点、强大一点。而且作为码工,阮思澄对这些只有简单了解,会但不精,今天却特意早起, 上网看视频, 化了擦擦了化,终于搞出一个比较精致的了。 早会时, 阮思澄对员工们说:“希望大家能够了解,裁员, 不是因为思恒医疗行将就木, 而是因为公司渴望涅槃重生。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生。大哲学家海德格尔有一句话, 叫‘向死而生’,今天我们化用一下, 叫‘向生而死’。因为两次人事动荡, 如今公司预算不足, 只能裁员, 但是, 我和一非,依然相信AI医疗,依然相信AI急诊,依然相信思恒,依然相信大家。等挺过去,我会邀请离职的人回来工作……尽可能地邀请。这几个月不是融资用的,而是做产品用的,所以,希望大家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如果那样,思恒医疗就是真的要完蛋了,咱们一切心血都要付诸东流。这是正常人事变化,别想太多。公司不会再次裁员,我们一起努力一把,共同度过这个难关,谢谢大家。” 本来众人多少有点树倒猢狲散的意思,懒懒散散,也没打算认真工作,可阮思澄开诚布公地讲完后,好几个人眼神变了,疑虑担忧消失不少。 陈一非也道:“对于结果不理想的根本原因和解决方式,我、邵总、易教授,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大家要有信心,思恒医疗能行。”其实这话纯属扯淡,然而却能安抚人心。 早会开完,陈一非又雷厉风行安排了些工作会议,几个高管显得很忙,带着下属们连轴转,把公司的气氛变得紧张肃穆。 到下午的时候,昨天被裁的人中有两个姑娘结伴来找阮思澄,一个叫吴九如,是UI设计师,一个叫叶青,是程序员。COO告诉她,看样子,应该是吴九如领着叶青来的,问阮思澄要不要溜。 “……”阮思澄知道,员工又来闹了。 昨天是樊胜男,今天是吴九如。 可她不能逃避。这是她的责任,她要承担。 阮思澄把嘴上口红补了一补,显得气势十足,请COO把吴九如和柳青都带进屋子。 两人很快落座。吴九如是发言人,她绞着双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九如,”阮思澄在皮椅当中,还特意把屏幕关了,摆出一副专心谈话的样子来,语气分外和缓地说,“别紧张。有什么话你尽管讲。情况不会变得更坏了是吗?” 被这么一激,吴九如抬起来,知道不能再拖,终于开口:“阮总……我和柳青是想,我们不要工资……能不能继续在思恒医疗工作?” 阮思澄明显呆了,半晌没讲出话来。 “阮总,”吴九如继续道,“我们两个好舍不得这个东西。我是UI设计,界面美观、人机交互、操作逻辑全都是我一手做的。思恒急诊AI是我毕业以后的第一个产品,做了一年……就像女儿一样。我希望能亲眼见她发布、上市、进入医院、被人使用,听客户的反馈意见,改进、完善,一直陪着……这样离职,我舍不得。而且,陈一非、陈总,真的特别厉害,跟他可以学到好多,这半年来进步特快,也舍不得。工资就当交学费了。” 说到最后,吴九如竟有些哽咽。 “阮总,”一旁柳青插话,“我昨晚上看朋友圈,几个平时一起工作的工程师12点才回家,拍了灯下一排影子,说:几个哥们一同努力,把破问题给解决掉。我就觉得特别羡慕,想跟大家一块儿渡过难关。这肯定是个终生难忘的经历,就算最后不行,也没有遗憾了。我知道,我一直做脑部急诊,可也懂点腹部病症,也能帮忙。这几个月不要工资,等有钱了,公司愿意补就补,不愿意补就不补。” “九如……叶青……”阮思澄的两只眼睛湿湿热热,思索几秒,又抬眼道,“我绝不会让员工们免费干活。这样行吗,我想办法再凑点钱,你们二人工资减半,等有资金,我连工资带着利息地给你们补在卡上。” 她想,这种员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她们的忠诚是公司最宝贵的东西。 “谢谢阮总!!!”吴九如的声音里面带着兴奋,那样真实,不掺虚假,“我OK的!!!” 叶青说:“我也OK的。” “嗯……”阮思澄说,“谢谢你们。” “说这干吗。”吴九如道,“那,阮总,我们两个干活去了。” “嗯,好。” 望着二人离去北京,阮思澄的胸膛胀满。 思恒医疗的员工里,有趁火打劫、借闹事儿索要三个月工资的人,但也有吴九如和柳青这样宁可不拿工资也想留下的人。 邵总,阮思澄想:您看到了吗?不想分离的小伙伴,是有的啊。 是有的。 ………… 接下来的两个来月,阮思澄每天都干到凌晨三点,包括大年三十大年初一。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和一非俩外地人在后半夜离开以后,听着马路上的鞭炮声、吵闹声,拐进一家24小时全年无休的肯德基,点了一堆东西,拿着可乐碰杯,对每一个服务生说“过年好呀”。 人家好奇,问怎么来吃肯德基,他们两个嘻嘻直笑,说:“刚下班。除肯德基和麦当劳,所有饭店都打烊啦。” 对方几人一脸惊悚,问:“哪个公司?大年三十现在下班?!” 阮思澄认真地说:“我们自己开的公司,人工智能医疗公司。” 人家听了,也笑着说:“加油。你们这么拼命,会有好结果的。” ——两个月间,阮思澄与更多医院的CIO联络、约谈,争取更多患者病历还有统计数据。 这回她还特别注意数据分布,患者样本开始平衡男性、女性、老人、孩子、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她还发现,有些心脏病北方患者较多,有些心脏病南方患者较多,而她因为“近”的原因没太合作南方医院。 过去以为没有问题,数据足够,如今看来是天真了。 心脏病有好几十种,又要根据人群划分,所需要的病历数量远远高于其他病症。 随着病历越来越多,准确值也越来越高。 ………… 到了三月,嫩树发新芽,牡丹花初开,风里长刺那段日子终于过了。 好像,再挺一挺,便是一年春好处了。 胸部急诊的准确率差不多有75%了,虽然距离“接近100%”的目标还差得挺远。 然而腹部进展缓慢。 陈一非左调右调了两个月,十分神奇,一会儿对这部分患者准,一会儿对那部分患者准,一会儿是形状准,一会儿是颜色准,然而,错误率forever维持在50%,陈一非也无比困惑。 公司再次只能坚持两个月了。 也就是说,完善产品的日子,再一次,最多只有一个月了。 某天,在早会上,几个员工战战兢兢地提起了资金的事。 “阮总,”他们问,“公司又要没钱了吗?” “嗯?”阮思澄的脸上带笑,“为什么会这样讲呢?” “我们算的……” “还好,”阮思澄说,“有了一些新的门路,还能坚持好几个月,大家不要着急。” “真的?” “当然,”阮思澄的笑容自信,“现在结果好了不少,相信马上就能做出来了!” 早春阳光射进窗子,照在阮思澄的身上。旁人看去,只觉得她像一个聚光体,亮亮的,太阳照射着她,她照射着周围。 有几个人松了口气。 阮思澄看着他们,心脏却沉到谷底。 没错,思恒医疗又双叒叕要没钱了。 什么“一些新的门路”,全部都是忽悠人的。 这回还能怎么办呢。 等到会议结果,吴九如、叶青在阮思澄的身后,说:“阮总,心脏部分,准确率已稳定地在75%以上了!” 阮思澄笑:“嗯。” “腹部那边肿么样了?” “一非在调。”阮思澄也没有能够安慰人的,只笑着道,“我有预感,最后能行。我的预感一向很灵。” “阮总,”吴九如说,“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思恒真的黄了,大家聚在会议室里全都哭得特别伤心。您哭了,陈总哭了,石总也哭了,还有叶青……好难过啊。梦里的我,看着一年以来画的几百张图都被删除掉了,心都死了……叫着醒来,发现是梦,思恒还在,大家还在,一瞬间就特别感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阮思澄也心尖一颤,回答对方:“九如,思恒不会黄的。” “嗯,我相信。” “咱们一直都在变好,”阮思澄说,“两年以来,一起克服掉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拿到邵总投资,与P大合作,罢免钱纳、抢回公章,告别贝恒招到一非,想到了心电图ECG的做法,又解决了腹部B超的难点……资金关、人才关、技术关、数据关,一次一次迈过障碍。现在只剩最后一搏,不能轻易放弃的啊。” 每次都要挺不过去似的,然而每次,在被扒掉一层皮后,还坚持活着。 思恒医疗就像一只初生小兽,不堪一击,危如累卵,但却那么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阮总,”吴九如问,“真的不会再做一月就完了吗?” “不会,”阮思澄答,“资金有着落的,你也告诉别人下吧。” “嗯!”吴九如挺高兴,哒哒地跑掉了。 阮思澄回办公桌前,又搓搓脸。 刚才,面对九如还有大家的期待,她不小心,竟讲出了几段大话。 可事实上哪有钱啊。 阮思澄将账户打开,看着最后那个余额。 70万。 付完上月工资,只剩70万了。就算加上她的存款,也就130万,堪堪能挺两个月。成本已经没有办法再节省了,公司早餐都早停了,基本只付工资、房租、水电网络,最近的差旅费都是她自己掏的。 非常奇怪,在还能挺33天、32天、31天时,她好像都没特别慌。然而,一旦开启了倒计时,时间之沙簌簌地落,就真慌了。与一个月倒计时同一时间出现的,是拿着镰刀的死神可以听闻的脚步声。 本来在裁员时,她心里想的是尽人事知天命,拼命工作,撑四个月,如果还是不行那也没有办法。 不能强求。 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又不甘心。 好不甘心! 创业整整两年!!!她的27到29岁,最后的灿烂岁月,最后的青春年华。 而且,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宝贵两年,也是陈一非的,石屹立的,COO的,梁言的,吴九如的,叶青的……他们全都放弃许多,绞尽脑汁,耗尽心血。 阮思澄也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东西,无论怎样日思夜想辗转反侧遍体鳞伤,也是终其余生而不可得。你感动了自己,感动了战友,感动了对手,感动了大众,却还是没法打动天和地。 到最后,应该没有挽留,没有忧伤,阮思澄全都懂,可还是不甘心。 明明已经看到希望!!! 虽然,这个名为“希望”的东西上闪着的光那般黯淡。 再去问问邵君理吗? 阮思澄不想。 现在,与两个月前,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就是胸部腹部准确率都不够,而且调得好的可能微乎其微。已经问过邵君理了,对方当时一阵沉默,她说只想听到实话,对方表示,他不会投,而且明确表示,就像当初协议说的,产品初版出来以后,如果靠谱,他会行使增资权利,在那之前一切免谈,这个主意并未改变。 现在何苦再去问呢?只是令对方为难,也令自己难看。好像是在接着那么点儿关系,让他掏出800万送给自己一样。 她没办法开这种口。 真的就要完蛋了吗…… 可阮思澄老是觉得,在技术上思恒医疗还并没到穷途末路。 ………… 难受一天,阮思澄没加班太狠,晚上10点离开,打车回到住处。 她甚至不能好好走路,只用鞋尖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地挪上去,细高跟全落在外面。 她想起了两个月前邵君理讲的那故事。邵君理说,他创业时也曾遇到资金断裂,可他觉得一旦递了破产申请,信誉就没了,于是咬牙向朋友借,把欠债全还清了,后来终于渡过难关,公司逐步走上正轨。 可她没有土豪朋友…… 就算有,她不是邵君理,还不上。 正思忖着,阮思澄走到了自己家门前面。 深棕木门,贴着倒福。 阮思澄没开门,静静地凝视着。 她没有朋友,但她有个房子。 云京市区两室一厅。 她在2011年买的房子,当时还不太贵,70平200万,已是父母毕生积蓄,首付40%,贷款60%,直到现在还没还完。当时都说云京房价会一直飙,而阮思澄保了P大,毕业肯定留京工作,她的爸妈果断出手买了一个。 现在,它值600万。 阮思澄想:有房子也没什么好。 住腻歪了。 租又哪里不可以呢?她的室友、同学、朋友,不好多在租房子嘛?!还单身的都没房子,又有什么受不了的。何况,云京房价已经在跌,这个时候出手说不定挺赚呢!现在卖了,等到房价再掉一掉,买回来,美滋滋。 阮思澄把钥匙掏了,开门进屋,打开壁灯,走到厕所卸妆洗脸,而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她的心脏通通地跳。 很快,一个中年女声响亮地传出来:“澄澄!!!” 阮思澄叫:“妈妈妈妈。”她撒娇。 “最近都没打电话来!!!” “太忙啦……”阮思澄说,“产品正在最后冲刺。” “哎,”妈妈又开始唠叨,“早就叫你别开创业,你就是不听。现在29了,还没结婚。本来春节说好安排几场相亲,你倒好,大年三十还在公司。” “妈……别唠叨啦……” “爸妈也是心疼!” “我知道的。” 母女两人说了一阵,妈妈又问公司近况。阮思澄用力咬牙,腮都酸了,道:“妈妈妈妈,是这样的,公司账上没资金了。” “啊……”虽说老叫女儿上班,不要创业,真的听到公司黄了二老心里也不好受。 “妈妈妈妈,”对着最亲最爱的妈妈和爸爸,不知怎的,阮思澄又泪如倾盆,“我想卖房。” “……!!!” “最后再拼一个可能。”她哭着说,“200万,以后还给爸爸妈妈。” “我们都有退休金,也有养老钱,哪儿需要你还钱。”妈妈需要嘴上老说“还钱还钱”,实际心里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澄澄,你需要房!现在云京市区□□万块一平,爸爸妈妈再也不能买得起了!” “我知道……”阮思澄说,“我租房,也挺好的。好多同学都是这样。要是思恒医疗真能发展起来,以后卖点股份,就能买回来了。如果回大公司,只要嫁个收入不比自己低的,也能买得起的,顶多地方差点……”双码工的家庭至少一年50万,苦日子过几年总归能有房子,如果双码工另外一个码工是邵君理,是更能了。 “等等……我问问你爸爸……”阮思澄的妈妈一直外强中干,看着倍儿厉害,其实家里大事全都得问老公。 过了会儿,阮思澄的妈妈回来,说:“澄澄,我和爸爸还是觉得,你在云京得有房子。” “我不要房子……”阮思澄哭,带着决绝,好像是在逼迫父母,“我要公司,我要同事们。” 几人谈了一个小时,最后,阮思澄的妈妈叹气:“澄澄,你也大了,重要事情自己决定。我们要是强行如何,你后悔了,肯定要恨爸爸妈妈的。现在,以后后悔了,也只能怪你自己了。” 阮思澄轻轻地:“我知道。” “房子早就给了你了。我和爸爸建议不要轻易卖掉……但你要是不听,我们也没办法。” “我知道。”阮思澄说,“妈妈,爸爸……谢谢你们。” 挂断电话,阮思澄把眼泪抹干,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走进书房,生怕自己后悔似的,飞快地在“二手房网”把信息给挂出去了。 我这是个什么性格,好奇葩啊……阮思澄想:她喜欢的一定得有,撞上南墙也不回头。 高中时,有回想当全班第一,于是天天学到三点,六点起床,困到不行,整整坚持了两个月,终于拿到全班第一。连打电脑游戏都非爆机不可,有个宝箱没有拿到,她就重读昨天的档,有条支线干不过去她能一直刷一个月……更不要说非保P大读书、非到爱未实习、非进澎湃工作了。 要命…… ………… 第二天,扬清集团互联网加总裁办公室。 邵君理的私人助理章锦曦将文件放下,看看皮椅上面眉目俊朗的男人,突然说:“还有一件事……” “说,”邵君理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婆婆妈妈。” “是这样,”章锦曦说,“阮小姐,昨晚12点左右打算卖掉房子。” 邵君理手顿在原处,两道长眉狠狠一拧。 一分钟后,他才问:“你怎么知道?” 章锦曦的眉目顺从:“自从邵总那次半夜接人回家,我就写了一个程序,电脑每天在百-度上搜索两遍,如果某个新的网页提到阮小姐的名字、电话,程序就会自动给我发送邮件,带链接。” 邵君理抬眼,感到不可思议,说:“你倒机灵。” 章锦曦十分谦逊,回答:“没有您和阮总机灵。” 邵君理盯着他的助理足足有十秒钟,才又开口:“哪儿学的马屁?拍这么溜。” 章锦曦继续谦恭:“没有阮总拍的溜。” 这回,即使是邵君理,都只能:“………………” 35.增资(二) 邵君理不想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什么, 又等了三五天, 才对阮思澄说:“刚想起来,账上资金只能维持两个月了吧, 产品完善进行到哪一步了。” 阮思澄答:“胸部急诊的准确率刚上75%了, 腹部那边还在调整, 进展不大。” “这样不行,抓紧时间。” “我知道。” “好。”邵君理手拎着话筒, “明天上午十点我会过去看看。” “嗯?” “你做一个详细汇报。这段时间干了什么,每个尝试效果如何, 还有什么打算,都讲讲。不仅是你, 还有陈一非、石屹立, 每个部分的负责人都做一个总结报告。” “没问题。”阮思澄有微妙感觉——邵君理在权衡思考。 她认真地写了笔记,还让一非、屹立等人也好好准备, 汇总信息、计时排练, ………… 翌日十点,投资爸爸准时出现在了公司。一反常态,邵君理身上穿着皓白的衬衣,打了条暗红的领带, 还是西装, 只系了一颗扣子。这组合在别人身上难免俗气, 可邵君理还是一派金贵的范儿。在阮思澄的印象中, 邵君理的衬衣都是黑色或者深灰色的, 有时素色, 有时有各种各样的条纹或暗纹,哦,好像还有一件深蓝的,前襟一道金边。 阮思澄将对方迎进了办公室。瞅瞅,发现沙发靠在窗下,侧对白板,于是几步上去,猫着腰,把其中一张单人沙发拽了出来,转45度,让邵君理能以一个很舒服的角度看到白板中心。末了,她指指,说:“邵总,您坐。” “……嗯。”挺莫名地,邵君理便想起章锦曦的那句“没有阮总拍的溜”。 阮思澄叫COO带几张椅子进来,布置好了,又亲自喊众位高管一一坐了。而后,她亲自主持汇报,条理清晰,讲了两个月的努力、突破、困境、思索,接着,陈一非从技术层面剖析现状、规划未来,几个总监也一个个上台讲解,让邵君理全面了解思恒医疗。 结束已经12点钟。邵君理翘着脚,斜斜靠着椅背,左手手肘撑着扶手,食指摸摸下巴,看着白板,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转眸,又把视线落在阮思澄的身上,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别的什么。 阮思澄叫:“邵总?” “嗯?” 阮思澄看邵君理是一时半刻不会出声,叫陈一非等等高管出去干活,掩好门走回来,见对方还望着自己,明明直勾勾的,目光随她移动,却愣是有一种什么都不在意、睥睨天下的气场。 被人盯着,阮思澄觉得尴尬,俩手在身体两侧一张,一条腿稍到另一条腿后面,膝盖弯弯,谢幕似的,摆了一秒pose。 邵君理笑了一声,移开目光。 “邵总,”阮思澄靠坐着自己的办公桌,“有意见吗?” 邵君理翻过手腕看看手表:“还有几个问题,晚了,先吃饭吧。” “好。不过附近没有高档餐厅。” “随便。” “嗯……有家泰国菜,可以不可以?” “行。” 二人走出思恒医疗,阮思澄正好看到电梯停在这层楼,门正缓缓关合,大喝一声“等一下”,一把拽住投资爸爸,蹭地跳到电梯里面。 等电梯动了,她才发现,呃,这是上的…… 惨……思恒医疗就在二楼,完全可以走楼梯的,她却一时图省事,想当然地认为大家乘坐电梯肯定是往下走,完全没有料到还有要从二楼往上面去的人。 算了算了,白坐一圈,等它下吧。一不小心飞上8楼,再下去也挺费劲的。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上到顶层挺容易的,往下走却是慢得要死。 因为中午,创业园区大,人多,一层一停,不断有人挤进电梯。 阮思澄上电梯时跟邵君理是对着站的,想说说话,此时两人左右已经全都是人,邵君理靠着电梯壁,阮思澄则面对对方,随着空间越来越小,他们俩也越来越近。 到十楼时,阮思澄已忍不住想:太近了……她能看到对方下颌、喉结,还有皓白的衣领,红色的领带……对方一直散发男性的荷尔蒙。 电梯停在九楼,又走进来几个码工。有人挤阮思澄的后背,阮思澄不想动,穿高跟鞋的脚丫子钉在原地,上身却是被人推得一晃一晃,失去平衡,脚尖用力才勉强抠着地面站住。 邵君理一笑,两手轻轻握住阮思澄的腕子,一带,向自己的胸前又拉近了一点:“小心。” 阮思澄:“……”不自觉地走了两步。 而后邵君理也并未松开十指,就隔着薄毛衣,虚捏着,似有若无。 “……”阮思澄是觉得,这种小暧昧其实是对方让自己安心的一种方式。思恒医疗目前还在危机当中,她不适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只能等。 手腕发烫。 电梯中人抱怨拥挤,谁都没有想到,到了8楼,只听“哐”的一声,电梯忽然下坠!!! 阮思澄的耳边响起一片尖叫!!! 明明没超重啊! 她心里也咯噔一下,十分紧张,心脏仿佛悬在半空,落不了地,还被攥得死紧,像要爆裂开来。但阮思澄素来迟钝,又天性乐观,还好。 而在下坠的第一秒,邵君理正捏着阮思澄的双手便本能般动作,一手搂腰一手揽肩,将女孩儿压在怀里!! 阮思澄惊慌失措,也没注意,把头扎在邵君理的胸前,觉得腰间的手一紧,好像把她提了起来! 她的两只鞋跟微微离开地面,只有脚尖还在用力勾着、摩擦。 她手抓着对方双肩,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吓的。迷迷糊糊当中,她好像听邵君理对谁喊了句“按铃”“把所有楼层全都按了”。 旁边一个萝莉害怕,尖叫一声,扑进旁边一个应该并不认识的御姐怀里,继续嗷嗷。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耳边又是“哐”的一声,电梯卡在6楼。然后竟然好像没事儿人似的,又徐徐地下到5楼,打开,迎接新的一批客人。 不过,没等外面的人进来,里面的人急了,个个都比刘翔还快,一拥而出,呼啦啦地全没影了。 阮思澄:“……” 可怕,以后在园区内再也不要坐电梯了…… 阮思澄邵君理都在电梯最里,得等,可阮思澄害怕在有意外,紧张,没有撒开对方的肩,邵君理也没有放手,稍微等了几秒,将人放在地上,不过还是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阮思澄头搭在邵君理的颈间,过了会儿,听见对方带着磁的嗓音说道:“行了,走了。” “……嗯。” 邵君理松开两只手,阮思澄转身往外走。 她的裙子是圆领的,长发又早剪了,因为心有余悸,垂着头往出迈,颈子拉长,纤细、柔嫩。邵君理在原地看着,只觉得真白,想拖回来,吻脖子。 出去,她对门外一脸懵逼的人说道:“哥们,可别坐了,刚才电梯掉了两层。” “!!!”外面的人也离开了。 刚才埋大胸的萝莉最后出来,向御姐道谢加道歉,声音糯糯,抹抹通红的眼睛,萌哒哒地走了,Lo裙一颤一颤。御姐站在原地怔了好几秒中,猛地反应过来,向萝莉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阮思澄:“…………” 出事故的大楼电梯还真容易滋生情愫。 念及此处,阮思澄也忍不住去回忆了下刚才的事。 邵总把她搂得死紧,还提起来,整个过程电光石火,未经考虑。阮思澄心又酥又麻,想:邵总是在保护她吗?万一电梯自由落体,一路坠到路面,自己因为在他身上,便能安然无恙? 邵总啊…… 阮思澄带投资爸爸找到楼梯,推开门,拍拍掌,让灯亮起,接着走在前面,一层一层地转下去。 因为穿着高跟鞋,阮思澄怕狗啃泥,十分小心,扶着把手,缓慢向下。 邵君理在她的身后,看着前面的阮思澄因下楼梯不大方便而左拧右拧的臀,难得有些放肆地看。 ………… 阮思澄用手机导航,终于走到泰国餐厅。 她要了个菠萝饭、泰式奶茶,抬头问邵君理:“邵总,关于汇报还有什么问题?” 邵君理姿态优雅地擦了擦手,又整理了一下刀叉,十指交叠:“对,关于产品,还有几个问题。” “您问。” 邵君理将关心的事一一问了,阮思澄跟面试似的,无比谨慎,老实作答。 大约20分钟以后,邵君理问:“账上资金应该只能坚持两个月了吧?” “没事,”阮思澄道,“我还有些门路。” “什么门路?” “……”不敢讲,怪傻的。 邵君理表面上并不十分在意:“阮。” “到。” 邵君理笑,用修长的手指转了转玻璃杯:“其实……对于增资,我在考量。” “???!!!”阮思澄的嘴巴半张,想:竟然有戏???!!! 阮思澄很清楚,邵君理的投资一定无比理性。他本人也说过,在生意上,99%的理性,1%的感性。 “有些犹豫。”邵君理把睫毛抬起,“这是赌博。思恒医疗用21个月都没能把产品做好,从传统的眼光分析,应该及时退出、止损,2000万就算打水漂了。而且,公司的CEO经验不足,以后竞争有的受的。” 阮思澄:“……” 邵君理又道:“但是,产品的demo又的确比两个月前要好一些,CTO的几个想法具备可操作性,也不能说绝不会成。再投点儿,也许能把那2000万也救回来呢?CEO的问题再一点一点解决也行。” “……” “阮,怎么办呢。” “唔……”阮思澄喝两口奶茶,问,“……不然,对赌?”她听说过这个词儿。如果达成某种条件,比如产品可以上市,她就行使一种权利,拿800万啊什么的,如果没有达成,则由对方行使权利,管她要回800万等等。 闻言,邵君理嗤笑一声:“不赌。” “……” “幼稚。”他说,“只有自私的投资者才会搞出这种把戏。投资者和创始团队二者利益是相同的,他们不是敌对的。” “邵总,”阮思澄说,“您就别再卖关子了——您应该有想法了吧?别问没用了的。” 邵君理想阮思澄的胆子、气场也渐涨了,让服务员收了餐盘,重新把手放上桌子,微微倾着身子,说:“用三句话,给我三个增资思恒医疗的理由。” “好。”阮思澄垂眸,思索半晌才又开口,语速缓慢,眼神却很坚定:“领导者已不用再讲,产品前景也毋须再谈。” “嗯。” “以下,是希望邵总能增资思恒医疗的理由:一、领导者有学习能力。举例来说,最开始时,对于病历一筹莫展,然而现在,与各医院CIO谈判的效率已经越来越高,1月谈下1家医院,2月两家,3月三家,这种学习能力可以弥补不足。二、公司氛围十分和睦。UI设计吴九如和AI工程师叶青只要可以不被裁员甚至愿意不要工资,大家天天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毫无怨言,斗志满满,这是公司宝贵财富。三、技术上面是可行的。我查了些国外资料,肠穿孔肠梗阻……美国团队做出来了,咱们也可以的,从技术上没有理由一直失败,只是出于意外因素,我们需要时间调整。” “行,我知道了。”邵君理又看了看表,“一点多了,回去吧。” “好的。” “增资的事我再想想。” “好的。” “如果增资,正好也把股权结构给调过来。现在我和王选占股比例太大,对于将来A轮融资非常不利。我卖你点。那些VC(投资公司)都猾着呢,比起跟其他投资人打交道,他们更想跟创始团队打交道。” 有些投资者只想着多拿股份,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一开始就要20%以上甚至30%以上,他们投的创业公司基本死光。 邵君理本就只占12%,虽然因为钱纳贝恒相继推出已飚到25%,但他无意当真持有。 “谢谢邵总。”阮思澄想想,忍不住问,“转股的话,定价多少?太高的话我买不起。” 听到这话,邵君理低笑一声,说:“拿自己抵。具体怎么个抵法儿我得想想。” 阮思澄:“……” “行了,走吧。” “哦……” 阮思澄到前台结账,沿着大路走回公司,浑身燥热,坐立难安。 邵君理真会增资吗? 她那套房……能省下吗? 结果,邵君理并没让阮思澄等。 下午四点左右,阮思澄在邮箱当中看到一份增资协议。邵君理的律师拟的,他本人改的。 增资金额800万元!!!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看看,要有异议,修订模式修改文本。】 “!!!”阮思澄一阵激动,血管都要爆掉了,浑身上下战栗、刺激,给邵君理发微信说,【谢谢邵总!!!!!!谢谢!!!!!!!谢谢!!!!!!么么哒,喜欢您!!!!!!】 邵君理回:【行了,工作。】 放下手机,邵君理又望向窗外。 对于是否投资思恒,他确实是有些摇摆。 上午听完汇报以后,他在心里估摸了下,根据各项利弊打分,发现,如果给思恒医疗画张表格,将增资时要考虑的变量填入,这项占10分,那项占10分,总分100,过80分确定要投,那思恒现在也就40分。 然而,只要想到阮思澄要卖掉房子,他就有股难以压制的冲动。 好像……更喜欢了,甚至有点不受控制。 而且,看着对方这样,阮思澄对自己认知产生了一点疑惑,觉得阮思澄这小姑娘也未必不能当CEO。 也许,当CEO,最要紧的不是经验,而是性格,那种“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性格。 他偏心地将表格中“CEO”的部分提到满分,发现还是不够,于是自暴自弃,自己胡乱把分数给补到80,增资了。 近些年来他对生意一向冷静,然而这次,却将“99%的理性1%的感性”给生生改成了“50%的理性50%的感性”。 邵君理想,他也终于有了一回“公私不分”。 36.增资(三) 收到增资协议初稿的当天晚上, 阮思澄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汇报这个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新情况。 爸爸妈妈特别高兴。 爸爸说:“澄澄, 你妈昨天整宿都没睡着觉……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对不起……”阮思澄说, “我眼看要30岁了…… 居然还让爸妈操心。” “澄澄,”阮思澄的妈妈伸手接过电话, “妈有话。” “嗯, 您讲。” “澄澄,”她妈妈的声音响起, “妈妈以前不大同意你在云京自己创业,但是,经过卖房这个事情……妈妈祝福你能成功。” “妈妈……” “澄澄记住, 你永远有爸爸妈妈。别有负担,最差也能回东北来。你是P大硕士,爸爸妈妈想想办法, 能进二本当老师的。×大就在咱家边上,中午都能回家吃饭……等结婚了,我和你爸回旧房子, 给你们把这个腾出来。” “妈妈,”阮思澄的眼眶一热,撒娇,“妈妈妈妈,你们真好~” “哎, ”阮思澄的妈妈自嘲地苦笑道, “我都后悔太要强了, 总是叫你出人头地。现在可好, 再也不会在身边了。那天刘姨还说呢,有出息的,都去美洲欧洲和一线城市了,没出息的才能陪着爸妈,一家人在一起,最好了。” “妈妈,”阮思澄难受,“高铁不要建好了吗,等这段时间过了,我会经常看你们的。” “行了,也就那么一说。”阮妈妈说,“所以啊,真的,别有负担,你有后路,有爸爸妈妈,放手干吧。” “谢谢妈妈,也谢谢爸爸。” 阮思澄心滚烫滚烫。 她这辈子不算幸运,上学、实习、工作、创业,每步都是硬拼来的,然而,她却得到了最好最好的感情,家人朋友真心待她,几乎从小被宠到大,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邵总也是,时常让她觉得温暖。 ………… 接下来的几天,思恒医疗与邵君理修了几轮增资协议。按照合同,增资以后,邵君理的股权占比将达到29%。 邵君理又拟了股份转让协议,与王选一道,将共计约35.25%的股权切割、分配,自己保留20.25%,15%给阮思澄,5%放期权池。 转给阮思澄的股份每股1分。思恒医疗在创立时所设置的股份数是200万股,15%就是30万股,每股1毛,共计3000元。这太便宜,阮思澄记挂着那句“拿自己抵”,战战兢兢,把那合同从头到尾一字一字抠了三遍,也没看着相关条款。 某天晚上8点,阮思澄刚吃完外卖便接到了投资爸爸来的电话。 “阮,”邵君理问,“增资协议和转让协议签完了吗?” 阮思澄答:“嗯,刚签完了。” “也盖章了?” “对。” “寄了?” “还没有。” 邵君理说:“我这突然有个急事,明天凌晨要飞德国,等不及了。别寄,你本人送过来一趟,把这事儿都敲定了。” “去扬清吗?” “我没在公司,在家里,收拾行李。”邵君理说,“你直接来吧。” “好的。”阮思澄想还真需要自己拿着文件过去,邵君理家肯定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收到地址,阮思澄就开着她的本田出发了。 邵君理家在云京中央别墅区,距离思恒不算太远,开车也就半个小时,阮思澄大约是8点40到的。 在大门口发短消息,10分钟后,邵君理才出来迎了。 他一矮身,坐进本田前排副驾,蓝牙院门自动打开,他说:“走了。” “哦……!”阮思澄说,“竟然不是阿姨来开。” 邵君理答:“晚上只有我一个人。” “原来如此……往哪儿走?” “右边的路一直到底。” “好。” 因为天黑,阮思澄并不能看清院子布置。依稀感觉角落里有一处假山,人造瀑布从假山上直直落下,汇进下边面积可观的游泳池,有哗哗的声响。主路两边都是花草,在这初春季节微微散发芳香。 到宅子前,邵君理打指纹进去。 阮思澄眼乌溜溜的,进去赶紧到处乱瞥。 前厅面积有些惊人。大理石的地面光洁如玉,琉璃制的吊灯垂着流苏。大理石是爵士白色,然而,楼梯前面、前厅正中却有36块是淡蓝色,这36块外面一圈的28块则是米黄色。淡蓝色大理石中央立着一座海鸥主题木雕,生生做出海洋效果。旋转向上的楼梯在二楼合围,金属扶手一看就是雕工细致。 邵君理问:“要参观吗。” “不用不用。”阮思澄道,“咱们直接签合同吧。” “那上来。” 阮思澄忙跟上对方,踏进前厅,将脚塞到拖鞋里面。 邵君理略垂下眸子。阮思澄从柜子里面选了一双夹趾拖鞋,黑色拖鞋将她的脚给衬托得更加白皙,脚趾不像手指一样细细长长,而是圆润的,肉肉的,指甲是粉红色。 邵君理一边上楼一边说道:“没零食,有饮料。” “不用……”阮思澄想:你TM招待小朋友呢?! 邵君理笑:“行。” 二楼中间的休息区立着一个大古董柜,样子简约而又精致。 阮思澄经过时稍微瞄了一眼,竟发现了慈善晚宴的蓝宝石! 展示架也挺有意思。长方形的,斜斜立着,纹路十分像鹅卵石,下面盒中有一层沙,几只雕工精致的小海龟趴着。 矢车菊颜色的喀什米尔宝石自然地垂下来。主钻呈现水滴形状,有10克拉,上边还有一颗圆的。而这两颗最大的蓝宝石旁边,钻石和银所编织的花叶向上,间或嵌着几颗较小的蓝宝石,同矿。那个蓝色透明、纯净,大海一样,配着同主题的鹅卵石展示架,让人一眼便被吸引。 “邵总邵总,”阮思澄问,“那个,是在爱华慈善晚宴上拍来的吗?” “嗯。” 阮思澄乐:“嘿,我记性真好。在扬清集团翻了一遍拍卖名册,竟然就记住了!” “拍品一共就20来样,正常人都能有印象。” 阮思澄:“…………” 不怼能死吗。 “戴一戴看?” “不……不用了。” “没事。”邵君理说着将柜子拉门打开,食指勾出那条项链,手指动动,挺自然地绕了几圈,将长度缩短,拎着走了,道:“去衣帽间。” “哦……哦!” 阮思澄没有多想,转身往右边走,被邵君理拦腰一带,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句:“在这边。” “哦……” 衣帽间里全是男人的西装和外套、衬衣,其中一面墙是干净的大镜子。 邵君理说:“站好。” “……” “撩起头发。” “???”阮思澄说,“我自己来……” “我是担心你抠坏了。” “……” 好吧。 邵君理垂眸,把项链扣轻轻解开,两手绕过对方细细的脖子,左手从右手中接过项链一端,又移回后颈,慢慢扣。 阮思澄只觉得锁骨中间一凉,知道银质项链已经贴上皮肤。她也低头,感觉对方手指一直都在动作,似有若无地碰着她,心脏乱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投资爸爸终于弄好。 “唔……”阮思澄手挪挪吊坠,垂着狗头,眼睛看着项链实体,觉得好像在中间了。 邵君理见了,伸出手,从阮思澄身后越过她的颈子,拇指中指扳住阮思澄的下巴,一抬,强迫对方视线平行,说:“看镜子。” “!!!”比邵君理要矮将近二十厘米,因此,从镜子中,阮思澄能看到邵君理的眸子,直勾勾地,正锁住自己,一手扳着她的下巴,一手轻扶着她的腰,靠得极近。她脖子上戴着喀什米尔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暧昧的光彩。 阮思澄脚软。 身后这人有的时候是霸总中的战斗机…… 人家霸总光扳下巴,他倒好,不但扳下巴,还要叫当事人从镜子里看着,看着他和自己,看着两双眼睛。 “怎么样?” “挺……挺好的。”糟糕,开始结巴。 “我看还行。”邵君理说,“或者以后请设计师重新规划,用这几颗宝石,但不用这条链子。” “你的东西……”阮思澄说,“自己琢磨。” 身后的人一哂。 阮思澄想想,有点好奇:“这玩意儿要多少钱?” “不贵,”邵君理的语调听着云淡风轻,“3000多。” 阮思澄:“???” 才3000多???这么便宜??? 那企业家慈善晚宴没比别处强多少啊??? 岂不是只能募到几万块、十几万块。 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邵君理又凝眸片刻,说:“行了,摘了,看合同吧。” “好。” 邵君理把扣子解开,阮思澄又本能低头,瞅着。 见对方并没看镜子,邵君理没有忍住,凑近了,轻轻嗅嗅对方发梢洗发香波的味道,很甜。 末了,他用掌心攥着项链,另一只手点点阮思澄的棘突:“老看书写字,颈椎有点反弯。” “我知道。” “自己注意。” 阮思澄特感动——是什么改变了邵扒皮??!! 两人放回宝石项链,走进书房研究合同。 邵君理最后把条款看了一遍,抽出一支黑色钢笔,签字、盖章,自己留下一份,又给阮思澄递去一份。阮思澄看没有问题,仔细塞在文件夹里,拿在手中,脸颊上闪着光,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行了,”邵君理将钢笔归位,“我要继续准备行李,回见吧,好好完善产品demo。” “我们知道。” 阮思澄被送出院子,还是好奇那个“3000”,开出一段停在路边,掏出手机上网搜索,输入“邵君理爱华慈善晚宴”,点开排在搜索结果第一位的“扬清慈善”观望新闻,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只见上面写着: 【2019爱华慈善晚宴筹得善款总共1.2亿元。此次爱华慈善晚宴所有成果都将用于……经过几轮竞价之后,代表邵城先生参加慈善晚宴的邵君理先生以3400万元全场最高价格拍得……】 阮思澄:“……!!!” 我就知道!!! 大富翁们说价格时自动省略“万”这个字!!! ………… 等邵君理整理完毕,门铃声响,老邵总来看儿子了。 一个月前,扬清集团提出要约,打算收购德国某家机器人公司,为今后的医疗产品“扬清手术机器人”提供技术基础,然而谈判陷入僵局,对方监事会对收购抱有疑虑,不希望由管理制度不一样的亚洲公司接管公司,不推荐大股东出售手中股份。而这一周有消息称,因为那家公司是德国工业4.0的重要组成部分,德国政府可能插手此次交易,遏制重要企业出售,防止技术外流,于是邵君理要亲自过去一趟,显出最大诚意,搞定监事会,在政府介入前搞定这笔买卖。 这次收购非常重要,因此,在邵君理出发以前,邵城提出再碰一次,最后聊聊底线、策略。 两人谈到十一点半才得出了共同结论,邵城已经犯困,说:“那就这样吧,你是明早六点飞机,也得好好休息下了。” “我送您。” 路过古董柜时,邵城忽然停下脚步:“对了君君,一直没问,你干吗拍一条破项链。” “嗯?”邵君理说,“里外里是撒钱捐款,拍什么都无所谓吧,不是珠宝首饰就是书法国画。” “不对,还有别的原因。” 邵君理将目光移向那条项链:“好吧,是想送人。” “女的?” “嗯。对方喜欢,想当礼物。” 听到这话,邵城转头看向最熟悉的儿子,颇为惊讶,然而随即露出一副了然的笑:“终于想要女人了吗。” “……” “近几年都没有过吧,天天忙着上班、工作。” “……”邵君理顿顿,转眸看向他的父亲,回答,“不是想要女人了,是想要爱人了。” 37.增资(四) 增资第一笔的200万很快入账。对于要不要把被裁员工请回,阮思澄稍有点犹豫, 不过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先省着用。目前产品还没出来, 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出来, 挥霍不得, 等东西初步上市, 公司相对可控, 再请他们回来不迟。 她也比较关注邵君理的状况。邵君理到德国大约一周以后,阮思澄在新闻看到扬清集团与ABC Robotics签订投资协议的消息, 而此时此刻, 德国政府刚开始用各种方法为ABC Robotics在国内寻求买家。 阮思澄给邵君理发:【恭喜邵总, 抢先一步。终于签了年投资协议。】 邵君理说:【让步不少,5年以内不能迁厂不能裁员,监事会才终于推荐股东卖了。】 【这回应该没事了吧?】 【不一定。德国17年刚修了《对外经济法》。如果并购涉及基础设施,被认为“对公共秩序、国家具有威胁”, 德国政府有否决权, 比如水、电、网络、通信、银行、机场、车站, 还有掌握大数据的重要企业。】 【那?】 邵君理说:【看它如何认定ABC Robotics这家公司了。可以想象的是, 这个事儿十分困难, 而且以后,对AI公司的并购会越来越难。可能不成, 就算真成也可能是最后一桩AI并购了。】 阮思澄也不是傻白甜,明白邵君理的意思, 道:【本土必须拥有人才。】 她刚看过一份报告。全球人工智能从业者的数量, 还有人工智能专家的数量, 美国独占半壁江山,中国只是美国的1/20,排第7。而且美国星罗棋布,中国则集中于两大城市。虽在高薪的诱惑下学AI的越来越多,人才缺口仍旧很大,产业需求无法满足。 【嗯。】邵君理说,【下月扬清在这方面会有一个新的举措。】 【与各高校建立合作、培养人才?】 【差不多。已筹备了一段时间,正好趁着收购ABC Robotics的新闻热度把战略给发布出去。】 【那等着看!】 【行了。】 ………… 邵君理的消息可靠。 通过一些业内消息,阮思澄得知,扬清集团即将启动更激进的“人才计划”。 首先是与P大建立联合实验室,引起国际高端教师,共同培养专业博士。研究将以问题作为主要导向,解决实际应用中的业界难题,实现成果转化。扬清提供科研经费,同时安排实习岗位。这样,学生一毕业就可以投入实践,而且,因为曾经参与解决业界难题并且拥有企业实习经历,找工作会更加抢手。据说P大只是第一站,多所名校都将签约。 扬清集团还即将在100所高校设置奖学金,横跨计算机、数学、机械、电子、自动化等十余个专业,并且提供实习岗位,丰富学生经历。 第三呢,扬清将用自己旗下视频资源,联合P大T大等等传统名校推出全免费的网络AI课程,让想转行的程序员更方便地获取课程。 另外,扬清集团还将加大AI行业的商业投资,同时开放100多项技术专利,供创业公司学习、参考以及研发。 扬清集团正式的发布会是在P大百年讲堂。 那天下午,阮思澄正好与易均有个面谈。他们讨论AI急诊的技术难题,不知不觉便又到了晚上六点半。 看天色渐晚,阮思澄说:“好了学长,不占用您晚饭时间,我先回去了。” 易均宛若随意地问:“你呢?吃吗?” 阮思澄一僵,答:“不了,最近节食!” 阮思澄正尽量减少与易均的独处时间,因为她总有些担心这个头牌喜欢自己。 易均看看阮思澄,说:“我也没法去食堂了。咱们院跟扬清的发布会在晚上7点,我得赶去百年讲堂,有个演讲。” 听见“扬清”,阮思澄的耳朵一竖,“……嗯?” “去看看吗?扬清副总裁邵君理,AI实验室负责人也都过来。” “也……也行。” 阮思澄想,快点儿走,一路过去五六分钟,跟面对面吃饭聊天不太一样,而且,她也有点想邵总了。自从上次别墅一别,他们就再没见过了。 哎,感觉800万进来以后,自己稍微有点懒散…… 此时P大正是4月。春天料峭,柳绿花红。 礼堂目前还不让进,学生都被拦在门外。易均出示证件,保安后撤一步,让开位置,阮思澄忙跟着踏进一楼正厅。 观众厅中,几个工作人员还在布置会场。舞台背景写着“P大-扬清AI创新联合实验室揭牌仪式,暨P大-扬清AI技术人才计划发布仪式”,前面有个讲桌,架着麦克。 阮思澄只打眼一看,便在舞台楼梯下面发现了她投资爸爸。没办法,邵君理的气场太强,太显眼,不论在哪都能第一时间成为目光焦点,更何况,他比正在跟他谈话的小老头足足高了一个头……卧槽,那小老头是她导师,计院院长高阳。 两边大佬全都到的这么早吗…… “学长学长,”阮思澄说,“高老师和扬清邵总在那儿呢!” “嗯。”易均说话之际已经迈开步子,阮思澄忙跟在后头。 离高阳、邵君理还有半米时,易均停下脚步,表示自己无意偷听二人谈话,得着个空,说:“高院长,邵总。” 邵君理转过头:“易老师。”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从阮思澄的脸上飘过。 “哎?”高老头儿有点惊讶,“认识?” 邵君理说:“AI峰会时聊过几句。AI圈子实在不大,对优秀的专家学者……个人肯定都想结识。易老师是青年学者的魁首了。”他说话总不露破绽。 “高老师,邵总~~~~”阮思澄把身体左右晃了几下,轻松俏皮,说,“邵总,高老师是我念硕士时的导师,也是他把易老师介绍来的。高老师高老师,邵总是思恒医疗的投资人~~~”哇,她想,在场三位她都认识!!! “嗯。”两人彼此也听说过。 易均低头,微微笑笑。 邵君理没言语。 男人看男人,那点心思可实在是太清楚了。在邵君理的眼睛里,易均简直毫不掩饰。阮思澄说话时,他根本是目不转睛,阮思澄没说话时,也时不时轻瞥一下。 得,他傻丫头被惦记了。 因为阮思澄是跟着易均到的,因此挺自然地站在易均身旁。而易均呢,跟高阳一样,在P大阵营,于是待在高阳右手边,面对邵君理。三对一分开,中间留着过道让人来往。百年讲堂面积不大,舞台和第一排距离不到一米,只能这样。 阮思澄正嘻嘻直笑,冷不防见邵君理的目光扫来,于是回望过去:“???” 邵君理笑:“三个干吗都挤一起?我这显得空荡荡的。来,过来。” “哦。”阮思澄也没有多想,蹭地一跳,离开易均,到邵君理身边站着,面向易均和高老头。 易均沉默。 四人一起聊了会儿,高阳问起学生事业,阮思澄答:“头部挺好,准确率97.5%。胸部腹部都有问题。胸部该是数据的事,已经提高到87.5%了,腹部还在努力调整。” 高阳道:“我也可以帮着看看。” “谢谢老师。”顿顿,阮思澄说,“多亏邵总同意增值,否则公司已经黄了。邵总刚刚增资800万,及时雨,给了思恒一段时间……我前阵子都要卖房了!” “嗯?”高阳挑眉,“我记得……你房子在南三环吧?” “对,邵总增资,房省下了。”面对导师,阮思澄也没有顾忌,有啥说啥,“现在都值600万了!600万啊!想想觉得好富有呢!” 邵君理也垂眸看着阮思澄的嬉皮笑脸,伸手拍拍对方发顶,声音带着无限宠溺:“好贵好贵的房,幸亏还在手里。” 阮思澄:“……” 别人说是夸奖,邵君理说那绝逼又是反话。 易均见阮思澄完全没有别扭,显然已经十分习惯这些互动,眼神黯了一黯。 高阳却没觉得如何,又问:“思澄,你也29了,感情问题有着落没?” “哇,”阮思澄一箭双雕,觉得自己特心机婊,“高老师,邵总还在这站着呢,请不要问这种题目!答错会死的,我有求生欲。我要是不好好工作,跑出去跟别人恋爱,邵总非下杀手不可,您就要少一个学生了。” 邵君理笑:“差不多吧。”这种人前的小暧昧,旁人觉不出来,二人却心知肚明,也挺有趣。 易均眸光更淡了些。那两个人,眼神、表情、动作、言语,无一不亲密。 高阳问:“那就是说还没有咯?” “并没有啦……” “哎,”高阳60多岁,思想比较保守,“希望赶紧稳定下来,也别耽误结婚生子。” “晓得晓得。” 易均知道,阮思澄邵君理还没真在一起,那他还有机会,只是必须抓紧时间,必须激进一点。 6点45,保安开始放人进了。 邵君理问阮思澄道:“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嗯……”阮思澄说,“多长时间?” “8点结束。” “也行。”果然真的有点懒散——这种东西有何可听。 邵君理用余光扫着他对面的易均、高阳:“所以不是过来听演讲的?那来是干吗的。” “……” “只想跟我打个招呼?” “……”邵君理是很难骗的,阮思澄也只得回答,“额。” 易均故作云淡风轻——果然,带阮思澄来发布会,有些事儿就清楚了。 学生越来越多,几人暂停谈话,高阳坐在一排中间位置左边,邵君理在中间位置右边,两人留出空位给P大副校长。阮思澄则按照指点,摸到一张工作人员的椅子,坐下。 副校长先上台演讲,接着高阳也说了说。 邵君理是第三个,像低音炮,还带着磁:“……‘人才计划’目前共有三个部分。一,成立AI创新联合实验室。利用扬清集团在数据和平台上的独特优势,进行产学研合作,培养高级人才,争取原创成果,实现转化和应用……二,提供奖学金和实习岗位……三,联合P大T大,推出全免费的网络AI课程……”概括介绍整个项目。 事实证明,P大又怎么样?P大花痴也是花痴。在邵君理讲完第一点后,蓦地,后面有个女嗓尖叫:“老公!!!” 全场大笑。 然而接着,等邵君理讲完第二点,竟然又有一个男生有样学样,也不知是想要搞笑还是什么,喊:“爸爸!!!” 这回众人笑声更大。 阮思澄使劲皱眉、回头观察,看看是谁,管她……叫老公,管她爸爸叫爸爸!!! 未果。 邵君理下来后,扬清集团AI实验室的负责人具体讲了合作目标、合作内容,扬清集团产学研高级总监又回顾了合作历程。而后,P大-扬清AI创新实验室主任××教授阐述了前期取得的各项成果,包括论文、专利和奖项,AI创新实验室副主任易均教授又介绍下半年的几个研究课题,最后,几个学生上台讲述各自成果,阮思澄听了,觉得都还挺有意思。 发布会结束前,P大副校长与扬清副总裁为AI实验室揭牌。他们一人拉着一人红色绸带,一抽,红布掉落,那个“P大-扬清AI创新实验室”的金黄色牌匾露出庐山面目。二人微笑、握手,阮思澄见所有的人都在拍照,就也掏出手机,咔咔搞了二十几张,手一动,新建了个文件夹,叫《邵_2020》,把照片全扔了进去,同步到Apple云端和另一个云端。 建完后才微微愣神。 什么叫《邵_2020》???难道以后还要再建“邵_2021”“邵_2022”“邵_2023”一直到“邵_2033”“邵_2043”“邵_2053”??? 她自己按年份分组,手机里有《2010》《2011》一直到《2020》,全是自己,现在她给邵总也弄了个系列。 发布开完,阮思澄见邵君理与高阳易均等继续聊,看看手表,过去打了一声招呼,说自己得回公司了。 邵君理问:“我送送你?” “不用,我开车了。” “行,一路小心。” “好。高老师再见,易均学长再见,邵总再见。” “哎,”高老头儿叹一口气,对邵君理缓缓说道,“创业艰难,烦请邵总多多帮衬。” “放心,”邵君理说,“我会好好照顾这个傻丫头的。” 阮思澄在心里觉得,这段对话简直宛若在嫁闺女,高老头竟毫无反应。 ………… 一路回到思恒医疗,阮思澄先打开网页,查询扬清“人才计划”相关消息。 她把新闻、论坛、社交网络一一扫过,最后,在知乎“如何评价扬清集团人工智能人才计划”的问题当中,十根笋尖似的手指噼里啪啦不停地打: 【今天有幸坐在现场全程观看了发布会……第一批的五个博士,一个高中数学奥赛金牌得主,保送P大,本科、硕士绩点第一,一个在IEEE会议发过三篇论文,一个拒了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没有留美,选择这个实验室,一个……难道不能说明问题?这实验室前景广阔!!!】 阮思澄想:我吹爆我老……!!! 呃,不对,我吹爆我爸爸!!! 她美滋滋,刚要开始继续工作,却冷不丁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她走出去,站在走廊里,见到园区经理带着三五个人在看隔壁的房。 嗯???阮思澄想:隔壁是有公司的呀,也是AI公司,做“AI百科”。用户上传动植物的正面照片,AI便能在全网搜到它的名字。 阮思澄也走到门口,头往里探,发现,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昔日公司,如今已经堆满垃圾,几个人在收拾、整理,分东西。 其中一个说:“这台苹果4000人民币我就买了。” 另一个人挑挑拣拣:“市场部的樱桃键盘,我想要了,我老婆爱写点东西。” 园区经理打断他们:“30号是最后一天,对吧?” 他们点头:“对。” “行,”园区经理明显早已见怪不怪,让看房的三男一女鱼贯而入,“1号起租。” 几个人呼啦啦地逛了一大圈,一边逛,一边兴奋地讨论着:“这可以当我办公室!”“这可以当你办公室!”“这可以当××办公室!”“这里可以安置书架,摆上书籍,让员工们免费阅读!”“这是茶水间,咱们要像硅谷一样,提供饮料、零食!”“这个放个跑步机吧!身体健康也很重要!” 最后他们出来,问要搬走的几个人:“这个园区咋样?” 对方答:“挺好的……” 新人看看,忍不住问:“你们……” “黄了……” “为什么啊?” “产品不行,A轮失败。”声到最后几不可闻。 “啊……天……” 几个新主人看房子原主人的目光充满同情、可怜。 阮思澄看着,只觉心里冰凉冰凉。 她不禁想:那些人,也曾经和你们一模一样的呀。 你们意识不到的吗,他们的今天,就可能是你们的明天。 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的明天。 阮思澄回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前吹风。 她很清楚创业公司99%要关门。然而,知道这点,和她自己亲眼看到认识的公司、隔壁的邻居关门大吉,还是不一样的。 她也认识那三个人,在一层楼,抬头不见低头也见。一个是CEO,一个是CTO,一个是Sales。三个都是T大的博士毕业生,如今却要接受别人那种眼神。 大家都曾踌躇满志。 突然就黄了啊…… 如果她也失败了呢? 亲属们将如何看她,朋友们将如何看她,同学们将如何看她,前同事们将如何看她?比如邢笑佳、朱天球、王思任、还有初颜…… 大概,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同情可怜。 她学到了AI技术,她拥有了管理经验,恐怕都是没人管的。 她又想到扬清集团。 在某一种程度上面,扬清、思恒是一样的。 扬清重金培养人才,也是为了它的未来。有的时候,大厦倾覆只在一夕,垮起来比谁都更快。 她有压力,邵君理也有压力。 他们俩是一样的人。也许正是因为这点,他们俩才互相吸引,而对易均就不太行。 阮思澄想回去工作,她知道,邵总一定也在公司,在工作。 他们俩都不想失败,也不能失败。 他们两人素来骄傲,最最憎恨那种眼神。 800万进来以后有点懒散的心,被邻居的“关门”瞬间泼清醒了——如果这回还没产品,就神仙也救不了了。 远处大楼灯火阑珊,创业园区里面更是。 在思恒的“隔壁邻居”突然倒闭的这一天,阮思澄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 这是现代中国,这是一线城市,这是IT行业。 这里梦想永不朽, 这里金钱永不眠。 在这里,失败者如丧家之犬,无处可去、无地自容。 38.A轮(一) 隔壁易主。旧人离开新人进来, 时刻提醒思恒医疗创业公司处境艰难。 阮思澄一方面继续搜寻数据, 一方面尽力钻研技术。 5月末, 在搜寻数据这条路上, 她第一回经历到了传说的事。在过去,她对接的医生全都是好医生, 主任全都是好主任。 因为缺乏某地域的患者病历, 阮思澄挖空心思, 终于约到那一地区最大医院的某领导。她哔哔了几个小时双方合作的重要性,对方始终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在没在听。等到中午, 阮思澄想继续争取, 主动说想一起吃饭,领导应了。 她本以为要吃食堂, 没有想到, 张木一路走出医院,最后进了“御膳食府”。 等坐下来,那叫“张木”的大主任提出点酒, 说不喝酒就没味儿。阮思澄为哄人开心,也点头了。生意场上逛两三年, 要说从来不曾举杯那纯粹是吹牛扯淡。 酒过三巡,话也热了,阮思澄刚打算开口, 张木蓦地咂咂嘴吧, 发出一声满足的“啊”, 放下杯子,问阮思澄道:“思恒医疗是想搞产学研合作?” 阮思澄说:“对。患者病历由医院出,未来产品是公司的。作为回馈,公司开放诊断数据,比如看了多少患者,共有多少成功,多少失败,还有一切诊断细节。医院医生发表论文,独享学术上的成果,双方共享知识产权。另外,思恒医疗免费提供4套产品,提升贵院工作效率。在科研上和应用上都是非常有好处的。希望张主任和急诊科的主任、影像科的主任一起商量一下。” “呵,不用。”张木说,“不就想要××大区患者病历?不是吹牛,这件事儿我能拍板,而且,这一片的医院领导我全都熟。以后产品做出来了,也可以签排他协议,规定每年用多少回,给你公司冲冲数据。” “……啊???”突然顺利,措手不及。 张木又问:“小阮,出来创业辛不辛苦?” 阮思澄说:“真的辛苦。”有的时候卖惨也是一种策略。 张木呵呵笑:“女人应该不辛苦啊?” 阮思澄:“???” 张木大着舌头,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女人,尤其漂亮女人,是有捷径走的。” “???” “想开就好。我就佩服放开了的……爽快!不管黑猫还是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想要成功就别端着,顾虑太多忒不大气。” “???” “女老板有天然优势,多好。只用躺着,两三分钟,真金白银哗哗地来,自己也爽,真叫一个……何乐不为呢?大家都是现代女性,也不用有心理障碍。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还是许多好处,赚翻了。” “……”阮思澄想:您的胆子还挺大的。 哪个行业都有这种害群之马,然而“医生”一直在被公众关注,几个张木搅浑一锅,网友又爱“以小见大”,让连盒也不敢拿的医生们都遭连累。 话音刚落,张木突然伸手摸阮思澄的手,还用力捏:“妹子,会不会打桌球呀?”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没有料到这个操作,不一小心被按住了。她像被蛇咬了似的,“嗖”地一下抽回左手,放在桌下自己身侧。 张木还说:“今儿晚上打两局呀?我老婆在香港念书。” 阮思澄抬眼。 “我老婆在香港念书。”张木说,“妹子,你胸好大,腰好细,腿好长。” “张主任。”阮思澄把声音沉下,“您喝高了。” “对,喝高了……喝高了。”张木讪笑,不提合作,然而一直东拉西扯,问阮思澄老家在哪,爸妈干啥,有没有男朋友,打不打算结婚…… 阮思澄忍,没有回答,吃一口白饭,喝一口饮料,再吃一口白饭,再喝一口饮料,忍不了了,想我可去你的吧,伸手叫人埋单结账,点好现金放在桌边,说:“还挺便宜。” 张木见阮思澄终于愿意讲话,还挺高兴:“这儿便宜。” 阮思澄用食指点着对面张木:“您也知道‘那儿便宜’呢?不过,东西cheap是句好话,人cheap可不是好话。” 张木:“……” 行了,这样吧,太厉害的也不能说,否则自己嘴上是舒服了,公司可就不舒服了,这群人都互相认识。 她是真的感到悲哀。女CEO创业好难。 首先,老有张木这种人在。不是用专业的而是用两性的眼光谈判、合作。 其次,因为职场男性强势,女CEO格格不入。好医生、好主任会好好地工作,然而大家相敬如宾,她不可能如男人般融入他们。 第三,阮思澄能明显感到,产品客户、合作伙伴,甚至政府、协会,一看她是一个女的,便在心里本能认为“女领导者没有能力”“这个公司不会成功”,从而回避、抗拒,不倾向于投入资源,非常不公。一个女CEO想要成功,需要付出的比一个男CEO要多的多,也必须比一个男CEO出色的多。 一个悲哀的事实是,阮思澄也同样觉得,在职场,平均上讲,男boss比女boss更加具备管理技能,王思任就非常混乱。于是,许多男人得意洋洋地到处说,女人天生就不适合当CEO、当政客,却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些也是社会造成的,女性不是天生不适合当领导。在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前两三年,阮思澄并没有觉得女生班长做的不好,然而似乎到了职场,随着时间推移,女性领导便被诟病无无大局观、爱抠细节、敏感多疑、爱冷处理……却忘记了,她们一路成长下来,社会总是在教如何思考、如何做事,把她们硬给变成了那个样子,而被变成的那个样子,与“领导者”特质相反,有顺从者的影子。 阮思澄想证明自己。 这世界也迫切需要女创业者打造神话。目前的创业圈,CEO的位置还是在被男性垄断,偶尔有个女的,观众也对她背后的“神秘男人”津津乐道。 ………… 回到酒店,阮思澄在洗手间里足足搓了十来分钟,收拾行李,打车赶到当地机场,坐经济舱回到云京。 回到“故土”,想想这趟H省出差,事没谈好,花了两天,2000块,人困马乏,上赶着让张木摸手,气成河豚,恶心、焦躁,不太想回思恒医疗,给邵君理发微信问:【邵总,汇报能改今儿下午吗?】 邵君理:【???】 阮思澄:【下周出差……】 【行。八点过来。】 【嗯!】 看看时间,到扬清八点正好。 于是,打车,去见邵总,路上发了几封邮件。 直到见到投资爸爸,阮思澄才觉得,她回到了安全之处。这儿是熟悉的地方,这儿有熟悉的男人。 把行李箱靠门立着,阮思澄向对方走去。 邵君理并没有抬头,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支钢笔,在文件上写写画画:“昨天今天都在开会,各种事儿都堆着呢。” 阮思澄并没有答话,只是垂眸看着男人。 “过来,近点儿。” “嗯。”阮思澄绕过桌子,在邵君理椅背趴着。 “站好,稍等。” “好。” 大约等了五六分钟,邵君理把两份文件过完、签了,整整齐齐摆在一边,问:“如何了?” 阮思澄把刚打印的工作总结递给对方:“是这样。对胸部呢,我们根据样本分布,又索要了大量病历……另外,以前合作医院都集中在北方,最近三四个月我也在跑南方,希望平衡。对腹部呢,我们觉得必须融入医学知识,不能光看CT。石屹立和一非已把医生的诊断思维抽象成了数学方法,AI将结合患者年龄、性别、症状、检查、既往病史,综合判断。第二,一非已经总结出了容易混淆的几种病,我在根据列表继续搜寻数据,我们打算再做一个神经网络……如果第一个神经网络认为有可能是ABC病,就送进第二个神经网络,专门区分这些病症,把第一个神经网络为了效率抛弃掉的一些特征再捡回来。” “想的挺好。” 两人说了40分钟,阮思澄见邵君理手摆在旁边,漂亮好看,而她自己中午被摸的恶心感却仿佛是黏在那里,挥之不去,一个脑抽,就把自己左手手背按在邵总一手手背上,贴着,蹭蹭,想让邵君理的气息冲淡别人的。 她想:邵总都没碰过,张木凭什么啊。 邵君理手明显一僵,抬头,眸子锁住阮思澄的:“怎么了?” “没事……” “说。” “今天遇到一猥琐男。”阮思澄说,“想潜规则他大爷我。” “他干什么了?” “摸手,这只。”还说,“女老板有天然优势,只用躺着,两三分钟,真金白银哗哗地来,自己也爽,何乐不为。” 邵君理的右手一抽,反而压上,攥着姑娘,整个气场都冷下来,气势有些吓人:“哪个医院?什么名儿?” “……”阮思澄想可真奇怪。邵君理刚才没表情,现在也没表情,可周围却变得森然,气压好低。 她说:“××省,××医院。信息中心主任,张木。” “××医院,信息中心主任张木,知道了。” “扬清以后不要合作!人品不好,要被坑的。” 邵君理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把阮思澄手捏起,看看:“这只?” “对。” “洗了吗?” “洗了。” “那再洗洗。” “咦?” 邵君理没继续说话,推桌、起身,轻拉着阮思澄细细的左手腕,一路走出了办公室。 助理章锦曦正打算取回文件,一看,吓一跳,连忙后退,躲回墙角。 等到了CEO专用的洗手间,邵君理把龙头拧开,伸手觉得温度正好,另一只手轻轻一扯,将阮思澄的手送到水柱里面,冲。 冲一会儿打上某个法文牌子的诡异洗手液,两手捏着,拇指仔细按着、摩挲,把手背的每寸皮肤都照顾到了。他说:“你不太细心,洗的不行。” “……嗯。” 接着,是手心、手指。他一根根地搓过去,连指甲都揉揉,而后手指向下一滑,分开对方指缝,用他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对方指缝前后滑动、仔细清洗。 一只手被翻来覆去,阮思澄的脸渐红了。 她偏头,看着对方棱角分明的眉骨、鼻梁和下颌,一瞬间就十分安心,也十分委屈,头一伏,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对方肩头,感受到了高级西装的舒服面料,晃晃脑袋,小猫似的左右蹭蹭。 其实本来并没难过。她又没错。这种事儿,只要自己不想、忘了,并不构成任何影响,也不造成实际损失。 然而总归还是不爽。 而后她也没有抬头,还是侧着脑袋,抵着男人肩头,垂下眸子,让邵君理继续捏着她的手洗。邵君理也没有反应,然而被靠的右胳膊不再动了,只是托着阮思澄手,用左手揉。 阮思澄的黑发垂下,将两边余光全都遮住,打造出了密闭空间。她闭上眼,对方肩上西装面料味道、洗手间里哗哗而下的水声、邵君理手指下的动作幅度,都宛如被放大数倍,无比清晰,无比鲜明。 邵君理看了看他面前的镜子。女孩儿十分安心,额头靠着他的右肩,黑发柔顺,看不到脸,颈子因为动作而被拉的长长,露出整个侧面,筋显出来,从耳下到锁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香皂好像打了几遍,邵君理才终于把水龙头关上,长臂一伸,扯出张纸,仔细擦了,又看一看,说:“行,手好好的,别多想了。” “嗯。” 阮思澄把眼皮抬起,发现邵君理正扭头看着,两人在这距离直直对上目光,呼吸交缠,暧昧气氛重新涌动,好像哪个稍微探头就能吻上对方的唇。 手被按在流理台上,阮思澄抽回来,慌慌张张移开目光:“谢谢邵总。” “嗯。” “我先走啦。” “别多想。” “知道的,没事儿。” 回去以后阮思澄也真没再想,跟CTO和各总监讨论产品,把张木忘到脑后。 没有想到,不出一周,她便听到惊天八卦!!! 那个张木被开掉了! 据说胆子大到逆天。医院调查后竟发现,张木曾给医药代表多次提供医院统方(所有医生用药信息、用药单据),方便少数医药代表贿-赂医生。这已经被严格禁止,院方毫不犹豫,把人直接开除,而且可能诉诸法律。 而这医院的HIS系统(医院信息系统),PACS系统(影像归档和通信系统)、LIS系统(实验室信息系统)、 EMR系统(电子病历系统),都是扬清做的。因为这事儿,××医院还请扬清开发反统方软件。 八卦还称,他和两个没节操的医药代表,以及两个没节操的外院主任,性-病交叉感染…… 阮思澄:“……” 跟医院人走的近了,传说总归听过一些,然而,在过去,她对接的医生全都是好医生,主任全都是好主任,还有几个合作医院的CIO是技术狂,去拜访时对方还在对着双屏疯狂写code,桌子底下全都是书,一听“IT”“AI”两眼直冒绿光,一副打算马上开始研发的架势,“坏医生”“坏主任”是头一回碰到。 ………… 除去搜寻数据,阮思澄也钻研技术。 她狂读paper,把“急性腹痛”国内外的学术论文全看了遍,把医生们可能都还不清楚的症状总结、用药推荐输入AI,帮助读片,觉得若有医生届的素人选秀她阮思澄绝逼可以C位出道。Paper当中某些发现连曾经是急诊名医的石屹立都不晓得。 她还提出几个建议,比如将医生方法、医学知识提取出来,辅助分析。 再比如使用多套多层神经网络,后者有着特殊能力。一个用于初步诊断,一个专门用于区分A和B这两种情况,第三个专门用于区分C和D这两种情况,第四个……如果首个网络判断需要使用其他网络,便将数据传输过去,后者会将前者为了效率抛弃掉的特征捡回。 再再比如用NPL技术提取标签…… 思恒医疗不断尝试,不断调整。 事实证明,经过多套神经网络,准确率被大幅提升,从50%左右一跃升至75%左右。 接着,陈一非又修改参数、丰富数据、调整图片,使用各种方法完善这一产品。终于,到了6月,思恒医疗两周年时,AI急诊三个部分都得到了预期效果。 做出来了。 39.A轮(二) 历经整整两年, 产品做出来了。 “思恒急诊”总共分为三个板块: 第一个是头痛急诊,主要针对脑中风的。通过读CT,AI勾画卒中部位并且判别出血原因。脑卒中是国人死亡首要原因,一旦发病,患者生命危在旦夕,而尽早确认卒中部位、出血原因, 治疗、止血,是能不能挽回患者生命的最重要因素。思恒希望, 软件不仅能应用在急诊室里, 还能应用在救护车上。 第二个是胸痛急诊。通过读图,AI可对静态心电图进行分析、诊断,尤其擅长心肌梗死等等病症。在中国,心血管类病人数量共有2.9亿, 是个大国, 死亡人数占所有病死亡人数的40%以上。2.9亿中,脑卒中有1300万,而冠心病仅次于脑卒中, 有1100万。心电医生供不应求, 需求:供给已经达到到7000:1, 西部地区、基层医院资源不足、难以为继。思恒打算继续完善静态心电(ECG),搞定更多疾病,同时研究动态心电(Holter), 争取可以早日对动态心电图进行监护预警。 第三个是腹痛急诊, 目前还不十分成熟。根据CT、症状、数据, AI已能辅助诊疗少数几种危险疾病,比如肠梗阻、肠穿孔、胃肠炎、阑尾炎、部分中毒感染,至于剩下的,AI只会给出建议。思恒打算继续研制,逐渐攻克其他病症,让急诊AI更加强大。 ………… 东西有了,阮思澄从合作伙伴的名单中最终选了J大一院作为首个试点医院。在过去的合作当中,J大一院配合度高、专业性强,沟通顺畅,目测可以承担重要职责。她正着选,选出了J大一院,又用排除法,再次选出了J大一院。 某日,J大一院大会议室。 数据科主任、副院长兼急诊科主任、影像科主任、阮思澄、陈一非、石屹立等十几个人坐在桌子两旁,一个装着最近几天十几张CT和心电图的优盘则直直插在思恒医疗的电脑上。这些病历形成不久,“思恒急诊”从未见过。 室内众人摒心静气,全都盯着AI系统。阮思澄将一份图像和数据导入,AI给出一个答案,阮思澄又将另一份图像和数据导入,AI再给出一个答案。 她一次次操作机器,手指冰凉,内心惶恐。陈一非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盯着屏幕。这个过程十分折磨人,因为阮思澄那贫瘠的医疗知识根本不足以帮助她判断AI给的结果究竟是对是错。 她观察主任们的面部表情,未果。 等十几分病历看完,三位主任陷入沉默。 阮思澄:“……” 究竟如何…… 她不敢吱声,害怕引起对方反感。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J大一院副院长兼急诊科主任才开口,言简意赅:“还不错哎。” “!!!”阮思澄想跪下大哭!!! 在心里说:呜呜呜呜!!! 副院长兼急诊科主任靠上皮椅椅背,双足一蹬,呼地一转,望向下手边的几个医院同事:“你们觉得呢?” 影像科主任和急诊科副主任点头:“16个诊断正确,两个没有把握,还挺好的。” 副院长便盖棺定论:“感觉可以接一接看。” 说罢他看看自己手机,对阮思恒等几人道:“我有手术,技术问题问张主任。” “OK,”阮思澄起身,握手,“真是麻烦刘主任了。” “没事儿没事儿。” 就这么着,思恒急诊得以进入J大一院。陈一非带一支队伍驻扎在了J大一院,研究对方仪器、系统,亲自订制融合方案,又培训医院医生,让他们把“思恒急诊”使用方法摸得门清。 7月1号,“思恒急诊”在实践中投入使用。 当第一份患者报告传回来时,陈一非带头,整间公司全体员工一齐鼓掌!! 大家脸上都挂着笑。 患者头痛宛如刀劈、恶心、呕吐,整个都痛,没有位置。AI读片并且认为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原因则是脑动脉瘤破裂。 与医生的诊断一致!!! 牛逼……阮思澄想:它好厉害。 自己亲手做的产品,好厉害。 ………… 在阮思澄意料之内,产品“攻陷”J大一院急诊科后,J大一院急诊医生并不在意“思恒急诊”,80%医生从不启动,当自己是吃瓜群众,另外20%医生偶尔启动,其中有人觉得新鲜、好玩儿,有人本身是技术狂,热衷于帮思恒医疗改进产品。 不过,即使只是偶尔启动,也能带来许多意见。 哪儿好用,哪儿难用,怎么做容易准,怎么做容易不准,思恒医疗技术团队根据反馈不断改进AI机器。 一切有条不紊。 直到7月15号。 阮思澄算知道了,所谓创业,就是不停地有事儿。不管创意多么出色,执行多么完美,也是不停地有事儿。 这天下午,J大一院的报告称,“思恒急诊”有了一例致命误诊。 某个医生根据经验,认为患者得了A病,而AI却说,患者得了B病。那名医生担心自己见识有限,还叫急诊科的某个主任医师抽空去看了看,后者同样认为症状符合A病。而有A病的患者们若不及时接受治疗,死亡率在75%以上。 这事性质非常严重。 倘若患者因为思恒急诊死亡,那这公司肯定也是活不了的。理论上说,AI机器只提供辅助,不承担责任,然而如果发生死亡,这锅还真很难甩掉。医院医生、患者家属、媒体记者还有公众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这不仅仅影响公司,还会让所有曾经参与这个项目的员工一辈子良心不安、寝食俱废,包括CEO自己,同时也会让AI这个很有希望的新技术以负面的形象进入公众视野,一被大家认知即遭口诛笔伐,拖后中国AI医疗的脚步和进程。 是不行的。 陈一非叫技术人员严肃调查、更新版本。 一刹那间,公司又在原地打转。 几名员工实在忍受不了创业公司过山车似的剧情了——一会儿生一会儿死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死完又生,生完又死,比哈姆雷特还能折腾,向阮思澄递交辞呈,走了,想去大公司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阮思澄批了。 这一回她没有再哭,很平静地接受辞职、让几个人交接工作,回来继续研究问题,布置任务,心想自己可终于是变凉薄了。 她在朋友圈中发了一条状态,叫: 【扶我起来,还能继续。】 投资爸爸甩了个赞。 朱天球、邢笑佳等人回复她说: 【墙都不扶就扶你。】 这时谁都没有想到,几天以后,A病B病的事情竟以最完美的结局告终。 J大一院打来电话,说,不是AI错了,是医生错了!而且,主治医师、主任医师全都错了!在几天的观察以后,他们发现,患者得的真的不是医生认为的A病,而是机器认为的B病。 稍微想想,阮思澄就明白了。 因为自己曾经输入大量论文,所以,思恒急诊在诊断时曾调用了某项研究,使用了连J大一院主任医生都不知道能参考的某个指标,认为患者不是A病而是B病,将论文作为了重要判定依据。那篇国外论文还称,目前,医生当中普通认为可以区分AB病的另一指标其实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有5%的错误概率,那项指标没有升高并不代表可以100%排除B病,因为在长达5年的追踪当中研究者们发现有5%的B病患者那项指标就是没有变化。 对于这个结果,阮思澄安心、放松、骄傲,J大一院的医生们啧啧称奇。 思恒急诊结束小规模的“公测”,即将扩大在全国的使用范围。 然而这需要钱。 更多钱。 于是,阮思澄将投资公司名单翻出,正式启动思恒医疗A轮融资。 ………… 开始A轮融资以后,阮思澄将知名VC(投资公司)、新锐VC一个一个研究过去,从公司官方网站、职场社交网络上获取投资经理们的个人简介、投资领域、联系方式,又请熟人推荐、介绍,还下载了相关的APP,初步搜到100来个可能会对思恒医疗感兴趣的投资经理。她列好表格,把投资经理分为三档: 第一档的投资经理手握资源以及人脉,可以帮助公司发展,经手项目成功率高。 第二档的投资经理拥有格局还有眼光,虽在业界资历尚浅然而能够给予有价值的建议。 第三档呢,都不太行,就是领域比较对口,手里有钱。 在这份列表上面,居于第一档的投资经理只有区区五人而已。第二档有20几位,第三档有80几个。 也就是说,想要拿下首要目标,不能失败超过四次。 阮思澄把BP(商业计划书)重写了,结构、脉络十分清楚,文字简单、切中要害,有产品简介、产品数据、试验结果、医生反馈,有市场分析、公司前景、竞争格局、SWOT分析(优劣分析)、战略规划、盈利模式、执行进度、执行计划、当前困境、解决方式,也有公司历史、团队履历、融资情况、股权结构,还有金额需求、融资用途、财务规划等等信息。 在“金额需求、融资用途、财务规划”这个部分,阮思澄按月份来算。思恒医疗未来一年每个月要做什么事情、达到什么目标、有什么意义、需要多少资金,还有这些东西几时能被完成、如何能被完成、由谁负责完成,阮思澄都通过表格一一展示。表格当中,大项目套小项目,小项目套小小项目,非常清楚。 她做了一份PPT格式的BP,还有一份PDF格式的BP,而后想了想,觉得作为一家互联网的公司,这种PPT和PDF实在太普通了,又专门搞了一个加密网页,设计十分现代、前沿,既适合在电脑上看,也适合在手机上看——当投资经理用手机打开时,几个板块会自动调整,用以适应对方屏幕大小。 阮思澄其实并不太会做网页——她毕业后一直在做后端,从未接触前台。她也不想交给别人,自己买了几本书学,三天就会了。 与传统的码农相比,阮思澄的一大优势就是特别擅长PPT。基本上,码农只会挑选模板、加文本框,顶多再弄几个带颜色的方框。她却可以自制模板、设计元素,还能利用动画功能搞出各种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效果。旁人看她的PPT时都会不住嘴地说:“卧槽,××、××组合起来能这样用?!”“这个东西究竟怎么画出来的?!”“那个东西又是怎么画出来的?!” 阮思澄把BP发给投资爸爸。 “你等下吧,”邵君理在电话当中语气平静,“这边事多,晚上到家我看一眼,12点以后明早之前会回复的。” “行,您忙,辛苦辛苦。”阮思澄乖。 那天,直到凌晨五点半多,阮思澄才收到邵君理的回邮。 她本以为邵君理只会在邮件正文里边提几点意见,或者在PPT的备注功能里面写一些建议,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一页一页帮她改了!!! 经过修改,市场分析更加细致,公司前景更加乐观,竞争格局更加清晰、公司优势更加明显,战略规划更加完整,盈利模式更加合理,当前困境更加易懂,解决方式也更加成熟。而且,邵君理将融资用途、财务规划一项项地全改写了,逻辑清楚,布置老道。 阮思澄懂,这一页一页地撸下来,即使对方是邵君理,也得忙活几个小时。 呜~~邵总。 她急急忙忙表达感谢:【谢谢邵总!感动……[哭][哭][哭]】 邵君理发来一个音频请求,阮思澄急急忙忙地接起来。 “BP挺好。”邵君理道,“问题不大。” “嗯~” “几个要点:首先,不要同时给一群人发计划书,投资经理互相认识,群发BP显得自己十分绝望。” “好的。”阮思澄在便签上记。 “第二,最好别找已经投了竞争对手的。有些VC看好某个细分领域,就把这个领域的公司全投了。我不建议参与其中,对方随时可能因为你的对手牺牲你的利益——只要他更看好另外一家公司的未来。” “好的。” “第三……” “嗯嗯。” 一直聊到天蒙蒙亮,邵君理才轻轻地道:“行了,睡吧,有事再问。” “好。那我今天开始就给VC发邮件了。” 听着声音,邵君理笑:“觉得紧张?” 阮思澄说:“多少有点……”这关系到思恒医疗生死存亡。 “那也得先休息好了。” “我试试吧。有点不安,2点来钟就躺下了,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邵君理说:“那就不要挂断音频。” “嗯???” “乖了,把手机扔枕头边上,不要挂断音频,睡觉。” “那……”阮思澄的心里一热,“不多聊了,我去睡了。” “嗯。” 阮思澄手抓着手机,听着对面悉悉索索,知道对方也要睡了,想着那人好像永远淡定从容,不知不觉,不安焦躁便淡了些,困意袭来,终于卷着被子陷入沉睡当中。 等到早上睁开眼睛,阮思澄的心里一惊,第一件事便是捞过她的手机! 音频已经断了,上面显示连接时间是2小时50分钟。 最后一条消息是邵君理发的,时间早上8点30:【掉了。感觉你是已经睡了。】 “……”阮思澄发:【谢谢邵总……昨晚睡了3个半点,6点到9点半,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对她来讲,只要有三个小时以上的睡眠,第二天就不会犯困,可以工作。 邵君理回:【嗯。】居然已经到公司了。 “……”阮思澄心里觉得,与邵君理有种默契,难能可贵。 对方没有表白,她也没有表白,因为这个时间实在不大合适。产品刚刚出来,即将打入市场,最重要的A轮融资正式启动,思恒医疗正在命运转折点上,她是公司的CEO,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人交往、开始恋爱,自己这关都过不去。思想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邵君理也明白这点,所以正在默默地等,等过两月资金进来、公司稳定,不再在倒闭的边缘疯狂试探,他肯定有新行动的。 哎,阮思澄胡思乱想:real像革命剧里那群革命前辈——这仗不打完,我就不谈对象! ………… 事实证明,投资公司投资经理TM的根本不看邮件! 换一般人,那肯定是继续发email,广撒网,总能捞到几个回信。但阮思澄明显不是一般人——她直接给目标对象打电话! 她在自己办公室里,按照公司官方网站还有几个社交网络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先拿二三档的几个投资经理练了练手,积攒经验,接着,她摒心静气,对第一档那五个“主要目标”下手了。 结果,四个没接,只有一个叫华岳的说想见她。 面谈约在当个周五。那天,阮思澄把BP和电脑全都带去,打算大干一场,吹爆思恒!她不仅是首席执行官,她还是首席吹牛官。 然而,根本还没等到阮思澄讲解BP,演示产品,华岳便问:“需要一亿人民币是吧?思恒医疗可以出让多少股份?” “20%,”阮思澄说,“最多25%。” 华岳十分高高在上,嘴边现出嘲讽的笑:“20%和25%,公司估值完全不同。20%的股权拿一亿,公司估值总共是五亿,25%拿一亿,公司估值就是四亿,差着一亿呢。你对公司估值多少心里头都没谱儿吗?” “不,我意思是……可以商量。” “商量?公司估值说变就变?”华岳起身,“行了,没有必要谈了。” “…………”阮思澄是终于懂了,在这资本的市场上,一句话也不能说错,它的残酷超乎想象。你说错一句话,几千上亿就消失了,公司便要陷入困境,兄弟便要没有饭吃。 她只能走,接受失败。 ………… 对那四个不接电话的投资经理,“战斗兔”阮思澄也不是没招。她喜欢兔子,自称兔子,创业以后变“战斗兔”。 为拉投资,她直接到投资公司正门口堵!!! 她进公司,请前台小姐姐向她目标对象好好通报一声,看能不能见。要是不行,她就站在公司门口,眼睛死死盯着里面,等待机会。投资公司官方网站还有那些社交网络都有投资经理的简介和照片,她记住了。 第一个人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名叫卓立,男性,知名投资公司“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这个位置仅仅次于创始合伙人和合伙人,高于董事、VP和投资经理。 红木资本在地京市。当他得知自己正是“思恒”首选,而CEO阮思澄从云京市跨省追他追到地京时,感到实在难以拒绝,让阮思澄在楼下等,如果手头约的团队有哪一个提前结果,就把剩下时间给她随便讲讲。 眼前出现一丝希望,阮思澄便坐在楼下,按照5分钟时间、10分钟时间、15分钟时间、20分钟时间分别重新规划了番她的演讲。 终于,下午2点45,前台美眉接到电话,对阮思澄说:“嗯……阮小姐是吧?卓总刚叫您上三楼,303会议室。” “哦哦!好的!”阮思澄忙拿起材料,把访客卡挂脖子上,踩着高跟在地砖上小步奔跑,一看电梯停在18楼,估计半天也下不来,不敢耽误一分钟,推开安全门,呼呼呼地跑上去了。 303会议室中,卓立伸手,让阮思澄坐在对面,说:“从云京追到地京,不见不休,够可以的。” 阮思澄笑:“如果连追投资人都不敢,以后还怎么追顾客???” 卓立一愣,说:“挺有理。” 顿顿:“一般来说,经验不足的CEO,我是不会给机会的。” “我不会讲管理经验并不说明任何问题,又不是在演电视剧。”阮思澄道,“事实上,在两年里,我切实地感受到了经验不足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我有分寸,不会托大。但是,首先,我的学习能力很强,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很强,我可以举两个例子……其次,思恒医疗的投资人、扬清集团的邵君理,邵总,一直以来都有帮忙,有时简直手把手教,因此,我成长得还算迅速。我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两年中,在管理方面,我学到的东西相当于别人四年甚至六年才能学得到的,以后还会继续努力。第三,说来脸红,小时候的成长环境让我比较擅长沟通,也比较擅长思考、规划,这对承担CEO的责任比较有利。第四,我很清楚劣势、不足,因此,我有一个强力的CTO,还有一个出色的CSO。CTO陈一非,以前在爱未时当过两年总监,独立负责多个项目,而CSO石屹立过去是三甲的急诊科副主任,要知道,事业单位有时管理更要需技巧。说来幸运,他们两人非常理解还有支持我的工作。最后,任何一个团队都有它的短板,思恒医疗的短板是CEO没经验,但是,它也具备许多优势,比如,扬清邵总是投资人,P大院长是我导师,这些资源十分珍贵。” 卓立往起挑挑眉毛。 很明显,在过去,年轻的CEO全都不服,说“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有创意”“有激情”,blablabla,然而卓立可是大VC“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见的项目多如牛毛,他能做出“年轻的CEO都不靠谱”这样的判断自然是有原因的,而阮思澄顺着他说,用解决问题的思考回答问题,而不是杠,让他觉得对方脑子十分清楚。 阮思澄将BP递去,又打开了随身电脑:“那,请卓总允许我来介绍思恒医疗这个公司还有思恒急诊这个产品。等讲完,我会现场进行演示。” “嗯。” 本来一切十分顺利,阮思澄也感觉良好,从头到尾半个小时谈话气氛都很愉悦,看着有戏。然而,就在双方说Goodbye时,卓立又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出来创业?” 阮思澄笑:“首先是想自己掌控未来命运。当时,澎湃砍了整个医疗事业群,项目全停,对我们的打击挺大。其实是想实现个人价值。我想要做急诊AI,不断完善,不断进步,最后超越人类医生。因为各种突发状况,每年死了太多人了,无数家庭一夜之间面目全非……人类渺小,政府以及民间每年把那么多钱砸进去,无数天才终其一生日思夜想耗尽心血,可许多病的研究几十年来都没有大的进展。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在人类对抗疾病的悲壮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我想,只要能为这条道路铺一块砖,垫一颗石子,也是好的。希望有天,计算机和生物等等可以做到完美结合,让科技给予人类尊严,让智慧给予人类尊严。”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一个段子:消灭了小偷的,不是警察,是网络金融,因为大家不带钱了。 卓立听了,嗤地一笑:“谈梦想啊……” “???” “你知道吗,谈梦想是很伤钱的。”他的嘴角吊着,透出一丝讥讽。 阮思澄:“……” 一瞬间,她挺失望。 俗话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许因为见过太多张布斯王布斯李布斯赵布斯,这投资者十分鄙夷创业者的梦想、情怀,那么,即便对方愿意投资,他们真能合作愉快吗? 邵总他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人。 一路上,邵君理因为与她有共同目标、共同理想,才能一起扛过那么多的风雨。罢免强纳、告别贝恒,让这公司变成他们两人心中最完美的样子。 引进一个不同的人? 感觉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阮思澄已有些灰心,抬头看着卓立,说:“卓总,对于梦想,我本来并没有想谈。是您问的。既然您问了,难道是要我撒谎吗?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很抱歉,我始终认为,一个医疗公司必须得有梦想,没梦想的医疗公司走不长远。攻克疾病这件事儿,太难了,光想挣钱撑不下去……干嘛不去炒房地产。” 卓立:“……” “当然,你我知道,在医疗行业,最后真能做出来的公司会有巨大回报,人类为了治病多少钱都肯花。但是,在我看来,这背后的巨大利润是对那些医疗公司梦想和情怀的回赠。卓总,我们BP非常用心,有人才、有技术,产品也受欢迎,J大医生的评价是实打实的,白纸黑字,您那声笑要只因为思恒医疗抱有理想,就太看不起人了。” 卓立没有说话,看着若有所思。 阮思澄想投身医疗。 对于许多重病顽疾的研究,几千年了,没有进展。有些病症的患者们从确诊到最后死亡,平均生存期只有三四个月,什么药都拖不下去,顶多能让患者多活一两个月。 然而现在,奇迹一般,人类仍未失去对抗疾病的勇气,仍未失去挑战天命的决心。 海明威有一句话叫“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还挺适合医疗行业。 AI医疗大势所趋。然而,从国家的战略上讲,中国人的身体数据必须留在国境以内,这就需要他们这样的工程师可以顶上,与欧美竞争。 无数老一代的互联网人改行,从社交网络、金融、教育等等行业努力过来,思恒医疗还有一个以前是做搜小黄图的项目的。也有无数新一代的互联网人涌入,学习人工智能,投身这一浪潮,大家一起承担这时代的使命。 也许,AI医疗真正普及、人类因它而受惠顾的那一天还有很远,远到他们这些人垂垂老矣,或者没那么远,只是远到他们技术下滑、被世界所抛弃。但她相信,即使到了那天,所有的人也都会在万紫千红当中看到他们两代互联网人曾经的热血。 ………… 因与卓立实在互相看不顺眼,阮思澄又重新踏上拉投资的艰苦道路。 目标册上第三个人没有见到,最后一个名叫戴溪。是大公司“金桥资本”里的资深投资经理,长发飘飘,十分美貌。她在接到前台电话并且知道有人找时,并没之前卓立那么地难伺候,直接让阮思澄上楼讨论项目。 有些时候民间成功非常有理,就比如说“好事多磨”这个词儿。 阮思澄与戴溪交谈无比顺利。两个出色女性明显惺惺相惜,戴溪非常看好“思恒急诊”产品,而且觉得商业计划十分扎实,切实可行,最后还说,她一直致力于帮助女性创业,希望可以看到更多女性成功。 整个进程速度极快。 谈话后的第二天,戴溪便把她奶奶的脑核磁片拿到公司,亲自试验“思恒急诊”,最后AI给的病因与报告单一模一样。她又初步采访了下J大一院几名医生,对于结果十分满意,确认到了“AI纠正医生误诊”这个事实。 而后,在谈话的一周后,戴溪指导阮思澄改BP以及其他材料,帮思恒医疗寻找问题,再让思恒医疗配合整改。阮思澄把BP改出好几十版,最后几次BP的名字甚至叫作《思恒医疗商业计划书终稿(十五)》《思恒医疗商业计划书终稿(十六)》…… 戴溪说:“每个公司的投委会所看重的都不一样,必须改。这样最后报项目时通过几率会大得多。” 阮思澄乖巧道:“好的。” “你的BP比较通用,但是,其中一些战略规划、盈利模式,一些执行进度、执行计划,还有一些当前困境、解决方式,跟金桥的喜好不同,也跟金桥的一贯做法不符,投委会到时候可能会有疑虑,必须得改,辛苦了。” “没事没事!不辛苦!”阮思澄受宠若惊,第一因为对方是个投资经理,第二因为对方是个大美女。 两人搞了一个星期,还没改完,戴溪早就预定好的蜜月旅行却是到了。她新婚半年,要去欧洲待半个月,年初就已请好了假,于是只得抱歉地跟阮思澄说:“抱歉,思澄,我度假时会继续做这个项目,咱们接着完善BP,等一回来就递项目,等着上会。” 阮思澄也只得回答:“好。”她也知道,投资经理找的项目要公司的投委会批,不是戴溪本人就能说了算的。 “我看问题不大。只要过会,咱们就签投资清单,我们做尽职调查,都没问题就能正式签合同了。你们会先拿到一笔过桥贷款,等到手续准备完毕,金桥资本再把后续资金分批打到思恒医疗的公司账户上。” 阮思澄的胸口炙热,说:“好,谢谢。蜜月旅行好好玩儿,祝愉快。” “嗯。” ………… 在戴溪到马尔代夫一周以后,有天中午,阮思澄如往常一般加班工作时,突然接到“金桥资本”另一个人来的电话。 那人名叫蒋乐,是名年轻男性,他说,从此刻起,“金桥资本”“思恒医疗”的对接将由他接手。 阮思澄:“???” 蒋乐说:“戴溪正在蜜月旅行。这个月的投委会吧,比较冷清,项目少,很好过,等下个月又是‘大月’,光我知道要上会的就有20个,都在忙着改BP呢,里面至少三五个是做AI的,思恒医疗要跟它们直接竞争。金桥资本一次会议最多能过一个AI公司。我跟戴溪商量过了,我俩交换项目,我这个月递你这个,她下个月递我一个。” 阮思澄:“咦?” 对方一顿说:“戴溪这会正在睡觉,你也不要打扰她了。蜜月嘛,好好过。” “…………” 阮思澄觉得不太对劲,没有答应。戴溪那边正是深夜,阮思澄也联络不到对方,可蒋乐却催的死紧,说:“这个月的投委会在下午三点截止报名!快点儿啊!这个月是真的好过!下个月就等着死吧!!” 阮思澄还是觉得不行,把这件事用微信跟度蜜月的戴溪说了,同时也硬挺着没有答应蒋乐。 也是赶巧,一小时后,度蜜月的戴溪正好半夜起来上洗手间,摸过手机看了一眼,登时破口大骂!!! “操他妈的!蒋乐缺钱缺疯了吧??!!趁我蜜月抢我项目??!!恶心死了!!!” 又道:“肯定觉得,只要帮你递了,你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就算反应过来,你也只能继续跟着他混了!!!” 阮思澄的心里一惊,连忙说道:“消气消气!”她也早已反应过来,那蒋乐是趁着戴溪正在睡觉,让自己跟他,等到真的递完项目,思恒医疗也只能在“已经递了”的事实里和“本月好过”的诱惑下继续跟着他,并且拉黑戴溪。而他呢,面对戴溪质疑、质控,也完全可以甩锅,说不知道对方也在联系思恒医疗,阮思澄并没有提过,等等。 那边戴溪已经是被气得发抖:“哈!他觉得是肖par亲戚,我知道了不敢怎样?!那他可错了!!” “喂……” 阮思澄的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但也完全没有办法,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又是一个小时过后,戴溪告诉阮思澄说,她在公司群里直接骂了对方,又微信单敲,继续骂了一顿,还跟自己老板讲了,也递交了投诉文件。 阮思澄:“……” 她知道,对于戴溪来说,“闹翻天”是表明态度。一个项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公司里以后没人敢抢她的。 可对于思恒医疗呢? 蒋乐肯定特没面子,不会继续跟进了。 而戴溪这边……她刚说了,蒋乐他是肖par亲戚,而肖par是金桥资本的合伙人,公司高管之一,职位甚至比董事总经理还要高。如果肖par在投委会通过思恒这个项目,那就等于啪啪地打亲戚的脸,让戴溪能横着走了。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这两个人闹将起来,那个肖par把这项目直接毙了,谁也别拿,就此翻篇。否则,以后,如果思恒医疗做成功了,戴溪鼻孔朝天,如果思恒医疗做失败了,蒋乐鼻孔朝天。 阮思澄想:这他妈的都叫神马事儿啊…… 太背了吧…… 40.A轮(三) 蒋乐趁着戴溪蜜月抢她项目拿她绩效, 戴溪则在公司群里毫不嘴软直接开喷, 金桥资本风云突变,思恒医疗“思恒急诊”不太可能再过会了, 阮思澄也没有办法,再次踏上融资之路。 她也觉得:那个蒋乐,至于嘛……哎。 然而, 当阮思澄买好机票,打算去堵VC名单上剩下来的唯二两个第一档的投资经理时,形势再次柳暗花明。她觉得创业可真他妈的刺激,从天使轮到独角兽(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初创企业)到IPO,那就是一盘又一盘真人版的绝地求生。 这一回的转机,是卓立带来的。 “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卓立回头了。 他直接跟阮思澄说:“思恒医疗下周二上会。过亿投资必须上会,在红木资本, 我这级别能做主的是不超过4000万的项目。”跟金桥资本两周一次会不一样,红木资本一周一次。 阮思澄:“……???” 纳尼??? 卓立:“有问题?” “说实话, 有。”会议室里,阮思澄直盯着对方,“……理由呢?” “我也说过, 经验不足的CEO,我是不会给机会的……你是例外, 从某种程度上讲,你的思想非常成熟。打个比方, 我每月见几十个人, 其中有99%的CEO试图告诉风险投资, 这个投资没有风险。这很搞笑。你是对于人工智能见解最深的一个了,要知道,过于乐观、过于坚定是创业者一个通病,以至于看不到风险。” “……” “还有问题?” “还有,”阮思澄道,“我这边也不绕弯子。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思恒医疗希望与VC天长地久天荒地老,若理念有根本差异,那迟早要分道扬镳。您的那句‘谈梦想是很伤钱的’还有当时嘲讽和揶揄的口气,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哈,记恨上了。”卓立说,“抱歉。只是看了太多伪君子梦想家,嘴里说着改变世界,背地里是另外一套。举个例子,求职者们都挺讨厌句句必称情怀的boss吧?但并不是讨厌情怀本身。或者说,越是喜欢‘情怀’本身,越是讨厌利用它的人。我一开始以为思恒的CEO一样,笑了句,没有想到当场被怼。后来,我比较好奇邵君理和王选为什么投思恒,还2500万,通过朋友调查了下。王选说,原本CEO是澎湃总监,他们才投了,没想后来被你发现使用窃取来的病历,公司内斗,CEO换人,知道你那天的回答不是空话,是实打实,还挺抱歉。说实话,自从耳朵生茧,我都很久没有认真想这事儿了。” “……” “我呢,1973年上山下乡,1977年考上大学,第一批。1986年留学美国,也是第一批。当时本科毕业工作年满5年才能出国留学。可以说,我们这一代人有非常强烈的社会精英思想,总是想要塑造社会。你看看我十年以前刚入行时的Q-Q签名,叫:只投自己想要的世界,有意思吧。” 阮思澄问:“您本来是学什么的?” 两人聊起来,卓立说:“当时想学文科,改变国人精神面貌,比如社会学、心理学。但是1977年北大文科只有考古,不感兴趣,乱选一个,是理工科。因为实在没有兴趣,本科以后专注体育,打篮球,还是校队队长。大四时打进了北京市的决赛,只要能赢,就可以代表北京参加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我手决赛前骨折了,打封闭上,还是输了,这手到今天也不好使。” “……”阮思澄想:奇怪的大叔…… “后来,也不知道想搞什么,这也想学,那也想学,觉得这个也有意义,那个也有好处,最后就进投资圈了。我知道,在大部分人们眼中,搞金融的,纯玩儿钱,搞钱生钱,不直接为这个世界创造任何价值。” “……嗯。” “但是,就跟你曾说的一样,对于一个医疗公司……光想挣钱撑不下去,最出色的投资者们其实也是通过成就别人来成就自己。大家都喜欢钱,不喜欢钱不会跑到金融圈来,不过呢,大家一周干100个小时,光想挣钱也撑不下去。我做投资,就觉得可以把感兴趣的行业全都包括进来,通过成就别人来成就自己。” “……我明白了。”阮思澄说,“卓总,我也为我之前的武断而道歉。” 接着,就在阮思澄、红木资本开始推进项目之时,戴溪的金桥资本也突然间剧情暴走…… 因戴溪在公司群里不好情面直接开喷,蒋乐处境十分尴尬,变成众人茶余饭后的调剂品,肖par面子也挂不住,把他亲戚塞去另外一家风投了。 这样一来,戴溪交的“思恒医疗”在金桥资本也成功上会了。 会后,两家VC的结果是:都更倾向于跟投,不倾向于领投。红木资本的理由是,思恒医疗在云京市,红木资本在地京市,担心日后沟通不畅,管理不便。金桥资本的理由是,投融资规模不匹配。金桥资本目前已有多个领投,加上思恒超出预算。 阮思澄:“……” 没有领投也不行啊! 对此,邵君理教阮思澄说:“第一,分别告诉红木、金桥,如果不领投,就连想跟投的机会也不会有了。领投方会引入他的合作对象一起投资项目,虽然自己欢迎对方,但领投人未必欢迎。第二,给予领投一些优惠,你说,对领投者,思恒可以给予一定股权奖励。第三……” 阮思澄便这样磨了。最后,在阮思澄同意给予股权奖励的情况下,红木资本同意领投,8000万,占股20%,向董事会直接派驻两名董事,有一票否决权,在涉及股权出售、公司上市等关乎到回报率的事情上面,其他各方不能反对。至于跟投方呢,红木资本会找圈中的小伙伴、好基友,凑齐思恒医疗所需要的1亿。 VC界表面各自为政,其实都有小团队,大家轮流扮演“领投”“跟投”的角色,有肉一起吃有汤一起喝,今天你是逗哏我的捧哏,明天我是捧哏你是逗哏。 阮思澄在这过程中也发现了,卓立虽然“梦想”“情怀”都是有的,然而他的狐狸尾巴同样也是有的!对方其实早就打算领投这轮,之前说“跟投”只是一个要好处的策略罢了! 而金桥呢,其实诚意也非常足,就是没钱。他们表示愿意帮忙寻领投方,拉基友进来,大家排排坐分果果。 阮思澄、陈一非、石屹立、邵君理、王选等人仔细考虑过后,决定接受“红木资本”,因为卓立在圈子中比戴溪要更有名气。卓立有资源、有人脉,而戴溪在阮思澄的名单上本就是第一档的最后一个,介于一二档之间,眼光很好,成功率高,愿意努力,然而毕竟比较年轻。 在咨询了双方意见以后,阮思澄把金桥资本愿意跟投的意思跟卓立说了。红木、金桥都是大VC,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卓立知道以后也没多说什么,就把他的粗大腿给戴溪抱了。 于是,作为领投,红木资本第一个给投资清单,签投资意向,敲定投资条件、展开尽职调查,准备正式文件,并准备在未来派驻董事、参与管理。而金桥资本则比较惬意,作为跟投方,基本不用操心受累,准备2000万就可以了,最后与领投拿一样的回报率,坐收渔利坐享其成。而且,也不会像领投那样骑虎难下——要知道,一般来说,领投必须参与下一轮的融资,因为如果不想参与、不再掏钱,就说明他并不看好公司未来,其他投资机构便会纷纷退缩。基本上上一轮的领投也是下一轮的跟投之一。 A轮融资过后,思恒医疗股权结构再一次地发生改变。公司估值4亿,阮思澄是最大股东,第二是红木资本,占20%,第三是邵君理,第四是金桥资本,占5%,第五是王选。 ………… 在签约的当天下午,阮思澄给公司每人发了礼品——是大橙子的机器人! 阮思澄觉得,作为一家AI公司,送笔记本和圆珠笔太土了,于是跟某公司订了3D打印出来的大橙子机器人模型。脑袋圆圆,上面有个揪儿,带着一片绿叶,眼睛也圆圆的,没有鼻子,嘴巴则是一个“w”状,十分可爱。 至于其他礼品,有金属优盘、有红木书签、有屏幕清洁剂,装在一个木盒当中。木盒表面印着“思恒医疗”四字,下面有几盏小灯,其中第一盏“天使轮”和第二盏“A轮”都已经被点亮,后面几盏则是消无声息、静静等待。 阮思澄还让每个人都交照片,搞了一面“照片墙”,而她自己,则把两年间的所有珍惜照片都冲印了出来,贴上“照片墙”上,其中有公司成立那天她和钱纳贝恒的合影,也有产品demo出来后大家聚餐时的场景……她还请人做了视频,讲思恒医疗的这两年,有动画、有照片、有视频、有文字,装在礼盒的优盘当中。 发好礼品,阮思澄开玩笑,把邵君理给拖到了公司群里,求红包。 面对众人热情招呼,邵君理一句话都没说,连续发了十个“25人”“每人200元”的红包!!! 这一出手就是5万!!! 思恒医疗小孩儿们都惊呆了,纷纷跪下喊爸爸。 不过,邵君理发完,又一言不发地退群了。 阮思澄忙私敲过去:【谢谢邵总大额红包!】 【行了。】 【我作为CEO,最大功臣,没有单独一个包吗!】 五秒钟后,阮思澄见屏幕出现转账消息,金额人民币1314。 阮思澄手磨蹭片刻,没有敢收,怕接不住。 邵君理也没有在意,问阮思澄:【你们今晚聚餐吗。】 【周五晚上~~~易均学长他们也来,现在还在美国出差。您来不来?】 【好。】 【嘿嘿……】 邵君理又问:【今晚几点下班?立即、单独、庆祝?】 阮思澄的老脸一红:【……六点?】 【六点吧,在创业园的后门见。有想想逛逛的地方吗?】 阮思澄想想,说:【我想看看首都夜景。】 【首都夜景?】 【对,】阮思澄说,【我很喜欢首都夜景,跟小城市完全不同,繁华是最寻常的事。发条橙呢,到这里来,也想拥有一片灯光。今天踏出了一步,以后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行。】邵君理道,【别迟到了,准时,6点。】 【知道啦。】 退出与“邵”的聊天框,阮思澄手僵硬片刻,又点开了“贝恒”头像,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说:【贝恒,思恒急诊做出来了,J大一院评价超好……A轮融资也进来了,满打满算有一亿呢……红木资本领投,金桥资本跟投,还是大佬操作……你要还在多好。】 打到这儿,她想起来,当初他们三个曾经展望A轮,觉得最有可能投资思恒医疗的是大VC的普通员工和小VC的当家花旦,那个时候,要选小VC。 他要还在多好。 几分钟后,贝恒回她:【恭喜阮总。】 又发过来一张照片:【我女朋友。】 “……”阮思澄懂,他不后悔,于是也说,【恭喜贝总】。贝恒现在爱未上班,已经升到7级,他毕竟是有能力的。 【嗯,明天结婚。】贝恒说,【有好消息再通知呀。】 【好的。】 阮思澄想:他们终于渐行渐远。 她又邀请几个月前被裁员的同事回来。有人点头,有人纠结,有人委婉拒绝,有人破口大骂。 ………… 晚上六点,阮思澄溜出公司,与邵君理先行庆祝。 他们吃了一个法餐。前菜是经典的法式龙虾汤,龙虾肉和奶油先被人端上桌,主厨过来,当场淋制用龙虾壳熬的浓汤。奶油融化,汤体乳化,香气四溢。主菜是牛脊排、加吉鱼。牛排鲜嫩多汁,鱼则柔嫩如绢。 邵君理问阮思澄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阮思澄说,还有得忙,先把产品推到全国,然后就能歇两口气,邵君理没说话,只微微地颔首。 吃完,阮思澄又爬上Tesla Roadster,知道马上要看夜景! 她开口问投资爸爸:“咱们绕着二环跑吗?” “不。” “那……绕着三环跑吗?” “不。” “……”绕着四环五环?那有什么意义???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四环五环都没得绕,邵君理把他车给开上高速了…… 两旁都是乌漆墨黑,她的内心无比绝望,问:“不是要看首都夜景……???” “嗯,”邵君理单手开车,因为直行也没事做,修长的手指弹钢琴般敲打着方向盘,“看夜景。” 阮思澄:“……” 看毛啊……这他妈都要到机场了…… 艹,这他妈真的到机场了…… 投资爸爸想干啥子…… 邵君理把Tesla Roadster开进某停车场,阮思澄并不认识。下车后,她总觉得这既不是二号航站楼也不是三号航站楼,而是地图上没有的神秘航站楼。 她问:“这哪???” “公务机楼。” “???” 邵君理还不忘讲解:“首都机场,除一二三号航站楼,还有专机楼和公务机楼。” “???” 邵君理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对方get不到的点,道:“公务机……就是私人飞机。” 阮思澄:“!!!” “走吧,下午约的起飞时间是八点钟,绕着云京飞两小时,最好别迟。” “…………” 安检这是走个形式。阮思澄从包包里面掏出把刀,也让带了,虽然她并不太清楚为何有刀。而后,机场的商务车将他们两个人送到飞机底下。 “……”阮思澄已风中凌乱,感觉对方突然霸总。 邵君理的生活基本比较低调,常年开Tesla,跟富二代一天到晚迈巴赫布加迪不同。 “我有驾照。敢不敢坐?” “……” “不过也把家里头的飞行员给叫过来了,两个人才比较保险。” “……”扶额。 不过,阮思澄的胆子挺大,5分钟后,便从难以置信到了跃跃欲试。她问:“这些都叫公务机吗?都是单位用的?” “不一定。有单位用的,有个人用的,都在这。” “嗯?不是还有专机楼吗?难道不是单位用的停公务机楼,个人用的停专机楼吗?” “不是,”一字一字地蹦,吓唬对方似的,邵君理轻轻道,“专机是指……大大们的。” “!!!” “中央的,地方的,大大们,都从那边起飞。” “明白了……” 扬清集团的飞行员30多岁,非常八卦。开舱门后,等待起飞的时间内,他坐在主驾驶上,那张嘴就没有停过,不间断对阮思澄说:“看!那是清臣集团周介然的飞机!是湾流650!最大、最快、最贵!是他老子买的!但他老子刚坐一年就嗝屁了!好,现在我们滑到它边上看一看……啊啊啊啊看到没有?!窗子比旁边的湾流550大50%!好好看!好,我们再滑到它前面看一看……” 阮思澄:“……” 对方又道:“看!那是x××网CEOxx的飞机!最小,最慢,最便宜!哎上次陪老邵总来,正好看见xx带着他的二奶!哎哟哎哟,那逼吹的,都上天了!一顿炫哪!也不看看这停车坪就属他的飞机最小!” 阮思澄:“……”原来富翁比这个啊。 “看!那是咱们公司老邵总的飞机!湾流550!这飞机是——” 阮思澄问:“咱们这架呢?” “达索x7。邵总妈在邵总30岁时送他的,不舍得他一年到头各地出差。” “明白了。”原来如此,老妈硬是塞给他的。 也就等了10来分钟,可以飞了,前后都是大型客机。 阮思澄趴窗子上看。 客舱里有八个座位,目前全部向前,但是可以调节方向,6对2也行,4对4也行。桌子能从旁边抽出,还能移动位置,让几个人或者工作或者开会。后面还有两排对着的三人座,能拼成一张床。舱内有卫生间,有浴室,还有厨房,厨房还挺全乎,有酒柜。 因是夏天,8点正好天黑。在别样的气氛当中,宫殿变得层次不清,显得有些黑苍苍的,渐渐隐于夜色当中。而它周围,有设计感的建筑群灯光璀璨,再往远也是一片霓虹闪烁。 古老、现代完美交接。 阮思澄知,宫殿那片黑漆漆旁,就是著名的金融街。金钱涌动,醉生梦死。 小飞机上其实挺颠。阮思澄一开始心里十分害怕,适应后就觉得还好。可能因为有邵君理,无论怎样她都安心。 飞机盘旋两周。在云京各标志建筑上方减速,看了个全,还有扬清集团总部、分部,还有澎湃科技,还有思恒医疗,还有红木资本、金桥资本……还有各大公司园区、各大创业基地…… 因为私人飞机只能低空飞行,阮思澄能看到二三环上的车。如钢铁洪流,纵横不息。她第一次从这视角看到一切,有些感动。 这些年来,总有人说“逃离首都”,号召大家归园田居,过惬意的生活,过清闲的日子。 然而,“首都”这两个字天然有吸引力,其实她并没有亏欠拼搏的人。 付出同样努力的人,在这里更容易成就自己。 ………… 等到再回首都机场,阮思澄还觉得好看。她低着头:“谢谢邵总。” “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今儿是个重要日子。你想看看首都夜景,那就有个好的体验。” “……嗯。” “嗨!”飞行员大哥又开始倾倒八卦,“咱们邵总特别喜欢助人为乐!上回邵总临时出差,商务舱没票了,经济舱买到了。结果飞机晚点,不走,一个要去参加面试的小男生当场大哭!咱们邵总改搭这个私人飞机,而且顺便把小男生也捎上了!一飞机的乘客里面只有邵总伸出援手。”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这他妈不废话吗?!别人怎么伸出援手?!” 与不靠谱的大哥告别,阮思澄又钻进Tesla Roadster,回家。 在到阮思澄家小区门外以后,突地,邵君理说:“阮,在这等一下。” “嗯???” 邵君理却没再回话,把车熄了,径直走进一家药店,5分钟后才拎着包东西回来。 阮思澄:“???” 邵君理又坐回主驾,将阮思澄手拿过来,点点上面一创可贴:“白天上班把手划了?” 阮思澄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拼命往回抽:“对……没事,小伤,翻书刮的。” 邵君理却掐着不动,另一只手从袋子里捡起一片医用酒精,放在唇边,牙咬着,手一撕,打开包装,放在膝上,一把撕了阮思澄的创可贴:“你心太糙,随便一贴就完事了,这种伤要处理一下……”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创可贴下并没什么伤口。 而是用红色马克笔写的“邵君理”三个字。看得出来曾被洗过,然而那马克笔防水性能超强,没全搓掉。 阮思澄:“……” 邵君理没用酒精擦,只把对方手心握了:“怎么回事?” 阮思澄向窗外看去,不敢直视,声音别扭:“晚上她们玩儿算命……说手心上有感情线,这样那样代表什么……我回办公室后自己也瞧了瞧,解出一生只爱一个……然后……鬼使神差……就在那条感情线上……呃……写了……那马克笔特别难洗,香皂抹不掉,我一看表要六点了,就先贴了个创可贴,遮一遮,打算回家用卸妆水……” 邵君理的嘴角撩起一抹浅笑,转眸看着旁边的人,没有撒手。 阮思澄是真的尴尬:“您怎么会在意这个……?” “你手上有伤,我当然在意。” “……”在安静的气氛当中,被人拉了二三十秒,阮思澄觉得可实在太刺激了,心脏都要跳出胸腔,受不了,挺强硬地抽出爪子,从脚边上抓起一包东西递给对方:“邵总,这是思恒医疗两周年纪念品,给您带了一份。有大橙子的机器人,还有优盘,内有视频,还有单独一份照片墙的拷贝。” 邵君理接了。 “行了……”阮思澄的声音发颤,“这个地方不让停车……我回家了……周五庆祝party还是晚上六点。” “行。” 阮思澄不敢再待,跳下车,跑了。 而邵君理,一路回家,停好车,拿着东西上到二楼,坐在休息区的单人沙发当上,把“照片墙”拷贝一张一张翻过,最后提出阮思澄的单人照片,用一个相框装了,立在休息区的那张小桌子上,与他爸妈几张合影摆在一起,又把“大橙子机器人”也仔细地立在一边,才向自己卧室走去。 41.A轮(四) 周五, 思恒医疗公司聚餐, 一是为了庆祝两岁生日, 二是为了庆祝A轮成功。 投资爸爸十分大牌, 阮思澄带思恒员工在餐厅里坐定以后, 足足打了三个电话,邵君理才被人领着慢条斯理走进大包。 他穿着件黑色衬衣, 松松垮垮打着领带,并不带笑, 只对普通员工那桌稍微颔首,便走到了公司高管这边, 越过阮思澄,与她另一侧也站起来的易均握了握手,假惺惺地。接着,他抽出阮思澄边空的凳子,坐下,拾起毛巾动作优雅地擦擦手,转眸看阮思澄。 阮思澄将菜单给他:“看看。” “不用, 随便。” “行, ”阮思澄让COO点, “邵总和易老师全都没有意见, 你对这儿比较熟悉,点吧, 一桌12个菜左右。” “好。” 阮思澄又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忽然发现邵君理的玻璃酒杯有个豁口, 顺手换给自己,邵君理却嗤地一声,又给换了回去。 没过多久,菜上来一道。 阮思澄作为CEO站起身子,举杯,清清亮亮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大家,安静一下~作为CEO,先敬一杯。思恒医疗整两年了,有过顺境,也有过逆境,咱们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终于走到这个节点。思恒医疗的创始人、股东、高管嘴上不说、心里感激,我就一口干了这杯,你们随意,不要勉强。” 说罢侧身,一饮而尽。 接着,陈一非也站了起来:“也是,谢谢大家。作为CTO,我最清楚在座诸位有多艰难、有多辛苦,但是这些都有意义。咱们学工,然而也想改变未来,也有诗与远方。我们能为人类世界做些什么,这个问题看似大得不着边际,可是,就像树木之比于森林,沙粒之比于大漠,水滴之比于海洋。在历史上闪烁光芒的,并非一个个国家,而是一个个个人,因为个人,历史才壮丽而恢弘。如今,大家一道,日以继夜,钻研之前没有的新技术,制造过去没有的新东西,作为团队有了成果,我很感激,也很骄傲。” 那桌大叫:“也谢谢陈总!”“学到好多~!” 今天氛围特别温馨。有三四个曾被裁员、在邀请下又将回归的程序员也来参加庆祝party了,大家全都觉得感动,还有两个主动离职却未断联的女员工也来分享喜悦时刻。 “好了好了!”等石屹立也讲完了,阮思澄又起身招呼,“大家吃吧!” 菜一道道上桌。每上一道,阮思澄都首先把它转到左手的邵总那,再转到右手的易老师那,而后是再右手的陈一非,轮一圈,而一般人不会发现阮思澄没夹给她自己。 她发现,投资爸爸高贵冷艳,一般不吃,只是喝了一碗浓汤,尝了几个菜色。 十几个人边吃边聊,海阔天空,市场总监梁言尤其擅长讲话,幽默、搞笑,整个气氛轻松愉悦。 到最后的甜食part,东西数量有限,阮思澄让邵君理先拿了一个,又让易均也拿了一个,而后,一圈下来……盘子空了。 每盘都是。而邵君理,一直没拦着,却也没吃。 阮思澄饿:“唔……” 邵君理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尖敲敲自己盘边桌子:“拿吧,这个盘子是新换的。” “……”阮思澄也笑,颔首,“那,谢谢邵总,不客气了。”为不叫人看出暧昧,顺着盘边扒出一块。 心里头热乎乎的。 对于这些论“个”吃的,邵总一直没动,就放在盘子里,原来是想让自己挑……竟注意到这样的事。 邵君理转回头,嘴角撩撩,也捏起块什么糕点,送到唇边。手肘撑着桌子,眸子淡淡地看对面梁言说话。 眼看菜要被扫光了,阮思澄又把酒倒上,先向邵君理举杯,又对易均敬酒,表达长期以来对合作的感激。 “行了,”见阮思澄重新坐下,邵君理说,“够了,一个晚上喝不少了。” 因为酒精,阮思澄脸微微发红:“没事儿……我这辈子没喝高过。” “……” “不到三岁我爸就让我舔筷子了。” “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的。”阮思澄说,“偶尔才喝,上一回、上上回,全都是跟红木、金桥呢。” “都没隔几天。” “知道啦。” 顿顿,阮思澄又小声地道:“邵总,我家,我爸能喝两斤,我伯能喝两斤半,我叔能喝三近,我姑能喝三斤半。” “……” “您……做好准备。”提亲做好准备。 邵君理:“…………” 到八点的时候,邵君理抬腕看表,对阮思澄等人告辞:“诸位,不好意思,扬清那头还有公事,得先走了,好好玩儿,回头挂我账上。” “别,我请。”阮思澄看看酒杯,“帮邵总叫个代驾?” “不用,我叫司机来了。” “好,邵总注意安全。”阮思澄站起身子,把邵君理送出餐厅。 再回到大包,阮思澄进里面座时,稍一抬头,便撞进了易均那双藏在半框眼镜后的眼睛。对方眸光深沉,却如广阔大海一般,表面平静、温和,实则暗藏汹涌,可以吞噬一切。 阮思澄把目光瞥开。 她从来都不傻。自从感受到了对方那份心意,她就尽量躲着。讨论问题换陈一非跑P大了,若是易均过来,也叫陈一非出面接待,自己出门办事。 然而今天,没法避开。 易均没有多说什么,但阮思澄分明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叹息。 幸好这时梁言开了一个新的有趣话题。她说:“挺好奇哎……攻城狮们平时怎么表达爱意???” “没有……”某经理道。 “???”梁言说,“你不已经结婚了吗?” “对!”他说,“我俩都在美国留学,10年毕业的,她学文没找到工作,我刚入职Oracle。她有一阵生病、难受,我说,我们快快结婚,这样公司cover保险,否则就得自己买了!就这么着去注册了!不过后来知道其实同居也能cover掉的,哈哈哈!” 阮思澄:“……” 梁言嫌弃:“IT男们全都这么可怕的吗。” “不是不是!”另一人答,“我还挺想浪漫浪漫的。我昨晚上刚用代码画了红心……只要我女朋友打开那个程序,屏幕正中就会出现一颗红心~~~一点一点勾边、填色。” 几个码工连声应和:“这个好!” “又土又尬……”梁言评论,“好好活着不行吗。” 众人:“……” “呵,”一过来人大叔这时缓缓插话,“让我告诉你们如何维持爱情。她最爱你、崇拜你的瞬间,就是你帮她买到限量商品和打折商品的瞬间。现在那些厂家总搞限量、打折,你们回家写好程序,只要网站出来某个商品,或者只要价格低于某个数字,程序立即启动,加购物车、点击付款、自动登录刷你的卡,瞬间抢到,完事儿了!哦,买完可以给她发条提醒微信。那个时候她最爱你。” 梁言终于给出好评:“大家全都学着点儿!” 有人说:“可惜邵总刚才走了,他也是个码工来着。” 阮思澄不吱声,想起私人飞机,觉得,邵君理不需要写这程序…… 当晚最后一个话题则是“医疗”。 因为A轮进来一亿,思恒打算再招医生,为石屹立扩张团队。有人咋乎:“咱们可以自己建个诊所了呢!一边上班,一边接客。” 阮思澄笑:“我也能顶半个医生了……天天看paper,中国的外国的,有些东西一线医生都不知道呢。” “说到这个我真心服!”几人插嘴,“阮总又得管理,又得外联,又得想技术,还得看paper!您简直是女超人啊……” 阮思澄也有些感慨:“哈哈哈哈,都是逼的。”谁叫她是发条橙呢。 “而且阮总看论文的那个速度……特别吓人。一个晚上感觉能读六七八篇,比博士还猛。” “没有没有,”阮思澄连忙否认,“其实不快,跳着看的!就只看看实验方法、实验过程、实验结论,哦,还有前面现状、背景。你们造吗,英文论文最难的是那些专业医学名词!有时一段全不认识,就得挨个翻字典查。就算考过托福、GRE,也还是全不认识……太专业了。” 一群人说:“那肯定的。” 谁都没太上心,只有旁边易均貌似无意地问:“思澄,你用什么软件看paper?” “中文的就中国知网下论文时自带那个。” “英文呢?” “一个是PDF,一个是……” 整个晚上,阮思澄都聊天打屁,极力避免与易均的单独聊天。易均也十分清楚,没有故意寻事、攀谈,只是十分沉默,极少参与话题。 到了最后酒足饭饱,散场,阮思澄帮易均叫车,弯腰看向车子里面,说:“那……易老师,再见。 易均一愣,看向窗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思澄……阮思澄,竟然连句师兄、学长也不愿意再叫了吗。” 阮思澄也一呆,知道对方是因自己刻意疏远他的态度不敢贸然显得亲近,压抑着自己,甚至比陌生人还要注意,在无意中叫“思澄”后立即停住、改口,连名带姓叫“阮思澄”。 连卓立都不会这样喊她名字。 阮思澄也心疼,急急忙忙否认:“师兄,学长,不要多想,我刚才是有点走神,跟着他们叫易老师。” 易均从不让人为难,笑着点头:“嗯,没事儿。” ………… 当晚回家,阮思澄和邵君理与易均确认已经到家,又在思恒医疗群里统计人数,显显关心,接着工作还有看书,凌晨两点上床休息。 在睡觉前,她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附件里面有个程序插件。 来自易均。 易均还在正文里写:【对了,分享一个东西。解开压缩,点击安装,插件就会自动嵌入PDF了。它将在你打开一篇英文paper时自动启动,把全部词筛选一遍,剔除小学、中学、四级、六级、托福等等你学过的,把并不在上述词库中的单词释义加到该词备注里面,上面一行是韦氏字典中的解释,下面一行是英汉字典中的解释。这样,遇到医疗专业词汇,便不需要切换软件一个个查,看看该词下面带的备注即可,节省时间。这个是我自己用的,刚想起来,顺便分享。】 阮思澄:“…………” 她很清楚,这是易均刚写好的,为她写好的。 他想帮忙,想让自己多多休息,哪怕只能帮她节约三五分钟也好。 可他知道目前状况,于是硬说“顺便分享”,把全部的感情藏起来。 阮思澄挺难过地想:学长这么好,这么温柔,怎么非要吊在她这歪脖树上呢。 42.推广(一) 首批资金进来以后, 思恒医疗扩大规模, 又招聘了二十几人。在陈一非的分配下, 思恒有了售前以及售后人员, 前者负责产品订制, 后者负责技术支持。 售前人员分为几组, 分别前往合作伙伴所在省份, 查看对方软硬件的整体环境,并为对方详细规划解决方案。“思恒急诊”需在医院PACS等系统中安装好,这样医生使用起来才更方便和更快捷。不过,虽然思恒已经努力,AI和PACS也还是很难无缝协同。 没过多久, “思恒急诊”便进入了15家医院。对绝大多数医院来说,想进入内部要先通过测试。其中一些医院甚至专门开辟了试验区,用自身的临床数据检验AI, 通过的可进入临床,没通过的不能上临床,只叫企业自行改进。幸运的是,思恒急诊基本符合对方标准。 市场总监梁言嗖嗖地发软文。一般来说,医疗、美容这些领域不太好发, 都要审稿, 少则一天, 多则数日, 无需审稿的就只有“前沿资讯”这些频道, 毕竟万一出事媒体也难独善其身。然而, 因为梁言采访到了多个主任,还是成功攻克几个平台。 对于其他过不了的,她便转换思路,跑到财经、科技板块发表《思恒医疗获得一亿A轮融资》的文章,说,思恒医疗刚刚完成A轮融资,红木资本领投金桥资本跟投,融资后,思恒将搭建团队、优化产品,再引用几句阮思澄和卓立的话,最后介绍思恒医疗、思恒急诊,重点描述与医院的合作进展。 她还舌灿莲花,说动了几家创业杂志和创业公众号,给阮思澄安排了一些人物专访,都是和一群CEO一起参与专题,什么《90后女性创业力量》《异军突起的AI公司》……阮思澄一般被排在中间位置。她能哔哔,也没不好意思。不过,等阅稿时,阮思澄发现几家媒体不约而同地把她往“美女CEO”的方向打造了。 ………… 在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平稳。 医生提供反馈,企业改进产品。 然而,渐渐地,曾在数不尽的AI医疗公司身上应验过的诅咒也发生在思恒医疗身上了。 医生只会选择参考AI出具的报告,与自己的进行对比,查缺补漏。而当最初新鲜劲儿逐渐过去,机器便被扔到角落默默蒙灰。 因为不值得。 这些三甲医院医生水平很高,工作很忙,对每个患者都“double check”根本不可能,更倾向于通过自己的知识、经验处理问题。而若遇到疑难杂症,医生们也首先请教带教老师,想不起来询问AI,何况“思恒急诊”本来也不擅长为人答疑解惑。它的特点主要是“快”,比如,能快速地判断卒中位置、原因,再比如能迅速地诊断肠穿孔肠梗阻……然而,因为无法100%地信任,医生们得自己再看,左右操作、来回比对,耗费时间还要更久,得不偿失,可能,多救回来两个人,却少看了20个人。 这是一个矛盾点。AI医疗公司希望先用不成熟的产品获取数据、改进技术,可一开始并不适合市场的东西又注定要被立即淘汰。 思恒急诊被使用的次数最多的反而是“急性胸痛”中的Holter,因为它能帮忙监控24小时动态心电图,发现问题,提醒医生,而在过去医生并不可能盯着每个患者的动态心电图。 很快,15家医院每天传回的数据便只剩下一咪咪了!还大多在“Holter”这部分! 这样不够。 阮思澄想:闹心巴拉。 这样下去,不但产品使用情况不甚理想,影响公司发展也影响下轮融资,思恒医疗也没办法根据数据完善机器。 她叫销售、技术在全国内推广,争取进入过去没有合作过的大型医院,获取更多使用数据,然而举步维艰。 首先,一般三甲医院只倾向于合作知名的大公司,许多甚至已经签署排它协议。经过一年,大公司的巨型触角也已伸到二线城市,甚至三线城市。另外,“对IT友好”的医院们阮思澄都亲自谈过,当时没戏的现在也没戏。各主任对闻所未闻的小公司非常谨慎。 其次,就算进了新的医院本质问题也还在那。三甲医生水平都高,比起AI更相信自己,觉得为点“查缺补漏”耗费时间不太值得,只有在医生间产生分歧之时才会把AI给拉到外面溜溜。 阮思澄的压力挺大。 她又开始掉头发了。 十分可恨,这个时候还有中介混水摸鱼,互相勾结,在火中取栗。 某天,一个中介被人介绍给阮思澄,说:“阮总,我们万象公司在全东北地区代分销二三类医疗器械……今天看到思恒医疗……” 闻言,阮思澄说:“对,在推广产品。不过,我们已有两家非独家代理商。” “没事没事……”两人谈了许久,最后说到费用,阮思澄皱皱眉,“营销费用要这么高?” 对方笑了,好像觉得阮思澄特喜欢装纯:“产品最终进入医院,思恒医疗不得好好感谢主任?” 阮思澄一呆,说:“……当然感谢。” “怎么感谢?” 阮思澄轻轻道:“在心里边,永远感谢。” 万象公司:“……” 挂下电话,阮思澄挺气不过的,觉得现在如此严查,还是有人明目张胆,跟邵君理疯狂吐槽。 “回扣这事,到处都有。”邵君理说,“就前几天,扬清报案,把一个市场经理还有一个市场专员送去坐牢了。” “咦?” “一支30万的广告片,敢要15万的回扣。” “……” “我本来想,15万绝拍不出30万的质量来,扬清也不会同意他们提交粗制滥造的东西。这样一来,广告公司肯定要赔,为什么还答应他们?” “为什么?” “因为扬清牌子响亮,有些初创广告公司为了丰富客户名单,告诉别人扬清也是他们家的合作对象,是愿意赔钱拍的。” “……” “还有,应用市场那边几个广告经理,去年也出事了。给人安排好推荐位,收了200多万现金,正常十年也赚不到。知道么,在某些圈子,如果谁能‘攻略下来’三巨头的广告经理,各公司非但不会远离,还要疯抢。” “呃……” “这个世界对于弱者非常残忍。他们想要生存下去,狗急跳墙,不择手段。医疗也好,什么都好,我没见过任何一家在市场上有不可替代的核心技术的医疗公司或者什么公司干这种事。” “……”阮思澄说,“我明白的。” 过两分钟她又好奇:“可是……现在医院招标全都公开、透明,万象那种……怎么操作?不是说AI产品……就正常医疗器械。” “想钻空子能钻到的。”邵君理说,“比如,急诊科在请求医院进行采购时,主任要的参数十分地接近于某一家的参数,那家就会顺理成章地中标了,医院则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阮思澄叹。 过去,她常觉得这样的人胆子好大、性子好野。现在她却不这样想。她想,能被“攻略”,正是因为内心弱小、不堪一击。 在商场上,各色人等来去匆忙。人性之善,人性之恶,人性之强,人性之弱,总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她,已经学会承认人的贪婪。 ………… CEO阮思澄焦虑,销售部门也焦虑。 某天中午,在闲聊时,做售前的汪大海说:“以前知道有AI公司在给回扣,今天发现自己身边竟然就有……!”语气十分八卦。 有人问:“谁?” “我老东家,山本科技。昨天,河内科技的人问我,知不知道山本科技在给回扣……估计看我是从那边出来的吧,我说不知道……真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们为啥如此怀疑。” 阮思澄:“……” “然后,真的绝了,我老东家山本科技也来电话,控诉河内科技!他说,河内科技好奇怪啊,直接微信某副院长,道:‘山本给了多少回扣,我也给你多少回扣!’网上敲的,Real耿直……把副院长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去问他,河内到底误会什么……为何突然胡言乱语……他说,他们非常纯洁,是纯粹的合作关系!” 阮思澄:“……”山本到底塞没塞钱,这还搞出一道谜题。 汪大海:“我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山本猜出河内问过我了,害怕咱们出去逼逼,故意跟我解释一通。” “跟咱们没关系,”阮思澄说,“好好干活儿吧。” “哦……” 结果,令汪大嗨跌破眼镜的是,这事儿才过了几天,它就在医疗媒体上面看到,河内科技与那医院达成合作了。 阮思澄想:那副院长,是king of 胆子大,胆大王中王,豹子胆中的战斗胆,不服不行,连河内这二货的钱都敢收下,连证据都在微信里。 她也没有觉得自己需要关注,直到,他在汪大海的跟进名单上面,也看到了那家医院。 而且汪大海还躲躲闪闪,不让其他售前知道。 “……!!!”阮思澄气死了,把人叫进屋子,手指点着跟进名单,问,“怎么回事?!你不会也想掺和吧?!” “我……我没有……这一回是正常合作……”王大海也觉得不对,没有再说想说的话。 “大海,”阮思澄盯着他,“这是违法的。” “……”汪大海想忍忍,没忍住,问,“给钱的也违法吗?” “废话!”阮思澄真生起气来无比恐怖,她捞起个文件夹就摔了过去,“这是行-贿!!!” 文件散落一地,都是跟进名单。 汪大海被吓的够呛,蹲下身子,战战兢兢捡起东西,还给自己暴怒的CEO。 顿顿,他嗫嚅道:“就……后来,两边全都跟我联系……说自己没给过回扣……是正常合作……说对方才可能干了……再后来,就问我对这个事情什么看法……我说还好,也挺正常……再再后来,我也认识副院长了……他说可以在合同上规定每月启动次数……” 见汪大海终于承认,阮思澄太阳穴被气的直突突,说:“出去吧,再干这事直接走人。” “哦……对不起……” 坐回椅子,阮思澄还非常郁闷。 她的员工竟然觉得思恒急诊推不出去了?? 没人会用了??? 连这方法都想用了??? 真TM扯淡!!! 这是看不起思恒,还是看不起医院??? 她高兴也给邵君理打电话,不高兴也给邵君理打电话,又是一顿吐槽。 邵君理还是没指点她如何做,只道:“别急。” “不急。”阮思澄说,“我还没有开始我的表演。” 邵君理:“???” 阮思澄无情嘲笑:“邵总您真接不上梗……每天都跟老头子们待在一起。” 邵君理只顿了半秒,便“呵”地一声:“易老师能接的上梗,他每天都跟大学生们待在一起。” 阮思澄:“…………” 她想:不至于吧,我拿根针扎你一下,你搬出来航空母舰???直接把我给轰成渣??? 这是醋还是怼?还是连醋带怼? 沉默许久,阮思澄也只能哄他:“您接不上梗的样子,特别特别让人心折。” “这态度还可以。”邵君理在那边明显是搜过了,“行了,阮总,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43.推广(二) 很快, 2020第三届中国医疗影像AI大会如期举行。 思恒医疗申请展位,被分配了一个展台。阮思澄又申请“企业创始人”的主题演讲名额。因为稿子质量不错,同时卓立向主办方直接推荐, 也得到了一个空缺。年轻的CEO认真准备, 并最终将演讲定为《否终”腹”泰:腹部医学影像遇到人工智能》。这是医疗影像AI大会,思恒急诊胸痛技术有点跑题,头痛部分技术不难,她觉得,目前业界, “腹部影像”正是难点,比较复杂, 而思恒在两年当中屡屡攻克技术难关,最终达到这个结果, 应该还是值得讲的。 按照日程, “企业创始人论坛”在第二天的上午进行。 因此,医疗影像AI大会第一天,阮思澄主要在公司展台接待。 思恒医疗整个展台十分漂亮。在播映区, 几段视频轮番介绍思恒医疗、思恒急诊,在展示区, 售前人员不断演示产品功能、诊断过程。在活动区, 市场专员赠送礼品、发放传单, 并且收集来客们的联系方式。参与展会的人都要下载APP, 市场人员扫码就能得到信息。阮思澄还租了一个专门活动用的“钱箱”——访客站在玻璃亭中, 市场人员启动机器, 机器便将真.人民币、假的红纸吹上半空,人在里面徒手乱抓,能拿几张就拿几张。这东西有娱乐性质,还能赚上点,不少访客排队玩儿,而每出来一个医生,市场专员都将人引到展示区,对方拿人手软,不好意思拒绝,总会听上几句,其中有些觉得“思恒”真挺不错,于是留得更久,甚至直接约好会后保持联系。 在大会上,扬清也有一个展位,居于中间,又大又气派。来往医生络绎不绝,都想了解最新信息。PPT前,好几十张椅子永远座无虚席,还有些人站着观看。这个大会级别不高,比“中华放射学学会大会”等差远了,扬清也没打算在这发新产品,然而,即使都是介绍、总结,扬清也能凭借技术吸引众人。 ………… 第二天,企业创始人论坛,阮思澄在某个厅中静静坐着,等待自己的舞台。 到11点,终于,两个主持笑着叫到阮思澄的名字:“……有请思恒医疗的CEO阮思澄带来主题演讲《否终”腹”泰:腹部医学影像遇到人工智能》。 “……”阮思澄定定神,在灯光下,向演讲桌迈步过去。 没有想到,台上地面横着几根黑线电线,她高跟鞋,一下没有走好,竟被绊了一下!! “我艹……!!!” 阮思澄的两只爪子在半空中抓了几把,掌握平衡,总算没有当场来个狗吃屎。 下面隐隐传来笑声。 “……”阮思澄到桌后站定,学邵君理习惯动作,伸手正正麦克,而后抬眸,笑了,声音十分动人,“不好意思,大家见笑。我想了想,刚才被绊的那一下,其实挺能代表思恒这一路的。总有障碍,每回好像都要摔倒,但挣扎后,发现自己又过来了。一个坎儿,又在后面了。” 临场反应能打100分,大家发出善意的笑。 阮思澄竟利用“被绊”这个意外,让人记住了“思恒医疗”这个名字。 —————— 发现榜单还差1000字……我先贴点,本章未完,早上再来全部补齐……估计是有五六千的。 如果买了也不要紧,就等于花1000字的钱看整章啦! QAQ,抱歉了,这章明天全发红包。 44.推广(三) 扬清集团C座的CEO办公室中, 阮思澄还没从“发布重大决定”的兴奋劲儿中完全缓过神来, 走路一颠儿一颠儿, 大步到了办公桌前:“邵总, 邵总!思恒医疗刚刚才在AI大会上发布决定, 解决产品在各医院角落里面默默吃灰这个问题,现场超燃!!!” “哦?”邵君理抬眼, 一手扣上笔帽,笑, “说什么了?” “嘿, ”阮思澄把手机掏出,端端正正, 摆在对方两手中间, “梁言录了完整视频,要不要看?” “你放。” 阮思澄点“播放”按钮,向对方show她的“英姿”。邵君理挺直背脊, 右手小臂横在桌上,左手轻轻撑着自己下颌,垂着眸子,睫毛很长。 阮思澄则站在一边, 一手把着桌面, 一手扶在邵君理的皮椅背上。几分钟后有点儿累, 又跑出去, 把办公桌对面一张椅子推来, 坐在对方身边, 抻着脖子,也看。她本意是回味回味,不过,不得不说,看自己的视频演讲感觉其实蛮尴尬的。 邵君理并没有抬头,但放下手,把椅子往左边扯扯,让女孩儿也挤过来,把腿塞到办公桌下。 在视频中讲完五点,阮思澄问身边的人:“邵总,您觉得怎么样?”她一边看白天视频,一边看桌上的书,一本叫《Technically Wrong》的书,省得光看自己,太诡异了。 邵君理却十分专注,没听见。阮思澄手正扒着书,也懒得抬,把右脚从高跟鞋里掏了出来,踢踢旁边邵君理的小腿外侧:“邵总?”邵君理的坐姿端正,而她则是“二郎腿”式,翘起来的右脚晃晃,正好踢到对方外侧。 邵君理的腿稍一僵,不过也并没说什么:“嗯?” “思恒五点策略,您觉得怎么样?” 邵君理的嘴角一撩,终于转眸看阮思澄,目光温柔:“嗯,长大了。” 阮思澄的心脏一紧:“什、什么啊。”跟老父亲似的说话。 “临场反应,演讲技巧,全局观念,细节规划,都进步了。” “前面两点本就还行。” “不,进步了。”邵君理把视线移回,“咱们单说演讲技巧。以前还是稍显怯场,语速太快。” 阮思澄也回忆了下,发现好像真是这样——一篇在预演时至少也要花上10分钟的稿子,等真上去讲时往往七八分钟就结束了。 视频最后演讲结束。在听众的掌声当中,年轻的CEO笑着致谢,步伐稳稳走回后台,邵君理只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真长大了。 阮思澄手还扒着书,又用脚踢投资爸爸:“都看完了,还可以吧?” “嗯。”邵君理把手机按灭,顺手推回,“别赤脚踢男人小腿,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本来没有想的太深,阮思澄也有点傻眼:“什……什么意思。” 邵君理看阮思澄。 阮思澄则继续嘴硬:“什么意思?” 邵君理被气的笑了,好整以暇一转皮椅,接着伸手,把阮思澄也转过来,面向自己。 阮思澄:“???” 邵君理手轻轻握着阮思澄的两边扶手,巨突然地用力一扯,阮思澄怕这样下去撞上对方坚硬膝盖,很自然地俩腿一岔,让邵君理两只膝盖卡进她的两只中间。 今天演讲,她穿的是西装、长裤。因为坐着,黑色长裤提起一点,露出左右皓白脚腕。 邵君理微微倾身,从下往下看,用他狭长的眸子锁住阮思澄,一手搭在自己腿上,一手抬起,钳着阮思澄的下巴,猛地拉近,两个人的唇瓣大约只相距着十来厘米,呼吸似乎都能交融,暧昧气氛疯狂涌动。 邵君理又捏着阮思澄的下巴前后晃晃,眼睛一眨不眨,说:“这个意思。” “……”阮思澄的心脏乱跳,觉得自己也需要ECG。 来人啊,接AI,她想,朕的心脏不太对劲。 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邵君理,此刻,他的眼睛、鼻梁、嘴唇、下颌、喉结,还有衣领下的肌肤,好像处处是荷尔蒙。 对方有时真的特别霸道总裁…… 几秒钟后,阮思澄才从气氛中挣脱出来,两脚一蹬,椅子退后。因为刚刚才踢完人,高跟鞋没来得及蹬,一边鞋子踩着办公区的地毯,一边足尖则是赤着,轻轻点着地面,上面涂着藕荷色的指甲油。 她说:“您……您性骚扰!” 邵君理把皮椅转回,嗤笑:“还反咬一口?谁性骚扰?” 阮思澄想不能输了,商业谈判似的,说:“那……各让一步。互相骚扰。” 邵君理又沉沉一笑:“性骚扰还带互相的?行,可以,互相性骚扰。” 阮思澄:“…………”谈判好像无法进行。 邵君理一弯腰,把桌下的高跟鞋给提了出来,摆在对方身前:“凉。别看有地毯。” “哦……” 幸好邵君理没继续揪着这事不放,他问:“这个演讲结束以后效果如何?” “效果超好。”阮思澄也回到桌前,不敢乱动,“下午好多基层医院都留下了联系方式,希望率先试用AI。” “嗯,对接系统是个问题,标准操作也是个问题,好好想想。” “知道的。” “如果想要长远发展,而不是光等被收购,下基层是一个办法,这样才能开拓市场。” “嗯,我想要不断发展。”阮思澄手撑着桌子,头反枕在小臂上面,样子轻松,“邵总,每一回来扬清集团,我都会想,如果以后思恒医疗也有这么大就好了。” “哦?” “A座B座C座D座,每个都有好几十楼。” 邵君理没出声讲话,只是默默看着、听着。 “在云京新商业中心,下面就是一片灯海。”说到这里,阮思澄又忍不住般,把椅子转半个圈儿,背对邵君理,轻轻起身,走到巨大落地窗前,看着四周霓虹闪烁:“有自己的商业帝国,给人提供产品、服务。” “嗯。”邵君理没有笑她。 阮思澄手撑着玻璃:“这地方的风景真好。”扬清作为土豪公司,老总部在城市中心,新总部在商业中心,与小公司差别巨大。 邵君理也站起身子,迈步走到落地窗前,跟着一起看。各种灯光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好像蜻蜓在阳光下振翅起飞时的缤纷。 阮思澄手扶着玻璃,一边望着夜景,一边讲着未来。她看云京、看世界,邵君理则在她身后,看她。 两分钟后,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邵君理在对方身后,握着对方两只手腕,扒拉下来:“被你按的全是手印。” “……”本来的确一尘不染。 然而两分钟后,阮思澄又忘光光了“手印”的事,再次按上玻璃:“不过感觉时代变了,15年没有大公司了,Facebook和Twitter是最后一批,再也没有盘大的了。” “每个时代有新英雄。”邵君理再一次把人扒拉下来,还把胳膊给反剪了,两手掐着,抵在阮思澄的腰间,“刚说过,被你按的全是手印。” 阮思澄扭:“您强迫症……” “可以算。” 邵君理一望进玻璃,便看见了她的倒影,瞳孔一缩。 因为胳膊背在身后,阮思澄的胸脯挺着,身体年轻而且柔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她穿着件真丝衬衣,下摆塞在西裤里面,此时衣襟往两边崩,扯着中间一排扣子,每两颗的扣子中间隐隐可见细腻肌肤。同时,因为手背着,衣服崩着,还能看到衬衣表面被勒出了两道内衣上缘的轮廓。 邵君理早知道一点。这小丫头腰特别细,……特别大。 邵君理的眼睛一眯,两手飞速把人一推,同时自己后退几步,努力别开自己视线。 几根指尖火热火热,他微握着,克制地放在身侧。刚才无意当中所看到的东西,让他想上去…… 几秒钟后,他定下神:“要不要到楼顶看看?” 阮思澄惊奇:“还有楼顶???” “嗯。” 阮思澄:“要看!!!” “来吧。” 从某通道上到楼顶,阮思澄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 有木屑,有草坪,仿佛一个热带雨林。其间散布着一个个树墩样子的座椅,有大有小,有些椅子围在一起,笼着篝火一般的灯,让人在这钢铁城市当中仿佛进入自然,压力骤减。 “哇……”阮思澄当真赞叹。 这里,有单人座,有双人座,还有四人的、六人的……让员工们可以自己上来思考,也可以整组开会、讨论。可以想象,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各种灵感更容易被激发出来。 他们沿着小路行走。头顶是星,身边是树,好像置身一片丛林,然而远处霓虹闪烁,自然、科技完美统一。 因为有些“草地”不平,偶尔,邵君理会扶阮思澄。他们就在扬清楼顶巨大花园当中散步,偶尔坐下,聊聊科技,聊聊AI,聊聊当下,聊聊未来。 阮思澄觉得,这个男人好厉害啊。 前一阵子因为太忙,只能说说工作的事,很久未曾交心、深谈,而在这个稍喘口气的晚上,他们再次聊了许多几月来的想法、感怀,距离好像变得更近了。 一直走到大楼中间,“热带雨林”才暂停了。几块地砖取而代之,深浅不一,并且排列毫无规律。 阮思澄有钻研精神,踏着地砖走了半天,忽然之间有了思路:“!!!” 她艰难问:“邵总……这些方砖……是二维码吗?”白色的是背景,黑色的是二维码。 邵君理说:“对。” “为什么大楼上会有个二维码……” “哦,”邵君理说:“就是扬清互联网加大事业群官方网站的二维码。那一阵子澎湃科技总发扬清的糟心事,什么斥巨资的新总部已停工,什么扬清豪华新总部要烂尾……还叫人用‘澎湃地图’的新功能‘澎湃街景’自行查看。我就放了一个二维码,可以扫,手机对准地图就行,气死澎湃。” 阮思澄:“…………” “之澎湃果然不再发这些了。” “…………” 她家霸总,有时真的有精神病,怼天怼地怼空气。 两人一直逛到十点,阮思澄才告辞回去。 邵君理要送她回家,阮思澄却没有同意,因为她的心里清楚对方还有不少工作。邵君理也没有坚持,只是帮她叫了专车。 等再回到办公室里,邵君理的心有点空。 他又看到落地窗上阮思澄的两个手印,笑笑,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打算自己抹干净了。 出于谨慎,这办公室只有本人能进得来,而邵君理又不喜欢工作期间被人打扰,因此保洁并不常来。 他的指尖抹上玻璃,看着两个手印,半晌没有动作,好像有些舍不得了。一分钟后,鬼使神差,他把手里的那张纸巾团成一团,又甩进了办公桌旁的垃圾桶,魔怔般的将两只手按在对方的痕迹上,觉得女人手可真小,他的两手长出一个指节不止。 他的两手动了一动,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他喟叹一声,轻闭上眼,额头抵住玻璃。 一直打算等她公司稍微稳定再说别的。不过,今晚过后他很确定,“农村包围城市”要是不能尽快取得成果,他可没有信心再等了。 45.推广(四) 回到自己的小房子, 阮思澄见微信上面邢笑佳正叫魂似的:【呼唤姐姐~!呼唤姐姐~!】【呼唤爸爸无性繁殖出的姐姐~!!】 “……”阮思澄回, 【干啥。】 邢笑佳“咻~”地发了份PPT过来,道:【摘草莓机器人产品demo出来啦!马上A轮融资, 帮弟弟看看PPT!】 【行吧。】阮思澄点“另存为”, 收了。 一页一页细细看完, 发现大小许多问题, 阮思澄唇凑近手机, 用语音跟邢笑佳说:“11点了, 时间有限,我这儿就有话直说了。” “产品技术、产品数据我不了解, 也不评价了。”顿顿,她又按下语音按钮:“笑佳, 如果我是你, 在‘产品前景’这一部分我会深挖行业痛点。你写的是‘节省时间’, 这点谁都想得到啊。” “那……怎么弄呢?” 阮思澄说:“如果是我, 会这样写:第一,从国家角度来讲,务工人数节节攀升, 农村劳力逐年下降, 即将面临严重不足。可中国人总要吃饭,而且物质越来越好, 吃的还越来越多!政府每年投入资金、促进产量, 而摘水果的机器人很可能被政府推广、补贴。第二, 从农民角度来讲。采摘水果时间减少, 他们可以早回城里,两边事儿都不耽误,这个投入非常值当。而且,有了AI,女人、老人甚至孩子也能完成工作!第三,手工采摘,作物容易受损、划伤,AI可以提高产量。第四,从消费者角度来讲。人工智能24小时全天工作,这样,它可以在判断‘熟了’以后立即采摘、保存,让水果一点不生、也一点不过,正正好好,而消费者便能得到最新鲜和最好吃的东西了!” “……” “你要知道,农民永远都不可能率先试用新的技术,需要政府、企业、消费者来逼迫他们。” 对方听完,长叹一声:“大橙子,你现在真的好厉害啊。” “啊???” “创业两年,脱胎换骨。” “不至于吧……” “真的。”邢笑佳说,“当初澎湃那些5级,无论如何赶不上了。” “……” “而且气场也变强了。” “……” 最近好多人这样说,阮思澄想。那天,某总监来汇报工作,她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没抬头但撩起眼皮,看着对方说话。她眼睛大,吊着眼瞳,看侧前方的人,面无表情、完全不笑,把40几岁的男人给吓得够呛。 阮思澄把面前的PPT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对方除“摘水果机器人”,还打算做“除杂草机器人”——AI自动辨别杂草,一颗一颗喷洒农药,而非整片撒药除草,防止污染土地环境,觉得邢笑佳真有想法,同时觉得邵君理眼睛真毒。 像朱天球,就说土、俗。 正想到天球,邢笑佳便提起了她:“对了,大橙子,朱天球也打算单干!!!” “……哈?她不马上生娃了吗?!” 朱天球,跟阮思澄也知道的那金融男相亲以后谈了恋爱,还挺甜——人就喜欢傻大姐型,年初发现自己怀孕,于是立即领证、结婚,准备迎接宝宝出生。因为他俩都外地人,不在云京举办婚礼,阮思澄便没有参加,但是包了2000块过去。 “她受不了白莲花了……”邢笑佳是在说初颜,“澎湃产假有6个月。正好有人打算创业,做AI教育,她就打算偷摸加入。等产假结束了,要新公司走上正轨,她就辞职,要新公司不太靠谱,就回澎湃。” “也行。”想了想后,阮思澄说,“真巧,咱们三个都创业了。以前还在大公司时总是咱们一起做项目呢。” “……不是巧。”邢笑佳说,“大橙子,我们都是受你影响啊。” “啊???” “你开公司,研发产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我和天球……是羡慕你。搞IT的,谁没有过几个想法?一般的人都会算了,是你,好像个发光体,让我们也走上这路。” “干吗啊……突然间……” “毫无,不提了。”话题切回到朱天球,“天球打算折腾完了‘猫脸识别’就回家了。她现在做AI家居嘛,手头项目还挺有趣,给多猫的家庭用的,一个碗给一个猫吃,‘看’到别人就扣上了。哦,狗也一样。” “……是挺有趣。”阮思澄知,医疗部被撤并后,澎湃力拼“衣食住行”,原先同事全都去了“AI家居”。澎湃科技前几天刚重磅发布“家庭助手”,人与AI对话,听音乐、查天气、订餐馆啥的,阮思澄也买了一个。 那边,邢笑佳又直男起来:“嘻嘻嘻嘻,还没生呢,就对‘教育’感兴趣了。不但自己天天胎教,创业都是幼儿早教,这女人啊——” “……”刚夸她句,又直男了……看来自己在他眼里不太一样…… “大橙子,”邢笑佳好奇,“你啥时候结婚生子?” “公司正到关键时期。”阮思澄说,“我想等等,投资爸爸也说等等。” 邢笑佳便爆笑起来:“邵总真是邵扒皮啊……!” “行了行了,快12点了。” “那,谢谢姐姐,拜拜姐姐。” “去去去。” 挂掉音频,阮思澄才忽然发现邵君理的几条消息,问到没到。 【邵总!】她急忙回,【到了!刚邢笑佳喊帮看PPT。】 【怎么样?】 【还行。】阮思澄把全过程话向邵君理讲了一遍,笑,【邢笑佳那钢铁直男……您才不会真扒皮呢。】不是让她不谈恋爱,不是要她拼命工作,是尊重她,在等待她,省的她在本人还未成熟、公司又正关键的这时候分心分神,否则万一出了大事她会非常厌恶自己。他们一路相随,互相成全。 邵君理却淡淡地道:“会。” 阮思澄:【???】 对方还是淡淡地:“记住今天自信满满。到时不要被扒哭了。” 阮思澄:“…………” 此扒皮非彼扒皮吗…… 不过她倒并不相信。 男人嘛,爱吹。 哪有人会被扒哭呢??? ………… 第二天,思恒医疗便踏上了“农村包围城市”的路。 阮思澄把在展摊上收集来的基层医生联系方式通通看过,一一查了,最终定下“思恒急诊”第一批想长期合作和互助的医院名单。谁都知道,主动来问的,永远都比自己去追的容易拿下。 这些医院设备尚可,甚至挺好,已经接入PACS等等IT系统,最大问题就是“医生”。 初战,阮思澄与陈一非亲自登场。 她选了个乡卫生院。这个乡呢,挺富,政府并不差钱,把卫生院建的很OK,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然而毕竟是卫生院,牛逼医生不会想来。 阮思澄的联系对象叫李莫群。 说起来,这李莫群也是思澄比较青睐这一家的重要原因。 他比较牛,又没天牛,而且医院只有他牛。 李莫群是P大毕业,医学院,本硕博连读,本该留在云京工作,然而,因幼年时他的妈妈身患急症,在转院时没吊住命撒手人寰,心中疙瘩无法解开,毕业以后作为医生回了家乡的卫生院,发誓干满五年为止,要改变当地医疗水平。 他的想法是挺好的,就是他教年轻医生,年轻医生再教年轻医生,无穷匮也,可事实上“教人看病”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乡卫生院的医生们本身基础比较薄弱,跟李莫群周围那些P大学生全然不同,他干教不会,很无奈。 乡卫生院没有急诊,只有内科、外科、妇产科、中医科,而李莫群就是内科四名医生其中之一。他是主治医师,另三个是助理医师。 今年,是李莫群在卫生院的第四年。他不可能永远在这,总要回到云京去的。在第三届中国医疗影像AI大会上面,在听过了思恒有关“AI急诊”的演讲后,他十分感兴趣,想要引起一台。 他的想法很容易懂:教看病,他们学不会,教用AI,还学不会吗?!这回应该容易了吧?!就算AI有着局限,也能起到补充作用! 他在展会试用过了,心里明白,在读脑部CT和心电图上,思恒急诊比科里的另三个人要强多了。 李莫群是P大毕业,对于技术,对于AI,比其他的基层医生要了解的多得多了。对市面上的AI产品他能讲的有条有理,知道扬清“肿瘤筛查”也知道爱未“医疗大脑”,不像许多基层医生一般懵懂甚至排斥。 同时,对于这个P大毕业的高材生,乡卫生院的院长是分外重视,李莫群的意见建议,院长是会听进去的。 因此,对阮思澄来说,李莫群是非常好的“攻克”对象。 于是,在AI大会结束大约三天以后,阮思澄、陈一非再次见到对方。 李莫群人十分帅气,阳光健康,有少年感,大眼睛双眼皮,头发不长不短,软软垂下,气质不同于邵君理的霸道,也不同于易均的温和。 他亲自向院长演示“读CT图”“读心电图”。每回,不出一两分钟,屏幕上面便显示出AI的诊断、建议,比如几种心律失常,院长傻眼,表示自己竟不知道AI已经能做这种事。 最后,院长叹道:“如果能做初步处理,以后都会容易不少。” 阮思澄说:“我们还有会诊中心,上面都是全国前十的大医院里的大夫。如果情况十分紧急,可在云端发起求助,到时会有专家学者一起讨论,给出建议。”会诊中心不仅仅有合作医生,还有专门招聘来的退休医生,保证24小时有人在线。 “不错不错……” 阮思澄:“是呢。张院长,试用一下?没有费用,唯一要求是两年内不能卸载。” “唔……” 最后,合作成功。 阮思澄叫陈一非接IT系统、较准参数、培训医生,自己则是回到云京。 走的时候,李莫群竟依依不舍。 进了公司,阮思澄跟邵君理说:“Z省清水乡卫生院已经同意合作了!相信这回使用率会高很多!” “嗯,”邵君理随意道,“好孩子。”投资爸爸四个汉族他挺多了,顺口说了。 阮思澄却有点别扭:“我都29了,什么‘孩子’……” 邵君理一顿:“行吧,好姑娘。” “……”还怪怪的。29了,算小姑娘? “还不满意?”那边,邵君理像并未在意,阮思澄甚至从话筒当中听到翻文件的声音。邵君理的声音带磁,有一点儿漫不经心,“那叫什么,难道叫好心肝宝贝?” “!!!!!”阮思澄的两腿一软,说,“不用说了!!!” “嗯。” 阮思澄连通红通红,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 从“清水乡”乡卫生院开始,“思恒急诊”在基层中极速推进,阮思澄估计,照这样下去,一个季度就能搞定上百家了,半年200家,一年400家。 然后,量变引发质变,思恒急诊再反攻城市。 三甲医院不是不信思恒医疗吗? 不是不愿安装两年吗? 不是觉得有更好的吗? 只要产品被用的多,总有契机让大医院认识他们!!! 阮思澄没想到的是,这个契机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突然之间,思恒医疗背运走完,否极泰来。 带来这个契机的,就是清水乡卫生院,就是那个李莫群。 当然,当时,他也是没料到的。 46.下-毒(一) 这件事情要说起来也挺简单。 开学以后的某一天, Z省清水乡卫生院来了一位急诊患者, 26岁, 男,叫虞跃。虞跃对医生说,他有流泪、流涕, 于是内科助理医生常规诊断为重感冒, 打了针, 开了药, 叫人回家静养。 结果, 仅两三个小时以后, 虞跃再次来到医院。流泪流涕非但没好,咽喉肿痛又出现了。他不放心,再次来看,还说有些头晕脑胀。感觉依然是重感冒, 值班医生叫他离开。然而虞跃妈妈十分坚持, 要李莫群也看一看。医生无奈, 打了电话, 李莫群没说什么, 在大半夜赶回医院。 查完发现, 五官问题不小, 眼睛有结膜炎、角膜炎, 口腔有水肿、白喉。看着像是受到刺激, 引发炎症。李莫群以防万一, 做了一些额外检查, 比如验血,比如X光。 这一查,发现不对! 虞跃竟有肾衰症状!各项数值都不对劲!虞跃自己也说少尿,一个晚上没上厕所。 而且,血液当中NPN(非蛋白氮)有增高。 他认为是急性中毒,立即询问患者虞跃是否接触过化学品,然而虞跃一脸茫然,说自己是Z大博士,平时都在学校上课。这一回是妹妹结婚,才逃了课回来参加。 李莫群在头脑中把常见毒-药过了一遍,比如亚硝酸盐、各种农药、氰类、砷类,而后发现没有一个符合虞跃此时症状! 他叫对方立即转入三甲医院,他没办法知道究竟是什么毒。 Z省清水乡卫生院配有一辆救护车。说来也巧,救护车在当天晚上已经送走一名患者,此刻正在回来途中,还有10分钟才能到。 就在这个时候,李莫群想起了清水乡卫生院刚引进的机器——思恒急诊。他还记得那姑娘说,它也可以帮助诊断中毒、感染,虽然无法给出结论,但能搜寻过往病历,给出建议。 于是,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李莫群将患者症状、检查数据等等信息输入AI,仅仅过了一分多钟,AI便在数据库中“探索”完毕,并列出了它认为最可能的答案——乙撑亚胺急性中毒。 它判断的依据就是两份论文。一份是美国的,paper报告了两个口服乙撑亚胺急性中毒的案例,其中一个发生在1985年,一对夫妻双双死亡,另一个发生在2005年,一家五口,两个大人抢救成功,两个孩子去了天堂。另一份是日本的,发生在1995年,一对婚外情的恋人殉情自杀,最后结果一死一活。 李莫群:“……” 乙撑亚胺吗…… 他迅速地搜索信息,研究这东西的毒理,判断虞跃的各器官是为什么受到损害。他拎起虞跃,催吐、洗胃、催泻、灌肠……又给牛乳、蛋清,加以吸附、收敛。 刚刚做好,救护车到,虞跃家人哭着嚎着七手八脚送他上去,救护车狂飙,驶向省会。 李莫群回乡卫生院,立即电话接收医院,讲述虞跃全身症状、各项数据、AI诊断,还把论文发给对方,让人准备检查、确诊。 两份论文上面都有总结出的检查方法。 救护车进去后,三甲医院专家医生立即组织抢救患者。医生们把论文看了,又查了服乙撑亚胺的大小鼠呈现的症状,觉得像,透析治疗,净化血液,还使用了诸多方法,终于把人拉回来了。 ………… 当阮思澄得知一切,事情已经过了三天。 “啥??!!”阮思澄惊,“竟发生了这种事情!” “嗯,”李莫群声音疲惫,“虞跃目前还在地京人民医院。” “李医生,我想看看他,行吗?” 阮思澄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应该与基层医生、三甲医生、患者本人、患者家属都聊聊,争取能将这个特殊案例用在思恒的宣传材料上。 “我就知道你会希望见见他,已经说了,他同意了。” “谢谢!”阮思澄说,“谢谢李大夫了。” 她挺激动,一方面是因为真的救到了人,一方面是因为可以宣传公司。 放下电话,阮思澄一刻没等,用APP叫车直奔机场。等快到了,她才买了最近一趟去地京的直飞航班。 李莫群已跟她说过虞跃住的病房号码。她到门口,敲门、进屋,大大方方介绍自己。 听说“思恒”老板来了,虞跃一家十分热情。虽然由于不善言辞,并未直接表达感谢,而是不断拉着她讲虞跃病情、治疗过程、账单费用,表达流畅毫不卡壳,一看就讲过数遍了,可阮思澄却还是因对方这次劫后余生收到激励。 在这期间,虞跃上了数次厕所。 他笑笑道:“当时有点肾衰征兆,插了尿管,刚拔下来,特别特别不受控制……一个晚上四趟厕所。医生们让先观察着,不敢确定可以恢复。” “哦哦哦……”阮思澄懂,抢救完就活蹦乱跳只是电影当中的事。在现实中,患者每天都要担心各个器官能否恢复。 四个人又聊了会儿,病房大门再次打开,几个男生冲了进来,为首一个大喊:“跃啊!!!” “不让来,非要来。”虞跃明显十分高兴,向父母介绍道,“都是Z大的好室友,妈见过,爸没有。这是张三,这是李四,这是……刘逢吉。” 阮思澄注意到,他在介绍最后一个“刘逢吉”时,表情很不自然,知道这两个人关系肯定不好。 阮思澄看看表,说:“虞跃,我先走了。‘思恒急诊’派上用场,我作为CEO真的高兴。能否留个微信、电话,以后配合一下宣传?” “啊,行。” 得到同意,拿到电话,阮思澄又寻到医生,进一步地了解情况。她不但见到了主治医生,还见到了科室主任。他们聊虞跃,聊乙撑亚胺,聊AI,聊思恒医疗,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阮思澄出病区时,正好看到虞跃的那几个室友也离开了。 奇怪的是,他们三人兵分两路,张三李四有说有笑,刘逢吉则拖在后头,出医院后站在原地,仿佛不知要去哪里。 “刘逢吉,”阮思澄到对方身边,“不跟他们去吃饭吗?” “不,”刘逢吉嘴角坚硬,紧紧抿着,语带厌恶,“他们太爱占人便宜。” “???” 刘逢吉说:“我这个人比较正直。从来不会占人便宜,也从来不会让人占我便宜!” “???” 也许因为阮思澄是陌生的人,刘逢吉的话匣开了:“Z大博一刚开学时,我把他们当好朋友。大家一起吃饭喝酒。最后结账,虞跃他们要求平分……!我讲道理,说,他们三个每人喝了两瓶啤酒,我只喝了一瓶啤酒,该把酒钱单摘出来,除以7,他们三个每人付两份,我付一份,结果,他们竟用看怪胎的眼神看我!还有那回,我们四个出去旅游,冲洗照片,贴在宿舍四面墙上……他们还是直接平摊。我提出来,他们当中有人拍了很多照片,我却没有出境几次,该按各自张数算钱,也是……” “……”阮思澄不敢吱声。 “还有……有次,虞跃丢了公交车卡,我主动把自己的卡借给他用,他整坐了一周地铁,50块钱都花光了才还给我!还有那次,虞跃没带食堂饭卡,我也是把自己的卡借给他用,他呢,居然打了四五个菜,然后同样不了了之!我的心意被糟蹋了!当然,我也向他借过东西,但注意地全都还了!绝对不贪。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我挖心掏肺,他们呢,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而我每回去要账时,说几月前他们曾经花过我钱,他们还都非常诧异,好像觉得我这个人非常小气!” 阮思澄弱弱地道:“他们不是故意的吧……可能就是心大……忘了……” 刘逢吉却沉浸在了他的世界:“还有,他们用了我的毛巾,或者别的东西,都不知道给放回来,想要据为已有!我可每次都是洗的干干净净还给他们……” 阮思澄觉得这都是生活琐事,大家开诚布公一起聊聊就好,对方也许不是那样,别瞎琢磨,于是劝他。 最后,刘逢吉则痛苦地道:“可是,为什么……班上同学全都喜欢他们几个,尤其虞跃???那种心思深重的人,却能蒙蔽所有同学?而我反被疏远、客套?大家全都看不出来,那三个人会从他们占尽便宜吗?我才不会——” 阮思澄想开导对方,于是一直安抚、劝说,给他出招,叫对方先别下结论,没有想到,刘逢吉却愤怒地道:“你的眼睛也瞎了吧,跟别的人没有区别!!!” 阮思澄:“……” 直到上了去清水乡的大巴车,阮思澄还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下车后,连接她的李莫群都看了出来,问:“怎么了?” “没事……” “那就好。” 两人回到乡卫生院,那张院长十分兴奋,不住地说:“乙撑亚胺!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阮思澄说:“也是巧了。思恒急诊‘诊断’部分目前其实挺粗糙的。不知这样说能懂不,在人工智能这个领域,卷积神经网络最好,图像识别发展最快,所以,对于腹部这一块儿,AI主要还是读片,看肠穿孔、肠梗阻、阑尾炎等等病……不过,对于感染还有中毒,我们也让AI学习了1000多篇论文,哎,其实挺基本的,理解、推理都很简单,跟IBM的Watson比不了的。” 连Watson都天天被骂,思恒急诊不敢托大,当然,这也因为Watson会给治疗方案,思恒急诊则只初步诊断。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 与李莫群还有院长说说笑笑,聊着聊着,李莫群却忽然间注意到了一件事情,他问:“阮总,我看你总不自觉地捏捏肩膀,是怎么了?” “没事。”阮思澄忙放好爪子,“最近太忙,肩膀酸疼。” “嗯?”李莫群道,“那正好了,我们这里的中医科可以帮忙做个按摩,用中医敷,效果很好。”Z省清水乡卫生院,只有内科、外科、妇产科、中医科。 阮思澄:“咦?” “要不要来?我叫医生准备一下。” 想起刚刚看到这里还有一个女性大夫,阮思澄便轻轻点头:“那麻烦了。”她有一些私心在内,觉得,如果能跟这里的人如朋友般,而不只是公事公办,那宣传时用词也能更大胆些。 李莫群:“好。” 十分钟后,李莫群将阮思澄叫到角落的一个房间,开始配药,并且貌似随口地道:“今年年末,就满五年。” “嗯?” “我就算是完成誓言,要回云京当医生了。” “对,”阮思澄叹,“您可真够了不起的。” 李莫群笑:“挺普通的。我已经在应聘医院。” “多好。” 李莫群也配好了药,两手空手搓了点儿,说:“等回云京入职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见。” 阮思澄才觉得不对,对方好像是喜欢她,问:“ 中医科的医生呢?” “今天不在。放心,我也略懂。” “刚才那个女医生是?” “嗯?谁?难道是说妇产科的关大夫吗?” “……” 李莫群万分紧张,他深深呼吸一口,说:“肩颈这有数个脉位……” 还没等他按上肩膀,阮思澄“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抱……抱歉了!李医生,我刚决定不按摩了!我男朋友小心眼儿,怕他多想,跟我作妖。” 对方明显愣在原地:“你竟然有男朋友吗?” 阮思澄扯谎:“有。” “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唔……” “实话实说。” 于是她便真诚地道:“无比完美的一个人,没啥好讲。”特别标准的高帅富,挺无聊的。世界上高帅富不都差不多吗,丑和穷才各有各的丑法、各有各的穷法。甚至邵君理自恋、爱怼,有时候发神经,脑回路特感人,就不说了。 李莫群:“……”反被塞了一口狗粮。 还是好大一口狗粮。 “行了,我叫车回酒店了。”从清水乡到省会要两个小时,得出发了。 李莫群也只得回答:“好,注意安全,发个车号。” “嗯。” 再与院长打个招呼,阮思澄便走出公司。 ………… 阮思澄是连夜回到云京市的。 她再一次没有回家,而是到了扬清集团。 算算,她和邵总,又一个月没见面了,也该做汇报了。 他们两人都很理性。因为思恒医疗还在倒闭边缘疯狂试探,他们没有happy地恋爱。现在她忙,因为单身,可以丝毫没负担地不约会、不见面、不打电话、不发短信。而如果有一个丈夫、一个男友,就总归有另份责任,即使对方没有抱怨,一晾就晾一两个月她自己也觉得亏欠,于是着急、焦虑,两边忙活,捞不着好。现在,她应当把全部时间都给公司,不把时间给邵君理会想对不起邵君理,把时间给邵君理会想对不起员工,十分麻烦。而且,万一自己还不成熟,以至最后出了大事,她肯定会特别难过。 所以,邵君理十分体贴,想默默地等几个月。 又是难得地有星星的晚上。 “邵总邵总!”阮思澄“呼”地冲过去,坐在桌前的皮椅上,“思恒急诊成功救人!!!” “哦?”邵君理抬眼,“说说。” “有一个人乙撑亚胺急性中毒,Z省清水乡卫生院用了机器,它阅读了两份paper,并认为是乙撑亚胺!李莫群跟三甲医院说了他的这个怀疑,对方按照毒理治疗,终于把人拉回来了。” “还不错。” “也挺悬的。”阮思澄把两只胳膊往前一伸,身子伏在桌上,下巴尖儿撑着桌面,“思恒虽然输了1000份感染、中毒方面的paper,但实际是很粗糙的,需要赶紧改进这里。公司现在也有钱了,我刚雇了两个猎头,从纽约挖IBM Watson的人。” 邵君理见对方胳膊已经伸到自己眼下,拍了拍对方那纤长的手指:“好。” 阮思澄的脸颊一红,从地摊上拎起袋子:“那个,这一回在Z省出差,带了一些茶叶给您。”虽只是在机场买的。 邵君理似并不在意:“行,挺孝顺。” “……” 阮思澄又继续汇报推广计划、宣传计划,邵君理都没有意见。说完,阮思澄又再次走到她最喜欢的窗子前,向下看。 看着看着,她发觉到不太对劲。 窗子上有两只手印。 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一个月前她的手印!!! 患有严重强迫症的邵君理还没有擦掉??? 她转过身:“邵总。” 邵君理并没有回头,尾音一挑,无比性感:“嗯?” “这俩手印您还没擦?” 邵君理一顿,道:“我忘了。” “哦……”想着忘记也很正常,阮思澄又看了两眼。 不对……等等…… 隐隐约约,在她指印往外一些,还有两只大点儿的。 很轻,可在这个灯下、从这个角度看,还是可以辨识得到。 邵总的吗? 她意识到,在平日里,邵君理总稳如泰山八风不动,仿佛正在掌控一切,可在某些不经意间,他的感情也会外露,比如在失控下坠的电梯中,他将自己抱了起来,再比如在明亮通透的窗子前,他抚上了她的指印。 这男人啊—— “邵总,”阮思澄“咻”地转回身,看着过来的邵君理,“这一段儿,马上过了,我就能有个人时间了。” “好。” “邵总,”她希望叫对方安心,“昨天,Z省清水乡卫生院那个大夫,就是……那个……我没答应。” “说说?” 阮思澄把整个过程偷工减料讲了讲,最后还没忘记补充:“那位大夫是个好人。” 邵君理问:“按摩肩颈?” “我没让碰。” 邵君理的眸子一扫,莫名其妙地忽然道:“阮,这段时间在基层跑……脸和脖子黑了点儿。” “……啊???”她倒没有特别在意,“真的???” “嗯,单看外头倒不明显,但是……”邵君理伸出食指,把阮思澄裙子衣领向右轻扯,露出一点细腻肌肤,“已经有道分界线了。” “真的吗,”阮思澄看自己脖子,看不到东西,“没事,过两星期可以褪掉。” “嗯,”邵君理并没有停手,反将指尖压上那道并不清晰的分界线,不作声,沿着划,来来回回。 阮思澄的全身一颤,握住对方右手手腕。 邵君理却没有在意,左手上去,将阮思澄另外一边裙子衣领拽脱一点,又是做了同样的事。 “……”阮思澄可终于懂了。 李莫群没摸到肩颈,他就非要摸上两下。 宣誓主权呢! 她晕,赶紧退后一步,拉好自己衣服,红着脸,像被烤过的大橙子,低声说:“总之,这一段儿马上过了。” “好,不要忘记。” “不会的。”CEO办公室的办公区最里面三面是窗,阮思澄在月光之下,头发、脸颊异常温柔。 等阮思澄离开扬清,邵君理才拎过袋子,打开茶叶,垂下眸子,将茶放在自己鼻端,嗅了嗅。 奇怪,龙井明明不算上好,那股清香却能醉人。 他把茶叶放在桌上,鬼使神差,无意识地,指尖碾起一小撮儿,放进唇里,细细嚼了。 果然是龙井。 淡而远,香而清。 邵君理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却没立即咽下喉咙。水在口腔转了一圈儿,把茶香儿送到每一个角落,他才终于咽了,觉得那股清香顺着喉管到达腹中。 甘醇凛冽。 ………… 另外一边,阮思澄在自己家里打开电脑,写宣传稿。 她想先写几个要点,再给梁言增色、完善,在各媒体宣传公司。 结果,还没等到写完一段,她便发现,虞跃的事10分钟前已经引爆整个网络!!! 只看一样,阮思澄的头皮便要炸裂开来!!! 原来,因为乙撑亚胺有刺激性气味氨味,虞跃三个室友之一——阮思澄见过的张三,在几天前,喝矿泉水觉得味道不太对后立即藏起,紧接着在书堆当中藏了一个小摄像头,熟料竟拍到刘逢吉在水杯中下-毒的视频!!! 他报了警。警方经过化验,确认张三藏起来的瓶子当中残留物是乙撑亚胺。再结合起同寝虞跃差点死在老家的事,真相马上水落石出。 被AI给抢拉回来的虞跃,乙撑亚胺急性中毒的虞跃,居然是被同寝室的化学博士下过毒的!!! 怪不得他全然不知曾接触过什么化学品!!! 而且,刘逢吉不仅仅想要虞跃去死,还想要别人也去死! 阮思澄想到昨天医院门口,刘逢吉说“我这个人比较正直”“嫉恶如仇”“从来不会占人便宜,也从来不会让人占我便宜”时的样子,想到他的狭隘、极端,只觉寒毛直竖,遍体生寒。 47.下毒(二) 刘逢吉是下午被捕的。这种大事很难压住, Z省渐渐有了消息,接着记者采访、写稿, 到了晚上全面铺开。 各大网站都充斥着“Z大博士毒杀室友”的新闻和各种讨论。 阮思澄想一想倒也十分理解, 毕竟,Z大是全国排名第三的高校之一!之所以说之一, 是因为“TOP2”没有争议, 就是P大还有T大, 但“TOP3”就不同了,自称第三的高校至少有五所,Z大也在其中。 TOP3的博士生, 国家未来中流砥柱, 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自然万分惹人关注。 这是普通的现象吗?教育出现问题了吗? 人人都在内心询问。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几天以前, 刘逢吉在张三水杯当中下了乙撑亚胺, 张三发现, 没有再喝,安摄像头。接着, 虞跃因为妹妹结婚乘大巴车离开学校,而他带的矿泉水中,也有足量乙撑亚胺。虞跃一路把水喝完,当天晚上出现肾衰,Z省清水乡卫生院做了完美初步处理, 而省会的三甲医院后续给力, 救回来了。 几个记者采访到了四个人的博士同学。 有人描述刘逢吉的人生经历、自身性格: “刘逢吉吧, 独来独往,不是十分好打交道。” “刘逢吉吗?多重性格……蛮矛盾的。一方面吧,耿直、坦荡、刚正、爱讲话、爱辩论,另一方面,阴沉、敏感、极端,爱钻牛角尖。” “挺狭隘的……不太宽容,凡是跟他想的不同,他都认为是错误的。” 至于虞跃、张三、李四,班里同学都很喜欢。他们随和、热情,平时请客十分大方,几次捐款也很积极,给人讲题非常耐心,教人打球也非常耐心。 也有人讲述刘逢吉和虞跃、张三两人关系: “他一直看不上虞跃。他们两人一个导师,虞跃论文是跟导师同个方向,导师非常喜欢,刘逢吉坚持写自己想的课题,导师鞭长莫及、不感兴趣。他投到了自己导师当主编的××杂志,还是发不了,觉得导师故意报复而跟对方关系很僵。他很讨厌室友虞跃,常常觉得‘同门’虞跃爱拍马屁、爱走捷径,其实虞跃本就是因方向相符才报导师的!” “啊,刘逢吉跟人讲过,虞跃、张三好占便宜。我想想……对,大家一起吃饭喝酒,虞跃他们平摊账单,刘逢吉说,他们每人喝了两瓶,他自己只喝了一瓶,这不公平!还有,他们一起出门冲洗旅游照片,他也要按人头数来计算费用。” “对对!还说虞跃用他饭卡老不给钱,是故意的!他自己就非常注意,不占便宜!” 围观网友凑着一看,居然都是屁大的事,震惊、不解,甚至茫然。 大部分人非常愤怒,心寒于刘逢吉的狭隘与冷血。 也有理性派问责Z大,希望Z大立即出示实验室的管理条例并且解释为何“□□”能被携带。 当然,还有许多人庆幸地道“我也一直分摊账单!感谢室友不杀之恩……”或者“我也健忘,会不给钱!求求室友,直接明讲!!!” 最后一波则是好奇李四到底中没中毒,因为好像没有理由李四单单被放过了。 在知乎、豆瓣等等网站,无数化学大神都在讨论此事,阮思澄也登录查看。 一个叫作“刘逢吉说没想杀人,只是想要教训室友,让他们流眼泪鼻涕,大家都有什么看法?”的帖子已盖起高楼: 【化学号动车:他绝逼想虞跃去死!乙撑亚胺,强致癌物,而且可以损伤肾脏!我估计他原本是想手脚干净消无声息,让室友们几个月后患上癌症或者肾病,这样没人会怀疑他!可惜终究是个学渣,使用计量没有算好,虞跃当晚直接肾衰,医院确诊急性中毒。】 【手剥山核桃: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所以,他在投毒虞跃当天,再次下药张三,被拍,因为他没想到虞跃进了医院!】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对。张三李四几天后才得到消息,整个寝室一起探望。张三当晚回看视频、发现不对,这才报案,东窗事发。】 阮思澄:“……” 事情真相她也不懂,只能等着法院判决,可还是有无以名状的沉重感压上心尖。 太难过了。 同时也有一点自豪,因为虞跃活下来了,她救到了一个人、一个家庭,也可能是两个人和两个家庭——刘逢吉在坐牢以后说不定能重新做人。 ………… 广大网友也在关心“刘逢吉”和“虞跃”“张三”几人以后,注意到了思恒医疗。 几大媒体都报道了抢救虞跃的全过程,采访到了三甲医院两个医生,也采访到了乡卫生院的李莫群。也许因为一点情愫,李莫群在谈话当中多次提及思恒医疗、思恒急诊。 他说:“也得感谢思恒急诊AI机器。一分钟内读了1000篇中毒报告,总共给出三个可能,乙撑亚胺列在榜首……” “患者症状非常相似。结膜炎、角膜炎,咽喉水肿、白喉样,肺水肿,肾损伤。乡卫生院紧急处理,并且联系对接医院,搜寻乙撑亚胺检验机构,制定急性中毒治疗方案……没有耽误一分一秒,成功挽回患者生命……” 三甲医院主治医生同样提到“思恒医疗”“思恒急诊”:“一开始是不大信的……觉得应该不能指望。但也知道AI医疗有时候能超越医生,于是还是读了论文,发现症状确实确实很像。当晚组织透析、净化血液,第二天有结果以后立即采取新的方案……乡卫生院洗胃、灌肠,人民医院透析、净化,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般网友都听说过人工智能,但不知道AI医疗,或者,不了解AI医疗。有人从未听闻这些,有人看过相关报道,忘光光了,也有人有简单印象,知道“能读片”“能诊断”,然而从未往深了想。 总之,对大多数的普通人,这是他们首次注意“AI医疗”。 到处都是赞叹、感慨: “人工智能已经到了这程度吗?” “觉得科技好伟大啊,都能开始治病救人了[哭][哭][哭]。”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当全人类信任AI时,AI就开始瞎鸡儿治,小病变大病,大病变重病,AI就能统治世界啦!” 阮思澄:“……” 她没想到,思恒医疗会以这种方式进入公众视野。 她有点儿高兴,也有点儿心虚,因为看出“乙撑亚胺”真的是有运气成分。 它实际上主要用于读心电图和部分CT。 然而,不管怎么说,“关注度”对思恒医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有这件事,不管是想进入基层医院还是想进入三甲医院都会变得更加容易!同时,B轮融资甚至C轮D轮都是前途一片光明! “急诊AI”这个词条甚至上了一下热搜。这个晚上,多个有关“Z大博士毒杀室友”的词上了微博热搜,有“Z大博士毒杀室友”,有“乙撑亚胺”,最后也有“急诊AI”。 只要点进“急诊AI”,就能看到“思恒医疗”,最高排名是第31位。 而它后面,第32位,特别巧,是“邵城儿子怼记者[笑哭]”。 阮思澄点进去看了,发现,是杨清在今天发布新AI产品,现场有个记者特别激动,说杨清的监控血糖AI仪器救过她命!她患有1型糖尿病,身体不能产生足够的胰岛素,血糖过高,需要打针。不过血糖这个东西,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也说不准,如若太低本人就有生命危险,又不可能老扎手指检测数值,于是便购买了扬清无创仪器。她几天前连夜写稿,交完稿子心里激动,又哐哐哐地猛干活,把院子的草全除了,打针、睡觉,完全不醒,血糖跌到红线以下,AI狂叫,她还是没丝毫反应,最后AI通知她妈,送到医院拉回来了。她现场感谢扬清集团,本意是想帮忙吆喝,没有想到,扬清副总不走寻常路,静静地听完了,说:“你要是老这么作死,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发把视频发到微博,竟被轮了几万个转。 “……”阮思澄觉得,邵总平时不怒自威、风度不凡,不管是下属还是合作伙伴,对他都是又服又怕,谨小慎微,有时被他夸赞一句就能乐上整整一周,可是,他还真不压抑自己,对他觉得欠怼的,一律怼之,比如澎湃、爱未,比如某些记者,再比如这个患者。 阮思澄知,归根究底,因为他强。 ………… 看完刘逢吉和虞跃、张三的事,阮思澄的心里有话来回翻滚,于是打开“备忘录”APP,足足写了几大段话: 【这刘逢吉我见到过,就是昨天,在虞跃的病房当中。当时室友集体探病,虞跃介绍刘逢吉时明显不如之前高兴…… 出病区时正巧再次遇上他们。张三、李四勾肩搭背,要到商场吃小火锅,刘逢吉却拖在后面,出医院后站在原地…… 我们聊了有10分钟。他说,他这个人比较正直,从来不会占人便宜,也从来不会让人占他便宜,还有……】 写到这里,天空出现一道闪电,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阮思澄并没有在意,继续写: 【我一直想开导对方,安抚、劝说,给他出招,没有想到,刘逢吉却突然尖叫,声音高亢而且洪亮。他说:“你的眼睛也瞎了吧,跟别的人没有区别!”我真是被吓了一跳…… 大家有事不要瞎想,开诚布公聊聊就好。最后,有缘就交朋友,没缘就当路人,何苦在意萍水相逢的那些人?】 码完,阮思澄将这篇长文发朋友圈“亲密”分组。这个分组当中都是她最信任的家人朋友,比如邵君理、邢笑佳、朱天球、本科室友、研究生室友。 几个朋友立刻评论,都特感慨虞跃的事。 可邵君理不发一言。 阮思澄想听听邵君理的意见,左等右等,可对方却始终未留只言片语。 “没看见吗?”阮思澄跟自己说话,“没看见吧。” 唔,也是,他那么忙。 算了算了,洗洗睡吧。 结果,刚刷完牙,洗完脸,用好牙线,抹好护肤品,她小房子的防盗门便哐哐哐地响起来!!! “???” 阮思澄到玄关站定,从小门镜向外看去—— 艹!!! 邵君理!!!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的大门口??!! 阮思澄正穿着睡裙,无袖,自己觉得也还可以,不透,于是迅速套上内衣,整理好了,拧开反锁,将门打开。 一抬头,又是一个巨大冲击!!! 邵君理竟忘了带伞!扬清集团前台有伞,他居然都没撑一把!虽然有车,但下车到3栋门口也足够成落汤鸡了! 邵君理的头发微乱,被他向后撩过两把,该死地有另种帅气,不若平时高贵冷艳。睫毛微湿,脸上还有未干的水。 再往下,他难得地穿着一件白色衬衣。高级定制的白衬衣已经全湿,紧紧裹在他的身上,变得半透,一条一条褶皱中间隐隐露出肉-体颜色,她能看到对方肩膀、胸膛、小腹……邵君理的皮囊极好,肌肉结实,线条漂亮,肩头又宽又阔,胸肌微微鼓起,腰线平滑性感,腹肌块块分明,被湿透的白色衬衣罩在里面,比直接露出全身肌理还要让人心猿意马。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已经开了,一颗水珠顺着喉结滑入衣领,两边衬衣随着锁骨凹入一块,积着点水。 “邵总……”阮思澄的两只眼睛十分想看又不敢看,心脏狂跳。 邵君理的眸子清冷,声音带着隐隐怒气:“你昨天跟那刘逢吉单独处了十几分钟?” “对……” “他让你吃什么了吗。” “没有……” “再想想。” 阮思澄又回忆片刻:“真没有。” “他让你喝什么了吗。” “也没有。” “你心真是太大了你!”邵君理的怒意未散,“虞跃刚被别人投毒,你居然跟他的室友单独处着?还是明显被孤立的室友?安抚?劝说?善良、圣母也得使在对的地儿!他那几个同寝室友,99%里面有能杀人的。思恒急诊把虞跃给救回来了,对方可能连带着你一起恨上!保护自己是第一位!” “……” “凡事想想!别往危险的人身边儿凑!” “唔……”想想也是有点危险。 刘逢吉想毒死虞跃,而她把人救回来了。接着,她跟刘逢吉在晚上单独聊天。刘逢吉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录下视频,可能以为没大事儿,再用□□也未可知。 邵君理把自身气势收敛了些,柔缓语气:“你到现在都没意识。我看不出半点后怕。” “有了有了!”阮思澄说,“你说完后,现在有了!” 在今晚前,她真以为虞跃是因意外中毒,从没想过他竟是被恶意投毒,这才会跟张三李四和刘逢吉说说笑笑。而在知道真相以后,也光顾着愤怒、感叹,一秒钟也不曾考虑:万一刘逢吉就想让虞跃没命,连她、李莫群、三甲医生也都一并恨上了呢?毕竟,杀人凶手绝不可以常理度之。 “没事儿啦……”阮思澄的声音弱弱,安抚对方这头狮子,“刘逢吉被控制住了,现在正在看守所呢。我以后会保护自己,为了自己,也为了您。” 邵君理手按按眉心:“明天开始,我来接送你上下班。” “哈???” “现在新闻都出来了。思恒医疗公司地址在官网上就能查到。万一他的家人朋友心有不甘,觉得你借抢救虞跃出名赚钱,想报复呢。光揍一顿也够呛了。” “不至于啦……” “小心点儿总归没错,接送几趟不费劲儿。不要自己单独加班,至少留下几个男的。” “这不好吧……” “行。”邵君理就自己定了,“明早八点,我来敲门。” “哦……嗯。”阮思澄乖了。 她真觉得小题大做。在知道她和凶手单独处了十分钟时,邵总好像真的慌了,伞都没拿,淋雨过来,只为自己亲口确认她并没有吃下什么,也没有喝下什么,好好的,很健康。不会急性中毒,也不会在几个月后患上任何严重的病。 顺便,再教训她一顿。 邵总……阮思澄的一整颗心都暖暖的,止不住地品味邵君理这难得的慌乱和失控。心里好像住了一群小蛐蛐儿,声音好大,沸反盈天,跺一脚能消停半刻,然而马上又开始叫。 邵君理问:“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小题大做?” “没……” “阮阮,”邵君理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搂在怀里,“如果是我自己,可能不会在意……但是,对我来说,你的事儿,没小事儿。” “邵总……” 被紧压在胸膛上面,阮思澄的浑身一僵。 邵君理一手揽腰,一手搂肩,把人死死按在身上。阮思澄微愣了愣神,阖上双眼,伸过手去,从他两臂下面穿过,反手扒上对方双肩。 很快,她便感到对方衬衣上的雨水浸湿了她的棉布睡裙,清清凉凉,漫到她的肩上、胸前、小腹……从他身上,到了她的身上。 很安心的感觉。 阮思澄将自己脸颊轻轻埋上对方身体。因为这回她只穿着薄底拖鞋,而不是高跟鞋,邵君理则还是皮鞋,两人身高差距明显,阮思澄的小巧鼻尖隐隐贴着对方左侧胸膛,依稀嗅着他身上的男性味道和雨水独特味道,好像还能听到对方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声。 因为邵君理的衬衣完全湿透,阮思澄的眼前有着若隐若现的皮肤颜色,鼻尖也有隐隐约约的弹性触感。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邵总……”两分钟后,阮思澄问,“您怎么知道我家是在几栋几楼的?”她记得,邵君理上一次来时,她是跑到外面见的。 “合同上有,早记住了。” “哦……”阮思澄在对方胸膛蹭了一蹭,觉得轻碰着的脸烧着了,紧贴着的胸也烧着了。 也不知道共拥抱了多长时间,阮思澄从邵君理的怀里出来,脸上红的像一只虾:“挺晚的了,您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别忘了,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好。” 邵君理又深深看了阮思澄眼,没有反复,转身开门,出去,等阮思澄把门锁了,还是反锁了,才转头下楼。 “……”阮思澄的两脚发虚,给李莫群也发了个“小心”提醒。 走回卧室,伸手摸摸,棉布睡裙已经湿了。刚才两人在拥抱时,邵君理白衬衣上的雨水也漫到了她的身上。 因为并非直接淋雨,湿的并不十分厉害,只是稍微有一点点。 她本应该换条干净睡裙。 可阮思澄却并没有。 她扯掉了里面内衣,让从邵君理的身上掉落下的水珠更紧密地将她包裹起来,而不是再隔着一层,接着弯腰钻进被子,盖严了,好像并不想让睡裙立即干了似的,蜷成一团,关上台灯,抱着胳膊睡觉了。 在进入梦乡前,她还想,自己可真是太YD了吧…… 48.家暴(一) 第二天的一大早上, 阮思澄在客厅里等。她本想到院子里去, 邵君理却十分谨慎, 叫她不要独自出门。 八点, 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阮思澄便听到“叩叩叩”的三声,十分缓慢而有节奏。她赶紧拎着提包,穿好鞋子,把门打开:“邵总。” “……”邵君理没见过对方刚刚化好妆的样子, 感觉要比以往更加明艳动人。 一路下去, 走出大门,阮思澄见不少行人正在围观那辆Tesla Roadster。这车价格不很夸张, 外观、性能却全都是当之无愧的顶级跑车,2020版的,还很新。 邵君理没亲自开车, 扬清司机坐在主驾——那个每月工资5万, 有A1驾照的退伍军人。 见两个人开门上车, 大家眼神更好奇了。阮思澄还挺别扭的, 如被自己街坊邻居看见了在钓汉子一般, 毕竟,在婶婶们的眼睛里,普通人家的好姑娘不会轻易上豪车的。 启车以后,邵君理与阮思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阮思澄见车上放着几本英文的专业书, 问:“邵总, 您平时都怎么记录书里面的重点内容?” 邵君理哐当一个反问句就过来了:“你呢。” “我有一个云端Excel表。看到觉得有用的话, 就简略地记在表上,可能只写几个词儿,但能让我想起原话。表格上有不同标签,比如医疗、AI、财务、市场,还有小标签,比如胰腺炎、胆囊炎……需要查时就筛一下。哦,也会标上这段的书名和页码。”她很得意这个方法。同学都是直接在书上划横线,没两三天就乱套了,等想查时到处翻书也找不到。 “不错。” “您呢?” 邵君理忽然凑近,在阮思澄耳边说道:“我看过的,都、能、记、得。” 阮思澄:“!!!” 她看见过邵总看书——看英文比她看中文还快!基本就是唰唰地翻!!这样都能过目不忘?! 人比人,气死人。 到八点一刻左右,邵君理的手机吱哇乱叫起来。他低头看看,说:“我这边儿有一个会,两周前就定好了。” “您开。”阮思澄不由唏嘘:连在车上都要开会…… “嗯。”邵君理应了一声,戴上一副蓝牙耳机,右手捏着手机,一动,接了,左手手肘撑着旁边车门,看向窗外,问道,“都齐了?” 阮思澄偷听了下,发现扬清竟然正与中国第一大通信供应商还有P大一院合作研究5G远程外科手术,让医生可通过操作机器人来完成手术。她不由得再次感叹,她旁边的这个家伙,真的想用互联网来改变目前许多事情。 她想想,也掏出手机首发邮件、处理工作。 可昨晚上没太睡着,看着看着她就晕了,于是只得按灭手机,靠着椅背阖上眼睛,打算抓紧时间补觉,等到公司再猛工作。 因是跑车,不很宽敞,后排只有两个座位,阮思澄与邵君理两人距离不远。前面司机一个右舵,已经睡着的阮思澄在座椅上往左一滑,便靠在了邵君理的一边肩上。 “……”邵君理一僵。 阮思澄迷迷糊糊,知道对方还在开会,勉勉强强眯着眼睛,与对方对视,用口型说“对不起”,坐直身板继续睡了。 两只耳朵依稀听见邵君理问:“刚说什么?再讲一遍。我没听清。” 再睁开眼睛时,阮思澄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倒在邵君理的肩膀上了! 邵君理已打完电话,左手正在回人短信。他不擅长用九宫格,正皱着眉搜寻字母。而右臂则是伸直,右手指尖努力搭着主驾驶的座椅靠背! 阮思澄:“……邵总???” “嗯。”见阮思澄已经醒了,邵君理把胳膊收回,手机切回26字母全键,终于可以用两只手回消息了。 “!!!”阮思澄懂了。 因为自己栽歪过去,邵君理怕她滑下去、睡不好,于是伸直胳膊搭着前面,让她在车上好好补眠。 阮思澄说:“谢谢邵总。” “睡好了?” “挺好的,中间没醒。” “嗯。” 这时车子右转拐上创业园区前面大道。阮思澄急急忙忙叫司机大哥停在附近:“靠边儿!靠边儿!别被公司同事看到!” “再往前面开一段儿。”邵君理的声音低沉,“我得看着你进大楼。离一二百米就行了。” “哦……” 到了最后,要下车时,邵君理却又说“等等”,把阮思澄拖回来,右手五指插-进对方的半长发,一下一下仔细理好:“刚才睡得有点乱了。” “唔……”她本打算进公司前到卫生间理一理的。 “行了,去吧。”邵君理说,“晚上还在这地方见。至少提前30分钟告诉我个下班时间。” “好,那就麻烦邵总您了。”阮思澄又伸手拍怕主驾驶的椅背,“也麻烦郑师傅啦。” 司机大哥为人稳重,不轻易加戏,只是回头微笑。 见阮思澄走进大楼,邵君理才说“开车”,接着看看自己右肩,捡起西装上面落的一根头发,又是摊在手上看看,接着,他动作柔缓,将那黑发一圈一圈绕在右手食指指尖,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等到扬清C座33楼,邵君理与平常无异,到办公室喝杯咖啡,拿起文件准备开会。 “邵总,”他的助理章锦曦说:“家里头没事儿吧?您今天比平时迟了三个小时。”作为助理他最清楚,邵君理在多数时候6点就到。 “没,”邵君理答,“在家工作也是一样。” “那就好。” “这一个月,”邵君理说,“可能都是这个时间,最近几天比较喜欢在家里面吃早餐了。” “好。”知道肯定是个借口,章锦曦也没问什么,他很清楚邵君理的私人生活不是他该八卦的。 然而,在邵君理转身瞬间,他竟发现对方西装右肩后面有根长发!并且,看长度是阮思澄的——A轮过后阮思澄把已经剪了一年多的头发又给留长了点,目前已经到肩膀了。 “邵总!”章锦曦忙叫住邵总,等了等该怎么开口,10秒钟后才淡定道,“邵总,您肩后边,有根线头。” “不用管。” “不,您还是管管的好。”章锦曦用两手食指比了一个距离出来,差不多能有25厘米,“那根线头有这么长。” “…………”邵君理死死盯着自己助理瞅了半天,才道,“知道了,出去吧。” “好。” “…………” 就他这个助理机灵。 ………… 就这么着,邵君理每天接送阮思澄上下班,有时自己开车,有时司机开车。 事实证明无事发生。 刘逢吉的爸爸妈妈不断道歉、多次忏悔,刘逢吉也常常表示他对不起虞跃、张三。 律师们说,虽然虞跃目前无碍,但刘逢吉手段残忍,肯定是要坐几年牢。对此,刘逢吉说,他是一个学化学的,他最相信物质守恒,即使死刑,他也会以另种方式存于时间,叫家人朋友不要为他感到难过。 而思恒医疗,因为这次热点事件,跨阶段地得到众多医生关注,其中不仅有基层医生,还有三甲医生!! 公司销售每天都在接受医生们的问询。 原本打算三个月内搞定300家基层医院,现在看来一个半月就可以完成这个目标,同时,它进驻的三甲数量也有翻倍的趋势。阮思澄用两年时间才谈下来16家医院,这会儿用几天就能直接翻到32家左右。 有了名声,一切好说。 阮思澄觉得,思恒医疗的春天是终于到了。 ………… 就像是要证明春天是真的到了一样,虞跃事件没过几天,思恒医疗再次进入人们视线。 简直像在老天爷那买过热搜。 这回,用AI的是J省桃树乡卫生院。 某天,一位农妇因为外伤肋骨疼痛,入院治疗。 J省桃树乡卫生院本来有个三甲医院下基层来的医生,可是那天偏巧不在,接诊大夫经验尚浅。 经过诊断,肋骨并不存在骨折,无需治疗。然而大夫不太放心,还是询问“思恒急诊”,思恒急诊给出建议:因为受伤的是左边第六根肋骨,建议行CT,考察肝、脾。 大夫考虑四五分钟,劝患者查腹部CT。 很快片子出来,大夫并未看出问题,然而觉得脾脏较大,再次叫AI帮忙诊断。 这回,“思恒急诊”发出警报,认为患者有脾破裂!!! 然而患者腹部不疼,CT片子也并没有脾破裂常见的脾脏密度不均、脾包膜下血肿、腹腔积血等等。 靠谱吗……??? 小大夫并不敢误诊,叫三甲医院下基层的杨医生给叫回去了。 对方回来,看完CT,通知立即准备手术,做了部分脾切除术,不但救了性命,还保住了脾脏。 原来,该农妇所患的是延迟性脾破裂,在出血前有数小时至数天的无症状期,大约占脾破裂患者总数的10%,是比较少见的一种特殊类型,非常容易错过救治期。而且,脾脏躲在肋骨后面,患者难以察觉疼痛,往往只能注意得到它附近的强烈胸痛。 出于这个原因,那个农妇在一开始还很抗拒腹部检查,说自己并不疼。 同时,因为脾脏破裂时间尚短,CT阴影并不明显,经验少的大夫很难定性确诊。然而,思恒急诊却“看”过了好几万张脾破裂的患者CT,非常清楚,脾增大,就是因为脾内已经破裂积血!!它用多种技术,比如窄窗技术、放大技术,调整图像大小和对比度,用力“看”,最终确诊!!! 又救回来一个患者!!! 而这一次,无独有偶,又闹到了网络上面!! 那个农妇,竟是某个有着大量农民主播的视频网站上的网红主播! 她有两个特可爱的宝贝女儿,很多网友喜欢。 这回差点去见阎王,让她终于鱼死网破,在短视频晚上曝光,说,只因自己生了三个女儿,她的丈夫长期家暴,数次躲到娘家全都没有用处,这次更是把她打到脾破裂,险些丧命!!她到法院起诉离婚,结果是并没有成功,而她本人在家庭中处于绝对弱势地位,很难得到好的机会再次上诉“证明诚意”。在这期间,她也曾经报警求助,乡派出所出警两次,可也表示“像这样的家庭矛盾实在无法干涉太多” 。她说,16年刚颁布的《反家庭暴力法》,因为某些执法人员认识偏差,并没有被很好执行。 这个事件在网络上又爆炸了。 重男轻女,家庭暴力,都是比较敏感的事。 而在讨论的过程中,不少网友再次注意到了“思恒”这个名字。 49.家暴(二) 农妇患者写了长文, 一桩一桩地回忆着: 【他见我在湖边站着, 就把我给推了进去,我自己扑腾上来, 伤了肺,一年四季都在咳嗽! 当着两个闺女的面,他就扒掉我的衣服, 一边干着,一边说“让你们妈生个弟弟!” ……】 她晒出了近些年的淤青照片、出院报告、化验单、诊断书, 包括这次“脾破裂”的相关文件。 现实世界当中的恶,让围观者遍体生寒,全都觉得最顶级的编剧恐怕也写不出。 最后一句, 农妇写道: 【活着太苦, 也太累!等着死的日子好长!】 字字泣血, 直击心肺。 网上女性无比愤怒。她们想帮这个农妇,纷纷转发、评论、点赞,单一个晚上, 转发数量就破10万,评论数也破5万, 各种意见都充斥于虚拟空间: 【家暴男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家暴这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家有皇位等着继承?】 【哎呀J省, 仇女大省!】 【能不能别地域攻击, 人渣到处都有好吗。】 【法律不完善!警察不作为!】 【其实警察也挺可怜,跟居委会大妈似的, 要真抓了可就惨了, 男男女女好多闹的。没办法……没威严。】 家暴事件持续发酵, J省桃树乡派出所连夜带走农妇丈夫,正式给予立案调查。 管辖桃树乡派出所的公安局在官微上发表声明,说会严查此次事件,“如果××确实施家庭暴力,构成违法的,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还说,会在调查过后对说过“像这样的家庭矛盾实在无法干涉太多”的警察进行处罚,并对全县执法人员进行教育以及培训,让他们充分认识“家庭暴力”的严重性。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许多记者复盘总结。绝大多数都从事件本身着手,讲家暴、讲法律,讲男女讲平等,不过也有一些媒体看出了些别的事情。 某个官方报纸记者跑到桃树乡卫生院了解农妇受伤情况,回来以后发了一篇叫作《三甲医生下基层与人工智能强强联合:网红主播被家暴背后的生命奇迹》的文章,煽情地道: 【前天晚上,网红主播“渴望自由”自爆长期遭受家暴…… 因是延迟性脾破裂,患者没有任何痛感。而且,出血时间尚短,CT也没有明显变化…… 然而,“思恒急诊”因为已经读过上万脾破裂CT,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肉眼难以发现的阴影,自发调整图像大小与对比度,最终确诊! 对脾破裂,技术能力不够强的大夫通常选择全切,先保命,再保脾,然而,三甲医院下基层的杨医生却……目前患者体征稳定,情绪正常。 基层医院缺医少药、设备闲置,医生老龄化,无人当后继。这两年,都再讲“下基层,强基层”,通过这次网红主播被家暴的热点事件,我们可以看到医疗资源、临床经验下沉的希望!】 思恒医疗A轮融资领投大佬“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卓立搞了一堆媒体版面,有平面媒体,也有网络媒体,大吹特吹,简直吹上天,让阮思澄都臊得慌。 网友们接连看到“思恒医疗”这个名字,算是彻底在心里面有了一个好的印象。 微博到处都是评论: 【吃土少女:这个应该有真本事。 一路向左:楼上+1,这个肯定不是炒作,我想不出如何炒作。毕竟参与炒作的人,一个下毒,一个家暴,这俩马上要坐牢了。还有一个肾衰,一个脾破裂,炒作成本太惊人了。 网友98765432:搜了下,CEO是大美女! 海外代购各种大牌v:CEO才29岁,好年轻。】 “AI急诊”也第二次上了热搜。 好多人想研究研究“AI急诊”“AI医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就能读图了呢?怎么就能看病了呢? 这不容易。一般人并不会知道任何新兴AI公司,只晓得澎湃、爱未、扬清,毕竟,它离真正普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不论如何,思恒“火”了。 火出圈子。 ………… 阮思澄的微信、Q-Q要爆炸了。 不少拒绝合作邀请后仿佛已从地球上消失了的三甲医院急诊科主任和信息科主任又发来消息,询问“思恒”是否有意进驻他们医院里的急诊科室。 阮思澄都一一回了。 思恒医疗各省代理也接到了许多电话。对于能回答的,比如功能、入驻医院详细名单、合作条件,代理全都仔细说了,而对于不能回答的,比如各项技术,他们会先问陈一非。 同时,思恒公司电话、邮件也是炸了!只是粗略地算了算,便有几百家基层医院渴望了解思恒急诊! 这样一看,一个季度进600家基层医院不是难事。 同时,“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也宣告成功! 因为两次热点事件,思恒医疗曝光增加,全国想与“思恒医疗”签合同的三甲超多,在A轮后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医院进去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局面打开了。阮思澄在心里估计,凭这两波热度,再进40家三甲医院不是问题。要知道,扬清集团合作伙伴也才只有二三百个! “思恒医疗”不再是个无名小卒,而是医疗行业新贵。 果然如此……阮思澄想:就像邵总告诉她的,产品才是唯一真理。思恒急诊在患者们那证明了它的能力、它的本事,于是客户蜂拥而至。 思恒员工疯狂加班也根本就忙不过来,于是,HR又挂出链接,招聘客户服务、售前技术支持、售后技术支持、“会诊中心”急诊医生、软件工程师、硬件工程师、数据库专家、市场专员、传播专员、财务专员,一口气竟PO出去了60个职位!等于要把员工人数扩充一倍! HR把职位PO出当天,阮思澄便在办公室对CTO陈一非、CSO石屹立说:“这个地点装不下了。” 陈一非:“嗯?” “目前60人,已经挺挤。思恒医疗需要搬家,不在创业园区待了。” “好……”陈一非颔首,“搬出去吧。” 阮思澄郑重地:“……嗯。” 公司搬出创业园区,是“成功”的重要象征。在电梯中,街坊邻里常常讨论哪家公司又扩张了,装不下了,搬出去了,到真正的办公大楼里面去了,没有政府补贴租金,如同一个正常公司,而不是初生幼苗一般易被外界摧毁。而“搬家”之时,那个公司上上下下必定都是喜气洋洋,恨不得能敲锣打鼓,绕创业园走上一圈,告诉大家——他们走了,他们有一定规模了。每到这时,在旁边看的小伙伴都会露出一丝羡慕,阮思澄他们也曾是其中一员。 现在,他们也要离开这了。 不是鼓衰力尽、垂头丧气地走,而是果熟蒂落、挺胸昂首地走。 当天晚上,阮思澄想汇报一声、征询意见,约了8点与邵总在扬清33楼见。 邵君理一见她便笑:“怎么样了?” “忙……忙不过来。”阮思澄说。 “正常的。” “有个事儿,”阮思澄说,“我想现在着手B轮。” “理由?” “我很清楚A轮融资刚刚进来不到半年。但是当时A轮之前并没考虑基层的事。事实证明,进基层的各种开销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租服务器,开发系统,雇佣售前技术支持、售后技术支持、会诊中心急诊医生、数据库专家,搜寻、合作各级代理,还有举办会议、教育医生……一亿一年就烧光了。我意思是,趁着现在,尽可能多进驻医院。如果因为资金问题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得不偿失……别怕花钱。中国AI医疗公司普通遭遇C轮死,思恒医疗想多多推广、尽量完善,成功迈过这个坎儿。” “继续说。” “开始寻求新的融资,也有时间‘货比三家’。我被上次给搞怕了,想要早早筹备起来。用半年来搜寻、谈判,不要又跟打仗似的。就算运气好到爆炸,一下子就搞定领投,那也可以把交易的日期往后写两个月。总之,现在热度难得,应该出去多转一转。” “一年一轮,胆子不小。” “没办法嘛。” 阮思澄在心里认定,只要现在出去融资,肯定会有好多人喊“买买买”!!! “随便。”对面邵君理说。 “好。” 几秒钟后,阮思澄又开口说道:“还有,邵总,还有个事……思恒医疗要搬家了。” “……哦?” “我们要招几十个人,创业园区待不下了。”她把职业一一说了,觉得算是重大变动。 “行。” 他说着,操作鼠标点了一下,修长的十指在黑色键盘上面噼里啪啦打了一串,特别好看,盯着屏幕约一分钟,说:“搬过来吧。” 阮思澄:“……嘎?” “清臣大厦离这不远,走路不到十分钟吧。B座现在还有空的楼层,够思恒用一阵的了。” “……” “嗯,33楼就空在那儿,600平,够了,租金也还合情合理。” “……” “怎么?不想搬过来吗?” “倒也不是……” “每天早晚都有司机负责接送,这样可以在车里边多睡会儿。” 阮思澄又一个短路,问:“为啥早晚都有司机负责接送?清臣大厦还包这个?服务这么好?” 邵君理抬头,眼睛锁住阮思澄,说:“我当司机,负责接送。” “……” “每天跟我一起过来,想不见面都不行了。由一个月一汇报改成一天一汇报。” “……”阮思澄脸有点儿烫。 邵君理从桌前起身,走到窗前看看窗外:“一个月前你不是说,喜欢这里的夜景吗。在云京新商业中心,下面就是一片灯海。” “嗯。”那天,她按着窗子,看着脚下,语带羡慕讲了这话。 “扬清大厦离这很近,33楼还空着没动。从窗户内往下边看,夜景应该是一样的。” 知道对方过目不忘,可邵君理还牢记着一个月前她说的话,让阮思澄心里发热,别扭道:“还……还好吧,也并不算super喜欢。” 邵君理唇微微一撩,侧过身来,突然捏住阮思澄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扯,把她拽到落地窗前,让她身体贴上窗子,而后,自己胸膛也压了上去!! 阮思澄一个措手不及,伸手按住玻璃窗子,不想彻底失去平衡! 邵君理的两只手分别捏着阮思澄的两边手腕,一只一只,将她的手移到当时的手印上,连十根手指都掰过去,完全覆住那时候的左右指印。他的胸膛紧压着对方,在她耳边轻轻吐字,声音带磁:“回忆一下……说这话时……你的动作、你的眼神,再想想,算不算非常喜欢?” 阮思澄腰都软了。 邵君理的十指一收,从阮思澄两只手腕,顺着她的白皙手背滑了上去,把她的手覆在自己的掌心中,十个指尖正正好好也盖上了那天对方离开以后他魔怔般抚摸对方两手手印时留下来的指纹,还是紧紧压着女孩,说:“上星期来,不是想问这个痕迹是什么吗。” “……” “对,就是这样,你没想错,我承认了。” 阮思澄在落地窗前,被人按着、压着,虽然知道这里很高,人看不见,也还是觉得太刺激了,心脏狂跳。 “我假设在做这种事。” “邵总……”阮思澄的声音弱弱。 她挣扎着把头给半偏过来,正好将右边耳朵送到对方双唇下边。 邵君理没错过机会,微微低头,问:“搬过来,好不好?中午也能见见面。” “我研究下其他高管家庭住址……如果全都不算太远可以考虑……” 邵君理笑。 阮思澄想,邵总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暧昧的动作。 太激进了。 大概,是看思恒医疗声名鹊起、步入稳定,打算打破两个人的原有状态了。 可能,过不两天,就要搞点什么活动了。 50.B轮(一) 决定搬出创业园区, CEO阮思澄更忙碌了。 “清臣大厦”招商经理带阮思澄看了房子,阮思澄觉得确实不错,而且, 从办公室往下边看,夜景真的是一样的。 B座33层东区总共600来平, 有一个总经理办公室, 还有四个独立办公室, 可分别给CTO陈一非、CSO石屹立、市场总监梁言,还有COO、CFO。门口是个大会议室, 里面有两个小会议室、八个办公区, 一个茶水间, 一个休息区, 比如符合阮思澄心目当中新公司的样子。 于是, 在某“黄道吉日”,思恒医疗举家搬迁。 第二件非常规的事, 自然就是B轮融资。 A轮过后不到半年,思恒医疗已与600家基层以及80家三甲医院医院签订合同,扩张速度十分猛烈。而且, 因为“Z大博士投毒”还有“网红丈夫家暴”两次事件,思恒医疗在全国的知名度高, 以后容易被患者们接纳、信任。 果不其然, “B轮融资”的消息一被放到外面, 立即便有数家VC(风投公司)表达兴趣! 思恒医疗, 就像一个待出阁的妙龄少女, 正被一群极优秀的子弟追求,他们手里的聘礼是数千万美金。 就在阮思澄与各路VC接触时,“思恒医疗”短时间内第三次闯入人们视野。 这回,某个知名广告公司客户经理连续工作48个小时,回家以后胸部灼痛。他实在是想要补觉,同时觉得不会有事,没去三甲,而是到了家旁边的“冷门医院”。急诊大夫看心电图觉得正常,初步诊断为常见的胃酸倒流,然而,“思恒”却觉得像心肌梗死,建议查肌钙蛋白T。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肌钙蛋白T已高达正常值的25倍左右! 他的确有心肌梗死。冠状动脉出现堵塞,心肌缺氧并且死亡,再拖就有生命危险。对于正常心肌梗死,心电图会显示异常,然而,如果是在心脏病刚发生时做,则是另外一回事了,ECG未必不正常,或者,未必明显不正常。 “思恒急诊”胸痛部分有陈一非的心血在。在技术上,他不仅仅采用了CNN(卷积神经网络),还用了RNN(循环神经网络),具有十足的创新性!一般来说,CNN用于图片识别,RNN用于语言处理。在RNN中,被输入的数据具有时间上的先后次序,从而形成一个序列,这一点是RNN有别于其他网络的地方。因此,在“学习”了大量书籍文本以后,RNN能知道句子当中一个单词的后边有什么词是正常的,有什么词是不正常的,为精准的语言翻译提供可能。而陈一非,将心电图看作“句子”,将心搏看作“单词”,让AI大量学习,从而知道,心电图中一个心搏后面有什么活动是正常的,有什么活动是不正常的,考察各种病症发作的前中后!因为“头脑”当中记着几十万份心电图,他比人类医生还要敏感! 因为确诊心肌梗死,患者转到心脏外科,接着,心外医生发现一条冠状动脉完全堵塞,行冠状动脉血管造影术,放入支架,两天以后,患者转入普通病房。 原本,这只是AI十分普通的一次诊断。“思恒急诊”已经进驻600家基层医院还有80家三甲医院,发现医生误诊、漏诊也很正常,否则它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巧就巧在,患者是个知名广告公司连续工作了48小时的客户经理。他的同事心有余悸,同时深谙营销之术,在网络上血泪控诉“加班”“过劳”,说他们广告公司去年死了两个,今年死了两个,差点儿就第三个了,渴望业界予以重视。 作为年轻网络一代,他们听过“思恒医疗”,于是匿名写文章时,也挂上了“思恒”名字——患者在被AI诊断时曾明确被告知程序。 看到这样一篇微博,年轻人们心有戚戚。 员工过劳的又何止广告行业?金融、医疗、影视,人人尽显疲态。 说80、90后生活幸福,其实压力远超前辈。 总之,这次“过劳”事件,虽然影响明显不及“下毒”“家暴”,并未形成社会新闻,只在微博上被转了两三万条,也依然是“火”了一下。 阮思澄也不再感到诚惶诚恐。 甚至觉得,这是对她“下基层”的美好馈赠——大多数的创业公司,只想赶紧进入三甲,拿着名单营销炒作,希望巨头提出收购,功德圆满。至于一共被使用了多少次?一共救回来了多少患者?一共帮助到了多少医生?他们都是不care的。于是,机器都在角落积灰,自然没有这种积灰。 而思恒呢,创意一流,技术牛逼,始终努力积攒经验、收集数据、改进产品,从困难的基层入手,跋山涉水,人困马乏,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过去。他们进了600来家基层医院,里面医生乐于用AI进行比对,那长此以往,总会发生类似的事。 思恒医疗足够幸运,遇上“投毒”,而后产生良性循环,消息不断。 可阮思澄也并不会将一切都归于“幸运”,她知道,此刻,她可以为自己还有120名员工感到骄傲。 ………… 连续三次现身网络,思恒医疗彻底“红”了。 而它正在B轮融资。 玲珑已开,百子待落。 资本仿佛蜜蜂一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几乎所有重量级的风投机构都询价了。 在创业界,已经蛮久没有公司让VC们沸腾起来了。 投资经理口口相传,都说,如果公司不在云京,人就不用去了,因为“三天之内肯定尘埃落定”,投不进去的。 卓立笑对阮思澄道:“这两天,好些哥们打电话来,磨磨叽叽,说,咱们关系这么铁了,就给一个跟投名额呗?我只要1%就可以了!” 当然,不乏投资经理一脸懵逼,跟风询价,即使自己并没看懂或者并不看好AI医疗和思恒医疗的一切,也担心是自己头脑不够灵光。 阮思澄是又惊又喜,一家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琢磨,一个一个投资经理推敲。 还没等她决定进入“第二面”的VC名单,某天下午,COO来敲门,说:“阮总,扬清集团投资并购与战略发展事业部的合伙人王祖威想跟您约一个会面。” 阮思澄呆:“扬清集团?” COO答:“对。” “扬清集团也有意向?” “应该是。” “好。明天上午十点、下午三点,后天中午一点,周三上午三点下午三点,都可以,可以约在思恒医疗。” “行,我回复。” 居然约在思恒医疗,阮思澄想:我真飘了。 A轮时,她是不敢劳人大驾的。 扬清集团投资并购与战略发展事业部现隶属于战略发展大事业群,是全公司最神秘的一个部门,由当年高盛的大中华区主席跳槽过来建立,几位大佬,包括这叫王祖威的,全都是从高盛、摩根士丹利等顶级投行来的。扬清集团的战投部风格比较唯我独尊,有钱、任性,十分激进,对看中的势在必得,出手大方到了惊人,肯给估值,到账也快,在投资届有个传说,扬清给钱根本不是一笔笔给,而是经常全部打在第一笔中,还喜欢说“x亿而已。这点儿钱,有啥必要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扬清集团每年组织投资大会,也是业界NO.1的投资大会,根本没人不给面子,全都渴望抱上大腿。而且媒体天天盯着,有人说,扬清集团随便抓阄投个公司,第二天那家公司保准涨停,关注度非其他VC可以相比。 最后,思恒、扬清双方约在第二天的上午十点。 阮思澄带CTO陈一非、CSO石屹立、CFO,还有新招来的法务经理参会。 扬清集团投资并购与战略发展事业部的王祖威开门见山:“扬清集团希望单投思恒医疗的这一轮。” 阮思澄:“……单投?” 王祖威说:“对……至少领投。扬清集团不做跟投,对于战略没有意义,我们目的不是套现。”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扯淡,诳我,你们跟投不要太多。 然而,在表面上,她却摆出职业笑容:“目前,有多家有领投意向,思恒还没做出决定。请问,清扬集团能问思恒后续发展提供什么?” 王祖威并没有嗤笑,反而回答得很认真:“第一当然就是资金,扬清可以给到两亿,换20%股份。第二,扬清AI技术强大,处于全国第一梯队,或者说……处于全国第一位。扬清也在P大、T大等高校有AI实验室,甚至AI学院,对于研发可以给予充分支持。第三,扬清集团是现阶段AI医疗的领头羊,合作伙伴有300多家,全国前十的大医院全部都有扬清产品,包括几个军队医院,对思恒的推广有利。第四,扬清有着其他公司绝没有的公众基础,全国人人都在使用扬清集团的xx产品。想要推广一个东西,只要全网给个推送,中国至少有一半人立马知道,任何媒体都不具备这影响力……当然,扬清媒体资源也非VC可比。第五,扬清集团已经建立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超声医疗影像AI联盟,还将推出CT、X光医疗影像AI联盟,正在建立行业标准,思恒医疗可以参与,走在行业的最前端,第一批在CFDA(中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过审。阮总肯定非常清楚早过审意味着什么。第六,扬清集团受关注度本身就是巨大资源。公众、媒体、医院、患者都会同意接纳思恒。第七,扬清集团也有众多医疗器械合作伙伴。现在,软件不赚钱,硬件才赚钱,思恒医疗迟早需要自己开发AI器械。第八,人才方面……” 阮思澄一边听,一边想:牛逼牛逼,真心牛逼。 不愧是“三巨头”,还是最大的。 阮思澄又一一提出她的问题,王祖威答。 当然,对方也在公司管理、产品专利等等方面有所疑虑,阮思澄都十分专业地解决了,王祖威还挺满意的,觉得思恒确实靠谱,是非常少见的在每一个环节布局都很清晰的创业公司。 最后,扬清再次表达诚意,阮思澄却不置可否。 等到送走扬清一行,回到公司,CSO石屹立饶是年级已经不小,也忍不住脸上笑容:“这应该是邵总意思。” 阮思澄的脚下一顿:“我知道是他的意思。” 石屹立说:“邵总应当是想扩张扬清集团医疗版图。” “……嗯,对。” “邵总真是有远见啊……估计早就看好急诊。自己扶植几个公司,看看B轮哪个起来,就让扬清直接投了,扩张版图。” 阮思澄道:“我觉得是。”毕竟扬清不投天使轮。 “这下好了。有扬清,其他公司不用考虑了。” “不。”阮思澄站定了,看着对方,面色从容,“屹立,你也许并没注意到,扬清集团要20%股份,而目前,邵总、王总也有17.8%,B轮过后,他们双方加在一起,绝对超过三分之一。” 石屹立茫然:“嗯?” “扬清集团还有邵总是一伙的,利益共同体。”阮思澄说,“如果引入扬清集团,他们那派的表决权就太多了。思恒医疗重大决定需要2/3的表决通过……只要对于扬清不是最优,他们便能直接否决,思恒就成给扬清打下手的了。而且,红木资本在地京市,卓总未必参加每次股东大会,那样,刨掉红木和期权池,“扬清派”直接过半,可以决定所有事了。我认为是一个炸弹。” “…………” “比起未来可能有的种种好处,控制权在自己手里比较重要。” 她现在已成熟很多。她相信邵君理,但不能带着所有人和她一起相信邵君理。 “…………” “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我暂不会考虑扬清。” “你……哎……”石屹立问,“邵总应该不高兴吧??” “……嗯?” 望着石屹立的别扭表情,阮思澄也有些明白了:对于她和邵君理的暧昧关系,不止陈一非,石屹立也看出来了。 也是,互相倾慕的两个人,眼神很难完全藏住。 “屹立,别管了。”阮思澄深吸了口气,说,“这两年来,我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就是思恒的CEO。” 石屹立却望着对方,许久以后长叹一声:“你这女CEO……太厉害了。” “…………” 不过,想到邵君理想引入扬清集团,自己却打他脸,不同意,让他不高兴,阮思澄也特别难受。 51.B轮(二) 阮思澄在思考以后, 向王祖威如实回复, 说, 因邵君理正在持股, 自己并不考虑杨清。 一日后,正当她与其他高管商量B轮融资的事时,邵君理的短信进来:【我中午到思恒一趟。】 “……”阮思澄回,【随时欢迎。】 中午12点左右, 阮思澄在电梯门口接到她的投资爸爸,将人迎进大门。 邵君理是首次来到思恒医疗新办公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兜里,里里外外转了圈儿, 不过态度十分冷淡,只向一非、屹立两人微微颔首, 对普通员工根本没给正眼,气派大得很。 末了, 对阮思澄说:“还不错。” “嗯,清臣的楼是不一样。”阮思澄笑,“思恒医疗有12个人, 不能算是小企业了,而且HR还在招聘……好多岗位又缺人了。”是实打实的120个人,每一分钱都省着花, 从来不曾为了规模设置没用的职位。 邵君理回身:“嗯。” 思恒医疗如今已经发展起来了。 他博一时建的公司, 直到最后被Oracle收购时也没有这么多人。 他抬起眼, 看阮思澄。 她穿着条深蓝色的包臀裙子,头发盘起,刘海斜下,露出光洁的前额,妆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皮肤十分白皙,嘴唇是正红色,在笑。 走路、站立、说话、微笑,一举一动自带气质。 邵君理的心中一动,整个胸膛温温热热。 他的姑娘。 逛完,知道对方肯定要谈扬清、思恒之间的事,阮思澄把投资爸爸带到一间小会议室,问:“在这儿聊?” “行。” 邵君理没拿走“主座”,而是坐在长桌一侧的第一张椅子上面,阮思澄也没十分注意,在他对面坐了,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邵君理面对着会议室的门,阮思澄则是背对着。这会议室四面墙壁都是玻璃,然而隔音非常到位,门一关,阒无人声。 阮思澄把她的瓷杯放在左边空的位置,又为对方打了一杯饮水机里的矿泉水。 邵君理将修长性感的十指交叉,开门见山,道:“王祖威说,思恒医疗对于扬清比较抗拒。” “也说不上。”阮思澄道,“扬清集团比较极端。有不可忽视的巨大优势,也有不可忽视的巨大劣势,思恒医疗还在考虑。” “对于后者,具体说说?” 阮思澄笑:“扬清集团还有邵总利益相同。红木资本在地京市,对与红木无关的事,卓总未必愿意表态,那,刨掉红木和期权池,‘扬清派’直接过半,可以决定好多事了。个人觉得,控制权在自己手里比较重要。” 股东投票这个东西在程序上比较微妙,最后计算过不过半要看在场的总票数。也就是说,如果卓立参加、弃权,扬清派的总股权数无法过半;如果卓立根本不来,扬清派的总股权数肯定过50%。 邵君理说:“嗯,猜到了。” 阮思澄手拈起一张A4打印纸,又提起一根黑色水笔,说:“B轮,扬清集团想占20%。目前,邵总您的股份是14.24%,王总是3.56%,加在一起是17.80%,B轮过后,会被稀释到14.24%。我呢,是26.11%,B轮过后会被稀释到20.89%。当然,一非手上还会有7.37%,然而,我们加在一起,也才28.26%,差太多了……” 她手细嫩,中指有个常年写字形成的茧。她在纸上工工整整地罗列着: 【扬清:20%。 阮思澄,目前……B轮后…… 陈一非:目前……B轮后…… 邵君理…… 红木、金桥:目前:20%,B轮后:16%。】 她的字迹不像女生,虽然好看,然而潦草,笔力遒劲,龙飞凤舞,一个字儿好大个儿。人说字如其人,阮思澄的,倒真挺像征伐沙场的那种人。 在写到了“邵君理”时,饶是努力保持镇定,阮思澄正按着纸的左手也因使力而指尖发白。 邵君理从喉咙里面挤出声笑:“写我名字,紧张什么?” 阮思澄:“……” 半晌以后,终于写好,阮思澄把那张A4纸转了半圈,推到对面邵君理的眼睛下面:“邵总想为扬清集团说什么呢?” 邵君理道:“我不知道王祖威是如何描述战投部的,我再说下。” “您讲。” “首先,扬清不是财务投资,而是战略投资,目光长远。大多风投、私募都是财务投资,拿LP(有限合伙人)的钱,投资目的是财务回报,因此,他们希望短时间内思恒可以退出,被人收购或者上市,获得投资回报。因此,对于稳扎稳打、着眼未来的那些idea,他们肯定不会感冒,一捧一捧真金白银才最实在。而扬清不同,扬清希望借助投资覆盖更多市场、客户,考虑的是长盛不衰。如果思恒是想套现,选择VC不无无可,不过,若想打造百年基业,合作扬清才最有利。而且,AI医疗是扬清的重要业务,会全力以赴。” 邵君理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有时,划分‘敌我’别看表面。我看,倒是应该这么分。扬清集团、邵君理、阮思澄,利益一致,想长期发展。剩下所有风投、私募,利益一致,想短期套现。” 他一边说,在A4纸的下半部分写写画画:“A轮领投红木资本……B轮再来一个VC,他们两个才是一伙,加在一起股权有36%,更危险。而现在先引入扬清,以后C轮D轮再来几个VC,‘长期发展派’也还能和‘短期套现派’斗一斗。” “……”阮思澄想:厉害,一下抓住重点部分。 硬把“敌我”重新分了。 她竟然真开始思考是否风投才是一伙的。 邵君理又好整以暇:“其次,扬清可以给的东西,普通VC给不了的。扬清集团有巨大的线上流量……” 基本还是王祖威的那套说辞。 因为优势实在太多,中间,邵君理的杯子空了。他习惯地捏起纸杯,送到唇边才发现水已经没了,然而他却没有暂停,伸手抄起阮思澄的陶瓷杯子,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耳朵,喝了几口,貌似无意。 阮思澄:“…………” 她做贼似的,连忙转头看看外面,发现没人望向这边,这才放心。 邵君理问:“怎么了?” 阮思澄答:“别瞎拿人杯子喝水。”她也知道有一些人不太注意。 邵君理倒觉得好笑:“你以为我那么随便?” “……”故意喝她剩下的吗…… 邵君理也不再纠缠,一句一句又接着说。 末了,问:“还有什么疑虑?” “有。”阮思澄问,“接受扬清2亿投资,是否意味着要站队?在扬清与爱未、澎湃的竞争中,站队扬清?” “算。”邵君理手放在唇下,一笑,“难道还站爱未、澎湃?站扬清,错不了的。” “……”哪里来的谜之自信? “好吧。”阮思澄挑挑眉毛,“这个问题不是重点。我仍顾虑‘扬清派’。邵总刚才说的是有一些道理,然而,VC再短视,思恒医疗也还是思恒医疗,不是扬清附庸。” 她可没有那么好忽悠。 邵君理抬起眸子,望着桌子对面姑娘。 半晌过后唇角一撩:“我就知道……真长大了。” “嗯?” “我还没有说完所有。” “您讲。” 邵君理把眸子垂下,看着自己面前的纸:“总之,矛盾点是,你投票权是20.89%,我投票权是11.39%。” 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捏着笔,在阮思澄刚刚才写的“阮思澄”三个字下划了道线,又在“邵君理”三个字下也划了道线,接着,好像正在思考一般,无意识似的,在“阮思澄”的名字下反反复复勾着横线。 阮思澄:“……” 亲眼见到对方一遍一遍念叨自己名字,阮思澄的耳朵发红。 总觉得…… 幸好,邵君理并没让她等。很快,他便道:“这样如何,投资期内,我与你要一致行动。” “??!!” “签一致行动人协议。” “??!!” “我那11.39%的投票权,必须跟着阮思澄走。从今天起,没有分歧。我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无条件站在你的那一边儿。” “……”阮思澄小心翼翼,问:“您……愿意?” “要不愿意,扬清集团投不进吧。我很看好AI急诊,也很看好思恒医疗,没有必要自己研发。不过,扬清集团需要有一票否决权。思恒,可以不偏向于扬清集团,但也不能损害扬清利益。” “这正常的。” “可是,您是扬清高层管理,法律上面没问题吗?” “可以。”邵君理颔首,“法律法规对于非上市公司的一致行动人并没有特殊规定。如果思恒医疗是个上市公司,就不可以。因为我是扬清集团的董监高(董事、监事、高管),还是董监高的直系亲属,自动跟扬清集团一致行动。不过,对于非上市公司,法院主要参考协议。” “原来如此……” “怎么样,够了吧。”邵君理说,“我跟你一致行动,你的投票权就直接上升到32.28%。如果不选扬清,选别人,可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 “关于‘扬清派’的顾虑不存在了。而且,也不用受财务投资的VC制约,可以考虑长期的事、打造百年基业。另外,也能获得扬清集团众多资源。” “……” “怎么样。” “我还不能给出答复。”阮思澄道,“需要询问专业律师。” “行。” 邵君理直起身子,把A4纸也放进口袋:“扬清等着最后答复。跟王祖威说就行了。” “邵总。”谈话变得十分轻松,阮思澄的玩心起来,想要抓住这个机会逗逗她的投资爸爸,逗逗高高在上的人,看看对方流露出的吃瘪窘态,留下一个以后想起就嘎嘎笑的瞬间,仿佛吃了豹子胆,道,“我的记性不是很好,刚才聊的忘了好多,您好像得总结一下。” 邵君理的表情不变,好像想看对方葫芦里面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过时间真的很紧,我等一下还要开会。”阮思澄笑,“请您,用三个字,给我一点接受扬清投资的理由。” 她这是在“报复”呢!!! 当初,就是穷到要卖房时,自己希望对方增资,对方却是不置可否。在那场谈话的最后,邵君理的最后一个问题便是“用三句话,给我三个增资思恒医疗的理由。”(第35章) 那时,她说的是“领导者有学习能力;公司氛围团结、和睦;技术上面绝对可行。” 当天下午,邵君理便增资800万。 现在,对方渴望可以投资,自己呢,不置可否! 正好,把这句话抛回给他! 人家慕容复的绝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过,当时对方要求她用“三句话”,现在呢,自己要求他用“三个字”!!! 这就是存心刁难了!!! 阮思澄巨爽无比,很有一种扬眉吐气了的感觉! 果然,桌子对面的邵君理微微愣了。 邵君理也终于知道,“邵总”“阮总”公事公办的对话已经结束了,现在,阮思澄是在用她个人的名义逗着自己玩儿。 他漂亮的眼睛盯着对面女孩儿。 对方有了一份事业,是CEO,公司正被各方追逐,独立、自信而且强大,已经能与自己谈判甚至叫板,在正午的会议室中,全身上下都发着光。 再也不是两年以前被赶鸭子上架当CEO的那个人了。 有些感情奔涌而出,仿佛洪流,瞬间压垮周围堤坝,冲进树林,灌入田地,淹没城镇,再也无法被挡回去了。 受不住了。 阮思澄最清楚不过,用“三个字”跟她讲明接受扬清的理由是根本就不可能的,挺得意地勾起唇角,笑笑,站起身子,转身,背对着邵君理向着门口走去。 可终于把邵君理给怼到说不出话来了。 结果,没等走出几步,阮思澄突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句:“不,我可以。” 阮思澄:“???” 不是吧?!她想:这都可以?! 她刚想要转过身子,便又听到那个声音再起响起:“三个字,听好了。” 阮思澄:“…………” 有种不好的感觉。 身后,邵君理的声音虽轻,却响彻了空间不大的会议室:“我爱你。” “……!!!”阮思澄的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她忙扶了一把旁边开会写字用的白板,只是稍微蹲了一下,没有真的摔在地毯上。 她曾想过无数次邵君理会如何表白。 觉得,依对方的傲娇个性,肯定是山路十八弯,一般人都明白不了。 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直接的“我爱你”! 邵君理又说:“我爱你。所以,我不会让你难过、伤心。我能平衡扬清、思恒,利益一致,共同发展,相信我。” “……”阮思澄回过头,心脏几要跳出咽喉。 52.B轮(三) 阮思澄的目光发现, 邵君理正靠着椅背,居然还是稳如泰山、八风不动样子, 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浅色眸子十分淡定, 与刚才作为扬清的副总裁与她谈判时并无不同。 阮思澄说:“邵总……” “阮阮, ”邵君理看着她, 道,“现在,思恒医疗相对安全。思恒急诊在医院和消费者中口碑不错, B轮已让市场沸腾, 两亿资金即将入账,我想, 也是时候跟把这仨字说出来了。” 邵君理的心里清楚,早在一年多以前, 阮思澄她哭着央求自己阻止公司使用窃取来的病历那时,他便稍稍有些心动, 而再之前,恐怕只是正常男人对符合他审美的女人多看上两眼罢了。“罢免旧CEO”事件以后, 他们二人有些暧昧, 大概算是“了解、接触、并不排除未来产生亲密联系”那个阶段,然而, 在贝恒装疯离开公司、阮思澄找CTO撑起思恒等等一次次的艰难事件当中, 他对对方越来越在意, 越陷越深, 直到听说“打算卖房”这件事时,他才真正确定自己爱上她了,爱上那个固执、坚强、正直善良、出色、勤勉、外向开朗又挺好笑、智商情商二者兼备的小姑娘了。不过,确定心意那个阶段,思恒医疗正在全力攻克难关,处于生死存亡之际,阮思澄不适合恋爱。接着产品做出来了,她又忙活A轮融资,还有推广思恒急诊,一天到晚殚精竭虑,他也不好打扰什么。而现在,“农村包围城市”策略已经可以宣告成功,CEO阮思澄终于可以看看他了。 阮思澄张张口:“邵总……” “答案?” 阮思澄却非常清醒:“刚才已经说完了呀——我还不能给出答复,需要询问专业律师。” 即使是邵君理,都有一点无奈:“好。扬清、思恒两个公司是否能在一起,先不论。说说,你,我,两个人,是否能在一起。” 阮思澄连颈子颜色都宛如能滴出血来:“这是公司……专业一点。这个周日有时间吗?咱们一起出门……走走,我会明确给出Yes or No。” 是yes啦。 不过,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们正在会议室里,四面八方都是玻璃,员工们在拼命工作,有的在做推广,有的在写代码,他们两个讨论这事……不太合适。 阮思澄她一直希望,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别混在一起,在办公室就谈工作,到了外面再谈恋爱。 而且,到周日,她想好好打扮打扮,美美的,再买一样定情礼物,跟他见面,拍点儿照片。 邵君理说:“行,几点?” “上午十点?” “我去接你。” “好。”脸上发烧。 邵君理把左腕一抬,看看手表时间,道:“差不多了,我先回去,扬清集团还有些事。对投资的最后答复跟王祖威说就行了。” “我把您给送到电梯。”阮思澄想,邵君理是第一回来清臣大厦,自己作为“思恒主人”还是应当送一送的。 “嗯。” 到电梯间,阮思澄发现,电梯正从大厦32楼往下下呢…… 而他们是33楼…… 看来还要等上许久。 “邵总,”阮思澄随口问,“您刚才说,‘扬清集团还有些事’,不难办吧?” “还好,关于云计算的基础设施。”邵君理的下颌紧绷,“扬清已经推出ARM架构的芯片,正在自研ARM架构云服务器……”说到这里,眉心皱皱,“不是很顺。” 阮思澄叹:“邵总,扬清全部前沿产品,全部都是您在管啊。” 邵君理转过头看看旁边姑娘,嘴角微勾:“嗯,差不多。” 邵君理是扬清集团“互联网加”大事业部的CEO,产品、服务涉及人工智能、云计算、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等一系列高端科技。 这几年,“互联网下半场”的说法很流行。许多人认为,传统PC端、移动端的产品和服务,比如搜索引擎、各种网站,都在“互联网上半场”的范畴内,而人工智能、云计算等,则算“互联网下半场”,互联网的影响扩大,成为各行各业的最重要工具以及解决方案,而不仅仅只是辅助。有人说,从互联网到“互联网加”,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就是宛如一场比赛、一场对抗、一场战争,哨子声响,正式开赛,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扬清与另两个巨头全部都是靠“上半场”而起家的,而现在,“下半场”一切东西,都是邵君理在负责,他爸邵城并不大懂。 也就是说,扬清的未来就在这男人手上。 甚至可以说,在澎湃因各种事件而掉队的此时此刻,扬清、爱未两家公司各自占着半壁江山,中国整个互联网界将近一半的“下半场”,在这男人手上。 阮思澄知道,“云计算”和“人工智能”,是邵君理最看重的两个部分。 扬清已经推出ARM架构的芯片,正在自研ARM架构云服务器,以后,各个企业,都可通过扬清的“云”提供服务,让消费者在“云”上面工作、学习、娱乐、社交,做一切事,而不再使用软件,甚至不再使用操作系统。 这是重要基础设施,甚至可相当于电力和水力的存储以及输送。 问题一定能解决的。 阮思澄就觉得,她好爱这男人啊。 爱、喜欢、崇拜、迷恋,一切正面的感情都系结与此。 看看,电梯还在向下,目前停在16层。 “邵总,”她咬咬唇,把邵君理给拖进了电梯旁的楼梯间里。 这是33楼,除了烟鬼,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邵总,”门一合上,阮思澄把邵君理给怼到墙边,又将对方西装唯一一颗扣子给解开了,两手一合,伸进对方西装、衬衫这两层的中间缝隙,隔着薄薄一层衬衣,抱住邵君理那健壮结实的腰,鼻尖埋进对方领带,感觉自己手臂上有高级定制西装里侧柔软舒适的触感。 邵君理笑:“怎么了?” “邵君理……”阮思澄没再叫“邵总”。在冲动下,她本来想直接“答应”,直接恋爱,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电梯马上就要来了,于是改口,“今天实在太突然了。在公司里面,在上班时间……于是只能再约见面,到时好好说一说话。” “嗯,是唐突了。” “不过……”阮思澄抱得紧,最近半年稳定在F罩杯的胸牢牢贴着对方衬衫。 她身高1米68,体重90来斤,挺瘦,细腰,不过胸却有F。她也一直有些奇怪,不过想过以后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她的骨架子小,其实吃的不少。 邵君理的喘息略重:“不过什么?” “不过,”阮思澄抬起头,“周日正式下单订购一辈子的恋人、爱人,今天想先交点定金。” 说完,她踮起脚,在邵君理的下巴上吻了一下,说:“这儿……别绷着了……能解决的。” 邵君理:“…………” “怎……怎么了么。” 邵君理说:“这点定金哪就够了。” “???” 邵君理紧捏住她肩,将唇压在她前额的发迹线上,几秒钟后,缓缓向下,亲吻额头。接着,他空出一只手,掐着阮思澄的下巴轻轻一抬,又吻上了对方眉心、鼻梁。 待要继续往下走时,邵君理发觉,抱着自己的女孩儿整个身体微微发抖,低垂着的睫毛颤动,十指也死死地抓着他的衬衣,好像已经受不住这巨大刺激,却不肯逃开。 邵君理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还是捏着对方下巴,让她脸颊歪了45度,继续亲吻。不过,他并不想惊扰对方,于是只是用力地在阮思澄的唇珠上方、人中位置,吸吮了下,又越过两片红润饱满的嘴唇,在她嘴唇下方那个小窝再次吮吸了下,便放开阮思澄,道:“行了,差不多了。” “……”阮思澄退开,剧烈喘息,只觉得又酥,又麻,又不安,又刺激。 单单没碰她的嘴唇…… 她真的想这个周日见面再好好说来着。 刚才,只是因为太喜欢了,一个冲动,一个没忍住,把人拖到楼梯间里,没有想到变成这样。 邵君理捏了下她手:“电梯应该马上到了。” “嗯……” 阮思澄低着头,跟着投资爸爸走回到电梯间。 没有想到,一推开门,正好撞到思恒医疗某工程师过来抽烟!! “!!!”阮思澄被吓的差点跳起来!!! 幸好对方是一个gay,已经弯成蚊香那种,没有多想,只是招呼:“邵总,阮总。” “嗯。”阮思澄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赶紧走了。 这工程师说来神奇,以前是个钢铁直男。后来在某政府背景的企业给政府部门做扫黄项目,用图像识别技术,每天训练AI在网上找小黄图和小黄片,没有想到,一年下来,因小黄图和小黄片看的实在太多太多,对男女交合没感觉了!对女性身体觉得恶心了!不知何时变成gay了!他那公司对他变gay深感愧疚,还给他升了一级、加了工资。后来,他实在是不爱搞小黄图,出来找工作,但因过去项目奇葩,虽然技术上是大牛,却找不到特别好的,最终竟然“沦落”到了思恒医疗,现在也是总监之一。阮思澄曾无意当中撞到过他的男朋友,帅得要命,是个律师。 再到电梯间,电梯正好到了33楼,邵君理走进去,转身,电梯门缓缓合上,他们两个温柔地注视着彼此。 ………… 等到电梯开始降落,阮思澄才走到窗前吹了吹风,让脸上的红晕下去,整整头发、衣群,走回思恒医疗。 她在朋友圈中发了一条状态,叫:【大橘已定】。 下面配了一张大甜橙的图片,分享给她最最亲密的朋友们。 她想吹她(马上)不是单身狗了,又不想特别高调,于是指望有人好奇过来她。 然而那群榆木脑袋,个个都说“哈哈哈哈”,完完全全get不到“大橘已定”什么意思!!! 气…… 得了得了,该工作了,已经“浪费”十分钟了。 她先跟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卓立通了电话,对方建议接受扬清,并且表示,邵君理并没有说错,目前法律法规没有对非上市公司一致行动人的具体规定,因此,虽邵君理是扬清的董监高,也可以按自己意思成为阮思澄的一致行动人,签署协议就好。这样,对“扬清派”的猜疑就不存在了,思恒医疗可以放心大胆地利用扬清集团的资源。 放下话筒,阮思澄想与陈一非也商量下,毕竟,陈一非是思恒高管当中股份数额仅次于自己的。 没有想到,陈一非并不在他的CTO办公室,阮思澄来来回回转了两圈也没瞧见。 “梁言,”她问坐在陈一非办公室正对面的市场总监梁言,“看见一非了吗?” “啊,”梁言说,“刚才您和邵总一直都在开会,陈总等不及,先走了,说您要问就讲一声。他接受了《IT世界》张记者的访谈邀请,现在应该在做采访,宣传咱们思恒医疗。” 阮思澄:“…………” 足足过了五六秒钟,才说:“行了,我知道了,你继续忙推广的事。” “好的,阮总。” 然而她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一片静静地、无声地翻腾着的惊涛骇浪。 陈一非……又跑出去接受记者采访了吗??? 自从思恒“红”了以来,陈一非便常常出现在各种媒体上面、各种场合当中。 比如,IT杂志,创业杂志,商业杂志。 他还常常参加活动,比如人工智能的峰会、互联网的峰会、创业的论坛、高管的论坛,在上面做演讲或者讨论话题。 甚至接受高校邀请,向学生们讲述经历。 他热衷于各类活动。 耽误工作倒是其次,更加重要的事情是,在那些采访、演讲当中,他夸大了自己作用,甚至有意或者无意,把他自己给说成是思恒医疗的核心、灵魂,仿佛要没他的才智,思恒急诊这个产品便无法被研发成功,思恒医疗这个公司便不可能有今日辉煌。 这不行!!! 倘若外界全都认为陈一非是核心、灵魂,那思恒将一辈子都受他掣肘!!! 只要他说想离开了,想辞职了,投资者、医院、医生、患者、公众,便全都会本能觉得思恒医疗要不行了,技术要落后了,产品要完蛋了。于是,她得永远供着捧着,生怕对方跳去别处。因为,即使自己相信换个CTO没区别,别人也不信。 这不是她阮思澄能容忍的事。 除了她这个创始人、CEO,谁也不能当这“灵魂”。 包括陈一非。 她一直都感谢一非,但不代表感谢到了可以纵容他这样说的程度。 阮思澄的心里清楚陈一非也并非有意,只是太过希望得到许许多多人的重视。 其实,某种程度上说,要是没有CTO陈一非,胸部急诊“用RNN来做”这个创意还真未必能够出世,陈一非对思恒急诊的功劳是不可抹杀的。甚至,腹部急诊“多套神经网络”这个想法也有他的努力在内,即使想法最早是她提出来的。 但是,他不可以显得好像他是思恒的支柱,仿佛要是没有了他,大家都会手足无措,公司必定一落千丈。 他牛,但也没有他吹出去的那么牛,这家公司并不至于没他不行。 他不可以将自己打造成思恒的品牌,把自己捆绑住思恒的未来。 如果以后一说“思恒”,人们便想起“陈一非”,绝对不是正常的事,到那时候再想剥离公司必定伤筋动骨。 阮思澄想起,当初,她这虾米大的“思恒医疗”之所以能请到艾未总监大佬,就是因为她在峰会拼命制造与陈一非的偶遇,“做好朋友”,自然而然地“勾搭”上,而后,在陈一非有怀疑时坦诚表明一切都是精心安排,是为了挖他,用十足的诚意打动了陈一非。当时,陈一非还说过一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一个老板可以为了挖我做到这种程度,是可以聊聊的”(第26章)。接着,在“聊聊”时,陈一非又故意让她在咖啡厅等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左右,用于最后考验她挖人的“诚意”(第26章)。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陈一非的性格就是无比渴望别人重视!!!名、利,全都不是第一位的,他要别人觉得他牛!觉得没他不行! 阮思澄呆呆地想:原来,成也这个性格,败也这个性格。 原来,这个炸-弹,是在她决定挖陈一非的那一刻就埋下了的。 因为一非这个性格,她得到了他,也许有天,也因为一非这个性格,她也会…… 不,不至于,阮思澄想着,掏出手机,给陈一非发微信,说: 【一非,我有些事想跟你说。等你回来,咱们哥俩好好聊聊。】 53.分道(一) 一直等到六点下班, 陈一非也没有回来。 阮思澄有一些焦躁, 想到外面透两口气。 路过某个办公区时, 她见几个年轻码工聚在一起观看视频。再近一点, 发现那是某创业网对陈一非的专访。 “……”阮思澄没惊动员工, 静悄悄地站在后排,也跟着看。 视频当中,陈一非的脸颊白胖,眼睛则是一条小缝,道:“……当时, 思恒医疗一筹莫展,没有人懂‘心脏加AI’, 而这,却是计划书中‘思恒急诊’的核心,是最应该有竞争力的部分。”他的食指交叉,置于腿上, “公司老板非常渴望我能加盟、解决问题,将思恒的技术带到新的台阶。她从云京跑到中京, 参加人工智能论坛, 在会场、餐厅还有酒店, 故意制造多次‘偶遇’。等回云京,她坦白说, 在峰会上, 她故意和人换座位, 就为了和我说上话……出于这个特殊目的, 她恶补了我人人网和领英网上面列的兴趣爱好,还有论文、专访、演讲。当时她说,‘CTO的位置非你莫属。’我被她的诚意打动,离开爱未,加入思恒,开始这段新的挑战……” “啊啊啊啊帅帅帅帅!!!”屏幕前面大家叫道,“陈总真是太厉害了!!!”“陈总牛逼!大家注意,‘逼’字破音!” 正在后排的阮思澄:“……” 果然如此,不是错觉。 对方有意或者无意,把他自己给说成了思恒医疗的支柱、灵魂。 前面一段,“思恒医疗一筹莫展,没有人懂‘心脏加AI’,而这却是计划书中思恒急诊的核心,是最应该有竞争力的部分”那句,显得公司特别没谱!!! 人人听了都会觉得“excuse me”——你开公司、做产品,却不知道如何实现,对于技术束手无策,甚至根本就不了解,最后要靠爱未大佬来救你于水火之中?!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 陈一非没提到钱纳。当时思恒之所以会陷入困境,完全就是因为钱纳被罢免了。她和贝恒两人确实不懂心脏,然而钱纳却有不少相关经验,在技术上也super牛逼。可以说这只是一个意外状况、突发事件,思恒医疗的管理层在创业时心里有谱。 但陈一非这样讲也无可厚非。 钱纳的事,是不方便在公众前抖落出来。就算自己问,陈一非也会说,未经允许他绝不敢在采访中擅自公布窃取病历的陈年旧事。 陈一非也并未说谎,只是没有讲出全部实情而已,于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制造出了一种“思恒不靠谱,他才靠谱”的感觉。 至于刚才后半段话,也是在给自己镶金。 一个CEO,放着好好的班不上,从云京跑到中京,挖空心思,多次“偶遇”,只为招聘一个人才,足见这人对于公司的重要性! 这种事情,CEO自己说,叫求贤若渴,别人说,则显得她特别desperate,几近绝望。 尤其她是一个女人——在公众的认知当中,应该含蓄、害羞的女人。 阮思澄想,陈一非他居然还把“CTO的位置非你莫属”这句话给复述出来了。各家公司在挖人时啥彩虹屁都可以拍,然而公众并不清楚,只会以为她是真心。 “CTO的位置非你莫属”,也就是说,在别处都寻求不到可以带队的CTO,这世界上只有对方可以做出“思恒急诊”。 “……”阮思澄继续看。 一分钟后,终于有人发现了CEO,叫:“阮总!” “嗯,”阮思澄的笑容可掬,“看陈总呢?” “对,”他们语气带着兴奋,“陈总牛逼!以前都没充分意识到,陈总这么牛逼!哎,以后可得好好学了。跟着陈总,肯定可以学到好多东西。” “嗯,想进步这是好事。”阮思澄点点头,表面上与往常无异,转身走了出去。 心却不断地往下沉。 只看一非这些说辞,外界恐怕都会认为,思恒医疗,没陈一非就转不了了。 长此以往,思恒医疗真的要与CTO陈一非绑在一起并一辈子都受他束缚——只要他说想辞职了,外界对于“思恒医疗”的信任便大打折扣。 这绝不行。 还是那句话:除了她这个创始人、CEO,谁也不能成为“灵魂”,包括陈一非,思恒中心只能是她。 作为CEO,阮思澄有一卡车事,忙得要命。她无意与陈一非比“接受参访”“参加演讲”,看谁更能吹,谁能把对方给PK下去,谁能当上思恒公司“核心”。 CEO、CTO,不是对手、敌人,而是搭档、战友。另外,如同邵总曾经讲的,一家公司,始终要以技术、产品来说话,她花时间到处“刷脸”没有意义,她也无意走“明星CEO”那个路数。 她只想要做好产品、帮忙患者,用科技给人类尊严。 ………… 时针指到七点钟时,陈一非才晃悠回来。 “思澄,”他敲了敲办公室门,“抱歉,我刚看到你的微信。” “不好意思,”阮思澄则站起身子,“本来是想回家的吧?还特意到公司一趟。” “没事。” 阮思澄的语气可谓空前热络:“来来,一非,七点钟了,我来请客,咱们哥俩边吃边聊。” “行。” 阮思澄又拿上钱包:“扬清下面有一家港式茶餐厅,不错。” “好。” 在港式茶餐厅,他们点了秘制叉烧、鲜虾面、西多士等等常见的东西。阮思澄巨热情,叫陈一非随便点单,而轮到了她自己时,则把对方刚才犹豫要不要点的全点了。 在等上菜的时间内,阮思澄只东拉西扯,讲了几桩业界新闻,绝口不提正经事儿。一直等到酒酣饭饱,她才笑着放下筷子,把手收起,叠在桌上,微微探头看着对方,眼神明亮而且真诚:“一非,其实……是有这么一个事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现在还没什么事儿,不过,要是一直不提,以后可能有些影响……总之,我想还是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你注意到就完事了。” 陈一非:“???” “就是……最近,你接受了一些访谈,参加了一些活动,然而,思恒医疗现在还在关键时期,这样不好。我知道,你肯定能完成工作,经常半夜还发邮件。但是,公司还有些小孩儿,老板不在就很松散。我作为CEO老在外面,公司需要你来坐镇,否则他们该上天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一非:“……” “还有,”既然是“谈”,就得真诚,阮思澄没拐弯抹角,实话实说,“长此以往,可能以后一说思恒,人们便想起陈一非,深度捆绑,对公司不好,对一非你也不好。大家都是自由的人,你也可能在某一天跳到更好的平台去,但是,若有捆绑,人会觉得陈一非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同时觉得……思恒医疗没技术了、要完蛋了。” 陈一非想了想,点头:“我明白了。” “嗯……谢谢理解。”阮思澄不再纠缠了,提起筷子,指指饭菜,“来,接着吃。” 陈一非没跟她犟嘴,阮思澄还挺开心的。 本来她都在思考了,如果陈一非说“你自己不宣传公司,还不让别人宣传公司?”“我所讲的全是事实,没污蔑没诽谤,还不让人张嘴说话?”“不想广大社会公众一说思恒就想起我,你自己也接受采访参加活动不就好了?”她该如何回答。 但陈一非居然没提。 想想也是,像陈一非这种脑袋聪明的人,肯定清楚,自己不会让他捆绑思恒医疗,同时,因为思恒是B To B公司(公对公),并不面向普通顾客,所以自己一心发展——进入更多医院、服务更多患者,也不想花太多时间吸引讨好社会公众。因此,她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大家都不要“走穴”,而是把精力都放在公司本身。 之后气氛还算轻松。 有一些话点到就好。大家都懂,多说无益。至于对方听不听,也只能看后续进展。人听不听,和你说多少,并不成正比。 最后,阮思澄用手机付账,一共花了500块左右,在云京算中等偏上。 ………… 与陈一非告别以后,阮思澄略纠结了下,决定不回公司加班,沿着这条马路走走,吹吹夜晚温柔的风,让心里面舒坦舒坦。 她一边走,一边兀自琢磨陈一非的事情,不知不觉,便又到了扬清楼下。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邵总的车! 黑色的Tesla Roadster开着尾灯,在夜幕中留下残影。这车实在太显眼了,整个云京阮思澄都没有见过第二辆! 鬼使神差,阮思澄就穿着高跟在车后面追了几步! 直到距离越来越远,阮思澄才如梦初醒,暗骂自己鬼迷心窍,白痴智障,收起脚步。 然而接着,她便看到那辆车子缓缓减速,停在路边,后排车门向外打开,一条长腿踩在地上。 “……” 见阮思澄走上前来,邵君理道:“发个微信说声就好,干吗追车。” “我不知道……”阮思澄也十分茫然,“在琢磨事,有点不安……本来根本没想求援,只想自己溜溜弯儿,但是,无意看到邵总路过,本能般就扑上去了……” 邵君理的唇角勾勾,对于答案还挺满意。 阮思澄问:“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扬清司机开车谨慎,每隔五秒就看一眼三个后视镜,掌握前后左右所有车的位置。” 阮思澄说:“牛逼……” “走吧。” “啊?” “正好今晚事情不多,就来陪你溜溜弯儿。”阮思澄正茫然不安,他肯定要过问一下。 “……嗯。”也好。 两人并肩沿着街走,邵君理在外侧,让阮思澄在里侧。过了一个街口以后,邵君理才淡淡地问:“怎么了。” 阮思澄则轻叹一声:“思恒医疗‘红’了以后,一非到处接受采访、参加活动,而且喜欢夸大其词,把自己说成是公司核心、灵魂。我是觉得这样不行……会非常受对方牵制。刚跟一非好好谈了,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邵君理的脚步一顿,转头看看身边女孩:“难得你能想到这层。” “又不难……” “不,挺难的,需要相当的大局观。一般的CEO只会觉得这是宣传。” “……” 邵君理又瞥过目光。 在云京的霓虹当中,她的表情干练、自信,步子沉稳有力,一看就是当老板的。 他想,也许,过不多久,他就没有可教的了。 她成长的速度惊人。本来,只是创意、远见等等方面适合当CEO,然而,不知不觉,对管理也游刃有余。在产品出来以前,公司就像一个家庭,是典型的团队文化,她是家长、老师,注重沟通和凝聚力。而A轮开始以后,她改变了企业文化,迅速切到灵活导向,她是改革者,强调创新和独特性。邵君理相信,阮思澄没看过所谓“组织文化评价量表”,只是本人嗅觉灵敏。 聪明厉害的姑娘。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阮思澄已不太知道两人究竟到了哪里。然而,有邵君理陪在身边,她的内心安定许多。 若与一非理念不合,那早发现就早分手,挺好。 她的难过并不重要,思恒未来才重要。 她已不会无法直视那些残忍的事情了。 这大约也叫作成长。 二人继续在街上逛。这是云京新商业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走着走着,邵君理把原本插在两边裤袋里的手拿出来一只,阮思澄的狗胆上来,装作正在好好走路,可换步时,左手手背却常常是“无意”“刚好”擦过爸爸右手手背,基本上是三秒一次。 她不停地擦呀擦的…… 十来回后,就在她要继续“调戏”时,邵君理手突然一捞,“啪”地一下,把阮思澄的五指给攥在掌中! 阮思澄:“!!!” 邵君理说:“手这么欠……得制住了。” “……”阮思澄虽想碰碰他,却从没想过在大街上公开牵手,一时之间都有点慌,“邵……邵……邵总……” “嗯?”邵君理却还是捏着。 “您不怕被人看见吗……” “我又不是清臣那老上热搜的国民男友。”他说的是清臣集团CEO周介然,几年以前接管公司,从此特别受人瞩目。 “可这两年您也开始在媒体上露脸了……” “无所谓,”邵君理倒一派淡然,竟然开始十指交叉,还夹了夹,“爱看看。” “……”她想起来,邵君理他确实不是一个在意别人的人。 他们两个就牵着手,路过商场、酒店、餐厅、住宅、办公区,一直逛到晚上十点,邵君理才把人送回清臣大厦的停车场。 停车场中空无一人,十分空旷,一根一根水泥柱子漆着硕-大的区号,偶尔才有几辆车在车位里边静静蛰伏。 阮思澄到她的那辆本田前边停下脚步,按开锁,五根手指搭在银灰色的车把上面,知道身后邵君理在静静等她上车离开。 可是…… 心念一转,阮思澄手离开车把,“呼”地一下,把邵君理给扯到了本田旁边的柱子后,避开摄像头,将人怼在柱子上面,抱住对方,用脑袋瓜顶了一下对方下巴,让邵君理抬起下颌,接着一踮脚,顺势在对方喉结上轻轻亲了一下。 下巴她亲过了,别处她够不到。 邵君理:“……” “我想再交一点定金……”阮思澄道,“您这个人太受欢迎……那天交的恐怕不够……” “……” “……” 见邵君理压抑呼吸、仰头看着上方层顶,喉结特别迷人性感,阮思澄一个脑抽,又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明显看到对方喉结上下一滚。 她觉得有趣,又舔一下。 又是一滚。 这回,邵君理没任她宰割,而是垂眸,目光幽深,像能把人溺毙于此:“你确定非要作死。” “怎……怎么?” “你说怎么。” 话音刚落,邵君理的左手从女孩儿身后攥住她的头发猛地向下一扯,阮思澄便被迫扬起纤细又白皙的颈子。 邵君理弯下腰,凑近了,在距离她颈子还有三四厘米的地方停下,等着,不出意外地感觉到右手握着的细腰在轻轻颤抖。 他向对方颈子轻轻吹了口气,让温热的气息喷上细腻皮肤,阮思澄不自觉就想发出声“啊”。 逗弄过后,邵君理并没有离开,盯着颈子,声音带磁:“今天先放过你……过了周日再说。” 虽然偶遇,但他们俩并未更改“周日之约”。 阮思澄:“……”因为太近,他呼吸的热气极为明显,像是已经刺破皮肤,进入胸肺,又被带到四肢百骸。 似已热得不能呼吸,一下一下都是热浪。 “行了,上车,路上小心。” 阮思澄忙推开对方,钻进本田,等到腿儿不再抖了,才换好鞋,打灯,开出清臣的停车场。 ………… 第二天第三天是周三和周四,阮思澄极关心陈一非的动向。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陈一非并没有改变。 他还在干。 公司监控员工电脑,阮思澄也破天荒地看了一非操作记录。 事实证明,就在周三以及周四,还有记者给陈一非邮箱发了几份初稿,而陈一非,非但没有去掉那些夸大的话,反而加了,极力彰显他的地位,对于《陈一非:思恒急诊最大功臣》的题目也没说什么。 “……” 一瞬间,阮思澄明白了。 陈一非,不愿意在思恒当个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 他未必是在一开始便有这样的想法在,可是,思恒急诊突然爆红,无数媒体追捧他的“神仙技术”,IT业界万众敬仰,让他有些无法自拔。 现在他出名了,有的是更大的空间,比如上千人公司的CTO,即使自己与他“分手”,他也不怕,前方有着大片大片更加重视他的老板,而自己这曾见证他痛苦、无措的CEO,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挽回的。 陈一非的种种做法倒也不能说多么错。 甚至说,他都未必能意识到他在夸大他的作用。 人么,都是需要成就感的,会本能地在暗示中增大自己的用处,减小他人的用处。 也许,在陈一非内心深处,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思恒医疗成功的原因,于是也在各种场合如实说了他的想法。 自己叫他闭上嘴巴,乖乖继续改进产品,他大概会感到特别没有意思、缺乏再拼下去的动力。 对陈一非这种渴望尊重、崇拜的人来说,“红”过以后不红,和从来没有红过,是两种心境。 阮思澄想,她好像,再次找了不合适的搭档和CTO。 54.分道(二) 意识到陈一非是颗地雷以后, 阮思澄没拖泥带水,开始为将来的“拆伙”做准备了。 周五早上,她与一非、几个总监一起开会, 掌握全部在进行的项目情况。 接着, 阮思澄以“陈总”最近经常不在思恒为由, 将接下来几个工作直接交给各个总监,比如肾结石的识别以及诊断,她让总监越过一非, 直接向CEO报告工作。 这已属于剥夺实权。 在流程上, 那些总监与阮思澄中间隔着一个CTO, 不应越级报告工作。 她重用了几个总监,尤其以前做小黄图项目那个,叫顾延之。顾延之的技术出众,阮思澄还挺信任的。 虽说这个顾延之吧……工作工作, 工着工着, 老把自己给搭进去。做政府的扫黄项目,呕心沥血,直男变gay, 后来, 也是因为干活,认识现在的男朋友。据说当时, 因为存在海量小黄文小黄图, 法院审判某个网站, 顾延之男朋友就是CEO的律师。他为掌握“扫黄软件”技术原理, 与顾延之见面聊天,并且发现对方面对女性肉-体无动于衷,举例、讲解面不改色,案子过后,一来二去,搅在一起。 她还暗示了陈一非:她已知道他还在干——聊过以后,他还在干。陈一非人聪明机警,应能猜到具体过程。 阮思澄的心里其实始终抱有一线希望,就是,陈一非对思恒医疗也还抱有深厚感情,不想离开,面对“削权”这样的事,会来和她好好谈谈,并告诉她,虽然前一阵子经常不在思恒,但是下周开始一定留守公司,没必要把那些工作转而交给几个总监。 那样的话,她会答应,把项目交回给一非。 只要一非别再给他自己加戏,她也愿意揭过此页,永远不提。 可陈一非没有反应。 没有会议,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好像根本无事发生。 一切在向bad ending奔去。 大抵要以悲剧收场。 阮思澄想:其实还好。这个世界其实道理就那么多,无非是合得来、合不来,十分简单,早该习惯,文人才会一茬一茬伤春悲秋唏嘘感怀,用不同的话讲同样的事。 然而全身还是不大舒坦,细细密密地泛着疼。 一非“救”她于危难中,加盟公司,当CTO,用RNN加CNN看心电图,用多套CNN考察腹部,一起克服数据难关、技术难关、资金难关,一起经历增资、A轮、B轮,一起见证产品“爆红”,一起看到公司扩张。 “……”她强忍住,打起精神,点开一个叫作“大牛”的Excel表格,一行一行地看过去。这两年来,每回见到好的项目、好的产品,她便随手在领英网翻翻是谁负责执行,记下对方姓名、单位、联系方式,以做备用。 这样,以后思恒医疗招聘、挖人,做新产品,她一筛,就能找到几个对口的人出来。 这个……不太合适。 这个……也不太合适。 这个呢…… 一边难受,一边工作,最后终于确定备选。 ………… 晚上十点,阮思澄手握着名单,走到扬清,想跟“爸爸”商量商量。 在后门的十字路口,一家三口围着烧纸。虽然云京早已禁止市内烧纸,可老百姓经常不愿去殡仪馆。 阮思澄呆看了几秒。火焰本来蹿得极旺,慢慢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堆灰屑,风一过,呼啦啦地舞起来,再纷纷扬扬地落下去。 如同她和一非的“蜜月”和“分手”。 真的已经无可挽回? 到了扬清C座33楼,邵君理的秘书之一,“白雪公主”小姐姐把阮思澄给领进屋里,问:“阮小姐,要咖啡?茶水?” 邵君理说:“买个雪碧。” 白雪公主小姐姐:“哎?” 邵君理道:“别来苦的,来甜的。” “懂了,邵总。” 阮思澄的心里感动,在桌子前坐了下来:“邵总,一非……也许最后也留不住。” “嗯。” 阮思澄的眼神呆滞:“现在回头复盘想想,他的性格是双刃剑,怪我当时没意识到。他之所以离开爱未,是因为爱未把他在负责的两个项目降级。而他之所以加盟思恒,是因为大CEO追他追到中京,‘制造偶遇’‘当好朋友’。那么,既然因为我的重视来到思恒,就也可能因为别人的重视离开思恒。” “阮阮……” “没事。”阮思澄笑,“自己难受……并不重要。创业,需要背负员工的期待还有自己的承诺。一个好CEO,和普通人不能一样。普通人,趋利避害,而好CEO,要克服掉正常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向远处看,拥有一个信仰,追逐一个理想。如果一非并不合适,就该快刀斩掉乱麻,从大局出发。我还是很感谢一非,一辈子都感谢一非,但是,如同一段好的爱情未必需要好的结果,一段好的合作也未必需要好的结果。” 既然选择当创业者,注定没有正常生活。即使身边再多同类,她也知道,惶恐不安,一惊一乍,不是生活本来面目。 邵君理静静听着,半晌,没说“长大了”“成熟了”,而是停笔,看着阮思澄,目光深沉,表情认真,道:“对我重要。” “……嗯?” “难不难受,不是不重要。” 在阮思澄肉眼可见地脆弱时,他告诉对方,当创业者必须“冷硬”,而当阮思澄终□□速成长起来、强颜欢笑、自舐伤口,他告诉她,他会站在她的身边。 “……”听到这话,阮思澄的委屈心酸顷刻出闸,说,“要抱抱……” “过来。” “嗯……” 阮思澄到皮椅旁边。邵君理把椅子推开,站起身子,两手轻轻掐着对方细细的腰,一用力,把人放在桌子上边好好坐着,卡进对方双膝中间,一手搂腰,一手把对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膛。 阮思澄就觉得委屈,扑腾出来,把邵君理领带解了,缠在手上,又把对方西装扣子也解了,捉着对方两边肩膀,额头贴着黑色衬衣,一会儿蹭两下,一会儿再蹭两下,两条小腿还无意地偶尔蹭蹭对方西裤外侧布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君理把阮思澄的小尖下巴给抬起来想,问:“接替一非……有人选吗。” “嗯。”阮思澄郑重地把头点了一下,“叶凤毛。” “叶凤毛?”邵君理的声音一挑,“他有官司,这个时候没人敢请。” 阮思澄说:“所以趁机抄底他呀!” 叶凤毛,AI界大牛。他曾经在跨国公司工作数年,用人工智能来分析无人机拍摄出来的影像。说是只做民用,不做军用,然而那些产品、服务在实际上不可避免地与政府产生交集。 结果,去年,这家中文叫“敬远”的跨国公司美国总部数次约谈叶凤毛和他的同事,表示怀疑他们曾经在项目中有不当的经济行为,以“调查”为由,详细询问与中国政府有关的项目情况。在丢工作和“已违法”的威胁下,叶凤毛的几个同事一个一个先后“失守”,提供出了项目细节。 而叶凤毛,拒不开口,被辞退了! 他认为,“敬远”是在用卑劣的手段窃取机密情报,与美政府串通一气,“敬远”总部希望掌握与中国政府有关系的项目细节,目的就是再提供给美国政府。 对于“敬远”那些问题,比如,“你们做了政府项目哪个部分”“为什么这么做”“那个项目的全貌是什么样的”“你都知道什么,讲出所有细节”,叶凤毛一个都没有好好回答! 因为他知道,这不单纯是商业方面的事。敬远探听军事项目各个细节,必定是要再汇报给美国政府,这是国家军事战略层面的事。 于是,他告敬远,敬远反诉,拉拉扯扯没完没了! 也正因为他有官司,到现在还赋闲在家,为“不开口”和“不同意”而付出了惨重代价。 叶凤毛曾在朋友圈悲哀地道,在“用人工智能来分析无人机拍摄影像”这一方面,敬远技术卓越超群,而这甚至不是个例,美国领先在全领域。而中国呢,必须拥有人工智能核心技术,否则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邵君理说:“有些风险。” “顾延之的男朋友说,本月应该出结果了,马上就要到150天了……我可以先接触接触。实在不行,再换别人。” “……嗯。” “我就觉得……叶凤毛与思恒医疗应该还挺合得来的。钱纳、贝恒和陈一非留给我的教训就是,CTO和搭档,不能只有技术、能力,还必须与思恒医疗合得来。这个人,应该非常正直、无比坚强、有遥远的一个愿景。”顿顿,“另外,叶凤毛学的是医学信息工程,计算机和医学的交叉性学科,也挺合适,之前一直在做医疗,上个工作是因为跟上上个公司有竞业条款,必须转行,才去做了无人机的,如今竞业条款应该也过期了。” 真是360行,行行转码农,条条大路通敲码。 “行,阮总,”邵君理道,“我不干预您的决策。” “谢谢邵总~” ………… 等汇报完诸多细节,手表已经指向9:45。 “那,邵总,”阮思澄道,“我回去了。” “怎么来的?” “走过来的……因为觉得扬清楼下不好停车。”现在,扬清思恒离得超近,走路不到十分钟,阮思澄的私心觉得还挺方便。 “行,”邵君理站起身,伸手扣上西装扣子,“快十点了,送你回去。” “咦,没事儿!我走大路!” “我不放心。” “我想溜达……” “行,走回去。” “哦……” 有邵君理,阮思澄便选了小路——距离一样,但是没有那个120秒的红绿灯。 她脚踩着双高跟鞋,在寂静的云京夜里,一步一步咔哒咔哒地往前走。她还挺会穿高跟的,能追公交。 没有想到,到某路口,阮思澄十分正常地一脚踩下,鞋跟却没落到地面,阮思澄差点儿向后面翻过去!! “我艹!!” 她忙稳住自己身子,而后发现,自己右脚鞋跟掉了…… 这他妈才穿几次啊…… 三次有没有都难说…… 她看这鞋实在好看,最近几年头一回买了一双便宜货,自己还觉得挺美的呢,结果,来时走十分钟,回去走两三分钟,就嗝屁了…… 她试图给安装回去,发现不成,几颗钉子已经歪了,而那几个钉子真是巨短无比…… 她便只好一只脚正常走路,另一只脚只用脚尖点地,重心前移,保持平衡,想起曾经在微博上看到某个超模走秀时鞋掉了一只,却丝毫都不受影响,赤着脚,脚尖点地走完全程,只觉得她自己也像一个top model! 嘿咻…… 不过走着是挺别扭…… 旁边,投资爸爸“嗤”地一笑,对阮思澄说:“站直。” “???”一脚正常,一脚点地,站直,心想,如果另只也嗝屁了,就热闹了…… 邵君理一手扶住阮思澄纤细的腰,解开自己西装扣子,略略矮身,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一个用力,就把人给抱了起来! 阮思澄:“!!!” 邵君理说:“前面有个小咖啡厅,你坐一下,我到商场拎一双来。” “我自己能走路过去。” 投资爸爸直接怼回:“看你那个费劲样儿,我闹心。” 阮思澄:“……” “不远。” 这条小路寂静无人。阮思澄伏在他胸前,看着他的半侧脸,两手环着他的颈子,觉得对方一步一步无比轻松。 她问:“累不累?” “可以上下抛着玩儿。” “……”这种有点浪漫的时候,可不可以好好说话。 一片寂静,四下无人,路灯昏暗,将两个人的影子给拉得长长。阮思澄就一眨不眨,看着男人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坚硬的下颌,用目光一寸寸地摩挲。 她的头发软软垂下,一飘一飘,两只脚丫纤瘦雪白,前后晃荡。 半晌以后,她看看天,发现月亮又大又圆,特别好,特别美。 在邵君理的怀抱中,并不需要特意抬头,视线正好对着月亮。也不需要注意脚下,可以专心盯着月亮。 她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与陈一非“分手”这天,被邵君理抱回公司,所看到的这轮又满又亮的月。 她又想起夏目漱石那句经典的话来了:“I Love You,翻译过来就是‘今夜月色好美’。” 阮思澄红着脸,把手盖在自己腰间的手上边,感觉对方手指修长、温暖、有力。 大约走了两三分钟,果然看到间咖啡厅。 阮思澄要自己进去,从人怀里挣脱出来,一瘸一拐,坐在桌前。 “我去随便拎一双鞋。”这是云京商业中心,十字路口N家商场。 “我是觉得其实不用……” “得了,等着,马上回来。到清臣的停车位置还有一段不近的路,而且那个停车场里弄的跟个迷宫似的,还不让外面车进。” “……” 一杯咖啡刚好喝完,邵君理便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阮思澄怕对方买啥国际名牌,此时两眼定睛一瞧,发现牌子是叫“Rene Caovilla”,不认识,看来真的随便拎的,心里登时放松不少。 周日还个礼物好了。 邵君理把裤子一拽,半蹲下来,高档布料顿时绷出几道褶皱,裤子紧紧箍在腿上,显示出男性的健壮以及力量。 他把盒子轻轻打开,鞋拿出来,放在阮思澄的两只脚丫前边。 阮思澄发现,这鞋特别好看。 高跟女鞋,不露脚趾,比较职业。黑色缎面手感极好,上面两串白色珍珠则交叉着斜过脚面,到脚踝的跟腱汇集,鞋底下是银色流沙,上脚以后,显得特别白皙、优雅。 当然,也显得很有钱。 “将就将就,”邵君理说,“只能拿到货架上有的。” 阮思澄问:“您平日里从头到脚全部都是大牌高定?” “差不多。” “…………”可恶,资产阶段邵扒皮,用万千网友的血汗钱穿高定,那些玩意动不动就好几十万,甚至还有成百上千的。 邵君理说:“这还有双。担心买的不合心意。” “这不就是随便穿穿……五分钟就脱下来了……” “嗯,对。” 出于好奇,阮思澄还是看了一眼。 也好美啊…… 裸色漆皮,上面一片黑银流沙,同颜色的带子绕过脚面,显得两腿又细又长。 “谢谢邵总。”品味真好。 “没事,走吧。” “嗯。” 阮思澄把破烂皮鞋狠狠塞到垃圾桶里,蹬着新鞋,觉得自己是小仙女。 绝对不是受罪来的。糟心事儿能解决的。 ………… 有鞋穿了,阮思澄便没去停车场,而是回了思恒医疗。邵君理把她送进楼,约好周日十点见面,转身走了。 阮思澄对“周日见面”有着安排。周二在路口偶然遇到,不合适,周五在扬清讨论工作,属于个人的时间就只有走回来这一路,也不合适,因此她没改变计划。 在电梯里,阮思澄掏出手机,搜了一下鞋的牌子“Rene Caovilla”,点开官网查看。 结果发现,艹,这两双鞋,每一双都接近两万。 “……”随便拿的,穿五分钟,也要刷掉四万的吗……而且还很嫌弃的样…… 算了,阮思澄悲哀地想:人家的四万,就跟她的四十似的,不,都不是四十,而是四块,四毛,四分,四厘。 她也穿了万千网友的血汗钱。 等回到了CEO办公室,阮思澄把白天没有处理完的全都做了,接着,在打算要离开之时,随手刷了一下邮箱,握着鼠标的右手在一瞬间便僵硬住了。 一封邮件静静躺着。 邮件标题是五个字:【离职申请书。】 发信人是CTO陈一非。 她的胸膛起伏,呼吸急促,点开邮件,发现一切行文措辞都很官方,什么,想要寻求新的挑战,什么,感谢CEO的培养、帮助,什么,将会珍惜这段经历,什么,祝愿思恒越来越好。 阮思澄的心里清楚,陈一非已做出选择。 她相信,如果自己对他“加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一非是愿意继续留在思恒当CTO的。这公司是他的舞台,而且,阮思澄也十分确定,一非对这有着感情。 然而,自己要求他当一个平凡、普通的CTO。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也许是他一直渴望更多夸赞,也许是人一旦红了就会飘了,阮思澄也不想知道根本原因。 总之,光是上班干活,而不再有媒体曝光、众人追捧,让他觉得没意思了,可能还对自己不满。 这个时候提出辞职,陈一非肯定是有了不错的offer。 也许上千人的公司的CTO,也可能是上万人的公司的SVP或VP。 陈一非刚干一年半,所持股权成熟了50%,对方公司估计要出一大笔血,让陈一非觉得离开是值得的。 年薪加上股票等等,估计要有一两千万。 除了爱未,好像哪也没有这种冤大头了,扬清澎湃都很克制。陈一非在外面转一圈,“衣锦还乡”,反而当上砍他项目的狗上司的新上司,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过这也不是绝对,毕竟,陈一非最看重的东西不是钱。 阮思澄点“回复”按钮,十指放在键盘上面,噼里啪啦敲下两字: 【批准。】 打完,她咬咬牙,发了。 她想:他们终于走到今天。 风雨同舟整整两年,他们不再是战友了。 55.分道(三) 与叶凤毛取得联系并不困难。 叶凤毛是业界大牛。邵君理管扬清集团正合作的猎头公司要了一个叶凤毛的手机号码, 说投资的公司需要。这项“服务”其实不在合同上面,不过对方痛快给了,没说什么。 这家国际猎头公司从来只寻高端人才——年薪100万以上的IT高端人才。几十年来, 他们通过各种方法建立、完善人才数据库,比如业内峰会、招聘网站、IT论坛、社交网络、微信群组、线上社区、线下club、关系网、校友会。而叶凤毛这种人才自然早在观察之列。 阮思澄打电话过去。对于“思恒医疗”这个炙手可热的新兴公司向自己发出邀约,叶凤毛颇感觉意外, 也答应了周六下午与阮思澄见面谈谈。 在听说了这消息后,邵君理问:“我也过去?” 阮思澄:“嗯?” 邵君理手捏着话筒:“以投资人的身份, 陪你一起面叶凤毛,看看对方人品, 把把关。毕竟,我这些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第一感觉还算准。” 他不愿意她再难受, 不愿意她再“分手”。在她自己无法承受时, 他逼她必须承受、必须忍住。现在,她已经可以承受了, 他要她不再经历同样的事。 阮思澄:“……” 不得不说, 邵君理“把把关”, 诱惑实在太大。 然而,阮思澄却只是笑笑,道:“不用了, 邵总, 我自己谈。” 邵君理没说话。 阮思澄又道:“邵总, 叶凤毛他将来可能是CTO, 思恒医疗二号人物,左膀右臂。我需要他始终尊敬我、信赖我。如果您也坐在旁边,就会传达一个信息,即,思恒的CEO连招聘都无法做好,要您陪着、把关,这家公司是靠您才一步一步到今天的。” “……” “他会觉得,思恒医疗,阮思澄是台前木偶,邵君理在幕后操纵。这样,不管进不进来,都只会起负面作用。不来,是您坏事儿。来呢,我也没有威严可言,镇不住他。”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邵总,尤其我是女CEO。这个圈子女CEO少,能成功的女CEO更少。人人喜欢八两句说,她们都是提线木偶。是男人想创立公司,又不方便站在台前,于是便让这些女人注册企业,给她们钱、给她们人,手把手说要怎么做,产品、服务、战略、策略其实都是男人的主意。在这圈子怀疑女人的氛围下,我更得小心,不能让人往那边想。” “……”邵君理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足足过了四五秒才沉沉一笑,说,“行了,不去就不去。” “我很清楚您是在为我着想呢……”阮思澄的声音小小,“但您不是女CEO,有些事情考虑不到……邵总,我想别人全都知道我有能力……配得上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当然,阮思澄并不会认为自己与他同样出色,甚至说,不管是技术层面还是管理层面,在现阶段,她没有任何一点能说与他同样出色,但,思恒是她一步一步做起来的,这点是谁也不可以轻易否定的。 “配得上了。”邵君理的声音温柔,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只是觉得,恐怕,我很快就彻彻底底不被需要了。” “不……”阮思澄说,“我永远都百分百地需要您。” “哦?” “邵总,不管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不管是当CEO,还是当什么,我永远都需要您……有您一起,苦不那么苦,甜却更甜了。” 她想起了王小波曾对他老婆说的那句:我和你像两个孩子,围着一个神秘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品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邵君理一哂:“挺会说话。” “真心的……” “行了,谈完汇报结果。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阮思澄是急忙安抚,“明白,汇报结果!” 挂下电话,阮思澄给对方发了一个颜文字:【(‘}{’)】。 邵君理:【???】 一秒以后:【用谷歌搜没有结果。】 再帅也是一个码工……阮思澄想:还“用谷歌搜没有结果”,晕。 她说:“是kiss……亲亲……的颜文字。挺形象的,()是耳朵,‘’是眼睛,}{是嘴唇。而且,咱们两个,正好一个眼尾稍微上挑,一个眼尾稍微下垂。” 邵君理问:【现在应该回复什么。】 【就……发一个差不多的颜文字呀。】 【不会。】 接着又是冷酷无情的一句话:【只会打字。】搜索引擎让他斗图,可不知道上哪斗去。 阮思澄说:【真没意思……】 霸道总裁真没意思! 刚想关上聊天窗口,阮思澄却突然瞥到,邵君理又发来一句:【只会打字,将就将就。】 一秒钟后:【吻你万千次。】 阮思澄:“!!!” 一瞬间,呼吸粗重。 如邵君理那样的人,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用毫无装饰的禁欲小黑字说“吻你万千次”,直接就把开玩笑的颜文字给KO下去了! 她得收回刚才的话,霸道总裁又“真香”了。 ………… 周六下午,阮思澄、叶凤毛在某“新派茶馆”见面以及交谈。 叶凤毛人刚过37岁,挺帅,至少有1米90,高大威猛,大眼睛双眼皮,声音浑厚,偶尔模糊。 他坐下来,小山一样,眼睛盯着年轻的CEO:“我现在有官司在身,根本没有公司敢请。” 他先告了“敬远”公司,然而接着“敬远反诉”,他正身兼两重身份,一是原告,一是被告。他告敬远无故辞退,敬远告他贪-污-受-贿。 “我知道。”阮思澄说,“但是觉得……思恒和你也许很match,不想直接撒手、错过。” “……” “能说一说官司细节吗。” “当然可以。”叶凤毛道,“我在敬远工作两年,通过人工智能分析用无人机拍出来的影像。说是只是民用,不做军用,然而其实有些客户是有政府背景的,项目也与政府相关。” “嗯。” “去年,公司总部来了些人,胡扯了些我们有人贪-污-受-贿类的鬼话,以调查为表面理由,将全组人一一盘问,详细询问与中国政府有关的项目情况,问题包括,‘你们做了政府项目哪个部分’‘那么做是因为什么’‘那个项目的全貌是什么样的’‘你都知道什么,讲出所有细节,即使是跟敬远项目无关的事’等等等等,好几十个。在丢工作的威胁下,几个同事缴械投降,提供出了项目细节——很多都是光看项目报告、代码掌握不了的细节。然而我是部门总监,掌握最多项目信息,一直没有开口回答,敬远因此气急败坏,辞退了我。” “……” “敬远总部专门打听军事项目全部细节,目的必定是要转头再汇报给美国政府。是,公司总部有权知道中国分部项目细节,可是,再汇报给美国政府,这实在是无法忍的。这绝对不仅仅是商业层面的事,这还是国家安全层面的事!一个公司,不可以做违反当地法律法规、违反双方保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事。这是基本商业逻辑。” 虽然,这种事情在此阶段命中注定无法避免,因为唯一解决方法就是全部采用本国技术,可……两国水平还有差距。 阮思澄问:“那现在呢?” “我已经在云京国安、地京国安都备案了。然而,起诉敬远无故辞退。这个属于劳资纠纷,按照规定,必须先走劳动仲裁。仲裁以后还不满意,才可以到法院诉讼。我的诉求一共两个:一、认定敬远行为违法,恢复正常劳动关系,赔偿因为长期离职而造成的经济损失;二、公开道歉。仲裁庭不愿意惹上国安的事,各打50大板,谁也不帮了事,支持了第一点,没支持第二点。” “……你还回去?” “当然不了。但是,一共只有两种诉求,要么恢复劳动关系,要么支付正常补偿金的两倍作为违法补偿金。敬远公司不在乎钱,前者更能隔应他们。我想借此告诉敬远,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以后想干相同的事要好好儿掂量一下。同时也是告诉大家,以后谁都不用回答,工作年限乘以月薪,再乘以2的补偿金,或者回到公司上班,可以任选其一,不亏。主要表明一个态度,也可以算有始有终,做了自己能做的事,不会觉得对不起谁。” 顿顿,叶凤毛又继续讲述:“敬远对于仲裁结果果然不满,于是打到法院去了,快要判了。” 阮思澄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了解了。 她已经向叶凤毛的老同事们打听过了,叶凤毛的性格随和,技术、管理能力都强,这回其实比较反常,实是眼里不容沙子,对于敬远为拿“情报”给大家扣贪-污-受-贿的屎盆子、违反法律、无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做法无法忍受,一杠到底。 “凤毛,”阮思澄问:“能否问问,你做AI,是为什么?” 叶凤毛又倒了杯茶,笑:“记不清了,大概是想,站得高些,看得远些,比别人更了解一点人的未来。” “……嗯。”阮思澄叫服务生再上来一壶好的花茶,问,“对于医疗有兴趣吗?一定要是无人机吗?” “医疗可以。”男人点头,“我本科的专业就是医学信息工程来着。” “嗯,”阮思澄补充一句,“在医疗上……本土技术也很重要。扬清副总邵君理在AI峰会上曾经说过,中国人的身体数据必须留在国境以内。” 说完这个话题以后,阮思澄又针对技术跟叶凤毛讨论许久,觉得对方各方面都不逊一非,包括对CNN和RNN的理解和运用、眼光、大局观……确实适合当CTO,十分满意。 最后,她问:“还有别家在等候吗?” “没有,”叶凤毛的表情平静,“就思恒。” 谁会想要动不动就告公司的?一看就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太过“正直”,不懂变通,一般公司都不想要,这个思恒倒是奇葩。 “行,那我们先初步定了。”阮思澄笑笑,道,“我不诳你,你也别诳我。思恒医疗愿意等等。只要法院判决书上证实没有‘贪-污-受-贿’,就签合同。别的输赢,我不在意。” 叶凤毛道:“行。” 他们二人起身、握手,约好下次见面日期,就此分别。 ………… 从茶馆里出来以后,阮思澄按投资爸爸嘱咐过的,汇报结果。 “行,”邵君理似笑非笑,“你自己决定,我不敢管了。” “啥呀……该管就管……”又没不让他管。 “今儿天冷,赶紧回吧。”邵君理说,“别感冒了,明天上午还要出门。” “哦……哦。”耳朵发红。 明天就有男朋友了。 挂断手机,阮思澄的心里觉得,这个周末是happy的。今天“搞定”了叶凤毛,明天“收下”投资爸爸。 只是,三年而已,三个CTO。只要想起这个事实,阮思澄就还是很难过。 56.分道(四) 晚上, 阮思澄一反常态,早早地就爬上了床,打算睡了。她睡前还在脸上敷了500块一片的面膜,把包装袋内侧黏的精华全都抠出来抹在脖子上,不浪费。 她想明天气色好点儿。脸上可别起皮浮粉,丑。 创业狗们工资不高,可是他们压力大呀! 嘿咻,呼呼了。 ………… 周日,阮思澄化了个清纯甜美的妆,与平日里不大一样。橘色系眼妆,橙红色唇妆,身上穿着一条裙子, 巨贵,一次都没舍得拿出来过,头发轻轻扎成花苞,虽已29岁, 却像25、26。 9点40就站在楼下。 每有辆车停在附近, 她就过去, 从玻璃窗看自己的明亮样子。她一直笑,那是恋爱当中女孩幸福的笑。她自己都觉得好看,一看再看,不断确认自己此刻无比雀跃。这可能是她这一生最最美丽的样子了, 她得记住。 想想觉得不可思议, 邵君理竟喜欢自己, 毕竟他是那么耀眼,不论外在还是内在。可再想想呢,邵君理他喜欢码工,最好创业,还得长得赏心悦目、身材正点,跟他本人理想一致、理念重合,那也确实没别人了。每个集合人都不少,凑在一起就剩她了。 9点50,熟悉的车停在身前。车干干净净,昨晚洗过。 阮思澄一拉开车门就开始笑。她弯下腰,挑起眼睛,看主驾上的邵君理,露出珠贝似的牙齿,不住地笑。 邵君理虽没有露出电视剧里霸道总裁常常有的“惊艳”眼神,两道目光却是十分明显地在阮思澄的身上多停了几秒钟,唇角一弯:“上来。” “嗯!” 阮思澄提着礼物,钻进车子,又把纸袋放在脚下。 邵君理问:“要去哪儿?没有想法我就安排了。” 阮思澄说:“上午先是……云京自然博物馆!” “嗯?” “有个特别展览。”阮思澄道,“我要看大恐龙!” 邵君理笑:“喜欢大恐龙?” “对,‘侏罗纪’系列的电影我都看过。” “哦?最喜欢哪一部的故事情节?” “我没有太注意剧情……”阮思澄瞪着眼睛,结结巴巴,“我基本上只看恐龙够不够大……” 邵君理挺好笑似的,两边嘴角弧度未收,轻轻一拨右转向灯,看看盲点,手掌按在方向盘上轻松一抹,开进宽阔的主路。 车子平滑地向行。 到第一个十字路口,阮思澄见红灯还有60秒钟,逗邵君理的心起来,探过身子,猫儿似的,在对方的脸上嗅嗅。隔着大约两三厘米,嗅他耳朵以及侧颈,发出“窸窸”的吸气声。 “……干什么。” “闻闻味道,”阮思澄说,“confirm是真的投资爸爸,不是别人冒充来的。今天可是很重要的,绝对不能跟错人了。” 邵君理又被逗笑了:“别闹。” 他性子淡,一般情况下,所谓“笑”就只是稍微撩撩唇角,极少露齿,此刻倒是笑的厉害,阮思澄都看的呆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便十指相扣,撂在中央的杯架上,等红灯变绿。 10点30,他们到达云京市自然博物馆。 邵君理把门票买了——有扬清的员工证件居然可以享受5折,让阮思澄再次觉得“最佳雇主”的头衔是有道理的。 一进大门,便能看到一具巨大和完整的恐龙化石,肋骨足有好几米长。它被摆在宽阔的天井当中,双脚立在一楼地上,头却是在四楼附近。 在它两边,是阮思澄十分喜欢的霸王龙完整化石。 阮思澄嗷嗷直叫,从提包里掏出单反,交给一个颈上挂着高端相机乍看上去十分专业的老爷爷,请对方为他们拍照。 和邵君理一起出来,她终于能带单反了。以前,不管是上学时还是工作后,每一回与女性友人出门旅游阮思澄都累死累活背着单反,但却总是在掏出的一瞬间被朋友怒斥:“拿走拿走!带它干吗?!拒绝单反!拒绝高清!我们要用美颜相机和美图秀秀!” 阮思澄把邵君理给扯到“霸王龙”的旁边,两人轻轻挨在一起,阮思澄说:“邵总,比心!” “……嗯?” “就这样,一条胳膊跨过头顶,一起比出一个心形,拍照好看。” “不可能。”邵君理道,“想都不要想。” “来呀,来么……”阮思澄把脸颊半偏,盯进对方狭长的眼。 几秒以后,似乎被吵到受不了,邵君理的胳膊一抬。阮思澄的心里一喜,觉得自己戏弄成功。 然而,邵君理却回望着她,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用修长的拇指、食指把阮思澄的嘴掐住,让她好像一只鸭子,道:“闭嘴。” 阮思澄:“…………”她嘴巴被对方掐着,眼睛瞪的圆溜溜的。 只听两米外的地方,单反发出“咔”地一响,摄影爷爷竟然是把这一幕给拍下来了…… 自然博物馆的一楼整个都是恐龙展厅。各类化石有大有小,有完整的,有部分的,详细介绍这片大陆亿万年前都有哪些恐龙在世,而它们,就是脚下这片土地曾经的霸主。某小展厅还播出了两部片子,一个是讲恐龙历史,另一个是讲考古工作,博物馆还专门开辟出来一个有玻璃窗的实验室,让游客们可以看到工作人员处理化石。 二楼三楼还有四楼展示其他动物化石。化石按照进化顺序、动物门纲十分清晰地排列着,有无脊椎动物、鱼类、鸟类、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三楼东侧还有一具很完整的蓝鲸骨架,超大。 阮思澄在当中乱逛,时不时叫邵君理看,比如,“看,蛇蛇!”而邵君理十分宠溺,永远当真跟着她看,声音低沉还带着磁:“嗯,蛇蛇。”两人说出两种味道。 看着生物逐渐进化,阮思澄还挺感动的。生物一代一代变异以及淘汰,才变成了此时此刻这个样子,而他们呢,也正站在一个拐点。凯文·凯利曾经提出一个惊人的看法,即,技术是第七种生命形式,是除动物、植物、细菌、真菌、病毒等等之外的第七种生命形式,十分有趣。而阮思澄同样觉得,说不定有那么一天,AI真能变为一个生命种类,他们这些工程师便是AI的“父亲母亲”。 五楼东侧,是一个昆虫、蝴蝶等等标本的陈列厅,而西侧则是一个等身比例仿真动物的陈列厅!九州大地曾有过的或仍存在的各种动物,比如东北虎、华南虎、大熊猫、梅花鹿、藏羚羊、金丝猴、丹顶鹤,都按等比,由“骨”“皮”“毛”制作而成,栩栩如生,配合大片花草树木和其他“动物”,被安置在一个一个玻璃柜内。 “唔……”阮思澄在玻璃柜前,一项一项地看过去。 到“金丝猴”的柜子前,邵君理却忽然之间把她的手给扒下来,道:“我看真得治治你这老往玻璃上按指纹的臭毛病。否则以后,卧室、书房、客厅、办公室,天天都得擦上几遍。” “……嗷呜。” 邵君理的两手一收,大掌攥着阮思澄的,固定在她小腹前面,把阮思澄搂在怀里:“好好儿看,贴得再近也进不去,有什么用。” “……” 看完“金丝猴”,邵君理却并不放手,依然把人搂在怀里,还握着她的手,身子一转,带着女孩也向右转,而后又用自己胸膛推着对方,慢悠悠地走到下一个展览柜。他两腿长,怕踢到对方,微微岔开,却并不会显得别扭。 这样走过几个模型陈列柜后,阮思澄听一直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说:“好甜呀。” “……”阮思澄的脸有些红。 而另一个女生回答:“男帅女美,才觉得甜。” 等两拨人离得远了,阮思澄用胳膊怼怼身后的人,道:“人说咱们‘好甜呀’。” 邵君理并没有说话,从背后,在阮思澄的黑发顶上吻了一吻。 云京自然博物馆的最后一层是植物区和矿石区。在矿石区,各色陨石、矿石、宝石被陈列在玻璃柜里,赤橙黄绿青蓝紫,特别好看,有地球上最重的一块石陨石,第几重的铁陨石,还有各种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黄宝石、紫水晶、方解石、托帕石、电气石……每一块都十分养眼。 矿石区最里面正在举行一场珍贵宝石展览。 他们二人一一看过。阮思澄也再次发现邵君理他什么都懂,不管是对动物植物还是对陨石矿石都能讲出一二三四,终于信他过目不忘。 怎么有人文理两边都可以到“天才”级别呢。 在一大串粉钻项链的柜子前,阮思澄又没有注意,趴了上去:“这好美啊。”淡雅、高贵。 邵君理则淡淡一瞥,道:“粉钻。所有钻石中的王者。全世界每10万克拉的钻石里,只有不到1克拉的彩色钻石,而粉钻更稀有少见,基本产自澳大利亚的阿盖尔,每年大约产50克拉。不过,这50克拉里,超过50分的非常少,艳彩粉更屈指可数。” 阮思澄问:“艳彩粉是什么东西?” “GIA的彩钻分级标准,一共九个等级,从Fait Pink、Very Light Pink、Light Pink开始,到Fancy Deep Pink,Fancy Vivid Pink,艳彩粉是最高等级,很少,不带杂色的更加少,一般都有蓝啊绿的。” “哦哦,长见识了,真TM好看。” “阿盖尔粉红钻每年举行招标,就是拍卖,喜欢可以过去看看。” “求不要讲奇怪的话。” “真喜欢就买一小把。” “……请不要用‘把’这个字当粉钻单位。” 阮思澄都想要晕了。“博物馆有珍贵宝石,那我们也买上几颗”,这绝不是正常人的大脑思维! 邵君理则不置可否,伸手打开阮思澄包,又从里面翻腾出来一瓶袖珍的矿泉水,拧开了。 “……??!!”阮思澄问,“什么时候扔进去的?” “在停车场。”邵君理惯常用怼来回答问题,“你这眼神有点够戗。” “……”她就觉得包变沉了! 邵君理又笑,扬起脖子喝了一口。今天只是日常约会,他少见地没打领带,衬衣扣子解开一颗,露出一点肌肤颜色。此时喉结上下一动,矿泉水顺着喉管下去,特别性感,让阮思澄舔舔嘴唇,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出来大概中午一点,太阳正好,金色的光铺满院落。 云京自然博物馆院子正中间有个花坛,花坛上面零零落落坐着游客,而花坛的中心是个三层花架,里面种着各类玫瑰,姹紫嫣红。 看着看着,阮思澄也有点想晒晒太阳了——她都已经许久没有很悠闲地放松过了。 “邵总,”她说,“咱也坐坐?” “行。” 阮思澄到正门外面买了一份《云京日报》,拿出中间一沓广告,挺狗腿地铺在砖上,叫邵君理坐在上面,自己轻轻倚在旁边。 “唔……”她把手中剩的报纸一张一张举起来看,“嚯,澎湃科技又出事了。被指只推自家产品,缺乏客观。” “嗯。”邵君理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眯起眼睛看风景和过路行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年它的竞争对手放弃中国,人们几乎全都认为,澎湃的好日子来了,从此再也不用愁了。然而事后复盘来看,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它失去了竞争压力和进取心。” “哎。”澎湃毕竟是老东家,阮思澄也希望它好。 阮思澄把《云京日报》一页一页拿到眼前。她看报纸的方法是全展开,两手掐着左右页边,把上半身整个遮住,懒得叠了拆、拆了叠。 看了几页,她突然间意识到了——邵君理被她挡着了。 “邵总,”她转头问,“是不是挡着了?” 邵君理的目光一动,道:“你可以再挡一点。” “???”什么玩意儿? “过来一点,把两个人全都遮上。” 接着,不等身边姑娘反应过来,邵君理便伸手接了报纸一边,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叫那报纸正正好好挡住两人。 “???”阮思澄还定定地看投资爸爸。 干吗??? 邵君理的唇角微撩,倾身过去,在报纸的遮挡之下,在游客看不到之处,轻轻吻吻她的眉心。不仅吻,还啜,发生一声奇怪的音。 “……”阮思澄垂下眼睛,一动不动,让对方吻。她觉得痒痒的,眉心痒,眼睛也痒,一路到了自己双腿。 他们二人面对建筑,两手举起报纸挡着,出来的人无法看到,同时,因身后有一些花枝,后面的人也注意不到。 几秒以后,两人分开,阮思澄把报纸收起,打死也不想再看了。 也就在她刚叠好时,一高大的中年男人端着单反走了过来:“二位,下午好。那个,我是一个自由摄影师,刚才拍了二位的剪影,想要个授权。不会进行商业用途,只是单纯自己珍藏。如果参赛或者参展会先征得二位同意。” 阮思澄说:“我们看看。” “行。” 高大男人调出照片,阮思澄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因为太阳是在身后,他们两人偷偷亲吻的影子被投映到了报纸上面!而且尺寸还不算小! 是剪影,看不清楚面目五官,然而,女孩子的侧颜精致,长而密的睫毛垂着,鼻尖小巧,有饱满的嘴唇、精致的下巴和纤长的脖子,梳着一个花苞头,而她对面那个男人,正珍惜地吻她眉心,二人身后,有一枝一枝的玫瑰花。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们俩用报纸遮挡,亲吻,kiss,却叫正午灿烂阳光在报纸上留下影子。 “好漂亮……”阮思澄问,“可以发给我们俩吗?” “当然可以。” “嗯,我的邮箱是……” 捡到宝了。 这第一次真正约会,居然留下这样一张能参赛的漂亮照片。 ………… 大约坐到一点十五,两人打算去吃饭了。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阮思澄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发现居然是某医院助理医生。 “阮总,”杨医生说,“就说一声,‘思恒急诊’的患者中,可能产生一例死亡。不过,家属不遵医嘱,与医院和思恒无关。” “嗯?”阮思澄的身体坐直。 “另外,对于这种死亡事件,记录上面要怎么写?”他有点儿拿不大准。思恒医疗按时统计使用情况,其中包括治疗方式还有患者后续回访。杨医生还比较年轻,对于涉及“死亡”的数据,觉得还是问一问好。 “具体说说。” “是这样。”杨医生解释道,“今天有个脑梗死的女性患者,55岁。凌晨开始两只眼睛看不到了,但却根本意识不到看不见了,直到中午才被发现,被女儿给送到急诊。这时患者右腿已经不能走了,右手也是不能动了。她的女儿知道‘思恒’,而且好像十分信任,希望使用AI机器再给她妈看看片子。” “然后呢?” “结果一样,是脑梗死,对药物的选择也一致。她本来要直接溶栓,再转院到大医院去——她先去的云京一院、P大一院,都没床位,太着急了才来‘仁爱’。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弟弟,也就是患者儿子,一过来、一商量,俩人决定不治疗了!!!” 阮思澄:“……啊???” “怎么劝都没有用处!!!” 阮思澄则安静听着。 “那个患者入院以后,脑梗面积又扩大了。这样解释吧,如果不去动脉血栓,其他血管流量加大会导致更严重的梗塞,人说不定就完蛋了。” “……” “两个孩子都快30岁,爸爸去了很多年了,妈妈拉扯大的,呵呵,”杨医生还比较年轻,控制不好自己情绪,“估计觉得不好复原,可能留下偏瘫等等,就算溶栓,他们妈妈也难自理,需要子女轮番照顾,不愿意吧。这种事也见得多了。” 阮思澄挺不能接受:“怎么这样?” “而且,患者看着是本地人。两个孩子正在婚龄,要是爸妈全都没了遗产可以一半一半,这种事……也见得多了。”就算只有一套房子,卖了,也能拿出一两千万。要知道,云京本地的老房子,起价就是一两千万。 “……” “否则,也没别的解释。” “杨医生……”阮思澄说,“对,如实地写在Report上,不要担心思恒医疗。” “知道了。哎,没办法。” 放下手机,阮思澄也不太平静。她坐了坐,才说:“走吧,去吃午饭。” 邵君理并没有起身,凝眸看看,问:“真的要去吃午饭吗。” “……”阮思澄又纠结半晌,忽然蹲下,撒娇哀求,“邵总,给我两个小时,先去‘仁爱’看看行吗?” “发生什么了。” 阮思澄把经过讲了,说:“邵总,我想过去看看情况,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家属回心转意。这样,一来,可以治病救人。二来,可以抹掉‘死亡’记录。虽说患者不听医嘱,与思恒并没有关系,可是……毕竟沾上死亡二字,万一有人到网络上歪曲事实不好处理,毕竟数据都在医院以及咱们思恒医疗,没有东西证明清白。而且,刚才杨医生说,患者女儿知道思恒,那说不定劝劝有用……溶栓讲究越快越好,每个小时都是生命。” 邵君理说:“走吧。” “对不起……” “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嗯。” 这头一个“死亡”记录,让阮思澄感到荒诞。 她并非是医院医生,也不接触患者、家属,虽然知道人情冷暖但却没有亲眼见过。 一个55岁母亲的儿子和女儿,竟会因为不愿天天伺候老人、还有因为可以继续大笔遗产,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脑梗死亡。 人能自私到什么程度呢。 ………… 路上,邵君理给阮思澄买了一大份麦当劳吃。阮思澄不大忍心让邵君理忍饥挨饿,也打开了另个包装,只要遇到红灯黄灯就喂男人吃上几口。直到一个汉堡吃完阮思澄才终于想起,邵君理他明明可以一手开车一手吃饭! 路上有点堵车。下午两点,两个人才终于到了仁爱医院。 阮思澄曾亲自对接这家医院的急诊室,认识杨医生,也认识其他医生,并没受到任何刁难便掌握了更多信息。 与杨医生讲的一样。患者女儿本来想治,然而儿子一顿骚操作,他们决定不治疗了。患者脑梗愈发严重,智力宛如三岁孩童。 几个医生都挺愤怒,对阮思澄说:“根本不是要命的病!就是可能有后遗症,要人伺候!看看,现在子女都多坏吧!”“这代孩子太自私了!实实在在指望不上!” 阮思澄并没有搭腔,就只是问:“能到病房看看患者吗?” 杨医生说:“行。” “儿子女儿也都在吗?” “在的。” “好。” 由于要跟医生说话,阮思澄并没有同意邵君理也跟在身边,让他一边等着去了。而从办公室再到病房,因为跟着两个医生,阮思澄也不好耽搁,再次没叫邵君理来,自己一个人进病房会家属了。 出乎意料,脑梗患者一儿一女气质卓然,是知识分子,与预计的粗鄙样子截然不同。 患者55岁,十分漂亮,此时正靠着床头坐,依然不知自己瞎了。 阮思澄在来的路上已经查过,很多失明的患者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明了,因为大脑会自动地构建影像,补上缺口,因此,虽然他们走不好路,摸不到东西,也还是不认为自己已经失明了。 而她的智力,也是如同医生说的,绝不超过三岁孩童。 只听她的子女在问:“冷霜是谁?” 患者立即乖乖地道:“是我女儿~~~” 他们又问:“冷冰是谁?” 患者又是乖乖地道:“是我儿子~~~” “那马晓西呢?” “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阮思澄都觉得不忍,亲子女却还咯咯笑:“看看咱妈,傻乎乎的,多好!” “……”阮思澄请医生回去,自己单独走进病房。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双儿女不给治病,还对老人取笑逗弄! 女儿最先察觉有人,“唰”地一下站起身子。 “你们好你们好!”阮思澄的笑容真诚,“我是思恒的CEO,我们的AI思恒急诊刚给阿姨看过脑梗。” “我知道。”那个女儿点头,接茬,“阮思澄,对不对?” “是。”阮思澄再次开口,“是这样。杨医生说,阿姨不治……可能死亡。我是希望思恒急诊所有用户都能痊愈,大家健康平安,一个人都不想放弃。” “……抱歉。”虽阮思澄说的十分冠冕堂皇,但冷霜、冷冰也猜到了,自己母亲若是死亡肯定影响数据报告。 阮思澄又试着逼问:“那个,我能知道理由吗?”知道对方这样选择的理由,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了。 “也没什么,”对方回答,“就是不太想治疗了。” “为什么呢。溶栓不难,妈妈可能康复的呀!也许不会有后遗症,根本不用别人陪床!” 对方二人沉默不语。 幸好,阮思澄没别的特点,就是特别能泡、能磨,她在这个问题上面车轱辘般转了整整15分钟,最后,女儿冷霜终于开口,破罐破摔一样,又急又快地甩出八个字:“我们不想让她康复。” 阮思澄:“……哈?” “实说了吧。”冷霜宛如虚脱一般,坐在母亲的床沿上,垂下眸子,看着地板,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声音仿佛老了十岁,“我母亲是癌症晚期,胆囊癌。”说完,她还拿出手机,打开一张报告单,上面写着患者名字。 阮思澄:“!!!”她也知道,胆囊癌的恶性程度甚至超过“癌中之王”的胰腺癌,进展快、病程短,并且没有早中期症状,从确诊到最后死亡平均生存期不到半年。 说到这里,冷霜似乎意识到了,虽然母亲已经如同三岁孩童,也不应该当着她面说这些话,起身:“到门口说吧。” “好。” 阮思澄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等两人在门口站定,冷霜再次面露痛苦:“脑梗,也是因为癌症晚期的凝血体质。在并发了脑梗以后,肿瘤医院希望转院,说他们无法治疗脑梗……然后,因为云京一院、P大一院没有床位,我们去了云京二院、P大二院,照实说了‘癌症晚期’,神经内科不太想收……可能是怕出事故吧,或者是占死亡指标?我就着急,想着先治这个脑梗,所以……在看病时,并没有跟这医院的杨医生说妈妈还有癌症的事,想着,先把住院办了,住进来了,再讲。现在还没完全办好,等下要再跑趟一楼……我们两个还在商量下一步要到哪儿去。” 阮思澄觉得有点懂,有不太懂:“所以……” 冷霜苦笑:“我们妈妈一生好强,最近常常以泪洗面,总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她怎么会得这种病……自从确诊胆囊癌后,再也没有高兴过了。” “……” “她一天更比一天绝望,一天更比一天压抑,她还想过跳楼自杀,可是不敢,真的不敢。她在并发脑梗以前整个腹部已经很痛,肿瘤医院的大夫说……大概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说到这里,冷霜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用手擦,越越擦越多,眼睛好像漏了口子,后面连着一个湖泊,“我们不想妈妈这样一点一点走向死亡,一天比一天恐惧,一天比一天痛苦,挣扎、放弃、翻滚、呻-吟,看着象征自己身体的指标一项项崩溃。我们妈妈一生要强,她不会想那样子的。我们两个非常确定,她应该想笑着死去,而不是经历绝望、放弃、苟延残喘。” “冷霜……” “这一天来,她很开心,因为脑梗,傻乎乎的,什么事都不晓得了,一直笑一直笑,我们很久没见到了。我们想,如果一直泵杜冷丁,别觉得疼,妈妈就能保持轻松。” “……” “我们对她了解最多……她绝对想这样死去,不知不觉,无忧无虑。之前有回失去意识,强拉回来,她醒来后却说希望昏迷期间直接死了……我们不能为了自己,为了跟她再说说话,强把她的脑梗治好,强把她给拉回现实。” 冷霜用手捂捂眼睛,想把眼泪都挡回去,然而,眼泪顺着她的两只胳膊滚下,到了手肘,又落到地上,把地砖给洇湿一片。冷霜最后终于放弃,拿开手掌,用令人心惊的眼神看着阮思澄,说:“所以,哥哥和我不想治了。就让妈妈她……不知道自己行将就木,不知道自己即将告别人世,不知道自己就要抛下子女,也不知道自己爸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这样,天真无邪,如孩童般地去了吧……” 冷霜言毕,嚎啕大哭。 阮思澄又能说什么?她觉得胸腹沉甸甸的,似乎可以实体化的沉痛坠在她的心尖,为她增加许多重量,她几乎能看到它漆黑的颜色。 她手搂住冷霜安慰,直到抽泣声音渐停。 冷霜回屋先洗了脸,擦了泪痕,又跟哥哥一起“逗人”。 他们两个一遍遍问:“冷霜是谁?”“冷冰是谁?”“马晓西呢?” 患者总是立即抢答:“是我女儿~~~”“是我儿子~~~”“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接着,在听到了夸奖以后,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冷霜冷冰希望妈妈可以这样活得久些,拿出一些熬好的蔬菜汤、鲜榨的水果汁,一边喂还一边鼓励,真的和哄孩子一样:“喝……再喝……对,来来来,多喝一口……再喝一口……好了这是最后一口,啊……张嘴……真乖!” 而后,他们俩又絮絮叨叨,为她讲述一些身边人的故事,比如她的爸爸妈妈怎么胡闹,她的哥哥姐姐怎么讨厌,她的一个好友女儿离婚,另外一个好友儿子出轨……他们妈妈看着也能听懂不少这样的事,好像只有遥远记忆,并不清楚当下状况。 阮思澄的两只眼睛也全湿了。 再看已经没有意义,阮思澄把房门带上,抹抹眼泪,走出病区。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她想要与他在一起。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人生苦短、耽误不得,要把每时、每分、每秒全都送给心爱的人,制造出来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任何时候只少不多的美好回忆。她不想在将来某天暗自悔恨:陪他不够多,回忆不够多。 她觉得来仁爱医院一趟对了。 这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不是单单只有甜蜜,她还亲眼看到了,一个女人,几乎就要忘记了她自己的父母、她自己的丈夫还有她自己的子女。于是,她更加想用力、拼命爱身边人。 走出病区,没看到人。 她拨出了熟悉的号,声音有些呜咽地道:“邵君理,你在哪儿?” 邵君理也觉得不对:“从洗手间刚刚出来,马上到了,怎么了?” “邵君理。”阮思澄抬头,看到自己爱的男人长腿刚刚迈过墙角,手指掐着移动电话,到她面前,缓缓站定。 “邵君理,”阮思澄把电话拿开,伸手搂住对方的腰,仿佛用了毕生力气,“邵君理,我们现在在一起吧,立刻,马上,Right here,Right now,我不想等晚餐说了,一秒钟都不能拖了。” “嗯。”邵君理把他的姑娘紧紧压在自己怀里,一刻不想再放开了。 阮思澄用鼻尖蹭蹭他的胸膛,叫:“男朋友。” “嗯,女朋友。” 在无人的病区外面,阮思澄从邵君理的宽阔怀抱钻了出来,伸手揽住对方颈子,强迫对方低头,接着一踮两只脚尖,送上自己两片唇瓣。 邵君理一愣,随后吻住了她的唇。 ———— 春节快乐! 在一起啦! 本章评论都发红包,其中200个100点的! (PS:333字才算一点,这一段并不会多出订阅点数!只是说下红包的事!) 57.分道(五) 邵君理的舌尖一勾, 含住对方上唇唇珠。他用牙齿轻轻衔着、不断吸吮,又用舌尖反复拨弄。阮思澄的两腿直抖,也说不清又何感受,酥麻,又痒,有喜悦,也有不安。想尖叫,又想沉默,想沉溺,又想抗拒。 一会儿之后,邵君理又缓缓移到阮思澄的下唇上边。阮思澄的下唇饱满,中央有道明显凹缝。邵君理用舌尖勾挖, 一遍一遍舔刷过去。 接到医生电话以后阮思澄就没补过妆,几个小时折腾下来,口红已经全都掉了。 阮思澄眼湿漉漉的:“嗯……” “张嘴。” “是……” “是”字刚刚才说出口,邵君理便长驱直入。阮思澄一碰到对方便觉得这过于刺激, 把舌尖给缩了回去, 连脖子都退后几寸, 直到后脑顶上墙壁,退无可退。 邵君理也没太紧逼。阮思澄自己调整了一会儿,又再一次碰触对方。她用舌尖轻轻舔舔,有明显的紧张、慌乱, 也有明显的温存渴望, 单纯真挚。 接触范围越来越大, 接触时间越来越长。 邵君理终不再等待,再次探进对方口中,裹挟住了她的舌尖,用力缠绕、摩擦、推拉。 他原本扶着阮思澄腰的两只手微微一动,指尖用力,沿着阮思澄的后腰到达她的背脊附近,而后一手向上,一手向下。向上的那只手摸到她的颈子,向下的那只手,摸到她的腰臀之间,骶骨处,不再动了。 在他右手往下探时,阮思澄只觉得一阵电流沿着小腹直蹿而下,感到舒服而又羞耻,幸好对方即时停手,并未继续到更深处。 见阮思澄受不住了,邵君理暂时放过她的舌头,却没有退出,而是□□上颌、粘膜,几乎就要到达喉咙。阮思澄的眼睛紧闭,根本不敢看看对方。 让阮思澄休息了下,邵君理重新缠上。这回,他不再那么小心,而是转为重舔重压,无比霸道,甚至变得有点粗鲁,炽热,强悍,占有味道十分明显,像要把人揉碎生吞,永远属于他一个人。 二人呼吸频繁交换。阮思澄如缺氧的鱼,只能被动地跟随着邵君理的狂热节奏,全身上下血液沸腾,把她烧得大脑、四肢全都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渐渐分开,阮思澄唇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受过蹂-躏。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才刚分开,又想吻了。 旁边是个安全出口。邵君理把阮思澄牵着,推门进去,才阖上门便又把人压在墙上,唇舌交缠。 阮思澄又意乱情迷,心跳剧烈,连小腹都能感受到一下一下的锤击声。觉得对方好暖、好软,想拥抱至天荒地老。 在间歇,她总是叫:“君理……” 邵君理也总是答:“阮阮。” 两人接吻、分开,再接吻再分开,周围时间缓缓流逝。 她想起曾看过一篇paper,说人为何喜欢接吻。大意是,人在进化过程当中需要“舌头”识别危险,将有害的各种食物给定义为“苦”“不好吃”,而这需要大量神经。也正因为人的舌头上存在着密密麻麻的感受器,十分敏-感,才对接吻如此热衷,会觉得舒服。 阮思澄已亲身感受,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一直亲到唇都麻了,阮思澄才推开对方,问:“几点了。” “你出来时三点刚过,现在应该三点半了。” “咱们两个干什么去?” “你不全都计划好了。” “来不及了。”阮思澄说,“大恐龙展只是预热……本来下午是重头戏,但是现在来不及了。” “嗯?” “下次再说吧。我订好了晚上五点在万豪酒店的晚餐,也买好了晚上七点大剧院的芭蕾舞票,只能玩儿一个小时了。” “你……” “咋啦。”阮思澄问,“这个逼格应该够呀?”餐厅人均一千多,最好位置的芭蕾票一张1080,加上礼物,花了她一万多。 悲哀。和高帅富谈恋爱,也许她是收的多,可是她也花的多啊!虽说思恒B轮以后她的资产铁定上亿,差不多在两亿左右,但资产、现金是两回事!现在HR把她的工资涨到一年72万了,她肯定不算一无长物,可也不好大手大脚。 邵君理说:“没事。要不随便走走。” “嗯……”阮思澄望着天棚,翻出白眼,思考片刻,“叮”地蹦出一个主意,“这旁边有一个自己做银戒指的小店来着!去不去?” “我没所谓,想去就去。” “那走走走!” “嗯。” 在车上,阮思澄把冷冰冷霜兄妹俩的故事讲了,邵君理全弄懂以后也是只有默然以对,用力捏捏女孩的手。人生短暂,自己无法决定可以活到何时,但至少能决定如何过完一辈子。 他们两人一路来到“夸叶金工”。 这是一间不大的店。改自一间普通民居,里面布置着四五个大工作台,每个上面都摆放着银片、铁锤、□□、杯子等等工具,东西两侧则是两个高高的玻璃柜,里边都是店长夫妻自己打的首饰,可以出售。店长夫妻都是苗人,身上穿着传统服饰,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正在指导学生制作。 屋里还有两对情侣,不过正在专心制作,并未抬头。 店长妻子起身迎接。阮思澄想坐在角落用背对着别的客人,对方自然答应了。 “老师”介绍种类以后,阮思澄说:“要刻字的!” “行。”老师翻出几个铜片,道,“先在这上练习一下……掌握轻重,才能开始。” 阮思澄乖巧道:“好呀。” “刻什么字?” “一个‘阮’,一个‘邵’。” “好。”老师捧出一堆模具,扒拉半天,抽出八个小金属棒,十分类似活字印刷的金属棒。阮思澄拿过来,发现几个小金属棒的最前头分别刻着反方向的“R”“U”“A”“N”、“S”“H”“A”“O”。 “唔,”阮思澄问,“是用模具直接刻字?不是自己一笔笔敲?” 老师同情地看着她,说:“没有十年以上经验敲不出来好字儿的。” 阮思澄:“……” 老师抽出圆头铁锤,一下一下地做示范:“这个力度……看懂了吗?” “嗯。”阮思澄练习了下,“这样对吧?” “姑娘聪明。”老师转眸,“小伙子呢?” 邵君理则沉默半晌,从没想过自己这双敲代码的高贵美手要用来做这种事情,接着长长叹了口气,解开袖扣,修长漂亮的手指把衬衣袖口一折一折地挽上去,露出半截小臂肌理,认命似的拿起铁锤,在铜片上笃笃笃敲。 “也聪明。”老师顺手一排马屁,“可以开始做戒指了。” 阮思澄:“嗯嗯!” 他们开始退火、烧银。这一步是为了软化。银片摆在耐火砖上,火从□□当中喷出,是蓝色的,带着温度。老师说,烧到粉红带白即可,要真烧到鲜红,银就化了。 把银扔到水里一秒,降温捞出。阮思澄是无比认真,低着脑袋,抻着脖子,就着模具一锤一锤,把银打成小长条儿。 接着,她用“R”“U”“A”“N”、“S”“H”“A”“O”几个字母,在银片上敲出字迹。力道太大,银背面会凸出来,力道太小,字迹又会不清楚。 她又自己选了一种戒面,叮叮当当在正面又敲出图案。 搞完,老师用小尺子量了二人手指尺寸,给他们俩一人一个戒指柱,叫他们把手中银片圈在上面,让它弯曲,敲到贴合,定型成环。阮思澄打的戒指是邵君理的手指尺寸,而邵君理那个戒指是阮思澄的。 等戒指成环,他们用笔在头尾处做了记号,拿到一个弓形锯前,要把多的部分锯掉。“锯”是一根极细的线,一不小心会割伤手。邵君理早已经认命,知道必须干“粗活”了,想帮对方完成这步,阮思澄不干,坚持“自己的事自己做”。 老师又叫他们两个在戒指缝涂助焊剂,铺上焊片,夹好,用□□给弄结实了,套回戒柱再敲一敲,整个雏形就出来了。 最后,阮思澄戴上护目镜,用打磨机还有砂纸抛光戒指,扔进小锅洗净杂质,丢进抛光机,继续抛光,就基本上算搞定了。 阮思澄手捏着戒指,高兴,握着男友左手手腕,在对方的无名指上轻轻套好她的戒指,觉得把人给捆住了。戒指里面还有字,一边是“Ruan”,一边是“Shao”。 邵君理笑,把他做的同样套在女孩手上。 二人牵手走出店门,阮思澄的无名指能感受得到对方手上那个硬硬的小圆环,心里有点不可思议——他们刚在一起区区几个小时,竟然已经互相送过自制戒指了。 这进展也太快了叭。 ………… 当天晚餐是在丽思卡尔顿某餐厅里面吃的,有阿根廷来的牛排,还有欧洲来的龙虾。邵君理本打算结账,阮思澄却非要请客,最后果然吃掉几千,不过她也并不心疼。 6点45左右,阮思澄带她男朋来到最后一个约会地点——国家大剧院。 她早订了《舞姬》的票。 某大舞团来华演出,此前宣传十分浩大。阮思澄在网上看到后就买了最好的票,作为“周日”的收场。 《舞姬》一直以来都是“最难跳的芭蕾舞剧”,难度TOP1,也是世界最大舞团的试金石。基本上,敢演这个,说明舞团水平相当高。它改编自印度诗剧《莎恭达罗》,也叫《印度寺庙的舞女》,是“古典芭蕾之父”俄罗斯学派的奠基人彼季帕所作,这位大师曾经与柴可夫斯基合作完成过《天鹅湖》、《睡美人》和《胡桃夹子》。《舞姬》比《天鹅湖》还要古老,首演于1877年,是世界芭蕾奠基作品,之后许多经典作品都能看出它的影子,包括《天鹅湖》中的白纱裙。 阮思澄觉得,看看也是挺好的呢。 他们位置在第七排,要比舞台高出一点。 7点,演出正式开始。 台上,武士首领带着军队来到寺庙休息、过夜,在这遇到神殿中的美丽舞姬。二人可谓一见钟情,海誓山盟坠入爱河。而这一切,被深爱她却遭拒绝的大祭司尽收眼底。 武士首领回到皇宫,国王要把公主给他。武士首领十分纠结,最终,真爱不及权力,他答应娶公主为妻。这时,为了杀死武士首领,大祭司向国王告密,说武士首领与舞姬有苟且之事。国王果然怒不可遏,决定立即处死舞姬,可大祭司极力阻拦,说,杀神职人员,神会降怒。而这番话又被公主给听去了,骄傲的公主步步紧逼,美丽的舞姬十分痛苦。 剧中人物十分立体。大祭司,善妒、阴险,然而,在国王要杀舞姬时,又拼命地保护了她。 第二幕,武士首领与公主成婚。舞姬赶到婚礼现场想要最后争取幸福,可武士却拒绝相见,甚至亲吻公主手背,舞姬难以置信、心如死灰。 到这,经典场景“蛇舞”来了。 国王、公主二人送给舞姬一个漂亮花篮。舞姬抬头望向爱人,武士嘴角露出微笑。舞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对方送的花篮,他的心中还有自己,他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与公主举办婚礼。舞姬心中欢喜,翩翩起舞,身躯曼妙,舞姿轻盈。 演员嘴角露出微笑,在台下也可以看到。 剧中,就在舞姬挽着花篮如仙子般起舞之时,一条毒蛇猛地蹿出,咬住她的纤长脖颈!原来,一切都是公主的计划。 演员脸上笑容定格、狰狞无比,阮思澄被吓了一跳,叫“君理”,还伸手去摸隔壁座。这完全是本能反应。 邵君理把她手握住,放在自己大腿上,轻轻拍拍。 大祭司把解药送来,然而女主生无可恋,倒掉解药,选择死去。 晚上,武士梦到幽灵王国——舞姬在的地方,而他祈求她的原谅。几十演员进入舞台,在Z字形斜坡起舞,气势磅礴,可这地形也需要舞者们的技术高超。 “唔……”阮思澄想:好看是好看的,可……好憋屈的一个剧情。 离场以后,她看了看投资爸爸,问:“君理,你会不会去娶公主。” “嗯?哪来公主。” “就是,政商两界大佬女儿。” 邵君理挺好笑似的:“我为什么要娶公主。” “……为了扬清越做越大?” “我把扬清越做越大是为回护重要的人,不是相反。” “噢……” “要不明早去领个证?” “别扯淡了。” 邵君理的嘴角勾勾,双手插兜没再说话。 二人沿着灯火通明的大街走到停车场。邵君理替阮思澄把车门打开,阮思澄钻进去,觉得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农奴翻身辣! 首次约会整整出门13个小时。两个人再回到小区门口已是晚上11点钟了。邵君理把车给停在小巷深处、楼的侧面,无人经过。 阮思澄吩咐:“今天拿的照片、戒指、手册、领带夹,都要收好。” “嗯。” “可惜上午在博物馆没有什么可做纪念,也真够抠,连个地图或者手册都不发的。” “纪念?”邵君理说,“不然买个恐龙骨架再捐赠给博物馆?” 阮思澄:“???” “欧美、香港每年都有类似拍卖。” “是开玩笑吗……” “是开玩笑。这种拍卖是利是弊一直以来都有争议。可能的好处是有更多人参与保护,可能有的坏处是各国买家哄抬价格,让博物馆无力承担,无法展开科学研究。以前都是欧美人买,这几年有中国人了,不过咱们不要掺和,乖。” “……我并没有想要掺和。” 晕……富人们的世界真是无法理解。 过了会儿,阮思澄弯下身子,把脚边的袋子捡起,“对了,邵君理,这是礼物……” “哦?” “定情礼物。”她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小盒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拉开丝带,打开盒子,送到对方眼皮底下,“好看吗?” 邵君理垂眸,发现那是一个领带夹。十分优雅的淡金色,尾端一抹暗蓝点缀,另外一端嵌着一颗小钻。 他颔首:“嗯。品味不错。” “邵君理。”阮思澄一双杏眼盯着身边的邵君理,拇指食指捏起那个淡金色的领带夹,翻过来,送到唇边,在领带夹背面尾端轻轻吻了一口。 然后,她用左手捏着礼物,微微探身,伸过手去,把领带夹给别在了邵君理的衬衣左襟上! 今天不是商务场合,邵君理并没戴领带,自然可没地方可别。然而,阮思澄却退而求其次,把领带夹给别在了对方的衬衣左襟上,领带夹的内侧直接探进他的衬衣里边,刚亲吻过的地方牢牢贴着他的胸前肌肤! 理论上,只有这样才能别住,然而,他和她都知道,她的做法,等于间接把一个吻落在他的胸膛皮肤上了! 邵君理用狭长的眼死死盯着阮思澄看,手指一动,莫名其妙把车顶篷给打开了。 特斯拉Roadster是辆跑车,还是敞篷跑车,上面随时可以打开。 不过阮思澄倒第一次见邵君理把顶篷打开,十分好奇,站起身子往外边看。 还什么都没看清呢,她就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攥住了。她低下头看邵君理,只见对方用左手把主驾座椅放到最后,接着右手猛地一扯,她只感到一股大力拉拽着她,站立不稳,向左后一跌,直接摔进他的怀里! 在落下前,邵君理用右手搂住她的细腰。 特斯拉主副驾的中间没有手刹,杯子架比座位还低,因此丝毫不会碍事。阮思澄在主驾腿上,俩脚却在副驾那边,横着坐了。 侧颈就在自己唇边,邵君理仰头吻了上去。 阮思澄哼:“嗯……” 到耳朵下,邵君理用手指掐着阮思澄的小尖下巴,一抬,阮思澄便扬起头来,让邵君理顺着她的下颌骨一路舔上去。 “嗯……”声音发颤。 到下巴尖,邵君理暂停下来,嗤笑一声:“净喜欢撩,又特敏-感,作死这两个字儿就是说你这种人的。” 阮思澄大口喘气,一句也怼不回去。 几秒钟后,邵君理又再次掐着阮思澄的下巴颏儿,往自己的方向一转,与此同时向下一扽,扬起脖子吻上双唇。 “嗯……”阮思澄把舌尖给他,两个人的四片嘴唇严丝合缝,舌尖用力推挤、摩擦,让神经都感受对方的味道。 几次交换方向,狂乱地吻。 她手搂着对方颈子,因为两腿侧着、悬空,上身只能转过一半,一边的胸压着男人,紧紧贴着。而邵君理,一手搂着她腰,一手隔着裙子,轻轻覆在她的腿上。 阮思澄的两手捏着对方宽阔的肩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边中指和无名指便顺着他领口进去,在颈肩处来回抚摸,感觉十分温暖、弹性。 而她自己穿着裙子,是小圆领,没有衬衣敞开得大,摸不到什么,邵君理也尝试了下,未果,却并未放弃,两手伸到阮思澄的颈子下面,把连衣裙的拉链给拉开了点,手从两边肩膀探入,指尖摸到细腻皮肤。 阮思澄的全身一抖,不过还是没有制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深吻才平息了。 邵君理手搂着对方,说:“我也有个定情礼物。” “是什么?” 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样小玩意儿,手腕一抖,一个吊坠便垂下来,链子挂在他的中指上。 “这……?” “那个水滴的蓝宝石。几颗宝石全部保留,但是链子重新打了。” “不,不行!太贵重了!三千多呢!”阮思澄被土豪吓得就想赶紧跳下大腿,却被拦了。 邵君理说:“如果分手就还回来,我肯定收。” “嗯?” “如果一直都不分手,结婚了,我不会有任何损失,你的我的全都一样。如果分手了,我拿回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嗯……”艹,阮思澄想:不愧是个天牛码工,逻辑鬼才。 就在她想如何破解这逻辑时,邵君理已经把项链搭扣解了,仰头看着,把蓝宝石给环在了她脖子上,说:“好了。” “我还是觉得不大妥当……”万一被盗,又分手呢?那可真是现代版的玛蒂尔德,为条项链十年还债。 她解下来:“行我收了,不过暂时放在你家,每次去就戴戴看哈!” 她也是个逻辑鬼才。 邵君理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启动车子,缓缓开到小区门前。 阮思澄又吻了对方,互道晚安,拉开车门走向大门。 她又有点不敢相信,伸手看看那枚戒指,想:她真的有男朋友了呢。 还是邵总。 永远值得她爱的人。 58.分道(六) 谈恋爱后, 阮思澄与邵君理也并没有时常见面。阮思澄忙, 邵君理也忙,去年出差120多天, 今年只会有增无减。 不过, 虽然并不时常见面, 电话短信却是每天都有。 尤其早上一个“男朋友起了吗”, 晚上一个“男朋友睡了吗”,是阮思澄的固定节目。 思恒医疗B轮融资的方案已基本确定。扬清领投, 3000万美元,占股20%,并未受到CTO陈一非离开公司的影响。扬清战投手里既有美元基金也有人民币基金,而在与扬清战投的王祖威反复开会商量以后,阮思澄觉得,思恒医疗在短期内难以上市, 应该主要以长期的发展为主,未来或有海外布局,甚至谋求美国上市,以美元做B轮融资更加合适。 另一方面,叶凤毛的官司终于有了结果。法院判决敬远公司非法解雇,支持叶凤毛“恢复劳动关系”的诉求, 不过没有支持“公开道歉”的诉求,叶凤毛想回到敬远小规模地耀武扬威, 却没有能进去大楼, 保安把他打出去了。律师表示, 目前阶段,在强制执行“恢复劳动关系”这个方面,法律还有不少缺陷,以后遇到类似不公最好选择“双倍补偿”。 得到法院主持公道,叶凤毛也没再杠了,入职思恒,当CTO。 年轻码工比较热血。他们本来对陈一非“想要寻求新的挑战”感到十分不舍和无奈,然而,在知道了新CTO拒不出卖国家情-报的“英勇事迹”以后,又对叶凤毛非常好奇。而且,叶凤毛的身材看着高大威猛,练跆拳道,拿过黑带,自己专业技术过硬,办事风格雷厉风行,比较容易有威压感。在顾延之等总监的配合之下,思恒医疗的CTO算是平静地上岗了。 至于陈一非的那些采访,邵君理和红木卓立利用人脉撤掉了些,对于公司影响不大,阮思澄在事情萌芽时果断地扼杀掉了。同时,叶凤毛在业界知名,同行基本全都知道叶凤毛决不会差了。 ………… 思恒医疗与P大的合作也进入了全新阶段。阮思澄为躲着易均基本不再亲自负责,而是交给新CTO叶凤毛和直男变gay的技术总监顾延之。再说,思恒到了这个阶段也没必要事必躬亲。与大多数女CEO不同,阮思澄并不会不安,她更喜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管理方式——只要招聘了一个人并且安置在某职位,就会相信他的能力,极少插手对方工作。因此,既然招到了叶凤毛,她就放心地让对方接管及技术,能自己做的自己做,不能自己做的给P大做。 某天,阮思澄在茶水间里听到顾延之与几个女生聊天打屁。说来神奇,自从变gay,他女人缘反而暴涨,钢铁直男那个时期连女朋友都找不到。不过,虽是公司女性gay蜜,顾延之倒并不娘炮,挺IT男的,可能只是因为经历传奇才被大家当宝贝供着。 “老顾,听说了么,”市场总监梁言开口,“易均老师太TM狠了!!!” “嗯,听说了。”顾延之道,“易均老师,是不可以不崇拜的。” 梁言:“P大女生的少女心全碎了吧!我听见了咔咔咔咔的声音呢!”一边说着,一边还把十指捏捏,做出“心碎”的手势来。 顾延之说:“嗯,这一招儿风趣幽默,却无比坚定地通知了所有女生——他unavailable,想要跟他谈恋爱是不可能的。” “我真服了易老师了。” “大家都服。” “我在P大的学妹说,昨天P大计算机院上下一片鬼哭狼嚎。” “对,我几个群全都炸了。不管是在校的,还是毕业的,全部都在讨论这事。” “……”躲在一旁的阮思澄想,她因为忙,已经挺久没有点开P大同学群看看了。 回到她的CEO办公室,阮思澄在微信群里挖出来了“同学少年”,也就是11级P大硕士的同学群,点开,发现竟有340条未读消息! 而另一个“P大计院11级硕博”的大群里,未读消息那个位置显示的是“999+”!!! 阮思澄:“!!!” 易均究竟干什么了?! 阮思澄手不住地划,唰唰唰地回看消息。 终于,她翻到了昨天下午消息“爆炸”的时间点,也明白了计院头牌为何能让这些群都活过来。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某个同学突然间在班级群里甩了一句:【你们知道易均吗?青年千人,计院头牌,P大女生梦中情人。】 几个人说“知道知道”“巨帅无比”,还有几个则是发出来了一串问号。这也正常,有一些人在毕业后依旧十分关心学校,参加同学会、校友会,甚至每天都上论坛“P大未名BBS”,另一些人在工作后更加关注自己的生活。 这个时候,群里还是不活跃的。 看到有人出来冒泡,那个同学又继续说:【昨天晚上计院院庆,易均老师作为嘉宾,在某班的话剧里边客串表演。接着!在结束后回答问题的环节中,几个妹子特别勇猛,问,“易老师您喜欢哪个类型女生”“易老师您公布一下择偶标准”“易老师您喜欢长发还是短发”“易老师您喜欢尖脸还是圆脸”“易老师您喜欢高的还是矮的”“易老师您喜欢胖的还是瘦的”……易老师说,这些问题大家问了三四年了,稍安勿躁,他正打算公开全部信息,以后别再问了!】他的语气high到不行,带着一种“惊天八卦”的feel,好像十分确定等下可以炸同学们一脸。 阮思澄:“……” 继续看。 那个同学一口气发:【谁都以为是开玩笑,结果今天,易均老师在朋友圈发了一个下载地址,安装完了是一个APP!!!还分iOS版和安卓版!】 这个可就很精彩了! 潜水同学纷纷冒泡,人人好奇是什么APP! 男生继续道:【APP里只有一个按钮,让用户上传自己照片。上传完了,调好尺寸,点击“对号”,等待五秒就会看到一个诊断。AI告诉你,是他type的几率多大!!!他说这样才具象化,有照片也有分数,光说肯定说不清楚!!!】 到这群里终于沸腾! 好多人被炸了出来: 【卧槽!】 【骚!真骚!】 【真不愧是AI老师,这还整出人脸识别!!!】 【AI学渣瑟瑟发抖,暗恋还要研究代码???】 【然后呢然后呢?易均喜欢啥type?!】 【对呀对呀,目前为止最高分是多少?】 男生继续八卦:【易均老师最狠的是,大家测完,全都是0%!!!零 !!!Zero!!!不管长发还是短发,不管尖脸还是圆脸,不管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全部都是0%!校花系花都去试了,也是0%,估计内心十分受伤。他们还把女明星的绝美写真挨个试过,这冰冰那冰冰的,都是0%,好事者还上传了男人照片,有1有0,还有老头、老太、白人、黑人、猫、狗、ET、外星人,全是0%。】 围观者都: 【哈哈哈哈我TM笑死!】 【易均老师太狠了叭!】 【易均老师内心OS:软硬不吃,都别想了!】 【断了你们无耻念想!】 【迷妹哭死在厕所里。】 【计院女生的少女心全碎了吧……】 【不,这样才酷。大家都是闹着玩儿,追星又不要求回应。】 接着,不少同学“跪求链接”:【下载地址呢?来一个!】 男生显然十分乐于看到大家这种反应,二话不说甩上地址:【http:www……这个是iOS版。http:www……这个是安卓版。】 微信群里,下面一堆同班同学“亲身验证”,啪啪啪地贴上截图。果然,无一例外,截图上的文字全是:【与易老师喜欢类型的重合度:0%。】。 阮思澄:“……” 果然。 正常来讲,易均可以训练AI,告诉机器喜欢的type。等到用户上传照片,AI便能算出几率。 不过呢,十分明显,为了断掉众人念想,易均根本没用AI,而是让APP对所有人都显示“0%”这个数字。这就是个简单程序,大一学生都会写的。 阮思澄也点击链接,下载了APP,跟着玩儿。 她撑着头,打开那APP,随手选了相册里的一张两寸证件照,调整大小。 然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在点“对号”的按钮时,阮思澄却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手在屏上犹豫许久,一会儿想点,一会儿不想点,最后,怀着“万一这回真有什么,以后估计也躲不过,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一咬牙,按下按钮。 五秒钟后,结果出来: 【与易老师喜欢类型的重合度:100%。】 阮思澄:“!!!” 果然!!! 明明已经躲好久了,这个学长为什么还……不死心呢。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各走一边难道不好吗,干吗非得体会一下被人拒绝的难过呢。 表白工具还是AI。她这时候已经知道,易均是用她阮思澄的照片来训练机器的。在人人网、开心网、领英网、猎聘网、微博、微信、Q-Q等等地方,扒出几十或上百张她的照片应该不难,而后呢,他让机器在判断为“极有可能是阮思澄的”时候显示100%的数字,其他时候显示0%。 人脸识别技术不难,完全可以做到这样。 于是,这APP,一共只有两种输出:是阮思澄,显示100%,不是阮思澄,显示0%。 学长啊…… 就在这时,阮思澄的眼镜发现,APP的界面正在变化,几段小字显示出来,是手写的,字迹俊秀,十分工整: 【思澄, 我曾两次,对同一人一见钟情。一次是在她来P大报道那天,一次是在她回学校谈合作那天。而这中间的五年多,我未不曾产生过类似的感觉。心动好像异常简单,又好像异常艰难。好不容易放弃、忘记,却又栽在同个位置,我想这是命中注定,于是决定不再错过。为了自己这一辈子,拼尽全力,再试一次。 我们相识于AI,相知于AI,希望可以相伴于AI。因此,我选择用这种方式传达心意。请直接回答,在现在,或将来,这个心愿是否有着哪怕0.1%的实现可能。 Yours Ever, 易均, 2020年×月×日】 下面有个“回复”按钮,方方正正没有装饰,阮思澄猜回信将会直接飞到易均邮箱。 阮思澄:“……” 她舔舔唇,点击“回复”,一行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终于有了雏形:【谢谢学长……抱歉学长……我把您当老师、伙伴、朋友、知己,与您相识并且结交永远都是莫大荣幸,在交谈的每一分钟都能学到好多好多。可是……抱歉……没有想过更多的事……】 拒绝的话,怎么样说都会显得无比残忍。 阮思澄又咬了咬牙,发狠一般补上一句:【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想叫对方彻底死心。 易均老师这样的人,什么样的找不到呢。 打完,阮思澄的手指微颤,不安但却坚定地发了。 整个人都虚脱一般,似已耗尽全部力气,在办公室通宵加班都不会有这么疲累。 ………… 仅仅过了五六分钟,她便收到易均回信,在微信里。 易均问:【是邵君理吗。】 阮思澄回复邮件:【是。】 【祝一生幸福。】 【谢谢学长。】 易均没有再回复了。 阮思澄本以为易均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却在几次查看以后确定不是,因为两人对话框中“输入信息”这个状态没完没了,明显就是易均在那反复折腾,打打删删,搞了至少十五分钟。 阮思澄轻轻叹气,主动问:【学长,您是不是有别的话想对我讲?】 易均回答:【……没有。】 【不妨事的,可以直说,咱们同时也是朋友。】 易均这才被逼出话:【思澄,我并无意破坏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想好,只是希望你能幸福。邵君理……他喜欢的很可能是创业的你、拼搏的你,而我,喜欢的是任何一个你,上学时的,工作中的,创业的,不创业的,全都很好。】 【……谢谢学长。】阮思澄的语气坚定,【这我知道。但是,我也希望他喜欢的是创业的我,这个才是最真实的我。】 【那最好不过。祝与邵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阮思澄的鼻梁酸酸,又愧疚,又心疼,最后只能回复他说:【谢谢学长,肯定会的。也祝学长一生幸福,开心快乐。】 【嗯。】 关闭与“易均”的聊天窗口,阮思澄从星标朋友里挑出了邵君理,问:【君理,在吗?】 对于公事,阮思澄每一次都发“邵总,在吗”,而对于私事,阮思澄则每一次都发“君理,在吗”,区分开来。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邵君理才打开微信,问:【???】 【君理,提问!】阮思澄问,【如果某天,我不想当CEO了,你还继续喜欢我吗?】 邵君理回的非常快:【当然。这都是你对人生的理性选择。作为男友,会支持你一路上的任何决定。我最了解你的个性,到那个时候,应该也能猜到理由。】 阮思澄又问:【那如果我从来没有创业过呢?一直都在澎湃科技当工程师。你会不会喜欢上呢。】 这回,足足过了两三分钟,邵君理的回答才过来:【应该不会。怎么了?】 【没事!】阮思澄说,【亲亲,工作去了!】 【嗯。】 阮思澄把手机按灭,放在一边,打开一份市场报告开始阅读并且批注。 她的心里再次确定,对她来说,不需要男朋友喜欢的是任何一个她,她就希望对方喜欢的是创业时的她,因为,这段创业经历,是她最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地方。 59.竞争(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思恒医疗还算顺利。 扬清集团、思恒医疗签署好了投资协议, 厚厚一沓。扬清那边有一大堆股份的反稀释条款, 比如优先购买权和“加权平均条款”——如果后续融资股价低于B轮融资转换价格, 则需要为B轮投资的投资者重新计算转换价格和股份数量。如果没有这些条款, 那么, 只要思恒用超低价大量发行新股,扬清便会被恶意地淘汰出局。 阮思澄与邵君理也变成了一致行动人。在未来的三年以内邵君理要跟着投票,没有个人的决定权, 否则违反双方协议。 只有确定交往那天曾见过的脑梗患者, 也就是冷冰冷霜两兄妹的母亲去世的消息让阮思澄有些难过。 她的死因是脑梗患者中十分常见的“肺炎”。由于癌症高凝体质, 又并没有得到治疗,脑梗面积不断扩大,她不久便陷入昏迷。没有反射,没有意识,在病床上静静躺着。长期昏迷的人无法自由排痰, 细菌、病毒十分容易进入呼吸道、引发肺炎。杨医生等周周更换抗生素, 没用, 在深度昏迷大约一个月后,患者去了。 杨医生说, 冷冰冷霜十分平静,给妈妈换上寿装,开《死亡医学证明》, 打电话叫殡仪馆来, 感谢医生, 转身离开,从此再也不会去了。曾经一天24个小时都在病房,包括吃住,以后却是再也不会去了。 杨医生还说,冷冰冷霜感谢“脑梗”。因为这个,他们妈妈不曾经历最后那段痛苦时光。他们两个在家属群看到别人疼痛难忍,一管一管地抽腹水、一盆一盆地接吐的血,在悲伤中又有庆幸。 反倒是扬清集团,稍微有点焦头烂额。 因为它的老牌对手爱未公司这一两月与扬清频繁杠上。 三巨头PAY关系复杂。近些年来因为巨头涉足领域越来越多,扬清、爱未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竞争对手,而且战争不断升级——你投资了某个公司,我就投资它的对手,在许多行业中各占半壁江山。不过呢,在另外一些时候,他们也有协同、合作,两个老总还经常在IT峰会、人大会议等等地方被人拍到谈笑风生,打破双方“不和”传闻。不过谁都知道,用流行的话来说,邵城和何未是“表面笑嘻嘻,心里XXX。’”不太讨厌爱未的倒是邵君理,因为他相信,没有竞争的企业会失去进取心。 这一轮的“明争暗斗”,起源于某直播平台。扬清集团投资的某直播平台赴港上市,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爱未高调宣布进军直播领域,不仅投了竞争对手,还要推出自有产品,搞“双赛道”,“合围夹击”,并且全面加以整合。与此同时,它切断了那个平台正在用的一切爱未服务,比如音乐播放、视频跳转、手机支付、购物跳转……出于爱未这些消息,扬清投的那个平台没有通过上市聆讯! 当然,在被质疑时,爱未十分无辜可怜,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技术上面出现问题,那一周多“跳转不能”只是常见技术问题,员工已经修正bug,爱未致以诚挚歉意。 然而,扬清旗下直播平台,是实打实没上去市!那个平台失去大好融资机会,被爱未遏制了进一步的发展。连邵城都气得够呛,在家里面摔摔打打。 而这之后,爱未公司又是耍了几次“阴的”,在多个市场阻击扬清,升级对垒。 比如,在邵君理推出某个“AI教育”产品以后,爱未公司故伎重施,在它投资的几个网络上,让这款AI教育产品的链接显示为404!这些社交网络都会赋予链接新的URL,因此,让这些新网页地址出现问题、导致无法被跳转到正确地址十分容易。而在遭受质疑以后,爱未又说,“技术出现一些故障”“绝非刻意针对扬清”。 简而言之,短时间内,爱未、扬清在多领域发生火并,爱未接连在视频、直播、交通、酒店、教育、医疗、票务、订餐等等领域阻击扬清,让扬清的众多产品发展受限。而扬清,总要重新制定战略,试图摆脱对方“围剿”。 因为这些破烂事儿,阮思澄邵君理两人都没办法经常见面,经常只是吃个午饭或者晚饭,说说最近遇到的事,便必须得与对方亲吻告别了。他们两个真正约会只有五次,去过山里,去过湖边,也去看过日出日落。 阮思澄也只能静静等待对方稍微闲暇。 ………… 不过,还是那句话,人生就像一盘混了各种馅儿的饺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猪肉白菜、是鲜肉蘑菇,还是虾仁韭菜。 还没等到扬清集团突破“围剿”,思恒医疗来事儿了! 在“交往”了三个月后的某一天,直男变gay的顾延之给阮思澄发来微信:【阮总,阮总,咱们好像出来一个竞争对手!!!】 【???】 【您看看这“深度医疗”???高调推出AI急诊,隔空喊话思恒医疗!!!】 “……” 阮思澄把链接打开。 是一篇新闻,叫作《人工智能,助力急诊:深度医疗重拳出击!》 文章中说,“深度医疗”急诊产品十分成熟,准确率高,而且,已经获得美国食药监局(FDA)正式受理,即将通过一期审核,预期来年在全世界实现应用! 阮思澄:“……” 这手厉害。 思恒急诊还未申报,不管是在CFDA还是FDA。阮思澄想直接申报三类器械。按照《医疗器械分类目录》,若诊断软件通过算法提供建议、不给结论,就属二类,但若自动识别病变位置并且明确给予哲恩段,则属三类,风险级别相对较高。目前,FDA和CFDA并未开放“AI急诊”的三类证,而是只有二类证[注],因此思恒还在等待。 可是呢,社会公众不懂这些!只要看到“深度医疗”被FDA正式受理,而思恒医疗却没有任何动静,便会十分自然地以为对方技术更强,并不会知道深度医疗要拿二类证而思恒医疗想拿三类证! 阮思澄又继续阅读那篇文章。 第二部分,“深度医疗”则给出了大量数据。 阮思澄想,那一串串百分比数,比“思恒AI”当初数字还好一点。 出血/缺血性脑卒中,准确率97.5%……冠心病、心肌病,准确率95%……瓣膜病,92.5%…… 经过半年改进、完善,思恒现在也差不多,不过,在思恒AI产品刚上市那会儿,各项数据要比这个略低一点。阮思澄的印象是,在刚上市时,冠心病、心肌病的准确率是92.5%,瓣膜病是90%。也就是说,目前阶段,在网络上流传着的有关思恒的新闻和宣传中,涉及到这部分的数字还是老的,看上去比“深度医疗”要差一些。这个也是没办法的,思恒医疗又不能让各大网站替换稿子,他们基本只更新了公司官网上的信息。 总之,单从这些东西上看,“深度医疗”和“思恒医疗”在技术上差不太多。不过,作为产品的挑战者、市场的冲击者,“深度医疗”把FDA当作了个强有力的宣传重点,让FDA为这新兴公司摇旗呐喊,显得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 “……” 说实在的,阮思澄有一点不解。在做AI的公司当中,思恒医疗动作算快,用两年多便做出了“思恒急诊”的第一版,而她身在这个行业,十分关注竞争对手,直到产品正式落地才略微地放松了点。因此,她很确定,至少在一年前,还没出现任何一个资金、人才都靠谱的AI急诊初创公司。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卓立人脉很广,他说过,几家大的风险投资手里没有类似项目,而澎湃已经放弃医疗,扬清更加没有可能。爱未倒是不大确定,应该也没有,否则,在思恒医疗透出B轮的消息时,它就不会也想投了。 那么,只有一年时间,便做到了并驾齐驱,这可能吗??? 要知道,陈一非所想出来的“用RNN(循环神经网络)看心电图”,和她自己所想出来的“用多套神经网络考察腹部”都是比较灵光一现的有创意的东西!他们虽在一些交流中分享了成功经验,可也同样保护了核心技术,不会轻易被人破解。 真的能有另外一个创业团队,自己研究、自己开发,而且做的像这样地又快又好吗? 阮思澄把一路上的艰辛、困难一一回顾,又把自己还有一非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克服这些坎坷的过程也回想了一遍,有点难过。因为,在数据关上,在技术关上,在推广关上,那一次次灵光乍现,那一次次柳暗花明,是她深深为之骄傲着的东西,是她一直以为独一无二的东西。 真的有些难以接受。 阮思澄又叹了口气,看向文章最后一段。 这里说了,他们也有“会诊中心”。而这“会诊中心”,所合作的全是顶级急诊医生!他们来自知名医院,全国前十,全部都是主任医师,24小时有人值班,保证回复时间不过超过120秒。 阮思澄:“……” 这个是要投大钱的。 一个顶级急诊医生,时薪少于500块人民币基本免谈。假设深度“会诊中心”里有20位急诊医生,那一天24小时就是24万,一个月光是这项支出就是750万左右了,一年9000万。 哪个公司这么壕呢…… 阮思澄知道,如果信息全部是真,深度医疗出血/缺血性脑卒中准确率97.5%,冠心病、心肌病,准确率95%,瓣膜病92.5%……还有高端会诊中心,那对思恒是个冲击。 而且,还是一个极大冲击。 这是思恒在“爆红”后所遇到的首个挑战,而且还很可能是一个巨大又棘手的挑战,非常非常难以解决。 做出决定以前,阮思澄想进一步地收集信息,省着思考、比较、做无用功。她按下了市场总监梁言的分机号码,说:“梁言,现在有个‘深度医疗’,跟咱一样做AI急诊,前几天刚高调宣布要在市场有所作为。我看了下,深度医疗有人有钱,准确率跟咱们一样,急诊医生雇的更多,还抬出了美国的FDA,成片成片地宣传呢。” 梁言:“哎?” “你注意着,随时报告。” “好。” “尽快。” “好。” 接着,也并没有过太多日,“深度医疗”便有update了。 他们果然正在奋力地抢占着思恒市场。 从公布到现在,深度医疗凭借“申报FDA ,明年获批”“准确率要高于思恒”“急诊医生好于思恒”这三个杀手锏,已与众多基层医院、三甲医院签订合同!!! 其中多半是思恒还没联系的。因为,思恒自身销售人员还有各省代理公司都时不时地反馈说:“今天跑的这家医院签了另外一个急诊AI!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与此同时,“深度医疗”也在试着抢走思恒的客户。 目前,AI医疗公司很难签到排他协议,合作内容基本都是“三年以内不能卸载”,但却可以安装其他公司类似的软件。因此,还是借着那三板斧,“深度医疗”连哄带劝,叫医生们试试深度,自行比较二者优劣。 美女梁言欲言又止:“那个……我在深度的新闻上看到几家医院名字,其中一些是咱客户。我进行了问卷调查,医生们的回馈都说,准确率上,差不太多,都挺好的,但是,一,深度医疗会诊中心医生数量多质量好。二,深度医疗售后服务tech support接线快答得好。三,深度医疗培训更细,维护更多……” 阮思澄:“……” 二三两点,也都要钱。 对于B to B(公对公)的公司来说,tech support(技术支持)非常重要。但是,不同于普通客服,技术支持需要专门技术人员才能上任,大家都是学IT的,工资又是一笔开销。因为已经合作千家基层医院,思恒医疗差不多是每时每刻都有医生来电话问“怎么显示不出结果”“怎么才能把图导入”“怎么……”阮思澄的要求是,不让客户在线等待10分钟以上,再少她也不敢说了,员工已经很努力了。 至于培训、维护,也要场地费、差旅费、营销费等等一大堆费。 听到这些糟心事情,阮思澄又长长叹气。 这怎么办? 猛砸钱吗? 对着杠吗? 把钱跟纸片似的往出扔?用手花的比用火烧的还快?把钱堆在一起,让它从有到无,用火烧要一个小时,用手花30分钟? 当然,B轮融资进来两亿,比砸钱,还是可以砸一阵的。 首先加快推广速度,在对手前抢占市场,派出更多销售人员,合作更多省市代理。其次,改进售后服务,把会诊中心、技术支持、产品维护、医生培训都做起来。 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只要始终不落下风,等这两亿全砸完了,C轮D轮后续融资肯定还是可以融到。 可是……真的只能这样做吗…… “对了,”这个时候,梁言想起一件事情,“有医生说,深度医疗的投资者,是爱未。而且还是很早以前就投了的。” 阮思澄:“……!!!” 爱未!!! 这股风也终于吹到AI医疗领域了吗?扬清投资一个公司,爱未就要投资它的竞争对手。如果它没有竞争对手,那就造出一个竞争对手。 可阮思澄不太明白。 几月前,在思恒医疗放出消息要B轮时,爱未战投某个大佬曾经表达投资兴趣,还笑着说“感觉急诊在AI医疗大有可为,是先锋号”。思恒医疗没有答应,最终选择扬清集团。 如果当时,爱未手下已经有了如此成熟的一支团队,为什么要还要接触思恒医疗? 如果那时,深度医疗在技术上并不靠谱,爱未才想转而投资思恒医疗,那么,它又是如何在短短三个月内就解决了技术难题,变得靠谱了的??? 怎么想都不对劲啊…… 阮思澄的心里清楚,在技术上,AI急诊有许多难关需要思索以及攻克,里面有很多小技巧,小trick,绝对不是单单知道可以用RNN和多套神经网络来做就能在三个月内搞定了的。 60.竞争(二) 诸般疑惑挥之不去。 阮思澄又伸手点开职场社交网络“领英”, 并且搜到“陈一非”的个人主页, 看到“公司”还有“职位”两个地方全都为空。“上个公司”那里写着“思恒医疗”,在职日期是2019年6月到2020年11月。 奇怪……他不可能没工作的。既然更新个人状态,表明已从思恒离职, 为何不把新的公司以及职位写上去呢? 没错, 她在怀疑前CTO。也许只是多疑、敏感,然而她在亲眼看到市面上的相似产品时,不能不多想想。这几年来,有权知道思恒急诊全部算法的,只有钱纳、自己、贝恒、陈一非和叶凤毛。钱纳贝恒早就走了, 不会知道那么多事, 因此,能完整copy的,只有一非和叶凤毛。阮思澄在心里希望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阴暗、该打,可还是得仔细确认。 阮思澄把陈一非的主页边上“看过本页的会员还看了”列表里面的人挨个点了,发现其中好几个是“深度医疗”的工程师。也就是说,很有可能, 在陈一非入职“深度医疗”以后,公司的人摸到领英查看他的工作经历,又顺手看了别的同事, 才造成了这种状况。 阮思澄的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宛如皮球, 连它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弹到哪儿去, 或许是好的一边,又或许是坏的一边。 如何才能直接证实? 阮思澄又偷偷打开陈一非的朋友圈,发现,果然,陈一非已不让自己再看他的朋友圈了。阮思澄气,点到资料设置,也在“朋友圈和视频动态”一栏里面选择了“不让他看”。 切。 阮思澄的手里边有陈一非的身份证号和电话号,当然可以让邵君理在扬清后台查看对方扬清账户。一大溜儿产品服务看下来,手握他的各种信息,比如最近一段时间收件地址、社交网络PO的照片,肯定可以猜出一非的新东家,不过她却不想那样——这些属于个人隐私,以后万一被人曝光对邵君理非常不好。 就在这时,以前清水乡卫生院的李莫群发来微信:【阮总,听没听过“深度医疗”?】 阮思澄说:【正在发愁。李大夫回云京了吗?在清水乡您曾说过“今年年末,就满五年。”】 【谢谢,回了,在望京的急诊科里。】望京医院也是三甲,不过名声不如云京一二三院、P大一二三院。 阮思澄与李莫群的见面次数其实不少。在宣布“农村包围城市”的峰会上,李莫群对思恒急诊很有兴趣,想要引进。而阮思澄,也将初战定在清水乡卫生院。她和一非亲自带队,将AI接上PACS等系统。接着,因为Z大博士乙撑亚胺急性中毒,阮思澄又跑到清水了解状况,再次接触。在随后的采访当中,李莫群在谈话当中多次提及思恒医疗,“一分钟内读了1000篇中毒报告”等等言论对思恒的发展有着重要作用,阮思澄也一直感谢。 不过,因为对方想过追她,二人后来没有联系。阮思澄也只知道对方年末要回云京——因幼年时他的妈妈身患急症,在转院时没吊住命撒手人寰,李莫群在毕业以后作为医生回了老家,发誓干满五年为止。 阮思澄说:【恭喜~加油!】 李莫群却又把话题扯回“深度医疗”:【最近,“深度”正在接触望京医院。功能雷同,性能相似,各项服务非常到位。】 【我知道……】 【那就好。】 【等等。】阮思澄将对方叫住,【既然“深度”正在接触望京医院,那你们有深度医疗销售人员的名片吧?】 李莫群说:【当然。】 阮思澄问:【能不能把销售人员姓名、邮箱给我看看?放心放心,只是看看,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至于以后合作思恒还是深度,你们出于个人考虑就可以了,我理解的。】 李莫群道:【那就好,只是说下。】 说完,他发来了一张名片。照片拍的有点儿糊,是标准的直男水准。销售人员叫作“刘放”,公司邮箱地址是“”。 “……”阮思澄想:深度医疗员工邮箱,是“姓名拼音@shendu.com”吗…… 她想了想,打开扬清官方网站注册了个邮箱小号,接着,深深吸一口气,摆正键盘,点击“写信”,十根手指飞速敲打: 【专业讨债! 困难债务,全国追收。 死缠烂打,老赖克星。 律师带队,高效合法。 清债热线:1358435……关经理。】 为了做出真实效果,她还淘宝了一下下,给出一个真实电话,广告也是煞有其事。 阮思澄在邮件题目那一栏里随手填上“专业讨债”四个字,又最后看看,在地址栏郑重打下“”,手指一动,发送邮件。 屏幕出现系统通知:【您的邮件已发送。】 阮思澄在椅子上等。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没有收到任何退信,没被系统bounce back。 如果“”这个邮箱并不存在,她会收到系统退信。 阮思澄又打开邮箱的发件箱,看到最近一封邮件“专业讨债”在“已发送”静静躺着,前面没有感叹号。 说明这个邮箱地址真实存在。 阮思澄心拔凉拔凉。某些东西正在碎裂,让她觉得疼。从头到脚,根根骨头似已分离,只是机械地排列着。 她用一封假的邮件试出一非就在“深度”。她相信,一非没有那么敏感,即便收到一封广告,长期以来所形成的思维惯式也会认为这只是个骚扰邮件。作为CTO,他必然要注册一堆有的没的产品服务,邮箱便被泄出去了。 “……”阮思澄又打开深度官方网站,拉到最下,看公司的联系方式。 那里写着:【邮箱:;电话:010……;地址:云京市××区……】 阮思澄在瞬间决定,不能死心,必须亲眼见到一非走进深度。作为曾经的战友,她不应该捕风捉影。只要没有充分证据,就不可以给他定罪。虽说到了这个份上,从领英和邮箱地址已经99.9%能肯定猜测,可……万一深度还有叫作“陈一非”的呢?只看名字当不得准,需要自己亲耳听亲眼看。 直接电话不太合适。打客服电话,未必可以接进高管的办公室,这个念头装亲戚也不好使了。 还是到那守着好了。原本,阮思澄并没有打算到“深度”去等着的。她不知道深度医疗上班时间,想要确保“抓”到一非,怎么也得从早8点就开始蹲,一直到10点,而深度离思恒挺远,单程就要一个小时。阮思澄忙,不想这样折腾自己。 然而此时,她根本就无心工作。 哎…… 还是…… 拿定主意,阮思澄给投资爸爸打了电话:“邵总,是我。” 邵君理:“嗯。” “想问问,您除了Tesla Roadster,还有什么别的车吗?” “嗯?” “想借车。” “理由。” “觉得一非就在‘深度’。”阮思澄的声音不大,“我要到了‘深度医疗’公司邮箱组成格式,是姓名拼音@shendu.com。我刚刚给发了邮件……没有被bounce back。”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不死心,想亲眼看。”阮思澄说,“陈一非他怎么……怎么……怎么会想拿走技术,另起炉灶,借助爱未打垮思恒?!他应该有感情的呀。思恒并未对不起他!只是最后没有让他拿走功劳、当上‘核心’,就要这样报复大家吗……??”其实,某种程度上讲,她也理解一非不爽,可她并不觉得后悔。对方过于好大喜功,他们只能告别、再见。 想了想,她继续道:“一非认识我的本田,也认识您的Tesla。想在‘深度’守株待兔,最好别开这两辆车。” 邵君理颔首:“有。” “能借吗?” “可以。还有一辆兰博基尼Centenario,我妈弄的。” “那是什么?” “16年在日内瓦车展上推出的,纪念品牌创始人Ferrucio Lamborghini诞辰100周年,全球限量40辆来着。” “……我开这车跟踪别人???” “还有一个法拉利,也是限量。” “……” “别的没了。我15岁到美国念书,回来一直开电动车。” “哎……”阮思澄再次确定,邵君理是典型IT男,技术狂人,喜欢Tesla,对于“花钱”没有兴趣,什么湾流550、兰博基尼,都是他妈塞给他的。 邵君理道:“我爸车多。” 阮思澄:“请不要说都是豪车。” “……”沉默许久,他终于道,“最便宜的也上千了。” “算了算了,我租一个。”阮思澄早已经知道,他们都是省略“万”字的,上千的意思是上千万。 “别自己去。” “没事儿,”阮思澄道,“您别陪了,我不下车,就从窗户看看门口,最后不管有没有结果都会直接开回来的。创业园的一大早上,两个人在车里挤着反而显得非常诡异。您还是个大老爷们,也不太好乔装改扮。” “那小心些。” “知道知道。” ………… 第二天的一大早上,阮思澄脚踩着丰田,扎了一个高的马尾,穿着T恤和牛仔裤,戴着墨镜,把车倒停在“深度医疗”创业园区的第一排,正好可以看到门口。 而后,她打开了手机照相,对着门口,放大镜头,一个个筛进出员工。 有时不太能看得清……难道需要中午来吗……可是大家经常叫外卖吃,不定出来,晚上天黑又看不到了。 算了算了,先看看吧……万一能逮到什么呢? 结果,老天眷顾,在大约8点55时,她看到了前CTO!他从另外半边过来,五官正对着阮思澄! 太明显了! 陈一非! 因为天冷,陈一非的身上穿着白色衬衫灰色毛衣,低着头,正抱着胳膊往楼里走。 他的身躯一如既往,高高大大白白胖胖。阮思澄在以前老是觉得对方沉稳可靠,可现在呢,忽然发现,他像一块巨型年糕,捧在手里又白又软,然而只要晾一会儿,就硬的跟石头似的。 她也终于彻底死心,悲哀疯狂地释放着。 陈一非!陈一非陈一非陈一非!!! 他真的copy走了技术,做出盗版思恒急诊,而后凭借金主撑腰,强势出击,对抗自己! 为什么?! 阮思澄忍不住回想起了两年以前得知陈一非接受offer时她内心的狂喜。当时自己手指发颤,胸腔当中好像有个火球即将爆裂,恨不得对每个人吼“陈一非要来当CTO了!”“思恒医疗要有救了!” 短短两年,物是人非。 回到思恒,阮思澄把叶凤毛给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陈一非没离职时亲自定的策略改了,然而,急诊病症有轻重缓急,思恒医疗也不可能因小失大,去做那些轻的、缓的,总体而言倒也并未改变太多。 接着,她给邵君理发了微信:【陈一非在深度医疗。】 邵君理说:【猜到了。】 【今天能来思恒医疗吗?商量商量应对策略。】 【可以,9点。晚餐有局。】 【好。】 阮思澄:“……” 安心了点。 对阮思澄个人来说,只要邵总还在身边,事情就能柳暗花明,永远不会山穷水尽。 ………… 晚上九点,邵君理乘电梯到了清臣大厦33楼,“思恒医疗”。 他打指纹走进公司——因邵君理是投资人,时不时会进出公司,COO把他的指纹也录入了门禁系统,省得他被关在外面。 公司已经空无一人。外面几个办公区的感应灯已尽数熄灭,只有CEO的办公室正透出亮光,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一阵一阵传进静谧。 邵君理在门口站定,没有出声,往里面看。 阮思澄的眉头微皱,一会儿敲敲键盘,一会儿点点鼠标,一会儿按按计算器,一会儿查查桌上资料。 她还不时拎起电话向手下人问些数字。 邵君理就静静地看,觉得,自己真是喜欢这个聪明、能干的姑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阮思澄又看看手表,目光涣散发了会儿呆,接着抬头望向门口,却在看见邵君理时露出了十分明显的意外表情,站起身子,探头,叫:“邵总!” “嗯。”邵君理一手插兜,走进屋子。 阮思澄则绕过桌子在对方的面前站定。她望着邵君理那双一贯冷淡、此刻却是带着点温柔的眼睛,忽然觉得十分委屈,嘴角向下一撇,说:“老公……” 正常来说,这是公司,该叫“邵总”,该用“您”字,可她就是分外委屈。 邵君理笑:“在这儿。” 他觉得,这个在私下里外向、活泼的姑娘,他也喜欢。 说完,邵君理把阮思澄的两只手腕给抬起来,让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肩上,一搂,把阮思澄给抱起来,缓步走到桌子背面,把人放在桌子上边,轻轻掐掐她的脸颊:“在干什么?” “做预算。看看增加急诊医生,每个档位——平均120秒应答,平均180秒应答,平均240秒应答,都分别要多少资金。还有,增加技术支持,每个档位又分别要多少资金……最后,如果每个月都用到费用上限,对于各个组合方式,思恒急诊最多可以进入多少三甲医院和基层医院……” 这是一个突发事件。在平时,阮思澄喜欢为每天分配主题,周一专注公司内部,周二专注推广、营销,周三专注合作伙伴,周四专注技术、产品,周五专注其他事情。除非发生突发事件,否则不会朝秦暮楚。她经常要中断节奏,再回归到当天主题。 “嗯。” “邵总……”阮思澄还坐在桌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陈一非是CTO,他在入职思恒医疗时签署过竞业协议。按照规定,两年以内不得加入其他AI医疗公司。基于他的竞业协议,思恒可以提起诉讼。思恒医疗还在支付陈一非的竞业限制经济补偿,如果告,陈一非要立即退回经济补偿,支付违约金,并且离职深度医疗。” “大概率赢不了。”邵君理把他的双手撑在对方身体两边的桌面上,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以及磁性,“竞业条款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规避掉的。比如,与某劳务派遣公司签署合同,再由劳务派遣公司派到深度。这样,他就不算深度医疗正式员工,也没有与深度医疗的劳动关系。至于股份,过了两年竞业限制再给就好。再比如……” “我知道……”阮思澄说,“可是,还是得告,表明思恒对‘竞业’的严肃程度。要是以后高管都把竞业条款当成废纸,那还得了?” 在互联网行业当中竞业协议非常普遍,因为“人”是公司核心。法律也规定了,只要公司愿意支付经济补偿,且竞业期不超过两年,就支持企业保护自身技术。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个公司为挖人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区区一个竞业条款又算什么。 邵君理同意:“嗯。” “为什么呢……”想了一天,阮思澄却依然没有想通这事,“陈一非对思恒医疗应该是有感情的,对公司下属看着也是有感情的!他只跟CEO一个人有根本矛盾,怎么会想copy技术,另起炉灶,打垮思恒?!让所有人几年心血付诸东流?!为了报复CEO一个人,他会做到这种程度?!邵总,我觉得自己看人还挺准的。陈一非虽然有些好大喜功,但本质上不是坏人,按理说他干不出来突破下限的事情呀!!如果他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挖他来了!只是因为对我不爽,就让别人跟着遭罪吗?我真的又看走眼了???” 被老朋友杀将回来一刀捅进心口深处,这种感觉真是酸爽。她又叹气,灰沓沓的,扑在邵君理脸上,土一样呛人。 邵君理的眼睛锁住阮思澄的,缓缓地道:“阮阮,再说一次。第一,不要相信谁的‘人好’,在这圈子,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不要相信人品、道德,而是学会承认人的贪婪。第二……” “什么?” “我这边有一个猜测,可以解释一非、爱未两方面的真正动机。我的想法如果正确,那陈一非还真没有针对别人,而是单单在针对你——‘抹杀’他的心血、功劳的阮思澄。其他人并不受影响。我想,陈一非是真的认为他对思恒作用更大,而且也想让周围人都承认他。” “……啊???真正动机???”虽已经是成熟的CEO,可是她的见识肯定还不能跟邵君理比。 “算了,”邵君理的下颌紧绷,“目前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我也先不误导你们。否则,万一发展与我想的不同,你会受到负面影响。” “嗯。”阮思澄非常地乖,没有追问“究竟是什么猜测”“不许把话只说一半”。她百分百相信对方,既然现在投资爸爸认为不讲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她就不问,同样相信“不讲”对于思恒就是最好的。 顿顿,她问:“那,您对应对深度医疗的策略有什么看法?深度医疗来势汹汹,壕气冲天,会诊中心里面都是大三甲的主任医生,对基层的诱惑很大。而且,医生工作巨忙,技术支持接电话快,不用人等,也是一个超级优势。还有软件更新、维护……邵总,您认为,思恒医疗要跟他们比砸钱吗???” 阮思澄一边说话,一边扭过身子,伸手去够她的键盘。她刚才坐在桌子背面,此时懒得下地,便直接滚了半圈,屁-股侧面压着桌子,上身侧的更加厉害,几乎趴着,伸手从她桌子正面的托架里掏出键盘,面对自己摆在桌上,也不用看电脑屏幕,直接按下“ctrl”加“P”,把她刚刚正在做的Excel表给打印出来:“比砸钱……依照思恒现在规模,想跟深度同等效果,每月要花2500万呢。如果继续扩张规模,那更多了。”这可真的花的比烧的快了。 邵君理并没太听清。 因为这个怪异姿势,阮思澄的毛衣滑上去,露出一截细细的腰,白到简直晃人眼睛。这里常年不见太阳,比脸和手脚还要更白。毛衣、皮肤中间露着一条小缝,暗暗的,让人想要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因为天冷,她难得地穿着裤装。裤子绷在小屁-股上,完完全全将里面的那个形状勾勒出来,还扯出了几道褶皱。圆圆的,挺有弹性。脚在桌子外面垂着,裤子早就扯上去了,露出一截皓白脚腕。因为上身正在用力,一晃一晃。 阮思澄叫邵君理把几页A4纸全拿过来,重新坐好,说:“新的预算写在这里。” “嗯。”把思绪全部收回,邵君理垂下眸子。 阮思澄问:“难道真的要跟他们比砸钱吗?AI医疗这个东西盈利绝非指日可待。如果不能在技术上拉开距离,单纯比拼各种维护还有服务,就会陷入一个僵局。您曾说过,‘产品’本身才是核心,别的全是附加属性。” 阮思澄真觉得忧伤。 在AI急诊这个方面,她设想的“在技术上拉开距离”,指的就是起步更早、经验更多,始终都比竞争对手先进一点。然而现在,计划乱了!陈一非把技术带走,让另一家迎头赶上!思恒医疗没秘密了!思恒、深度两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这就好像一场3000米跑。自己已经把对手给套了一圈,然而,后面突然来了一辆四轮跑车,载着对方撵上自己,再放下来,让他们俩继续比赛!而裁判说,这样可以!简直能把人气吐血! 邵君理只淡淡看看他手里的Excel表格,道:“不,这回咱们就比砸钱。” “……啊???” 在技术上有突破前阮思澄也没啥办法,毕竟市场不能全被深度医疗给抢了去,只好先把自身短板用资金来补齐,然而,在她听到邵君理的主意同样是如此简单粗暴的“砸钱”之时,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在阮思澄的心目中,邵君理跟神一样。 “嗯,”邵君理略一沉吟,“爱未那边,似乎十分希望思恒烧钱竞争……那就顺了他们的意,看看对方葫芦里面究竟是在卖什么药。” 阮思澄:“???” “不出意外,砸两三个月,爱未就会有动作了。” “???” “所以先砸两三个月,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如果对方没有动静……再想下步该怎么办,目前不用考虑太多。对了,在这期间,技术上面不能松懈。咱们比较具有优势,P大、扬清都在AI根基深厚。” “嗯。” “行了,其他的事你自己都可以解决。”邵君理知道,阮思澄早不再需要任何人去手把手教了,她比绝大多数的人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嗯。” 邵君理果然把话题给转移了:“对了,邢笑佳的‘笑天科技’最近进展相当不错。用CNN,图像识别,已经可以分辨杂草。机器人做精准除草,一颗颗喷,节约药剂保护环境,刚在国外拿了大奖。明年应该会融B轮,扬清这边打算领投。” “笑佳主意一向挺多。他其实对AI医疗不敢兴趣,部门黄了,自己去做AI农业,倒起飞了。”他们真是全组创业,连朱天球都正大着肚子在搞AI教育,还说,如果产品能做出来就不再回澎湃科技,要是公司半路夭折,就当自己只是休了一个产假,不耽误工作。 邵君理道:“笑佳还行。” “君理,我有一点好奇……”阮思澄问,“你喜欢投什么样的初创公司?现在那些‘平价产品’都超火的,各种平价电脑手机非常烫手,但你好像不感兴趣。” “是不感兴趣。”邵君理说,“都不过是众多公司中的一个,这个世界有它没它是一样的,没有它也有别人。它们手上没定价权,我不会投这种公司。” “那……”阮思澄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当时决定投资思恒,是觉得,这个世界有它没它是不一样的?思恒会有定价权?” “嗯,不过其实没有想到,这个世界有它没它是不一样的,我自己的世界有它没它更是不一样的。失策了。” 阮思澄笑。 邵君理把眸子垂下,十分奇怪,把阮思澄正穿着的阔脚西裤一折一折挽了上去,一直挽到膝盖上面,露出小腿,动作缓慢而又斯文。 阮思澄:“???”卷起她的裤腿干吗??? 邵君理却并未停手,而是移到另外一边,如法炮制,露出小腿。 阮思澄的脚踝纤细,宛如一捏都能碎掉。小腿虽细却不干瘦,弧线柔美而又光滑,肌肤细腻,一个毛孔都看不到,好像半截雪白莲藕。 接着,邵君理把自己身体卡在对方双膝中间,伸手掐着阮思澄的下巴一扥,扬起脖子,吻上红唇。 他含住了对方下唇,扫荡、吸吮,还时不时轻轻咬着,向后拉,直到对方下唇弹回,通红一片,透着水光。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探入齿缝,一边用力勾着她的舌尖,不断按压、嬉戏,一边捏着对方小腿。他手很大,手指很长,温温热热的手掌心在腿外侧和腿肚子上面来回,力道很大,好像可以点起火来。 阮思澄觉得,她这“爸爸”还真的是…… 交往几个月,脸颊、颈子不用多说,连有时候露在外面的小臂、小腿,也都被他…… 比如现在…… 阮思澄的脸又红了,煮熟的鸡蛋在向日葵花粉里滚过几圈一样。 因为两腿自然垂着,又微微发抖,她脚上的高跟鞋子一只一只掉落下去,露出两只白白的脚,脚趾圆润,涂着藕荷色的指甲油。 邵君理还仰头吻着,颈部喉结特别性感。他一边舔对方上牙膛,让阮思澄觉得好痒,又刺激,一边捏着对方小腿,上下摩挲。他手指张开,拇指以及另外四指正好分别按在对方小腿骨的左右两侧,手掌则是紧紧贴着小腿肚,感受得到软软的肉。 与男人的肌肉不同,软且细腻。 他的两手从上至下,指腹、掌心留下火星,而后撒手,翻到前面,两手由横着变为竖着,四指并拢,手心向阮思澄,手背向着自己,四指指腹沿着对方小腿胫骨正面缓缓地滑上去,再捏着下来、滑着上去,循环往复,一寸地方都不放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君理的手移上去,放在女孩膝盖骨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头挑起折起的阔脚裤腿往里面探,不意外地碰到一点更光滑的大腿肌肤。然而因为裤脚挡着,只能伸入一根手指长的距离。他用力探,却不可得,这种渴望以及急切让阮思澄灵魂发抖。 她感到神奇。对于人类来说,最高级、复杂的情感,与最低等、简单的东西,竟然可以如此统一。 阮思澄的脚趾蜷缩,双手把着对方肩膀,觉得舌尖已经麻了,一直延伸到心脏。 61.竞争(三) 思恒、深度开始砸钱。 与其说思恒、深度在比砸钱, 不如说扬清、爱未在比砸钱。 因为都想渗入基层, 需要比拼“会诊中心”,因为对于医生来说“远程指导”诱惑不小,可这部分十分烧钱, 技术支持也是同理。同时, 为了跑马圈地抢占基层,不论自己派遣销售,还是合作当地代理,所产生的各项费用极其惊人。前者要付员工工资、交通食宿,后者要交代理费用和培训费用, 平均下来, 一家基层获取成本在10000元左右。思恒之前每月进入160到240家,花200万,现在, 为跟深度正面竞争,数量翻倍,一个月400万,一年又是4800万。更别提还有上门维修、更新维护多出来的其他开销。 思恒、深度两个公司资金雄厚, AI急诊的新玩家望而生畏、力不从心,本来也想分杯羹的纷纷宣布转换方向,放弃急诊。创业圈历来不缺跟风的人, 思恒急诊大火、爆红, 在投资圈炙手可热, 必然有人十分眼馋, 或者想蹭思恒热度、搭顺风车拉拉投资,或者认真研究技术,也想拥有一席之地。然而,看到思恒深度已经开始激烈火并,他们知道弱小无助无比可怜的新公司没有可能赢得竞争,于是果断放弃计划,毕竟身后没有金主,不管是拼产品还是拼服务,他们都陪不起。 人人都说,中国大陆的创业者,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灵活”。一个创意看着不行,另个创意可以立马提上日程。不较真儿,这是他们最大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公司常有员工大叫:“阮总阮总!爱未、深度两个王八想把咱们用钱砸死!” “来啊~”阮思澄总是笑,“我最喜欢的死法儿就是被人用钱砸死!” “阮总淡定!” “哈哈。” 不过其实,阮思澄的心里也是一刻不停地打突突——邵君理说砸钱没事,是不是真的没事?行得通吗?思恒、深度都做急诊,总归是要正面PK。比较令人头痛的是,两个产品高度重合,都做头部、胸部、腹部,都用ECG和CT、超声,谁都无意避开对方。唯一比较不同的是,除去以上几个重点,思恒还做中毒、感染,而深度则把重点给放在了晕厥、休克以及抽搐上——据相熟的医生反馈,深度医疗这几方面的结果还蛮不错的,而思恒对晕厥、休克还没想出太多办法。那么,在这抢占市场的当口,靠“给好处”抢夺医院,真能成为长久之计??? ………… 阮思澄一边应对与深度的直接竞争,一边准备对一非的正式诉讼。 她与“天恒”律所合作,聘的律师业界知名。 “用竞业限制打官司不大好赢。”律师姓郝,一针见血,“经过调查,陈一非的劳动合同、医保社保不在深度,而在一家派遣公司,被东家给‘派’去工作。在法律上,不能算作加入思恒的竞争对手。这种曲线挖角钻了法律空子。” “……”阮思澄问,“有别的办法保护思恒的权益吗?” “可以尝试起诉陈一非‘窃取商业机密’,深度医疗‘侵犯知识产权’和‘不正当竞争’。” 阮思澄问:“能解释一下吗?” 律师点头:“违反竞业限制官司经常伴随‘窃取商业机密’和‘侵犯知识产权’官司。先说前者,不太好打。肯定需要繁复举证,耗时耗力耗精神的。法院法官要看证据,你光说,思恒医疗技术牛逼,深度医疗做不出来,这不算。人有可能做出来啊,前CTO可能没参与啊。因此,最好能有陈一非对产品程序拷贝、拍照等等行为的证据。只要有这些证据,那陈一非跑不了了,也会对跟深度医疗的官司有一些帮助。” 阮思澄把茶杯端起:“您接着说。” 郝律师继续:“再说起诉深度医疗。我刚初步研究过了,思恒共有12项专利已经获批。对方如果使用到了这些东西,就可以打侵权官司,索取赔偿。不过……我对前景不大看好,只能承诺尽力为之。用RNN看心电等等,全都属于大的方法,不好打。思恒专利比较集中的几种病……深度医疗的表现并没有很好。前CTO肯定知道专利细节,有好几项还在他的名字下呢,应该已经想出办法规避掉了。至于其他一些病,在技术上比较机械。调AI参数这些东西,耗时、费力,可也没有技术含量,被员工给记住、带走,让竞争对手弯道超车,基本只能自认倒霉,目前各家防止这类事件的主要手段就是竞业限制,不让员工接触别人,而这也是AI公司竞业官司远超从前的原因了。” “……”阮思澄也十分清楚,光调参数省的时间就至少有好几个月。眼前律师讲的没错,陈一非和其他大牛全都不是蠢货废柴,站在思恒的肩膀上一切都会容易很多。敌在暗我在明,对于思恒有专利的一些技术,深度医疗可以换成别的方法,对于其他的呢,也可以在原有基础上改进的。 她还真的不太清楚,陈一非再别思恒时,挥一挥衣袖,到底带走了多少片云彩。 “最后说说‘不正当竞争’。”郝壮律师道,“对于深度,可以起诉对方不正当竞争。这里,据对以往类似案件的观察,思恒医疗举证难度比较高,获得大额赔偿几率比较小。” “……” “首先,《反不正当竞争法》是用列举的立法方式,在第二章‘不正当竞争行为’中-共列举了九类行为,并不包含曲线挖角,也很难能扩大解释,之前一家地图公司被另一家一口气给挖掉了一整个团队,都没赢!” “……” “能试试的,只有第二章第九条,‘侵犯商业秘密’,也是棋行险招儿。在操作上,思恒医疗需要举证‘商业秘密客观存在’、‘对方侵权客观存在’、‘实际损失客观存在’,且三者有因果关系。然而,第一,实际损失难以证明——如何计算思恒医疗因此少赚多少钱呢?现在根本赔着钱呢!在表面上思恒医疗客户增速也没减少!第二,对方侵权难以成立。‘深度医疗’从陈一非的嘴里头获取秘密只是猜测!当然,要有陈一非对产品程序拷贝、拍照等等行为的证据,好办不少!第三,因果关系不好认定。怎么肯定被侵犯的商业秘密直接导致上述损失?也许……” 阮思澄的眉头微皱。 郝壮律师无奈苦笑:“我把困难摆上台面,咱们讨论解决方式。不过……很多时候,原告都是打碎牙齿和着血吞。” “……嗯。” “‘不正当竞争’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诉讼主体。陈一非是派遣员工。这里头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深度医疗招工程师,派遣公司看陈一非经历吻合、推荐过去,那被告该是派遣公司。第二种,深度医疗要工程师,自己挖来了陈一非,把合同给挂在外面,那被告该是深度医疗。如果直接起诉深度,可能会因主体错误被打回来。如果同时起诉两个,又有困难……” 阮思澄的头都大了!这些都是啥玩意儿!!! 妈德!!! 长眼睛的都能明白,到法院就费劲极了!!! 聊天最后,郝律师道:“官司可能旷日持久。没一两年打不下来,比较消耗时间精力。” “……嗯,还是告。” “好的。” 阮思澄在心里叹气。 一两年后即使赢了,深度医疗也起来了。想也知道,思恒医疗不会拿到巨额赔偿。而在这段时间当中,深度医疗完全可以渐渐摆脱“偷”的技术,换成自己的,这样,即使法院判决“禁用”,它也没有实际损失。虽然从理论上讲,如果思恒赢了官司,深度医疗和陈一非的声誉会受到影响,在业内会被人唾弃,然而在实际上呢,才没有人管那么多,大家看个热闹而已,该用还用,还聘还聘。 这场对决,不管最后思恒医疗是赢是输,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输家。 ——回到公司,阮思澄叫CTO叶凤毛负责调查他的前任。 结果并不令她意外。陈一非,未曾拷贝任何文件。他很谨慎,许多员工都喜欢把工作发到邮箱里、拷到优盘上,带回家继续做,陈一非也从没有过。 辞职当天,陈一非在思恒医疗七进七出,手里都没拎过任何硬盘、光盘,只是看着十分纠结,似乎无法选择未来。 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拳打死陈一非都不好下手。 阮思澄是真心发愁。 投资爸爸一直安慰,说可能有别的发展,未必是坏事,可能是好事,然而因为没有证据他也不好胡乱猜测,因为这样肯定影响阮思澄和思恒医疗。 阮思澄因对方的话觉得略略好受一点,可也依旧无法放松——思恒、深度真要这样死磕直到天荒地老???一轮一轮融资、烧钱,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会失控吗? 深度背后站着爱未,对方真有垮的一天??? 还是……扬清会顶不住,首先撤出? 那思恒医疗可就真跟没人要的破布娃娃似的了,没有资金,只能等死,让那狗屁深度医疗坐稳霸主一统江湖。 还有,他们谁能率先升级产品技术,让AI急诊焕然一新、提前进入下一阶段,令对方的一些做法失去优势??? 会是自己吗? 怎么……明明刚刚爆红,就要承受这种压力呢。 ………… 事实证明,思恒、深度两家公司竞争发展完全奔着邵君理的推测去了。 在“竞争”的几个月后,爱未公司、深度医疗忽然通过几个中间人、和事佬,找到扬清还有思恒,说:“两家公司竞争升级,烧钱烧得太厉害了,已隐隐有失控趋势,而AI医疗的盈利还遥遥无期,像无底洞,投资者们并不应该无理性地持续投入——这个市场就这么大,一年几亿太夸张了。” 他们还说,按照目前这个架势,即使思恒、深度两三年后在CFDA拿到准入证书,也没人敢率先收费,因为医生“免费”习惯已经养成,会想:既然这家收费,那就用另一家好啦!即使双方全都收费,也很容易陷入价格上的竞争,对企业实现盈利、对投资者获取回报十分不利。 因此,基于以上种种理由,爱未、深度希望促成两家公司的合并,握手言和,定分止争。 阮思澄呆了。 与深度医疗合并?! 她也终于是弄懂了爱未在打什么算盘。 应该是在一年以前,思恒医疗推出产品,爱未看到,觉得挺好,然而思恒的投资人是邵君理——扬清太子,于是爱未扶持深度医疗,并且进军这个市场。当时爱未应该觉得,凭借人、钱,劈下一半急诊市场不是难事。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按他们的剧本走。 过了半年,“深度医疗”技术欠缺,与此同时,经过Z大博士中毒和网红农妇被家暴,“思恒医疗”一夜爆红,深度医疗竞争成本陡然增大,甚至是无限大,“劈下一半急诊市场”一下变得很困难了,除非拼命砸钱烧钱。而爱未呢,也并不想把太大的成本投入AI急诊。 于是爱未转变策略,希望直接投资思恒,分一杯羹,却被扬清拒之门外,连个跟投都捞不到。 爱未公司也很清楚,只要思恒还在垄断,当AI急诊老大,扬清集团就绝不会让自己也参与进去的——既然可以独吞市场,那干吗让竞争对方也拿一半?不傻逼吗? 正好就在那个时候,CTO陈一非与阮思澄产生矛盾,打算出走。陈一非与爱未双方一拍即合,由陈一非改进产品,而后,爱未帮助深度气势汹汹杀入市场,逼着扬清还有思恒同样砸钱回应竞争,最后,在双方都很焦虑时,希望促成这个合并。 这时,扬清、思恒骑虎难下,被挟持着,只能答应。否则,只要爱未不想退出AI急诊,他们就得一直都和深度火并,砸钱不断,甚至失控。 只有通过这个方式,扬清为了节约资金,才会同意爱未公司同样入主思恒医疗——只要两家“砰”地合并,那么目前双方全部股东都肯定会自动变成新公司的原始股东,包括思恒的投资人扬清、红木,也包括深度的投资人爱未等等。 爱未便能插一只脚进来。 也就是说,爱未公司,从来没有考虑过花大把资金帮助深度抢夺市场,它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俩公司进行合并、共享江山,与扬清都当大股东,一半一半,不相上下。 它的目的就是思恒,深度不过是个工具。 爱未、扬清在各领域火并不断、竞争升级,然而,对于一些看不透的、目前不想花太多钱的新市场,他们也会选择合作,一人一半地占着坑。 看来,AI急诊也是这样。 AI医疗前景如何目前谁也不太清楚,有人说是巨额市场,有人说是新的泡沫。阮思澄也承认,当前阶段AI医疗还远不能说是成熟,然而,在科技领域,事物发展全都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会突然迎来一个拐点。90年代初,富人用着386、486、586,没有人能想到短短十年之间个人电脑会迅速在全球普及,个人手机也是同样。因此,AI医疗能否爆发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爱未,想要投资AI急诊,又不想要花太多钱,便想出了这么一招。一石二鸟,还让此时想进场的新兴公司望而却步。 可真的是太精明了…… 然而,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对于思恒极具诱惑。 首先,当然是被“胁迫”。想要节省竞争资金,就势必要接受合并。同时,股权方面也并不会放弃太多。反正也要再融C轮D轮,现在“收”了深度医疗,对方资金进入公司,就能晚点再融资了。 其次,深度医疗也不全是copy她的,三巨头的技术大牛也有不少。至少,在晕厥、休克和抽搐上,思恒医疗还没想到太多办法,对方却已蛮成熟了。 第三,那当然是……思恒不用再站队了。有扬清、爱未两大巨头站在身后保驾护航,它的发展会很迅猛。 <br/><br/><br/><br/> 62.合并(一) 阮思澄经后续调查, 发现, 整个过程跟她想的差不太多,八九不离十,只除了一点:陈一非, 是深度医疗自己挖的, 爱未公司并未参与。 在投资了“深度”以后,在AI急诊这市场上,爱未想跟扬清竞争。然而,经过Z大博士中毒和网红农妇被家暴,思恒医疗产品大火, 深度医疗竞争成本陡然增大, 还非常大。于是爱未转变策略,希望直接投资思恒,却被扬清拒之门外, 连个跟投都捞不到。 对阮思澄和陈一非,爱未并未持续关注。毕竟是个巨头公司,不会天天盯着思恒。于是,眼见“深度医疗”产品初版功能一般, 爱未那边也没管了,打算自己组建团队。 真正关注“思恒”的是竞争对手深度医疗。爱未可以选择放手,深度却是不愿意的, 那意味着创业失败。于是, 深度医疗的管理层将主意给打到“思恒”的CTO身上, 希望挖走陈一非, 实现“指数增长”“弯道超车”,而且这个挖角决定,是创始人里的CEO和CMO两个男人大力促成的。深度医疗创始团队比较复杂,有五个人,对于挖角两个赞成两个反对,另外一个不置可否,最后反对的认输了。 正好思恒CEO、CTO产生激烈冲突,陈一非要另谋出路。 爱未公司应该是和深度医疗的管理层聊过产品上市以后与思恒的竞争策略——通过砸钱,给医生们更多支持、更多帮助,赢取市场,然后,如果能跟思恒合并,那就合并,共享江山,不能跟思恒合并,就接着对抗,力保自己地盘不失。 对于爱未这个打算,深度医疗在挖人时,对一非如实说了。 事实证明,这个提议对陈一非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因为,加入深度医疗,等于可以同时重回爱未、思恒两个东家!他从爱未、思恒走的时候都不算风光,一次是被降级项目,一次是被“按头闭嘴”,尤其思恒,简直让他有些狼狈。倘若将来如期合并,他便可以重回思恒! 深度的CEO创业前是爱未公司部门总监,技术能力、管理资历全都好于阮思澄,一旦合并,深度的CEO有99%可能当上新公司的CEO,爱未对此也有承诺。历来两个公司合并,没当上CEO的那个都待不长久,三个月内必定辞职,而陈一非,却可在新CEO的庇护下牢牢坐稳大佬位置。 对于一个码工来说,谁不羡慕乔布斯帮主当年被踢出公司、几年后又杀回苹果的威风呢?!而且,阮思澄想:如果以后自己走了,他留下来,当年的故事还不是随他讲嘛?!“CEO阮思澄把他逼走,几个月后他杀回来,不受待见的阮思澄黯然离职,而他则是拿回职位’”这个故事想想就爽!!! 于是,在深度的保证之下,陈一非入职深度。职位并非是CTO,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做出了成熟产品后,爱未看过,决定增资,与思恒医疗正面竞争。 阮思澄在听完之后,觉得,爱未……就那样吧。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坏。虽然打着“合并”算盘,却也是正常商业逻辑。甚至,在扬清集团投的那个直播网站上市以前暂停全部相关服务,让主播们不能播放音乐、跳转视频,阻挠对方筹资发展等等事情,也说不上多坏,就是一个普通商人。她不想“同流合污”,却也不至划清界限,觉得爱未跟红木和金桥等等也差不多。 深度医疗的投资人当中还有几个VC,也还好。 但是,“深度医疗”的CEO和CMO,阮思澄却觉得不行。 首先,抓住当前法律漏洞,教陈一非规避竞业、逃掉责任,让原本双方都同意的规则变成废纸。这种“聪明”她阮思澄无法认同、“敬谢不敏”。 其次,她觉得那CEO和CMO目光短浅。曾是爱未部门总监又怎么样?!从竞争对手公司挖来一个人,表面上是节省时间和资金的做法,却不想想——他今天可以泄露老东家的商业秘密,明天就可以你公司的商业秘密!还会让其他员工有样学样,全都不把“竞业限制”当一回事!那将来还怎么办呢?!思恒医疗跟陈一非间的官司就算是输,她也必须死磕到底,绝不让人过舒坦了。 阮思澄在自己心里把底线给画出来了:对于爱未,不算100%无法接受,但对管理层,100%无法接受。 ………… 对于合并,思恒医疗几个股东——阮思澄、石屹立、邵君理、王选、红木卓立、金桥戴溪、扬清王祖威等,聚在一起开会讨论。 “建议合并。”卓立说,“一轮一轮融资烧钱已经算是恶性竞争。选择合并,虽然股权会被稀释,但看表格……如果不合并,一轮一轮融资烧钱,会更快速地被稀释。合并,一年耗资两亿,明年可以只融一次。不合并,一年耗资四亿,可能需要去融两次,每回给出……先算20%……还有后年和大后年,迟早是要得不偿失……” 戴溪同意:“是。” 卓立:“而且,以后,在市场的占有率上……” 戴溪:“对。” 卓立:“在产品的开发上,深度医疗一些专利思恒急诊可以应用,比如对于晕厥、休克和抽搐的诊断以及治疗。以后,两个团队可以分工,思恒做思恒擅长的图像识别,深度做深度擅长的其他领域……” 戴溪:“嗯。” 他们代表投资公司,希望控制运营成本,十分正常。 扬清集团的王祖威提出一些观点、看法,七八个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嗡嗡嗡的。 最后,大家看向邵君理,希望他们拍板定下。 他在这伙大佬当中终究是最大佬那个。一开始,因为有邵君理坐在自己身旁,股权第二多的王祖威都没开口。 邵君理慢条斯理,把不知为何滑出来的袖扣给轻轻推回,薄唇微启:“可以谈谈。” 阮思澄:“???” “卓立戴溪刚把利弊已经讲的差不多了。爱未……还好,不算一个不能接触的对象,扬清和它也在其他不少领域有合作关系。目前竞争有点儿失控,从个人角度讲,我不喜欢为了竞争无限满足人的劣根性,这样来的用户终究有些问题。没发现么,自从打出‘会诊中心120内应答’的广告后,个别医生什么屁事都要交给思恒来做,自己根本不看心电图了。” 阮思澄:“……嗯。”阮思澄知道,邵君理对一切补贴,都持否定的态度。 邵君理又道:“思恒处于初级阶段,成长空间大点也好,还没到了要靠竞争强迫自己不懈怠的阶段。当然……挑战者还是会层出不穷的。” 说到这里,邵君理的脸微侧,棕色眼珠锁着阮思澄:“不过,对于合并,思澄应该是有她自己的一些想法。” “对,”暗自惊叹于对方对她的了解,阮思澄把几缕头发撩到耳后,“我的意思……合并不是绝对不行,前一阵的资本游戏我也感到很厌倦了。但是,对于合并我有条件。”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我必须是新公司的CEO,甚至是董事长加CEO,并且,对管理层有决定权。我要建立比较适合我风格的管理团队,他们了解我,可以配合我。” “…………”卓立戴溪眼神复杂。 阮思澄又阐明观点:“对于爱未,不算100%无法接受,但对深度的管理层,100%无法接受!卓总,戴经理,两个王总,邵总,我并非是不愿撒手。可是,从陈一非的这件事,我断定深度医疗的管理层目光短浅。首先……其次,挖CTO,表面上是非常聪明,却不想想——他今天能泄露思恒商业秘密,明天就能泄露深度商业秘密!” “……”卓立、戴溪考虑片刻,道,“我们一直考虑的是,咱们提名联席CEO,你们两个都是CEO。两个团队各做各的,都有自己的CEO。Co-CEO,在这两年的合并案中也出现好几次了。” 阮思澄摇头。 卓立、戴溪有些无奈:“如果坚持这个要求,合并难度相当大了。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对方对这十分看重。” “答案是No。”阮思澄道,“只要不是唯一的CEO,且能自己组建团队,在合并前确定是否接受合并的思恒股东大会上,我会投反对票。被逼天天砸钱竞争……也没办法,到没人愿意投钱那天,就黄了吧。” “嗯……”邵君理又喝一口茶,辣了个长音:“作为一致行动人,我自然也投反对票。” 戴溪:“……”合并算作重大事项,要三分之二以上通过。阮思澄加邵君理,超过三分之一,是已经有否决权了。 于是这事就敲定了。 阮思澄也研究过了,因深度有足足五个创始人,还融过天使轮、A轮、A加轮,CEO和CMO的股份不多,CEO占8%,CMO占7%,合并过来再被稀释,加在一起也就能占新公司的5%,还好,重点还是管理实权。要能早点赶出公司,把没成熟的股份拿回到手里,就更好了。 散会以后,卓立、戴溪、王祖威等几个人先拔脚离开,邵君理则拖在最后。 知道对方肯定要跟自己公司的王祖威一起离开思恒医疗,可太久都没说情话,阮思澄又怪想念的,眼珠一转,在路过桌子时,一把掐下会议桌上花篮路的一朵玫瑰,追上去,从邵君理的身后拉住对方袖子,趁着前面没人回头,把那朵花给塞进了对方手心,还说:“邵总,这个东西您拿回去。” “什么?” “一点心意,您拿回去。” 邵君理一愣,而后好像猛地意识到了手心里是什么,回头瞥了眼阮思澄,接着攥住那朵花儿,拢在掌心,又把手插进兜里,好像平常那样走路。 不过,阮思澄却可以看过,那个男人为不弄皱那朵花儿,手指一直分外小心,将裤兜都撑起一块儿。 阮思澄:“……” 她第一次送别人花。 一朵玫瑰。 ………… 又是几次开会以后,思恒有了心里预期,跟深度那边第一次碰。 他们先对新公司的名字进行一番讨论。 俩家都跟融完一轮。思恒这边估值高些,深度那边估值低些,于是,思恒一方很自然地提出要叫“思恒深度医疗公司”。 “这不好吧!”深度那边某几个创始人提出异议,“深度不像是个名字,反而像在衬托思恒!深度,不像是单独存在的,好像是跟它后面的‘医疗公司’连在一起的!不像思恒深度、医疗公司,而像,思恒、深度医疗公司!听着感觉思恒在做什么鬼的深度医疗!” 阮思澄的脑瓜子疼:“那你们说,叫什么呢?” “深度思恒医疗公司。这就不会有歧义了。” 阮思澄:“…………” 啥玩意儿。 光是一个公司名字,就讨论了八个小时,最后对方终于接受“思恒深度医疗公司”,虽然语气不情不愿。阮思澄觉得,这场谈判,大概是会旷日持久。 第二次会,他们双方确定合并方式,最后决定采用“新设合并”和“完全换股”。就是双方成立一家新的公司,类似于母公司,发行新股,与此同时,“思恒”“深度”原有股票换成新股。交易形式不是现金,而是股票。 第三次会,终于谈论到管理层、法人代表。 果不其然,爱未、深度甫一上来就抬出了他们CEO的闪亮履历!还说:“依马诞的从业经历,更适合当新公司CEO……” 阮思澄她当然不干!!! “不行。”相比深度那边说话的是爱未战投部的大佬,思恒这边显得比较怪异——是天使轮的投资人邵君理,只见他的气势压人,“这点我们绝不让步。” 爱未大佬:“…………”顿顿,争取道,“邵总,相信马诞。马诞他的能力很强,有15年管理经验,阮总毕竟年纪不大,难免有些不周到的。” 邵君理则嗤笑一声:“这还轮不到你们评论。” “……”深度医疗那个马诞脸上堆笑,“阮总终究是个女生,不久也要结婚、生子。公司正是关键时期,不好耽误人的家庭。” 他的嘴巴又扁又翘,阮思澄老觉得对方像个钱包。听到这话想,她真想要扔他嘴里两把钢镚,再合上那个钱包,说,钱给你,闭嘴吧! 邵君理又嗤笑一声:“阮总以后结婚生子的事,就更轮不到你们评论了。她和她的先生有能力处理好。” “…………” 邵君理的右手四指在桌面上貌似无意又杂乱地敲了敲,实木的闷响响彻了整间会议室:“我只相信阮思澄,换别人来总得看着,很累啊。” “…………”深度来的七八个人彼此交换了通眼神,“邵总,以后您也会相信马诞的……” “不可能。”邵君理说,“几年下来,我了解她。阮思澄哪怕用枪指着我的眉心,我都不担心。” “……” 见思恒方硬的简直像块石头,坚决不让步,谈判进入僵持阶段,一直都在原地打转,深度方也没有想法,只好建议先散会了。 第四次会,继续讨论CEO的问题。爱未、深度建议马诞当CEO,阮思澄当董事长,还大一些,被阮思澄以“无实权”给拒绝了。 第五次会,爱未、深度宛如摆出最大诚意,提议搞Co-CEO,联席CEO,马诞和阮思澄两人都是CEO,平级,不分大小,阮思澄却照样油盐不进,宛如顽石,拒绝劳什子“联席CEO”——她就要当名正言顺的CEO! 深度医疗金主爱未,一方面为自己考虑,一方面为曾经承诺,也不答应让阮思澄独立管理新的公司。 于是,在由谁来掌舵新公司的关键问题上面,双方无法达成一致,谈判基本宣告破裂。 63.合并(二) 谈判基本破裂那天,阮思澄也觉得不爽。 她超讨厌做无用功!诚如卓立所强调的, 与深度合并, 可以节约大笔资金, 可在过审以后收费,可以吸纳专业人才, 可以完善AI产品……从理性看,好处多多。然而,失去完全控制,这是无法接受的事。眼见双方寸土不让,一切回到坐标原点, 思恒、深度又要比赛,说不闹心是假的。她又要想竞争策略, 以便“压下”对手公司。 恶性竞争,她不喜欢。 为争取合作,她甚至对爱未说了:“深度医疗和陈一非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思恒深度’高管职位……我不认为深度的CEO可以胜任。”然而,爱未是个典型商人,并不觉得十分严重。虽然略微有所顾虑,却还是认为,让自己的手中棋子当CEO更加重要。 扬清思恒、爱未深度, 双方并未明确“破裂”,然而, 开完会后, 在惯常的约定下次会面环节, 扬清、爱未两方面都谦虚礼貌地表示,大佬们都挺忙的,如果对方意思不变,再开会也没啥必要,可以暂停一段时间,等到哪天想法变了,再通知对方一起讨论。 于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当中,双方又从“潜在的family”变回要撕到末日的对手、敌人。 从爱未的大楼出来,阮思澄又长长叹气。 邵君理问:“回公司吗。”此时已是下午一点。 阮思澄在手机上查:“堵,回去要一个小时。算了算了,今儿不想再工作了,贼TM闹心,我跟凤毛说一声儿,有点晚了,不回去了。” “嗯。”听阮思澄唉声叹气,邵君理思考几秒,问,“去散散心?” 阮思澄说:“……去哪儿啊,到处是人。”此时心情实在不佳,听人吵闹会更焦躁。 “去钓鱼吧。” “……哈???”有些时候,邵君理的大脑回路阮思澄也不能明白。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反对?” “那倒没有。就是,以前只捞过,没钓过。” “那正好,走吧。开春正好适合钓鱼。” “噢。” 邵君理先开车回家,要取钓竿等等工具。路上,他戴上了蓝牙耳机,用语音命令手机:“电话……周介然。” 等到对方接起来了,邵君理是毫不客套:“周,‘幻境’那边开没开呢。” “下个月。” “嗯……也行。我带朋友去散散心,三点左右叫人开门。” “行,挂了。” 邵君理却根本没理,又问:“湖里都有什么鱼?要做饵食。” 周介然说:“不知道。” “问问,问完发个微信。”邵君理道,“‘幻境’做过对垂钓的宣传册子,不难问到这些东西。” 周介然又:“行,挂了。” “嗯。” 见邵君理摘下耳机,阮思澄睁大眼睛:“周介然?我们房东‘清臣集团’的CEO?传说中的国民男友?他动不动就上热搜,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不稀奇。”邵君理答,“都在圈子里头,而且都在Stanford念书。”顿顿,“他念本科,我念博士。不过,他学的是经济,没有技术。” 阮思澄:“…………” 她想:你还真是攻城狮啊!码工码婆,永远有着谜の骄傲,就是:学经济、学金融、学法律、学……赚得多又怎么样呢?我有技术!我会敲码! 会敲码很了不起吗?! 虽然,邵君理是特会敲码。 她也知道邵君理老diss周介然的原因了:他们关系好。 话说到这,邵君理家正好到了。阮思澄在车里边等,邵君理去收拾东西。 阮思澄再见到人时,发现对方一手拿着黑色钓竿等等工具,一手捏着手机:“……对,海蜈蚣、虾、鸡肉……嗯,辛苦了。” 邵君理还换了衣服,比较休闲。他把东西塞进车里,回到主驾,从泳池的另外一边离开别墅。 到渔具店提了东西,一路把车开到清臣下个月才开始运营的度假村“云京幻境”。 邵君理给里面的人打了电话,没一会儿,便有一个姑娘跑着出来开门,又指出了到湖边去的路。 沿路大约开了不到五分钟,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它在郊区一座山下。山上的水充足磅礴,直直落入一个大湖,还形成了多个浅滩,好像一些形状不同的绸带镶嵌在地表。与市里面的湖不同,这里并未受过工业污染,蓝绿的水十分清澈,只要细看便能发现大小的鱼,也不知鱼蛋是从哪里冲过来的。 而在每个浅滩之上,都有一些红色亭子,用栈桥相连。湖的四周全是树木,山水湖景浑然一体。 最大的湖上有瀑布。水从石头缝隙冲出,虽然不大却有气势,隆隆响着,冲出一片氤氲,交汇之处甚至还有一道小型彩虹。在阳光之下,湖的表面宛如被镀上了层金,波光粼粼,向着远处层层推开。 这湖还有一个“拖尾”。一窄条平地插-入湖中,四周都是木制围栏。走到尽头,便仿佛在湖里边了,满目都是湖水、树木、瀑布、山石。 阮思澄说:“好大好漂的湖湖啊!还有好多的鱼鱼呢!”不好好说话。 邵君理在地面蹲下,拿出钓竿,一截一截地抽出来:“将就将就。以后再去马代海钓。这根竿子四米五长,普通湖钓绰绰有余。” “嗯。”阮思澄也跟着蹲下。 “鱼钩系法有很多种,先教一个入门的吧。这样……再绑几圈……穿过来……拉紧……”不愧是敲代码的手,一弯一绕,特别好看。 “……没懂。”阮思澄的倔劲上来,“拆了,我必须得学会这个。” 邵君理笑,拿起钳子把结剪了,把女孩儿搂在怀里,用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扯过子线,手把手又教了一遍,阮思澄才终于点头:“知道了。” 接着绑铅坠、八字环、主线、浮标、渔轮、钓竿……全部都有不同系法,思澄到底是搞乱了,觉得这也太复杂了。 最后则是放上鱼饵。 邵君理手勾起环虫,捞过剪刀咔嚓掉头部,把钓钩伸入,穿过虫身,手腕一抖钩尖探出,又把多余的尾部剪掉。 阮思澄道:“我试试我试试。” 邵君理的眸子一转:“女孩子不应该怕吗。” “???” “活的,环虫。” “???”阮思澄说,“如果肯定不会得病,我能空手抓大耗子。” “…………” “咱怕过谁?不怕任何动物,也不怕任何人。”前几天,邢笑佳把她拉进了某创业群,里面全是最近两年的明星CEO。阮思澄一进去,就见Q-Q群公告是“一心赚钱,勿谈国事”,里面气氛也是如此。她当即退群,只留了句“不好意思,以后不来了……我做不到公告要求,别有一天拖累朋友”,其实也是看不惯,虽然可以理解对方。她有态度,她不觉得跪着挣钱就OK了就足够了。她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时代,几千年里从未当过主角的“商人”终于有了话语权,也有了社会责任,可以主动开发产品可以试图改变世界,不能还是只看利益。阮思澄知道,在退群后,好几个人说她“胆肥”。 邵君理把剪刀给她:“敢情以前怕我也是假的。” “不怕你。”阮思澄头用力垂着,在双钩的另一个上插上一只小小的饵:“很爱你。” 前些日子,扬清集团又发布了功耗降低几千倍的家居产品,还跟众多地产公司达成合作,她就觉得……怪自豪的。 昨天某个知名财经作者还在专栏里写,邵君理有一点让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就是基本没出过错,这在IT领域当中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就连盖茨和乔布斯,还有佩奇、扎克伯格……也全部都犯过大错,只是很快调整回来了。而邵君理的每一步,事实证明都是对的,那个作者在最后说:【这不科学,类似玄学。】 邵君理一愣,随即笑了,拿过鱼钩,道:“抛竿就先不用学了,一样一样慢慢儿来。” 说罢,把竿举过头顶,貌似轻松地一甩,在向前的过程当中勾着线的食指一松,浮标、铅坠便稳稳地落入远处的湖水中,溅起几朵小的水花。他看了看浮标位置,又用渔轮拉了拉线,调整鱼钩的落水点,又扔了点饵料聚鱼。 旁边有块大的石头,邵君理没使用竿架,而是把阮思澄抱在自己怀里,让对方手持着钓竿,十分传统地等待着。 头回钓鱼,阮思澄拿着钓竿,十分急躁,瞪着大眼睛,简直要把湖面戳出两个窟窿。 她最讨厌做无用功。 只要浮标轻轻一动,阮思澄就吼着要收:“有了有了!快收快收!” 然而每次,邵君理都声音平淡:“不是。”“还是不是。”“只是蹭线。”“这叫探口。” 上蹿下跳十五分钟,邵君理才终于开口:“阮阮。” “嗯?” “心静一点儿。” “……?” “钓鱼这事儿,需要运气。饵下足了,技巧到了,最终还是没有缘分,也没办法,只能看开。总归有些想要的鱼无论如何也钓不着。” “……”阮思澄把头转过去,看邵君理。 她终于知道了。投资爸爸,在表面上是讲钓鱼,而实际上是说“深度”,这个也是今天来这里的原因——用钓鱼的特殊经历还有自然界的美景让她内心平静一些,别被深度影响太多。 钓鱼最能培养“淡定”,磨炼心性。 邵君理最了解她了,肯定知道谈判破裂让她感到无比烦躁。 邵君理啊…… 创业者,经常既固执又灵活,两种属性同时存在——在合适时穷追不舍,在不合适时开阔思路。她呢,总是前一种多一点。 “心静一点儿。”邵君理说,“或早或晚,你会因为这次错过收获一些别的东西。你的努力,这几条鱼没有看到,下几条鱼可能就看见了。一起都有因果循环,不会真的是无用功。” “……嗯。” 十分奇特,她心静不少。 等吧。 没有钓到这一波鱼,可能还有下一波鱼。 阮思澄的心态放松,腰一软,靠在身后人怀抱里,看着湖面、水波,还有对面的山和树,感受着拂过脸颊的早春的风,几周来的负面情绪退去许多。 “君理。” “嘘,小声儿,在钓鱼呢。” “嗯。” “老实坐着,也别乱动。” “嗯……”阮思澄说,“这个钓竿好轻啊,这么长,还这么轻。” “因为贵。” “哦……” 邵君理就抱着对方,在湖光山色的环绕中静静等着有鱼上钩。他轻声说钓鱼的事——鱼竿长度有哪几种,子线有哪几种,母线有哪几种,浮标、铅坠有哪几种,饵食有哪几种,渔轮有哪几种,钓法有哪几种,线图有哪几种,各个环节鱼线系法有哪几种,可以用的抛竿方法有哪几种……阮思澄也头回知道“钓鱼”技巧有这么多,目标不同所采取的策略组合全不一样,怪不得这玩意儿有竞技比赛呢。 因为正在持竿钓鱼,阮思澄不可以乱动,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窝在对方的胸膛里,靠着,把脑袋都倚在男友的肩颈处,让身后人搂着她腰,觉得这是交往数月最温馨的一段时光。他们都忙,很难这样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只有对方。邵君理小声讲话,偶尔吻吻她的头发、太阳穴、眼尾、耳朵,偶尔几只飞鸟划过,整个气氛静谧美好。 阮思澄也彻底平静,不再为合并失败而意难平。 后来,还是自然而然说到“深度”。 “阮阮总,”几句话后,邵君理忽秋后算账,有意绕开具体公事,只说私事,“第一次开会谈判马诞说到结婚生子,我答‘阮总还有她的先生都有能力处理好’时……你在旁边竟然没有任何表情。” “……我应该有什么表情?” “我说要当‘你的先生’,你都没有觉得高兴?” 阮思澄震惊,努力把头往后面掰:“我一开始就知道啊……B轮之前那次讨论我就知道,不,比那还早我就知道……” “这么自信?” “你本质是一码工啊……码工还有干撩不娶的?这个几率太小了叭……” 邵君理:“…………” “但是,高兴。”阮思澄的脸红红的。邵君理用一只单手接了钓竿,让对方把脸转过来。阮思澄的眼睛看着自己“老公”,说,“从一开始知道,一直高兴到了现在,还会高兴到以后。”她又大方又害羞,看对方两眼,垂下眸子,再看对方两眼,再垂下眸子。 邵君理终按捺不住,一手掐着她的下巴,吻下去。 阮思澄的两只爪子揽着对方的颈子,还在想着“别吓跑鱼”,身子僵着,手也僵着,脸颊、嘴唇都不敢动,雕塑似的。邵君理也没有动,二人四片嘴唇贴着,只有舌尖用力扫荡、摩擦,偶尔发出一点声音,是个例外。阮思澄的一侧上身压着对方,胸口剧烈起伏。 长吻过后,阮思澄的呼吸急促,转回身子,结果钓竿继续钓鱼。 没有想到邵君理被撩拨起来,动手动脚。 因为上午开会谈判,阮思澄把长发盘在脖子上方一点点处,露出两只小巧的耳朵。某回,邵君理的左右两手轻轻拨弄她的耳垂,阮思澄本来没在意,然而紧接着却发现,邵君理的两手离开她耳垂后,又顺着她的下颌、脖颈,一直向下。因为刚刚进入春天,阮思澄穿着一件比较紧身的长毛衣,胸口中间被撑起来,邵君理在划过中间那条线时,中指尖竟微微用力,把毛衣给按下一点。虽然并未碰到什么,还差一点点,却让低头看见了的阮思澄浑身酸软。接着,邵君理手掐住细腰,在她后颈吻了一吻。 阮思澄:“……” 她有点儿拿不住竿儿。虽然轻,也拿不住。 手指发软,阮思澄用自己膝盖夹住竿儿,作为辅助。 身后邵君理笑了声儿:“固定住了,别掉了。” “嗯……放心啦。” “成。” 得到保证,邵君理的几个指尖竟来到她膝盖上方!接着低头,在对方的肩颈之间一下一下轻轻地啄! 她虽穿着正装长袜,还是完全能感受到!到处都被点了火星。 脖子被吻,大腿被……不光正面,还有外侧……阮思澄的手抖,膝盖也抖,在心里面不断地说“别抖别抖!停止!停止!鱼不来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一直都在垂着眸子的邵君理忽然出声:“拉线。” “……啊?” “有鱼上钩了,不大不小。” “……”阮思澄想:你到底有几只眼睛?!还能注意到浮标呢?!我目视前方都看不到什么了! 邵君理用那个渔轮把线收回,阮思澄见上面果然有条鲈鱼!! “哇!”她嗷嗷地围着鱼叫:“真是鲈鱼!” “嗯。”邵君理把鱼卸下来,“嗵”地一声扔进桶里。 ——从三点半到六点半,二人钓上十几条鱼,其中两尾海非常大,阮思澄觉得自己也对“钓鱼”活动入了门儿。 不过,因为都不做饭,最后他们把那些鱼一条一条都放回去了。他们用的无倒刺钩,不会造成多大伤害。 邵君理的钓鱼技能是在美国湾区学的,有执照。他还稍微科普了下,在美国,哪些种类的鱼能捕,哪些种类不能捕要放生,多大的能捕多大的不能捕,还说鱼警会挨个量,只要留了不合规的,就要被罚千八百刀外加一条犯罪记录。 经过这种与CEO不相符的“安静”活动,阮思澄的各种不爽还真的被驱散掉了,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多活十分钟。 最后,直到把阮思澄送回到了她家门口,邵君理才对合并的事儿做了一番评价,句句切中问题要害,最后,转眸问阮思澄:“阮阮总,先别考虑扬清这边,单说你,是不是还希望合并。” 阮思澄又仔细想想,慎重地道:“我认为是一个机办法。思恒医疗才刚起步,恶性竞争……太不好了,而且,合并也能增加产品功能。但是,马诞他们真的不行,我这没有好的位置。爱未他们提出来的联席CEO、轮值CEO,我都绝对不能接受。我也知道,挖CTO这种事情在IT界挺常见的,不算什么,但还是觉得,这并不是对未来有常规规划的做法。” 邵君理在听完以后却并没有评价什么,只颔首道:“你希望合并。行,我知道了。” 阮思澄:“???” 什么就“行,你知道了”??? 这话听着好奇怪啊…… ………… 第二天,扬清集团和邵君理叫阮思澄忘掉合并、别再想了,接受谈判已经破裂这个事实,并且提出,为了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思恒医疗在“急诊”外也可开发其他产品,未来实现多线开花,增加抗风险的能力。 阮CEO觉得这个建议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思恒已有技术优势,在“急诊”与深度医疗继续火并的同时,再招些人,拉一支团队,在现有专利的基础上再推出点AI产品,既不用费太多劲儿,又能留出一些后路。作为思恒的CEO,她也应该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既,深度医疗率先实现急诊AI技术突破——他们毕竟有陈一非和其他大佬。更何况,思恒也能通过那些新的产品抢占市场、推广品牌。历来,主打产品推出一两年后公司都会研究一些新品。 对于选择何种产品,邵君理的口气简直不容置疑、斩钉截铁:“脂肪肝。通过CT,分割出肝,并且计算平均密度、脂肪肝的程度。思恒对于腹部影很有经验,比其他人更加容易做出成果。而且现在……因为平时吃的不错,脂肪肝的患者极多,数量上升也挺迅速,会是一个比较大的潜在市场。” “对,”王祖威也道,“并且,这玩意儿,除了可能引起肝病,肝硬化甚至肝癌,还跟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等等等等都有关系,患者们都挺重视的。它又是个慢性病,得了就要长期检查,所以肯定很有市场。相信不久,农村也会出现大量这类患者,既有市场,又跟思恒渠道一致。” “嗯……”阮思澄考虑了下,“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叶凤毛也不断地说:“挺好挺好。”“真的挺好。”“在技术上完全可行。” 于是,招聘员工做脂肪肝,只用一次内部会议竟初步地定下来了。 会议最后,邵君理又说了两遍“立即着手”“不要耽误”“大力投入”“紧张起来”“一定当成要紧事做。” 投资爸爸关心产品在表面上十分正常,CTO叶凤毛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阮思澄作为女友可太了解邵君理了,总是觉得,一向不大插手公司发展方向、让他们自己成长的邵君理,突然对于某个产品如此上心,就……挺奇怪的。 可是她也说不出来哪里真有逻辑问题,都是第六感。 招聘员工组建团队开发新品多点开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选脂肪肝这个疾病作为新品研究对象,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它确实是很“火爆”的,也挺适合思恒医疗。 64.合并(三) 要跟深度继续竞争,邵君理让阮思澄给公司员工群发邮件, 坦白谈判已经破裂, 要与深度抢夺市场, 让大家都全力以赴。 “提升士气”是阮思澄一向比较擅长的事。她的正文言真意切, 说, 她和几个投资大佬都不愿意把大家的未来交给深度团队,他们也不惧怕战争——只要知道自己没错, 便有勇气持续战斗。员工读完之后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另外一边,因为要做脂肪肝了,思恒医疗开始招聘。 因邵君理反复强调“一定当成要紧事做”,阮思澄虽工作巨忙, 却还是亲自5负责、把关。思恒医疗在各网站贴出消息, 人力资源筛选履历、通知一面二面三面,又是询问项目经历又是让人现场答题,阵仗颇大, 最后一面更是由CEO坐阵指挥。有些员工介绍亲友,公司也都认真对待。 项目内容需要保密。阮思澄对应聘者们并未明讲要干什么, 不过说了“是新团队”。 阮思澄还把总监里最牛逼的顾延之给调了过去,又在经理中选出几个还不错的, 当主心骨。 在这期间,投资爸爸一反常态,全程跟进。 邵君理基本每天一条微信:【汇报。】 一开始阮思澄总是全面汇报, 后来发现投资爸爸其实只想听“脂肪肝”, 也就不费劲了, 每回都把重点放在脂肪肝的研发进度上,说一箩筐,然而即便如此,邵君理在听完以后评价依然永远都是“再重视一点”“再紧张一点”,又变回到邵扒皮了! 要不是知道投资爸爸一身肌肉,她还以为对方患上脂肪肝了! 阮思澄也不太清楚邵君理咋那么闲了。 按常理说不太应该,因为扬清、爱未之间战争再次升级,在多领域发生火拼。 在互联网下半场前15分钟,AY双方各自圈地,交集不多,然而随着势力范围逐步增大,正面碰撞在所难免。爱未本来圈到了B to B(公对公),为众企业提供服务,比如用NLP(语言处理)读懂简历、招聘人才,而邵君理不感兴趣,把重点给放在了B to C(公对私),还说,AI产品实现落地肯定是从“个人”开始,因为AI讲究自动,对消费者来说呢,百分之一出错几率只是一个小的几率,扬清失去一个用户可以得到99个用户,然而对于企业来说,百分之一出错几率是绝不能被接受的,可能导致重大损失。因此,扬清AI上的研究大多集中在B to C,比如理财,以医疗、金融、教育等“八大场景”为核心。事实证明邵君理是有远见的。现在爱未反应过来,也进军了多个行业,抢夺市场。 而扬清,护着自家市场同时,开始蚕食传统上的爱未地盘!不过CEO邵君理思路清晰,从被忽略了的传统行业下手,比如航空、能源。对于AI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算法,是数据,而传统行业其实有着天量数据——一普通人每天产生的数据量大约是4MB,而一个飞机引擎是500TB,相当于1.3亿人,一个石油矿井是3500TB。另外,扬清直接跟各公司一起开发AI,走定制化,比如与速递公司合作,AI读单,节约人工录入成本;与仓储公司合作,机器人取放包裹……确定产品可以落地。 阮思澄知道,在不久后的将来,扬清也会做“AI人力”“AI法务”“AI设计”等等东西,然而在那一天以前,邵君理那狡猾的人,在之前的圈地当中,已经把好赚钱的事先抢光了! ………… 在邵君理的监督下,思恒医疗的“脂肪肝”风生水起地做起来了。他们招聘到几个人,在AI上个个都有两到三年工作经验。 阮思澄寄予厚望,跟叶凤毛和顾延之风雨无阻每天开会,一起讨论产品设计,从算法到数据,从UI到功能,事无巨细,十分high。 叶凤毛、顾延之还有CEO阮思澄,一直非常感谢邵总给的创意——做脂肪肝AI产品,也都相信它的潜力,只等东西横空出世,他们推入各级医院收获果实,享受医生以及患者新一波的好评如潮。 直到某天。 这天早上就在下雨。倒春寒,气温骤降,初春的风细细密密钻入骨缝,到处都凉,也分不清是哪一根骨头在疼。雨点仿佛有千钧重,打在伞上噼噼啪啪。 直男变gay的顾延之一进公司就大步走到阮思澄的办公室前,伸手敲门:“阮总,有时间吗?”他的表情难得严肃。 阮思澄:“……嗯,有。” 顾延之:“我这边有一个事儿,很重要,想跟您和叶总说说。”顾延之想认真地谈。 “你说。”阮思澄并没太在意。 “到会议室讨论行吗?我把叶总也叫过去。” “下午四点就开会了,不能留到那时候吗?” “最好不要。否则可能白干一天。” 阮思澄说:“行,你和凤毛先去A-3吧,我10分钟后赶过去。” “好的。”顾延之走了。 阮思澄并没太在意,只觉得在脂肪肝上顾延之又遇到问题,需要跟她和叶凤毛开会讨论、争取资源。 会是什么困难呢…… 到会议室,阮思澄见叶凤毛在玩手机,百无聊赖,明显也没当一回事。 顾延之把房间的门轻轻关上,走回座位,道:“个人觉得,这个事儿挺严重的。” 阮思澄没出声笑他,而是危坐以及正色:“延之你讲,不用委婉,我和凤毛都听着呢。” “嗯……”顾延之有点紧张,问,“阮总,我先确认一个问题。‘脂肪肝’这个项目,是邵总提出来的?” 阮思澄则努力安抚:“对。” 顾延之:“然后……邵总……对这项目非常重视?” 阮思澄:“嗯。” “为什么呢?”顾延之问,“扬清只是投资而已,而且一向不大干预投资对象的运营决策,人人都说属于放羊式投资,邵总风格也是如此。扬清集团互联网加一共分为四个板块,光AI就有‘八大场景!’又是教育又是金融的!现在还在搞B to C了!邵总一手抓硬件一手抓软件,怎么忽然闲到关心投资对象的新产品呢??对了,云计算那个板块不比AI活儿少!” 阮思澄说:“……啊?” 有点儿懵。 顾延之的话都没错。 扬清集团互联网加各项工作又多又繁。AI上有八大场景,而且还分硬件软件——在硬件上,扬清正在研制芯片。对于AI和云计算,CPU的能力远远不够,一个时刻只能处理一个数据、串行执行,需要GPU、FPGA或者ASIC等。然而,自己研制芯片得有极大决心,需要世界顶级的半导体工艺,还要世界顶级的资金来支持,放眼全球,没几家公司敢做这个,英伟达做了,原本已经半死不活,结果股价从15美元飙升到300。中国一向被指“缺芯”,而邵君理还是弄了,专为深度学习设计,希望摆脱外国控制,这个让他都感觉到心力交瘁。在云计算这一部分,扬清也在提升技术,帮助客户用大数据整理分析顾客数据,建立画像……全是难点。 顾延之说,邵君理在自家公司忙到爆炸,完全没错。 顿顿,阮思澄问顾延之道:“你知道了?为什么呢?”奇怪,她都不知是为什么,顾延之竟然能知道。 顾延之则严肃点头:“说来也巧。我昨天跟在爱未的本科室友吃饭喝酒,知道了爱未的一个重点医疗项目。” 阮思澄问:“……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爱未员工神神秘秘,跟苹果差不多了。爱未公司保密措施滴水不漏,十分严苛。据说,爱未雇了前国安部的不少人,一旦发生泄密必定严查到底绝不放过。爱未的人一个一个神叨叨的,连老婆都不能知道老公在干啥。相比之下,除去特定部门“X”,扬清员工毫不畏惧,到处逼逼。 顾延之说:“说了这事‘说来也巧’!我同学去上洗手间,旁边一个熊孩子闹,把火锅给整翻了!我同学的三星手机扣着放的,沾上油了,我肯定得给他擦啊……我没有想解开锁屏,就……顺手按了下开机键,看屏幕还能不能亮,好不好使,没想到……正好看到他Q-Q群的消息推送……你们知道,消息推送会直接显示在锁屏上……我看到,他的那个工作群里,在讨论算脂肪密度……” 阮思澄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我那同学一直都说,他正在做重点项目……他还说,爱未布局AI医疗相对迟了,公司希望借此项目打开局面,而且看着很有希望!他那个人很老实的,肯定没有吹牛逼。他的技术非常出色,工作的组绝对有前途。”顾延之说,“阮总,明白了吗,咱们做的‘脂肪肝AI’,是爱未的重点项目!爱未投入大量资源,打算把它给做出来!” 阮思澄点头:“我懂了。产品撞了。” “我不觉得产品撞了。”顾延之明显是已经思考一晚,“邵君理总能不知道爱未在做脂肪肝AI?他的资源跟咱们仨天上地下,爱未保密再到家也瞒不住他。加上他对这个项目如此关心……我猜……他是故意让咱们跟爱未撞的。” 阮思澄:“……” 顾延之道:“爱未、扬清正在干仗,相爱相杀。爱未阻击扬清项目,扬清阻击爱未项目……我想,咱们这个‘脂肪肝AI’也是战争中的一环,真正目的就是跟爱未对着干、跟爱未置气,不让爱未顺顺利利独吞这个潜在市场!扬清集团还有邵总不大愿意自己研制,可能因为会增加研发成本、在财报上不好看,也可能因为战略不符,毕竟扬清主打癌症……总之,他把这活给咱们了,把思恒给当枪使了,让咱们跟爱未搞同一产品,替他们去阻击爱未!” “……” “也能理解。AI计算平均密度和脂肪肝的严重程度,真的靠谱。第一,比医生们肉眼好用,可以量化脂肪肝。第二吧,脂肪肝是慢性病,AI出岔子也没啥的,医生不会胆战心惊,非要AI看一遍自己看一遍,比较容易被接受。第三,不管城市还是农村,有这病的越来越多……把这作为突破口,爱未还是挺聪明的。不让爱未进入市场,扬清想的也挺好的。” “嗯。” 顾延之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可对思恒,这不行啊!思恒医疗才刚起步,第二个产品就撞爱未!对于发展太不利了!你看哪个创业公司没事对抗三巨头的?想要实现快速增长,肯定是要绕着PAY啊!人家那是什么技术、什么资源、什么影响?就算借着‘急诊’渠道,给小伙伴安上产品,跟爱未刺刀见红、血战到底,最后肯定也只会是两败俱伤!扬清和邵总也知道,这才不说真正原因。” 阮思澄没吱声。 “咱们考虑别的多好?选没有人在做的产品。这样才能迅速崛起。邵总这人真的……真的……”顾延之长长叹气,“说句实话,就咱们思恒自己人说,我对邵总印象改观。他人帅、聪明、有钱、强势、把扬清的互联网加给打理成全国第一,但……可真TM的坏透了……!”他是个gay,没看出来眼前的CEO其实有着私人情感。 “……”突然听到这些东西,阮思澄也呆在座位上。 65.合并(四) 阮思澄说她得想想, 让叶凤毛和顾延之都先回去继续工作。 可阮思澄大脑混乱, 其实也不十分清楚要想什么。 顾延之的分析有理。若邵君理并非男友, 她也会觉得:是这样了,为在AI医疗市场阻击爱未赢取先机, 邵君理给思恒医疗提供方向还有细节,用思恒的利益换扬清的利益。爱未保密一向严格, 扬清将来就说“撞了”,他们即使有些怀疑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可是……那个男人会伤害她? 她一方面觉得不会, 他最希望自己开心, 可另一方面又觉得难说, 毕竟, 邵君理在生意上是“99%的理性,1%的感性”,也许认为他与她的关系是一回事, 扬清CEO与思恒CEO的关系是另一回事。 阮思澄想直接问,几次拿起电话又几次放下,最后还是觉得不妥。她自己信邵君理,但不能让思恒医疗全都跟着信邵君理,二者无法混为一谈。 这脂肪肝,做还是不做? 如果真是被当枪使,那肯定不做。可是, 万一邵君理是真的不知道呢? 如何能把邵君理的真实想法试探出来? ………… 临下班前, 按照上周就约好的, 阮思澄把餐厅订了, 叫邵君理一起吃饭。 “君理,”她说,“晚上七点,翡翠365餐厅。” 顿顿,又道:“它家刚出春季菜单。” 接着再次单拉一条:“有蓝龙虾肉,煎鸭肝,油封鸭腿,伊比利亚火腿……看着好像挺不错的。” “行。”邵君理问,“干吗分成这么多条。” “哈哈哈哈,”强打精神,阮思澄说,“前几天听章助理说,你从不听10秒以上的语音,嫌浪费时间,万一断在中间位置还得从头再听一遍……他们一圈下属都用文字说事儿,除非事情太要紧了,才能发点10秒以下的语音,用几句话概括重点。” 邵君理那半晌没声。阮思澄正等着对方夸她乖巧又懂事呢,便见邵君理甩过来了几张截图,是她以前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微信截图,每张都是一大串的60秒语音,后面没有任何红点,全部都是已读状态。 邵君理又一条一条总结大意:“第一张,周一的,你吐槽了澎湃出的2.0家居AI。第二张,周二的,你八卦了澎湃HR曝光公司一系列计划的事儿。第三张,周三的,你说,Windows vista刚出来时,界面跟xp完全不同,你连‘关机’都找不着,到了最后气急败坏,敲cmd打开命令窗口,输入‘shutdown.exe’,用命令关机的。还用继续讲下去吗。” 阮思澄:【……】 【你发来的这些东西,每一个字都听过了,而且都记得。】 【……】自己是不同的吗…… 阮思澄的耳朵发红,赶紧跳过这个话题:【君理,晚上见。】 【嗯。】 ………… 晚上七点,阮思澄在“翡翠360”大门口等到投资爸爸,两人一同走进餐厅。 阮思澄要了三道式的龙虾套餐,蓝龙虾钳配南瓜、鼠尾草、榛子和黑松露,蓝龙虾肉配芝士、香橙、桑葚和蒜头泥,邵君理则点了主推的其他套餐。 看见真人坐在身边,想到白天听说的事,阮思澄又挺难过的。她将不安狠狠驱散,决定好好享受约会——比以往更享受约会。至于这是为什么,她不敢深想。 努力吧。 幸好人会保护自己。在遭遇到不确定时,心里总是本能觉得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从而变得安心。 阮思澄一边轻咬第一道菜“龙虾肘”,一边打听对方这一周的工作、生活:“我看杂志,扬清集团‘云计算’的业绩再次创新高了,把爱未给超过去了。” “嗯。辛辛苦苦做了几年,终于算是开花结果。”邵君理用刀子切肉,“云计算有战略意义。扬清集团给各服务的提供者提供平台,而它们再基于平台开发工具、合作客户,这样,一家电子营销公司成千上万的客户都自动成为扬清客户……其他领域也是同样。阮阮,提问,21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 阮思澄本能地:“……人才?” “错,是数据。”做云计算,不光为了巨大利润,也是为了天量数据。 “……噗。”阮思澄又问,“那AI芯片的事儿呢?怎么样了?” “刚收购了一家公司……扬清这边对于硬件不太擅长,还是专攻FPGA的芯片。” “爱未它说已开发出比GPU还牛几十倍的芯片了呢。” 邵君理的嘴角一勾:“听它扯淡。” “嗯,扯淡,蹭热度呢。”阮思澄的眼睛挺亮,“等扬清有芯片了,思恒医疗也可以用!AI企业都可以用!” “行,准了。” “扬清集团为什么做FPGA呢?GPU和FPGA都是AI用的芯片呀。”阮思澄是学软件的,不太懂硬件的事。 “各有千秋,GPU随意布线,峰值性能远远高于FPGA。FPGA可以拆改,不是一锤子买卖,灵活性上远远高于GPU,加运算法安排的好平均性能也会更高。在功耗上倒不好说。” “原来如此……”她听说过,FPGA门槛更高,有布局的寥寥无几,邵君理却野心勃勃,想在这里有所作为。 顿顿,又问:“AI软件呢?” “这个……” 两个相同专业的人,一边吃一边聊,时间流逝,氛围轻松。 龙虾钳被端上来时,阮思澄却忽然发现,邵君理的右手座位摆着一本创业杂志! 她问:“君理,你看杂志?” “没有。”邵君理也斜睨一眼,“来的路上看这杂志有个专题叫作‘90后的女创业者’,顺手翻翻,看见有你,就买了。”言外之意,是因女友才驻足的,他想留着她成长的全部过程、全部痕迹。 阮思澄问:“……要没有我呢?” 邵君理幽幽地看了对方一眼,抛出他最擅长的反话:“手撕记者。” 阮思澄:“……” “问他怎么能没有你。” “…………” 阮思澄把杂志要来,翻到自己出现那页,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果不其然,又看到了“这个90后的创业者,被人称为‘IT圈第一美女总裁’”的句子。 她皱皱眉,把书合上,心里略略觉得不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美女作家”“美女画家”“美女CEO”“美女教授”,只要带着这个称号,外界总是浮想联翩。 “怎么了?”邵君理问。 “又看到了‘IT圈第一美女总裁’。”阮思澄悻悻的,“我不喜欢被人说‘美’。” 邵君理凝神看看,蓦地笑了,伸出手,用长长的食指中指在阮思澄眉心按按:“别皱眉。” “……” 邵君理眼神专注,唇角勾着,说:“你很美。” “!!!”阮思澄脸“腾”地红了,都不敢再看对方,伶牙俐齿全不见了,讷讷地道,“谢谢,你也很帅。” 他头回说她“很美”! 跟明星们比不了吧?!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别管别人。”邵君理说,“人会否定你们优秀,认为一切天生注定,仿佛这样才可以为他的平庸找到借口。我刚入职互联网加时,人人都说我是仗着邵城儿子这个身份才当上了副总裁的。可现在呢,全都变了。我离开Google时是总监,跳槽扬清至少该有部门副总,没被照顾。” “嗯,谢谢……君理。” 感觉立即好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有过的这些经历,邵君理也全都有过,每回安慰、鼓励、支持,都特别地有说服力。 一顿吃完,酒还剩点,邵君理叫服务生来把桌子收拾一下。 看服务生双手满满不大方便,他一只手拿起盘子,摞在对方正捧着的食具山上。 结果,因为盘子里还有点汤汁,邵君理坐着,手到上面,无意中一斜,被沾上了一点酱料。 “呀!”等服务生走了,阮思澄才反应过来,“我忘了尝嫩煎鸭肝!没了!” “刚才问了,你说不要。” “我没听清!” 邵君理手本来已经将要落在餐巾上了,又收回来,食指中指递到对方又红又软的双唇前:“是没了,只剩手上这点儿了,舔舔?” “……”阮思澄的眼睛都要对一起了,踌躇几秒,觉得这个太色-情了,说,“不要,猪手拿开。” 邵君理笑,抹口红似的,中指从对方上唇中缝开始,左右一抹,让阮思澄沾上酱汁,又将食指按在她下唇上,从一边嘴角抹到另一边嘴角,划出一道:“行了,给你了,尝尝。” “……”阮思澄看着对面空的位置,上面舔了一下,下面舔了一下,说:“还行。”拿过餐厅擦了擦嘴,转眸看着自己男友,不自觉地傻乎乎笑,邵君理则撑着下巴,也微笑。 阮思澄总觉得,这样也有一点那个感觉…… ………… 喝完红酒,阮思澄脸红扑扑的,走出餐厅,跟邵君理在大街上走。 走着走着,阮思澄把手掏出来,去握对方,邵君理则立即捏住了。 没想兜里有张广告掉落出来,后面几个大学男生嗷嗷吼:“美女!东西掉了!” 阮思澄停下脚步,左右看看,跑回几步捡起来了。 “哈哈哈哈!”男生们哄笑,“真回头了!女的全都觉得自己是美女!” “……”阮思澄抬头,站起身子。 “卧槽!这回真是美女!”男生嘻嘻哈哈,兜一大圈,绕着两人跑没影了。 “切,”阮思澄把名片揣了,又把对方指缝分开,紧紧相扣,“精神病……” “别管他们。” “嗯,不管不管。” 两人并肩,缓缓地走。路灯下的身影,因黑暗与亮光的混杂显得虚幻、暧昧。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扬清,说思恒,说爱未说澎湃,说AI,说互联网。 然而,距离思恒越近,阮思澄心也越沉重。 “脂肪肝AI”那个事儿,刚才努力不想、不提,可终究是要解决的,她也打算试探一下。只是刚才,因为时间还有不少,她刻意地选择了遗忘,全身心地享受而已。 “感情”挺想逃之夭夭。它害怕危险,十分想要把阮思澄的身体给丢在原地,独自躲藏,无影无踪。 终于,“清臣大厦”就在前面了。大城市的摩天大楼某些部分反射月光,在夜空下透出惨白,宛如一些骷髅架子,可到跟前便会发现,这些大楼比四周的黑夜还黑,仿佛可以将人吞噬。 还是得问。 阮思澄在心里叹气,半晌以后终于开口:“君理,现在AI公司好多开始做腹部了。”AI医疗,从胸肺开始,到头,到骨,现在开始做腹部了。这一部分并不容易,错误几率远超其他。 邵君理说:“嗯。” “我在想,有没有别的公司也在研发‘脂肪肝AI’呢?担心撞了,毕竟这个产品市场潜力巨大。” 邵君理十分明显地顿了顿,才接着道:“据我所知,没有,别担心。” “真的吗……” “嗯,思恒医疗立即杀入,应当可以开花结果。把它当成重点项目,多投点儿人力物力。” “好的。” 阮思澄心的真的冰凉,心情一下跌落谷底。之前,因为阿Q精神,还可以往好了想,觉得对方并不知情。 可邵君理那个犹豫,已经可以说明问题! 换了过去她不知道爱未在做“脂肪肝AI”那个时候,她绝不会注意到这微小停顿,然而现在,那两秒钟已经长到让阮思澄完全没有办法忽略!! 邵君理是知道爱未也在研发“脂肪肝”的!而且故意不告诉她,让思恒医疗以卵击石,帮助扬清阻击爱未!! 邵君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阮思澄觉得,如果某个家人朋友此刻见到她的表情,一定无法认得出来这是一贯乐观的她,估计觉得这是一个拙劣画家在以她为模特儿,挥洒他本人的失望还有悲哀。 此时两人正好经过一个路口的小摊位。摊主操着南方口音,在卖动物发条玩具。一只老鼠咔咔咔走,并不停歇,直直冲着他们过来,把阮思澄吓了一跳,觉得老鼠像是疯了,只知机械地大步向前。 不……不对。 阮思澄想:邵君理让她做项目,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能是什么…… 可恶,想不出来! 这时,两人终于走到清臣的停车场。邵君理与从前一样,在柱子后跟她吻别。 阮思澄也没有拒绝,双手搭上对方颈子,不过舌尖没有勾起,只是被动地承受着。 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若邵君理真的在把思恒医疗当棋子用,阻击爱未,她应该怎么做呢?分手吗?她一直以来最最讨厌的事的TOP1,不是被欺骗,而且被人利用她对他的信任,商场上面尔虞我诈她早已经看得多了,但极厌恶它来自于自己亲密的那群人。可是……真能可以分得了吗? 几秒过后,邵君理把女孩儿放开,道:“不专心。” “没有……” 阮思澄又忽然想到,如果分手,刚才那个就可能是最后一吻,她还不专心、没记住,这样不行。 打定主意,阮思澄又踮起脚尖,堵住对方微张的唇。她像要用尽一切力气,探索对方每寸城池,从嘴唇,到舌尖,到上颚,到两侧,到舌底,到咽喉,像要把人吞吃殆尽。 邵君理先愣了一下,而后立即反客为主,两人互相推挤,摩-擦,舔过对方每个角落,速度不快,力道却不小,酣畅淋漓,直到舌尖开始麻了,二人才缓缓分开。 “……”阮思澄喘着气,觉得这回是真记住了。 不过很快,她又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怀疑对方,更不该想象分手。 刚才那吻也不能算。 想想,阮思澄再送上自己。 这回,带着信任、坚定,就和普通情侣一般。阮思澄没有过急、显得绝望,也没有过缓,只是做了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三个吻,三钟不同情绪。 邵君理也感觉出来不太对劲,问:“阮阮,你……” “没事。”阮思澄也不想逼问,觉得自己还得调查,轻轻推开对方身体,走向旁边的那辆Honda Accord。 66.合并(五) 又过两天, 邵君理叫思恒医疗人力部门、IT部门针对“泄密”专门培训,还说:“公司现在规模较大, 不比当初几十个人。对于两个新的项目,公司上下必须做到严格保密、严防泄露。” 阮思澄也没说什么。 相关培训的确重要。根据调查,绝大部分“商业泄密”都并非人故意为之, 而是因为缺乏保护意识不经意间说出去的。很多员工意识不到,他们随口的一句话可以隐含许多信息。比如, 同行业的同学们会经常交流彼此薪资, 可这其实都是机密, 因为公司通常需要花大钱来设计和架构这些体系。 思恒医疗也第一次明确规定员工泄密要承担的民事责任和刑事责任,把处分分口头警告、纪律处分、罚款、降职等等N个等级,把员工们吓得够呛,纷纷掏出手机查看在朋友圈“晒”的工作有无侵犯公司权益。 公司还第一次明令禁止员工把工作内容发到私人邮箱或发到U盘、硬盘。IT部门将全公司的电脑都查了一遍,发现竟有30多人曾经干过这种事情, 将他们都在私下里一一约谈,时间选的是下班后。 有个经理甚至使用爱未的“云”来保存他在思恒的账号密码, 被IT部门扫出来时还很懵逼,说怕忘了!把阮思澄气得头疼, 觉得“培训”真是必要。 不过, 在觉得培训十分必要的同时,阮思澄也忍不住想,邵君理搞这个培训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是怕爱未知道思恒正在开发“脂肪肝AI”吗?从而加快研发速度, 让他“阻击爱未”的算盘打空? 还是担心思恒员工在公司外聊天多了, 得知爱未那边团队也在研究同个产品呢?从而放弃这个项目, 同样,让他让他“阻击爱未”的算盘打空……? 不行不行,阮思澄想:不能轻易否定对方。 可是还是那个问题:邵君理在想什么呢? 若不知道他想什么,这脂肪肝,做还是不做? 阮思澄意识到,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把对方的真实想法给挖出来。 她也知道,直接去问毫无疑问是下下策,那么,究竟如何才能解决当前这个巨大疑问? 想到头秃。 ………… 结果,还没等阮思澄想出办法,她的创业剧本再次发生转折! 创业不光像坐过山车,还像蒙着眼坐疯狂老鼠,哐哐哐的,不知道在哪个时刻,就转了90度甚至180度。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中午,爱未、深度再次通过某中间人联系思恒,表示:“我们这边愿意接受思恒医疗‘阮思澄任单CEO’的条件,希望重启合并谈判。但在新的‘思恒深度’,爱未需与扬清一样,拥有一票否决权。” 阮思澄:“……???!!!” 突然要求合体?? 这是什么骚操作?? 自从上次谈判破裂,思恒、深度不欢而散,她已经把合并这茬完全丢到脑后去了! 现在,爱未竟然妥协、让步,不让马诞当CEO了?!! 这可真是在郁闷时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也算一个调节器吧,让她心情不太低落,就是不知这是不是开启“好运”的标志了。 因要重启相关谈判,阮思澄便保存下了对方给的几个时间,给卓立、戴溪、邵君理、王选、王祖威等股东大佬打电话、问时间。 看的出来,卓立、戴溪、王选他们也都感到十分吃惊,不懂爱未还有深度为何忽然决定让步,只有邵君理,在听到要继续谈判的消息时没有流露半点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道:“行,知道了。下周二上午十点,下周三下午三点,都可以。” “邵总……”阮思澄问,“您不意外吗?” 邵君理顿顿,才沉沉地笑了一声,说:“不意外。” “……” 邵君理又道:“另外,‘脂肪肝AI’有些问题,项目可能需要暂停……晚上再详细解释。我手头有几个新的产品方向,下周可以讨论一下。” “……” 一瞬间,如同闪电劈开黑夜,阮思澄就全明白了! 明白她的投资爸爸为何坚持脂肪肝AI了! 这一回她真的笨了! 她怎么把合并这茬完全扔到脑后去了?! 阮思澄在自己心中一点一点整理思路。拨去层层大雾,这件事的全貌忽然变得无比清楚明细。 爱未在AI医疗领域起步较晚,又走过弯路,现在,希望借助“脂肪肝”“脂肪x”等慢性疾病打开局面。在这时候,邵君理叫思恒医疗同时开发脂肪肝AI,与爱未竞争。思恒医疗在知名度等许多方面不及爱未,但是,凭借已打通的基层医院上的渠道,还有之前已积攒的AI医疗上的口碑,肯定还是能对爱未造成一定的冲击,让它无法迅速确立在这方面独一无二的地位。而且,爱未是希望由对于人体极重要的“肝脏”开始,逐步渗透到其他器官去的,所以,爱未需要证明自己技术在国内属“高端”“顶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如果首个重磅推出的产品就被一家小创业公司在同一时间做出来了,跟被啪啪打脸没有任何区别。要知道,思恒医疗在这领域已有基础,过去两年申请了几十项专利,真的比拼速度、质量也未必输! 因此,爱未那边在“无意中”得知道了思恒医疗也在开发脂肪肝AI的时候,面前基本就只剩下了两条路,要么自己更换方向,要么叫思恒更换方向。前者看着比较困难,毕竟爱未已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后者呢,在通常情况下也是比较困难的——爱未自己需要保密,把底透给思恒医疗让其放弃的做法是极其危险的,然而,因为双方正在针对“合并”一事进行谈判,“让思恒更换方向”又有可能变得非常容易! 只要思恒医疗、深度医疗两家合并,爱未作为原深度医疗的投资者和大股东,也会自动成为新公司“思恒深度”的投资者和大股东,可以干预思恒深度的运营决策,直接让它不要开发脂肪肝AI就完事了!而思恒呢,也绝没有理由反对——一家公司,不主动损害大股东的重大利益,是基本的商业道德。何况爱未为了十拿九稳还要求了一票否决权,是可以召开股东大会并将这事儿提案和过会的。 当然,“正式上会”的可能性几乎为0。等合并了,爱未就也一跃成为金主爸爸了,不再是竞争对手了,到时候跟自己说声“别做”就行。而自己,为不得罪金主爸爸,肯定还要帮着保密!说不定连扬清都要忽悠过去。 也就是说,“脂肪肝AI”是邵君理为了促成双方合并而使出的招数罢了。爱未逼着思恒、深度“结婚联姻”,他也逼着爱未让出“一家之主”,算一报还一报了。 在之前的谈判中,爱未希望能够拿到CEO的位置。CEO是一家公司实权位置,爱未当然希望能由“爱未派”的马诞担任,而不是“扬清派”的阮思澄——虽阮思澄曾给出过“不偏不倚”的承诺,但人么,对老朋友和新朋友肯定是会有差别的。因此过去,爱未希望可以合并,但若合并方式对它不利,也就算了。它想要跟扬清集团“共享江山”,要是不能顺利合并,那就竞争,比砸钱它没在怕的。然而现在一切变了——思恒要动它的蛋糕。对于爱未,思恒深度两家合并不再仅仅是资金的事,同时还是战略的事。相比已经在实施的“进军医疗”系列计划,“思恒深度”谁来当CEO已经显得不重要了。基于这些实际考量,爱未公司决定接受思恒提的底线条件,并且施压深度医疗,让深度医疗同样接受,自己作为第二股东入主新的思恒深度,让思恒别动它的蛋糕,与此同时“永绝后患”,让思恒这AI医疗届最耀眼的新兴明星不要撞它任何项目!目前,澎湃放弃AI医疗,扬清主打癌症,爱未希望在慢性病这个领域可以顺利推入进去。 阮思澄倒猜不出来爱未如何施压深度,但是,作为投资爸爸,爱未肯定能做得到。 正好,她也觉得这样不错。对思恒来说,天下疾病有那么多,撞三巨头不是好事。 “原来如此……”阮思澄自言自语,忽又想起一个问题,“那邵君理为什么要瞒着思恒直到现在?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说实话?” 好像依稀也能明白。 既然需要骗倒爱未,就得“演”的天-衣无缝,爱未可没那么容易就被别人给忽悠了。 思恒医疗、深度医疗两边关系十分复杂。思恒公司大半人是陈一非的“旧部”“爱将”,其中几个还是对方加入思恒时从爱未带过来的。要是大家全都知道这是演戏给别人看,难保不会传到前CTO陈一非的耳朵中去。就算不是故意说的,也可能会无意泄露。何况AI医疗圈子就这么大,谁都可能认识谁的。 因此,对于思恒医疗普通员工,这个计划是一定要被瞒下的。 那么,对于她自己和叶凤毛呢?邵君理肯定觉得,都不告诉比较保险。思恒医疗事那么多,倘若自己和叶凤毛知道项目是做样子、是虚假的,一忙起来,也许就会本能般地扔下它了,先做别的更要紧的,而一次次的“等下再做”可能就会露出马脚,让人觉得,思恒上层对这产品也并没有非常重视。而且,阮思澄对自己演技其实不是很有信心……估计,邵君理对她的演技也是不敢押重注的。 于是,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思恒上下对新项目高度紧张。大张旗鼓招聘新人,在薪水上毫不吝啬;CTO叶凤毛花大心思研究项目,打印、阅读和做笔记的各类paper比人还高,一天到晚叫下属们到会议室讨论方案;最牛的技术总监顾延之亲自带队,最好的两个经理也加入了新的小组;识别肝脏、分割肝脏、扫描分区、计算密度……全被列在时间表上,一步一步井井有条;大家挺high,天天加班,有时干到晚上10点;数据部门当真联系各级医院,不断询问……而且,新的产品一被立项,思恒就针对“泄密”进行了培训,不管谁看,都是一副“死磕项目”“发誓做出来”的样子。而这种气氛,是会传到对面去的。打个大方,虽阮思澄跟陈一非早就已经互相拉黑,可别人跟陈一非并没有结仇,都还保存着对方的微信好友,可以看彼此的朋友圈。陈一非的曾经部下即使没有讨论项目,发点公司内部情况也足以能说明问题。 阮思澄也不太知道邵君理是如何把信儿给“泄露”过去的,但肯定能□□无缝,让爱未还以为自己打听到了多了不起的一个情报呢。阮思澄想,爱未那边应该也是有过怀疑的,可在多方探听之下,最终判断:思恒医疗是认真的,而且无比重视、投入——思恒医疗新立项的两个产品,其中一个的的确确跟爱未撞了。况且,“思恒医疗做脂肪肝”也十分地符合逻辑,吻合思恒一贯定位。 总之,因邵君理选择瞒着,爱未那边被骗到了。即使抱有一点怀疑,也觉得,还是“合并”比较划算,否则可谓后患无穷。 对要不要连她、凤毛一起瞒着,邵君理他应该是有一些犹豫的。不过最后,为了不出任何意外、成功合并,还是没有告知真相。她和凤毛都想合并,因此,为了先把大局搞定,要把他俩蒙在鼓里一段时间,阮思澄估计今晚邵君理就会跟她详细解释。 在这件事情上,邵君理的唯一失算,就是总监顾延之在无意当中知道项目撞了爱未,差点整出一场狗血。毕竟,爱未一直都以“保密严格”而闻名。 阮思澄想起来了本来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的一件事: 谈判破裂那天下午,邵君理问“阮阮总,先别考虑扬清这边,单说你,是不是还希望合并”,而当自己给出肯定的答案后,邵君理说“你希望合并。行,我知道了。”当时她觉得莫名其妙,接着立刻忘到脑后。 邵君理却上了心了,一顿操作猛如虎,逼着爱未答应合并,让自己当更大规模公司的CEO。 哎…… 阮思澄一直觉得,自己成长得挺快的,已经是个蛮成熟的管理者了,如今才发现,跟邵君理这霸总比,自己还是太嫩了…… 67.合并(六) 阮思澄、邵君理当晚全都有局, 本来没打算见面,只约了电话,可阮思澄9:30从某餐厅出来以后,想起自己前几日的疑神疑鬼, 还有邵君理这几周的用心良苦, 有些感情堵在胸膛、急于宣泄,看看表,没怎么想,便把GPS调成了邵君理家的地址。 她一向不瞻前顾后, 想干什么立即就干,非干成不可。 一直开到对方门口, 阮思澄才扯出手机,在“最近通话”里找到邵君理, 拨过去:“君理……开门,我在外头。” 邵君理则明显一顿:“外头?” “嗯。”阮思澄说, “来找你玩儿。” 邵君理笑:“嗯。” 大门打开, 阮思澄给一脚油门,顺着道路来到楼前, 见门刚开了, 邵君理正抱着胳膊、靠着门框,在门廊灯的暖光中等她上台阶。他应当是刚刚到家, 还穿着衬衣、西裤。 阮思澄也没拿提包, 蹬蹬蹬蹬几步上楼:“君理。” 邵君理脚后撤一步:“先进来。” “嗯……” 而阮思澄真踏进去, 甚至没等换上拖鞋, 就赤着脚,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叭哒叭哒两步过去,一把搂住邵君理腰,在他胸口左右蹭蹭,说:“……对不起。” “……嗯?”邵君理问,“什么对不起?” 阮思澄把自己额发扒拉扒拉,抬起头:“脂肪肝AI,思恒在做,爱未也在做?” 邵君理的目光不动:“对。” “这样,思恒、深度,就能合并?只要两家赶紧合并,爱未作为全新公司‘思恒深度’的大股东,有权干预运营决策,就能停掉思恒这边,让思恒别动它的蛋糕。” “对。” “君理,”阮思澄的眼睛眨眨,“周二早上……我知道了爱未也在做……有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以为你想利用思恒阻击爱未……对不起。” “原来如此。”邵君理说,“难怪那天气氛不对。” “我不好。”阮思澄又把头抬起,“我不应该疑神疑鬼……真的不好。”她觉得自己特别不好。对方为她精心布局,她却轻易动摇了。 想想,她问:“你还喜欢大橙子吗。” 邵君理的唇角一勾:“当然。” “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大橙子吗。” “嗯,不过……下不为例。” 阮思澄在对方下巴亲了一下,邵君理被亲过了,从架子里拿出一双拖鞋,一抻裤子半蹲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好了,说:“地凉。” “哦……好。”阮思澄挺不好意思,不再提及“公司合并”,觉得周末再好好说也没区别,又嘻嘻笑,问,“本来打算干什么?” “想看看书,到10点钟。然后打电话给你,再然后看个电影,睡觉。” “你看你看,按计划来。”阮思澄说,“我也学学。” “也行。” 两人上楼。阮思澄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挺住,手指扶着旁边扶手,唰地一下转过身子,向下看着自己男友,说:“君理,我好喜欢你啊。” 邵君理一愣,阮思澄却转回头去,仿佛根本无事发生,十分淡定,一步一步继续往上。邵君理摇摇头,有无奈也有宠溺。 到书房,阮思澄见桌上摆着四五本FPGA方面的书,说:“咦,头一回看见邵总读专业书。” 邵君理坐下:“硬件方面我也不是非常懂,一直都是当软工的。” 阮思澄说:“我也不懂……这里哪本比较基础?” 邵君理把最下面的大部头给抽出来了:“这个。” “好,那我就看这个。” 结果,阮思澄发现,这本根本没多基础!很多地方看不明白,她就问邵君理,而邵君理,总把椅子转90度,让阮思澄坐他腿上,一边搂着一边讲。 到10点,邵君理已看完一本,阮思澄才搞定20页,头都晕了。 “行了,”邵君理在桌前含笑,“到了原定‘互动’时间,想干什么?” “不知道……” 邵君理想想:“下楼随便喝点红酒?” “不行不行,”阮思澄说,“等会儿要开车回去!” 听到这话,邵君理失笑:“下雨了。” “啊?” “下雨了,你这条路开的不熟,算了。正好明天是星期六,不需要到思恒上班,你今晚在这儿住着,客房被褥是干净的。” “……”想到留宿男人家里,阮思澄也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有点新鲜、有点刺激,讷讷地道,“哦……” “要不要去喝点红酒?” “行。”喝酒她可没在怕的,他们老阮家,喝五粮液都论“斤”。 邵君理带阮思澄走到酒窖,开了铁门。阮思澄才发现酒窖内部设计宛如城堡——四周都是粗砺石块,中央有着几个酒架,摆着上百瓶红酒。 邵君理问:“喜欢什么口味?” 阮思澄说:“甜的。” “甜的不多。”邵君理凭自己记忆抽出五瓶摆在木桌上,“这个,产自意大利北部的Lambrusco,是起泡酒,有起泡感。这个,贵腐甜白,贵腐菌会留下小洞,葡萄水分蒸发出去,糖分浓缩,比较醇厚,酸度也高,这瓶产自波尔多Sauternes滴金酒庄,经典的1947年的。这个,波特酒,发酵进行到一半时倒入烈酒,让酒精度超过16度,酵母菌无法生存,发酵停止,糖分留下,这一瓶是葡萄牙火鸟酒庄最高级别的Vintage Port。这个,冰酒——”介绍一遍,邵君理问,“一共五种不同类型,自己看看想开哪瓶。” “……”阮思澄懵逼,左看看右看看,前后挥挥手,“都想尝尝……我想想……先要……嗯……” 邵君理却打断了:“都想尝尝?行,小贪心货。” “哎?” 邵君理一手夹着两瓶,让阮思澄自己拿着最后一瓶,走到酒窖外间,一一放在木头桌上,道:“我去拿点可以搭配甜葡萄酒的小食,等着。” “嗯。”阮思澄在小厅等着,没一会儿,邵君理便端来几碟东西,有巧克力,有卷心酥,有腰果榛子等等干果,有黑莓蓝莓等等浆果。 他又拿了几只杯子,一边详细讲解每种甜葡萄酒,一边逐杯倒给对方尝尝味道。几种不同的甜葡萄酒划过舌尖味蕾,一口一口,阮思澄也仔细品味对方说的各自特点,觉得似乎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儿。 最后,阮思澄指着1947年的滴金和1988年的火鸟,说:“我最喜欢它们哥俩!” 邵君理笑:“行,那就只喝这两瓶儿。”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阮思澄忽拍拍桌子,非常兴奋:“邵总,君理,这样干喝没啥意思,咱们两个玩点儿啥,带罚酒的,好不好?”一不小心,东北味儿都出来了。 邵君理则撑着下巴,学着阮思澄的口音:“那,玩点儿啥呢。” “嗯……不要搞靠运气的。”阮思澄在心里琢磨,“不然,‘加减乘除24’?” “那是什么。” “嘿,就是,”阮思澄的劲头上来,“从扑克中任意抽出四张牌来,J、Q、和K全都算10,用加、减、乘、除四种方法使结果为24,带括号的,比谁可以先算出来。” “这不可能。”邵君理说,“四张A,无论如何算不出24。” “……”被杠精给刁难住,阮思澄Google了下,“用六张牌的状况下,只有3种组合是无解的,比如9、9、9、10、10、10,但是,用七张牌的情况下,所有组合都是有解的。” “行,那就七张。” 阮思澄:“……”突然不是很有信心。 因为两个都是码工,阮思澄直接用邵君理的iPad下载了个“加减乘除24”,立在桌子一侧,两人都能看到,左手食指抖抖抖抖,选择了个“7张牌”,看着绿色的开始键,说:“好,谁玩输了谁喝一杯。” “我去换个小的杯子。”说完,邵君理又回到厨房,捡出两个小的酒盅,想1947年滴金酒庄的贵腐甜白,如今每年只开10瓶,竟然就被这么喝了——一盅一盅的,还是谁输谁喝。 再回小厅,阮思澄把1947滴金倒进酒盅,没倒太多,只有半杯,一口的量——她觉得虽然度数不高最好也别搞到伤身,最后推到两人中间,说,“好了,准备——” “嗯。” “开始!”她的手指轻轻一点,APP便翻出7张纸牌:2、2、2、3、4、5、Q。 邵君理只看了一眼,便道:“2加3加5,乘10,减4,除上2加2。” 阮思澄:“…………” 还能咋办,喝吧。 一饮而尽。 第二道题:1、1、2、2、3、3、4。 邵君理又只看了一眼:“1加3,除上……1减5/6。5是2加3,6是2加4。” 阮思澄:“…………” 喝吧。 邵君理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五根手指在桌子上随意地敲,嘴角微撩。 一连10道,邵君理都一秒作答,思澄终于不干了,耍赖:“不行,我要提前10秒看题!” 这回输法儿,就算能喝几斤白的也架不住了! 她发现,她与对方在一起时其实不同于往日里——如果是跟别人玩儿,她非死磕下去不可,就算喝到烂醉如泥也得赢上几把才行。 邵君理还是笑:“行。” “嗯……”阮思澄把手机上的倒计时给设为10秒,说,“听到铃声才能看题!在那之前,两只眼睛目视前方,不许作弊!” “嗯。” “好,”阮思澄一手按iPad的“开始游戏”,一手按iPhone的“开始计时”,因为知道自己只有10秒时间,阮思澄目不转睛地盯着iPad。 而邵君理,因为必须“目视前方”,便放肆地看着姑娘。 阮思澄如一只小兽,长长的发盘在颈后,肤色白皙,眼睛直直盯着iPad,一眨不眨,双唇微张,无意识地念叨数字。 他就觉得特别可爱。 思恒医疗员工规模马上就要扩大一倍,她要当上三百余人“大中公司”的CEO了。 10秒结束,音乐响起。邵君理的眸子微转,去看屏幕上的题目。 结果,没等看完数字,阮思澄突然兴奋,两手一边轻拍桌子,小鸟似的,上身也在椅子上面一跳一跳,一边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7加9——” “嗯,你赢了。”邵君理捞过酒盅,一扬脖子,把酒喝了。 有了“让10秒”,二人胜率五五开了,到11点说停止时两个全都喝了不少。 接着,他们一起看了半部电影。邵君理对独立电影情有独钟,喜欢几个曾获过Sundance Film Festival等独立电影节大奖的导演,这回选了其中一个的新片子,讲犯罪者家人们的心灵创伤,比如他们的妻子、孩子。 想睡觉是12点整。 因为根本没有准备,阮思澄也没带睡衣,洗完澡,擦完身子,只好穿了邵君理的白色衬衣。邵君理的那些裤子她是绝计套不上了,幸好衬衣尺寸够大,可以往下遮住臀部,到大腿,也能将就睡上一晚。 “行了,”邵君理把邵君理带到二楼一间客房,“就睡这儿。” “啊,”阮思澄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不一层楼?” “嗯,三楼只有一个主卧,一张床。” “我……”也许因为“24点”时的酒精作用,阮思澄宛如吃了豹子胆,问,“君理……我能不能也去主卧?” 邵君理没吭声。 “上……不对,睡你的床……也不对,躺你的床……” 邵君理的声音带着一点哑:“你确定?” “确定。”阮思澄又补充道,“不过不要干坏事儿,就纯睡觉,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邵君理“嗤”地一笑:“看不出来,你还需要心理准备?胆子大得什么似的,而且一向说干就干。” 即使是在CEO里,阮思澄的行动力也是强的,看不出来她会需要心理建设。 “不是心理准备,”阮思澄真诚地道,“是行动准备。我还是个黄花闺女,作为码工,我得提前Google一下,看看经验贴什么的,掌握各种方法、窍门、还有可能有的意外状况和解决思路。但是今天工作一天,很累了,不想狗了。” 邵君理:“………………” “好不好?” “好。”邵君理也有些无奈,抱起床上枕头被子,“好吧,上楼。” “耶!” 邵君理在晚上睡觉时不喜欢穿着睡衣。他没想到,他忍着没动手动脚,阮思澄却不老实,刚躺下一两分钟,就把手指偷偷伸进他那床被,戳到了他一只胳膊。一两分钟后,她又闹,这回戳到他腰。 这一会儿一捅咕,一会儿一捅咕的,邵君理终出声喝止:“别闹。” 阮思澄因酒精作用十分反常地兴奋,说:“就闹,就闹。” 阮思澄知道,邵君理从不说“别闹”这两个字,这是头一遭,因为自己真的在闹。有些男友动不动就让人别闹,高高在上的,十分讨厌。 邵君理沉默两秒,说:“你真确定你要作死。” “……???” 还没等到想明白呢,阮思澄发觉,邵君理竟忽然握着她两边肩,把她上身给拖到了他上身上,接着两手下移,握着她两侧臀,一个用力,把她下身也搬到的他的身上! 邵君理的那床被子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她身上只七扭八歪罩着自己那个。 “君理?”因为仰躺在对方身上,阮思澄看不到对方。 阮思澄的脑袋后仰,从对方的肩颈之间反垂下,左耳摩擦他的右耳,长发蜿蜒,落在枕头上。 邵君理也喝了些酒,不若平时冷静自持,双手放开她的腰际,斜斜向上,隔着衬衣开始…… “呀!”阮思澄乱扭了下。 正式交往几个月来,她的身上,除了胸臀,全部都被摸过几遍,今天晚上,又有一个地方不保了吗…… 过了会儿,邵君理似十分不耐,一颗一颗用力扯开衬衣扣子,往左右两边随意一分。 “君理……君理……”阮思澄闭着眼睛,全身打抖,鼻尖渗出细密汗珠。 没有想到,这还不算完。 听见对方“不要”“不要”,邵君理说,“放心,不做,不干坏事儿。” “嗯。” 阮思澄刚放下心来,便突然间感觉到了,邵君理的一只猪手硬探入了她的睡裤! “君理!君理!”阮思澄跟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反弓着身子,在邵君理的身体上猛地弹了两三下! 邵君理却按住了她,一手搂着她腰,时不时地照顾一下上边,右手则是上下轻刮——那里早就一塌糊涂。 一分钟后,右手又到紧挨着的某处前端,十分灵活,不轻不重地抹。 阮思澄只觉得身体将要爆炸,血液都在沸腾,火星蹿遍四肢百骸。她的长腿压着对方的腿,绷得直直的,连脚尖都绷紧了,闭着眼睛,心提到了喉咙口,双唇紧闭,发出一些很可怜的呜呜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阮思澄哑着嗓子大叫一声,两条长腿猛地收紧,同时身体极度紧绷,在对方的身上宛如一张拉紧的弓。 几秒钟后,她的身体骤然放松,好像失了魂魄似的,落在原地,被邵君理把衬衣扣子一一系上,而后温柔地放了下去。 阮思澄倒在一边,大脑一片空白。 邵君理拍拍她的头,说:“睡吧。” 而后把之前设置的闹钟重新调整了下,轻轻放在床头,又翻回身,面对着阮思澄,明显也是打算睡了,说:“明儿见。” 68.合并(七) 一觉醒来已经九点, 身边床铺是空着的,阮思澄知道邵君理早起来工作了。 她把衬衫扯了扯, 到主卧的盥洗室洗脸刷牙,想起昨晚那个事儿,即使脸皮厚如城墙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早上好像一直做梦…… 刚把自己拾掇干净, 微信语音响起来了。 阮思澄把手机拿起,见是她姑, 顺手接起。 两人先是扯淡半刻,姑姑随后切到“正事”:“思澄, 还没对象儿呢?” “呃……”跟邵君理恋爱这事儿都没告诉爸妈,肯定不能先告诉她姑。 在楼下的邵君理感觉到了一些动静,上来推门, 发现阮思澄正在跟人音频通话,刚想出去,便见对方冲他招了招手,于是彻底打开房门, 走到床边默默坐了。 姑姑不知, 还在讲:“得抓紧了,岁数不小了, 一过30可难找了。”阮思澄姑絮絮叨叨,“前几天你姑父遇到中学同学,人儿子在扬清集团, 33岁, 当小主管, 管三个人,你姑父说让你俩见见……人儿子一听说你现在的这个情况,就不想扯了——马上30,在创业,女强人,不能顾家,哎。最后姑父强让人家先看看照片,人家才说要见见。” “……我不想见。” “姑看条件还挺好的……” “知道知道,扬清主管……管三个人……这个岁数挺出色了。”阮思澄看投资爸爸,二人眼神温柔交缠。 “虽然现在不太喜欢你开公司这个职业,但结婚了,肯定也会伸手帮忙做家务和带孩子的。”阮思澄的这个姑姑,人特别好,嘴特别不会说话,想啥说啥。 “哎呀不用……何必勉强……我能找到更合适的,喜欢看我天天折腾的。” “那不就得条件差吗。他条件差,靠老婆养家,当然喜欢看你天天折腾了,但条件好,能自己养家,肯定……” “……”阮思澄早发现了,在上一辈人眼睛里,女孩子有才有财,反而是个减分项目。 一边听着姑姑最后推销那个扬清男,一边被人扳过下巴,唇也被堵住了。 “……”阮思澄手捧着手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努力压抑着,在姑姑“这个扬清的小主管好不容易才说见见”的语音轰炸中,与邵君理嘴唇紧贴,舌尖交缠。 最后挂了微信语音,阮思澄微微发怔,最后唰地转过脑袋,说:“君理,我跟爸妈提你好吗?” 她本来怕万一分手,爸爸妈妈跟着心痛。然而现在,她很安心。 阮思澄又想起昨晚。她想问问三楼主卧能不能充她的手机,于是打开天花板内扬声器的隐藏开关,大吼着问“君理君理,哪儿有iPhone的充电线”,被告知说“抽屉”以后,她以为是床头柜,哐地拉开,却看到了他们一起做的戒指、约会那天国家大剧院的VIP票、自己送给他的领带夹,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那些盒子整整齐齐躺在那里,几乎占了床头柜的一整层。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才轻轻地推回抽屉。 听对方问“提你好吗”,邵君理的唇角勾勾:“好,先吃饭。” “嗯。” 阮思澄看着对方,又想起了YD的事,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敢看他。 邵君理一眼看透:“够新鲜的。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当然知道……”虽然脸皮一向很厚,创业以后更厚,追投资人、追CTO、追医生、追患者,然而面对喜欢的人,也还是会手足无措。 邵君理笑:“行了,起来。” “嗯。”阮思澄把昨天裙子又穿上了,下到一楼。 早餐比较偏于法式。 两个人随口聊了前一天的各种时事,有政治的,有社会的,有科技的。 说到爱未刚刚公布一份网购的数据时,阮思澄说了说自己当年是如何知道“网购”的,下的首个单是什么,邵君理也讲了一讲,而后一边切着煎蛋,一边说:“我在Google时,有一次在xx下单。结果东西被back ordered了,搬家以前都收不到。我电话对方客服,要把收件地址改成公司地址。我说:‘街名,1600 Amphitheater Parkway,公司名,Google。’她说,你直接说公司名字。我说,Google。她说,你直接拼公司名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我说,G-O-O-G-L-E。她这才明白,名字名字就是Google,我没让她用地址搜。” “哈哈哈哈。”阮思澄笑,而后突然想起什么,说,“君理……谈恋爱前,你从不说自己以前的事儿,即使大家一起聚会,喝酒、聊天,你也不说自己过去的事儿。” 邵君理抬起眼皮:“因为完全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曾经的我。” “那……” “嗯,我想让你知道……曾经的我。知道以前、参与现在还有以后。” “…………”她也是呀。 “放心。要跟爸妈提及彼此的关系了。” “噢……” 看看外面雨不太大,阮思澄问:“今儿干吗?” “随你。” “不想上班。嗯……”阮思澄翻着白眼,盯着天棚,想起曾在某本书中看到过的内容,问,“去法海寺看壁画吗?” “嗯?” “是首都的壁画代表,也是明清的壁画之最。由宫廷画师绘制而成,据说,艺术上面价值超高的~” 邵君理颔首:“行。” “快快快,走走走。”阮思澄的性子一向急。 “嗯。”邵君理则慢条斯理地用方巾擦了擦手,把碗碟和碟一个一个放进厨房的洗碗机,“周末阿姨一般不来,我不喜欢家里有人,请别搞得太脏太乱,那样只能自己收拾。” 阮思澄问:“我不是人?” 邵君理一顿,而后笑她:“你不是说你是小仙女?” “…………” 好……好像是说过,在买到了很喜欢的衣服和首饰时。 法海寺在西五环上。这座古刹已经矗立600余年,群山环抱,安静幽远,目前已无僧人居住。其中,大雄宝殿中的壁画是镇寺之宝,用了大量贴金技法,与别处的壁画不同,尽显皇家尊贵气派。 这里壁画单独收费,齁贵。 而齁贵的结果就是,极少有人花上百元只为看看几幅壁画。今天有雨,10点半场更是只有阮思澄邵君理两个人了。 十分出乎阮思澄意料的是,大雄宝殿一片漆黑,没有灯光!有专门人在殿门口,发给他们两支手电,而这,就是全部的“设备”了! 阮思澄:“咦?” 讲解员带他们进去:“打开手电……这是为了保护文物。‘光’会损伤这些壁画,尤其热光,因此殿内没有光源。但是,若让它们一生隐于黑暗,不让世人看到它们的美,这些壁画又失去了存在价值……艺术品,最重要的还是观赏作用。咱们这个法海寺呢,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平时都是黑漆漆的,如果有人想来看看,就发给他一支手电,他想看哪,就看哪,看到哪照到哪,其他地方还是黑的,最大限度保护壁画。门票定的也比较贵,只让真正想看的进。”讲解员并不是僧侣,而是一个文博专家。 “原来如此……”阮思澄这才明白,“齁贵齁贵”的背后有这种考量。 她怼了怼投资爸爸:“那咱们用一支好了,你的那一支关掉。” “嗯。”邵君理没说什么,咔的一声闭了手电,随意拎着,光线立即暗了一半。 讲解员开始讲解:“壁画内容,有佛众、菩萨、十八罗汉、飞天仙女、山水、花草、祥云等等……” “艺术方面,它采用了大量贴金、沥金、堆金,在国内属绝无仅有……在颜料中掺入金粉,一层层涂,把金上上。重彩设色……请看菩萨的……” 讲解员一面讲,一面叫他们看壁画某处细节。阮思澄的眼神不好,拿着手电晃来晃去,拼到老命也没找到。 邵君理的声音低沉,在黑暗中尤其带磁,有无奈有宠溺:“大眼睛还真是没用……这儿。”一边说,另一边则无比自然地握上了阮思澄正挥着电筒的手,一拽,固定在了某个角度:“看到了么。” “哦哦哦哦……” 几次以后,邵君理也不撒手了。他手掌大,手指长,把阮思澄软软的手包在里面,两人共执一个电筒,邵君理带着姑娘,在黑暗中,看脸孔、看衣饰、看背景,看佛众、看菩萨、看十八罗汉、看飞天仙女,看山水花草。 阮思澄就觉得,两人打着一支手电,细细地看大幅壁画,感受千百年前人的信仰、憧憬、向往以及追寻,挺浪漫的。 讲解员也含笑看着。 两个人在带领之下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壁画全都栩栩如生,连小狐狸耳朵的毛都看得到。 阮思澄人比较好奇,又聪明,还开朗,一刻不停地问问题,千奇百怪,角度刁钻,从艺术到佛学,而讲解员居然可以回答出来80%以上。 在某一处,因为昨天没有回家,还穿着高跟鞋子,阮思澄没注意脚下,一拌,被邵君理给搂住了。 中间来到最有名的水月观音的壁画前。画像高4.5米,宽4.5米,用金量非常可观,壁画之最。 水月观音低眉垂首慈悲六道,身上有着一件披纱,似有若无,若隐若现,异常虚幻,坐的位置似水非水似花非花,十分符合水月观音“水中倒影”的核心。 讲解员道:“这是一副完美之作。这件披纱,大家近看,是由非常细密的线勾成的网,可是几乎看不出来。披纱上面,还有堆金而画成的六棱花瓣,闪着金光。材料之昂贵,技法之高超,绝无仅有……” 一分钟后:“旁边童子个个都是穿金戴银,繁复华丽,也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再看坐骑、鸟兽……” 阮思澄定定看着,说:“好美哦……” 虚幻的观音菩萨,似在叫人珍惜眼前。 转到最后一面墙时,趁讲解员背对他们,阮思澄把电筒一转,从下方照自己的脸,同时做了一个鬼脸,眼瞳吊着,舌头伸出:“君理……君理……” 吓唬对方! 邵君理一笑,忽然伸手,盖住了正向照着的手电筒,把光捂的严严实实。在漆黑中,阮思澄没反应过来,额头上被亲了一下。 她忙捂住自己额头:“干啥子呀……” “不知道。” “佛众菩萨能看到的……” “那又如何。” “…………” “年轻男女互相喜欢,没有什么可隐藏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全黑的环境之下,在壁画的环绕当中,这轻轻一吻,有点儿隐秘,又有点儿庄严。 出来又在寺内转转,看了大殿、藻井、铜钟、孔桥……觉得十分幽静雅致,创业圈的喧嚣、浮躁,还有总是挥之不去的“钱味儿”,忽然距离他们很远。 雨已停了。雨后天空一碧如洗,鱼鳞似的灰白早已消退殆尽,太阳重新挂上天空,温暖却不炙热。一道彩虹横亘山间,在柔和的阳光当中飘忽变幻,那些颜色如此纯粹,仿佛是宇宙中最原始的本质。 ………… 下午到处逛了逛,到家大概七点半钟。营养师已经来过,把饭菜都留在桌上。 两人吃过,阮思澄在手机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出首次约会在自然博物馆大恐龙前的那张合影,给自己爸妈发了过去,问:【好不好看?窝现在有男朋友辣!】 阮思澄妈立即音频,并给出了一连串的问句攻击:“身高不错,长得挺好。是哪里人?在哪工作?做什么的?父母又是做什么的?” 阮思澄也一一回答:“本地人。在扬清工作,也是码工,对……也搞AI。在扬清工作……本科博士都在美国,哎哟不是野鸡大学,是名校。父母都有正式工作啦……哦,他姓邵,叫他‘小邵’就可以辣!叫‘扬清男’也可以的!”冷不丁说是大老板,怕把爸妈给吓翻了。 她曾提过她投资人,如何投资如何增资,如何聪明如何厉害,不过,此刻爸妈明显没往那个人的方向去想。 看得出来,父母觉得十分满意。而且,因为女儿眼看30岁,终于找到了男朋友,表面看着还挺不错,特高兴。 最后,冷不防地,阮思澄的领导爸爸突然来了一句狠的:“叫邵什么?前几天你姑父遇到中学同学,人儿子也在扬清集团。可以把名字、照片发给人家,问问,看他本人认不认识,还有周围同事认不认识,打听打听这男友的人品、能力都怎么样。咱们没空跟他耗着,知根知底才能长远。” 阮思澄差点跪下,说:“别!别!您千万别拿到扬清去打听!” 阮爸:“为什么?” 阮思澄正色道:“扬清集团可大了,好几万人,哪能随便打听出来,功夫肯定要白费的,姑父还要欠着人情。姑父同学的儿子也可能瞎说。而且,万一小邵知道咱家托人打听他的事情,多不好呀,不信他似的。” 邵爸:“也对……” 感觉爸爸终于放弃,阮思澄长舒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总之,以后遇到扬清的人,您和我妈也别打听。” “好吧……” 邵君理用手指遮唇,把笑声给咽在喉里。 等到轮到邵君理时,他只发了一句话去:【妈,跟您说声儿,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改天有空带回家里。】 完全不容对方反对! 而他那个又塞飞机又塞豪车的老妈呢,明显天天宠着儿子,恨不得给捧在,说:【好,你喜欢妈就喜欢。】 阮思澄:“…………” 豪门居然这么好嫁??? 太easy了吧…… “回神,”邵君理问,“在想什么?” 阮思澄老老实实:“豪门居然这么好嫁?没有任何条条框框?或者变态规定?” “有。”邵君理抬头,幽幽地说了一句,“每天早上要跟公婆行礼请安。” “……”阮思澄小心地问,“又是反话?”邵君理太喜欢反话,阮思澄估计,这世界上没有人能100%地鉴别。 邵君理说:“废话。谁用得着行礼请安。” “…………”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阮思澄帮投资爸爸把碗筷都收拾起来,说:“邵总,君理,那我走啦。” 邵君理的喉间又是一声轻笑:“我的阮阮,又下雨了。” “……我不信。这不可能。”阮思澄说。 她走到了窗户前面,仔细看看外面夜幕,用“赢了”的语气说道:“果然,根本没有下雨!骗子!” 为了验证“没有下雨”,她还伸手开了窗子,想啪啪打对方的脸,结果被雨呼地兜了一脑袋。 阮思澄:“……” 还真下雨了…… 只是雨丝细细密密,在夜色中并不清晰。 苍天啊,她想:你为什么也宠着他!! 阮思澄默默地转回身子,说:“我想回家……留在这里没衣服穿。” “出去买点,那边有个大的超市。” 阮思澄觉得自己也变YD了,站在原地纠结半晌,一顿心里斗争以后居然小声说了句“好”。 ………… 出门买了内衣内裤、睡衣睡裤等等东西,到家刚好是十点钟,两人看完昨天那个独立电影,各自发了一堆邮件、打了一堆电话,处理好工作,洗澡、刷牙,定了闹钟,一人一床大厚被子,又在主卧分头睡觉。 阮思澄躺在那儿,又紧张,又期待,等了大概十来分钟,见对方还没有动静,便叫:“君理……” “嗯?” “没事……” 又等两分来钟,再叫:“君理……” “嗯?” “没事……” 邵君理一笑,伸出手,把女孩儿给扯到了自己身上,让她仰着。 阮思澄:“嗯……” 然而她怂,在邵君理撩起她的新……后,阮思澄一个受不住,嗷地一声,用尽力气摆脱桎梏,推开对方一只手臂,从邵君理身上翻下,趴在床上,把各部位都藏起来,说:“不要……!” 结果,邵君理从另外一个角度,做了跟昨天同样的事。 阮思澄又没力气了。邵君理把她正过来,又在她的唇上亲亲,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行了吗?睡觉。” 69.合并(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思恒、深度持续谈判。 接下来的讨论议题是新公司产品方向。几派决定, “思恒深度”将以急诊作为核心, 扩展到更广泛的急性病症, 暂不进军“肥胖”等等慢性顽疾。于是, “脂肪肝AI”被搁置了。 看到“计划”顺利进行,爱未公司心急火燎,合并进展十分迅速。合并协议初稿、定稿, 一点一点逐渐成型。 他们将会新设公司,叫“思恒深度医疗公司”。思恒深度发行股份,原思恒和原深度的全体股东将股权与思恒深度进行交换,思恒深度随之成为思恒、深度的母公司,思恒、深度不再存在。 而在新的“思恒深度”, 阮思澄的股份降为17.41%,扬清降为13.33%,红木、金桥降为10.67%, 邵君理和王选降为9.49%。而另一边,持有深度36%股权的爱未降为12%,CEO马诞和CMO降到5%,另外三个创始人有5%,天使轮投资人占4.27%……基本上, 思恒医疗的估值是深度医疗的两倍。 阮思澄知道, 她自己的股份不多, 甚至太少, 不过因为与邵君理一直行动, 也算勉强。 对新公司的管理层,她想主要用老部下。 叶凤毛是CTO,石屹立是CSO,把市场总监梁言提拔为CMO……让马诞管无实权的公关部门,让深度那CMO降为市场总监……另外几个倒可以用,分别放在……至于陈一非,不需要撵,他自己就会离开的,哪会等着受“侮辱”呢。 阮思澄估计,合并以后,马诞等人都会选择离开公司。这样也好。他们手中当然会有一些股份,但阮思澄打听过了,深度与思恒一样,有股份的人都签过一份协议,明确规定,若股东不在股东会决议上签字,每次支付50万元的违约金。法律说了,即使只是中小股东,不管同不同意都不改变结果,也必须在文件上签字,表示自己被通知了、已知晓了。因此,为了避免人玩失踪,耽误事儿,思恒医疗深度医疗都对“失踪”有所防范。 ………… 签完合同当天下午,CEO阮思澄终于是把“脂肪肝AI”的真相给说了出来,对叶凤毛和顾延之。 “邵总是想强制合并。”阮思澄说,“这才放出思恒也在研发脂肪肝AI的消息给爱未公司。脂肪肝AI是对方的重点项目,爱未肯定不会希望这个产品让咱们也鼓捣出来。于是,爱未强迫深度让出CEO的位置,让咱们当!只要两个公司合并,它就也是大股东了,可以干预运营决策,让咱们换产品做!” 顿顿,又补充道:“而且,在新公司,除CFO这样需要制约CEO的职位,我对将来配合自己的管理层有决定权。” 叶凤毛和顾延之两个下属都是一脸“卧槽还有这种操作”的表情,顾延之更是直接道:“太心机了……太心机了!全身上下是心眼儿啊……” “嗯,”阮思澄道:“邵总……并未利用思恒医疗,而是在为长远考虑,防止大家恶性竞争,给思恒以成长空间。” 邵君理为“隐瞒”“欺骗”也跟自己道歉过了,虽然,严格来说这事儿还真没什么好道歉的。 “明白了,我也觉得怪。”叶凤毛点头,“邵总、王总是从初创一路跟着走过来的。一个聪明的投资人,会希望跟投资对象长期发展、互利共赢,而不是与合作伙伴勾心斗角,损人利己。为了阻击爱未产品……不大值得。这回终于是明白了。” 不自觉地,阮思澄的声音带甜:“邵总当然非常聪明。” “行了行了,”顾延之也随着道歉,“邵总会为思恒着想,是我想的简单粗暴。对于他的各种建议,我会仔细考虑的,不会戴着有色眼镜。”他之前说邵君理“坏”,可他又是思恒医疗新产品的总负责人,阮思澄觉得,把误会都解开比较好。 “不用告诉其他人。”阮思澄说,“合并还有很多流程。刘明涛在编制资产负债表和财产清单,后面还要开股东会投票表决,公告、登记……咱们几个知道就好。” “行。” “还有,脂肪肝AI虽然停了,学的东西却没白费。”阮思澄又开始吹爆,“邵总全都计划好了。脂肪肝AI全是假的,但也不让咱们白干。下一步,我们可以量化肝炎到肝硬化的程度,让患者们努力跳出肝炎—肝硬化—肝癌的死亡三部曲!这样,前面资料都能用上。我觉得方向挺好。凤毛,延之,你们看呢。” 三人又是一番讨论。最后,CEO阮思澄拍板说道:“暂定它了。凤毛,回去写个设计思路,让市场写个市场调查,再看一看是否可行。” 叶凤毛:“好。” 看得出来,叶凤毛、顾延之二人并未觉得十分不满。他们也想促成合并——谁会愿意恶性竞争,一轮一轮地融资,让自己手中股份不断被稀释呢?再说,因为知道跟爱未撞,叶凤毛顾延之二人也早就想换项目了。 就这么着,思恒医疗的“二胎”换方向了,是做肝炎到肝硬化的程度分析。 等顾延之出会议室,阮思澄对叶凤毛道:“凤毛,做好准备……新公司的CTO会是你。” 一米九的叶凤毛声音浑厚:早猜到了。” “……嗯。” 把新产品等等事情全都初步讨论完了,叶凤毛又随口说道:“扬清真是……AI领头羊。邵总这局布得好大。” 阮思澄:“啊?’”她老公又突然被cue。 “扬清搞了一个叫作‘人工智能百人计划’的新东西。选了50家创业公司,100个人才,每月两次免费培训,你我都在一期名单上。讲师都是业界、学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阮思澄:“…………” 这招真高。 试问,对创业者来说,谁不想接受扬清AI的培训呢?!这样一来,借着培训,扬清就能更加了解这些公司的情况,并且做出投资或者合作决策! 另外一点,就是她的投资爸爸一直都在强调着的“培养国内AI人才”。他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没藏着掖着。网上课程一直更新,线下培训也要开始了!先从缺乏资源的小公司着手,也是一个厉害思路……! 阮思澄又有点发呆。 邵君理,在做的事已远不止开发产品、获取利润。 这个男人,从建立“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x光医疗影像AI联盟”“CT医疗影像AI联盟”,到在大学建实验室甚至AI学院、发奖学金、提供实习,再到自己亲自打造“深度学习扬清课堂”“人工智能百人计划”,全都是在精心布局,从行业内设法解决新技术出现所必然会面对的种种问题——不管是数据杂乱还是人才缺口,帮助国家在竞争中赢得先机。 有多少人会因为他而获益呢?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会因为他而前进吧? 他让这儿变美好了。 那自己,也要加油,好好搞出新的产品。 她被称为“发条橙”嘛。 ………… 几个小时斗志昂扬,九点多钟临下班前,阮思澄把手机解锁随随便便看了一眼,意外发现她、姓笑佳和朱天球的群炸了! 未读消息:120条! “??!!”阮思澄太好奇了,唰唰唰唰地往回翻。 发现刚才,在一开始,邢笑佳和朱天球这俩二货因为半年不曾见面还假客气,说了好多“啊哈哈哈你创业的怎么样了”这类屁话。邢笑佳说他刚融完A加轮,几千万,朱天球说她也融完一轮了,做尽调时天天说话把嗓子都喊哑了。她做的是AI教育,跟几个人一起开发,市场前景也还不错。 然而接着,朱天球便切入正题。 关于他们三个全都讨厌的人——初颜。 一看见这个名字,阮思澄整只橙子都不好了。 她又回忆起了当年,初颜主动要求加入她的小组“学学东西”,天天跟大佬meeting,天天抢自己功劳,而王思任出于私心撸了自己的leader位置,当初颜当,导致自己不能升职……的那段憋屈岁月(第1、4章)。 幸亏她已离开澎湃。 要不然,她自己的回忆录肯定叫作《百年憋屈》 。 她又出来作啥妖了……? 阮思澄又强忍着看。 只见朱天球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记得初颜那个白莲花精吗?!呕,我吐了!怀孕仨月加在一起都没今天来的恶心!!!】 邢笑佳:【记得。她怎么了?】初颜长得十分可爱,邢笑佳是钢铁直男,大多时候感觉不出哪个女的是真可爱哪个女的是装可爱,对于初颜倒没很烦。 朱天球:【她早不在我们组了!自从上回连王思任的manager位置都想抢去,却没成功,跟王思任的关系就很微妙了!那次真是……戏精和戏精的巅峰对决!虽然靠着大病一场,让王思任觉得初颜跟她公开唱反调也不是故意的,是为了项目的,可毕竟有疙瘩在了,初颜半年就离开了。倒是得到一个缓冲,跳到挺好的组里了,呵呵。(第27章)】 邢笑佳:【然后呢?】 朱天球:【在新组也没待多长!据说,那新组可绝不吃素!不像咱们以何为贵、特别能忍,里面几个美籍华人,我去,巨猛,美国长大的,开会不管初颜说啥,都群起而攻之!一群人问一堆问题,说你这个根本不行!初颜根本待不下去。】 邢笑佳问:【又去哪了?】 朱天球:【就是这个!可把我给恶心坏了!当时走时,初颜说她回老家了!还说自己累了、倦了,都抑郁了,太复杂的云京职场不适合她,回老家了,工作清闲而又稳定,调养身体,放松心情!】 邢笑佳:【呀,回家啦!】 朱天球:【你SB啊!听听语气!初颜明显没回老家啊!】 邢笑佳:【……啊?】 【我今天才知道,她一直在云京本市!而且居然也在创业!!!】 邢笑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天球又疯了,【最最那啥的事情是,初颜总在朋友圈发她老家的山山水水,配字都是什么,“今天xx市下雨了”,“今天xx市放晴了”,他妈的搞的巨像!!!我真以为她滚蛋了!!!还想呢,那些老美居然让她在澎湃都待不下去,可能是在到处骂吧,只要一想就笑出声!都合不拢嘴儿!!!】 邢笑佳:【…………】 阮思澄看到这里也:“…………” 下面还是朱天球的:【谁知他妈根本没走!是在偷偷搞创业呢!!而且还做急诊AI!!!】 读到“急诊AI”这几个字,阮思澄心“咯噔”一下! 朱天球又道:【@阮思澄 ,偷偷摸摸做急诊AI!!!大王,她还真是好爱你啊!干啥都得顶着你来!!!这不是爱还能是啥?如此深沉,令人感动!】 阮思澄:“…………” 初颜什么都爱抢她,从本科时就开始了。仗着总分高出一分,保研跟她报同样的两所学校,想顶掉她,工作后又jump进她组“学学东西”,抢走leader位置,现在又……??? 妈的有病!!! 阮思澄终于出声,问:【她的公司叫什么名?】 【大王!你可终于来了!】朱天球还叫着从前一起工作时的称呼,【叫“阳光科技”。】 “…………”阮思澄听说过这个公司。 是在思恒爆红以后,貌似跟风的一个急诊AI公司。当时这类公司太多,阮思澄没持续关注,因为觉得对方技术至少落后一到两年,暂不用花太多心思一个一个研究过去。 她是从来没有想过,这公司与初颜有关。 想了想,阮思澄问:【天球,你咋知道这公司是初颜开的?】 她还是得确认一下,朱天球人不太靠谱。 【呵呵。】朱天球“啪”地甩进来一个链接,【看吧!】 阮思澄怀着复杂的心情点开了链接,发现这是一篇公关软文,也就是说,是由公司故意发的,初颜终于不再低调。 这篇文章上半部分就有一张初颜照片,一如既往清纯、可爱,下面配字“阳光科技CEO初颜”。 她在文章当中表示:“阳光科技已经有了超过现在所有急诊AI公司的尖端技术,下周将会举行一场演示大会,我相信,演示过后,所有的人都会明白,阳光将要颠覆行业,为急诊AI带来一场风暴、革-命。医生、患者都不会再对着目前的急诊AI而赞叹了,它们过时了。阳光ER,不仅可以超过中国公司,还已超过美国同行。 “……”阮思澄都说不出话。 下周……演示大会…… 超过现在所有急诊AI公司的尖端技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真?是假?应该不会是开玩笑的。 “医生、患者都不会再对着目前的急诊AI而赞叹了,它们过时了”,不就是在说思恒急诊吗? 不就是在说,等下周,思恒急诊,就会变成垃圾了吗? 不就是在说,广大医院应该改用她的了吗? 这新产品还没上路,旧产品就又抛锚了。 70.冲击(一) 对于那个“演示大会”, 初颜竟然给阮思澄也发来了一张请柬。 请柬上方小字写着“2021年4月x日上午10点,云京大饭店,阳光科技将带领您参与一场AI盛宴。阳光ER全新功能震撼发布,将颠覆对AI医疗的一切认知。尖端科技, 多种特色,阳光科技不走前人都走的路, 不做前人都做的事。” 下方则用烫金大字写着:【IT'S SHOWTIME!欢迎围观。】 阮思澄来回翻翻,觉得用词野心毕露, 初颜人设都要崩了,和小白兔不大相符。 阮思澄在考虑之后决定去看那个东西。 她得知道初颜说的“尖端技术“颠覆行业””还有所谓“青春风暴”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当真超过现在所有急诊AI公司了?还是只是一个噱头?在实际上,只比大家强一点点、差不太多? 阮思澄对AI急诊倾注心血长达三年,一直努力, 从未松懈, 不断不断改进产品, 很难相信一夜之间自己技术就“过时”了。 思恒不是微软那种形态臃肿的大公司,为了保住发家产品拒绝接受新的潮流——当然, 微软靠着云计算又撵回来了。 初颜……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她希望到现场看看。如果初颜是在夸大,知道产品真正能量的她便能着手反击;如果初颜是说真的……她也可以最大程度掌握信息、破解技术;如果其中存在猫腻, 比如病历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可以确保结果准的,她也只有在现场才可能发现蛛丝马迹。 自然,她出现在演示大会,肯定要被初颜好好“问候”一番。 然而, 阮思澄想, 她已经是“思恒深度”的CEO, 三四百人的命运在她的手里,与公司的前途相比,她个人的这张脸面又算什么。 她都能想的出来,初颜到时会如何貌似关心地奚落她。 ………… “阳光科技”演示大会的前一天,阮思澄跟邵君理说自己要去现场看看。 邵君理一向胆大心细,从言语中察觉不对,问:“你很讨厌阳光科技?” “啊?” “感觉……不单单是对对手的关注、评价。你怀疑阳光科技夸夸其谈,或者当中存在猫腻……你从不在没有根据时表达对其他人的负面看法,即使聊天对象是我。” “……”好敏锐…… “阮阮,你跟阳光的CEO是认识的?” “……”被人问到这个程度,对方还是她男朋友,阮思澄也没隐瞒,“那个初颜总爱抢我的……!我俩本科同系同班……后来到了澎湃工作,她升到跟我平级后,非要jump进我的团队,美其名曰‘学学东西’……我老板因为不想让我升职单独带队,才一个月就宣布她承担项目的leader责任……!呜~~” 阮思澄哇啦哇啦,一口气,把跟初颜的新仇旧恨全说给了邵君理听。 邵君理便静静听着,末了,道:“单从你的角度来讲,要没她,你未必会离开老东家,也未必会参与创业,也未必会跟我产生交集。” “嗯……”阮思澄想想,“倒也是。” 这样说来,她人生中最极致的两个体验都多亏了初颜整她?如此想来,倒没以前那么讨厌那女人了…… 阮思澄说:“那看起来,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一件事导致了另一件事,一切都像命中注定。” “有时候是有这感觉。” “哈?您信命?” “以前不信,认识你后偶尔是有这感觉。许许多多偶然因素,才让你成了思恒的CEO,到我眼皮子底下来,比如初颜抢走leader,比如澎湃爆出丑闻,比如钱纳窃取数据。” “君理……”阮思澄想:他可真好。 “至于初颜……”邵君理顿顿,“我没法说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名成利就,因为看着还不少,所以无法给出答案。但是,既然现在对上思恒……如果还用过去那套,我不会让她成功的。” “邵总……?” 邵君理手拎着电话:“一是为公司发展,二是因为,你还依然相信正直善良才能走远,这是你身上可贵的东西。作为男朋友,我不会让它破碎。” 即使再次公私不分。 “君理……” “行了,”邵君理说,“明天看完那个大会,回来汇报每个细节,我想想。” 阮思澄问:“她发来了两张请柬,你要不要亲自看看?” “不,”邵君理断然否定,“如果我在现场出现,就等于是给她宣传。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只要出现,明天‘阳光’一准上新闻。” “对,我傻了。” 阮思澄都猜得出来,按照初颜那个性子,只要邵君理在下边,明天肯定遍地都是“扬清看好阳光科技”“扬清副总亲观演示”或者“扬清AI的潜在对手?”“扬清密切关注阳光”等等标题的文章。 “那好,”阮思澄说,“我自己去。” 邵君理应:“嗯,带叶凤毛。” “好。” “回来汇报。” “知道了……拜拜。” 邵君理回:“晚安。” ………… 第二天,云京大饭店。 几百人厅座无虚席。阳光科技竟叫来了IT方面几乎所有知名媒体、知名记者。他们手持□□短炮,在后边的记者区等。而前面,则是知名学者、三甲主任、投行大佬、“PAY”的VP/SVP、业内同行等等。 大厅布置高端大气上档次。舞台背景是一整面的大屏幕,而前景是两大排桌子椅子,桌子铺着红色绒布,一边写着“人类医生”,另一边写着“AI医生”。 阮思澄迈步进入,寻找她的座位。 不久,她便发现,她和凤毛,竟然是在某排中间!可说是个黄金位置! 初颜明显是故意的!!! 阮思澄暗咬了咬牙。 距离大会开始还剩五分钟时,初颜出来,还是那样清纯、无辜,微微笑着,用两只手在胸前摇,向认识的人打招呼。 当她看向阮思澄时,露出100%的友好、热情,双眼弯弯,唇角向上,甜甜笑着,两只小手摆个不停。 阮思澄却靠着椅背,插着胳膊,微微皱眉回望过去,没有兴趣跟她互动。 都已经到这份儿上,“装”又能有什么意义? 随着后面电视墙上倒计时的忽然出现,初颜放缓她的动作,轻轻点头,走向后台。 两点整,美女主持跨上台子,欢迎来宾,讲解流程,接着介绍阳光科技:“……CEO初颜,曾在澎湃任职经理,在AI医疗曾负责过‘眼疾诊断’软件部分……” 阮思澄:“……”明明是她在负责的!被初颜抢过去的! 十分钟后,随着那名女主持人“由请初颜介绍产品”的声音,初颜再次登上舞台,站在两排桌子前面,声音温柔:“阳光科技从一开始就想颠覆AI急诊。过去一直都有人说,这样子是做不出的,这样超出AI常识……可我一直非常坚定:阳光科技不能妥协,一定要把创意做成!” 她PPT一页页过:“阳光ER,可以诊断急性腹痛几乎所有常见病症!目前已经涵盖多达24种急症!并且这个数字还在极速增大!” “……!!!”阮思澄心“咯噔”一下!!! 24种急症?! 思恒急诊目前阶段只能诊断少数几种!包括肠穿孔、肠梗阻、阑尾炎在内的六七种而已! 初颜他们如何做到?! 阮思澄用手机搜索他们公司的CTO,觉得挺牛的,但是好像也没有比陈一非和叶凤毛他们更牛。 24种病症……是真的吗……该不会把“肠梗阻”给分成了N种病吧?!机械性肠梗阻一个,动力性肠梗阻一个,血运性肠梗阻一个…… 台上,初颜又道:“目前所有AI产品都在遵循老的套路。用CNN识别CT,用RNN识别心电……阳光科技研发团队却跳出了这个思路,用自己的独特方法开发出了这套产品……抱歉,为了保护商业秘密,不能给出更多信息……” 阮思澄又微微皱眉,与初颜的目光相接。 初颜讲了20分钟,介绍完毕整个产品,才终于将“演示大会”给推向了高-潮部分——人机PK!!! 阮思澄早心急火燎。 她想看看,初颜说的究竟是否是实打实的! 是否真能诊断许多思恒医疗束手无策的病症! 整个会场灯光渐暗,人机PK正式开始。 五名医生穿着大褂鱼贯而入,坐在左侧,美女主持逐个念出五个人的光辉履历,每念到一个医生,被念到的便起身鞠躬,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主持人解释说,这些医生,是从上千申请者中用程序给抽出来的,已经通过公证,并出示了公证书。对医生的邀请函曾刊登在某医学杂志上,也没问题。 接着,大屏幕被一分为二,左边显示医生录像、医生用时、医生结论,右边展示阳光科技工作人员操作过程,还有AI用时和AI结论。 几个德高望重的三甲医生拿着他们各自挑的病历走上台子,那是他们出的“考题”。 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次公开发布,整个行业都在看着,他们肯定不会为了一点利益牺牲名誉。 第一题PK计时开始,几个医生对着病历,睁大眼睛思考、诊断。 而在45秒时,“AI医生”那一边的大屏幕上有了动静——白色背景上面忽然出现几个黑色汉字:【卵巢囊肿蒂扭转。】 阮思澄:“!!!” 思恒急诊还真的是做不出来!!! 十几秒后,医生们也陆续给出各自答案,全部都是“卵巢囊肿蒂扭转”。 第二轮PK,速度最快的又是AI。 直到第六轮,才有一个医生终于拿到第一。 接着题目越来越难,医生偶尔出现失误,而AI,却总能跟出题者最终宣布的“正确答案”保持一致,一会儿是“胆囊炎”,一会儿是“胆管炎”,一会儿是“胰腺炎”,一会儿是杂七杂八,种类可谓五花八门。 看得出来,随着PK持续推进,医生压力越来越大。 直到最后五道题目,AI才有了一些错误。 工作人员给出统计:五名医生的正确率分别是70%、67.5%、65%、67.5%、70%,而AI的正确率是90%。 五名医生平均用时分别是75秒、90秒、105秒、75秒和90秒,而AI平均用时是60秒。 非常明显,阳光ER这个AI医生全面超过人类医生。 场下掌声经久不息。 初颜达到要的效果了——它展示了强大技术,医生、患者都不会再对着目前的急诊AI而赞叹了,它们过时了。 看得出来,叶凤毛也十分不解,一米九的高大身躯忽然变得又笨又重。 ………… 演示大会接受以后,阮思澄并不想被嘲,趁着人多起身离开,没被初颜拦在里头。 刚刚走出云京大饭店,她便接到一条微信。 打开一看,来自邵君理:【阮阮,我在会场旁的xx咖啡,走路大约要五分钟。散了打个电话过来。估计结果不容乐观。我虽然是不能进去,但可以在隔壁等着。】 “……”阮思澄心暖暖胀胀。她最知道对方多忙——天天10点以后下班,回家还有一堆电话,今天,为了她,竟大白天跑到这儿。 他怎么能那么好呢。 阮思澄没打电话,而是直接用地图APP定位到了那家咖啡,与叶凤毛暂时告别,走进去,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终于在紧里头见到正回邮件的人。他被两排挡板遮着,不走近看不到。 她轻轻道:“君理……” 邵君理抬起眼皮,一贯冷静和自持:“如何?” 阮思澄说:“不好。腹部这儿,阳光ER竟然能看24种疾病……而且马上会有更多。” “24种?”邵君理也轻轻皱眉,“哪24种?” 阮思澄在对面坐下:“卵巢囊肿蒂扭转、胆囊炎、胆管炎、胰腺炎……”她记性好,一一复述。 邵君理则微微偏头,望着窗外几颗杨树,长长的手指在木头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偶尔才把眼珠转回,看看阮思澄。 半晌,才道:“复述一遍演示大会。” “嗯。”阮思澄叫了冰水,两手捧着,一字一句,声音清亮,讲述完了整个过程。 末了,邵君理说:“我想一想。” “'嗯,您想,我也想想。” 邵君理的唇角一弯:“过来。” “嗯?” 邵君理在长椅子上,往里挪了一个座儿,阮思澄便走到对面,在邵君理身边坐下。她感觉到了示意,身子一扭,又一伏,脑袋靠在邵君理的肩膀前面,爪子放在对方的大腿上,被握住了。 阮思澄的一头长发又顺又滑,直直垂下,遮住她的脸。她努力想,然而内里安心许多。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邵君理的声音响起:“先回家吧,再做讨论,在这儿不太合适。” 阮思澄把脑袋抬起:“你想出了应对策略?” “差不多了。” “能赢吗?” “不好说。” “……”阮思澄也并不乱猜,只道,“那走走走,先回家去。” “嗯。” ………… 阮思澄是万没想到,在停车场的一个区,她看到了最烦的人!刚刚还想避开的人! 初颜!!! !云京大饭店人来人往,很能碰上! 作为公司的CEO,初颜却还梳齐刘海,她一看见邵君理和阮思澄便快步走来,巧笑倩兮:“思澄!” 阮思澄:“…………” “差不多有三年没见了!” 阮思澄:“…………” 初颜眼睛转到旁边双手插兜器宇轩昂的男人身上,问:“这是扬清的邵总吗?我跟思澄既是同学又是同事还是朋友~!” 阮思澄没吱声。 初颜明显有征服欲,一双眼睛含情脉脉波光潋滟,声音则是又轻又嗲:“邵总——” “嗯。” 初颜拿出自己名片,双手端着递过去:“邵总,我是AI公司‘阳光科技’的CEO,也做AI急诊,刚刚开完演示大会。我们阳光ER,已经能看24种腹部常见病症,包括胆囊炎和胰腺炎这些别人做不了的~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技术上面非常超前,颠覆整个医疗行业。相信不久就能取得领头羊的位置了,希望邵总百忙当中抽点时间关注关注~阳光科技马上开始A加轮融资,个人感觉和扬清的AI战略非常match!” 停几秒,又俏皮道:“我做急诊跟思澄可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哟!只是自己有新思路,才碰巧在同行业的!” “谢谢。”邵君理点头,“不过,同个产品,扬清向来只投一个,全力助其发展、壮大,没有兴趣搞养蛊,也不会投资对手,让手下的公司厮杀。” 不少VC爱投对手,把某行业一网打尽,这样总归会有成的,确实十分像养蛊。 初颜僵笑:“所以……” “'所以,除了最初投资对象,全部都是要打垮的。” 初颜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虹桥,变幻不定。 “感谢信任,但是不行。” 说完,邵君理绕过她:“走了,阮总。” “……嗯。”阮思澄也绕过去,跟上邵君理。 走出一二十步,想起初颜那个脸色,阮思澄的心里痛快,猛拍马屁:“邵总今天英明伟大!一定可以活200岁!!!” 邵君理随口应道:“那你至少得活198。” “为啥?” 邵君理再次貌似随口应着:“那么老了,早没事业了,再没你,顶多能挣一两年了。” 冷不防地听到这个,阮思澄吭哧半天也没找出话来接茬,伶牙俐齿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