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快到深秋季节,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彻彻底底转入了凉色。雄踞中原达百年之久的琥国京都正在迎来一场宾主尽欢的国宴。 凉薄的沉色夜空被繁华的烟火点亮,宽而长的主街道上满是百姓仰面朝天的笑脸。小孩儿们手上拿着漂亮的烟火棒欢喜雀跃着在人群中穿梭,身后跟着忙不迭追赶着的大人。 琥国高大巍峨的宫门城楼之上,旌旗飞扬。身为天下至尊的琥国皇帝正在妃子们的陪同之下与民同欢,当笑容漫上略显苍老的脸之后加深了脸上的褶子,到处是沟沟壑壑,就像是久旱不雨的土地。年逾知天命之年,皇帝精神尚可,时不时端起酒杯与群臣同欢。 太监端起的酒水不小心洒上了明黄色的滚金边龙袍,惹得周围一圈妃子太监们倒抽一口凉气,背上的汗渗了一层衣衫。这位琥国皇帝是出了名的嗜杀成性,四年之前大破邻国陈国之后,即使陈国皇帝率众投降,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下令在陈国的玄武宫内大开杀戒,将陈国的皇帝、大臣乃至妃嫔等人一一除尽,片甲不留。 正当众人屏息静待处置的时候,皇帝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考虑用什么方式来尽情处置罪人。此刻恰好一道华丽的烟火上天,四散的星星点点绽放一阵华美,如星雨般滑落逡巡四周,照亮了皇帝脸上的阴霾,他捏着薄胎瓷酒盏仰头望着那一轮明月般的光辉,不悦之色渐退。 众人稍松气。 极有眼力劲儿的容妃柳桑田趁机柔若无骨地依偎了上去,抱着皇帝的胳膊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喂了一口榛果酥,接着娇滴滴道,“皇上,吃一口臣妾特意为您准备的榛果酥。” 她只是说了“特意为您准备”便足以让皇帝误认为这是她亲手做的,实际上容妃压根就没进过御膳房,只是曾经遣人去了一趟吩咐做点浓重口味的小点罢了。 但对皇帝来说,年轻貌美妃子的投怀送抱总是特别使人欢愉,眼角的褶皱舒张了一些,张口咬下榛果酥的同时还不忘轻咬一下荣贵妃那滑腻柔软的纤纤细指。 底下的皇族和大臣们的头颈好似压了重物一般,始终不敢往上瞅一眼,若是不小心与喜怒无常的皇帝对视,那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后果。 容妃轻呼一声,面带绯红抽回了手,眼角余光却在稍稍勾住了皇帝的魂魄之后才扭转过去,特意作出小女儿娇羞的姿态,而这恰恰是她让皇帝宠爱不已的缘由。 越是不肯承认自己老去的人,就越是喜欢接近新鲜年轻的事物,仿佛只要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中就可以证明自己还不老。琥国皇帝在四年前覆灭了最后的对手——陈国之后,便再也不想老去,他想死死站握住天下的权利,控制天下的命运。 “天璇呢,怎么还不来见朕?”皇帝张望四周,面前的宾客分为两列,左列是皇室宗亲,右列则是上三品文武大员。 左列的第二个位置一直是天璇公主付青硕所坐,如今正空着。右手边第一座是太子付恒之位,这位接近而立之年的太子爷今日穿的是月白色滚边蟒袍,青冠束发,浓眉星目,一身凛然正气,端正肃穆。有一座是怡王付贺之位,付贺穿了淡紫色夹衣外罩一层天蓝色袍子,在诸位王侯中显得格外突出,此刻的怡王正懒洋洋地托着腮帮,噙着变化莫测的笑意四处张望各人的表情。 他料定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但自己除外。 所以当群臣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的时候,这位不受待见的郡王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迎着天子探寻的目光抱拳行礼道,“禀父王,皇姐她——”怡王拖长了音节,余光果然瞥见众人的视线正集中朝着自己射来,若这些视线是箭的话,自己早就成了筛子。 太子也朝这边望来。 怡王深深呼吸,拧起眉头询问,“父皇当真想要知道?”他为难地看了看周围,低低地恭谨地垂下头去,面色极为沉重。 天子见他如此,更是要追问了,“朕命你如实禀报。” 太子眉心稍稍一动,连妖孽似的容妃也露出一副期盼的神情。 怡王一咬牙再奏道,“此事事关重大,儿臣请求能近圣驾前禀报。” 众人越发好奇了,谁都知道这位怡王殿下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此刻他表情如此严肃又表现得如此郑重,难道真的是知道了天璇公主的某些秘密? 容妃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今日是国宴,皇上特地为天璇公主安排了位置,公主焉能推脱不来?虽然当年大破陈国天璇公主拿了头功,但也不至于不将皇上的旨意不放在眼里啊。”她悠悠地说着似乎无意,但众人心里都清楚容妃和天璇公主的战争就要挑上门面了。 “容妃。”皇帝言简意赅,听起来似乎有责备的意思,但实际上并没有进一步责备的动作。 众臣于是乎明白容妃这话并不是正式要和天璇宣战,论地位和能力她都没有资格和天璇公主抗衡,容妃的话完全是替皇帝说的,皇帝心中已经对他自己的女儿产生了怀疑。 琥国能够结束天下混战的场面,成为独霸天下的霸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天璇公主的神机妙算。天璇公主并非是一个军事将才,她能够得到今日的成就,完全是因为谋算,擅长不战而屈人之兵。 正当众人猜测纷纷的时候,怡王瞥见太子还是一动不动,犹如一座雕像,而容妃一直保持着妖娆笑靥。 “儿臣这话一定要上前和父皇说。”怡王坚持。 “你上前来。”皇帝终于准奏。 怡王绕过桌子,经过太子跟前的时候迅速地冲着他一撇嘴角,撩开前摆踏上层层阶梯终于到了圣驾前。容妃识趣地退开让道,怡王凑近了皇帝的身边,一本正经道地说了一句话。 只见皇帝脸色蓦然一沉,扭过头一拍桌案道:“大胆!” 声音振聋发聩,怡王一下子跪在地上,以额贴着地面。 容妃似乎听见了什么,一脸耐人寻味地看着怡王的头顶。太子则顺势站起,想要为怡王说情,但见面前黄色身影一晃,皇帝已经大步流星地从眼前掠过,身后跟着仓促不已的太监们和侍卫们。容妃盈盈立在上头,瞥了眼太子,再看了一眼怡王。怡王缓缓抬头,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慌神色,反而不咸不淡地笑着。 余下的群臣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何事,一时之间,这热闹的国宴变作了尴尬的寂静之宴。看着满天的烟火,不知道谁感慨了一声:“真是作孽。” 西宫观风行殿乃是琥国皇帝赐予天璇公主的殿宇,与东宫太子殿遥遥相对,成掎角之势。皇帝的大兴宫处于两宫之间,最为巍峨雄伟。 一顶华盖明黄的软轿停在观风行殿之前,门帘飘动仿佛海面上迭起的波浪。首席太监余华佝偻着身体静静等候着里面的人出来。夜风穿过这条宫廷大道,吹的人心头一阵一阵发凉,护在软轿周围的威武侍卫们也有些发冷。 侧方这深红色的大门之后便是天璇公主的观风行殿,天下至尊的琥国皇帝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急匆匆到了此处却迟迟不肯进去。 与此同时,观风行殿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梳着双环发髻的宫女穿过空旷的前殿径直到了后殿寝宫,隔着门恭谨道:“禀公主,皇上正在殿外。” 等了许久,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看着窗上倒影,宫女耐不住性子提高声量道,“公主,皇上正在殿门之外,请公主准备迎接圣驾。” 又等了片刻,从里面走出另外一个宫女,此女长相普通,但眼里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正是天璇公主的贴身一等宫女杜未未。 杜未未站在门内朝外看了一眼道:“皇上还没有进来?” “还没有,不过御轿就在殿门口,只怕稍等一会儿就会进来了。” “公主说皇上要么一到此处就进来,若是在殿门前徘徊应当就不会再进来见公主了。”杜未未道。 “可是......”宫女的可是还没说完,就见到一个当班的太监跑进来喘气不止道,“不必惊动公主殿下了,原来皇上只是路经此处稍作停留而已,眼下已经离开。” 宫女睁大眼睛望着天璇公主的窗喃喃道,“难道殿下连这也能算的清楚?” 杜未未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回到了寝宫。 “公主,皇上果真没有来。”寝宫内,灯火通明。东边的五彩描金屏风后是一道窈窕纤影,里面的人轻轻应了一声,随手将一件薄薄的蚕丝夹衣挂到屏风之上。 杜未未见到公主偶露的雪白手臂,不禁心上一跳,急忙低头道,“奴婢告退。”在得到允许之后匆匆倒退着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看着天上那轮不知道从何时冒出来的月亮,杜未未一下子感慨出声,重重地叹息。 “你叹什么气?”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吓了杜未未一跳,扭头见到一个人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脸上还挂着肆无忌惮的笑意,杜未未拍拍胸口然后行礼道,“奴婢参见怡王殿下。” 怡王伸手一摸未未娇嫩的脸蛋,凑过去腆着脸道,“本王好歹也算英俊潇洒,你怎么也不待见本王呢?” 未未道,“王爷是英俊潇洒,但就算要奴婢也该通过公主殿下呀。” 怡王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变了脸色抱着手靠在朱红柱子上懒懒道,“皇姐法力无边,本王还真不敢要你了。” 未未眼神中一抹黯色一闪而过,然后继续笑着问,“王爷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竟真的将皇上引来了?” “重点不是本王说了什么,而是皇姐她做了什么。”怡王看着未未的脸道,“皇姐要本王说的那些话本王一字不落地都说给父皇听了,父皇虽然大怒但好在没有殃及无辜。或许凭借此事本王还可以得到一个正直贤良的名声呢。” 未未不依不饶道,“正直贤良可一直是外界对太子爷的评价,王爷您难道要和太子爷争锋不成?” 怡王忙摇手道,“你可要饶了本王,这话不能乱说。本王只求风花雪月,对皇位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你到底说了什么?” 怡王无奈耸肩道,“本王向父皇说的是.......皇姐秽乱宫廷。” “啊!”未未大叫跳开。 怡王也“啊!”地一声跳起,“你干嘛突然吓人,本王是偷偷溜过来的,被人抓住可不得了了!” 未未怒道,“你怎么能这样污蔑公主殿下。” 怡王道,“皇姐如此做别有深意,岂能是你能晓得的。”他高傲地翘起了脑袋,用鼻孔对着未未以显示皇室的高傲。 未未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摇着怡王的手道,“王爷,未未愚笨,还请王爷明言。” 怡王借机搂住未未的肩膀,道,“自从皇姐帮助父皇灭了陈国之后,朝野之上民间里都对皇姐推崇备至,虽然她是女子之身,但势头远远超过太子,甚至高于......高于父皇。正所谓功高震主,即便皇姐是父皇的女儿,按照父皇那性子还是会开始怀疑起皇姐。皇姐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当正是因为没有瑕疵,才会让父皇越发忌惮。今日国宴,皇姐是故意不出席的,一是为看清楚如今朝廷之局势,究竟在她落难的时候朝中有何人会向着她,有何人会落井下石。二是让本王借机参上一本,道出她的内情,这样就可以损害她的名声了。” “公主竟然......”未未吃惊不已,掐住怡王的手臂紧接着问,“皇上为何来了却不入殿见公主?”在未未看来皇帝分明是冲着观风行殿来的,但却推说是路过,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怡王被未未的指甲掐得生疼,抽出手臂道揉着淤青道,“父皇佯装发怒冲着皇姐来,但他不会真的闯入殿内和皇姐当面对峙。因为他清楚这很可能就是造谣,若是造谣的话不若停留在殿外。宫内的消息并不是密不透风的,譬如父皇身边带着的太监,譬如那些侍卫,哪一个不是可以用银子砸出一道口子?本王敢断言,不到明日天璇公主秽乱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第002章 天璇公主的花边消息果然如红衣火炮一般于第二天在琥国的京都里炸开了花。 街头巷尾无一不在议论天璇公主秽乱宫廷的事情,有些酒楼的弹曲姑娘甚至为此作了新词,还有的说书先生更是唾沫横飞地将此中细节一一添油加醋描绘出来,将那些俊俏小生如何藏在车架里入了观风行殿,如何装扮吸引天璇公主,甚至如何学习房中术都尽其所能地公诸于众。 奇怪的是,历来擅长封锁消息的琥国皇宫对于此事没有多作评论,甚至连辟谣的命令都未曾颁布一道,俨然助长了这种混乱的局势。 而天璇公主的风流韵事也在这以讹传讹的硝烟中像是蒲公英一般到处飘散。更有甚者以当事者的角度绘声绘色地道出了四年前大破陈国之时,天璇公主付青硕和太尉公子苏和的一段往事。 原来苏和曾经随着付青硕一同出使陈国,那时琥国和陈国还未完全断交,付青硕的出使让陷于紧张局势的陈国和琥国暂时放下了仇恨,相互客套奉承缔结和约。而在出使的过程中,付青硕与陈国公主李悠南交好,两个人年龄相近性格相投,到最后简直无话不谈。而李悠南到后来与付青硕坦言对随行而来的琥国太尉公子苏和颇有好感,于是在付青硕的百般撮合之下,李悠南与苏和定下了婚约。 原本形式一片大好,但谁料到付青硕和苏和一回到琥国,琥国皇帝便下诏对陈国用兵,这时机之妙不得不叫人猜想付青硕出使陈国乃是为了刺探军情。而陈国在遇到琥*队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对方对自己的用军布防非常清楚,于是陈国的军队一溃千里,不到三日便被琥*队攻破玄武宫门,一个在乱世之中勉强安稳的国家就在这短短几日里灭国。 在攻破陈国之后,琥国京都曾盛传琥国太尉苏定曾向天子上奏请求赐婚,将天璇公主许配于其子苏和,但后来此事不了了之。虽然天璇公主未下嫁苏和,但有人猜测天璇公主早就在出使期间与苏和暗生情愫,否则苏定也不至于如此大胆敢向天子求亲。 既然公主可以与太尉公子私会,那么自然也可以豢养一些年轻小生来娱乐。所以当这种花边消息一波又一波从宫内涌出的时候,人们的的确确已将天璇公主和秽乱宫廷的字符等同起来。 怡王付贺的府邸在宫外,皇帝赐给了他一座不大不小的王府,虽然不及东宫气派,但好在自由自在,不用像太子付恒那样在宫内处处受制。这一日他宿醉刚醒,眯着眼睛让婢女换了一身淡青色衣衫出门。 经过成绯馆的时候听见里面的莺歌笑语,付贺不禁皱了皱眉眉头,自个儿在马车内挣扎斗争半晌,在马车快要驶出这条街道的时候终于还是叫了声“停下”。马车夫有些迟疑地想要阻止,因为自己这位爷一旦入了成绯馆不到夜半决不会再出来,平日里也就罢了,但今日说好了要去宫内见一见生母宜妃娘娘,这一耽搁必然是见不成的了。 付贺跃下马车眯着眼睛笑道,“都在门口等着,本王去去就来。” 侍卫们顿下脚步,一个侍卫在付贺进去之后悄然爬上了屋顶,准备暗中保护付贺。付贺似乎对这种事情全然不察,一迈入成绯馆便深深吸入一口气,脂粉香味填充心口,顿时大感畅快。 姑娘们见到他,都像是蜜蜂见着蜂蜜一般围了过来。付贺左拥右抱,一亲这边的芳泽,又轻捏那人的脸颊,喉中美酒滋味蔓延,整个人好不快活。 一炷香后,付贺已挑好了一位鱼儿姑娘正打横抱着入香闺,却不想耳边竟“嗖”地一声响动,接着“咄”地一声有一短小羽箭插在旁边的柱子上。箭簇没入红柱,箭身带着血丝。付贺放下鱼儿回身一望,四处无人,而护卫他的侍卫也不知道到何处去了。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付贺发现自己的血竟然是黑紫色的。 难道有毒? 付贺几步上前打开门,门口的一个黑影从眼前一掠而过,与此同时一个人直直地往内倒在自己怀中。付贺反应不及被扑倒在地,吆喝一声,推搡着要起来,但不知道为何死活挣扎不起,而倒在自己身上那人沉甸甸的像是一块石头。 付贺侧头一看那人原本要大骂几句,却在看到那人脸的时候大惊失色。这人正是跟随他来的护卫,此刻护卫已经气绝,脸上一片暗紫,脖子上插了一枚与房间内一模一样的羽箭。 “啊!”付贺想要一把推开他,但他就像是缠上了付贺一般挥之不去,直直地往上飞起一些,又直直地往下向付贺迎面砸去。付贺挨了一记脑袋,眼冒金星。 付贺暗忖自己该不会也会像他这样中毒身亡吧?正担忧之际,面前楼道内突然走出一个人来,付贺抬头一望,见到是一个长相极为纤秀的年轻公子,他的面容苍白,手中拿捏着一方丝绢正捂着口鼻,一件水湖蓝色儒裳,文质彬彬。 那文质公子面带笑容地看着付贺和趴在他身上的人,眼中饱含深意。 付贺一愣,然后脑海中电光一闪,急红了眼睛忙道,“不是你看见的那样,不是那样......”却发觉越解释这位公子越是笑的耐人寻味。 “不打扰两位公子雅兴了。”那人转身就要走,但付贺喊道,“站住!” 那人果真站住,似乎是憋着笑回过身,挑起眉头道,“有何赐教?” 付贺使劲儿推开身上那人,好不容易翻开了他,付贺像个老头一样在不停地喘气。那人见到付贺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认真的凝视起付贺的脸来。 付贺道,“本王是怡王付贺,有人要刺杀本王,你拿着这块令牌速去王府报信。” 说着付贺就从怀中掏出一块铜质令牌来丢给那人,那人捡起来瞅了瞅,却一步踏入房中,矮身去扶付贺。 付贺道,“本王命你去王府,你怎么......” 那人缓缓道,“若是有刺客王爷留在这里还安全吗?在下见王爷好像中了毒,若等王府来人就太迟了。在下的宅院就在这成绯馆附近,王爷如不嫌弃就先到在下府中。在下会命人去找郎中,王爷请放心。” 付贺全身乏力,脸上也是火辣辣地疼痛,半侧身体都是酥麻的。一想此人说的话也都对,若是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指不定那刺客还会来,有这人在或许还可以挡一挡。正胡思乱想之际,付贺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在陷入昏迷之前用力地甩了甩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淡淡一笑,道,“在下姓师,名北落。” 第003章 西宫观风行殿内,付贺正等在前殿,他斜着身体倚靠在红木椅子上,手中无聊地转着玉扳指,脸上的伤痕未褪,留下一道青紫色划痕。 一等宫女杜未未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这道伤痕,忍不住问道,“怡王殿下怎么了,莫不成又和人打架了?”付贺的火爆脾气京城内无人不知,有一回竟和地痞无赖当街扭打,惊动了府尹,府尹过来一瞧竟然是堂堂一位王爷,最后灵活处置勉强替怡王保存了面子。 怡王后来脸肿的像是个猪头,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在问,“那几个地痞是不是到现在还没醒呢?” “没有人敢和本王打架,本王打遍京城无敌手!”付贺气呼呼扯着喉咙道。 “哦?”杜未未柳叶眉挑起,“难道王爷是和猫猫狗狗耍勇斗狠去了?” 付贺脸色变得阴沉,虽然琥国经常用兵,皇子们也个个骁勇,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论武他比不过横王付康,论文更比不过太子付恒,诸多皇子之中唯有他最窝囊,所以得不到皇帝的关注,所谓的“打遍京城无敌手”大多是人家让他的。 杜未未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看着他脸上的青色也觉得蛮可怜,于是软语道,“公主其实挺羡慕王爷您的。”这话一说,付贺的眼眸顿时就亮了起来,兴致黯然地瞅着杜未未。天璇公主何等风流人物,能让她羡慕的即使是芝麻绿豆一点小事也值得耀武扬威一番。 “公主说,这偌大的琥国只有您一人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快乐。” “皇姐......”付贺转着扳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望着地面喃喃道,“皇姐是不知道本王的......” “本宫不知道你的什么?”一个声音从殿外透了进来,虽然音量不高,但却似利箭一般隔着厚重的门墙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殿内之人耳中。 一干宫女和太监以及未未心头都顿时一凛,付贺腰杆儿立即挺直,杜未未则垂首退到一侧,余下的宫女太监也都恭恭敬敬地在殿两侧垂手侍立。 随着一行人的脚步声临近,一个水红色的窈窕倩影渐渐浮现在眼前,但殿内仅有怡王一人敢抬头看她。 天璇公主有一张巴掌大小的标准瓜子脸,肤质白皙透亮,眸光似星辰一般明亮,细长的眉毛斜飞入云鬓,脑袋上梳着端庄的流云发髻,头上仅有一根金步摇,并不花哨,但更衬得她尊贵典雅。身上穿的是蜀锦金描牡丹衣裙,宽袖窄腰,剪裁得当,身后裙尾曳地,脚步轻盈悄无声息。 怡王忙起身作揖道,“皇姐。” 付青硕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脸半晌,也不追问方才的事情,而是轻启薄唇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怡王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恐道,“啊,连皇姐一见面也先是问起我的脸,难不成真的和以前相差许多?皇姐,你神通广大,快替我请最好的大夫来为我医治!若是不小心留下疤痕,你叫那些仰慕我的美人们怎么办?不成不成,若是我真毁容了,京城多少姑娘要伤心难过落泪,她们万一伤心欲绝要自寻短见......” 杜未未在一边吐了吐舌头,心道哪里有美人肯为你这荒唐王爷伤心落泪? 付青硕瞥了他一眼,崩出两字道,“付贺。” 付贺瞧见她脸色忙道,“我说,我说。”他今日进宫就是要将此事告知于她,“昨日我去了成绯馆......”这几个字付贺说得格外地轻,一个大男人声音竟细如蚊蚋,“然后就遇见了刺客,这个刺客用一只沾了毒的羽箭射杀了我的侍卫,我命大逃过一劫。再后来有一个人发现了我并且帯我去了他的府中为我疗毒。” “可抓到了刺客?” “还没有,我来找皇姐就是想请皇姐帮忙查查到底是什么人要置我死地,而且奇怪的是,那刺客在撂倒我的侍卫之后只朝我射了一箭,之后也不见他过来确认便消失无踪了。此事很蹊跷,为了避免我以后曝尸荒野还请皇姐务必帮忙。” 付青硕听完,凝眉问道,“那只毒箭现在何处?” 付贺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手中小心地展开,“我知道这可能有用所以就收藏了起来。皇姐切勿碰这支箭,上面淬了剧毒,沾上即死。” 付青硕盯着那箭,原本平静地脸上顿时掀起一道波澜,但这抹情绪很快又被她压抑下去,只听她凉凉地问,“医治你的人是谁?” 一边的杜未未过来接箭,付贺将箭交给她,然后仔细回忆道,“是一个叫做师北落的年轻公子,说起这个人来倒是非常有趣。皇姐,他是新进京城来的外地客商,做的是人参生意,刚在京城内成绯馆附近买了一处的宅院,还未修葺呢就住了进去,我在他那儿的时候,看见到处都是蜘蛛网。好笑的是,那处宅院竟然是一处远近闻名的‘鬼宅’,这师北落看起来精明,但却在买宅子的时候被人狠狠宰了一顿,无奈之下也只能暂时住在那儿了,哈哈......” “这毒确实能够立即致人死地,是他亲自替你医治?”付青硕似乎浑然不察付贺的欢愉,抿了抿唇再问。 “哦,那倒不是他,是他请来的一位大夫。”付贺瞅着付青硕的表情似乎不妥,突然俊脸发白道,“难道他请的大夫医术不济?啊呀,皇姐,我要赶紧召御医来瞧一瞧,若是他请来的蒙古大夫有什么错漏,本王岂不是要一命呜呼了?”付贺说罢立即扭头冲着门外侍侯的太监吼叫道,“去请御医院院首来,快!” 杜未未在一边无奈摇头,心想你再怎么折腾还是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姑娘们是不会喜欢的。视线飘向自家公主,却在见到付青硕的表情后稍稍一怔。只见付青硕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秀气的眉毛也皱得紧紧地。杜未未跟随天璇公主多年,仅仅在出使陈国的时候见过她这样凝重的表情。她们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公主从来处变不惊,但此刻对着这毒箭竟然显得有些......有些心浮气躁? 付青硕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杜未未和一众宫女太监急忙跟上。 “皇姐,你要去哪里?”付贺追问。 “去替你谢一谢那位师公子。”付青硕在殿门口停住脚步,侧过脸问,“你一早进宫,难道不去见一见宜妃?” 付贺怔了怔,眼神旋即变得黯然,“母妃一定还没起......我.....太医院的人怎么还没有来?磨磨蹭蹭的当本王是好惹的?不行,我的脸有些痒我要亲自去去一趟太医院。皇姐,你忙你的,我先走一步,告辞!” 付青硕当然没有拆穿他拙劣的托词,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朝着自己走近,然后又要走远。当付贺将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付青硕突然道,“无论她如何冷漠,她都是你的生母,你都是她的儿子,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付贺蓦然滞住脚步,手不禁攒得紧紧地,沉默了半晌后挂起笑容道,“那是当然,皇姐,我去太医院了。” “嗯。”付青硕略一点头,付贺便似离了弦的箭一般飞快地穿梭出观风行殿。 杜未未问道,“公主,王爷想必已经谢过那位师公子了,您何必亲自再去见他?他住在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公主身份高贵,若是不下心出了差错......”杜未未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她发现天璇公主似乎一直在出神。 付青硕看着面前悠长的宫道和两侧深红的宫墙,眉心攒着。宽大的袖袍迎风鼓动,衣袂轻扬,发尾在不住随风乱飞。 杜未未足足呆愣了片刻才转身吩咐身边的太监道,“命御林军派一百护卫护驾,通知京都府尹肃清道路,公主殿下要出宫。” “未未,”付青硕道,“只须一顶软轿,本宫要微服出宫。” 杜未未又是一呆,半晌才回过味来,恭敬道,“是,公主。”心中却暗暗在思索天璇突然变了性子要出宫见人的缘由。公主是见了箭之后突然变得古怪的,难道她已经知道了那些刺客是何人所派?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又何必亲自出宫?难道公主就是想去见那个叫师北落之人? 杜未未的脑袋里犹如装了一团没有线头的毛线团,当看见那一顶软轿之后她心想着一切答案只能陪着公主出宫才能揭晓了。 琥国宫殿外正是长兴街,长兴街两侧都是高官显要府邸,怡王府也在其中。按照琥国惯例,皇子成年后就要封王赐地,而公主须等到出嫁后再赐宅院。天璇公主虽然已经二十三岁,但迟迟未出嫁。一是因为她的公主身份,二是因为她的盛名使得琥国没有人胆敢高攀,除了几年前曾经求亲失败的太尉公子苏和。 这一日,一顶精美软轿悄悄从宫门抬出,再颇为低调地穿过长兴街,入了与长兴街横向交错的西门街道。长兴街的人早就见惯了贵人出入,于是这顶轿子可以说是毫不起眼,但西门街上都是一些寻常人家,这顶轿子就格外惹人注目。 况且这顶轿子最后停在了一处荒凉的院落前。 传闻这宅子一直闹鬼,所以宅子两侧挨着的人家也早早搬离,这宅子便成了城内的孤岛,孤孤单单地摆在那儿,甚为寥落。轿子停下后,杜未未仰头看着这宅子的门匾,门匾破旧只靠一颗钉子勉强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大门半开半合,上面的门环生了铁锈,似乎随便一拉便会断裂一般。透过窄小的门缝,隐约看见里面的前院杂草高丛生,高过人腰。 杜未未的脸一下子绿了,这院子怎么看都不像住了人的,方才指路之人会不会认错? “公......公子,我们估计是寻错了地方,我再去问问别人。”杜未未瞅着那宅子觉得身上瘆的慌,抱手搓了搓手臂道。 轿子里的人自然就是天璇公主付青硕,只听她吩咐道,“未未,去敲门。” 杜未未应下,不情不愿地踏上石阶去拉那门环,每敲一下便觉得心儿加快跳动一下,待敲了整整二十下后,杜未未心里松口气暗道里面肯定没有人,于是便打算让公主回去。但这时候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突然响动,杜未未着实惊了一惊,回身去看,却赫然看见一只眼睛夹在门缝里。 杜未未花容失色大叫一声,往后退去,但她身后有几级石阶若是继续退下便有摔倒之虞,门内人身形利落,在杜未未失去重心之时伸手一捞便捞住了她的腰身,再将她往自己身上衣带,杜未未便结结实实地落入他的怀中。 “姑娘没事吧?”那人问。 杜未未一瞧这俊俏少年,脸上顿时绯红一片,推开他垂首道,“我......我没事。”她嗫嚅一句,稍后才回过神指着那少年的鼻子呵斥道,“你做什么躲在里面吓人,方才差点吓死我了!” 那少年呵呵笑道,“我们刚刚搬迁过来没有什么客人,再加上听说附近出现了巨盗,所以在听见敲门声后格外提防了一些,却没想到是个姑娘来拜访。”少年一边说着眼神一边越过未未朝着门口那顶华丽轿子往去,蹙眉问,“姑娘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杜未未这才想起要紧事,递上拜帖道,“我家公......公子前来拜访师北落师公子。” 少年眼珠子骨碌一转,收了拜帖瞄了一眼道,“不好意思,我家公子刚刚睡下,两位不妨迟一些再来?” “大胆,你知不知道......”杜未未转身看了一眼轿子,然后收声道,“就不能去叫叫你家公子起身么,我家公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这次见不到,下一回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你们先进来吧。”少年迟疑一阵后道,“我进去看看公子是否还醒着,他的睡眠一直不好,若还醒着的话我就去请他过来见见二位。” “嗯。”杜未未回到轿边回了话,天璇撩开轿帘,她已换上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儒雅风流。进入所谓的鬼宅之后,她们站在与腰齐高的杂草之间显得有些不相衬。 堂堂一国公主,竟就在这样的冷风阴宅中等待一个无名小卒的接见。但与一脸不耐烦的杜未未相比,付青硕这娇贵的公主却显得从容淡定许多。 不多时那少年跑了过来,见到两个姑娘还在,笑吟吟道,“两位不好意思,公子的确已经熟睡,我不忍心打扰他,两位还是请回吧。” “你!”杜未未恼怒道,“既然不能见到人你还留我们进来作什么,你是故意让我们站在这里吹冷风的不成?现在不管你家公子是否睡着,本姑娘都命令你必须让他来见我们!” “你凭什么命令我?”少年抱手微微笑着,目光扫过两个人脸,“难道你们是什么大官?” 杜未未就要冲口而出,却听付青硕在一边突然开口平静道,“未未,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这位师公子。” 杜未未心里替付青硕受委屈,但付青硕已经吩咐,她也只能无条件地顺从了,临走前还狠狠瞪着那少年,那少年却笑嘻嘻地冲她吐一吐舌。 第004章 “公主,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在回去的路上杜未未一直不服气,一边想着那个待人不客气的少年,一边替天璇公主叫屈。她是琥国的第一公主,纡尊降贵地去见一个平民百姓,可那人却在睡觉将公主婉拒在外?这说出去是何等的可笑! “未未,今日之事切勿对人提起,明白了吗?”付青硕在轿子里面沉吟道。 “是,公主。”杜未未随脚踢飞一块石子,那石子却“铿”地一声砸中了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此人锦衣玉袍,骑着红棕骏马,腰间悬挂古朴宝剑,浓眉大耳,皮肤晒成了青铜色。 “啊!”杜未未捂嘴低呼暗道不妙,她砸中的并不是别人,而是琥国的战神横王付康!付康是琥国皇帝的第二个儿子,论起辈分连天璇公主也要叫一声“皇兄”。杜未未惹此大祸顿时小脸儿煞白,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付康见到这顶软轿,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最为严肃的时候,他勒紧缰绳,一对虎目紧紧盯着那轿子。方才的石子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也知道这是别人的无心之失,但他却对轿子里的人颇有兴趣。 天璇公主悠悠叹息,伸手拉开帘子一角,露出半张脸道,“二皇兄,这都是青硕的宫女不懂事,还望二皇兄不要怪罪。” 付康看见果然是她,冷酷的目光扫向一边的未未,可怜了这个小姑娘一直在簌簌发抖,她见过付康的铁面无私,也见过他的凶狠,付康的冷酷凶狠是遗传自他的父皇,但同时也有天赋一般的领军之才,他所带的军队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皇帝封为“横王”。 只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许久,付康沉稳道,“你怎么会在宫外?” 付青硕无奈一笑,道,“在宫内闷的很,出来走走。” “本王不信。” 面对付康的直言付青硕没有意外,“无论皇兄怎么想,青硕都要回宫了。皇兄若是有空,该时常也到青说那儿去坐一坐。” 付康抿着唇盯着她。 付青硕浅笑着放下帘子,未未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稍松下悬着的心,道了一声“起轿”,这顶软轿便悠悠地朝着宫门行进。 付康凝望小轿许久,知道轿影消失在长街的那头这才继续骑马前行。他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也有些脑子,付青硕不会无缘无故出宫,她来到此处一定有她的目的。她到底为何要出宫?宫外又有什么? 付康盯着街边的一个卖包子的小贩,丢出一两银子问,“方才那顶轿子看见了没有?它是从何处来的?” “病秧子,”付青硕离开后的老宅里少年奔奔跳跳地绕着一个白色身影,眉宇间不住的喜悦,“病秧子我跟你说,刚才来了两个人,一个声音大大的好有趣,另外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被他称呼为“病秧子”的那人身材消瘦孱弱,五官精致,但就是面色苍白,若不是唇间的一点朱红,还以为他就是一个纸人。望着满院子的杂草,他略略皱起眉头,吸入一口凉风,猛然不住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病秧子!”少年扶住了他。 “余行,我没事,你方才不会也这么称呼我吧?” “你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会给足你面子的,病秧子,我去屋里给你拿一件大袍。”余行话音未落,人已经飞速地窜入屋里了。等余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堆杂草却看不见自家孱弱的公子了。正在纳闷的时候,看见草尖微动,余行足尖一点,飘到了那附近,却听“啊呀”惨叫一声,余落也觉得脚下落点似乎软绵绵的,低头一看大惊失色! “啊,病秧子,你怎么趴着。”余行急忙抬脚,他方才准确地踩上了那人的手背。 “我正在除草,你......”那人甩了甩手满脸无奈,“现在这里只能全部交给你了。” 余行皱着脸可怜巴巴道,“病秧子,我错了......咱们为何不请一些帮手,这么大的院子何时才能除尽这些杂草啊?” 那人瞥一眼余行道,“是谁被人骗了买下这样的鬼宅的?既然买下来了就要处理完毕!” “可是......”余行摸了摸后脑勺,“要不这样,你扣掉我的工钱,我负责请帮手好啦。” 那人一眯眼睛,“你有工钱吗?” 余行语塞,他的确没有工钱,虽然他年纪轻轻,却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练得一身极好的轻功,人称“踏雪无痕”。但自从两年前与这人打赌输了之后,他就只能卖身为奴跟在他的身边,为期五年。 “行了,”那人拍了拍余行的背,轻松一笑道,“大不了放一把火。” 余行惊掉了下巴,然后竖起大拇指坚定道,“霸气。” 两个人默默地弯腰拔起杂草,余行突然想起那之前的两位客人,奇怪道,“病秧子,你怎么不问那两位姑娘了?” “有什么好问的。” “可是两个人都长得非常不错呀,尤其女扮男装那一个,我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呢,她的眼睛实在太漂亮了。” “你知道她是谁么?”这人嘴角牵起,带着高深莫测的笑。 余行愣了愣,问,“是谁?”问罢手已被人抓了过去,以指代笔,在余行的手心内写写画画落下一个字,余行见他写完那个字之后又是一惊,瞪大眼睛道,“真的是天璇公主?” 那人微笑点头,继续除草。 余行连退两步,像是看着怪物似地看着那人,“你你你!你竟然不早告诉我那人就是天璇公主!” “早告诉你有什么差别么?” 余行久久未从这种震惊中恢复过来,看着对方从容的脸色心上稍稍一定,然后出口问道,“师北落,你救了怡王回来就知道会引来天璇公主是不是?”他只在严肃的时候叫起“病秧子”的真名。 “是。”师北落的指头被一根草划破,溢出一滴血珠子。 “天璇公主怎会亲自来替怡王答谢?”余行托腮想着,来回踱步,“不对,一定还有其他缘由,要谢也该怡王来才是,天璇公主从不冒然出宫,她出来一定有其他目的。” 余行在絮絮叨叨的时候,师北落还是在继续除草。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余行一下子顿住脚步,斜风撩起他宽大的衣袍和他落在鬓角的发丝,潇洒不羁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凝重。 “怡王是突然遇刺,那刺客竟然在没有确定是否得手的情况下就逃走了。而且你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成绯馆见到了怡王落难的这一幕,顺手捞了他回府......” 余行的语气格外坚定,一步步靠近师北落,弯腰凑近他的脸,仔细端详之后一字字道,“该不会是你这家伙设计了这一幕幕,最终引来天璇公主吧?” 师北落随手按住他的脸,让他离自己远一些,然后直起身体捶了捶酸麻的腰部,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细汗。 “来的不仅仅是天璇公主呢,一定还会有其他人。阔别多年,我可能有些想念他们了。” 第005章 “啊,还有人要来?”余行伸手弹了下师北落的额头,抱手立在杂草中问,“你一到京城就招惹这么多大人物,而且方才称他们为故人......但你不是从未来过京城,又怎么会见过这些人呢?病秧子,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他一路上一直在观察师北落,注意到了师北落不同寻常的地方。师北落其实是一个有洁癖之人,吃的、用的、住的都精致奢华,连杯盏摆放都有自己的规律,若是别人一动他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察觉。 但入了京城之后,师北落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不但对自己买了这样一个乱糟糟的宅子没有生气,而且亲自动手帮自己整理。这让余行怀疑他是否大限将至,因此才良心大发没有进一步苛责自己,余行心里小小为这个不详的猜测而担忧着。 “人生苦短,我虽有一点小钱,却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显贵。实话说,在老家汶城听说过京都的繁华,但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瞧瞧,我其实对这些大人物神交已久,心里也就当他们是故交了。现在恰巧救了怡王引来了天璇公主,天璇公主来了,其余人也都会因为好奇心而蜂拥而至,我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么多达官显贵来我家中,我自然面上添光,这些消息传出去对我的生意也是极有好处的,何乐不为呢。”师北落慢吞吞说着,就像是乡间教书的老夫子。 “我总觉得天璇公主认识你......” 师北落目光一闪,微笑道,“她是琥国尊贵的公主,我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又哪有这等荣幸认识她呢。” “这倒也是。”余行一手搭在师北落肩上,靠着他笑嘻嘻道,“天璇公主长得真是漂亮,听说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其余的公主到了她这年龄早就嫁人,我私下想着她要大婚也该就在这两年。她刚才来的时候似乎对我有点意思......” 师北落一抖肩膀,将余行的手抖开,鄙夷道,“你一个江湖浪子,公主怎么会看得上你。” 余行摸了摸鼻子,“公主看不上我,难道还会看的上你一个病秧子啊......”他本是顺口说出的话,却在说出口之后看见师北落一阵恍惚的样子,余行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身子太虚弱了,天璇公主又太强势,你们在一起就像火花碰到了竹仗一不小心就会爆炸的。” 师北落闭了闭眼睛,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除草,等一下客人来了就要失礼了。” “好。”余行撩起袖子,露出修长的手臂,弯腰的时候余光瞥向师北落俊俏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师北落显然是认识天璇公主的,否则就不会在没有见到面的时候凭声音就认出了她。从方才的谈话中也看得出师北落十分在意天璇公主,自己两年前认识师北落,若想彻底搞清楚两者的关系,恐怕至少要从两年前查起。 但余行同时是个非常懒惰之人,他知道师北落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既然师北落有意隐瞒,他也就不会刨根问底去扒人家*。捅破窗户纸不要紧,若是一不小心捅出个大窟窿那就惨了。 两个人正在艰难地进行除草大业的时候,余行突然直起身子,脸冲着门口的方向,耳朵同时动了动。 “有人来了?”师北落问。 “嗯,”余行道,“我去瞧瞧。”说着他便跃上了屋顶,他的视力极好,远远便瞧见了一个壮硕的男子骑着马沿着府前的街道走着,看着衣着像是个显赫的将军。余行跳下屋顶轻飘飘地落在了师北落的身边,将方才所见告知了他。 师北落沉吟道,“他带剑了吗?” “带了。” 师北落笑吟吟地拍掉手上泥土,“太好了,这下不用那么辛苦。此人是琥国第一高手,你不是自诩轻功天下第一么,既然他来了就好好和他斗一斗,不过范围只能在这院子内,不许出去。若是一刻钟之后他没有抓到你,我就撤销你一月的奴役之期如何?” 余行听见这诱人的条件自然答应,高手自然想和高手过招,可是琥国的第一高手却是个皇子当然不能随便挑战,但今日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了别人了。 “哎?你去哪里?”余行见师北落竟往里院去了,喊道。 师北落道,“我去睡觉。” “你才刚起啊,怎么又要去睡了?病秧子,你不会......”余行还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发觉师北落已经飘远了,只听他留下一句话,“刚拔草有点累,横王就交给你了。如果问起我的话照着方才对付天璇公主的话应付就是,千万不能让他闯进来。哦,还有一件事——如果我出来的时候发现哪些柱子断了或者哪些石桌缺了角,就唯你是问。” 师北落回到还未布置的房间后,关上了门,靠着门在那儿歇了一会儿。喉咙间有种血腥的味道不断地涌上来,他艰难地吞咽一下,再仰头靠在门上,这样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将那种疼痛恶心的感觉压制下去。 慢慢地走到这屋子里最干净的床榻边上,鞋子还没有脱便歪倒躺了下去,看着周围轻轻扬动的纱帘,轻飘飘柔柔软软地扫在脸上,师北落突然想起了旧日富丽堂皇的场景,那时候母亲还在身边,她会轻轻地走到自己身边,拿着羽扇轻轻地在炎热的夏日里为自己扇风。 师北落还记得母亲哼唱的摇篮曲,还记得兄长戳着自己脑袋说自己不长进,还记得父亲慈祥地摸着自己的头发,说着很快就要见不到自己了,说他很舍不得...... 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就在眼前,但一切一切都已经成为回不去的过去,成为师北落众多噩梦中的一个。 现实的刺痛来自于以往的温馨,师北落如果忘掉那些可能会感觉好很多,但她忘不了。包括那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张俘获众生的脸...... 琥国皇宫,观风行殿。 “公主,横王果然还是去了师北落那边。”杜未未道。 付青硕正在珠帘之后,珠帘被风吹得摇摆,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动。隔着珠帘,付青硕的脸在里面若明若暗。她站在一方青丝楠木桌子后头,桌上好像铺着一卷颜色泛黄的丹青。这丹青与别的不同,它是破碎的,就像是曾被人撕裂又被人耐心地拼凑起来一般。 付青硕道,“派人继续监视,不过千万要小心一些,别被二皇兄发现了。” “公主放心,派去的那个人足够细致小心,横王是琥国第一高手,他为了不被发现已经比平时躲开远一些。只是公主,您为何要监视一个平民呢?” “怡王所中之毒不是寻常毒药,而是‘忘年枯’。”付青硕抬手,轻轻抚摸丹青卷起的边角,眼里闪过一点痛惜,然后继续道,“这种毒只有一个地方才有,而能解开此毒之人世上也寥寥无几,若是说琥国随随便便一个大夫就能够解毒,本宫是不会相信的。” 杜未未吃惊道,“这么说这个师北落不是一般之人了?” “嗯,”付青硕目光在丹青上流连,“不管怎样,本宫都想再见一见她。” “启禀公主,余公公带了圣旨求见!”门口的太监传话道。 付青硕目光突然一沉,手顿在了丹青之上,半晌后才扭头对着杜未未道,“请余公公进来罢。” 余华是皇帝身边的一等太监,听见召见之后,余华双手托着圣旨高高举在头顶,躬身一路小步子进殿,身后跟着一干小太监。 “公主殿下,这是圣上的圣旨,请公主接旨。”余华笑吟吟地说,满是褶皱的鱼尾纹一张,余光瞥向天璇公主。 天璇公主抚着裙角缓缓下跪,观风行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也都跪下了,一时间气氛变得寂静庄重,所有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圣旨而屏气凝神,唯有那灯火烛台上的火光还在不断闪动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璇公主付青硕德才兼备、孝顺恭良,为吾琥国建立不朽功勋,特加封为镇国天璇公主,赐地千亩,黄金万两。观风行殿内上下辅助有功,酌情加以赏赐。” 余华话音一落,殿内个人都喜上眉梢。 但余华却同时又拿出一道圣旨,字字铿锵道,“镇国天璇公主已到婚嫁之龄,为彰显圣恩,特公告天下,凡有年纪合适、家中无妻、品行端正之男子皆可应旨求娶公主!” 第006章 师北落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凉、有点痒,虽然还在半睡半醒之间但已经猜到是多动症儿童余行正在捉弄他。 师北落本来不想理会余行,但余行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见用狗尾巴草扫师北落的鼻子不成便索性一屁股坐在床沿伸手捏住了师北落的鼻子叫他不能呼吸。 师北落只坚持了一眨眼的功夫便缴械投降了,谁叫他身子虚弱一向气短。师北落睁开眼睛看着余行问,“横王走了?” “嗯,走了。”余行声音有点轻浮。 师北落坐了起来,瞅着他的侧脸问,“你们没有破坏我的院子吧?” “没有。”余行这个啰嗦鬼现在安静地有点不寻常。 “草都除干净了?” “很干净。”余行忽然转过头直视师北落,“你问东问西的,难道就不关心一下我有没有受伤?对方可是琥国第一高手!” “你如果真的被打败就会躲起来不见人,哪有闲工夫在这里和我聊天?”师北落一点儿也不在乎,慢吞吞地穿好靴子,再慢吞吞地披上厚重的狐狸毛大氅,大氅上柔软的狐狸毛轻轻柔柔地蹭着他的脸。 余行看着他,一阵恍惚。 师北落一边倒茶一边问,“如果你和横王光明正大地单打独斗,你觉得有没有赢他的机会?” 余行收了收眼神,清理嗓子道,“他是外家高手,我只擅长轻功,如果要赢他只能靠运气了。”方才他盯着师北落,有一瞬间觉得他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但可惜他是个男子。 “哦?”师北落端来一盏热茶交给余行,接着坐在一张楠木椅上问,“余行,你觉得还有谁的轻功能比得上你?” 余行接过杯盏,不屑地挑眉道,“全天底下没有人能比得上我。” “是吗?”师北落笑眯眯地转着杯盏,沉吟道,“你为何不收徒?” “收一个徒弟多麻烦,吃喝拉撒全都要你管,还不如养个儿子呢。” “那你为何又不娶妻生子?” “这......”余行那放荡不羁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点诡异的红,支吾道,“你干嘛问我这个,你自己还不是没有娶妻生子?你也有二十三岁了吧,关心我倒不如关心你自己。” 师北落淡淡一笑道,“我和你不同。” 余行一愣,看着师北落那张有些落寞的苍白的脸,又看着他那纤细的如玉般的手指,心中微微抽动。是呀,从认识师北落开始他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直在吃药治病,勉强保留性命。他的年岁无长,又怎会连累别人家的姑娘? “不是我吹牛,放眼天下目前还真的没有人能比得上我的轻功,但是若干年后,我觉得有一个人可以达到我今日的水准。” “哦?” “听说过水月楼吧,那里有一个排行第三的杀手名为未央,此人以轻功见长,我曾经与他意外照面,我看得出来几年之后他必定能够赶上我。” “未央......”师北落复数了一遍。 “其实我来不是要和你拌嘴的,”余行拐开话头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余行慢慢转过去,死死盯着师北落的脸,一字字道,“皇帝下旨要为天璇公主招亲。”他原本要从师北落脸上捕捉一点蛛丝马迹,他想看看师北落到底是什么反应,如果师北落真的和天璇公主有一段情的话,那么就应该表现得惊诧、愤怒才对,但此刻的师北落却仍然像是在出神一般,茫然盯着冒着水汽的杯盏,表情和刚才没有差别。 “恭喜你啊。”师北落突然笑吟吟地望着余行。 “恭喜什么?” “你前几日不是夸天璇公主漂亮吗,还说她看上了你,眼下可不是你当驸马的最好时机?说起来也真是巧,就好像老天特地给了你当驸马的机会似地,可见你前世积了不少的德。”师北落虽然还噙着笑,但语气却不像是在调侃。 余行被他瞧着突然觉得瘆的慌,“我一个江湖人哪敢高攀公主,不过说来也奇怪,天璇公主并不是没有人提亲,而是提亲之后都不了了之,以天璇公主的威望只要她不愿意连皇帝应该也不敢去强迫她的。但是此次却答应了下来......我总觉得中间有文章。” 师北落道,“真是没想到连你余行都开始动脑筋了,这个天璇公主的魅力实在不小。” “你就别开玩笑了,快帮我分析分析?”余行用胳膊肘捅了捅师北落。 “你实话说想不想去争这个驸马吧,若想我便费脑筋帮你分析分析,若是不想,我何苦浪费我的精神替你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余行咬了咬唇,半晌后一点头道,“想。” 师北落眼睛一亮,瞧着余行的脸越来越红,微微勾起唇角道,“那好,我帮你。”他说着站了起来,慢慢地在余行面前走了几个来回,然后沉吟道,“你说的对,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强迫天璇公主答应招亲,除非她自己愿意。前几日她秽乱宫廷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名誉受到了侵害,若非她贵为一国公主如今恐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现在皇帝降旨赐婚,为的就是堵住悠悠众口,也想让天璇公主定下心来——” 师北落忽然滞住脚步,面向余行道,“一个女子嫁了人之后,或许就没有那么大的功利心了,我猜想皇帝亦是想让天璇相夫教子,不让她的势力继续坐大。” 余行呆住,若是没有师北落在,他怎么也不会想通其中的关节。“师北落,你的脑袋里装了什么?怎么对皇帝的心思这么清楚?” “我只是凭空猜测,或许都猜错了呢。” “我倒是觉得你猜的都对。”余行眯着眼睛道,“说,你是不是暗地里偷偷研究了皇帝?” “我为何要研究皇帝?我只是一个人参商人一个贩夫走卒,有什么路子可以研究皇帝?”师北落道。 余行稍稍镇定下来,继续问,“难道天璇公主就不知道皇帝的目的吗?她不反抗?” 师北落望了眼外头天上的鸿雁,若有所思道,“或许她已经丧失了当年的斗志,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生吧。她身为皇家之女,定然早就为这样的婚事做好了准备,即使一拖再拖,也终究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付青硕故意让怡王败坏自己的名声,是否预料到皇帝会突然赐婚? 付青硕,你现在已经完全丧失斗志了么?当年在屋顶上,我们一同饮酒观月看星星的时候,你那时候的语气,那时候的目标可不是嫁给一个人然后乖乖地相夫教子,一直做着琥国的公主,过着皮笑肉不笑的生活呀...... “余行,我要出远门。”师北落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道。 “啊?”余行一下子跳起,“你要去哪里?我去准备准备。” “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看着宅子,这宅子是你买下的,若是我回来的时候没有按照预想的样子修葺好,你就等着我延长你的奴役之期吧。” “病秧子,你一个人出去能行么?”余行摸着下巴打量师北落,师北落通常是不会避开他去任何地方,跟随他的几年之中,师北落独自行动的机会只有两三次,连余行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嗯,天璇公主的招亲是什么时候?”师北落问。 “半月之后。” “我会在半月之内回来,你尽管放心,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师北落走到余行面前的时候手中的杯盏突然一滑,正好往余行的怀里浇去,余行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但突然间脸色发白,鼻子上冒出几点汗珠。杯子最终还是被他握在手里,但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再看了。 “在我回来之前,你也要养好手臂上的伤,横王的剑是古剑青干,锋锐之余还带着一股寒气,若是被这股寒气侵入肺腑,以后病秧子这个称号可要转手给你了。” 第007章 天璇公主的婚事原先只是大概地放了道圣旨以公告天下,其中所谓的条件无非就是“年纪合适、家中无妻、品行端正之男子”,而能够达到这三个条件的人多不胜数,皇室婚约自然不会沦为江湖恶斗,于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皇帝一定会对此条件再加以限制。 果然,在皇榜公布的第五天,从宫内又传出一道圣旨,在上一道圣旨之上又添加了两场比试,一就是文斗,二则是武斗。看来天璇公主是要选一个文武双全之人作为驸马,这本无可厚非,但是这里又有一个蹊跷之处,那就是圣旨上写明的“武斗”上另附了一行小字,写的是:“待选人不必亲自上场,若有合适原因可派人替代之。” 这一行小字无疑是整道圣旨中最引人注目的,普天之下、古往今来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举措。天璇公主若是要选一个文武全才的驸马,又为何同意武斗可以由别人代替参加?若是武斗可以由别人代替,文斗为何不行? 这层层疑虑就像是一层雾霾一般笼罩了琥国京都,各处慕名而来的侠客见到此榜内容有些纳闷;而最为高兴的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了,皇榜上的内容无疑为他们的焦头烂打开了一扇希望之门。 可是这群人没有得意多久,因为当一个人出现在登记待选人资料的礼部大门口的时候,他们就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所在,这个斯文儒雅之人就是太尉苏定之子苏和。 苏和是琥国出了名的才子,精通诗画更是写得一手好字,虽然他父亲是掌管京都兵马的太尉,但他自己本身是习文不习武的。所以当皇帝颁布第一道圣旨的时候,他原本焦虑万分,但当第二道圣旨公布的时候,他就会意地放松了一些。 连琥国皇帝都站在自己一边,那这个驸马他是当定了的。 苏和的出现无疑让大部分抱着侥幸心理之人寒了心,但报名的人依旧一拨接着一拨前赴后继。 正在这群人疯狂之际,处于风暴中心的天璇公主却悠闲地在观风殿后的池子里喂鱼,只有一等宫女杜未未跟在近旁,而一堆宫女太监则是远远地守在观风亭内等待主子召唤。 付青硕的打扮乍一看低调,但仔细瞧来却是奢华非常,单是衣袖上的暗纹便足以让苏州的刺绣师父头疼个月余。她站在池边望着下方簇拥着的金鲤鱼,纤秀的眉头稍稍蹙拢。 杜未未来报,师北落竟在此时出城了。 付青硕想到此处,抬手一扬便将余下的鱼食全都洒到池水之中,一团金色在水中扑腾,打起一阵水花,争先恐后地去抢夺食物。 “公主,这样养鱼鱼是会死的。”杜未未忍不住道。 付青硕垂下眼眸,“有些人要争,有些人却不屑一顾......” 杜未未有点不明白付青硕的意思,愣在一边。 付青硕好一会儿才抬头对着未未道,“安排一下,本宫要出宫。” “啊?”杜未未心底在想公主这几日出宫的次数也太过频繁,莫非是因为皇上赐婚的事情心烦意乱想出宫散心?但若是被外人发现她就是天璇公主的话,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混乱...... “公主,此时宫外乱的很,我觉得我们还是留在宫里吧?”杜未未惴惴道。 付青硕刚走了几步,听到此话稍稍一顿,然后缓缓转身用那双沉寂如水的眼眸瞅着杜未未,朱唇轻启道,“未未,是不是本宫太宠爱你了?” 杜未未心头一跳,双腿软了下去一下跪在地上,但听噗通一声脆响,杜未未叩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道,“公主恕罪,未未知道错了。” 付青硕看着她的脑袋沉默一阵,然后道,“起来吧,为本宫安排轿撵。” “奴婢遵命。”杜未未又重重地在地上一磕,迟迟不敢起身。 等付青硕换好了行装之后,殿外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怡王付贺。付贺穿着一身锻造的棕色袍子,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脸上的伤疤也完全褪去了,在见到穿着男装的付青硕的时候眼眸一亮,笑着道,“皇姐,你若是男子必定会倾倒众生了,连我也比不上。” 付青硕显然没有料到他竟会来,将他迎入殿内道,“刺客之事我还在调查,若是有了结果我一定会告知你的。” 付贺靠在一边的桌几,眼角瞄着杜未未道,“此事其实我也在查,不过还没有头绪。今日来见皇姐倒不是为了催促你,而是想问问这皇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付青硕的目光扫向付贺,“父皇为我选驸马,文斗武斗都是必不可少的。” “问题就是在这武斗之上,什么叫做‘可由人替代之’?”付贺截断话头道,“武斗若是由人替代了那还怎么选得出一个文武兼备的驸马爷?皇姐,你老实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你的主意,若没有你同意父皇是不会这样武断的。若真的是你提出的意见,你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你真的是想为某些人铺平道路?” 付青硕浅笑道,“苏和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 “这么说皇姐你的确是......”付贺还是心存疑虑,“可当初苏定替苏和向你求婚的时候,为何你不答应呢?” 付青硕但笑不语。 “皇姐,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吧......”付贺皱着眉,苦巴巴地求着。 “你想知道这么多做什么?”付青硕忽然问,“还是说你今日来是为某些人求取内情的?” 付贺闻言突然红了脸,支吾道,“我......我纯粹是关心皇姐!皇姐如此人物,岂非是那些凡夫俗子能配的上的?” 付青硕心中澄明,望了一眼杜未未,杜未未会意将殿内的所有人都请了出去,然后自己站在门口把守着。 “小贺,你觉得武斗不公平?”付青硕问。 “是,我觉得不太公平,这让很多原本没有资格人参与了争斗,但是这些人背后之人未必是有足够的实力的,若是一不小心遇见了一个懦夫,皇姐该如何自处?” 付青硕抿了抿唇道,“胜出的可能是一个能文不能武之人,但绝不会是一个懦夫。” “哦?” “小贺,武斗这场是否会招来足够多的高手?” “定然会。” “能够请得动成名高手的人能有几个?” 付贺一下子噎住,顿时明白了付青硕的用意。江湖上成名高手不多,而能够请得动这些高手抛弃自己的名誉地位来帮助他赢得驸马武斗的人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能用钱请得动的人可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手,而那些用钱请不动的人唯有用其他途径来获取允诺代表参与武斗。 与其说替代出战,不如说在武斗之前便是一场别出心裁的“实力比拼和人才争夺之战”,在这场争战之中,所有想赢得武斗胜利的候选人都必须倾尽自己的人力、物力、权力来获得一个绝佳的武林高手来为自己效命。 “皇姐,”付贺震惊之后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看上了苏和了呢,原来是这样......” 付青硕道,“苏和或许就能够请到一位高手。” “嗯,”付贺点点头,“苏定掌管太尉府多年,手上一定有很多这样的人才。倒是皇姐,既然是一场比试那定然有人坐阵评判,我们这位评判人选你和父皇定下来了没有?” “定了,唯有他才能胜任。” 付和再要问的时候,付青硕已经往门口去了。 “皇姐你去哪里?” “出宫走走。” 宫外师宅。 门口来了一驾轿撵的时候余行正抓紧时间整理宅子,杜未未同男装的付青硕一同进来,只见原先满院的杂草已经除去,余行正手里拿着染料在刷漆面脱落的柱子。衣服上斑斑驳驳,连脸上也落了一点点红印,看起来滑稽可爱。 见到天璇公主再次出现在面前,余行这一回显然拘束多了,擦拭了一下脸道,“两位今日来又是来见我家公子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又要道声抱歉了,因为我家公子出了远门......” “既然如此,我想到里面坐一坐。”付青硕截口道。 杜未未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公主,公主明明知道师北落不在却为何又来到此处?公主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她对师北落就这样好奇么? 余行也是一愣,求之不得道,“尽管往里面请——”边说着边使劲地去擦脸上的花渍,最后无奈道,“两位请坐,我去泡一壶茶。”说着连忙就往自己屋内跑,一路上兴奋的很。 他根本不是去泡茶,而是回屋去清洗一番,顺便为自己打扮打扮以图在天璇公主面前留下好印象。 与此同时,付青硕却进了后面的屋子,推门进去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付青硕皱起眉头,缓缓地打量四周布置。床榻上的被褥还是整整齐齐地叠着,房间内的摆设也整齐划一,桌上没有一点灰尘,连挂起的毛巾都没有一点点的凌乱迹象...... 付青硕坐到了床上,拉起被褥一角贴在脸颊,轻轻地阖上眼睛,在这淡淡的草药味道中沉溺了许久,许久...... 第008章 十日后,师北落如期而至。当他远远地走近琥国城门的时候,望见了自城楼之上悬挂垂落的巨大黄绢皇榜,上面用标准的楷体龙飞凤舞地写着关于天璇公主招婚的具体事项。 师北落仰头看着那皇榜许久,嘴角轻扬弧度,紧了紧身上的衣袍领口,却一不小心吸入一口冷风,于是便脸色苍白地一路轻咳着入城。 到了师宅,门口干干净净,门匾也换了新的,但上面的金漆大字好像是余行的手笔。余行是个江湖人,对书法本没有什么造化,但好在他练过武,手腕的力量能够收放自如。师北落觉得他是个苗子便苦口婆心地劝导他拿起毛笔,到最后竟然也能够成事。连续两年下来字虽然比不上师北落,但也算拿得出手了。 给了车夫车钱,师北落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师宅里面挪去。一推开门,师北落清瘦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余行嘴上虽然不牢靠,但真正做起事来还是仔细的。 只是...... 余行好像对一些事情太过好奇了,这对一个藏有秘密的人不是好事,尤其是对师北落这样的人而言。 师北落皱了皱眉,一阵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脸上一阵阵发凉,稍稍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这才发觉前院里忽然多出了一棵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在秋季里寥落。这棵梧桐树显然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树上坐了一个人。 “病秧子,你总算回来了。”那人轻轻地落了下来,仿佛鬼魅一般,衣袂被风带起,翩然如鸿雁,“你看看怎么样,这树、这门窗、这柱子,都是我亲自收拾之后的成果,如果你连这样都不满意,我就索性一把火烧了。” 师北落连连点头笑道,“满意,非常满意。”他扭头望着那梧桐问,“可是为何不买一些常青的树种而是买了梧桐?现在是秋季,这样大的一株梧桐价钱昂贵不说且不具有观赏性。梧桐落叶最快了,光秃秃地似乎也不太好看。” “这倒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余行凑过去问,“你猜猜是谁?” 师北落沉吟道,“怡王。” 余行失落道,“我看你也别跑什么人参生意了,干脆上街上摆个摊子算卦,我替你做招牌。怡王说送你乔迁之礼,我说不必了,可他偏往里面送,问你在何处我便如实回答了。我看他根本不是来送礼而是专门来瞧你的。” 师北落听见了只是笑了笑便往自己屋子里走去。 院子里种着梧桐树也好,常青的树不知时令亦不知荣辱,反倒是梧桐更知冷暖,春暖则枝叶繁盛,秋冬变凉便顺时凋零。 至于怡王......师北落完全不在乎。 余行也跟着师北落回了屋,蹲着替师北落生上炭火暖屋子。师北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余行问,“你去礼部报名了吗?” 余行拿着火钳的手一抖,心虚道,“我去报什么名,之前所说不过是玩笑罢了,天下英雄那么多,这等好事哪轮得到我。” “可是我经过礼部想要给你报名的时候,却发现你已经报过了。”师北落慢悠悠地说着。炭火已经烧了起来,屋内渐渐变得暖和,他徐徐脱下外袍,一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瞄着余行。 余行红着脸道,“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取笑我呢。” 师北落纤细的手指有节奏地叩着身边的桌几,微笑道,“我就想看看你老实不老实,你竟连我都要瞒。临走前我曾告诉过你,如果你参加了招亲,我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你,如果你答应以后对我坦诚的话,现在这话还算数。” “真的?”余行欣喜道,“你真的肯帮我?武斗还算我本分本事,但文斗我可不成了,若有你在身边出谋划策,想必能顺利很多。” “让你做驸马对我有诸多好处,能攀交上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公主是我的荣幸。” 余行的笑容渐渐散去,许久后嘟囔出声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自己不去争取做驸马?” 师北落盯着他的眼睛,余行原先还与他对视,但只坚持片刻便心虚地扭到一边去了。师北落再怎么样也是他相交两年的朋友,如今也肯这样帮他,他怎么能怀疑师北落有私心? “你可知道这一次武斗的主考官是谁?”师北落摇头轻轻笑着,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神态和方才没有差别。 “是谁?”余行变得谨慎,为了体现比试的公正性,主考官的名字直到最后一刻才会公布,但是师北落却在此时探听到了。难道师北落说的出远门实际上是在暗中打点这件事情?若真是如此的话,师北落是真的在为自己尽心尽力。 “是横王。”师北落嘴角噙着笑意,“横王上回和你交过手,你们平分秋色,他对你印象应该不错。相比其他江湖人士你算是占了一点优势。” “占了一点优势又如何,能够决定胜负的可不是横王。” “你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师北落挑着眉头睨着余行,“但我相信你的实力。” 余行看着他的眼睛,从心底里涌出一股热流,浑身发热情绪亢奋,“好,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要拔得头筹赢下武斗!” “嗯,”师北落笑了笑,“我赶了一夜的路有点疲惫,先休息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再和你商量武斗的事情。” 余行点头道,“那你好好休息。”说着便退了出去带上门。 外面传来余行兴奋的欢呼声,师北落仰头靠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眼睛,鼻间都是草药的苦涩味道。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慢慢踱步到自己的床榻前,刚要躺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被角褶皱着,他伸手去抚平被角的时候,心中恍惚冒出一个念头,喃喃自语道,“她来过了么......” 太尉府。 苏和正在挑灯夜读,外头却传来笃笃的急促叩门声。苏和听着敲门的节奏迅速起身,亲自开了门,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怡王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苏和将他迎入房内,亲自端茶。 付贺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手道,“外头真冷。本王若是在白天见你,不知要引来多少人关注。别的倒也无妨,如果被皇姐听见了风声那可对你不利。” 苏和一听到付青硕的名字瞬间就来了精神,焦急问,“公主那儿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怡王低头转着自己的玉扳指道,“的确是探听到了不少消息,但是这画儿的事情......”原来付贺喜欢成绯馆的一位绯绯姑娘,这位姑娘长得天姿国色,爱好风雅,金子银子统统不要,如果要做她的入幕之宾就必须送上一副合眼缘的字画。怡王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真正大家的手笔市面上暂时也买不到,于是就将脑筋动到了琥国才子苏和的头上。 苏和转入珠帘之后,从书桌上拿了一幅芭蕉美人图恭恭敬敬地交给付贺,“画已作好,送给王爷,祝王爷早日取得美人芳心。” 怡王乐呵呵地收下,“本王试探过了,皇姐对苏兄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想当年苏兄和皇姐一起出使陈国便已经结下了不少良缘,如今苏兄再度求亲表现了足够的诚意。再加上苏兄一表人才,文采斐然,那赢下驸马之位是势在必然的。” 苏和再问,“那武斗和文斗的主考官会是何人?” “文斗还不清楚,武斗应该就是由横王兄主持了,他是亲王,又是琥国的第一高手,这个主考官的位置非他莫属。”怡王将画轴放在一边,“苏兄你博闻强识,应该不惧文斗。横王那边你放心,本王会想办法替你美言几句,但武斗的人选你可选好了?” “不知道主考官的身份如何能定下人选?如今知道了主考官就是横王殿下,那么就应该按照横王殿下的偏好去选人才对。”苏和思索一阵,道,“我须要和父亲商量一下,让他从禁军中选一个出类拔萃的将士代我出战。” “聪明,”怡王称赞道,“横王兄也是兵营里出来的人,你从禁军中选一个肯定比那些江湖草莽好得多。” “嗯。”苏和拱手道,“此番实在是有劳王爷了。” “客气客气,”怡王拍拍苏和的肩膀道,“本王挺喜欢你的,你也配得上皇姐。”怡王稍稍一顿,再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师北落之人?” “不认识,苏和从未听说过此人。”苏和奇怪地看着怡王,“王爷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怡王摆手道,“没,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第009章 琥国皇宫南门为大兴门,也唯有在此城楼之上每逢佳节或者国中大事琥国皇帝才会高登城楼与民同欢。 今日是钦定的武斗之日,原本寥落肃穆的大兴门前竟然挤满了人。城楼上插着鲜黄的金丝滚边旗帜,高贵而华美。城楼上的将士都是从禁卫军中挑选的精兵,个个英姿挺拔。 大兴门外数十丈处又横向列了一队精兵,用作战用的拒马整整齐齐地拦在外头防止无关人等突然冲入场内扰乱秩序。拒马和精兵的后面则气势磅礴地设了五个擂台,用红色棉布盖着,擂台四方角落上都站了人。 大兴门城楼之上设置了几个临时帐篷,中间一顶明黄色朱华宝盖绣着龙纹的就是皇帝的帐篷,而在这顶帐篷左边又立了另外一顶稍微小一点的软帐,垂了薄薄的门帘,想必天璇公主就会坐在这里观战。 众多邀请来的亲王大臣们没有高坐城楼的福分,而是在大兴门之前设置了几个稍高一点的看台,摆放了茶果水壶和红木做的精致座椅,座椅后头则是孤零零地一顶华盖可以遮住日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京城内的土豪乡绅们也想凑个热闹,户部官员便想了个主意上奏朝廷,趁着公主招驸马之机于拒马之内再设几个席位,摆放几个四角方桌,位置则是价高者得。此举深得皇帝赞善,大夸户部官员的机智,于是这些位置便被几个有钱人家瓜分了。 师北落是好不容易买到一个观摩位置的,为此他差点被挤破了肺。 这一日他陪着余行来到场外,遥遥便看见了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师北落一阵纳闷,拿出手巾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早知道有这么多人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余行踮起足尖往前面拼命望,竟然看不到尽头。又转头往左右方的民居上看,一看吓一跳连忙扯住师北落的衣袖道,“你看,这两边屋顶上都坐满了人,这哪是招亲啊,这简直是武林大会!” 师北落这时候也看见了屋顶上密密麻麻的武林高手,这些屋子造的很高,能够靠近大兴门的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但这些人却能够躲开人家的护院爬到屋顶上,可见起码轻功是过关的。 “今日太阳似乎格外猛,我快被晒晕了。”师北落抬手遮住日光,问,“我们要从哪里进去?快找到路,不然我要晕倒了。” 余行看着师北落面无血色的消瘦的脸,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到前头看一看,千万别乱走啊。” 师北落微笑道,“好。” 看着余行如泥鳅一般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师北落仰头望向了大兴城楼,左侧那顶帐篷内似乎还没有人,薄薄的一层纱帘仿佛微风吹过的水面一般泛起了水纹。 隔了这么久,受了如此多的折磨才来到这里,不知道当你、你们见到我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付青硕,其实我要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有残存下来一定要活着的勇气,即使这副身躯已经伤痕累累,但心里的恨足以让我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病秧子?”余行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吓得师北落一愣,余行拍着他的肩膀道,“我找到路了,你带好凭证,到了拒马前面我们要分开走,你去入席坐着,我要去擂台那边等抽签。” “好。” 余行带着师北落往前挤,短短的路程竟然花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倒也不是余行能力有限,而是师北落实在太弱了,余行怕他真的被人挤成肉饼所以小心地放慢了脚步,细致地替他挡开如肉墙一般的人流。 到了拒马前,师北落跟着余行排到了比试者的队伍中,这时候有人嘲讽道,“哟,这么瘦瘦弱弱的公子哥儿都亲自来比武了?我还当时一根稻草杆儿呢。” 旁边有人嘿笑,“这位公子,我劝您还是回去吧,免得在拒马外面就被人踩扁喽。” “公主的吸引力是很大,但也不至于枉送性命吧?就算出几个钱请一个青楼的护院也比你自己出手来得强呀,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通哄笑。 师北落却一派温和的态度,不骄不躁。“我不是来比试的,我只是来观战的。”他轻轻地说完,那群方才还在嘲笑他的人一呆,接着师北落对着余行道,“我去坐着了,希望你的擂台就在我的前面,这样我就能够看见你施展所谓的绝学‘踏雪无痕’了。” 他的音量不高,但着实让周围的人吓地面如土色,纷纷瞅向余行。余行虽然气色比师北落红润一些,但乍一看也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踏雪无痕”这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凡是有一些江湖阅历的人都要敬而远之,因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身怀绝世轻功,若用来杀人那只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因此也有人称他为“踏血无痕”。 师北落既然是“踏雪无痕”的朋友,那么一定也不简单。 众人收敛起之前的嚣张气焰,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想着莫要和余行抽到一处去才好。 师北落这时候已经远离了人群入了拒马之后的座位,这个位置正好是正中,面前对着的是二号和三号擂台,正上方则是皇帝和公主的帐篷。 身边空着的座位渐渐坐满了人,都是京城内的大官贵族。师北落朴素的装扮在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巡逻的禁军也时不时往他那个方向扫视,似乎不太相信像他这样一个人也会坐在这里观战似地。 师北落面上淡淡然,举止也是慢吞吞地,这里没有华盖挡着太阳,他只能眯着眼睛喝着茶,静静地在太阳的直射下等着开场。 “病秧子,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竟然在候场的帐篷里看见了一个人。”余行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师北落的视线中,原本比试者是不能够来到观战者的位置的,但是余行的轻功出神入化,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哦,看见谁了?”师北落问。 “或许是我看错了,那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人会让那样身份的人来代替出战的......”余行自言自语道。 “你说的到底是谁?”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提过一个人,此人身在水月楼,是排行第三的杀手未央。” “噗——”师北落吐出一口茶水,抹了抹嘴角不可思议道,“你会不会看错了?怎么会有人敢聘用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前来代替出战?你和未央只不过照过面,几年不见你确定就是他?” 余行摸摸后脑勺犹豫道,“也不是十分确定。” “这就是了,”师北落道,“请人代替出战的人不会那么傻让一个朝廷通缉的杀手来争夺武斗名额,就算他赢了,在身份审查的时候就没有人会揭穿他的身份么,万一被揭穿了那这个请他的人也难逃干系。所以我觉得你见到的人不会是未央。”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我想多了。”余行笑了笑,“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抽到了三号擂台,就在你面前,你就看我大发神威一路赢到底吧!” 师北落颔首微笑道,“横王的座位刚好在三号擂台后,你可要好好发挥。” “那是当然!”余行高高兴兴地走了。 师北落深邃的眸子里凝着一抹锐光,望向一边的候场帐篷,那里一个身穿箭袖夹衣的英武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师北落一皱眉头,又望向了另外一边。苏和和他父亲一同坐在贵宾席内,他派出的人是禁卫军副统领成伟,此人骁勇善战,对武功也有很深的造诣,既能于沙场指点千军,也能够单骑与人武斗,让他来参与竞选实在是一大狠招。 看来苏和这次是势在必得了。 怡王悠哉悠哉地出现在贵宾席,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占了一桌斜靠在椅子上,身边的侍女过来递水果,怡王就抓住那侍女的手让她将水果喂入自己口中。常在宫内走动的人对此见怪不怪,但宫外的百姓却纷纷咋舌讨论起来,说得无非就是怡王果然如传闻中的荒诞。 这时候琥国皇帝和天璇公主也出现在了城楼之上,身后跟着几十个宫女太监,气势凛然。天璇公主走出来的时候,眼珠微转往下方瞧去,目光定在下边一人身上片刻,而后又望见了苏和。苏和视线炽热,如同炭火一般烧在付青硕身上,付青硕朝着他微微颔首,苏和便似吃了蜜一般心里甜到发腻。 等众人都各归各位之后,太监当众宣读了圣旨。场面上五个擂台,每个擂台都会决出一个获胜者,这五个获胜者将会作为下一场文斗的候选人进一步进行筛选,最终赢了文斗的人就是钦点的驸马。 随着一声锣响,师北落眯着眼睛看见站在三号擂台上的余行正意气风发地朝台下对手招手挑衅,又看了看还留在一号擂台下观战一脸沉闷的成伟,心想余行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余光扫向了最边角的五号擂台,一个纤瘦的少年身影落入眼帘,少年面无表情地站着,身杆儿挺得笔直,浑身素黑,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比斗之人...... 第010章 “啪——”三号擂台上飞出一个硕大人影,径直跌落在地面上,四脚朝天再也爬不起来。这是个身长九尺的大汉,浑身的肌肉虬结满脸的络腮胡须,竟就这样瞬间被人打趴。众人纷纷关注三号擂台上的人,此人中等身材,看起来是个少年公子,面容也算俊俏。站在擂台边上见大汉起不来了,悠哉悠哉地走回擂台中心等下一个人挑战。 此人便是从一开始就站在擂台之上的余行。排在三号擂台之下等候的人有些早已面如白纸,“踏血无痕”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连主台上的横王都频频侧目余行动态,他早已和余行交过手,能够和自己这个琥国第一高手过上几招而不败的人实在少数。与自己凭借力量和技术不同,余行用的是巧劲,正所谓以柔克刚,对方越是强壮用蛮力,余行就越有办法凭借自己的轻功和巧劲来化解,这便是余行屹立在三号擂台不倒下的原因。 相比三号台的从容,一号台上已经不知道撤换下了多少高手。但是禁军出身的成伟却一直守在擂台边上,暗自观察上面之人的动态。 师北落被太阳照射得头脑发晕,不得已借了邻桌公子的一柄扇子轻轻摇着,额头渗透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 “没有人敢上来挑战了吗??”余行底气十足的又挑衅十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师北落闻言往他那儿望去,只见余行浓眉扬起,单手负在后头,一身青衣洒脱非常。 师北落无奈摇头苦笑,心道余行年起轻轻便这样自大,到最后总要吃亏的。 正当师北落在太阳底下煎熬的时候,城楼之上的帐篷内,一双如水双眸正在悄悄凝视他。 “公主有命,天气酷热特赐西米花露清凉奶一碗。”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一阵一阵回响着。师北落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乳白色的清凉饮品,微微发憷。 周围的人都在称赞天璇公主体谅民情,对众人关怀备至,但唯有师北落脸上一副淡淡的神色,那碗赏赐的西米露清凉奶后来也原封不动地一直被放在桌上。 一号擂台那边忽然一阵躁动,原来是禁军副统领成伟终于上了台挑战敌手。此刻敌手已经连续应对了三个人,累的气喘吁吁。成伟原本该乘胜追击让对方没有间隙休息,但自他上了台之后只是拱手行礼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显然是等对方缓过气来。 “成伟算是个真君子。”师北落在心里感慨,“只可惜他要面对的,是诸多的真小人。” 边角落的五号擂台一直被人忽视,当随着时间渐渐流逝,那个黑衣少年也终于上了台面,底下的人一阵议论,带着看好戏的目光等少年被打下来。 余下的二号、四号擂台上人员拼杀的极为惨烈,骨头咔嚓的碎裂声、人的惨叫声和人群的惊呼声交织在一块,让周围巡逻的禁军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视察着。 师北落散漫的目光忽而定在四号台上的男子身上,这个男子身材出奇地纤瘦,鹰钩鼻,散着的乱发遮住了面容,但隐约可以看见他粗黑的皮肤。瘦骨嶙峋的手臂就像是皮包了骨头似地,但一对眼睛却像是鹰的眼睛,正锐利地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是他。”师北落喃喃自语,眉头攒起,“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么派他来的人就是......”想通了这一切,师北落松开了眉头,继续轻轻松松地靠在座椅上,望着天空出神。 “咔嚓——”虽然很轻微,但很清脆的声音忽然传递了过来,连续几下都扣动着师北落的心弦。师北落同众人一样猛然扭头望向三号擂台,只见余行抱着右手手臂一脸愤怒地瞪着对面一个矮小胖如冬瓜的男子,狠狠地从牙间蹦出两个字,“卑鄙!” 冬瓜男见四周之人的视线全都聚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举足无措。连连往后退几步,刚要转身逃走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厉呵,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跟前,然后脖子一紧,原来那人已经揪住自己的衣领将自己凌空提了起来。 “横王......我......”冬瓜男子的脸阵青阵白,浑身簌簌发抖。 横王付康低低的声音传来,“武斗有规矩不准使用暗器,如今你暗箭伤人本王就要按律处置你。”说罢横王随手一甩,就将那冬瓜甩飞到几丈之远。看到这一幕的百姓目瞪口呆,心道横王殿下果然天生神力,竟然能将一个胖子甩这么远! 横王接着睨了余行一眼,余行手臂还在汩汩流血,不过流出的血都是青紫色的,可见方才的暗器有毒。 “你还要再战么?”横王肃容问。 余行咬着牙点头,“当然要战!”其实他的半边身体已经完全酥麻,过不了多久这种麻痹的感觉就会蔓延全身。别说继续武斗了,就是站在台上也难。 横王眸中的浓云滚过,没有下台回到主观战台上,而是走到擂台边缘,望向守在边上寥寥无几的几个挑战者问,“你们有谁自认为能够打赢他的?” 台下几个人看着余行受了伤有些跃跃欲试。 但横王又道,“本王素闻‘踏血无痕’为人善恶分明,武功技艺高超。他从上台到现在从没有败过,即使身中对手暗招也能败退对手......”横王俊目一扫下方,又沉声问,“本王再问一次,还有何人要上来挑战?” 方才还想上来挑战的人此刻竟都噤声了,只因为横王话中有话。且不说能否打得过受了伤但还保有一定实力的余行,就算是趁着余行落难将他打下擂台,日后他追究起来可不是死路一条? 师北落闻言淡淡地笑了,余光撇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冬瓜胖子,他现在正被禁军拖向京都牢狱。 “既然没有人敢的话,本王在此宣布,三号擂台的擂主就是——余行。”横王说罢便转身回主台。 底下的人有的欢呼雀跃,有的却心存疑虑。虽然横王是本场比试的主考官,但这样武断地宣布结果是否有些不恰当? 话虽如此,只要皇帝和天璇公主没有意见,那么一切就成定局了。于是余行便撕掉衣角草草地绑住伤口,跌跌撞撞的走下台。师北落早就站在了台下去接他,余行冲着师北落点点头,师北落便扶着余行走出人群往师府内去了。 他们走了没有多远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接着横王那沉着又有穿透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号擂台的擂主是成伟。” 师府。 师北落替余行处理好了伤口,仔细地包扎。见到灯火快灭了于是便转身去拿银剪却剪烛芯。 余行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再扭头去望师北落瞬时间便定住了。烛光忽明忽暗,映得师北落的脸也是一半光亮一半晦暗。但当师北落随手撩起鬓角的碎发夹在耳后的时候,余行的心忽而跳快了一下。当师北落抬手剪去灯芯的时候,余行简直是看呆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女的。”余行拖着腮帮道,“能看病,又细心,天下哪有像你这样的男子?” “可我就是男子。”师北落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过身的时候拿着药盒子的手抓的有些过分的紧。 “嗯。”余行出奇安静。 师北落道,“我傍晚出门的时候替你打听到了对手是谁。一号擂台果然是成伟赢了;二号擂台的擂主叫宁坤,是江南霹雳门的少门主,他是替他自己出战的;三号台的擂主自然是你,然后四号台的擂主是个没有听过名号的高竹竿叫王鹰;五号台的擂主则是一个少年,叫周轩宾。” 师北落坐了下来,继续沉吟道,“成伟自然是替太尉之子苏和出战的,宁坤和你都是为自己出战,余下的两个人我还不知底细,只能尽力再为你打探。” “病秧子,我总觉得那个用暗器伤我的胖子有点不妥。”余行拧眉道。 “哦?” “他的暗器技法实在太拙劣,再说横王在场,什么暗器能够逃脱他的法眼?他这样做简直就像是自寻死路。” “我倒不这么认为,人被逼急了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师北落从容道,“只是以后你要多小心一些,幸好后面一场是文斗,只用你动脑而不用动手了。” 余行有些昏昏沉沉,“病秧子,好像是你的药物起效了,我先回房间躺一躺,后天......后天的文斗......你就等着我在殿前......大展神威吧。” 师北落看着他摇摇缓缓地往外走,喃喃道,“好,到时候我也要送给你一份大礼......” 第011章 很快便到了殿前文斗的日子,余行在床榻上躺卧了整整两日才稍稍缓过气来。早上鸟语花香,余行从睡梦中辗转醒来,愣愣地坐在边缘却不下来整理行装。 紧闭的门被人推开,窄小的门缝渐渐变大,师北落那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紫薯白根粥。 师北落微笑着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道,“时辰不早,你喝过这一碗粥便该入宫了,这粥是补气活血的能够帮助你尽早恢复。” 余行稍稍垂下视线道,“病秧子,我怎么总觉得浑身不对劲。我的眼皮子一直在跳,力气一点也使不上来,浑身冒着冷汗,心也总是突突地一直加速跳着,好像要跳出喉咙似地。” 师北落闻言起身,温和道,“我的医术你还不放心?既然如此,这粥你要喝不喝罢。”说罢师北落竟然转身就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俨然是生了余行的气。 余行见他如此,心内一慌急忙迈步到了桌前端起碗盏一仰头“咕噜咕噜”地将那粥灌下。 师北落一顿足一回望,大惊失色道,“余行!那粥太烫......” 但此刻余行已经一股气全喝下了,满脸通红,吐着被烫着的舌头语句不清道,“我全......全喝光了......” 师北落摇头苦笑,“我先出门准备马车,你换一身衣衫仔细洗漱,整理的干干净净再入宫面圣。” 一刻钟后,当余行走出师府的时候,师北落正在马车边上候着。他身上一件华贵的白狐狸毛滚金边裘衣,加上斯文俊美的面庞,褪去了平日的商贾之气,添了一分显贵之气。听见余行的脚步声,师北落转过头,余行这才发现他的右手小臂上挂着一条黑色的裘衣,也是精致非常。见着余行走近,师北落笑吟吟道,“这是给你准备的,今日转凉少不得要穿上一件。” 余行看着那件貂裘心中觉得感动,师北落这样做一定是不愿意让他在殿前被人比下去,他考虑的如此周详,自己一定不能够落选。 酸着鼻子,余行披上了貂裘。 师北落满意地点点头道,“果然是佛靠金身人靠装,这样一来咱们的‘踏雪无痕’余大侠更像是一个出生侯门的公子爷了。” 余行高傲地扬起下巴道,“那是本大爷底子好,不是谁都能穿着都像个人的!” 师北落微笑颔首,“快出发吧,莫要失礼。” 余行知道他不可能入得了宫门,于是点头道,“你在府内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罢便一撩貂裘,转身潇潇洒洒地上了马车。马车夫高抬手抽鞭,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黑色骏马嘶叫起来,拨开马蹄便朝宫门飞奔而去。 待余行的马车消失在人流之中的时候,师北落敛去唇边的笑意,面色变得阴沉恐怖,犹如六月天雷雨降临之前的天色一般,陷入一片昏昏的黑暗之中。转身回府的时候,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看了看,望着门府的大门稍稍叹息,然后犹疑的目光疏忽间变得坚毅,脚步再也没有停顿地一路去到了师府的一间房...... 琥国的宫殿巍峨雄伟,自入了宫门之后,先后穿了七八道朱红色巨型大门,两边都有身穿铠甲的将士守着。余行跟着领路的太监,一路走一路瞄,为宫中之奢华壮阔而心颤不已,但又要保全面子于是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装作淡然地走着,可是余光还是忍不住四处乱瞥。 为了防止意外,每个候选者都会有一个领路太监和一队十人的禁军跟着。余行走到琥国宫殿正中心的大兴长道的时候,仰头瞧见百余级的阶梯之上蔚然矗立着一座凌华宝殿,红砖黄瓦,足足百余顶天立柱,石阶两侧竖着白玉中华表,仿佛正擒撑着天空。 “这是皇上的大兴宫,”领路太监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不屑和一丝炫耀,“您的左手边就是西宫,天璇公主殿下住的观风行殿就在里面;而您的右手边就是东宫了,太子殿下和未成年的皇子都住在此处。您虽然是被请进宫来的,但没有圣旨不可以乱跑,如果被禁军抓到了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余行知道他瞧不起自己,他性子直爽哪能让一个太监侮辱了自己?于是正要张口反驳狠狠刺一刺那太监的时候,有一个好听的女声忽而从侧边传了过来。 那女声道,“你是哪一宫的小太监,竟然对宫内的贵客如此无礼?” 那领路太监见到此女之后大惊失色,连连行礼道,“原来是公主身边的杜姑娘,姑娘有所不知,奴才只是提醒一下贵客宫内的规矩罢了,并非有意无礼。” 杜未未走到余行身边睨了他一眼,余行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她,也是觉得惊诧不已。但一想到杜未未是天璇公主身边的宫女,便下意识地往四周寻找天璇公主的芳踪。但可惜眼前只有空旷旷的一片土地,并无公主踪迹。 杜未未冷嘲道,“余公子可是驸马爷的候选人之一,你现在狗眼看人低就不想万一他成了驸马爷,到时候你要怎么挽回今日之失呢?” 领路太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是奴才错了,奴才知罪。” 杜未未又朝着余行问道,“你要怎么处置他?” 余行一愣,然后看着领路太监道,“你随便罚罚他就好了,总不至于真的闹出人命。”他初入宫,自然不想惹上麻烦。但天璇公主肯派杜未未出面自己心内已然非常感激,此刻除了疯狂地想见天璇公主外,对其他的东西实在提不起兴趣。 杜未未若有所思地睨着他,末了感慨道,“好吧,就让他跪上一天这一页就此翻过。” “谢杜姑娘!”那太监又一磕头,额头上已经破了一块皮。 “既然路上遇见了你,你就跟我进宫见皇上吧。”杜未未云淡风轻地说。 “嗯,”余行此刻有点局促,看着杜未未的背影,忍了许久终于启口问道,“公主也在大兴宫内吗?” 杜未未脚步一顿,转过身道,“既是为公主招驸马,公主自然会在的。”她顿了一顿,眼珠子一转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身份的?” 余行摸了摸鼻子道,“方才才发现的。” 杜未未又皱了皱眉,摇头轻叹,但什么也没有说便继续领着余行往台阶上走。 皇帝面见这五个人的地方是在大兴前殿。 余行进来的时候发觉已经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都腰杆笔直地站在殿正中。左侧是皇室成员,天璇公主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皇帝位置左前方,正对着殿中。右侧是朝廷大臣,一列排开,身穿朝服的官员们正向自己的同僚相互慰问。右边第二个位置坐的就是苏和的父亲太尉苏定,那是一个即使上了年纪也儒雅的男子。 苏和同其他候选人一样站在大殿正中接受诸人的观察和议论,他在左手第一个位置,接着的是江南霹雳门的少门主宁坤,然后便是长着鹰钩鼻的一个瘦长的高个子想必就是师北落说的那个名叫王鹰之人了。 余行同杜未未一起进来的时候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凡是有点阅历的人都知道杜未未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苏和望着余行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宁坤和王鹰则好不遮掩地显示出他们的嫉妒和憎恨。 余行旁若无人地站在王鹰边上,如此除了皇帝和公主未到之外,只余下一个候选人未到了。 “据说你中了暗器,现在还好么?”苏和隔着几个人对着余行说话,声音温雅有礼。 余行没料到他竟会主动与自己开口,愣了愣道,“多谢苏兄关心,我已经没有大碍。” “好像说暗器上抹着剧毒?那是什么毒?” “不知道。”余行觉得有些奇怪,他和苏和没有交情,为何苏和突然这么关心自己? 苏和听到话后只是微笑,中间的宁坤忽然道,“你们两个难道认识?” 王鹰这时候也动了动脖子。 余行和苏和同时答,“不认识。” 宁坤重重地哼了一声。 “皇上驾到,天璇公主驾到!”太监余华尖声锐语地喊道。 殿上诸人都一一恭谨拜倒。 “吾皇万岁,公主殿下千岁!” 余行稍抬眼色,余光瞄见了一抹明黄和一角红裙。 “众卿家平身!”皇帝威严的话语传来,底下又是一通整齐的答语,“谢皇上!” 余行起身的时候才看见皇帝真容,那是一个略是苍老但神态威严的男子,身上穿着滚金明黄龙袍,上面刺绣着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此刻正肃穆地扫视底下之人的面貌。 天璇公主付青硕虽然还是一脸淡然,但今日的打扮与平日的清新淡雅不同,一身火红的曳地衣裙,高挽起的端庄发髻,插着一根乳白色的暖玉描金凤钗子,静静坐在给她安排的座位上,双眸沉寂如水。 虽然不曾开口,但足以让底下之人倾倒,甚至挪不开视线。 尤其是曾与公主照过面的余行和曾与公主有过交情的苏和。 “不是说候选之人有五个么,朕怎么看着只有四个?”皇帝一脸不悦道。 怡王笑了笑回,“可能是睡过头了吧。” “胡闹!”皇帝面色更加阴沉,一脸厌恶地看着这个儿子。 怡王悻悻住口,转着手中的扳指。 “禀报父皇,禁卫军来报,余下的一个候选者已经到了大兴宫门,经过检验很快便可以入宫了。”横王起身拱手道。 “此人如此不守时间,朕......”皇帝显然不满,这是何等重要的一件大事,这最后一人竟然还会迟到,让满朝文武和自己这个皇帝都在等他! 四个候选者在此刻露出喜悦的表情,若是最后一个候选者被皇帝废除了资格,那么自己当上驸马的机会就会多了一分。 余行暗忖着这最后一人应该就是那天见过的五号擂台擂主周轩宾了,那个少年长得和未央有几分相似,他既然知道今日是何等重要的日子怎会迟到?这实在有一点古怪。 但天璇公主却在此刻插口道,“父皇,既然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不若再等上片刻。” 皇帝看着天璇公主静默了一瞬,终于颔首道,“好,就等他片刻。朕也想看看这样不守规矩之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当殿门口的太监通报来人已经到的时候,殿内顷刻间安静了下来。连一直对此不屑一顾心不在焉的怡王都不住停下了转着扳指的动作,抓着椅子身子往前倾靠,一脸震惊地看着殿门口进来之人。 横王见到此人也是眉心一轩,脸上露出古怪表情。 余行转过身看见他的时候,除了震惊之外心内渐渐燃烧出一股愤怒之火。 满殿除了不明真相的人以外,唯有付青硕处置安然。她静静地抬起双眸,静静地凝视那一抹正在朝自己走来的青色的身影。 来人神色坦然,举止从容,脸上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暖暖地沁人心扉。虽然长相清秀脱俗,但面上却没有一点的血色,让人感觉苍白无力,是个文弱之人。 他撩起前摆,双膝跪地,拱手对着皇帝和公主正腔道,“草民师北落拜见皇上,拜见天璇公主。愿吾皇万岁,公主千岁!” 第012章 师北落的声音虽然比常人气弱,但大兴宫前殿此刻正安静着,故而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地落入众人耳中,甚至还有一些回音。 殿上之人神态各异,有奇怪的、有惊诧的、也有处之泰然的。只有余行的表情由惊讶转到了愤怒,他的手暗自握紧,骨节泛白。 师北落言之凿凿说不想参赛,为何到最后出现的会是他?难道他真的被自己言中想要抢夺驸马之位么? 余行脑海中开始过滤自入京以来师北落的一言一行,越想越不通透。师北落病弱之躯,参选劳心劳力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虽然只是个人参商人,但家产丰富,衣食也算无忧...... 即使有这诸多他不会来竞争的理由,但师北落的的确确是出现在殿内,的的确确是这参选的第五人。 余行的眼中喷射怒火,师北落一路上前他便一路盯着他。师北落神色坦然,对着余行的注视没有退却,反而从容与他对视,再是轻轻颔首一笑,似乎自己做的是对的,问心无愧。 余行一怔,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师北落曾经说过他会不遗余力地去帮自己,难道他此番上殿也是为了这个诺言?他稍稍迟疑陷入沉沉思量,若是师北落占据了最后一个名额,不但自己甄选驸马的成功率高了一层,也能让他助自己一臂之力。师北落若是在宫外便没有这个本事了! 想到此处,余行由怒转喜,偷偷朝师北落使了一个眼色。 “病秧子,你没有和我提过要进宫,是不是真想自己当驸马?若是如此你就该早说,那么我或许会大发慈悲地让给你了。”余行试探道。 师北落低声答道,“我好不容易让那个少年无法出现在这里特意来帮助你,你却要如此奚落我?” 余行眉头一松,心头石头落地,暗想师北落果然是来帮助自己的,于是放下戒心由衷道,“是我错怪你的好意,如今已经到了殿前就好好发挥,咱们兄弟齐心一定能够战胜他们的。” 师北落嘴角勾起弧度,冲着余行笑了。 “你就是第五个擂台的擂主?”皇帝有些奇怪地打量底下这个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年轻人,皱眉道,“还是说五号台的擂主是你所派代为出战的?” 众人目光集中在师北落身上,他们也同样有这种顾虑。师北落上前一步长揖到地道,“回皇上,五号擂台台主周宾轩的确是草民所派,有字为证。”说着师北落便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身边的太监接过那纸,仔细验证之后层层递给上层,最后终于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扫过一眼,颔首道,“不错,的确如此。”他将纸张交还给余华,余华见着下头的杜未未拿眼神向自己讨要,便让太监重新送了下去。 付青硕拿到纸张的时候,面上平静如水。只是看了一眼便抬头直视余行,深邃的眸光流转,让人一阵心猿意马。师北落回到位置低声道,“你看,公主正在看你。” 余行觉得脸上烧红,“你就别揶揄我了,殿上这么多人究竟谁是文斗的主考官?” “不清楚。”师北落干脆道。 “啊?”余行低呼,“那要怎么办?你知道我除了会一些书法以外别的全都不会,我连书法都是学你的。” 师北落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别人也未必知道。你看苏和的样子,像是知道文斗考官是何人的样子吗?再说了,天璇公主那么捉摸不定,所谓的‘文斗’未必真的是要比诗词歌赋。就算是诗词歌赋,你跟在我身边两年好歹也耳濡目染了一些,难道会比不过霹雳门的宁坤?或者是这位高高瘦瘦一瞧便是胸无点墨的王鹰?” 看着余行紧巴巴的脸,师北落不禁又好笑道,“好像我没有在场,你反而从容一些。” 余行瞪着他道,“我不是因为你在场而紧张的。” “好好好。”师北落无奈苦笑。 这时候皇帝的贴身太监余华带着一列五个太监端着托盘站到了五个人的面前,托盘用黄绢布料盖着,凸起一些轮廓。 皇帝高坐在上,声如洪钟,“今日殿上文斗,诸位应当倾尽全力。文斗的主考官之所以迟迟未定,是因为在场之人都是吾国俊才,而殿堂之上少有能者能独自担当如此重任的。故而朕决定,在场诸皇子与大臣都是文斗之评判。各位面前托盘之上只有笔墨纸砚,由太子和天璇公主分别出题,而胜者就是天璇公主的驸马。” 话音一落,文臣武将都纷纷侧视苏和。皇帝虽然说的委婉,但言中之意便是,苏和是琥国的第一才子,琥国朝堂之上没有人能在文采上赢过他,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比试更有看头,皇帝联合了所有的人一起群斗苏和。 虽然表面上是阻碍苏和的驸马之路,但实际上却是为苏和脸上添光。若真的满朝文武足足五十人都无法比得过苏和,那么苏和这天下第一才子之名便是名不虚传了。 苏定满脸容光,冲着苏和点点头。 苏和也朝着父亲点头致意,然后望向付青硕,付青硕冲着他微笑颔首,苏和便挺直了脊梁,信心大涨。 相对于苏和的知根知底,余行这个新冒出来的黑马也引人瞩目。余行的武艺自然是不用说的,可大家并不清楚他的文采如何。虽然依文采众人推知余行一个江湖人未必能有多少墨水,但杜未未亲自送他入殿已证明了余行与天璇公主的关系不一般,且在殿上天璇公主与余行频频对视,眉目传情,加上之前关于天璇公主的绯闻漫天飞,让人不禁猜想这背后的故事。 或许天璇公主早就和余行对上了眼,借着这挑选驸马的机会一路为余行保驾护航,虽然明知苏和文才过人,但有天璇公主在暗地里帮助的余行也是一大热门人选。 相比余行和苏和的大热,余下的三个人几乎被完全忽略了。 宁坤的脸阵青阵白,王鹰看起来也面色不佳,但只有师北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或许他是在想什么时候才可以坐下,因为他实在是腿软快要站不住了。 就在师北落挣扎的时候,又一行太监送来了矮桌,地上铺了锦蒲团让五人坐下。 师北落揉揉腿,松了一口气。 一抹明黄色映入眼帘,师北落一抬头看见了一个身穿明黄色锦袍的男子,他胸前的图案是四爪大蟒,嘴唇之上留着八字胡须,看起来也是年轻。头上戴着金色长冠冕,中间镶嵌着五彩席戏龙珠,此人就是太子付恒。 付恒先是冲皇帝行礼,然后转身面向五人,背手在后缓缓在五人面前踱步,边行边道,“由本宫出第一道题目,诸位听好。” “是。”五人齐声答。 “请诸位写出天璇公主最爱的一道菜品。” “噗——”怡王付贺喷出一大口水,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水渍,瞪大眼睛朗声问,“太子说了什么?” 付恒道,“本宫出的第一题是,请诸位写出各位认为天璇公主应该最喜欢的一道菜品。” “皇姐,你这是文斗呢还是美食大赛?你就看着太子出这样的题目?”付贺不解地冲着付青硕问。 付青硕看了一眼太子,再转视付贺道,“既然请太子为本宫出题,本宫就会支持太子。” 有付青硕的肯定,文武大臣们更加确定了这就是文斗之题的真实性。本以为这是一场诗词歌赋的较量,但却没想到与诗词歌赋完全无关,说到底拼斗的就是对天璇公主的脾性的了解。 太子如此轻率是否是天璇公主授意为之? 众人看看与付青硕交情匪浅的苏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扭头瞧瞧与公主贴身侍女一起进来的余行,好似又迷茫了一些。 这两个人有可能都是公主中意的人选,究竟该选哪一个才能猜中公主的心思呢? 在场的大臣不多不少二十五个,在场的皇子二十三个,加上公主付青硕和皇帝皇族之人也有二十五个。场上决定胜负的票数一共五十票,票多者胜。 “诸位——请——”太子付恒扬手一挥袖,宽大的袖袍在五人眼前飘动。 师北落第一个拿起毛笔书写,稍后停笔重新盖上黄绢。 余行皱眉咬着笔头,迟迟无法落笔。天璇公主喜欢吃什么,他实在不了解。他一个江湖人士过的是刀剑上的生活,食物对他而言只要是分量足能够吃饱就行了。天璇公主那样金贵的人物,又怎么会和自己爱好相同?只怕她喜欢吃的东西是自己想也想不到的。 苏和好像也很纠结,在众人写完了之后才落笔,然后也盖上黄绢。 太子见众人都停了笔便叫太监收好答案,一一端到皇帝面前,皇帝阅览过后依例交给天璇公主过目。 皇帝揭开苏和的答案,朗声笑道,“苏和上前一步,说明你的答案。” 苏和拱手道,“微臣以为公主最喜爱的食物应当是琉璃鸳鸯团。” “为何?” “因为这是天妃娘娘最喜欢也最擅长做的小点。” 苏和此话一出,众人皆醍醐灌顶。天妃是天璇公主的生母,产下天璇公主之时过世,天璇公主怀念母亲故而常向人打听关于天妃的事情,故而喜欢上了天妃的拿手小点琉璃鸳鸯团。这件事情除非是天璇公主亲近之人,旁人是无法得知的。苏和能说出这一道菜,足以胜券在握。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揭开第二和第三个答案。失笑道,“你们两个人认为朕的公主会喜欢吃绿珠吐翠和盐渍驴肉?” 宁坤支吾道,“绿珠吐翠是江南一特色菜品,草民听说公主曾路过江南夸赞过这道菜。” “那盐渍驴肉是怎么回事?”皇帝扭头问王鹰。 王鹰回道,“我喜欢这道菜,能填饱肚子味道也不错。” 在座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出声。 皇帝脸上更添笑意,接着揭开余行的答案,惊诧道,“你写的也是琉璃鸳鸯团?” 余行上前一步拱手道,“是。”余光瞥了眼身边的师北落,这答案是师北落给的,为何他会知道天璇公主的偏好? 皇帝若有深意地瞅着他,也不继续追问而是揭开最后一个答案,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皇帝的脸,皇帝许久后才抬头,问师北落道,“一碗芥菜汤?” 师北落恭敬道,“回皇上,芥菜产自山野有着最为淳朴的味道,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最可以充饥。虽然公主未必尝过,但若有机会品尝有可能会喜欢的。” 他说话的时候付青硕还在看着他的字迹,秀气的眉毛稍稍一皱。 皇帝点点头,扫视众人道,“这里有五个答案,你们喜欢那一个便写上名字呈上来吧,朕会命人统计,记住只能写两个人的名字,只有这两个人能进入下一轮让公主亲自出题。” 第013章 大兴前殿内各人都手握毛笔,低着头在刷刷写着自己中意的两个人选。投票不署名,场上可以投票的有五十人。 付贺一直不安分地左瞧瞧右看看,横王早就停笔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付贺想要揭开黄绢去瞧他的选择,不曾想手一刚伸出便被横王压下。付贺笑嘻嘻地缩回手,继续去瞧边上一个皇子的,那皇子左思右想,终于写下了“苏和”、“余行”两个人的名字。 付贺心中顿时通透,这两个人都是多多少少和付青硕有交情的人物,皇帝特意提起只能投两个的人票而且两个人的答案都一致,估计场上得票率最高的就是这二人了。 他终于坐了回去,咬着笔杆子目光一一扫过苏和余行等人,最后停在了末尾的病秧子师北落身上。师北落因为被撤去了蒲团,正腿酸地站着。时不时揉揉小腿,仿佛随时都要站不住似地。 怡王眉心皱了皱,脑海中闪过一个玩笑的念头,便快速地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师北落和王鹰。一个好歹救过自己,一个则是真性情。 很快地,殿内之人都已经写完了名字,太监余华让小太监收拾点数好各人递交上来的纸张,一一做过比对之后在台上唱起了票。 “苏和、余行。”第一张票如此写道。 “余行,苏和。”第二张票也是如此。 “余行,苏和。” “......” 怡王斜靠在桌上,张着嘴巴打哈欠,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和,他虽然得票高,但余行的票数也与他相差无几,几乎每个人都写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看来这第二轮的两个候选人就是他们了。 怡王下巴抵在桌面上,眼皮子越来越沉,耳边太监余华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敲着轻鼓在一声一声地催促他入眠。 付青硕纹丝不动,只是偶尔抬袖饮水。 在众人以为再不会出现第三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余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高声唱票道,“王鹰、师北落。” 虽然只是一票,但足以让在场众人为之一振。在这样的形式之下竟然还有人将票投给其他人,此人难道真有天大的胆子?还是说此人愚不可及,根本没有想清楚皇帝和公主的意思? 余华认得这歪歪斜斜的字迹,朝着付贺瞄了一眼。付贺已经完全睡趴下了,头歪靠在桌几上,口水流了一桌面。 余华摇摇头继续唱票,这时候又回到了“苏和”和“余行”二人名字循环的阶段。 可是又一个意外在此刻出现,“师北落、宁坤。” 余华紧紧盯着纸张上的字,用手揉了揉老眼,在一眼认出这娟秀的字迹之后心中震动。他觉得脊背有点发凉,他知道写这张纸的是谁,但不会大胆到去看那个人。等统计的小太监在师北落和宁坤的名字下加了一横一竖之后,余华清理了嗓子继续唱票。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票数终于唱完。余华回身对着皇帝行礼道,“禀告皇上,所有的票数都已经统计完毕,请皇上御览。” 皇帝站了起来,走到那统计的榜单之前,眯着眼睛细细瞧了几次,朗声大笑道,“苏卿和余行的票数相同,其他人则是遥不可及呀,看来驸马之选是在这二人之中产生了。” “恭喜皇上、恭喜公主殿下。”台下众人齐声鞠躬道。 付贺被这正聋发聩的声音惊醒,猛然站起东瞅瞅西看看,一脸茫然,睡意惺忪。 苏和与余行面上带光,二人同时一步上前撩前摆下跪磕头道,“吾皇万岁!公主千岁!” 付青硕的视线没有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扫向了他们身后的一个人,但此人并非师北落。 正当众人要庆贺这两位新贵,等待公主出下一道题的时候,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却突然在这殿堂内响起,犹如在火上浇了一桶冷水。 “余行没有资格做驸马!” 殿内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这人身上,这人鹰钩鼻,头发凌乱,身材瘦高,正是候选人之一的王鹰。 师北落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嘴角一牵。 “大胆王鹰!”太监余华尖声呵斥,“圣驾面前岂容你放肆!” “慢着——”皇帝抬手阻止余华,盯着王鹰问,“朕为公主挑选驸马自然是人中龙凤,能够懂得公主心思的。你既输了,为何输不起还大放厥词无故造谣?” 王鹰没有退却,而是跟着上前站在余华身边道,“禀皇上,草民所言并非是因为嫉妒,也非空穴来风。”他突然抓起余行的手,掌心朝上。众人一看,余行的手指甲处竟然有些青紫颜色,连余行瞧见了都是大感困惑。 “启禀皇上,这是草民无意中发现的。草民听说怡王殿下曾经被人行刺,所中之毒甚为奇异,据草民多方打听,此毒名为‘忘年枯’,沾上必死。刺杀怡王殿下之人用的是短小的羽箭,没有一定手腕功力不成。若要用手射出羽箭的话指端必然是沾染上一点毒素,虽然刺客自己可以解毒,但一定时间内会留下后遗症,而指端的青紫便是证据之一。” 怡王猛然拍案站起,指着余行骂骂咧咧道,“好啊,原来是你!难道那都是你施的苦肉计?” “不是我!”余行怒视王鹰,“你休想污蔑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毒箭,也不知道指端上为何会有青紫!”他扭头拱手对着皇帝道,“皇上,这几日我身子的确不适,但这都是因为前几日在擂台之上中了一个人的暗算中了毒,而不是所谓的毒箭之毒。” “说到这个,”苏和突然站了出来,转头对着余行道,“好像正是因为你中了毒所以横王殿下跳过余下的几个对手提前宣布你是三号台擂主?” 横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余行一时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苏和究竟想说什么。 苏和继续道,“皇上有旨,擂台比武之擂主一定要一战到底。虽然横王殿下是主考官,但提前宣布余兄为擂主是否太过草率了?” “可那时候我已中了毒,我......” “即便如此,按照规矩来说横王殿下也不能如此袒护你,除非......”苏和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除非你们之前早就见过面,早就有交情。” 皇帝的目光往横王方向飘来,横王再也坐不住,主动起身拱手道,“回父皇,儿臣的确曾经在赛前见过余行,并且与他比武斗招。若是因此而让父皇怀疑儿臣有偏袒之心,儿臣自请撤去评判之资格。” 付贺讽刺道,“皇兄果然和余行见过面......如果皇兄撤去了资格,那么余行肯定也没有资格喽。” 横王瞥了付贺一眼,付贺吓得缩回脑袋。 余行一时间觉得百口莫辩,之前的喜悦变成了此刻的举足无措,谁也没想到形式会突然间急转直下,好像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似地。 他下意识地朝着师北落望去,师北落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行心内发紧,“启禀皇上,他们所说的事情草民一概不知,并非是草民行刺怡王,草民也没有贿赂横王,草民句句属实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眼中隐隐有着怒意,但的确这些都是一面之词,没有物证,他也不能够随意评断余行是否有罪。 这时候一个清丽的女声淡淡说道,“父皇,继续僵持下去也没有结果,不若派人去查看余行的住所,盘问相关之人,或许会有答案。” 皇帝看着天璇公主,颔首应下,然后吩咐余华去办事去了。 余行这时候额头冒出冷汗,心内一阵慌乱。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会落到如此地步,明明已经进入第二轮比试,明明已经离驸马之位更近了一步,可为何偏偏在此时、在此刻,这一波又一波压抑许久的事情全都爆发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鹰为何突然发难,为何他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还有苏和,为何苏和知道横王私底下见过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再次回头看着师北落,师北落也抬头看着他,眸光流动,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门口进来一个禁卫军和一个太监,跪在大殿的大理石上同时道,“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肃容问,“查到什么了吗?” 禁军送上一件貂裘,道,“回禀皇上,这是余行留在马车上的貂裘,貂裘内有一暗袋,暗袋之中藏有毒箭。”禁军将毒箭放在托盘之内,太监送上去给皇帝过目。 余行浑身剧颤,“皇上,肯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那与禁军一同来的太监则尖锐地道,“启禀皇上,在余行的房间内搜到几封信件。” “呈上来。” 皇帝拆开那信件看了眼,抓起之前一轮比试用过的纸张仔细与上面的字体比对,然后横眉怒道,“大胆余行!竟然真的与横王串通作弊!” 皇帝将那信和纸条高高抛出,落在了余行的跟前,余行捡起信件一瞧,面色煞白。那信上的确是自己的笔迹,但自己从来没有和横王通过信啊,为何会这样?! 横王从坐席中走出,步履稳健,声音也稳稳地,“启禀父皇,儿臣并没有和余行通过信。” “你可能是没有,”皇帝冷冷道,“但他是的的确确想要贿赂你为他保驾护航呢。” “儿臣知罪。”横王磕头道。 “你起来吧,以后要改改这喜欢耍勇斗狠的毛病。你喜欢结交武林高手朕不会去阻止你,但以后可要认清楚对方的品性,莫要像今日这般被人耍的团团转。”皇帝显然已经认定了余行的罪行。 余行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皇上明鉴,这一切都是有人栽赃。” “你还狡辩!”皇帝拍案而起,怒容满面,“来人!余行刺杀怡王、贿赂横王罪大恶极,即刻下狱等待处置!” “是!”禁军冲进来拖住余行,余行原本有着绝世轻功,尚可一搏,但此刻身子乏力一点轻功也施展不出来了。于是只能勉强挣扎几下便任由禁军拖下。经过师北落身边的时候,师北落轻轻的对他说,“你先忍一忍,我会去找你的。” 余行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此刻的师北落有点陌生。但还未想清楚他话语中的意思的时候,人已经被拖下了大兴宫前殿。 苏和此刻表情得意的很,除去了余行这个眼中钉他便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怡王问道,“现在两个候选人只留下了一个,是否表明苏和就是皇姐的驸马了?” 苏和的脊背挺得更加直。 皇帝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扭头问付青硕道,“青硕,你怎么看?” 付青硕一反常态提出建议道,“我们事先制定了规矩,此刻也应当按照规矩来。余行因故被撤销了资格,那么他的资格应当由后面的人顶上。” 皇帝想了想,视线投向那个站在角落里一直病怏怏的年轻人,若有所思道,“那么也只有让他顶上了。” 第014章 苏和以遥遥领先的票数高居榜首,师北落则以区区两票位列第二,余下的宁坤和王鹰都只是一票。 付贺对这个结果哭笑不得,他想不到自己兴之所至的投票竟然会帮助师北落成为进入第二轮的驸马人选之一。这是天意,还是人为?若是人为的话,那这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付贺宁愿相信这只是某种巧合。 苏和眉间一跳,扭头正式打量这个叫做师北落的对手,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注意他,他出现的时机那样蹊跷,他得到的票数又那样不多不少。尤其是他眉宇间的一种熟悉感,让苏和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 师北落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于是扭过头与苏和对视,淡淡的笑容如四月春光般明媚,只是脸上那一抹苍白挥之不去。对于这个结果,他既不表现出欢喜,也不表现出惊诧,而是上前拱了拱手,道了一句:“谢皇上隆恩。” 付青硕见皇帝揉了揉眉心,于是建议道,“父皇,时已过午,不如暂且休整午后再出这最后一题?” 皇帝点了点头道,“嗯,都退下罢,午时两刻再出最后一题。”这一上午出了太多的变故,一时间叫人应接不暇,时间也被磨到了午间,皇帝和大臣们显然都疲惫不堪。 殿上之人黑压压跪了一片,齐声道,“恭送皇上,恭送公主殿下。” 师北落最后稍稍抬头,余光瞧见了那一抹红色裙裾消失在边门,稍稍缓过一口气然后随着大众一同起身。皇帝既然有命下午继续,那么就会在宫内安排一个地方让他和苏和休息。 起身的时候,师北落背脊上无故一凉,转身回望竟然还是苏和。苏和一双眼睛里夹杂着复杂的东西,一时间师北落也是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与其这样被人瞪着,不如主动出击,师北落慢慢走到苏和面前,一鞠躬道,“草民师北落有幸和苏大人一同比试,荣幸之至。” 苏和也行礼道,“哪里哪里,师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师北落一怔,笑道,“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苏和瞧了一眼周边,然后凑近师北落低声道,“被押下去的余行是你的好友,你难道还要继续留在这里比斗而对他不闻不问?” 师北落道,“他是被皇上下令关在牢中的,若不能靠近皇上我便不能救他了。” “这么说你是要和我抢驸马之位了?” “不是抢,而是与你公平比斗。”师北落微笑,温和道,“这原本就是一场选拔,苏大人和我都要尽力而为的,不是吗?” 苏和闻言怔了半晌,最后也露出笑容道,“好,那么就殿上见真章,告辞。”说罢他便随意地拱了拱手,转身就走。殿门口有个领路太监跟了出去,想必是带他休息去了。 师北落站在殿内,回首看着正中间那金灿灿的龙椅,神思似乎有些恍惚。脑海中闪现出轰鸣残败的景象,胸口闷的发疼。揉揉太阳穴,师北落勉强清醒了一些,往殿外头走的时候,门口领路太监的脸背着光,待走近一些,竟然出现的是余行的脸! 师北落身子一颤,止步原地,那太监见到他有异样便靠近过来,师北落这才瞧清楚他的脸,而他绝对不是余行。 皇宫御花园。 付青硕和皇帝用完了午膳,陪着皇帝在御花园九曲回廊上散步。付青硕挽着皇帝的手臂陪在他的身边。虽然天气有些冷淡,但宫内的花匠多,这里的草木也不至于会枯萎。 “青硕,你是不是挑中了苏和这小子?”皇帝问。 付青硕道,“儿臣并没有特意去挑中谁,而是看谁能够更符合天意,更适合儿臣的性格。” “在余行的罪行败露之后,朕其实可以下旨直接让苏和做你的驸马。” 付青硕摇摇头道,“既已昭告天下选择驸马的规则,皇家之人就不能言而无信。” “朕是没有想到啊,余行竟然这样胆大妄为。”皇帝站在一栏杆之前,望着远处的景色道,“倘若你想嫁给其中一人,最后一题便可以想办法让那人赢;倘若你不想嫁任何一个人,那么最后一题,朕允许你出个无解之题,等他们两个都答不出后,朕再宣布此次甄选驸马无效,命钦天监另选佳期再问你甄选如何?” 付青硕松开皇帝的手臂,行礼道,“谢父皇。”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付青硕的头顶满意地点点头。 当皇帝和天璇公主还在闲逛的时候,怡王被苏和折腾的够呛。怡王本就昏昏欲睡,打算着中午不吃饭好好昏睡一场,却没想到苏和不放过他。 苏和眉心隆起一座座小山,背手在后站在厅中道,“我原本打听的全都是余行的底细,现在突然冒出个师北落,对于此人我完全不了解。王爷,我记得您之前提过此人,您是否能告知我一点他的信息?” 付贺拼命打着哈欠,头一歪道,“本王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你找本王来问不如直接去问他自己了。” 苏和坐在他身边,一咬牙道,“王爷,若是您能多告知我一点信息,我就忍痛将韩熙载夜宴图送给您。听闻绯绯姑娘垂慕此画已久,您若亲手送诶她她一定会垂青于您。” 付贺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道,“此话当真?”他向苏和求了很多次,但苏和始终不肯松口,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就能实现愿望了。 苏和毅然点头道,“当真。” 付贺摸着下巴思索道,“师北落这个人其实有点奇怪,别看他病怏怏的,但应该有一点小聪明。当日在成绯馆其实是他发现我被行刺的,然后就听他说本王中了毒,再来本王便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宅子里,据说还是一处鬼宅,是师北落买房子的时候被人骗了......” 付贺说到这里忍不住哼笑了一声,见到苏和眼巴巴瞅着自己,便端正姿态继续道,“是师北落请人帮本王解了毒,余行是他的一个随从。他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参商人,老家在西方边境的汶城。” “没了?” “没了。”付贺摊摊手,接着用胳膊肘捅了捅一脸青色的苏和笑眯眯道,“别忘记你答应本王的事。” 苏和对这个无赖王爷实在无语。 师北落打听到余行被暂时关押在大兴宫前的牢中,那里原本是关押重要人犯的地方。师北落做好了被挡在门外的打算,但奇怪的是杜未未恰好在此时出现了,她替他疏通了牢狱门口的禁卫军,而她自己却留在了外边。 师北落一路进入到最里处,见到了盘膝坐在牢里面的余行。牢房是石头结构,只在一堵墙上开了口透气窗,一抹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 余行一抬头见到是师北落便跳了起来,抓着栏杆跌声问,“怎么样,皇上查明了真相了没有?抓到凶手了没有?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一定是苏和,一定是苏和做的!” 师北落瞧着他颓废的样子,叹息安抚道,“阿行,你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消息......” 余行一怔,片刻后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师北落,将他往栏杆上带怒气冲冲道,“你知道我是无辜的,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师北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犹豫一番喘气道,“我当然会尽力去救你,不过你也要做一个打算,万一......万一事情真的不尽如人意,你有什么事情想要交代我的吗?” 余行双眼瞳孔放大,有点不可思议地瞪着师北落,在他的印象中师北落从来没有过这样没有信心的时候。余行往后连续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愣了半晌才喃喃道,“难道我真的已经没有机会了?”他抓起边上的干草,发泄地疯狂扯着,“我只是想成为驸马,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是谁,到底是谁陷害我,他为什么要陷害我!” 师北落站在牢房外,静静地看着余行在那里发狂。 “病秧子,你一定要替我查清楚真相,即使我死了,我也要那个陷害我的人为我陪葬!”余行突然抬起头,双眼中浓云翻卷。 师北落点头道,“我知道,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余行咬了咬牙,观察四周后压低声音道,“病秧子,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你听我说,我是师傅的独苗,师傅传给我的轻功秘笈就在我房间内的枕头里,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就拿走它。虽然你不能练武但可以为我挑选一个好苗子继承师傅的衣钵。” 师北落颔首,“你放心。” 外面有人走动,师北落扭头看了看门口,道,“时间好像到了,我要回去继续面对那一群人。余行,我原来是没有必要去争做驸马的,但事已至此,恐怕只有等我做上驸马才有机会救你出去,你稍微忍耐一下,我会尽全力。” 余行苦笑道,“我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要期待你能做驸马。” 第015章 又回到了大兴前殿。 殿前的摆设布置都没有改变,两侧观战的人也都没有变化,有变化的唯有中间的候选人从五人变成了两人。 苏和在左,师北落在右。苏和较为靠近皇族一侧,而师北落靠近的是大臣们。 过了午后,天空阴恻恻地,乌云仿佛随时在酝酿一场雷雨。大兴殿前的牢中,余行站在正中仰头看着透气窗外的天色,昏蒙蒙一片犹如他此刻的神情。 貂裘是师北落临行前交给他的,也只有师北落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自己的房间...... 余行攒着拳头,浑身剧烈颤抖,忽然暴呵一声,将拳头猛砸向结实的墙壁,墙壁表面的灰土簌簌洒落,余行的手上都是血,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中指指骨。 “皇上驾到——” “公主驾到——” 余华的声音响彻殿宇,随着声音落下,皇帝和天璇公主出现在台阶之上的宝座后。 众人行过礼后,付青硕站起,目光扫过面前二人,没有多眷顾谁一分而是直接缓缓地说道,“本宫思量许久,准备出这第二道题了,两位可准备好了?” “禀报公主,准备好了。” “禀公主,已准备好了。” 师北落和苏和同时应道,拱手弯腰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扭头望了一眼对方。苏和瞧着师北落,师北落的眼睛平淡无光,好像一汪深山里的潭水清澈透明。 苏和镇定了心神回过头揣摩,虽然师北落表面上看上去是一只温顺的羔羊,但他总觉得在这温顺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狠毒的心。 虽然罪名好像都在余行身上,但救怡王的是师北落,解毒的是师北落,现在站在这里与自己比斗的也还是师北落。 苏和的心慢慢沉下去,此刻的脑筋似乎格外灵活。他又想起了王鹰,他当时说出那样的话只能将余行拉下马而对他自己完全没有好处,相反受益的只有师北落。难道当时王鹰只是单纯地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余行得到?难道王鹰真的只是恰巧知道了余行和刺杀怡王的刺客有关? 还有横王,横王先前见过余行的事情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厮跑来告诉太尉府管家的,苏和原本不想拿此事逼迫余行,但王鹰既已提出疑问,自己顺势而为是最好的做法。让余行失去资格之后,苏和以为自己便是当之无愧的驸马了,但可惜天璇公主坚持要出这最后一题,于是便让师北落有了机会。 苏和余光瞥着怡王,心想那投给师北落的其中一票像是怡王的手笔,那么还有一票会是谁投的呢? 目光逡巡四周,苏和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脑海里纠结的很。 “太子出的题目是让你们写出本宫可能最喜欢的一道菜品,”付青硕声音清悦好听,边说边慢慢下了台阶,来到二人面前近距离观察二人神态,“本宫认为同是文斗之题自应当与第一轮之题交相呼应,故而本宫的题目是——” 苏和看到付青硕的裙裾在自己面前一停,心便不由自主地吊到了喉咙眼。 对于这场比试,他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即便博览群书他还是在连续几个晚上阅读书卷,连刀诀剑谱也不放过。他不相信老天会如此戏弄他,让他莫名其妙输掉这最后一场,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师北落占了便宜! 苏和藏在袖子的里的手渐渐握紧,微微抬头看着付青硕的侧颜。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啊,怎能拱手让人?! 师北落一直遵守皇家礼仪,盯着自己的靴尖,好像正在发呆的样子。有一股淡而优雅地香味从前方那人处传来,闻入肺腑,好似那夜躺在屋顶之上观赏星空一般,近在咫尺,让人不住加速心跳。 付青硕,你会出怎样的题目,你一路保我到此,是真的想让我做驸马,还是为了让我体验一下从高处坠落的滋味? 众人屏气凝神,仔细听天璇公主的最后一题。 皇帝若有深意地看着付青硕,若付青硕想要继续留在宫内的话便应该出一个无解之题,拖后挑选驸马搬到宫外的进程,但如此一来便说明自己这个女儿是很有野心的;倘若付青硕出的题目让人解答出来那么就要嫁给这个人,最后一定会搬出皇宫,这样便减缓了她带来的压力...... 皇帝的目光又移到了苏和身上,这个年轻人他很赏识,但可惜是太尉苏定的儿子,如果青硕嫁给了他必然就拉拢了苏定..... “本宫的题目是,让二位亲手做出第一轮所写的菜品,让本宫和众位皇子大臣一同品鉴。” 众人都以为苏和赢定了,谁也没有把这位师北落放在眼里,但当天璇公主说出此轮题目,殿上之人都突然定住,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本以为第一轮太子所出的题目毫无章法,但却没想到竟与第二轮有着联系,怪不得当初天璇公主不阻止太子,原来这一切竟真的是天璇公主的主意。 “太子,你早就知道了?”怡王绕过横王对着太子说道。 太子“嗯”了一声,继续看着殿上光景。 在第一轮苏和答的是“琉璃鸳鸯团”,此道菜品虽然华美味道也上佳,但能做的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苏和断然是没有料到天璇竟会出此一题,即便有人拿着菜谱站在他面前指导他去做,他也肯定做不出来。 而师北落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写的是普普通通的“一碗芥菜汤”,几乎是将芥菜下了滚热的水端出来即可,简单又方便,相较苏和的随时可以毒死人的琉璃鸳鸯团来说,师北落的芥菜汤绝对是能够一尝的。 怡王看着站在那儿脸色煞白的苏和连连摇头,感慨人算不如天算。但好在他答应了自己的韩熙载夜宴图还是在的,只是以后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讨要其他书画作品送给绯绯姑娘,因为师北落能有今日多多少少是自己促成的,而苏和的今日可真是遗憾呐。 殿上诸人心中都清明,比试至此,其实胜负已分。 苏和脸色难看,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头磕在地上道,“回皇上,回公主殿下,苏和自愿弃权。” 站在一边的师北落似乎很惊讶。 皇帝瞄一眼付青硕,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女儿究竟在想些什么。思量一阵后问道,“青硕,你决定吧。” 付青硕平静地走到师北落面前,平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抬起头。” 师北落扯动嘴角轻笑,然后顺从她的意思抬头与她对视,二人目光相撞,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心情。 付青硕盯着他的眼睛,眼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她当着皇帝和众大臣的面,认真地一字字地宣布,“从今以后,本宫的驸马就是师、北、落。” 第016章 琥国天和八年,天璇公主招亲,汶城人士师北落中选,当殿赐驸马都尉衔,经钦天监择定于九月初八良成吉日成婚。 师北落进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是琥国皇宫的禁卫军,他要出宫的时候,身边绕着的则是一堆皇子大臣。在他们看来,即使无法直接攀交天璇公主,在此时攀交这位新贵驸马爷也为时不晚。谁也没有想到师北落会成为驸马,正如谁也没想到苏和会落选一样。 师北落被人簇拥着出了大兴前殿的时候,遥遥看见苏和正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殿前那宽广的汉白石路面上。小小的影子和又长又宽的宫墙形成对比,他走在殿前的空地犹如一只蚂蚁般渺小。 师北落一边微笑着和官员交谈着,一边用余光盯着苏和的动静。苏和走的很慢很慢,仿佛不愿意离开这里似地。 离大婚之日还有两天,按照琥国习俗师北落应当出宫,在此期间不能和付青硕见面。皇帝早早在宫外为付青硕准备了公主府,日后师北落便要搬到那里去居住,就在宫外的长兴街上,隔几条街就是怡王的府邸。 苏和虽然没有回头,但能够听见跟在后头那群人嘈杂的声音。他拒绝了父亲的好意,选择独自离开皇宫,但走地很慢、很缓。他有些不敢相信今日发生的事情,他还在思索这会不会是一场梦而已。 当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鼻子上的时候,苏和仰头望着天空,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哪里是梦,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让师北落成为这驸马的! 苏和额角爆出青筋,突然回头隔空狠狠瞪着围在人群中笑着的那人。师北落也注意到了他,在稍稍一愣之后,师北落从那群人中脱身,独自朝着苏和走来。 啪嗒—— 雨滴越来越密集,地上的青石都被雨水染成了黑色。 “苏兄,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送你出去?”师北落关忧问。 苏和青着脸甩袖道,“不必。” 师北落被拂了面子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与苏和一同朝着大兴宫门往外走。 “你不去见余行么?”苏和突然问。 师北落脚步一顿,道,“苏兄对余行的事情好像比我还要在意,难道苏兄知道些内情?如果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余行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他。” 苏和冷笑道,“余行是你的朋友,他下了监牢而你却当了驸马,这是不是有点讽刺?师北落,我其实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师北落微笑颔首,“你问吧。” “余行做的那些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师北落抿了抿唇道,“我是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余行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苏和继续道,“你现在已经当上了驸马,准备如何营救他?” “如果余行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会禀告公主,请公主查明真相。只要真相在,余行就会被放出来。” 苏和拧着眉头,这时候雨有些大了,打湿了他的衣衫。苏和眼前雾蒙蒙的一片,觉得师北落好像正浮在空中,身影飘渺模糊。 苏和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隔着迷蒙看着师北落苍白的、消瘦的脸道,“这件事你恐怕逃不了干系,师北落,我实话告诉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要查明真相。” 苏和放完狠话,便毅然地加快脚步往宫外去了。 师北落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方才还挂在嘴边的笑容渐渐有些凝结,弯起的眉眼也逐渐变得严肃。看着苏和的影子消失之后,师北落拖着缓慢的步伐跟着出了宫。 师宅。 师北落一下轿子抬头看见大门露了一条缝隙,挑了一挑眉头付了轿夫的钱,淋着雨往宅子里去。一直习惯了有余行的陪伴,师北落这时候觉得有些孤独。 到了前院,看着被收拾地整整齐齐的院子,师北落脸上虽然没有什么,但脚步子越来越沉重。他走到一座太师椅边上,摸着太师椅的扶手,这是余行亲自做的椅子,光洁平整做工细致,师北落还能想起他那时候不屑的表情,嘴上说着自己病怏怏的总是累赘,但他心底里其实是关心自己的啊。 师北落躺在太师椅上,椅子轻轻晃动,他也在这样悠闲的晃动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东西在哪里?”突然一个如鬼魅般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 师北落微笑道,“在他房间的枕头里。”师北落睁开眼睛,看着那少年冷酷的脸道,“你别随便乱翻他的东西,我和你一起去找。”说着师北落便起了身,慢吞吞地带着那少年往余行房间里去了。 推开门,师北落看着房间里七零八落的杂物有些无奈道,“余行还是这个样子,屡教不改。” 少年穿着黑衣,手里拿着一柄古朴的剑,剑柄和他的右手上都缠着布条,一双眼睛泛着冰冷的光。走入房间,少年一眼便瞧见了那所谓的枕头,一把抓住就要扯开。 “慢着!”师北落突然喊道,“可能有诈!” 嘶—— 少年已经扯开了枕头,枕头里面的棉絮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白色药粉洒在了他的身上。 师北落抽出手巾捂住口鼻,似笑非笑道,“我方才闻见味道才觉不妥,要提醒你的时候已经迟了。这是余行的药粉,只有他才有解药。余行故意说师门秘籍就在此处骗你我来拿,他可能已经都知道了。” 少年擦掉脸上的白色粉末,冷冷地看着师北落,“你答应过只要我替你武斗,你便拿‘踏雪无痕’的轻功秘籍来换。” “是我小瞧了他,你放心,让我再回宫见见他。” 琥国皇宫监牢。 余行听见了外面在下雨,也听见了门口有人在对话。接着当一阵极慢极缓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余行激动地抓住了栏杆,脸贴在上面朝那人呼喊道,“病秧子,你总算来了!” 师北落停在牢前,隔着铁栏杆望着余行,才短短几个时辰余行便好像苍老了十岁。师北落打量了牢房一眼,痛惜道,“阿行,他们有审讯你么?如果他们对你动了私刑你一定要告诉我。” 余行点头,他看见师北落身上有些湿漉漉地,焦急问,“结果怎么样,你有没有当上驸马?”他见师北落有点迟疑,便忍不住继续道,“难不成还是让苏和做了驸马?你快说啊,结果到底怎么样?” 师北落微笑道,“我的确当上了驸马。” 余行愣了半晌,然后仰头大笑道,“哈哈哈.......恭喜,恭喜新驸马爷!”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师北落。 师北落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他不知道该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们已经知道了彼此的目的,却还要这样戴着面具带着隔阂与对方狡猾地避着不去揭破,这对双方而言究竟是舍不得这两年的情分,还是想继续自欺欺人? “阿行,我知道你已经全部都猜到了。”最终,还是师北落鼓起了勇气,足够残忍和坦诚地道出真相。“你今日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我设计的,你要抓的幕后真凶,就是我。” 余行的身体显然一颤,过了半晌声音幽幽传来,“你是不是已经去府中查看过我所说的秘籍了。” “是。” “你中毒了?” “没有,”师北落摇摇头,“但是他中毒了。” “果然,”余行慢慢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像是利刃一般死死扎在师北落身上,“你从前问过这世上还有谁的轻功有可能比得过我,我说明月楼的杀手未央......那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竟可以请来他为你出战......而代价就是我师门的轻功秘籍罢。” 师北落缓缓点头,“你说的没有错。” 余行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在武斗之前离开了几日,就是去请未央吧?然后,你回来的时候跟我提过去了户部为我报名,实际上那是为你自己和未央报名吧?周轩宾这个名字......呵呵,我余行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喧宾夺主’,只可惜我现在才想明白这个‘周轩宾’到底是谁......” “其实你起疑过,但可惜最后你信了我。”师北落眼里掠过黯然。 “貂裘中的暗器、我房间里所谓的和横王的通信,都是你嫁祸的......”余行的声音越来越沉,“我的书法都是你教的,我模仿的是你的字迹,却不想到最后竟让你模仿了我的......师北落,对此你究竟谋划了多久?你实在太可怕了......” 师北落看着地面的干草,默然不语。 余行突然转身抓住栏杆,手臂上青筋暴起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明明是你刺杀怡王引出这后来的事情,也明明是你想要做这驸马,你为何要拐这么多心思让我入你的局?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师北落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如果我一开始就参加了比斗,就会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我,苏和、宁坤、王鹰还有所有藏在暗地里的对手都会想置我于死地。你今日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原来如此......”余行喃喃说着,双眼无神,“原来如此......”他往后退了几步,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擂台上用暗招袭击我的人,也是你派的?” 师北落盯着他,虽然极不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还在想为何会有那么不自量力的一个人,原来又是你做的手脚。”余行隐约有发狂之势,“入选的有五个人,未央是你的人,难道王鹰和宁坤也是你的人?” 师北落却在此时摇头道,“我的的确确也为其他擂台安排了人选,但可惜只有未央赢了,其他人都输了,而宁坤和王鹰都不是我的人。” “那为何王鹰会在殿上......”余行有些惊讶。 师北落有些可怜地看着余行,虽然他心中清楚那是谁派遣之人,但却不能告诉余行。 “师北落,你现在来是为未央求解药吧?”余行顿了许久,抬头问。“你想让未央取代我做你的随从?” 师北落望着他,不答话。 “你为何宁愿相信一个杀手也不相信我?为何要这样对待我?我可是真心将你当做朋友......” “余行,”师北落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是真朋友,但你不受我控制。你的好奇心越来越重,问题也越来越多,性格越来越张扬,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因为总有一条你会让我猝不及防。未央是个杀手,他与你不同,只要我出得起价钱,他就会不问缘由地去为我做事,他能让我放心。” “你就不怕有人的价钱会比你出的更高?” “不怕,”师北落摇了摇头,“因为如果你消失了,未央就会成为轻功第一之人,而我也会将你的轻功秘籍告诉他,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的条件还要诱人。” “但你不知道我的秘籍在何处。” 师北落闻言一笑,“未央也并不清楚我其实不知道你的秘籍在何处,但他知道我来见你,也知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哼,”余行干脆坐在地上冷笑,“既然都已经挑破了,师北落,我在殿上被抓住的时候曾在想,为何我养了几日病情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是不是你在我的药物中动了手脚?” “是。”师北落干干脆脆说,“你轻功那么好,我不能让你逃走。” “那么那些药物中,是否有毒?”余行目光一沉,忍着越来越疼的心继续追问。 师北落迟疑一阵,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有毒,但不至死,师北落不忍心亲手杀了余行。 余行怔了怔,最后竟然笑了,“看来我难逃一死了......师北落,我最后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我会给你解药去解未央之毒。” 师北落望着他,眼神一动。 余行仰头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问道,“你究竟是谁?” 师北落心中已经预感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当这个问题真的被他问出口之后,师北落心中还是忍不住哀恸。他不能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避开去提及那个身份已经太久,久到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谁。 迟疑了一阵,师北落最终还是靠近了牢房,对着也同样靠近栏杆的余行压低声音,慢慢地、清晰地说道,“我是陈国公主,李悠南。” 第017章 琥国在中华大陆的中原地带,而陈国就在琥国的边上。因为国界的问题,这两个国家整年整年争斗不休。陈国虽小,但仗着巴蜀地界有天然的蜀道屏障,即使琥国有大上它三倍的国土面积和十倍的兵力资源,可还是拿陈国没有办法。 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正当陈国和琥国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南边的楚国蠢蠢欲动,两国都意识到这样下去不妥,于是由琥国牵头,陈国应承好意,由琥国派遣了天璇公主携太尉之子御史中郎苏和出使陈国,缔结友好盟约。 当琥国一行的车架进入陈国都城的时候,陈国公主李悠南就站在宫墙之上的城楼中。就是在这一日,她先后见到了斯文俊俏的苏和,和隔着一道轿帘的付青硕。 年约十九岁的李悠南自小被陈帝和皇后宠坏了,陈帝违背了女子不得干政的祖训让李悠南悄悄躲在朝殿的帘子后面看一看传闻中琥国的第一公主和琥国的第一才子。 朝殿之上不少陈国的大臣怀着满腔的恨意与这两位使者争锋相对,付青硕软硬兼施地将他们的论点一一驳回;而苏和,更是随手画了一幅指点江山图赠给陈帝。陈帝喜悦之极,不但命苏和替皇后等后宫妃嫔画像,也答应了苏和在出使的时间里游历陈国山河作画的愿望。 李悠南看见了这二人的风采,躲在帘子后面心如擂鼓,而这擂鼓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付青硕那双冰凝似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苏和那温文尔雅的谈吐...... 当李悠南快乐地赤脚穿梭在陈国玄武宫前的宫道的时候,不曾想到这宫道尽头即将走来一位与她相交、相知、相叛的人物...... 琥国天和八年秋,师宅。 师北落正在打理院子里的杂草,顺便栽种一些芥菜,有几根竹子搁在地上,看来是想在院中建一个天棚。她今日穿着朴素的青灰色的箭袖外衣,里面是一间月白短裳,头上却戴着惹眼的青色镶玉长冠。本欲弯腰用葫芦瓢舀水浇灌种子,却在一阵凉风袭面之后突然停顿了下来。 师北落回头笑道,“未央,别踩坏我的种子。” 杀手未央怀抱长剑站在菜园边缘,问道,“你去见过余行?秘籍在何处?” 师北落直起身子捶了捶腰,缓缓道,“已经记在我脑海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帮我多少,我便给你多少口诀。但你来见我不该先问我是否从余行那里拿到了解药?难道你不关心你的性命,反倒比较关心轻功秘籍?” “解药你一定会给我,否则怎么让我继续为你办事?”未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此人眉眼间带着深邃莫名的东西,紧了紧手中的剑续道,“苏和正在查余行和你的关系。” “哦?”师北落闻言挑眉微笑着,“明日就是大婚之期,他当然不会轻易死心。若换我是苏和也会从调查余行着手,因为只有突破了余行才有可能拉我下水,到时候再给我扣上一个幕后主谋的罪名,那我这个驸马也就自然做不成了。”师北落放下葫芦瓢,拍掉手上的泥土,再用放在一边的棉布仔细擦拭手掌。 未央眉梢一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师北落。他不用再问问题,他只需要听吩咐,师北落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师北落的笑容此刻灿若莲花,“未央,你是用剑之人,知道怎么克敌制胜。但你再厉害,能敌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但总不可能抵万人吧?” 未央抿嘴盯着师北落,以一剑抵挡万人,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那一万人排队站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己斩杀,不但手中的剑会钝,而且连自己的手也会抬不起来。 师北落仰头注视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衣袂被风卷起,发丝也在飘着,天青云阔,九月的天也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只听她静静地道,“付青硕就能,你可知道她用的什么方法?” 未央身体一动不动,眼珠子却转了一下。 师北落轻轻吐出四个字,“收买人心。”她慢慢朝着内院走去,看样子又要进屋休养了。 未央愣在原地半晌,他自懂事起便已经身处水月楼了。楼主只培养他们的刺杀技巧从未教过他们人情世故,所以他跟本不懂什么叫做“收买人心”。 厨房里的药炉子还在烧着,炉盖不停被蒸汽顶起又落下,发出欢快的脆响。只是那一个会蹲在药炉子前、额头上冒着热汗、,手中摇着扇子,一对眼睛盯着药炉子担心会不会烧焦了的年轻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师北落躺下的时候,仿佛还能够听见余行在厨房里扯着鸭嗓子鬼哭狼嚎,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几层厚重的墙壁和门窗,“病秧子,你的药还没喝,快给我起来全部喝下去,别让我白白闷了这几个时辰!” “知道了,别再喊了,如果把我的房梁震下来,你要赔我。”师北落抬起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喃喃道。 太尉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有一个影子却不住在太尉府前厅里来回晃动着,正是苏和。苏和满面焦灼之色,俊俏的脸紧巴巴皱成一块。 太尉苏定也在厅中,坐在红木椅子上喝了口武夷山的红茶,润了润嗓子。支起手托着额头,斜靠在那儿闭目冥思。他还穿着朝服,鲜红的前补上绣着精致的白虎,白虎目光炯炯有神,爪子尖锐。 苏定战功赫赫,当年攻打陈国他是最早破门的将军。进入陈国宫殿之后,看着到处乱跑的宫女太监,苏定骑在黑髯骏马之上,意气风发。 在陈国之战中,他们父子的功勋最大,这也奠定了他们日后在琥国的荣华富贵。 今日上朝之时,皇帝明确吩咐要以最高礼节操办天璇公主的婚事,包括游街、大赦、减免赋税、犒赏三军等等。这是太子大婚才有的荣耀,皇帝格外赐给了天璇公主。 这代表了什么?难道皇帝真的疼爱天璇公主胜过太子付恒? 苏定拧着眉头。 “报——”门口跪着的人拉回了苏定的神思,苏定睨着门口的小厮,苏和却已经几步跨到了那小厮面前低头焦急问他,“怎么样?” 那小厮抱拳道,“人已请来了,答应合作。” 苏和喜上眉梢,一拍手道,“太好了!有赏!”转身落座,对着苏定道,“父亲,人已经安排在府中,但若要完全扳倒师北落,恐怕仅有他们还不成。” 苏定点了点头,抹了把胡子道,“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入宫,务必说服余行。” “好,”苏和一拍桌子,眼中闪现精光,“若是能说动余行我们便胜券在握,师北落也就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翌日天未明。 余行在阴暗的牢房里仰头看着窄小透气窗外的世界。他的衣衫凌乱,手臂上、脸上、脚上都是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牢房里的人想要他的口供,但他死活不给。虽然罪名已经坐实,但他似乎还在等待着机会。 一抹若有似无的微光打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余行阖上了眼睛,耳畔回响起那一日师北落对他说过的话。 师北落的嘴唇很轻薄,像是透明的薄荷一般,她说,她曾是陈国的公主李悠南,此番回来是为复仇。 在那瞬间,余行并未将心中的怨念化去,虽然她是亡国的公主,但也不代表自己会用自己的性命去为她复仇。 但李悠南缓缓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她垂下眼眸说道,“余行,是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我定会救你出去。” “都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有什么办法救我出去?查明真相?那只会将你自己也牵扯进来,我问你,你肯吗?!”余行冷笑道。 “不,我不用那样做。”李悠南抬起头,眼神坚定、诚挚地望向余行,“只要皇帝大赦天下,你就能够出来了。” 余行对上她萋萋的目光,被怒火充斥的心渐渐有些软化。他开始站在李悠南的角度为她思考,想着假如是自己一夕之间被亡了国,灭了族,失去了所有,自己是否也会像她这样不顾一切地想要复仇? 答案是肯定的,余行甚至会更加疯狂。 所以余行开始同情起往日的李悠南,也就是今日的师北落。 “你一身的伤病,都是那时候落下的?”余行问。 师北落点头道,“嗯。” 余行定定地望着她的头顶青丝,突然发现中间有一片地方似乎发白,再定神瞧了瞧,那儿竟然有一寸白发。余行想起往日她挣扎于病痛,心中更加软化了。一咬牙道,“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师北落抓着栏杆爬起,默然看了余行的背影半晌,然后抬步缓缓地沿着路走远,期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第018章 师北落出门的时候发现天色不错,她穿上皇帝御赐的大红喜袍,也是苏州师傅的传统工艺,衣领和袖口绣着暗色花纹,精致华美。原本应该骑马游街的,但师北落身子羸弱可能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因此皇帝又贴心地下旨让师北落坐上八抬大轿巡游一番。 师北落可能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被八抬大轿抬入公主府的驸马爷了。 平时人丁寥落的西门街道也都挤满了人,踮足探首想要一睹新贵驸马的风采。师北落朝着隔壁菜市场上卖猪肉的大婶笑了一笑,那大婶便激动地扯着身边的人连连说这驸马爷曾经最爱吃她家的猪肉。 但其实师北落不吃肉。 要到新建的公主府,就必须经过皇宫外的长兴街,也必须经过成绯馆。礼部官员一直激烈地反对师北落从她自己府中出发,因为那样势必要新驸马从烟花之地经过,这有损皇家颜面。但最后还是天璇公主开口,让师北落照样从自己的府邸出发。 经过成绯馆的时候,师北落不由得将目光往边上瞥,二楼一户临街的门窗露出一条缝隙,里面一个精致的、美丽的人儿正用侧脸对着师北落,她那双似水流光的眼睛里徜徉着情绪。 师北落一怔,也冲着她微笑,然后转过头目视前方,望着那一条平整的青石道路,师北落有点恍惚。 未央在人群中穿梭着,灵活的眼睛转动,盯着有可能危及到师北落的每一个可疑人物。手中的剑被布条一圈又一圈包裹着,抱在怀中。 师北落说过她不可能会一直顺利到达公主府,一定会有人来破坏。上策是让他和余行一样落罪下狱,下策则是在路上直接刺杀她。前者未必赶得上她的大婚之期,后者极容易出纰漏,所以两者都有绝对的弊端。 未央一路跟随着师北落的轿子,果然在路口处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宁坤。未央定神观察他许久,然后猛地窜到他的身后扣住他的手腕低声威胁道,“我已按住你的命门,想活命的话就随我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宁坤的武功虽不至顶级,但好歹也是成名一方的英雄,此刻竟被人不声不响地拿下着实有些丢失颜面,更何况性命掌握于他人之手此刻也只能听他的吩咐。 未央带着宁坤穿出人群来到一口小巷,将他死死按在墙壁上问道,“说,何人派你前来?” 宁坤的脸贴在墙上,哼道,“你又是谁派来的?” 未央反转他的手往上使劲掰,关节撕裂摩擦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立。宁坤声声惨叫不已,连忙道,“是苏和,是苏和让我等在这里的!” 未央听到答案后冰冷着脸。 宁坤道,“我都已经说了,你就放过我......”他边说边想转过头看看押着自己的是谁,却在余光瞥见身后少年的半张脸的时候就觉得脖子一凉,接着一股温热之感喷涌而出。 未央松开了宁坤,让他靠着墙缓缓滑落倒在地上,宁坤睁着眼睛,瞳孔慢慢变大,然后变得骤然无神。他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变成一朵血莲花,独自暗哑在这寂寥的小巷。他的瞳孔里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从远处渐渐地靠近...... 师北落一早被人拉扯起来已经够困,轿子在皇城内来来回回绕圈,频繁的颠簸让她哈欠连天。到最后索性靠在轿子里假寐,任由外面人声鼎沸。 怡王奉命在皇城之外等候师北落,他今日的打扮格外精神,脸上却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慵懒样子。他骑在白色骏马背上,白色的衣袍,金色的冠冕,手握缰绳。等师北落到了皇宫外后他便接过带领的位置与他同行到新建的公主府。 但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睡着了的师北落。 “驸马,驸马?”这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师北落被人摇着终于辗转醒来,揉了揉眼睛瞧见怡王骑着马停在外面,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师北落不好意思地道歉,“怡王殿下久等了,有劳殿下。” 火爆脾气的怡王付贺今日却没有发脾气,或许是看在天璇公主的面子才格外善待师北落,一甩头道,“赶紧走完赶紧结束。” 师北落应笑着点头。 新建的公主府门口足足有十根立柱,整整齐齐撑着门面。一共有四对石狮子,威风凛凛,惟妙惟肖。有一条西域进贡的红色丝绒地毯从府内铺到府外大街上,地毯两边分列几队人。最里面是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宫女,中间是身穿宫袍的太监,而最外面则是穿着铠甲的将士。这三队人都是琥国皇帝赐给天璇公主的大婚之礼,除此之外还有珍宝无数,更不用提其他皇族和官员所赠之物了。 师北落下轿的时候发现并不在公主府门口,而是在一条街的拐口处,他问身边已经下了马的怡王道,“要徒步走过去?” 怡王戏谑道,“不,要一路跪拜过去。” 师北落困惑地皱了皱眉头,“我只听说过有虔诚的教徒行跪拜礼到达圣地朝圣的,没听说过本朝娶公主也要这样,似乎本朝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怡王道,“你以为你娶的是谁,这可是天璇公主,你必须跪着过去。” 师北落求助地望了望身边的护卫和婢女,那些婢女护卫却不敢开口。师北落无奈之下只好撩起前摆,缓缓跪下。在跪下的那一刹那,她眼前好像看见了那日陈国宫内熊熊的烈火,和在城楼之上齐齐跪在地上等待被处决的陈帝和陈皇后,还有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皇族亲眷。 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捏紧,师北落扣在地上的第一下,清脆响起了咚的一声。 怡王迟疑地望着师北落瘦弱的背,他的右脚挪出去一步,几下迟疑之后还是缩了回来。为了见绯绯姑娘他必须拿到苏和手上的韩熙载夜宴图,苏和在那日求亲失败之后心情不佳,却还愿意给自己那副图,但条件增加了一项那就是让师北落吃些苦头。 怡王虽然跟师北落无仇无怨,甚至挺喜欢她的,但无奈为了绯绯姑娘他只能暂时牺牲师北落了。 况且这样做或许能够替师北落减轻一点苏和压在她身上的仇恨呢。 通往公主府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尤其是要一路叩拜过去的时候,这条路显得格外悠长。但师北落不怕,她曾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用双手翻山越岭,也曾三日不进米粒靠着嚼着生叶子苟且偷生。何况这一条短短的、平坦的路? 当第叩在地上第十一下的时候,师北落感觉到额头上的皮被蹭破,血液的温热滑腻让她的有些朦胧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晰。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双腿已不住颤抖,右眼忽然被一片血污掩住,她抬手摸了摸,发现掌心一片血红。 两侧凑热闹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有些人在可怜师北落,有些人则在讨厌她的孱弱,说她根本配不上天璇公主。 怡王有些不淡定了,他只是要稍微为难一下师北落,并未真的想取她性命。师北落是皇帝御赐的驸马,是天璇公主的驸马,若是一不小心折腾死了岂非是自己的罪过?而且他还救过自己的命呢! 这时候师北落正准备跪这第十二下,一双手过来扶住了她,师北落扭头看着怡王,只见怡王苦笑道,“别跪了,难道你不知道我这是在耍你么?” 师北落扯开嘴角干笑,话已经虚弱的说不出来了。眼见着就要软倒,怡王及时捞住她,顺势背在背上往公主府冲去。 门口的人见到这副场景瞠目结舌,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怡王已经背着新驸马入府了。 当付贺一头猛栽进去的时候,实在想不到是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副场景。红毯的尽头台阶之上是皇帝的御座,两侧按照尊卑分列座位宴席,越往外侧越是地位低下。皇帝虽然还没有来,但其他的皇子大臣早已入座,宴席未开,酒水未上,正感百无聊赖之际恰好看见横冲直撞的怡王,纷纷抬头用眼神表示非常震惊和好奇。 而万众瞩目的怡王背上背的正是今日的主人公之一——新贵驸马师北落。 付贺边干笑着边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道,“师北落,你在本王背上蹭一蹭你的额头和脸,免得被人看见血迹。” 师北落却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然后道,“王爷的衣袍是白的,擦了太显眼,我的衣袍是红的,反而看不出来。” 付贺怔了怔,放下师北落,离开的时候还多瞧了她一眼,师北落原来苍白的脸此刻多了一分血色,但不是体质好了,而是真的曾被血水染过。 师北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场地正中,面对着御座,背对着大门。虽然现场人数众多,但没有一个是他能够交谈的,往后的日子里,师北落必将要忍受这种孤寂。 苏和在右手前列的席位,身姿笔直,一双眼睛里浓云翻滚着紧紧从侧边盯着师北落。 “和儿你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只要皇上公主一到,我们就让师北落从九天一次性跌到地狱。”苏定在旁边阴沉地说道。 第019章 余行是被拖进来的,他的双腿软绵绵地拖在地上,血水染红了囚服。一抬头,满眼满眼都是刺眼的红色布景,只不过门上的红灯笼是喜,窗上的红窗花是喜,新人身上的红衣裳是喜,而自己腿上的红则是悲。 两边的观众还是那些观众,只不过本应该站在中心接受万众瞩目目光的,应当是自己,而不是她。 两边驾着余行的禁军一松手,他便在众人面前狼狈地摔在青石地面上,震得胳膊酸麻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用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往前一望,左侧就是师北落,而右侧穿着大红描凤喜曳地长裙、头上戴着金银相错凤冠的便是天璇公主付青硕了。 两位新人手□□同托着一条长红布,以示共结连理,红布的中间部分垂在空中,两端则拖在地上。 苏和站在天璇公主的右边,像是刚和皇帝说完了话。席间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余行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皇帝似乎考量了许久,扭头问苏和道,“苏卿家方才说师北落和余行其实是同谋,是师北落在幕后指使余行刺杀怡王、贿赂横王的?” “是。”苏和道。 方才皇帝和公主刚到,万事俱备,只等礼官宣布开始,哪知道礼官未曾张嘴,苏和便一下子冲了出来,跪在圣驾之前大声陈说有内情,弄得皇帝不得不答应暂停行礼,苏和便在此时命人带来余行。 “皇上,师北落不能做驸马。”苏和瞥了一眼师北落续道,“余行便是人证,微臣几下监牢劝说,终于让余行说出了实情,原来一切的幕后主谋都是师北落。如今证据确凿,还请皇上明断。” “哦?”皇帝还是有些困惑,目光先是扫过苏和的脸,再转到师北落的身上,最后又定到余行那儿,问道,“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底下众位大臣和皇子面面相觑,今日的场面和那日余行罪行败露的场面极为相似,同样是意气风发势头正猛的驸马候选人;同样是离成功只一步之遥、却在半途杀出个程咬金的场景。 谁也没想到到了大婚之气也会生出这样的惊天之变。 而且,他们的罪行恰好都是苏和揭发的。 师北落背对着余行,没有回头看他,手攒着红布却越攒越紧。她曾和未央说过,苏和可以有一条上计有一条下计,下计已被未央制止,上计则被师北落认为是没有时间去实现——苏和没有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去说服余行。师北落了解余行,他是个讲义气之人,在了解到自己的苦衷知晓自己的秘密后,余行应该不会当众揭穿自己的身份。 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师北落愿意一搏。若余行说出一切,师北落布置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但若余行不说,那么自己不但可以化险为夷,还可以绝地反击。 余行直起上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我背后的主谋呀——”他忽然抬手朝着师北落一指,苏和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喜悦的光芒,只听余行字字铿锵,指头忽而一转,定在一人身上道,“就是苏和!” 他说的那样坚定,似乎说出的就是真相,就是这样言之凿凿的语气让所有人都陷入一片猝不及防的错愕中,唯有余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如箭般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苏和的身身上,而师北落垂下视线,静静地盯着自己的靴尖,纹丝不动。 皇帝也怔了怔,清咳一声提示已经僵化的苏和道,“苏卿?” 苏和连退几步,震惊不已道,“余......余行......你血口喷人!皇上,他血口喷人,明明在牢中已经交代了全部事情,为何他此刻会翻供......”苏和脑海中忽而闪现一道光,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几步冲上去指着师北落的鼻子骂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这一次你的目标是我?!” 皇帝皱了皱眉头,偏着头对近乎失控的苏和道,“苏和!” 苏和一怔,茫然地望着皇帝,皇帝脸上怒容展现,若不是他对苏和的印象极好,此刻已经将他入罪了。苏和下跪道,“微臣知罪,请皇上宽宥微臣。” 余行弯着腰吃力地以手撑着膝盖,尽量让自己站得久一些。抹掉眼睛上的汗珠,余行望着苏和的侧影,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他有今日虽然全拜师北落所赐,但他却无法真的让苏和肆意欺负师北落。余行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师北落在牢中亲口承认她就是被亡国的公主李悠南,又或许是因为余行心中的英雄主义作祟,总之他不忍心看师北落难过,尤其当他看着她那双倒映着自己的脸的眼睛的时候...... “阿行......” 余行听见这样熟悉的声音身体顿时一僵,他深深地呼吸,却在不经意间又闻见了那股淡淡的药草香味,喉咙里渐渐弥漫一种苦涩的味道。余行闭了闭眼睛,回想起初见师北落的时候,每夜从她房中传出的痛苦的惨叫声,似乎师北落每一夜都在受着一种疼痛的折磨。 他有时候在想,若是自己得了那种怪病,还不如自杀一了百了。但师北落却以坚强的意志坚持着活下来了。余行原先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师北落,如今看来,全是因为...... “病秧子,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谢我,我不需要。”余行压低声音说,“只要你实践诺言让皇帝大赦天下放我出去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从此以后,我就真的再也不会见你,你也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师北落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启禀皇上,”苏和终于清醒了过来,颤着声音不放弃道,“余行和师北落是多年的好友,余行做出这样的事情师北落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余行是一个江湖莽夫,试问怎会想出这样的计谋,又怎么可能打探到横王、怡王的事情?此事疑点重重,请皇上务必查明真相!” 皇帝揉着额角道,“苏和,人是你带来的,他既已作此供述,你还想弄出什么风波?” 苏和闻言面如死灰,“皇......皇上......” “好了,前面的事情朕可以不予追究,但你若再多狡辩朕便真的要严惩不贷!”皇帝摆摆手下了禁口令,他心中已经认定是苏和心怀妒忌,所以拿余行来诬陷师北落。“余行——”皇帝抿嘴想了想,道,“公主大婚本该赦免一些人,但你罪大恶极不在此列,今日朕可以念在你说出了实话免你一死,不过你的下半生就要在牢中度过了。” 余行身形一顿,有些震惊地望着皇帝,再望向师北落。 师北落眉梢一扬,显然也觉得意外,但却无法开口为余行求情。因为皇帝可能是以此来试探师北落和余行的反应。 师北落的镇定的确足以让皇帝放下忧心,他觉得师北落应当是和余行没有关系,于是一抬手准备让婚礼继续下去。 虽然被耽搁了一些时辰,但大婚还是要继续。 “启禀皇上!”苏定却在此时突然冒了出来,走到正中站在御前道,“其实除了余行之外,微臣手上还有其他人证,他们也能证明师北落没有资格做驸马。” “苏太尉,朕知道你爱子心切,但——”皇帝被连续打断,龙颜深沉。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务必允准老臣所奏!” 皇帝瞥了一眼师北落,师北落脸色平静态度恭顺地站在那儿,就好像这一波又一波的袭击都与她无关似地。 皇帝无奈道,“那就请上来吧。”然后又歪头对太监余华吩咐,“给天璇公主赐座。” 在付青硕松开红色布匹离开的时候,师北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着付青硕的身影,追随着她。 付青硕在此时稍一停留,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师北落轻声道,“小心。” 师北落一怔,她几乎怀疑方才那句“小心”是自己的幻听。 余行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内,余行的现场翻供是她赌赢了的结果。本以为苏和苏定应当就此放弃,在大婚之后余行就可以凭借皇帝的大赦而重获自由,但一来没有想到皇帝会不赦免余行,二来也没有想到苏定会在此刻提出另外的人证。 意外的事情一重又一重地压在师北落身上,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她虽预备了后招,但那只是下下之策,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一种结果。 那人证是谁?会证明怎样的结果?难道是陈国的故人到此专门来拆穿她的身份?难道苏和已经认出了她? 师北落心中也没有底,此刻站在这里,只能佯装镇定,见招拆招。 “启禀皇上,草民也有话要说。”师北落突然一步上前,道。 皇帝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但师北落这闷葫芦开口还是头一遭,往前倾斜了身子问,“你要说什么?” 师北落道,“草民也要请一位证人上来。” 苏和苏定频频侧目师北落,他们猜不到她究竟要做什么。 “你也要请人上来,你想要证明什么?” “待人证面圣,皇上一问便知。” 皇帝沉默半晌,终是应了她,“准奏。” 付青硕在皇帝身边落座,面前有珠帘隔着,遮住了她的容颜和目光。她似乎能够看穿师北落藏在镇定表面之下的一丝慌张,秀气的眉头也略微地颦了颦。 当师北落口中的“人证”出现的时候,苏和的脸上死气沉沉,一副大祸临头的颓废样子。 而当苏定口中的“人证”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师北落顺着大家的视线转过身往回望。等她看清楚门口之人的脸的时候,心口突然一滞,脑海一片空白,随后而来的,是师北落此生最为悠久的一次——惊慌失措。 第020章 怡王付贺瞅见苏和与师北落的脸色都变了,也颇为好奇地探出脑袋往门口看。 只见两队禁军分别押送着两排共三个人进来。前面的那位他觉得眼熟,抓抓脑袋着实想不出到底在何处见过,看打扮像是江湖人士。而后面的那两个枯瘦的身影原先被前面之人挡着,直到走到近前了才瞧清楚是一对老夫妇。这对老夫妇形容枯槁衣着简朴,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道道划痕,老妇人手搀扶着老伴,一双小眼睛藏在深深的皱纹里。 怡王后来才发现那被搀扶着的老人家其实是瞎的。 付青硕见到那两位老人,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遮面珠帘,摆动时会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她缓缓扭头隔着珠帘看向师北落,薄唇轻抿。 师北落没有发现天璇公主正在瞧着她,她此刻背对着皇帝和公主,面对的是双方的“人证”。墨色的瞳仁在见到那两个老人之后骤然一缩,身体不可察觉地摇晃了一下,一张清秀俊美的脸顿时变得有些慌张难看。 苏和虽然在见到师北落的证人之后面如土色,但自看见师北落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的痛快感超过了方才的恐慌感。扭头与苏定一对视线,苏定朝着他颔首,示意一切都在掌控中。只要有了这一对老夫妇作证,师北落一定做不成驸马。 余行见到师北落的反应也有些忧心,他观察四周的人的各色表情,虽然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但只要苏和一露出那样得意的样子就一定对师北落不利。 那对老夫妇是什么人?难道他们认识师北落?难道他们知道师北落真正的身份? 余行暗自替师北落捏了一把汗。 病秧子,你可不要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好了,人证都已在此,你们谁先开始?”皇帝问。 师北落行礼道,“皇上,草民的人证大家应当都认识,他就是赢了武斗的五人之一,江南霹雳门少门主宁坤。” 宁坤抬头让众人认清他的脸,有人发出唏嘘之声。 师北落稳稳道,“草民想要状告苏和苏大人挑拨离间,企图唆使宁坤谋害草民。” 苏和刚要辩驳的时候,皇帝却肃容截口道,“宁坤,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坤的脖子上还留着一条显明的伤疤,皮肉边缘外卷发白,伤口很深,但此时已经止住了血,可见是被人及时处理过了的。 宁坤跪在地上磕头道,“回禀皇上,是苏和教唆草民去刺杀师北落的。” “宁坤,你污蔑我!”苏和扬眉怒喝。 宁坤猛然抬头冲着他道,“我替你办事你却想要在事情败露之后杀我灭口,苏和,你好狠!还好我命大被人救了,否则此时我就在阴曹地府......” 苏和一怔,“我派人去杀你灭口?” “不是你还能有谁?”宁坤冷哼,“今日我们就闹个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苏和愣了半晌,忽而呵呵笑道,“都中计了,都中计了......”他瞪着师北落,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拱手对着皇帝道,“皇上,一定是有人冒充微臣去做这些事的,这一切都与微臣无关。” 宁坤急道,“皇上,就是苏和指使我的!” 苏和一振衣袖回头质问他,“你说是我指使你,除了口供之外可还有凭证?” 宁坤语塞,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师北落不动声色道,“苏大人也说空手无凭无法将人入罪,那么你用一个余行来证明我就是幕后主谋的事情焉能将我定罪?况且余行已经翻供,苏大人更加无法证明此事是我所为。”师北落说到此处一顿,徐徐道,“如果苏和大人是无辜的,草民也应当是无辜的。” 怡王听到此处觉得有些稀里糊涂,但好像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师北落把他自己和苏和绑在了一处,苏和无罪她无罪,苏和有罪她也有罪。 但怡王暂时还弄不懂师北落的用意,他若有反击苏和,为何不直接乘胜追击?这有点匪夷所思...... 而且—— 怡王扭头望着那两个老人,更觉得疑雾重重。这两个看起来朴实的老人家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又会说些什么让师北落当不成这驸马? 皇帝的手指摆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着,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一团混乱的场面。末了望了一眼苏定,长吁后道,“这两件事情都没有真凭实据只有口供,而且证人与此事都有利益关系,叫朕暂时不能相信任何一方......”皇帝沉思后道,“这样吧,先将余行、宁坤都押下去,稍后发落。” “遵旨。” 虽然皇帝表面上如此说,但苏和与师北落心中明白,这件事情将会不了了之。 师北落有余行和宁坤两个人证,但由于苏定的地位稳固,以两个无足轻重的证人甚至用师北落的性命都还不足以动摇他们父子在朝中的地位。 师北落正是明白这一点,因此才决定暂时放过苏和。 但苏和却不准备放过师北落。 “启禀皇上,微臣带来的这对夫妇来自西陲的汶城,”苏和平稳了心情,缓缓道,“他们能证明师北落没有资格做驸马。” 怡王脑海中精光一闪,西陲汶城?!他曾经向苏和提过师北落的家乡,没想到他竟然请来了师北落家乡之人。这么说这两位老人是师北落的亲戚?莫非师北落是逃亡的大盗又或者是藏有隐疾真的无药可救了? 怡王看着这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余光瞥着一边的师北落。暗忖今日的婚礼竟然横生如此多的波折、上演这么多的好戏,实在令人兴奋不已。怡王甚至想要在公主府外摆上一摊子开始说评书,想必比以往的大戏更要精彩。 “师北落,他们是你的养父母,在你来离开汶城之前你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因此他们也知道很多关于你的秘密......”苏和压低声音道,“我就不信这次还能让你称心如意。” “你不该带他们来......他们与这里的事情无关,他们不该来这里。”师北落眼神逐渐逐渐地黯淡下去。 “难道你怕了?”苏和觉得抓住了师北落的命门,胜利在望。 “怕?”师北落转过头直视苏和,眼里迸射的熊熊火焰让苏和心头一凛,师北落的眼神就像是饿了几天的狮子盯上了一只荒原之上无处可逃的兔子,师北落是那只狮子,而自己则是那只兔子。“从很久以前,我就不知道怕了。”师北落淡淡地说。 “苏卿——”皇帝眯起眼睛催促苏和。 苏和正准备回话的时候,身边那瞎眼老人一步跨出,扯着嗓子道,“师北落不能做驸马!”他喊出这一句之后甩开搀扶着他的老妇的手,到处摸索着叫道,“阿落,阿落你在这里对吧!你怎么能去做驸马,你怎么能抛下若华不管?” “大胆——”太监余华呵斥。 皇帝摆手阻止余华,皱眉问,“老人家,你为何说师北落不能做驸马?” 那老人下跪道,“他不能做驸马,他已经有了若华怎么能去娶公主?!皇上的圣旨苏大人已经解释过了,说昭选驸马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能有婚配,阿落已经和小女若华定下婚约,他不能去做这驸马!” 在场众人震惊不已,纷纷望向师北落。 他竟已经成婚了?! 若真如此,他不但成不了驸马,而且会被世人鄙夷,为了求取公主竟然抛弃糟糠之妻,这不就是又一个陈世美! 付青硕若有所思地望着师北落。 “师北落!”皇帝拍案而起,龙颜大怒,指着师北落道,“你竟然欺君罔上!” 师北落抬首望着皇帝,她没有立即回答皇帝的质询,手握得紧紧地,直到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手心皮肉,从破损的地方传出阵阵的疼痛将她的灵魂从关于许若华的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地望着苏和,声音像是从古井里传出的一般暗哑,“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今日究竟做了些什么......”她呵呵一笑,但这笑着实瘆人,让苏和心底阵阵发凉。 说完这些话,师北落抛下怔忡的苏和朝着那对夫妇走去。 站在那夫妇的面前,那老妇人凭着有限的视力终于认出了她,颤抖着手抚摸上她的脸道,“阿落,真的是你!你带着若华离开汶城,可不能忘恩负义为了公主抛弃若华啊......阿落,你听我说,这就跟我们带着若华一起回去吧,虽然汶城不比京城富贵,但你这些日子带回去的钱已经够我们生活几辈子了......” 师北落眼眶有点红,拉住老妇的手温和道,“对不起,我不能回去......” “啪——”师北落的右脸火辣辣的疼,头歪到一边,脸上留下了青紫的五指印。 “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真后悔当初......”瞎眼老人一巴掌打了师北落,“若华真是看错了你!” 苏和见此状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暗忖总算除去了师北落...... “皇上,”师北落红肿着右脸撩起前摆缓缓跪下,朝着皇帝磕头,起身的时候视线垂着望着地面,一字字道,“请皇上听草民解释。”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草民的确曾与汶城许氏若华订过婚约,”师北落说这话的时候慢慢抬起了头,这一回看的却是天璇公主付青硕,就像是这些话全都是冲着她说的一般,“但是许若华已于三年前亡故。我和她只是定下婚约,并未真的成婚。” 这一次场面又沉寂了许久,很多人都还绕在云里雾里,来不及反应。 “什么......什么......”许氏老妇颤颤巍巍地绕到师北落面前,皱巴巴的一张脸上老泪纵痕,“你说若华她......她已经死了?” 师北落轻轻地阖上眼睛,一字一顿道,“她临死前求我瞒着你们,但我现在真的已经......瞒不住了......” 第021章 怡王付贺初见师北落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打算将这位即使病到虚脱还逛青楼的白衣公子放在心上。但连番观战之后,付贺不得不对师北落刮目相看,他一直认为苏和才是琥国最奸诈最狡猾之人,但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师北落竟然会屡次三番地打败他。于是付贺开始慢慢地收敛起平日的慵懒态度,端正坐姿从侧面仔细地观察师北落。 天色渐暗,在白日里不太显眼的大红灯笼此刻成了光源,随风左右摇曳,灯笼内的烛火忽明忽暗,但好在数量众多,能够照亮整个公主府。 礼官很是无奈,他千挑万选选定了这个日子,但吉时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他不知道究竟是师北落倒霉,是天璇公主倒霉,又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倒霉。这明明不是吉时,而是个衰日。礼官愁眉苦脸,深怕身后御座上的冷血皇帝一不小心来个杀无赦。 那对来自汶城的老妇人听见女儿早已亡故的消息后当场晕厥,皇帝命人将她和那瞎了眼的老人同时带下去安置。事情已经弄清楚,苏和苏定父子铁青着脸回到席间,他们煞费苦心地想要拉师北落下马,但人没有拉成,反而挫伤了自己的锐气,皇帝没有将他们定罪已算皇恩浩荡。回到座位上,两位苏大人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如坐针垫。 身着大红喜服的师北落原来就扎眼,此刻更被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师北落守孝三年是痴情的表现,也有人说根本就是师北落谋害了那女子。 众说纷纭之间,身处暴风之中的师北落却神态自若,脸上噙着淡淡的笑容,坦然站在御前,静静地等待付青硕——也就是她未来的妻子,而付青硕此刻正一步一步迈下台阶朝着自己走来。 到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付青硕突然一个不稳,身子便如轻烟一般朝着前方飘去。师北落一个横步捞住了她柔若无骨的腰身,一袭柔软正正好地贴在师北落怀中,一对明眸隔着珠帘瞧着师北落,而师北落在与她对视之时有些怔忡,心跳骤停,脑海中忽而浮现往日的一幅寻常画面。 琥国天和四年,陈国玄武宫后殿花园。 “悠南你莫要乱动,动了苏和就不能好好画你了。” “你问问苏和到底还要多久,我真的已经撑不住了......” 对方噗嗤一笑,眉眼弯如新月,容色倾国,“是你自己非让苏和临摹画像,人家画得仔细,慢一点也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去替你瞧瞧进度,催一催苏大才子。” 李悠南冲着她吐吐舌头,虽然嘴上说已经坚持不住了,但还是咬着牙死活不肯动一分。 付青硕走出李悠南所在的亭子,下到小路上与苏和站在一边,探首仔细观赏画像,慢慢地嘴边抿出一抹笑,点头称赞道,“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宫里的每位都要找你临摹画像了。” “公主谬赞,”苏和停下画笔,皱眉问,“其实苏和大体已经画完,为何公主还不让陈国公主放松下来?” 付青硕眼带笑意看着亭子里的人道,“她性子太急,正好借此机会磨一磨。” 苏和感慨道,“公主待陈国公主真是亲如姐妹。” 天和八年,琥国长兴街公主府。 这时候礼官请示皇帝是否该另择佳辰,皇帝凝视着师北落道,“好事多磨,或许这是上天想让大家多了解新驸马。佳期未过,明月如钩,良辰美景犹在,婚礼可照常进行。” 礼官于是尽职做好本分,高亢嘹亮地对着新人道,“新人跪拜——” 师北落撩起前摆双膝跪地,付青硕也徐徐跪下。 “一拜天地。” 师北落与付青硕同时拜倒,叩拜的时候师北落听见了自己腰间的黄佩声响,也听见了付青硕的遮面珠帘相碰的清脆声音。 “二拜高堂。” 师北落抬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一抹明黄衣角和明黄的鞋面。她的父亲陈国皇帝喜欢柘青,故而连龙袍布料都是柘青色,相比明黄的霸气张扬,柘青色更平易近人一些。 “夫妻对拜。” 二人此刻都站着,师北落拱手作揖,长揖到地,一缕头发垂在半边脸颊上,柔柔地划过。付青硕略微垂首,屈膝半蹲行女子之礼,面容遮蔽在华贵面帘之后,半遮半掩。 “礼成——” 此时天已全黑,但公主府有着今夜最明亮的灯火,昼夜不息。觥筹交错,来参加婚礼之人想要将别人灌醉,却在不知不觉间让别人将他们自己灌得烂醉。 夜风清冷,撩人情思。公主府主间内,天璇公主一袭红装端坐在塌的正中。红烛未剪,熏香气息弥漫。描龙彩凤的塌上洒着一些新鲜花瓣,以及花生、桂圆、红枣等吉祥之物。正中心还铺着一块白色锦帕。 公主府的布局与西宫观风行殿如出一辙,皇帝终于实现了将女儿嫁出去的目标,天璇公主搬出了皇宫,皇帝的担忧猜忌之心也就少了许多。 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付青硕微微抬头,视线透过面前的珠帘瞧见了一个身着大红喜袍之人靠在门边,能在这时候进来的人唯有新贵驸马师北落。 师北落虽然被人灌了一肚子的酒,但脸上没有添加一点红润反倒是惨淡如白纸一张。她摇摇晃晃地靠在门边,沉默了好一阵才歉然道,“公主殿下稍等,北落去去便来。” 付青硕稍一定眸,还未张口便见那人慌忙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付青硕纤秀的眉蹙起,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守在门外的婢女见驸马爷突然踉跄跑出去,目瞪口呆,想着去追师北落但又放不下屋内的公主,若此时张扬出去明日怕还有不少流言蜚语,于是暂且作罢。正焦急如何处置的时候,师北落却自个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一脸黑色的一等宫女杜未未。 天璇公主既已出嫁,杜未未也被皇帝派遣出宫继续跟随公主。婢女们见杜未未来了也就心知肚明,可能是这位新驸马临了逃跑,却在半途上撞见了杜未未,此刻是杜未未押送他回来了。 但杜未未面有忧色地看着身边这个人,实在想不通为何公主偏偏挑中的是他。方才她遇见师北落的时候,师北落正靠在花园的假山上呕吐。杜未未知道有些人喝了酒之后是会难受反胃的,但师北落不一样,她不是自然地起了生理反应去吐,而是自己故意引导他自己去吐干净体内的秽物。 师北落吐完了之后,满脸是汗。她回头瞧见杜未未在一侧显然是一愣,但最后温和笑道,“杜姑娘,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公主。” 杜未未看着她的脸色,沉默半晌道,“你这样勉强对身体很不好。” 师北落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杜未未无奈道,“赶紧回去罢,莫要让人抓住把柄日后咬舌头。” “好。” 当再一次回到卧房的时候,师北落的精神显然好了很多。她走到摆放着酒水食物的圆桌旁边,端起酒壶倒了两杯,然后走到榻边将其中一盏龙凤金杯交给付青硕道,“公主,我们还没有喝交杯酒。” 付青硕接下那杯盏,指端若有似无地擦过师北落的手背,师北落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公主是要大交杯还是小交杯。”师北落问。 付青硕道,“何为大交杯,何为小交杯。” “所为的小交杯便是我们勾手对饮,所谓的大交杯——”师北落神秘地笑着,“就是我们交颈对饮。” 付青硕眼神一定,朱唇轻启问,“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东西?” 师北落道,“成绯馆。” “你常去?”付青硕虽在宫内但也时常听人说起这所盛名在外的青楼,里面有四大花魁,各自精通琴棋书画,千金难买一面。其中更以擅长书画的绯绯姑娘为最,而怡王付贺便是她的入幕之宾之一。 师北落慢慢点头道,“对,我常去。” 半晌,两个人再没有开口,连空气也陷入一片宁静,唯有窗台前的红烛还在噼啪跳响,跃动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付青硕半侧的脸。 “公主,瞧我这记性,我还未给公主揭开盖头呢。”师北落说着就要去撩付青硕的面帘,付青硕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回避。 师北落嘴上还噙着笑,但伸出去的手却有些轻微地颤抖。 多年前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皇城屋顶之上,她和付青硕两个人躺着仰望天空,夜风习习,让人的心情平和。 李悠南说过,她最期待的是将来有一个聪明又英俊的男子做他的驸马,然后她要精心打扮自己,让他再揭开盖头的那一刻为自己无限着迷。而李悠南会在他揭开盖头的同时对他说,她已将李悠南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请他好好爱惜这个女子...... 付青硕转过头,看着李悠南,平稳如深山古潭的漆黑眸子里渐渐泛起微波...... 挑开面帘,出现一张如水墨画般勾勒出来的脸,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此刻正专注地打量自己,就好像那一日朝殿之后,走入后宫刚跨出拐角,在宫道上瞧着那一个赤着脚在悠长的宫道上跳动的精灵。 第022章 这杯交杯酒恐怕是古往今来最诡异的一次,因为成婚的同样是两位公主,只是其中一个是权倾天下的公主,另外一个则是亡了国的公主。 她们最终默契地采用了小交杯的形式,但即便如此,两个人的呼吸也在不断地靠近。当付青硕白瓷般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师北落余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那樱桃□□人小嘴之上。只见付青硕轻轻张开嘴,小舌稍稍探出,优雅地含下一口酒水,那白皙的面庞上很快染上一片芳菲。 师北落几乎是蹭着她的脸颊饮下杯中物的,但即使见了杯底她还是尝不出那酒水是何种滋味,只觉得鼻间充斥的满满都是属于付青硕身上的味道。 炽热的鼻息扑在脸上,喝完交杯酒之后,两个人没有立即分开,付青硕缓缓靠近师北落的耳边,唇角慢慢勾了起来,嘴上抿出一点笑意,在师北落耳畔道,“师北落,你既心甘情愿做本宫的驸马,今后本宫就不会放你走。” 师北落一怔,耳根在发烫,她手里还捏着杯盏,连手心也冒出了汗,却还佯装淡定。酒水里早被她下了药,不出一刻付青硕就会昏睡,她只要再坚持一下便能够成功混过一晚。 只是目前的景象颇为撩人,付青硕那迷离的、蒙着雾气的眼神让她局促不安。 说完那通暧昧的话语之后付青硕与师北落分开一些距离,但两个人还是一同挨着坐在榻上,宽大的袖袍叠在一起。 过了须臾,师北落像是想通了什么忽然间笑了,侧身屈指去抚摸付青硕嫩滑的脸,指腹在她的脸上游走着,来回婆娑着。 她突然间明白了付青硕的用意,她大约是想主动挑逗自己迫使自己招认女子的身份,一旦自己是女子这样的事实被揭穿,那么离揭穿李悠南的身份也就不远了。但师北落一时还不明白为何付青硕不直接揭发自己,而是要这般耐着性子挑逗,自己与她有亡国之仇她不是不知道,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会行刺她么? 不过既然她有胆子玩这样的游戏,那么师北落也有胆子奉陪,她也想和付青硕来一场正面交锋,比较一下在分别四年之后谁比谁更能控制情绪。 有点发凉发颤的指端在付青硕的脸上来回抚摸,付青硕稍一定神注视着她,师北落便嘲讽一笑,指尖也慢慢地顺下去,一直落到了付青硕的腰间结扣上,师北落的身体稍稍往付青硕那一方再挪了一些。 付青硕刚刚掀起波澜的眼神此刻化为平静,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只用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师北落。 师北落见她没有反应,稍稍一犹疑还是咬了牙下手解开了付青硕的腰带,再打开她的前襟,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 师北落忍不住抬眼望向付青硕,付青硕还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师北落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个无耻歹徒般在欺凌良家妇女。她再不忍心去看她的眼神,只能垂下头,但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头顶上,让她的脖子仿佛压了重物一般无法抬起。 师北落深吸一口气,想着若是连这样安静的付青硕她都斗不过,那还谈什么复仇?!于是又一咬牙她的双手便攀上了付青硕的双肩,利落地将付青硕的外袍掀开褪到她的腰间。 “驸马,本宫头上的配饰很重,不如摘去。”付青硕自己抬手摘除了头上的凤冠,用金步摇奘着的宫装发髻也在此刻散落。如瀑般的青丝长发披在肩头,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靥,以倾城之姿用如水双眸注视着师北落。 师北落喉咙干涩,心中擂鼓阵阵,但她绝不可在此时妥协,于是再次暧昧地贴近她,近距离地端详付青硕。付青硕巴掌大的一张瓜子脸,睫毛是那般长而浓密,就像是扇面一般。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的脸,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放越大。白瓷般的皮肤在烛光下泛着莹莹白光,在师北落踌躇着是否该真的吻下去的时候,她却含着半真半假的笑意轻轻地开口了。 “现在想要吻我的这个人,是师北落,还是李悠南?” 师北落眸色一动,沉声道,“公主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她动作轻缓地解开付青硕的中衣叠口,付青硕白皙的脖子和光滑的香肩就在眼前,精致的锁骨弧度诱人口干舌燥。面对着这样的绝色尤物,连精明的师北落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付青硕却从容地将她往榻上一推,娇躯顺势也压在了师北落的身上。此刻灯火晦明,将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发丝倾泻,轻描淡写地扫着师北落的面额,朦朦胧胧之间,师北落看见付青硕的眼睛里似乎带了一些凄迷的光。 “父皇赐婚的时候,本宫其实并不想真的去成婚。但你来了.......”付青硕轻声呢喃,“当付贺拿来那枚抹着‘忘年枯’之毒的毒箭来的时候,本宫就认定是你,那种毒药产自蜀中,正是当年陈国境内之物。虽然你改变了样貌,也改了字迹,但本宫知道所谓的师北落一定就是你。” 师北落被压在下面,避无可避,苦笑道,“公主说得我越来越糊涂了,难道公主错认我作另外一个人?” “师北落.......北落师门......”付青硕缓缓低头,鼻尖贴着师北落的鼻尖,两个人的唇几乎就要沾到一处,“北落师门乃是北宫玄武的一个星宿,而陈国的宫殿就叫玄武宫。你心中挂念故土,因此连化名都和陈国有关,你难道还想继续瞒着本宫么?” 师北落却道,“虽然我还不太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有一件事情似乎弄清楚了。公主的确认错了人,我只是一个乡野村夫,靠着一点小运气发了一点财又阴差阳错地参加驸马昭选,最后又稀里糊涂地赢得了驸马之位......” “是么?”付青硕浅笑,“那么余行的事情你又如何解释?他在初期风头正劲,却在后期失足成恨,现在甚至入罪下狱......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安排的?” “公主还真的是想象力丰富,”师北落道,“余行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我正要将此事禀报公主请公主出面为余行求情呢。” “哦?”付青硕挑起纤眉,“你还需要为余行求情吗?恐怕此时该押送回牢的余行早已经失踪了吧?” 师北落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公主的话,北落是一句也听不懂。” “余行虽然是个江湖人,但江湖人最重义气。苏和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说得动余行。如若本宫料的没错,他在牢中对苏和说肯到御前指证你,恐怕就是你的主意。一来你可以借机削弱苏和在父皇面前的影响力,二来余行可以从重重森严的皇宫守卫中脱身而出,他原本被关在宫内的牢房中,现在却可以因为作证的事情暂时出宫,他再宫内你无法出手解救他,但若是在宫外途中尤其实在大家都松懈的时候,这情形可又说不定了。” 师北落僵住,“公主未免太高看师北落。” “是么?不如本宫与你打一个赌罢,本宫赌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来通知余行在半途被人劫走,你敢不敢入这场赌局?” “师北落不敢和公主赌,若是碰巧有人劫走了余行,岂非嫌疑又落在了我的身上?”师北落似真似假地说道。 床榻轻薄的蝉纱如水面的波纹一般层层拂动,里面的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配上室内越发昏黄的灯光,越发地暧昧。 “你不承认也就罢了。”末了,付青硕道,“本宫有的是耐心。” “其实我有一事困扰已久,想请教公主,”师北落趁机问,“王鹰是否是公主的人?” 付青硕嫣然一笑,从师北落身上翻到榻内一侧道,“嗯。”她觉得脑袋有些晕沉,于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盏交杯酒,扭头看着师北落的侧脸,眸子里的东西浮浮沉沉。“本宫想为自己留下退路,让他扫除一些本宫不愿见到的人,顺便也让他提携一下本宫看中的人。” “包括苏和?” “你在意苏和?”付青硕侧身撑起下巴反问。 师北落眸色一敛,“苏和出身高贵,又是琥国才子,谁人不仰慕他。” “是么。”这两个字有些轻飘飘地,似乎很不在意。 师北落扭头望着里侧的付青硕,发觉她正昏昏欲睡,暗忖着是刚才的迷药起了作用,心下稍微放心了一些。不管付青硕有多么确定自己就是李悠南,在自己未亲口承认之前她应该不会拆穿。 她是怀着对自己的愧疚也好,怀着残存的友情也罢,师北落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从今以后她成为了琥国的驸马,这样有利的身份能够让她在往后的复仇大业中得到不少便利。 “师北落,”付青硕迷迷糊糊的声音充满了诱惑,眼睑半闭着半睁开,朦胧地望着她,“本宫乏了。” “嗯?” 付青硕抬起手指了指地面道,“地上可以铺一床被子,那边有座躺椅,你自己选一处就寝罢。” 师北落有一刻讶然,她身子骨弱,若睡在地上或者睡在躺椅上着了凉,可不是一夕一宿之间能好全的病痛。况且,方才这人还这般撩拨她的心,使得她浮躁不安,余热未褪,如今竟立即翻脸让自己打地铺,这未免也...... “好,一切都听公主的。”师北落抱着自己的被褥铺在地上。躺着入睡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辗转反侧之下她反反复复地想着付青硕方才说的话,仔细思考其中的意思。恍惚之间,意识竟然渐渐流转到其他地方,脑海中不断浮现她的脸,她的呼吸,她说话时候的柔软的声音....... 师北落最终一夜未眠。 第023章 翌日,天清气和。 蝉纱帐中,一婀娜身影坐起,睁开朦胧双眼下意识地往榻边地上望去。昨日那人被她罚睡地板,想她身子孱弱必定经受不住地上的寒气,到夜半应当就来求饶了,却不料她硬是撑到了白天,而当付青硕起来的时候师北落早已不见人影。 望着光秃秃的地面,付青硕好看的眉头皱了皱,等候在屋外的宫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恰到好处地在此时开了门,一行人踩着倾泻在地上的阳光鱼贯而入,或端着金质水盆、或拿着干净毛巾、或拖着各种华贵配饰,静静地侍立在六扇门牡丹花样的屏风外。 一等宫女杜未未最后绕进了屏风,瞧见付青硕穿着中衣赤足站在玉石地面上,侧着脑袋正凝神看着摆在墙边窗户下的一张铺了虎皮的梨花木躺椅。躺椅上多出了一条毛毯,整整齐齐地叠放。 “驸马在何处?”付青硕问。 “一早便出去了,”杜未未边为付青硕披上衣衫边嘀咕道,“昨夜新婚,今日一早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还有没有将公主您放在心上?想他病病歪歪一个人,公主能下嫁给他是他的福分,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她陪伴付青硕多年,但四年前出使陈国她因为急病而留在琥国,另派了他人去服侍付青硕,却不想因此错过了付青硕情绪最为跌宕的时刻,那时候付青硕经历的一切,深深地改变了以后各人的轨迹。 杜未未抚平衣裳褶皱的时候瞄见付青硕的目光,仿佛古井泛起微波,到人心头阵阵涟漪。 “她再不好也是本宫的驸马,她是你的主子。”付青硕伸手穿上外袍,让杜未未束上腰带。这是一件宽袖窄腰的广袖流仙裙,月牙儿般的白色将付青硕的肤色衬托得更加白皙。 这不温不火的声调让杜未未心头一凛,忙行礼赔罪道,“公主恕罪,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在背后嚼舌根。” 付青硕凝眉问,“王鹰那儿可有消息?” “目前还没有——”杜未未在整理付青硕的衣角褶皱,轻轻用手拉平整一些,“公主,如果继续派王鹰替公主做事,是否有点冒险?虽然他退出禁卫军跟随公主多年,但毕竟还有一些老资历的人会认出他。而且他参加过公主的驸马昭选之后,势必会被更多人记住,此刻不宜外出招摇应该避避风头才妥当。” 付青硕淡淡道,“若是能用他人本宫便用了,但可惜要跟踪之人一个是‘踏雪无痕’余行,一个是水月楼的杀手未央,他们的轻功都是一等一的,耳力自然也惊人,本宫手上也暂时只有王鹰可用。” “师......驸马爷当初也真奇怪,手上明明有一个呆呆傻傻的余行不用,竟然另派杀手出战。若不是公主提前知道了他的用意让人漂清了未央的底儿,他哪能那么容易入文斗。” 付青硕穿戴好了行装,刚要转出屏风继续梳洗的时候,听见了来自于屋顶上极其轻微的瓦片翻动的声音,于是顿下脚步扭头对外面的宫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待宫女退尽之后,屏风外出现一个人影,此人又瘦又高,单膝跪地手抱着拳,头发披散两侧,“启禀公主,余行昨夜的确被人救走,那人身手极快,想必就是水月楼的未央。” “嗯,”付青硕颔首,“师北落目前何处?”师北落救了余行,但余行已经沦为逃犯,京城是呆不下去了,唯有趁早送他离开。这本不存有疑虑,但付青硕有点好奇师北落是否会亲自送别余行。 因为她想弄清楚相比四年前的李悠南现在的师北落究竟变化了多少。 “驸马一早回到了原先的住处。”那人抬头,精明的眼,鹰勾鼻,正是那日武斗胜出的五人之一,王鹰。 “她回去了?”付青硕有些诧异,“她回那儿去做什么?” “禀公主,驸马爷回去之后一直在打理新开垦的一处菜园。” 付青硕沉默后道,“继续替本宫密切关注师北落的动向,她去过哪些地方,做过哪些事情,本宫都要知道。” “是。” 桌上的茶水已凉,榻上的余温亦褪,从窗外吹来的轻柔的风拂动放下的床帏蝉纱,犹如水面一般一层一层往里处叠着晕开。 付青硕走到隔间之内,轻抬手臂,衣袖扫过桌面上泛黄的、零碎的纸张。青葱玉质点在画轴上的人的脸庞上,那人鹅蛋脸面,眉眼弯如新月,带着天真的能够融化冰雪的笑靥,身后的背景是一座八角亭子,亭柱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绝妙对联。 这是那时候苏和替陈国公主李悠南所画的肖像图,虽然曾经零碎破损,但已经被人耐心黏上整体上还是完整的,至少上面那一个人的表情,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人此刻的性情,是否还和当初一样。 大西门街,阴气森森的师宅,虽然梧桐叶子在余行走了之后很不客气地铺了满地,但正中的菜园却展现出了勃勃生机。师北落在苗圃上面搭建了天棚,种植了四季常青的植物,夏可遮日冬可避雪。 奔波了一夜的王鹰坐在师宅的屋顶上,打着精神居高临下地望着师北落,而师北落正挽着裤腿在给自己的菜园施肥,看着新出的嫩芽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喜悦的红润。她抬袖抹去汗珠,望着越来越高的日头似乎觉得有些疲惫,便慢慢从菜栅栏中走出饶到自己的屋中歇息。 在她走了之后,王鹰从屋顶上落下,打量四周奇怪未央为何不在此处,但这种奇怪没有持续多久,他远远地跟着师北落去了后院,瞧着他关门落锁于是稍心安地靠在门柱后头抱手假寐。纵然王鹰的体质比寻常强了几倍,但他终归还是一介凡人,需要休整。 但就在这时候,师北落的房间里却有了动静,一个扇窗户来回摇摆着。王鹰亦在此时警觉,但透过打开的窗户能够瞧见师北落背对着自己躺在里面,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但其实屋内之人早已不是师北落。 当初余行买下这间屋子的时候虽然是被人蒙骗的,但师北落没有卖掉此处另找一所房子的原因,不是因为师北落没有置地的银子,而是因为他看中了此地的地理条件。 因为曾是鬼宅,所以左邻右舍平日里也不敢靠近,靠近的几家更是索性搬走,附近的地方也都空置了下来。因此师北落也能在繁华中偷得浮生一分清静。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借机在屋内挖一条地道出去,将挖出的泥土堆在刚开垦的菜园中,可谓神不知鬼不觉。余行当初买了这宅子,纯属阴错阳差地给师北落提供了便利。 师北落早知道有人在暗中窥探自己,于是叫未央假扮了自己在屋中睡着,而她的本尊此刻已经来到了西城门外。 天上风云忽变,北风正紧,师北落下了轿子便吸入了一口烟尘,重重地咳出吸入口中的秽物,低头一望手帕,却见白色的手帕中红星点点。师北落急忙收起手帕藏入怀中,正在此时有一个披着褴褛斗篷脚穿牛皮小靴的人朝着她走近。 师北落没有迎上去,而是转入了路边的一个小面摊,点了最贵的一碗面。穿着斗篷的行客也就近坐了下来,与师北落背对着背。 “阿行,东西都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喜欢的鹿肉都放在马车内的小食盒里。” 斗篷人稍微抬头,虽然脸被刻意抹黑了一些,下巴上也黏上了胡须,但眉宇之间还是少年当初的那一股傲气,余行经历了这许多事情,言辞显然少了很多,“我走后,你自己珍重。” “嗯。”师北落微笑。 两人沉默半晌,还是余行先起身,向小二付了师北落的面钱,然后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大步跨去。他不能留在琥国的境内,南边的南楚才是他可以安定下来的地方。 师北落拿起筷子,余行却在身边停下了。“你回来是为你的国家复仇的吧,但即使你千幸万苦当上了驸马,也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贵族,离权利的中心还很远。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师北落执起茶杯,那碗面还在面前腾腾冒着热气,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语气平静道,“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不行的,但如果有个帮手那境况就大不相同了。”她轻轻放下杯盏,望着余行的背影沉吟道,“其实我早已选定了他,只是时机未到。现在我已然成了驸马,我想是时候去找他了。” “你是说天璇公主?” “不,不是她,”师北落的眉头稍稍拧起,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余行,去了南楚记得到南街的胭脂水粉铺子前,买一盒‘碧雪晴天’捎到公主府,我会付给你钱。” 第024章 余行的马车扬长而去的时候,师北落正慢慢地走在回城的官道上,与各色各样的行人擦肩而过。 余行是她近年来结交的唯一朋友,如今连这个朋友也都失去了,这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往后的路只会越走越窄,越走越无路可退,但即使匍匐着也要一寸一寸爬过去。 师北落仰望琥国高大古朴的城墙,城墙上插着整整齐齐的旌旗,日光从那背后投射了过来,旗影落在了师北落的脸上。抬手遮住阳光,眼睛微眯,孤单的影子散在这繁忙的黄土道路之上。 停顿了半晌,她微微叹气,然后重新迈开脚步走过城门,稍作歇息之后,她的脚步变得更加沉稳、执着。 师北落来到城门之下与一车夫谈妥了价格之后准备回师宅,这时候却有一个人从后面搭住了她的肩膀。师北落一回头,见到的是一张散漫的、轻笑着的脸。 “这不是咱们的驸马爷么?”怡王付贺带着玩笑的口吻,一边和师北落说着一边朝着方才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望去,脸上渐渐露出饱含深意的笑,“你送走的该不会是钦犯余行罢?” 师北落心中一顿猛鼓重锤,她不知道付贺是什么时候偷偷来到身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身边观望了多久,是否真的见到了她送别余行。她悄悄地观察付贺,这个玩世不恭的郡王爷难道是看穿了她的第两个半人? 付青硕完全知道她的底细,甚至曾在昭选驸马的事情上一路辅助;苏和则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勉强算了解师北落的半个人;至于怡王付贺...... 师北落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付贺,付贺表面上放荡不羁,但其实心思还算细密。如果是一般的皇子飞扬跋扈这许多年恐怕早就被皇帝废黜幽闭,但付贺胡闹了这么久皇帝除了责备几句以外也没有什么大事。这是因为付贺懂得收敛,他知道什么可以闹,什么不可以闹。有些小事旁人不会与他斤斤计较,别的皇子都在忙着争宠,唯独他置身事外。 无论心里如何动荡,师北落表面上还是保持着温雅的笑容,“王爷莫开玩笑,余行昨夜不是被押回牢中了吗?” “他没有被押解回去,昨日半途便被人劫了,押送的官兵都被一刀抹了脖子,连宁坤也一起死了。”付贺的呼吸偷偷靠近,勾住师北落的脖子半开玩笑道,“你在武斗的时候不是让一个少年代替你出战么,本王也在场,好像看见了那少年的身手很是不错,如今那少年在哪里,你可有心忍痛割爱将他然给本王当侍卫?” “不是我不肯给王爷这个面子,而是他年纪还小不懂得王府的规矩怕冲撞了王爷。如果王爷真想要一个好护卫的话,北落以后会替王爷多留意这样的人才。”师北落睨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暗忖怡王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他竟已经联想到了未央。 他一早来到城北显然不止闲逛遇见这么简单,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无论是半途遇见还是一直盯梢,他选择在此刻接近自己必有目的。 师北落一想到他可能抱有的目的,心反而更加安定了。她原本就想着如何拉拢付贺,如今付贺自己送上门来岂不就是天赐良机? 付贺眼珠子转了转,收回手背在后头,突然瞄了眼四周道,“皇姐没有派人跟着你?” “公主为何要派人跟着我?” 付贺见师北落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惊诧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付贺朝着师北落竖起大拇指道,“做驸马虽然可以享受贵族身份和荣华富贵,但也要接受皇室的约束。除了公主外你不能够喜欢其他人,也不能够私底下和其他女子来往,所以为了杜绝这种现象的发生,从大婚之日起便会有专门的禁卫军跟在你的身边,多则三人,少则一人。” 师北落微笑道,“可能是人还没有派过来。” 付贺绕着师北落上上下下地打量,最后按着师北落的双肩绽开笑容道,“既然都溜出来了不如先去一趟成绯馆,机会难得咱们又如此有缘,或许这就是你最后一次享乐的机会。” 师北落若有所思地望着付贺,付贺再没有给她机会,直接拽了师北落的手将她往马车上带。二人坐上马车,付贺撩开帘子对车夫笑嘻嘻道,“走,去成绯馆。”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付贺冲着师北落单眨眼睛,弄得师北落有些哭笑不得。 若被人知道自己在成婚的第二天就跟着怡王上赫赫有名的青楼,不但自己会名誉扫地,就连付青硕也会被连累。 但人已经被拉上了车,而且一时之间瞧付贺的样子也不会准备放过她,师北落放弃了逃跑,佯装看着窗外风景,实际上却是在想未来的路。 她没有强兵强将,不可能用武力来达到毁灭琥国的目的,外部攻击不成那便只能从内部突破。琥国皇帝虽然已经老了,但身子骨也还硬朗,师北落曾想即使自己病死了皇帝可能还没死,所以等皇帝自然死是不可能的,况且师北落不想那么便宜他。 除了琥国皇帝,师北落的另外一个对手就是前不久与她争娶公主弄得元气大伤的太尉之子苏和。要彻底扳倒苏和就必须除去他那权势滔天的父亲苏定,而苏定自己也是昔日破了陈国城门的大将之一,师北落自然不会放过他。 至于最后一位…… 师北落的眼神中的光不知不觉黯淡了下去,嘴唇轻抿。 直到目前,她依旧找不到付青硕的致命弱点,若按照昭选驸马的过程来看,付青硕与苏和若即若离,她待他是不同,但又不足以亲厚到自己曾想象的那种程度。 难道当初在陈国的时候,自己亲眼所见的不是真相?可那时候的付青硕明明......明明也是喜欢苏和的。师北落曾经亲眼撞见他们二人在八角亭外紧紧挨着,苏和的手放在付青硕纤细的腰身上,而付青硕歪着头亲昵地靠在苏和肩头。 四年前的陈国夏天还未过去,亭子边上的小湖里铺着满满的荷叶,开了满满的、粉色的荷花。树上的蝉儿还在叫,地上的蛙鸣此起彼伏。月亮洒下一片清辉,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般配,但躲在亭子柱子后的李悠南眼睛很酸,耳朵很疼,她情愿此刻自己瞎了聋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可那就是事实。 而当时的李悠南像个胆小鬼一般偷偷溜走,然后失魂落魄地跑回寝宫,关上门闷着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个时辰,在眼睛肿成核桃之后突然停止了哭泣,在毅然地抹去眼泪之后起身到了一面挂着画的墙前。 她凝视那水墨晕染开来的画面许久,最后一咬牙使劲地扯下它,那画上人儿的笑很美,但笑容看起来是那么嘲讽。李悠南眼里忍不住又滚出泪泪珠,像是透明的珍珠一般串成串儿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一阵哽塞之后李悠南颤抖着手一用力便将已仔细镶过的画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撕开、撕碎...... 第二日她关闭宫门,将包括付青硕在内的所有人牢牢挡在了漆红色的宫门之外...... “师兄,我们到了。”付贺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打断了师北落的冥想。师北落回神过来的时候,付贺已经跳下了马车,正站在马车外仰着头等着师北落。“还在想什么,本王保证皇姐不会知晓,你还不快下来?” 师北落摇头叹息,自己是借着师宅的暗道出来,若是早点回去还能瞒过王鹰,若是迟了这暗道短时间内再也不能用了,否则极容易被王鹰察觉。 最后她还是下了马车,正要同付贺一起进去的时候,却顿在了门口歪着头盯着停靠在门外的一辆褐色顶盖的软轿有意地“咦”了一声。 付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瞧见了这顶轿子,这顶轿子乍看较为普通,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轿子的门面上悬挂了一枚金镶玉官牌。 琥国京都之地常有达官贵人坐着轿撵外出,为了避免官民纠纷,常在轿子外面挂上官牌以表示身份。两座轿子相遇的时候也会依照官牌大小自动避让,其中铜质等级最低,银质为朝中大员,金质是一般皇族所用,至于金镶玉唯有皇帝恩赐的皇族才能享用。 怡王付贺身为郡王,只能用金质的官牌,此刻他正盯着那低调内敛但奢华十足的金镶玉官牌喃喃自语道,“究竟是横王来了,还是太子来了?”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眼睛瞪大惊慌地看着师北落道,“总不可能是皇姐来了吧?” 第025章 师北落盯着官牌半晌,沉吟道,“皇上虽只御赐了三枚金镶玉官牌,但素闻太子殿下贤德,王爷以为他会不会出入这等烟花之地?” 付贺思量着摇头道,“不太可能。” “横王有琥国战神之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是个英雄般的人物,但听闻与横王妃感情甚笃,比翼双飞,他可会来此寻花问柳?” 付贺立即笃定道,“不会。” 师北落微笑,挑起一边的眉毛追问,“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她会不会大摇大摆地挂着御赐金镶玉一清早来成绯馆捉拿我问罪?” “不......”,付贺一个字刚出口,后又一想不妥,于是改了口径四处张望慌兮兮道,“也许真是皇姐来了,咱们事先说好,万一被抓住你可千万别招供出本王,本王先走一步,我们就此别过!” 他一拱手抱拳准备溜之大吉,却不想师北落已经踏上了成绯馆的台阶。待他抬起头来寻找师北落的时候,只在成绯馆那精致的大门之内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渐行渐远。 “哎,师北落!你怎么就进去了?”付贺惊慌不已,扭头看看四周,心想倒不如这样走了吧,免得到时候付青硕将他冰冻三尺。转身走了几步却又觉得舍不得,一来他也好奇这挂着金镶玉之人到底是谁,二来也想跟着师北落瞧瞧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若是倒霉真的遇上了付青硕,有自己在场狡辩一番总好过让师北落一个人一见付青硕就什么都招供了。 几番犹豫之间,付贺本来已经拐入了巷口,过了一会儿却又拐了回来,压低着头颈疾步迈入才刚开门不久的成绯馆。 像成绯馆这等寻欢的场所一般都在夜晚彻夜开放,歌舞笙箫,千姿百媚,是个十足的烧金窟,寻常百姓根本消费不起。即便贵为郡王的付贺有时候也是捉襟见肘,靠着皇帝偶尔的御赐才敢大摇大摆地来一趟成绯馆挥霍一空。 琥国长兴街曾有不少与成绯馆类似的青楼雅苑,但唯有成绯馆一家在京都屹立十年不倒,其期限甚至比当今天子的年号还要长。里面的美貌姑娘如山上的石头一般繁多且各有特色,如海中的水滴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成流。各色千娇百媚、冰肌玉骨的美人儿都聚集在此,她们都是自愿献身绝无强求的,由于这个缘故当她们由衷地想要吸引客人的时候撩拨起来也也格外地得心应手。 有人曾想探取其中的经营之道,但都一无所获,成绯馆的姑娘不但个个长相清丽脱俗,而且嘴巴严实,心思玲珑,所以更得京中权贵赏识。 付贺穿过长廊走到了成绯馆的一层大堂,成绯馆是井字结构的建筑,中心为空,空置的地方架构了一处四方形的舞台,舞台上铺着华美的针绣红毯,红毯中心是一朵金色的牡丹花,辅以殷殷绿叶,姹紫嫣红。 二层、三层最里面都是布置地各有特色的厢房,夏天垂以湘妃竹帘,清新凉爽;冬日垂以轻薄棉丝,暖和温润。只是第一年用过的竹帘和棉丝在第二年都不会再用,根据成绯馆掌事的秦淮秦公子的说法,这些用过的东西在第一年都发霉发臭了,第二年自应当不能用。 听闻此事有人纳闷了,既然知道容易发霉发臭为何还要固执地使用这些极容易腐坏又价值不菲的东西? 成绯馆的秦公子答曰,他们只是有钱没有地方使。 当然这仅仅是坊间传说,秦公子有没有说过这通话不得而知,但秦淮此人的的确确是存在的。曾听闻他乃是落榜的书生,长相俊俏,尤其一双丹凤眼甚是勾人眼球。可为何一个自小读圣贤书的书生会来做这青楼名苑的掌事,这又是一个谜团。 而秦淮也仅仅是一个掌事,成绯馆的幕后老板至今未曾露面介绍身份。就连秦淮本人也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唯有在重大场合之下才肯现身。 由于付贺在成绯馆是一张熟脸,成绯馆里面刚起的人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对他行礼,待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有个别的还热情地招呼他道,“姑娘们还没起身,王爷不如在雅间等一等,看哪位姑娘早起梳洗好了就要伺候王爷?” 付贺心中着急找到师北落,一一拒绝了。 “可见到一位白衣公子从这里经过?”付贺拉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婢女问。 “他好像是往楼上去了。”那姑娘指指上方道。 付贺便心急火燎地拾级而上,一间间厢房翻查过来,连续几间翻查无果之后,他开始变得暴躁。 “王爷,您这是在找我吗?”忽然,身后一个温温吞吞的声音说道。 付贺一回头,看见的是师北落那一张苍白但嘴角带着笑意的脸,她身上的月白色常服与她的肤色一致,整齐的发髻与乳白色的玉带发带将她整个人都衬得飘逸似仙。 付贺盯着师北落的脸直瞧,一阵恍惚之后伸手过去捏住师北落的脸颊,嘀咕道,“师兄的脸皮真细嫩......” 师北落皮笑肉不笑地挑眉道,“哦?” 付贺缩回手,问,“你方才去哪里了,我明明是从你那方向一路翻查过来的,却没有见过你......你难道就不担心真的是皇姐来了么?” 师北落微笑道,“王爷糊涂了,一路上我们都未曾发觉有人跟着,试问公主如何得知我们来到成绯馆?就算是公主知道了,可那辆马车是在我们之前到的,公主又如何未卜先知先来此地等我们呢?” 付贺豁然开朗,拍手道,“对啊,本王怎么没有想到。”他眉头稍松,但很快又皱了起来,视线变得渺茫,似乎穿透了师北落望向了很远的地方,“按照你方才的分析既不太可能是太子,也非横王,更不是皇姐,那么这轿子上挂着金镶玉之人到底会是谁呢?” “我也正困惑呢,方才一路打听一路搜查,但就是没有找到那位客人,”师北落皱眉,转过头望着下方大堂道,“我们都没有近距离观察那块官牌,或许物有类似,是我们都看错了。” “虽说物有相似,但金镶玉乃是尊贵之物,照理说人人都该避讳才是......” “我也是这般想的,但可惜没有找到人。”师北落此时发现一层大堂内舞台上似乎有人正在布置,于是指了指下方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付贺也凑了过来,“啪”地一声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都快忘记这样重要的日子了。” “嗯?” “成绯馆有四位花魁,师兄知道吧?”付贺解释道,他是在成绯馆遇见师北落的,但后来得知她是初到京城,没来过几次,所以这种传统她不了解也正常。 见师北落点头,付贺继续道,“今日是每月一次的投标大赛,四位花魁都会现身相见,陪属意的客人一晚,规矩当然是价高者得。” “看起来王爷颇有兴趣?” “有是有,但可惜本王的月供支撑不了如此巨大的消耗。”付贺不无遗憾道。他一直喜欢四大花魁之一的绯绯姑娘,甚至为她耗尽心力地去骗去求苏和送画,前阵子刚捞了个韩熙载夜宴图见了绯绯。与绯绯共度良宵之后翌日回府恍惚不能自拔,清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失魂落魄,整整缓过三日才稍稍平静下来,恢复以往那放荡不羁的样子。 师北落眯着眼睛淡淡笑着,沉默半晌冷不防吐出一句话,“如果王爷不嫌弃的话,师北落愿意为王爷出一些金子。”她说的不是“铜钱”、“银子”而是直接说出了“金子”,这般大的口气即使京城权贵也不敢贸然出口。 付贺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你真有那么多的钱?” 师北落转过头注视着付贺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北落自觉和王爷有缘,若是能为王爷效劳,即使散尽家财也无妨。” 第026章 师北落前脚一踏入府中,杜未未便迎面而来了,仿佛是专门在等着她似地。她对师北落说公主要见她,于是师北落此刻便来到了天璇公主的房门前,望着那贴着喜庆红字的梨花木门师北落忽然停住了脚步。 “驸马?”领路的杜未未见师北落停了下来遂转过了头,奇怪地望着她。“公主还在里面等着呢。” “好,我马上就去。”师北落微笑回答。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等到确认干净整洁之后又抬起袖口闻了一□上的味道。成绯馆的脂粉气过浓,用的都是香薰,她进到那里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带上一些,只希望付青硕对这种香味不要太过敏感才好。 这般思忖着推开房门,屋内的布置还和昨日一样,那面绣着牡丹花的六扇门屏风一眼便可以瞧见。只是屏风之后的卧榻师北落未曾睡过,她在新婚之夜是独自睡在地上的。 那夜秋味甚浓,夜风若有似无地从窗扇间透进来,一丝丝地吹入她的骨髓。虽然铺了一层垫絮,但白玉石的地面湿气似乎在不断上涌,浸得师北落浑身一片冰凉。 即便平日里是高床软枕,师北落也无法安然入睡,只因一入梦中,那战火纷飞的场面让她时刻在半夜惊醒,起来的时候满身冷汗,眼前仿佛还有母妃在烈火中焦灼煎熬着的面容。师北落就在这夜夜的梦靥中挣扎着,有时候醒来便再也不敢睡了,独自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醒了一夜,至多在第二日午后的时候假寐养神。 这样身心俱疲的日子即使是身强体壮之人也忍耐不住,何况是师北落这样的病秧子,于是师北落的身子更在这一日又一日的折磨中变得更加虚弱,她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存活下来的。 虽然屋内还有一张躺椅,但躺椅就在窗户之下,躺在那儿不如索性躺在地上。翌日天明的时候,师北落便忍不住起身了。叠好毯子,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付青硕,付青硕瓷白的面容在睡梦中不像平日里那般清冷高傲,此刻的她看起来是那样惹人怜爱喜欢。 师北落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身边,静静地凝望着她,心想若还在陈国,若还在过去,她们或许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睡在一张床榻上,面对着面彻夜长谈。只不过一直在说的是自己,一直在耐心倾听的是付青硕。 珠帘脆响,师北落扭头往一边的侧房望去,一个人影现在珠帘之后,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广袖流仙裙,宽袖窄腰,更衬得身姿婀娜。 “驸马一早去哪里了?”付青硕淡淡开口,声音平平稳稳。 “回去旧宅打点打点。”师北落站在帘外恭谨道。 付青硕面前的桌几上铺成那拼凑而成的画像,画上的人此刻就站在珠帘之外。师北落显然也是瞧见了这幅画,眼神之中掀起微波,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阵小小的涟漪很快便隐没在她恭恭敬敬的态度之中。似乎她与天璇公主之间不是夫妻,而是君臣,她在尽力恪守本分,保持距离。 付青硕转过头,隔着珠帘一双深邃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师北落,“驸马为何还站在外头,何不进来瞧一瞧这副丹青?” 师北落无法,只能挑帘进去。她不敢正眼仔细观察这幅画,目光有些躲闪。 这幅画她当年亲手撕了,怎会落到付青硕的手中?她拼凑收藏这幅画何用? 师北落的视线慢慢挪移到付青硕的侧脸上,心想此人与当年相比,风采更胜从前,心思深度也更甚从前,她明知道自己是李悠南,却为何要助她成为她的驸马? 两个人同时不说话的时候,室内安静地诡异。 “驸马可知丹青上画的是何人?”付青硕问。 “启禀公主,师北落不知道画上何人。” “她就是陈国公主李悠南。”付青硕直言不讳地道,“是本宫一生之中,最难以忘怀之人。” “哦?”师北落一愣,仰头直视付青硕的眼,目光犹疑不定,最后扯起半真半假的笑容道,“陈国公主真是公主的好友?但师北落所闻好像正是公主的缘故才能使得琥*队在三日之内大破陈国,大家都以为公主您和太尉公子苏和接近陈国公主就是为了军事布防图呢。” 她说话时候的散漫语气,绝让人想不到她就是四年前在玄武宫外哭得声嘶力竭的人儿。琥国皇帝一声令下,陈国宫殿连同被强行聚集在一起的皇族在众人面前被付之一炬,火势连烧三日,映得东边天空煞红一片。 付青硕听得出她口中的嘲讽,神态纹丝不动,朱唇轻启道,“驸马写得一手好字,此画修缮完毕但是缺少一副字联,不若就让驸马题词如何?” “让我题词?”师北落有些诧异,“公主与画上之人交情甚笃,而师北落与画上之人素未谋面,这样做怕是不妥吧?” 她说了这么一通,付青硕好像全都没有听见,亲自研磨提笔递给师北落。师北落望着那只狼毫笔,视线扫过付青硕的皓腕,末了还是接过狼毫笔顺势撩起袖子歪着脑袋问,“公主要写些什么?” 付青硕问,“你要站在反面题字?” “有何不可?”师北落浅浅一笑,态度飒然。 付青硕默然一阵,绕过了黄花梨木桌子走到师北落的身边,弯腰用同样的角度观赏那画的时候,转头近距离看着师北落,这时候鬓角的一缕长发同时滑落,她随手撩起夹在耳后,殊不知这无意中的动作让师北落着着实实出神了一会儿。 师北落盯着付青硕精致的耳垂,呆呆地发憷,手中狼毫笔竟然滑落一些眼见着就要落在画轴之上,手却突然被一直柔滑细腻的手捉住。 师北落突然回过神来,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之上的手,尴尬道,“公主想要提什么词?”她说这话的时候,付青硕一直在她的身边,现在的场景和昨夜的洞房花烛那旖旎的景象有点相似,空气暧昧,师北落觉得闷热。 付青硕语调缓缓地,一字一句清晰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师北落怔忡好半晌才道,“这是温庭筠的诗,是女子为倾慕之人所写,公主与陈国公主是好友,写在这里怕不妥当吧?” 付青硕收回手,道,“就这样写罢。” 师北落只好从命。 一手漂亮的字连贯而出,付青硕垂眸望着那上面的字迹,轻声道,“驸马不但与画上之人长相相似,连字都隐约有她的影子,本宫在殿上看到时心中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如今再试,果然还是这样。” “公主一直错认我作他人,试问公主,若我真的是公主口中的这个陈国公主李悠南,公主为何要招我为驸马?她是一个女子,而且又是与公主有仇的女子,你不怕她伺机报复另有图谋吗?” 付青硕从容道,“若是李悠南,本宫更要将她留在身边。本宫舍不得杀她,亦舍不得放了她,唯有将她留在身边才最安全。” 师北落深深凝视她许久,似笑非笑道,“公主若对她怀有愧疚之情,收容她也是应当的。” “驸马昨夜睡的可还稳妥?” “托公主洪福,北落睡的还可以。” “地上湿气重,驸马今夜还是上榻来睡吧。”付青硕状似不经意道。 师北落眼皮一跳,反应了半晌才应道,“好。” 第027章 `P`*WXC`P``P`*WXC`P`  接近傍晚的时候师北落从公主府出来,果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跟在身边。他穿着一件藏青色薄长衣,腰间束带,在这样清冷的日子里略显单薄,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得寒冷。黝黑色的皮肤,腰上挎着长刀,表情严肃僵硬下巴坚毅,显然是个不知人情冷暖的军人。 师北落上马车的时候稍稍一顿,转过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回答,连眼睛都未曾眨一眨。 师北落笑了笑上了马车,马车行驶的时候她稍微撩起窗帘,见到有一道影子在屋脊上飞快穿梭,动作轻盈身形利落。这让师北落不禁想起余行来,此时此刻余行差不多已经到了南楚边境,希望他一切安好。 车子拐过巷口,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皇宫派来监督师北落的侍卫一路尾随,始终不明白师北落究竟要去何处,似乎他一直在带着自己在绕圈。 侍卫有些气喘的时候,好像听见了不远处瓦片翻动的声响,他脚步一顿立即侧目循声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心下有些奇怪。莫非还有其他人在跟着驸马爷?他自认武功不错,听觉也甚好,却不知道方才那是何人,若真的有人跟着驸马而自己还没发现他的踪影的话,这人的武功应当在自己之上。 这时候师北落的马车停了下来,身处闹市之中,各色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师北落里面穿了一件天青色衣衫,外披黑色貂毛大氅,头戴鹅冠。这样富贵的装扮本应极为瞩目,但这里恰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一些贵族公子也都这样打扮,若是稍不留神侍卫便可能盯错了人。 只见师北落一路瞧瞧看看,时不时拿起一些小东西在手中把玩,在一个摊子前买下了一块玉石之后,她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到最后入了一家店铺。 侍卫站在屋顶上看不清楚师北落的动态,于是只好跃下守在那铺子唯一的出入口前。等了半晌,师北落终于出来,他背对着侍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侍卫便疾步跟上。 待侍卫走后,店铺里又出现了另外一位公子,鹅冠换做了发带,天青色的衣衫变成了月白长袍,貂毛大氅不见踪影裹上一层白毛狐裘,脚上是黑底白边的小鹿皮靴子。 此人正是换了装的师北落。 她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和怡王付贺约定好了的成绯馆,她答应了付贺要在今晚替他拿下绯绯姑娘。 与早上所见的寥寥落落相比,夜晚的成绯馆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头顶上是珠光宝气的琉璃七彩宝塔灯,一层一层的灯火将整个天井式的成绯馆照的透亮,无一处阴暗角落。灯光的色彩在人脸上投下点点光亮,姑娘们的肌肤在这种柔和的光下更显白皙娇嫩,笑靥也更加地迷人。 从门口走进来地上一路都有红毯铺着,里面大堂的地上更是一层具有西域特色的编织云纹绒毛地毯,柔软又舒适。 鼓乐在中间的玉台边角缓缓奏起,都是新编的曲子,让人耳目一新。 师北落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迟了,因为玉台上已亭亭站了四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女子,想必就是那四位花魁了。 举目四望,人影憧憧,师北落心想今夜在场的所有人定都将为她们疯狂不已。 “这位就是师公子吧?”一个婢女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行礼后盈盈笑道,“王爷已经在楼上雅间等着了,请公子过去呢。” 师北落颔首致意道,“好。” 扶着阶梯上二楼的时候,师北落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那四个女子当中的一人身上,成绯馆是按照梅兰竹菊四种花色来绣制今日的嫁衣的,师北落所望之人身上穿着的是兰花样式的喜袍。 入到付贺所订的雅间前,师北落挑帘进入,发现付贺正一脸严肃地凝视师北落身后。 “王爷看见了什么?”师北落回头看了一圈问。 付贺神神秘秘道,“你瞧见对面那间屋子没有,本王听说里面的人出手也很阔绰,方才一个倒茶的小厮进去伺候了一会儿,一出来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里面的人竟然赏赐了他一金。” 师北落含笑坐下。 也难怪付贺会如此惊诧,在琥国一金相当于十银,一银换算做铜钱的话足足是一千枚铜钱,而一枚铜钱可以买两个包子,五枚铜钱可以够一个男子吃上一天。而那人一出手就是一金如非绝对的显贵底气十足,也不敢如此招摇。 “王爷不要着急,竞价还未开始,王爷看中的是绯绯姑娘那人未必也看中绯绯。” “绯绯是四大花魁之首,此人若有能力怎会退而求其次另求他人?”付贺忽然放下手中杯盏拍案起身道,“不行,本王要先去会会此人,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王爷,”师北落打断他,抬眼道,“王爷想清楚了真要去看?” “为何不能去看?” “此人坐在雅间并垂帘,显然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便在众人面前露面。而且他出手如此阔绰,身后家财不菲定然是个在京城内有权有势之人。王爷仔细想想,若是您此刻过去一撩开帘子发现是太子、或者是横王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付贺听罢脸色一下子黯了下去,“你不是分析过他们二人是不会来的么?” 师北落微微一笑道,“原本是觉得不会来的,可一来有那金镶玉的官牌,二来又有这出手阔绰的魄力,倒使得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之前说的一番话了。” 付贺一向和太子没有什么交情,对横王则有些敬畏。既然人家不愿意揭穿身份,他也没有那个理由非要拆穿不可。他慢慢地坐回位置,望着下方的一个红色身影问,“师北落,你有多少家财可以挥霍?” 师北落伸出一只手掌,在付贺面前晃动了一下。 付贺乍看有些失望,提不起兴致道,“五百金?”这对一个民间商人来说的确已经算的上丰厚了,到成绯馆花费也卓卓有余,但面对四大花魁这仅仅够得上资格远远见人家一面而已。 师北落含笑摇头。 付贺有些意外,倾斜了身子追问道,“五千金?”若有五千金或许真的可以与对方一搏,赢下绯绯姑娘。 师北落还是摇了摇头,继续晃动了一下手掌。 付贺惊呆了,有些含糊不清道,“难......难道你一个边陲的人参商人,竟.......竟有五万金的身家?” 师北落轻抿唇角,勾勒出一点笑意道,“金子如今都在师宅中,不知道够不够今夜让王爷见上绯绯姑娘。”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这3章很赶趟儿,很多地方来不及推敲修改,或许有BUG先发上来,等某木仔细瞧瞧再润色润色....OMG,今天一早开始写,写的头晕脑胀,但答应人家的事情不好做不到....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028章 成绯馆大堂中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师北落觉得有些眼花缭乱。放下手中的刻刀揉揉眉心,再盯着那半成品玉石的时候竟然有些头晕。师北落再次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之后睁开,这一次看东西就比较清晰了。 忽然之间觉得付贺过于安静,师北落一抬眸便见到付贺正拖着腮帮,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瞧,两眼发直,活脱脱像色鬼见了漂亮姑娘。 师北落嘴角噙着笑意,手上的刻刀继续运转,已经将那玉石雕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嘴上淡淡道,“王爷不盯着绯绯姑娘,盯着我作何?” 付贺的手叠在桌上,认真地道,“本王在想你区区一个边陲的人参商人,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家财。”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师北落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拐卖妇女?贩卖军火?运送罂粟?” 师北落的家乡在琥国西陲的汶城,边境之地山高皇帝远,常有这等作奸犯科的事情。师北落的身家如此丰厚,的确惹人怀疑。 “王爷,我是一个正当的商人,初期的时候的确得了一些人的照顾,但绝对没有做出有违律法的事情。王爷若不信,尽可派人去查。” “说到这个......”付贺想起了那日在公主府见到的两个老人,尤其那个瞎了眼的老人家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之前定过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人怎么会死了?你又为何不告知他们两位?” 师北落手上一顿,目光里沉淀了不知名的东西,似有哀恸之情一闪而过,只听她叹息道,“若华出生平凡,是一个采药的药女。我与她相互倾心定下婚约,后又告别二老出城寻找契机。我起手时候的人参大多是她亲自采摘的,可是后来......” “后来发生何事?”付贺早已知道许若华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后来,”师北落苦涩道,“若华在山中采到一棵世所罕见的活参,于是我们有了第一桶金,有很多人追问我们活参的采摘地点,但我们从不告诉外人。” 师北落稍作停顿,转过头直视付贺,“王爷,你问我这么多钱财是从哪里来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没有任何钱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我如今有那么多的钱财是因为——这些钱全都是用若华的命换来的。” 付贺震惊,师北落曾当殿说许若华故去了,难道说...... “活参长在万分险恶的地方,我体质弱若华不让我犯险,但她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冒险摘参。到最后可能是山神看不下去像我们这样贪心的人了吧......所以他老人家夺去了若华的性命。”师北落轻轻闭眼,“但他老人家其实应该惩罚的人是我......” “你不告诉那对老夫妇若华的事情,是怕他们伤心难过?” “嗯,”师北落慢慢道,“他们好端端的一个女儿交给我,我却无法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他们。在若华死了之后,我就模仿她的笔迹写信,其实二老一个瞎了一个大字不识,但还是会让人读给他们听的,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将字迹模仿地像一些,语气也更加像一点,却没有想到这一瞒就是好多年。” 付贺拍拍师北落的肩膀感慨道,“若华待你情深意重,本王觉得她去采药也非仅仅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可能是想让你过得安逸一些。没有当日牺牲的若华,就没有现在的你。你该好好珍惜她的情意,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为她活下去。” 师北落道,“王爷似乎也分外感慨,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是么?”付贺抬起下巴冲着对面雅间,“你现在是本王的金主,本王起码该装装样子在你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吧?” 师北落觉得现在时机正好,打算作出第一次的尝试,于是开口道,“王爷对......” “铿——”一声利锐的锣鼓声打断了师北落的话音。 付贺问,“你要说什么?” 师北落摇头道,“稍后再说不迟,看样子是竞价开始了。” “嗯,”付贺道,“顺序是按照梅兰竹菊来的,绯绯姑娘一直以兰花纹为盖头,应当是第二个竞价人物。” 师北落盯着下方的人若有所思道,“律法上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见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但这些姑娘却入了贱籍,站在这里被当成商品来买卖,又可见最终人与人是存有等级的。” 付贺不屑道,“这都是命数。” 师北落看着他,“若我没有成为驸马,恐怕也没有资格与王爷呆在一间雅间这样饮酒竞价吧?” 付贺道,“现在你不就是驸马么,没有那么多的可能,安安心心等绯绯姑娘罢。” 师北落抿嘴一笑,低着头继续刻画。 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想过该如何接近琥国皇族的皇权,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琥国统治阶级的最上层。虽然她已经富裕,但这些钱财定多能买到的只是地方级别的一些贪官污吏的优待,离真正的政治中心还很遥远。 后来师北落想过买官,但买官的官位也仅仅是基层的,画上十年二十年怕还是在老地方半死不活。若是老老实实去考科举,不提科举之难,就算侥幸中榜荣登三甲,到最后也可能仅仅是个翰林院修书的,又或者会被皇帝发配到地方去做县令,那与师北落的愿望只能是背道而驰。 幸而天璇公主招亲,师北落作为琥国最有权势的公主的驸马可谓一跃龙门,身份不同往日。瞧当日大殿上众人的阿谀奉承,瞧如今怡王付贺的主动接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师北落觉得或许是在天上的陈国的亡魂在庇佑她。 “三百金。”一个声落下,一锣铿锵入耳。 师北落扭头往下看,见到绣着梅花花样的红色盖头女子已被人牵走,想必是已经达成合意了。 “师兄,很快就到绯绯了。”付贺的表情凝重,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下方那个穿着兰花绣纹喜袍的娉婷女子。 “嗯。”师北落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对面那卷帘的珠帘门之后,眸中带着冷峻的笑意。 很快便能确定你的身份了。 “下面就是成绯馆的‘镇馆之宝’,玉兰花花魁绯绯姑娘,低价五百金每次至少加五十金,竞价开始!”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手中拿着锣锤,虚扶着铜锣的架子娇滴滴道。 与方才此起彼伏的竞价不同,到了绯绯这场显然竞价之人少了许多。要么是家底不够丰厚,要么就是家族地位不够。很多人只是抱着一睹绯绯风采的目的前来此处,同时也好奇这位最神秘最难请的花魁究竟今夜会以怎样的价钱落入怎样的人的手中。 付贺从一开始就按捺不住性子频频想要参加竞价,但都被师北落强行摁住。 “从一开始就参加这么激烈的争夺,无疑是让对方提前了解你的底细和手法。我们可以先耐住性子,待看清楚对方出手的套路便可绝地反击。” “可是......”付贺有些犹豫不决,而绯绯的价钱此刻从六百金一下子加到了七百五十金。 师北落按住付贺的肩膀,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轻轻地摇着头沉吟道,“王爷,对门那位还未出价。” 付贺原本焦灼的心在听到此言之后瞬间平静了下来,师北落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她就像是一股来自于山间空谷的清流,给在炎炎夏日之中煎熬着的人带来一阵清凉,抚平他们因为焦灼而躁动不安的心。 付贺扭头等着对面的珠帘。 师北落说的对,下面那些竞价之人的价钱还不够他放在心上,能与他匹敌的唯有这个还未出价之人。他或许也像师北落所说的一样,正在等待合适的契机,一举打消所有人的希冀。 底下人的出价已经到了一千金,所谓大浪淘沙,那些经不起折腾的人已经偃旗息鼓,唯有余下的一个财主还在一千金的事情上反复犹豫。 虽然是京城花魁,但是否该出一千五十金来买她一夜实在值得商榷,这样的价钱足足让他去买十余个黄花闺女伺候他一生了。 最后,这位财主终于摇着头离开成绯馆,众人唏嘘之后将目光落在了目前出价最高的一个贵公子身上,贵公子用扇子敲着手心格外得意。 “一千五十金。”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二楼雅间传来。 贵公子没有想到还会有人与他竞价,一拍扇子一咬牙道,“两千金!” 那料想话音刚落,便从二楼另外一侧的雅间内传出一个嘹亮的声音,气势冲天地道,“五千金。” 底下众人为之一惊。 成绯馆竞价的规矩是至少一次五十金往上加,这个雅间之内的人竟然一下子加了三千金,这么大的手笔实在闻所未闻! 一楼大堂的那位公子彻底退出了战局,左看看这边的雅间又瞧瞧另外一处的雅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喃喃自语道了一句,“接下来便看你的了。”之后便在众人都还在灵魂出窍的时候压低脑袋穿过人群入了成绯馆的后院。 付贺见对面许久没有回应,一挑眉喜道,“成了!”他听从了师北落的意见,以绝对的优势向震慑对方让对方知难而退。 “一万金。”沉默了许久之后,对面不咸不淡道。 付贺转身看着师北落,师北落还在雕刻手中的玩意儿,不紧不慢道,“王爷尽管继续出,北落说过,即使散尽家财也无妨。” 付贺也正在兴头之上,既然师北落这样说了他也就咬牙继续追加,“两万金。” 于是成绯馆的加金价在今晚屡次刷新纪录。 对方犹豫了一下,不甘心道,“两万两千金。” 显然对方已经放慢了加倍的速度。 付贺喜道,“两万五千金。” 师北落手上的玉石已经出现了一个小狮子的形状,她正在耐心雕刻着狮子的毛发纹路。玉石晶莹剔透,小狮子也是玲珑可爱。 “三万两金。”对方仿佛已经和付贺杠上,此刻已经不完全是绯绯今夜之归属之战,而是两个人之间的荣誉之战。赌气这回事完全靠冲动,如果付贺今夜的冲动劲儿过了,明日醒来一定会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 “你觉得他还可以出到多少?本王可不想真的叫你好不容易积累的家财在一朝一夕之间散尽,今日亏欠你的,日后本王必会还你。即便今日没有得到绯绯姑娘,就凭借你这一份心本王也交定了你这个朋友。”付贺由衷道。 “王爷尽管出价。”师北落含着笑意,声音依旧稳稳地。 付贺点了点头,出价道,“三万......” “十万金,买断余下的三个花魁。”一个分外清丽的声音从底下一层一层突然传递了上来。 师北落一怔,冲着下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云锦质地叠襟衣衫的华冠男子从人群后头走到了前头,此刻正踏上铺着红毯的阶梯看样子是要与花魁们同站在台面之上。 这人长相过于俊美,瓜子脸,白瓷般的肤色,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贵族气质。付贺见到了她吓得面色煞白,像是活见了鬼一般连续退了几步靠在桌边满头冷汗地对着师北落哆嗦道,“完了,这是皇姐,她果然来捉拿你了......” 师北落眼中的讶异只在付青硕突然出现的时候闪现了一下,而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平静,放好雕刻完毕的玉石子,师北落噙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王爷放心,一切都还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铺啊铺啊铺,在铺什么呢?当然不是铺地毯拉.....这回4000字,某木好开心好欢喜.... 然后下一章又到了万众瞩目的揭晓谜题挖梗时刻,某木期待Ing 第029章 相对于付贺的慌里慌张,师北落的冷静有点异常,只听她从容问,“王爷觉得公主买下花魁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当然是冲着你来的,”付贺道,“她应当知道了你和本王在一块儿。” “既然如此,”师北落起身站在帘前,稍挑起一帘瞅着外头的付青硕道,“王爷只要扯清楚和我的关系,不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么?” 付贺摇了摇头道,“你都帮我出金子竞价了,本王怎可弃你不顾?” 师北落回过头,若有深意地瞅着付贺,抿出一点笑容满意道,“真没想到王爷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付贺在这种无关大雅的小事上可以挺身而出,但若遇上大事未必还留在这里同甘共苦了,师北落心中清楚这一点,用金钱买来的东西根本靠不住。 “公主出了十万金,王爷暂且先别出价,我们先等等对门那位。”师北落又道。 付贺蹙眉问,“都到了十万金,对门还会出?”这对很多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十万金不是一个小数目,有这些钱足足可以让一个琥国京都的百姓吃喝一年。用这么多的金子买一个花魁陪一夜,实在荒谬至极。 话音刚落,对门帘内传出掷地有声的回应,“十五万金,买断余下的三个花魁。”对方说到此处略是一顿,然后续道,“一人五万金,才配得上花魁之名,不会厚此薄彼。” 这话显然是对下方的付青硕所说。 付青硕已站在了台上,绝色容貌甚至让台下众多的客人心动不已,即便此刻作了男装,但也是个风流俊雅的公子哥儿,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皇姐虽然频得丰厚赏赐,一次性出十万金怕也是极限了。对方既然出到十五万金,皇姐应当收敛才对,否则她一个女子买三个花魁陪一夜实在叫人哭笑不得呐。”付贺分析完付青硕,又转向对门,“那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师北落微笑道,“是你我都惹不起之人。” 付贺一怔,瞪大眼睛道,“难道他是......” 师北落将玉狮子收入袖中,挑帘外出,“既然争不过人家,花上一些金子见对方一面总是可以的吧。我去替王爷安排安排,说不定能够在对面那位金主带走绯绯姑娘之前与她见上一面。” 付贺欲言又止,隔着帘深深望着下方的人儿。绯绯天姿国色,打从成绯馆内见到她第一面开始付贺就对她难以忘怀。之后不多的几次接触之中,付贺更是对这个青楼尤物喜欢到不行。 若对门之人真的也看上了绯绯的话,那么自己岂不是往后都不能与他争了? 付贺尝到了嘴里的一股血腥味道,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咬破了嘴唇。回桌饮下一口酒水,味道却是又苦又涩。他突然仰头狂笑一阵,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一袖子拂去,杯盏酒壶碎裂一地,而他则坐在座位上,怅然若失地呆呆茫然着。 付青硕最终再没有出价,一声锣响之后,绯绯与余下的两个花魁都归了对门那位金主。按照惯例她们三个人应当直接去见这位主顾,不过绯绯却提出自己需要再回屋别上一枚特制的金银花配饰才可见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通报那位主顾之后他也同意了,所以绯绯先绕回了自己的闺房。 三层的内侧一圈屋子也是雅间,外侧都是姑娘们的住所,绯绯在最里面最大的一间。搀扶她的丫头被她遣走,推开房门,里面有一个华衣公子正在等着。 “绯绯,今晚看来收获颇丰呐。”他含着温雅的笑容道。 绯绯摘下盖头,她的的确确是一个美人儿,犹如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无论到何处都会引人注目。真不知道为何像她这样的人会沦落青楼,以卖笑为生。 “秦公子莫说绯绯,您不是也收获颇丰么。”绯绯坐了下来,给秦淮到了水,又抬袖再到了一盏,却不是给她自己的,而是放在了邻座的空位上。云顶茶香气袅袅,一缕青烟浮起,淡淡的草青色在茶盏里晕开。 这两个人等待的人很快便走了进来,衣袂带风,像是一股清凉之风徐徐吹过。月白长袍,外面是白色的狐裘,脚上是一双鹿皮小靴,精致温雅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的苍白的皮肤。此人便是刚告辞了付贺前来的新贵驸马师北落。 她自然而然地入座,自然而然地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露出笑意道,“还是绯绯最懂我,这样的水温和滋味都刚刚好。” 秦淮目光扫过二人感慨道,“一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个是满面堆笑内含缱绻,你们俩可真是绝配。” 绯绯盈盈道,“秦公子胡说什么,她现在已成了驸马爷,怎还会流连像绯绯这样的烟花女子呢。” 师北落但笑不语。 秦淮起身道,“你的事情我不参与,主上说过我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过今夜北落你是否太过大胆了,一下子加了那么多的金子,你就不怕一语成谶到最后是你自己拔得头筹?如果这样我们白忙一场不说,到时候我看你如何还主上借出的五万金子,哦,连带着五千金的利息。” 师北落转着手中杯盏道,“放心吧,既然我敢这样出价,就有十足的把握。馆主的金子我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师宅内,今日那位主顾出了十五万金,我们三个人均分一人五万,算上交给馆主的利息我一共还赚了四万五千金,这笔生意我绝对不亏。” “你可真是做生意的奇才。”秦淮由衷地拱手作揖道,“在下佩服。” “秦兄谬赞了。” “那么我就去复命了,两位还有少许时候,抓紧时间吧。”秦淮说着便走出了房间,余下绯绯和师北落二人在室内。 没有第三人在场此二人应当更加畅意才是,但空气中却莫名地充斥一种古怪的局促氛围。 绯绯从眼底打量师北落,疼惜道,“你的身子还好罢?” “一切都好,你呢?” “我也很好。”绯绯轻声软语,分外温柔,“没想到连付青硕也来了。” “是没有想到,”师北落点点头,思忖道,“她来此地,怕是想试探我到底是否知道那个秘密,是否动用了其中的东西。” “当年付青硕和苏和出使琥国,屡次三番借着画图的名义在宫内到处查探那个秘密,只可惜纵然陈国灭国了,他们还是没有找到秘密所在。”绯绯浅笑,“悠南,付青硕这个女子居心叵测、心肠歹毒,你待在她的身边要千万分的小心,切勿像当年一样。” “嗯,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师北落终于抬头对上她的双眼,眼中露出痛惜之色,嘴唇轻颤道,“离殊,你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若你不去见那人我也可以理解。我为你安排了马车,你可以趁机逃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绯绯轻轻摇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你需要有人在宫内照应,此番机会难得,若我跟了皇帝入了宫我们的复仇之业便指日可待了。” 师北落深深凝望着她,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父皇母后一定想不到复兴陈国的重任最终会落到我们两个弱女子身上。离殊,让你做出这样的牺牲,是我无能。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包括付青硕。我也要让她尝一尝国破家亡的滋味,让她也体验一番亲近之人在她面前一一死去但她无能为力的感觉。” “嗯。”绯绯咬住下唇,按住师北落的手背,目光坚定道,“我入宫之后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段时日无法与你联系。假如我不能在宫内生存,你便要彻底舍弃我这颗棋子,不许费心思来救我;假如我在后宫之内取得一席之地,到时候我自会联系你,我们里应外合,彻底颠覆琥国的天下。” “琥国虽然也有一些蛀虫,但有才有能者比比皆是,所以表面上还算稳定,要灭掉这样一个国实属不易。皇帝虽然已经立了太子,但横王和其他诸侯王都是狠角色,自古皇储之事无不存在明争暗斗,在琥国甚至连公主付青硕都牵扯其中,我打算扶植怡王付贺争夺皇储之位。” 绯绯目色一动,道,“为何是他?” 付贺出身不高,本身又仅仅是个郡王,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个出了名的荒诞王爷,朝中根本没有肯支持他的势力,要扶植这样一个人上位谈何容易。 “付贺对你有一点感情,如今皇帝抢了你他应当会心怀怨恨。再者,他的地位越是低下周遭的形式对他越是不利,我就越有机会取得他的信任,设想一下若我协助了原本就处于优势的太子或者是横王日后让他们做了皇帝,他们会对我刮目相看感恩戴德吗?相反地,若我扶植付贺做了皇帝,日后他对我定然会言听计从。” 绯绯还要再说的时候,师北落又凉凉地添了一句,“离殊,你要相信我,既然要你做出了牺牲,我便不会白白叫你牺牲的。他们曾经怎样对待我们,我便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狮子和绯绯认识,前面就有伏笔,不知道诸位找出来了没有? 第030章 成绯馆二楼雅间,付贺正一杯一杯往喉咙里灌酒。地上的碎屑已经被人打扫干净,新上的竹叶青初尝没有滋味,但一下喉咙便能够感觉到一阵阵的灼烧之感。 他和师北落曾经分析过轿子里的人是谁,却万万想不到有可能就是皇帝,金镶玉可以由皇帝赐给疼爱的皇族,也当然可以用在皇帝自己身上。况且能在琥国京都如此豪气地出价,不惧怕得罪怡王或者是天璇公主的,唯有当朝天子了。 只是不知道天璇公主付青硕在出价之前是否知道二楼雅间内坐的人代表着皇帝,但她显然和他不是一路的。 倘若是太子或者是横王,付贺还可以争上一争,但那人是皇帝,付贺想争也不敢去争。 虽然贵为一方郡王,但付贺在皇帝的眼中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从小到大他既没有母亲疼也没有父亲爱,除了皇家身份外他一无所有,唯有公主付青硕会与他说上几句话。爱屋及乌,付贺接近师北落一是因为缘分,二则是因为付青硕。 在他看来,能得皇姐青睐之人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爷怎一个人在此喝闷酒?”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随着珠帘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畔,似三月的微风拂过水面,在付贺心底掀起阵阵涟漪。 付贺握着杯盏的手顿在空中,稍稍一愣,猛然扭头朝着门口望去,但见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正噙着盈盈笑意挑帘而入。 鬓若刀裁,眉若远山,肤如凝脂,气质高华,成绯馆玉兰花花魁绯绯从外头走了进来,纤纤玉手搭在付贺的肩头,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勾着付贺的魂。 付贺盯着她粉色的唇,听她柔声道,“绯绯与王爷时辰不多,王爷不陪绯绯说一会儿话吗?” 与此同时,师北落走出了成绯馆,身后又跟着一条影子。师北落旁若无人地继续往前走着,既没有叫轿子,也没有交代过要到哪里去。她慢慢地沿着街道繁华之地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京都的一条长河边。 此河名为洛川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稳。几艘华丽的画舫从面前驶过,画舫上传来袅袅琴音,街灯倒映在水中。师北落倚栏望着水面,衣袂连风带起,软软的狐裘绒毛抚过她的脸,而倒映在上面的翩翩佳公子的脸色似乎在这样黑白的画面里显得好看许多。 与四年前想比,师北落更加消瘦,下巴也变得尖削,五官轮廓加深。苏和初见她时只觉得眼熟,却不知道这位便是四年前一见他倾心的、傻乎乎的陈国公主李悠南。 那时候她着了长裙女装,略带婴儿肥的鹅蛋脸,目光清澈明亮,时时刻刻带着发自内心的笑,笑起来的时候右侧唇边有一朵小小的利涡旋,眉眼会自然地弯成新月。 遭遇那场变故之后,师北落忍受了许许多多的痛苦,在恢复意识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完全脱胎换骨了一般。照着镜子,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清澈干净。 河水轻拍堤岸,溅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一艘轻快小船靠到了岸边,船上放了一张玉几,有一个人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夜风清凉,她裹着的狐裘与师北落仿佛是一样的,衬着她白瓷般的美貌侧脸,就像天上上走下来的雪莲花,圣洁高雅中透着冷冽。 师北落盯着她,好似早就预料到她会出现,温和道,“公主怎么一个人泛舟湖上?” 付青硕眼睫一抬,无波无澜道,“驸马怎么一个人在此流连徘徊?” 师北落含着笑望了她一会儿,突然间绕过栏杆踏上小舟,小舟轻轻晃动,水声在耳边哗啦哗啦流淌而过。 坐稳了之后,师北落抬手一推堤岸,小船便晃晃悠悠地往河中心飘去。 付青硕余光往岸上瞄了一眼,那儿站了一个人影,瞬间便清楚了师北落的用意,回眸对着师北落道,“他是皇宫派来的人,纵然不能也上到舟上来,但他会一直在岸上盯着你,直到你回到公主府为止。” “我知道,”师北落盘膝坐好,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光,照在她皎洁如月的脸上,“我只想我们两个暂时独处一会儿,要让他听不见我们的交谈便可以了。” “驸马有什么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付青硕眉间稍蹙,明知故问道,“是师宅里藏着的五万金,还是你在大婚第二日便同怡王一起去青楼竞价花魁?” 师北落听见付青硕提起那五万金的时候心头猛然一颤。 付青硕能寻到成绯馆不出自己的意料,但她能够在师宅里找到那五万金则大大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了。那五万金是成绯馆的馆主暂借给自己竞价所用,事后悉数归还,若被付青硕发现并且带走了的话...... “公主......” “驸马不必担心,”付青硕一边抬袖替师北落斟茶,一边抬起那明亮的眸子睨着师北落道,“本宫知道驸马买的宅子附近不太安全,便替驸马悉数搬回了公主府。” 师北落嘴上虽然还在笑,但眼里的气温骤降突然间变得冰冷如霜,“劳烦公主费心了,那么多的金子放在师宅的确不够安全。” 付青硕果然拿走了她借来的五万金...... 若是没有绯绯的那份银两,今晚师北落的生意不但没有大赚而且会大亏五千金。 想到此处,师北落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 她这样不动声色地使自己白白损失了大半钱财,可见她与从前没有什么改变,她还是那个冷酷无情、擅长使用心计去迷惑别人的付青硕。 付青硕将杯盏递给师北落,师北落去接的时候碰触到了她沁凉的指尖,她有意无意地用柔软的指腹擦过师北落的手背,酥酥麻麻地,像是有蚂蚁从手背上爬过,让师北落不禁有些怔神。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又想用从前那样蛊惑人心的伎俩,表面上与自己情同姐妹,实际上却在做着其他勾当? 师北落仰头饮下茶水,将杯盏重重地扣在玉几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付青硕。 纵然你想故技重施,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付青硕与她对视,道,“据本宫所知驸马仅仅是一个来自于汶城的商人,如何能存下五万金?” 师北落勾起嘴角,心道果然是冲着那个秘密来了,嘴上答道,“不瞒公主,这些全都是北落从前的未婚妻许氏用性命换回的家产。” 师北落一直在观察付青硕的神色,心想当年在陈国被琥国破城的那一刻,面前的这位被誉为智谋无双的公主是否正在琥国的华丽宫殿内,饮着酒作诗作画,而那位曾经与自己订下婚约许下海誓山盟的琥国第一才子苏和正在殿内陪着她。 这么一副郎情妾意的场景像是山水水墨画一般在师北落的遐想中舒展开来,越是想越是逼真,越是想越是充满了恨。 付青硕的脸色果然有一瞬间的不妥,不知是师北落方才的哪句话触动了她。她清寒着脸,拧着眉头以一种师北落从未见过的奇怪神情注视着师北落。 师北落没有刻意避让她的注视,她在欣赏她的失态。 付青硕突然起身,隔着玉几朝着师北落倾身靠近。师北落挺直着脊背,端坐在原地像是一根木桩一样杵着。付青硕又似那夜般凑近了她的脸,呼吸扑在师北落的脸上,只听她幽幽开口道,“今日你回来的时候本宫便闻见了,你身上的气味和成绯馆台上绯绯姑娘的一模一样。” 师北落睫毛一抬,几乎就碰触到付青硕的,原来她上台不仅仅是为了出价,而是为了闻清楚她们身上的香味是否与自己身上的一致。 “公主为何要参与竞价?”师北落转移话题,近距离之处便是付青硕的唇,只要稍稍往前靠一寸便可一亲芳泽。 亲上天璇公主付青硕,这恐怕是全琥国男子的愿望,但可惜师北落是个女子,而且是个被灭了国的陈国女子。 “你说呢?”付青硕贴着师北落的脸颊过去,双手撑在玉几上,在师北落的耳边吐气如兰。 师北落抿唇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包的很好看的小包裹,放在手心送到付青硕身边,“送给你。” 付青硕侧过脸,唇上的温度在师北落腮边带过。 在师北落手心的是一个用云锦包裹的精致的东西。付青硕接过那东西,回坐在蒲团之上,然后小心地揭开云锦,直到里面露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玉狮子。 一向冰冰冷冷的脸上难得展露笑靥,付青硕此刻笑的像是个得了便宜的孩子。一边端详着那玲珑小巧的狮子,一边用余光睨着师北落问道,“是你亲手雕的?” 师北落有一瞬间被她的笑靥软化了,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嗯,我将我自己——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重申:一般在每晚11点左右更新,如果卡文或者某木蠢透了,那天就不会更文了。 PS.发现有读者倒着看,这样子真的好吗?(哈哈—— 别催,别急.... 写文也是要有好的环境的,如果某木自己的心平静不下来,那就完全没有写作的灵感,没有感觉强写出来的东西,就会很垃圾..... 第031章 师北落当晚是同付青硕一同回府的,当这对璧人一起出现在宫女杜未未面前的时候,杜未未站在门口一下子恍了神。虽然夜光黯淡,公主府前的灯笼朦朦胧胧,但师北落和付青硕身上披着的白狐裘反射着银光,她们笼罩在这一片白色的光晕中,肌肤胜雪,容颜如花。 杜未未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如果方才不是幻觉,公主在进门那一刹那间是扶着驸马的手的。杜未未从未见过付青硕这么近地去接触一个男子,即使这个人是她千挑万选昭告天下的驸马,但也仅仅是一个噱头罢了。 杜未未心里一直清楚这个驸马的作用,师北落只不过是替公主转移皇上的注意力的一颗棋子,若是风头过去公主随时可以与他和离。若是当初挑中的是苏和,要想和离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未未,伺候本宫更衣。”付青硕视线轻轻落在杜未未身上,踏下阶梯从杜未未身边缓缓穿过,衣袂翩飞,腰间的锦带上环配脆响。她如今还是男装,不知方才与师北落的亲昵举止会叫路上见到她们的如何作想。 师北落还留在台阶上,灯笼昏暗的灯光斜斜投射,落下一条单薄人影。白色的貂裘毛轻抚着她的脸,唇色青紫,方才还残存着的一点血色因为在冷风中呆了一会儿已经全部褪尽。 师北落凝望着付青硕的背影,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嘴唇紧紧抿着。 通过晚上的接触和观察,她隐隐约约从付青硕的举止神态中捕捉到了一点从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其实以前在陈国的时候她就曾注意到付青硕会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盯着自己看,尤其一次临湖边上,李悠南正在采摘繁花似锦的花团,透过湖面反射的影子,李悠南瞧见了付青硕看着自己的眼神。 即便李悠南再迟钝,但乍一看见付青硕的那种眼神的时候,心头上也是一跳。但最后李悠南还是决定转过头直接笑问她为何一直偷偷看她。 一向淡定稳重的付青硕竟然会虚心地偏开视线,嘴上却依旧能保持从容地回了一句:“本宫在看你头上的虫子。” “啊!” 故事的结局以李悠南抓狂着跌入水中,最终被付青硕捞出告终。末了的末了,李悠南还得了一场风寒,据闻当时出使陈国的琥国天璇公主付青硕衣不解带地陪了她两天。 想到此处,师北落的嘴角勾勒出一道微笑的弧线,她静静地目送付青硕入房,目光挪移,看着她的袖子,想着她当时收到玉狮子的欣喜态度,以及对自己那番话的反应,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师北落不得不想到一个结论,但这仅仅是她的猜测,一切都只是直觉,师北落还拿不准。 对于拿不准的东西,师北落要么索性放弃这个想法,要么便去耐心求证。付青硕若真的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对师北落的计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驸马,公主请您进去。”杜未未出来的时候见到师北落一个人停在院中玉立,那种专注而沉思的神情让他整个人突然间变得很遥远很陌生。杜未未开始觉得,师北落或许不是自己或者是大家所想的那个样子。 师北落被杜未未的一声呼唤拉回了现实,抬眸,平静的眸子映着面前的丫头,唇边慢慢绽出温和的笑容,“北落这就进去,多谢杜姑娘。” 杜未未一向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如今依旧不太客气,但师北落却以礼待人,这让杜未未不禁有些赧然,红了脸的同时声音也显然小了下去,“奴婢告退。” 师北落冲着她颔首示意,自己推门入了主屋,一眼便瞧见六扇门屏风上映着的一个婀娜影子,发丝如瀑倾泻披在肩头,身上的衣衫轮廓朦朦胧胧,似乎穿的仅仅是一层轻纱而已。 师北落心头又是一通猛鼓重锤,在转身带上门的那一刻,她有丝毫的犹豫想要退出去。 若她的想法正确,付青硕对她早就怀有异常的感情,那么摧毁她最好的办法便是假装爱上她。若她的想法错误,付青硕依旧只是另外存有目的,那么接下来要如何对待她便另作他想。 “驸马,”屏风之后那个影子突然出声,一字字如珠玉般敲击在师北落心头,“你赠本宫一只玲珑玉狮子,本宫要还赠你一样礼物。” “公主何必客气,这都是北落该做的。”师北落恭敬道。 “你转入屏风来,东西在本宫的手上。”对面的人影道。 师北落抬眸,盯着那人影好一会儿,似笑非笑道,“是。”抬步绕过屏风到了后头,付青硕正慵懒地倚在榻上,半曲着腿,纱裙半垂半掩,露出修长又洁白的长腿。丝绸质地的衣衫分外宽松,像是胡乱搭在她的身上,却别有一番妖娆味道。 “驸马?”付青硕见师北落站在榻边迟迟不开口,出声唤了一句。 “嗯?”师北落直视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心思。 付青硕扭过头从里侧拿出一盒有些发黑了的木匣子。虽然表面已经烧焦,但隐约可见上面的描龙彩凤吉祥图案。 “驸马,你可记得此物?” 师北落眸色一动,藏在袖子中的手攒得越来越紧。 她怎会不记得这件东西?!这是母后最珍惜的首饰盒,里面放着父皇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是她珍惜了一辈子的东西! 四年前,陈国开城投降,那时候陈帝与陈后盛装迎接琥国盛气凌人的军队入宫,陈后头上所戴正是这件九转龙钗头凤。 师北落眼眶渐热,握拳的手将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喉间冒出一股腥涩感,但被她勉力咽了下去。 她此刻不能有丝毫的失态,更不能落泪哭泣。她已成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冷血复仇者师北落,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李悠南了。 但—— 师北落的目光缓缓上移,定定地看着那木匣子的扣子。 在小的时候她曾偷偷打开那个金色的扣子,如愿见到了父皇送给母后的那只朱钗,顺手拿了出来玩,却不小心丢入人工池中。温婉慈祥的陈后头一次对小小的李悠南彻底发了火,甚至将她关在房门中面壁思过。 在李悠南靠在门边孤独地思考自己到底哪里错了的时候,外面的宫女太监正在忙碌地来回,原来陈后命令将那人工池的水打干,这样才可以捞到那一只丢失的朱钗。 后来朱钗找到了,李悠南也被放了出来。当她抬头看见母亲和父亲就在自己宫门前双双等着自己的时候,眼泪便不争气地簌簌落下,似乎总也流不完。 “悠南,”陈后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弯腰对她说,“这只钗子很重要,母后以后要将它留给你,等你出嫁的时候你就会用得到了。” 一小股凉风穿过狭小的缝隙吹在师北落的脸上,迎着这股凉气师北落的头脑瞬间变得清明。她回神之后,蓦然看见的是付青硕那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正含着深深浅浅的光望着自己。 师北落暗忖着付青硕此时拿出这样物件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失态,即便到了此刻她还是不温不火地用她的方式来逼迫自己承认自己的身份。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难道她自己心中澄明还不够,非要逼自己将一切都说出来么? 那木匣子和里面的朱钗都是母亲的遗物,师北落不会不想要。但这一伸手便等于承认了自己便是陈国公主李悠南。 师北落稍抬眼睫,凝眸注视着付青硕,付青硕托着那木匣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但师北落却好奇问道,“这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 付青硕一怔,“驸马,你——” 师北落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作出想要接受赏赐的意思,“无论这东西是什么,只要是公主赏赐的,师北落都欣然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先解解馋吧....某木明早再改 第032章 在从付青硕手中接过那发黑的木匣子之后,师北落心中狂喜,连托着住木匣子的双手也在微微发颤。木匣子虽然轻如发丝,但在师北落手中却重如千钧。她托着的是对母亲的思念,是对父亲的尊敬,还有对疼爱自己的兄长的依恋。 这一张张深埋在记忆里的脸终于在此刻被付青硕用一个小巧的木匣子引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师北落鼻间酸涩,若不是还在付青硕的面前,此刻她便要软坐在地上,彻彻底底地放肆哭一回。 “谢公主赏赐。”师北落颔首致意,最终将那木匣子放在了屏风后的圆桌上。目光扫过付青硕的脸,打量四周环境。付青硕让她今晚上榻上去睡,现在榻上铺了两床被褥,付青硕躺在外面,难道自己要越过她往里才能躺下? 方才进来的时候,师北落已经看见虎皮躺椅上的薄毯已被撤去,看来付青硕真的打算与她同床,但幸好,不用共枕。 付青硕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卷书,此刻正卧榻半躺着翻阅,眉头时而蹙起,时而松开。师北落想要看清那书的扉页,但却在此时那种头晕的感觉侵袭而来。她一个不稳便往前栽倒,本以为会直接砸在榻边,但一双柔软的手却及时伸了过来,搀扶住她。 师北落抬头,付青硕垂首,两个人的视线撞击在一起,一时间竟默然无语。 烛火噼啪一声跳动,光影在脸上晃动了一下,还是师北落扯起笑容温和道,“谢谢公主。” 付青硕手中的书跌在了地面上,书页沙沙翻过。此刻,付青硕脸上写着担忧二字,问道,“你怎么了?”眉头一拧,抽手在师北落的面前摇了摇,发觉师北落的眼神有些茫然,无法聚焦。 “明日跟本宫进宫,拜见一下父皇,顺便让太医瞧一瞧你的眼睛。”付青硕最后松开师北落吩咐道,言语中颇带责备。 师北落低头整理下略显凌乱的衣角,端端正正站在榻前,不温不火地道,“明日入宫陪公主见皇上是北落分内之事,但北落的眼睛并无大碍,就不劳烦太医了。” 琥国皇帝是导致陈国灭国的罪魁祸首,师北落在来到琥国京都之前从未见过他,直到那日琥国大庆,师北落远远地在城楼下看了一眼,皇帝的脸她是看不清晰的,但那黄色的顶盖她能够准确分辨出。 师北落那一日站在比城楼稍矮一些的酒楼临街隔间里,面前倒了三杯酒水。对着朗朗明月,漫天的灿烂烟火,她一一将那酒水倒在地上,将空杯盏倒扣,心中默念着自己父皇、母后、兄长的名字。 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琥国皇帝破了陈国城门便也罢了,可恨的是他对待举众投降的陈国皇族的态度——杀无赦。除了几个重要的直系皇族在城楼之上被当众斩首以外,余下的一些皇族、太监、宫女们都被困在玄武宫内,一同被活活烧死,他们的骨灰都混到了一块儿,再也分不清谁是谁,死后更是连一块寸土安歇之地都没有。 而陈帝连同陈后在被斩首之后,落得的下场还远不如他们,他们的尸体被吊在城头暴晒三日,为的是找出失踪了的陈国遗脉李悠南,但失踪了的李悠南一直未曾出现。 听说最后,陈帝与陈后的尸首被胡乱抛弃在城外的山上,有对陈室感恩之人曾去寻找,但是一无所获,又有附近的猎户说曾看见一只两足行走的狼拖走了他们,但那时候天刚蒙蒙亮,距离也过远,那猎户或许也只是眼花罢了。 见是北落推辞,付青硕凝视着她,“你不敢去见太医,是否因为有什么隐疾?” 师北落答道,“只是不想兴师动众罢了,其实我自己也懂得一点医术,知道这是疲劳所致,吃一点补药便会没事。药方子还在师宅,明日若还有时间,我最好亲自回府一趟,那张薄纸被我夹在书中,若是派别的人去了恐怕也找不到。” 一旦让太医把脉,自己的女子身份暴露无遗,显然付青硕早有安排,师北落自然不会随便让付青硕摆布。 付青硕沉吟着道,“驸马既然累了便早点歇息吧。” 师北落见她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便只能从她榻尾上塌,脱掉靴子,褪去外衣,师北落里面也是一身白色的中衣。她跪着从塌尾上去,期间不免与付青硕有所接触。 付青硕没有任何动静,反倒在师北落进去之后平躺了下来,被褥被晾在一侧。 师北落踟蹰一番,最终还是伸手替付青硕掩好被褥,撑在她上方柔声叮嘱,“深秋季节,夜风清凉,公主最好盖上被子否则容易着凉。” 付青硕与她对视,半明半晦间,双眼之上犹如蒙上了一层雾气,“驸马不是懂一点医术么,若本宫受凉了便请驸马来医治。” 师北落苦笑,自己也掩好了被子,侧翻朝里预备睡下。她的睡眠一向清浅,睡的又非常不安稳,午夜梦回,她在半夜辗转醒来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的被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虽然一片漆黑,但师北落闭着眼睛也能认出她的轮廓。 因为她身上的香味是那么独特,独特到闻过一次就再也难以忘记,香味来自于深山幽谷之间的蓝色莲花,将新鲜的花瓣晒干,碾压成粉,然后在沐浴的时候撒一些,或者用精致的布囊装好戴在身上配作香囊,久而久之这种花的香味便会在身上生根发芽,即便很久不用也不会立即消失。 而且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天旋公主付青硕以外还能有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在自己身边? 付青硕的睫毛颤了颤,在师北落以为她有可能会醒过来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装睡的时候,她又安静了下去。她温热呼吸不断扑在自己的脸颊,手搭在自己的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一派舒心安然。 师北落的手已经麻了,她托起付青硕的脑袋,轻轻将手抽离。下榻还来不及披上外裳便绕过了屏风走到了圆桌前。暗黑中,她怔怔凝视那木匣子许久,迟疑着上去,慢慢打开盖子,在见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师北落先是一愣,再自嘲地笑了。 她转身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儿,目光转冷。 那木匣子铺了一层红绢,但里面没有其他东西,那是空空如也的一个盒子,里面没有属于师北落母亲的那支凤头钗。 如果师北落的意志再稍微弱一点,便有可能完完全全被付青硕骗过去了。 师北落再也没有回到榻上,而是转到了窗前,坐在那张躺椅上,窗扇上露了一条缝隙,透过的月光变成一道细窄的光束投在她的身上。阖上疲惫的眼,轻揉着眉心,方才那种晕眩感频繁而来,似乎与以前的病情又有所不同,难道是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 她执着地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嘴唇麻木到没有了知觉。她的双手抓着躺椅边缘,指头上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所有的计划才刚付诸实践,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怎能就此告别?无论用何种方法,她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 师北落就这样独自在躺椅上坐了一整夜,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扉暖暖地照在躺椅上的时候,师北落已经起身到了榻前,弯腰轻声唤道,“公主。” 付青硕睁开眼睛,在见到师北落那一张苍白但标致的脸的时候有一刻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里。 师北落温和地笑道,“公主是否醒了,北落为公主做了早膳,公主梳洗后尝一尝罢。” 付青硕眉头一挑,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道,“你做了什么东西?” 师北落笑着扶起她,道,“公主梳洗完了出来便能瞧见。” 付青硕在一干婢女的服侍之下于一刻钟之后打点完毕,她贵为公主自然一天一套衣衫不会重样,今日着的乃是一身端庄的玉色宫装,为的正是陪同师北落进宫面圣。 平日里花了三刻钟还未必满意的妆容,今日只用了一刻,杜未未觉得今日公主好像莫名地心急,就像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从屏风中转出之后,付青硕一眼便瞧见了摆放在桌上的一样青花瓷盅。师北落撩开前摆入座,亲自解开盅盖,只见盈盈一水上浮着一些斑驳翡翠,样子虽然不甚起眼,但香气已经在房间内弥漫了开来。 连随着公主见多识广的一等宫女杜未未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此汤何名?”付青硕的唇角微扬,她已猜到了此汤是何物所做。 果然,只听师北落缓缓道,“这便是北落曾在殿上提起的‘一碗芥菜汤’。”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完毕~~~~接下来应该没这么轻松了,我是辛劳的埋梗君。。。 第033章 `P`*WXC`P``P`*WXC`P`  公主府前是琥国最为繁华的街道——长兴街。 付青硕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从公主府内走了出来,一垂眸,便看见了一身玄色衣裳的师北落临风矗立在华盖软轿边上,双手负在背后,宽松的袖子袍垂落两侧,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三月春风般温雅的笑容,乍然望去,整个人如同玉兰花一般清雅。 等付青硕走到轿子边上的时候,师北落亲自弯腰替她压轿。与此同时,付青硕瞧见了师北落纤细枯瘦的手臂,也看见了她襟口绣着的金色的玉兰花。 “驸马,”付青硕的声音听不出喜悲,“早上的芥菜汤味道不错,驸马是从何处学来的手艺?” 从前的李悠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公主,她唯一一次下厨还是为了讨好琥国才子苏和。最后苏和为难地看着桌上的一团黑漆漆的泥土似的所谓‘菜品’难以下咽,眼角余光却看见了坐在身边的付青硕静静地舀起一勺,从容地含入口中,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颔首肯定道,“悠南,没想到你第一次下厨便做得这么好了。” 于是李悠南便用手托住下颚,用她那弯弯的眉眼盯着苏和,眼巴巴道,“苏和,连嘴那么刁的付青硕都说好吃了,你就吃一口罢。” 苏和狐疑地看着付青硕,后者面上无波无澜,眼神也分外平静。苏和想着或许在御厨的指导下李悠南的菜品滋味真的不会像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糟糕,于是也抱着尝试的心情小小吃了一口。 然后...... 据陈宫内的宫女谣传,琥国的两位使臣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的缘故,弄得肠胃不适,需要静卧几天。这一回,换成了陈国公主李悠南陪伴在琥国公主付青硕的身边,寸步不离。 师北落保持着温雅的笑,缓缓道,“在我还没有来到京城之前,曾经度过一段非常凄苦的日子,吃不饱,喝不足,那时候便用山间的野菜充饥,到最后发觉芥菜最为美味。在那之后虽然生活渐渐地好了起来,温饱已经不成问题,但我还是挺想念芥菜的,也不想忘记过去的事情。所以便命人搜集菜谱,费尽心思地想要将芥菜做成一道美味,它能让我记得从前的日子,提醒我无论现在走的有多远,都不应该懈怠。” 师北落说到此处,眼珠子一转,道,“公主若不嫌弃,下一次北落便为公主再做一次芥菜饼如何?” “好。”付青硕简短应了一声,随后低头入了软轿,等轿子一陷,守在那儿的四个轿夫便稳稳抬起轿子沿着长兴街一路去往宫门。 师北落翻身上马,手勒着缰绳,身体随着马匹的走动而左摇右晃跟随在轿子一侧。 繁华的街景在不断倒退,熙熙攘攘的人流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付青硕的轿子上挂了一块金镶玉官牌,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皇城贵族都必须礼让三分。 不一会儿便到了巍峨的宫门前,循例检查过一番之后,宫门的侍卫便让轿子入了宫门,只不过师北落必须下马步行。 “停轿,”等轿子停下之后,付青硕撩开了轿帘,棕色的瞳孔映着师北落孱弱的身影,眼中闪过微微的疼惜,只听她吩咐道,“驸马,上轿。” 师北落没有推辞,紧了紧方才披上的外袍,躬身入了轿子。这轿子虽然原本是为一个人设计的,但好在皇家气派,将轿子故意做地大了一些。师北落上了轿子之后并没有占用多少空间,她本就轻盈,故而外面的轿夫也没有多费力气。 “公主,我听说宫内是不准行轿的。”师北落微微偏头,扬眉问。这眉角扬起的弧度,配上她此刻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莫名的蛊惑。 世间的美人,要么娇柔婉约,要么魅惑妖冶,却没有像她这样的,在动容的美丽之间时时刻刻攒着一点温雅。似乎说话的语调永远这么缓慢,动作永远是这么慢条斯理。 付青硕将她的表情印刻在眼里,眸光飘忽不定,片刻后解释道,“父皇曾经下旨,特许本宫在宫内行轿。” “那么太子呢?”师北落追问道,“除了公主,还有哪位皇亲有此殊荣?” 付青硕正要开口的时候,外面一个人的声音突兀地闯入。 “皇姐,你也在今日入宫啦?” 师北落一听这声音便觉得头疼,这人经历过上回的事情之后还是这般脾性,将来该如何辅佐他与传闻中贤明的太子付恒、战无不胜的战神横王付康争夺皇位? 外面的人自己撩开了轿帘,出现在师北落和付青硕面前的,果然是付贺那一张放大了的嬉皮笑脸的面孔。 “原来皇姐和驸马在一块儿,怪不得都舍不得下轿走动了。”付贺调笑道。他戴着金色郡王冠冕,身穿郡王朝服,若是收敛起那张狂的姿态和略大的嗓门或许还可以算上俊朗洒脱。 师北落索性下了轿子,对着付贺拱手行礼道,“师北落参见怡王殿下。” “免礼,免礼。”付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余光落在了轿内的付青硕身上,一边拍着师北落的肩膀,一边嬉笑着说道,“驸马果然和皇姐感情渐进,父皇虽然一早便赐给了皇姐在宫内行轿的恩赏,但皇姐一直没有动用过这项特权。本王还纳闷今日皇姐怎么突然改了脾气,原来是有驸马在场......” 师北落身子羸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皇宫戒备森严,禁军是不可能让师北落大大咧咧骑马或者坐轿子进来的。而付青硕又不肯与师北落明说这轿子是为了她而准备,防止挫伤师北落的自尊心,也让旁人看了笑话,殊不知师北落根本不在意这些。 别人笑她闹她,她也全都当成耳边风,她全都不介意。若是连这样的奚落都无法接受,她便不是如今的师北落了。 师北落在听完这些话之后特特回首望了轿子一眼,只见付青硕端坐着稍抬眼睫不紧不慢道,“小贺,你今日进宫见过了父皇,可要去见你的母妃?” 付贺的脸立即僵了下去,只是方才的笑还挂在唇边,变成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知...知道了,等会儿见过父皇,我便去见一见她。” 师北落睨着他那踟蹰不愿的模样,神色坦然自如,嘴角溢出一丝笑,转瞬即逝。 三个人正在闲聊之际,从宫内走出另外一串人影,为首的一个太监顶着华盖替下方之人遮阳,即使这太阳并不猛烈,相反地,却是北风萋萋。 身后跟着的是两列宫装宫女,全都低低地压低着头,走得亦步亦趋,分外小心。 而那走在华盖之下的女子,身着一袭粉色曳地长裙,裙尾层层叠叠,绣着精致的花样,竟也是玉兰花。眉目秀气至极,杏子般的眼,眼尾微挑,含着天然的娇嗔,叫人魅惑至极。 只见她一步步朝着这边前来。 付贺忽然愣怔。 师北落眼里带着一层喜悦,一层愧疚。 而付青硕终于出了轿子,目光平稳沉寂,叫人看不出端倪。 那女子终于在这种异常的寂静中到了三人跟前,近距离看她,更是眉眼如画,绝色倾城之姿。只见她眉心画了一朵与身上绣纹一致的玉兰花,小小的工笔画,却是那么深刻鲜活,不像是晕染,反而更像是熨帖上去的一般。 但熨帖这样的小图需要不少的气力,一笔一划都会刺痛无比,如若画师功力不足还有可能功败垂成,所以能下定这样决心去熨帖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面前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绝色佳人,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在自己额头上熨帖了这么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付贺忍不住动容轻声唤了一句,“绯绯......” 付青硕目光一转,凛冽的视线便落在了对面这个叫做绯绯的女子身上。 绯绯嫣然一笑道,“玉嫔见过怡王殿下,见过天璇公主,见过——”她流目一顾,瞬也不瞬地定在了师北落的身上,脸上挂着的笑容虽然灿若星辰,但却也深深刺痛了师北落的心。 师北落动也动不得方寸,只能忍着想要拉回她的冲动,强笑着憋出一句话,说出此生最为虚伪也最为厌恶的一句话,“师北落见过玉嫔娘娘,愿......愿娘娘金安。”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在师北落的复仇之路上,绯绯是必要的牺牲,与其他的牺牲者不同的是,绯绯是自愿的。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家仇国恨。 相对于绯绯,师北落算是幸福的吧 晚上更文来不及修改用词,明早照例斟酌一番,或许有小许改动,不妨碍总进度 第034章 宫道萧索,只有几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来回巡逻。 新晋玉嫔绯绯没有多逗留,只寒暄几句便声势浩大地带着她的人走了,她去的是西宫,皇帝赏赐了她西宫内的临光殿。这对于一个出身青楼的风尘女子而言是莫大的尊荣,但宫内少有人知道她从前的身份,即便知道也会知而不言。皇帝命户部去除她的贱籍,取了新名,如今绯绯这个名字已成为过往,现在她就是琥国皇宫内的玉嫔娘娘玉氏佳兰。 绯绯后来是从付贺身边经过的,她靠的很近,玉兰花香阵阵扑入付贺的鼻子,付贺只要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她,但他不能。宫内的一砖一瓦都是眼线,好像都是活物一般盯着他的举动。 绯绯身上轻柔的衣料轻轻拂过付贺的手背,付贺忍不住反手抓住了一角,绯绯似乎顿了一顿,但随后也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往前走。付贺手中的衣料也在寸寸剥离,从他手心滑走,就好似绯绯这个人必须要从他生命中流走一样。 付贺在她离开之后侧身回首,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僵硬的右手刚要抬起却捏成了拳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虽然生性风流,以为待绯绯与其它逢场作戏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如今直到亲眼见到绯绯投入到别的男子怀中,而且是自己不能够对抗的男子,他便觉得心好像一下子抽空了。 他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得不到绯绯这个人,还是因为这种屈居人下的感觉让人厌恶。 “小贺,”付青硕在身后道,“入宫去见父皇吧。” “嗯。”付贺喉咙干涩,转回头面对付青硕的时候,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马上去。” 师北落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多做表示。付青硕下了轿子,三个人一同朝着大兴宫前殿拾级而上。 经过通传、等待,最后三个人一同来到了圣驾前。 皇帝的宝座用纯金打造,上面刻着龙纹,扶手乃是威严的龙头。参见皇帝的时候,下面的人未经允许不得抬头,皇族亦不例外。 师北落随着身边二人撩起前摆下跪,听着身边的人三声万岁,她也低低地附和着。 “平身。”皇帝道。 三个人虽然已经起身,但师北落必须压低着头,余光能看到皇帝龙袍的衣角,就像大婚当日见到的一样。 “青硕,大婚之后朕有几日没见你了,你与驸马可还相处融洽?”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禀父皇,驸马待儿臣甚好。” “嗯,”皇帝点点头,忽略了付贺,直接扭头对着师北落道,“驸马,听说你亲自下了庖厨为公主做汤羹?” 师北落立即答道,“是,只是一点小心意,公主海涵,没有嫌弃北落的手艺。” “呵呵,”皇帝笑了一声,道,“俗语云君子远庖厨,驸马不计个人名誉亲自替青硕下厨,可见你对青硕的确是情真意切,青硕没有选错人。” “皇上谬赞,公主谬赞。”师北落继续恭敬道,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却着实凉了一凉。她为付青硕做早膳的事情是临时起的意,芥菜也是厨房现有的,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然这么快便传入了宫内,可见公主府有皇帝的眼线,而且数量可能不止一个。 余光瞥向了付青硕。自己初来乍到,对于皇帝而言没有什么威胁,若是要预防自己和其他女子来往只要派一个高手暗中跟随即可,可那高手只在府外守着自己不会进入府内,所以通报之人绝对不是他。 综合以上种种,师北落认为公主府内皇帝的眼线,是为监视付青硕所设,换言之,付青硕仍旧没有逃出皇帝的掌控。 一国皇帝,对一个有功在身的亲生女儿如此忌惮,着实令人心寒。 虽然这些眼线是监督付青硕的,但自己身在公主府中,若被眼线盯着日后行事也不方便,需要好好计较一番才行。 被冷落在一旁的付贺此刻开了口,“父皇,儿臣今日来向您请安,若是没有儿臣的事情,儿臣就先告退了。” “慢着,”皇帝截口道,“贺儿,近些日子你都在做些什么?” 付贺闻言挑眉,他这个父皇从未关心过他的生活,如今突然问起他的事情,实在有些破怪。付贺想了想,回道,“禀父皇,儿臣还是老样子,经常出去走动走动体察民情,闲来无事也会去听乐奏琴。” 师北落淡淡一笑。 付贺所谓的出去走走就是上街闲逛打架斗殴,所谓的听乐奏琴其实是去成绯馆享乐。这样不入流的事情被他一派风轻地带过,可见付贺还是有一些小心思的。 皇帝须臾后道,“太子擅文横王擅武,你若是能及得上他们万分之一,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两位皇兄都是世所罕见的俊才,儿臣不敢比攀。” 听着他们父子一问一答地打着官腔,师北落有些摸不清皇帝的心思。若说他为之前绯绯竞价的事情故意为难付贺不太像;若说他在纯粹关心付贺又不合情理。 师北落小心地睨着皇帝,御座上的人正是覆灭陈国的元凶,她虽近在咫尺,却不能动手刺杀他。 杀一个人或许容易,但师北落要的是颠覆他的整个国家,让他失去所有。 这一次朝见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师北落偕同天璇公主等走出殿门的时候,觉得还有些过于平静。 她回首望了一眼大兴殿这三个金漆大字,脑海里冒出的却是燃烧在陈宫玄武宫内的熊熊火光。若是有幸见到琥国覆灭那一日,她也定要将这里烧得一干二净。 “驸马是否还要回师宅一趟?”付青硕问。 “嗯,”师北落回道,“公主是直接回府还是要同我一起去师宅?” “本宫还要去观风行殿收拾一点东西,”付青硕转视一边在愣在云里雾里的付贺,“小贺,你不是还要去见宜妃娘娘么,随本宫一起来罢。” “哦?”付贺愣怔,然后回过神应道,“好。” 师北落站在宫道上,目送着他们离开,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宫道的拐角。 师宅。 师北落刚一踏入大门,一道黑影便落在了她的身侧,那是许久未出现的未央。少年一袭青衣,右手上仍旧绑着白色布带,手中抱剑,冷冷地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立在一边。 “师北落,现在是给下一段心诀的时候了。”他说。 师北落笑笑,一边往前漫步,一边侧首问道,“王鹰呢?” 未央抱着剑与她并排走,目光深暗如同深井一般漆黑,“暂时引开了。”见师北落还要继续往前,未央旋风似地闪到她的跟前,但听“铿”地一声连剑带鞘地架在师北落的脖子上,少年有些不耐烦道,“轻功秘诀的下一句是什么?” 师北落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手一抬,拨开那剑道,“你放心,你为我办事,我付给你报酬,我是不会拖欠你的。只是现在我还有客人,等见过他之后,我再与你商谈。你轻功如此之高,我呢手无缚鸡之力,你还怕我会逃了不成?” 未央眼睫动了动,许久后点头道,“好。”收回剑,让开了道。 师北落穿过角门继续往里屋去,那里有一位特殊的客人正在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早上的,下午还有一更 第035章 师北落远远便闻见了一股沉速香的味道,此香由沉速香为主,混合了黄烟、*、麝香、棱白面等香料晒干磨粉混制而成,过程繁琐故而成香难得。 站在屋外透过打开的窗扇,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儒衫的男子正在焚香。 师北落推门入屋,笑道,“秦兄在我屋中焚香,难道不先问问我这个主人的意见吗?” 秦淮回头,也笑了笑道,“师兄是高雅之人,想必不会介意。我瞧这屋内布局整齐,书籍满目,为你点上一坛香料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罢。” 师北落入座,看着摆放在桌上的精致香料盒子,道,“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秦淮的手骤然停在空中,香料粉抖落了一些。 师北落拿起茶壶,本以为是要为秦淮沏茶,却不想却将茶水倒入了刚燃起的铜制香料三足鼎中。 秦淮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师北落放下茶壶道,“她虽然喜欢这种香料,但我却不能闻,在你离开之后,她便不再制作这种香料了。”冷淡的眸子轻轻抬起,对上秦淮惊惧不已的目光,续道,“你不必再以这种方式来祭奠她,只因她早已不将你放在心上。” “我知道,”秦淮干笑着苦涩道,“谢谢你当初替我照顾她,若没有你,想必她不会体会到那些快乐。” “那些快乐......”师北落额前的碎发被吹拂进来的风抚动,“她因你丢了心,却因为我丢了命,你和我手上都染了她的血,对她而言,我们两个都是罪人。” 秦淮眼眶渐红,肩膀轻微颤着,“当年我考取功名落榜,走投无路之下娶了一个门第小姐,却不想她仗势凌人,我不想牵连若华,所以才对一路寻来的若华她......” “你现在说这些,九泉之下的她还能听见吗?”师北落摇头轻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哽咽,“现在她的父母都已经到了京都,我想接他们住进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只不过我现在做了驸马出入有所不便,若是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也只能暂且靠你斡旋了。话虽如此说,但我希望你没有事情就不要来叨扰二老,我和你的关系依旧需要保密,若被人发觉,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嗯,即使师兄不说,秦某也必当小心对待,不瞒你说,其实主上也是这样吩咐秦某的。” 师北落将茶推到秦淮面前,眼睛望着别处,问道,“你今日到此除了若华的事情,还为何事?是否馆主那儿有什么需要吩咐北落去办的?” “主上那儿传来消息说,你的信息已经传到。” 师北落不禁怃然一笑,道,“馆主说话还是这样简单明白,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主上就是这个脾性。” 屋内的炭火渐渐熄灭,冒出一缕青烟。 秦淮静默许久,似乎是舍不得离开这里,到再留下来也无话可说,于是只好起身告别道,“那么我就先走了。” “秦兄慢走,爬地道的时候小心一些,别蹭坏了你的衣衫。”师北落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却故意不告诉他,因为她知道秦淮迟早会出口相问,但这个答案她是不能够详细说给他听的。 果然,秦淮在打开房门的时候停在了门口,背对着师北落暗哑道,“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若华她......死在何处?” 师北落叹息道,“葬身谷底,尸骨无存。” 送秦淮走了之后,师北落站在院中,怡王当初送来的梧桐枝干已经干枯,未央不会替树浇水,他不像余行那样有爱心,他只是个冷血的杀手,是个杀人办事的木偶。 太阳光透过树梢将斑驳的影子交错在师北落的身上,未央在此时又出现了。 “门外有客人,是怡王。” 师北落目光一动,吩咐道,“不必阻止,让他进来罢,我正好想找他说说话,他此刻来得正好。” 当怡王进来的时候,师北落还在院子里,依旧只是她一个人。在石桌上设了器具,一个人自我对弈。旁边是她亲自栽种搭建的菜圃,新苗未破土而出,上面的藤条却长得格外迅速。 “不知王爷驾到,师北落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师北落装作讶然,起身对怡王行礼道。 “免礼。”怡王的面色不佳,身上罩了一件貂毛大氅,看见师北落坐在院中眉头扬了扬,似乎是不愿意受这样的冷风,但最终还是坐在了石凳上,看着上面的棋局道,“驸马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下棋?” 师北落道,“回到公主府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若你要自由,就不该做驸马,”付贺沉吟道,眉头紧紧攒着,浑然不似平日的他,“你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些什么,你要得到荣华富贵,就必须放弃自由,你要做皇子,就必须放弃父爱母爱。” “王爷贵为郡王,难道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如你所知,本王今日去见了母妃。”付贺抬头看着师北落,是一种受了伤的目光。师北落曾经在山林里见过一头小狼,当她拨开高草见到它的时候,它就是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那时候自己浑身都是血,或许还沾染了腐肉的气息,让那只小狼崽也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煞气,所以非常惧怕师北落。 “王爷是宜妃娘娘所生,娘亲见到儿女应当是高兴的。” “呵——”付贺冷笑,“本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就对本王这么厌恶,她甚至没有掩藏过她的情绪。父皇也就罢了,他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膝下又有那么多能干的皇子公主,他忽视本王本王并不觉得难过,但是母妃......母妃唯有本王一个儿子,人家都说母子连心,她为何偏偏背道而驰,一点也不关心本王?!” 师北落这才发现怡王的脸颊似乎带了一个手掌印,心想若宜妃和付贺的确决裂,这倒是自己说服他的好机会,“王爷是否在宜妃娘娘那儿遇到了什么事情?” 付贺注视她,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来找师北落,但出了宫门他就骑马来到了这里,在见到师北落的时候,他仿佛可以变得安然许多,将许多不会说给别人的话都说给她听。 付贺苦笑着摇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因为绯绯弄得我们都很不开心。绯绯现在成了父皇的妃子,本王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可能去和父皇去抢女人.....” “宜妃娘娘怎么知道绯绯姑娘的事情?” “宫内的事情传的很快,虽然父皇下了封口令,但母妃若想知道就一定会知道的,她是父皇的妃子,宫里多了一个人总不可能不闻不问。” “王爷如今还是放不下绯绯姑娘?”师北落追问,成败或许在此一举。 付贺沉默了下去,耳边的风声似乎清晰了起来。微风拂动发梢,带来了那一日的回忆。绯绯在竞价后曾见过付贺,除了温存之外还留给了付贺一个念想,男子对温柔如水的女子总是格外惦记,特别是当这个女子他得不到的时候。 绯绯那日对付贺说,她被皇帝带走不是自愿,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生相随之人是怡王付贺。 “嗯。”付贺最后似笑非笑道,“本王或许真的放不下她。” “恕北落斗胆相问,王爷是否想过——”师北落谨慎地盯着他的表情,一字一顿道,“王爷是否想过取代太子做储君?” 付贺一怔,随后拍案而起,指着师北落的鼻子怒斥道,“本王视你如友,你怎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话?!” 师北落冷静地坐在原位,沉吟道,“同是皇子,王爷难道不想像太子、横王一样得到皇上器重,母妃疼爱?王爷虽然表面放荡不羁,但实际上行事都谨小慎微,但做了这么多年的荒唐王爷,王爷虽然还能够勉强保全自己,但何时快乐过?皇上喜悦时没有王爷的功劳,皇上震怒的时候就可以拿王爷发泄,连王爷喜欢的女子被皇上夺走都不能吭一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母妃都要为此事责罚你......” “别说了!”付贺喝断她,“再说本王便禀告父皇!” “王爷,”师北落语气一滞,喟叹道,“北落知道,王爷不比其他皇子差,只是王爷还不肯下这个决心罢了。” 付贺的手有点颤抖,眼中的怒火也在渐渐熄灭,他盯着师北落良久,忽而收回了手,袖袍“啪”一下响在耳边。付贺转过身,背对着师北落留下一句话,“今日本王没有来到这里,你也不曾和本王见过面,没有说过任何话。”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036章 师北落回到公主府一踏入门槛,随着“汪汪”两声,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型狼犬便朝着她扑了过来。 狼犬体型硕大,撕裂着牙齿,竖着耳朵,前腿高高抬起,后腿一蹬便往师北落身上落去。 师北落只觉得眼前一黑,在刹那之间看见了站在厅堂之前的一抹俏影,她脸上震惊地看着这只狼犬朝自己扑来。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的笼门已经打开,门前立着的一个大胡子手里还抓着光秃秃的绳索,绳索从中间断落,绳尾在空中空空地摆着。 由于时间短促,师北落还来不及详看她眼中的神态便已被那头白色狼犬扑倒在青石地上。 失去平衡的时候,师北落下意识用手撑住身体,却不想被那狼犬一压,只听“咔嚓”一声,她的左手腕顿时生出刺疼之感。 那头狼犬扑在她的身上,让师北落想起陈国外深山里的那一幕,那头野狼也是这般将自己扑在地上,张开嘴对着自己吐着恶性血腥的气流,露出长而尖锐的血色牙齿,口水流了师北落满面,周遭漆黑一片,即便如今想来当时那场景还是恐怖至极。 师北落瞅准白色狼犬的颈部,从袖中滑出一枚短小精悍的羽箭握在右手,眼睛紧紧盯着身上的狼犬的一举一动,同时又以余光观察付青硕是否随之而来。 “驸马!”一抹裙裾果真紧随而来,已到了师北落的身边,且语气焦灼。 府内侍卫的衣甲铿锵响动,一队侍卫围绕住师北落那和头白色的狼犬齐刷刷地拔出腰间长剑,同时指着师北落和白狼犬。 师北落用余光睨着付青硕,咬紧牙关道,“公主切勿再靠近,这畜生力气甚大,伤到师北落不要紧,不能伤到公主。” 付青硕被侍卫挡在后头,听到此话一把推开面前之人,在侍卫错愕的眼神之中一步步继续靠近师北落。 杜未未却突然拦在付青硕面前,焦急道,“公主不要再靠近了,这是南楚国送来的狼犬,生性残忍凶狠。公主过去也是于事无补,驸马此刻危在旦夕,公主应当将此事交给侍卫和驯兽师处置较为妥当!” 付青硕却执意道,“让开。” “公主!”杜未未跪在地上,抬头恳求道,“公主不可!” 狼犬忽而仰头嘶叫,叫声凄厉绵长,叫人忍不住浑身一震。 付青硕目光一动,神情变得更加急躁,刷地一声抽出面前一个侍卫腰间的备剑,握在手上手腕一翻,指着杜未未和面前的侍卫凛然道,“都给本宫让开!” 动物不会无缘无故嘶叫,狼犬擒住了师北落,下一步便有可能直接撕咬她的喉咙,一刻也是耽搁不得。不是没有想过让侍卫直接刺死狼犬,但师北落就在它身下,难保一不小心就会误伤师北落。 方才站在笼子前的大胡子便是驯兽师,他急忙忙拨开人群惊讶地看见了这一幕,扶正脑袋上的帽子跪在地上颤抖道,“请天璇公主恕罪,这头狼犬经过多年训练平日里也算温顺,但不知道为何见到了驸马便突然间就变了性子。” “你说——”付青硕的剑架在他的肩头,目中寒光凛凛,“如今的情况该如何处置?” 驯兽师抓着脑袋为难道,“只能喂肉试试了。” 付青硕望向师北落,那人的脸色如同狼毛一样雪白,她的左手腕已经骨折,右手放在一侧,隐约还有些寒光。 付青硕眉头一攒,盯着那道寒光良久,回视驯兽师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去?若驸马出了事,本宫不但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南楚国。” 音量虽然不高,但言语中的魄力已叫人心惊不已。天璇公主何等人物,她能以计谋替琥国平定中原,自然也能够对南楚造成威胁,世人都知道她言出必行,若是她说不放过南楚,那么南楚必定会永无宁日。 师北落被笼罩在那头狼犬的阴影之下,压低声音对着那狼犬道,“好狼儿,戏演的真好......等一下大胡子会拿肉来给你吃,你吃了肉就回到笼子里去罢。虽然可能会挨一顿打,但我会想办法将你带出来,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白狼犬喉咙里呜咽一声,极为乖顺。 师北落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但这笑容转瞬即逝。 大胡子果然拿来了大块血淋淋的猪肉,尝试着丢到白狼犬和师北落边上,白狼犬扭头瞄了一眼,表示不屑又扭了过去继续威胁师北落。 师北落心里是哭笑不得,白狼犬并非是嫌弃肉少,而是在跟她撒娇。 白胡子不知道这一点,于是继续甩肉,直到手里的肉都空了他的脸也就更加地臭了。因为天璇公主付青硕显然不满意他的表现。 “狼儿......”师北落无奈又许诺道,“我保证以后给你天天吃肉,行不行?” 白狼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语,果然从她身上走开,垂头叼起地上的猪肉,拖到了自己的笼子里趴着咬。 大胡子冲到那笼子前,迅速地放上门阀白狼犬便被重新锁回到了笼中。 “好啊,你竟敢不听话!你这畜生竟然伤到了驸马爷,看我还不教训你!”大胡子说着便要拿起鞭子抽打。 “慢着,”付青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没有任何语气道,“既然你们将这畜生送给了本宫,怎么处置便应该由本宫说了算。” 大胡子点头道,“那是当然,都听公主吩咐。” 付青硕扶着师北落,问道,“驸马想要如何处置?” 师北落衣着有些狼狈,手腕也的确受了伤,看了一眼笼中的白狼犬道,“我和公主成婚不久不想杀生,反正我也没有大碍,再加上这是南楚送给公主的礼物,我们不能随随便便处置了,听这位说这畜生已经训练良久,不若再留它几日看看表现,若是有用的话,留在府内豢养解闷也不是坏事。” 付青硕的眼睛透着不知名的情绪,“那就依驸马所言罢。” 天璇公主已经发话,大胡子等也只能领命。而肇事者白狼犬躲在笼子里,继续悠哉悠哉、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它的鲜猪肉。 师北落坐在圆桌边上,口里咬着绷带缠绕住手腕想要悬挂在脖子上,这样可以减轻一点疼痛,帮助骨裂处愈合。她做的极为艰难,却硬是不肯求助于付青硕。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不说话的时候就异常安静。 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轻叹,师北落见到一个影子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见付青硕正低头瞧着她,浅褐色瞳孔因为光线的缘故变得漆黑一片。 “驸马不愿意去见御医,便由本宫代劳吧。”她竟蹲在了师北落面前,接过绷带的一头,轻轻抬起师北落受了伤的手腕仔细地替她包扎,“伤筋动骨需要百天,驸马的左手受了伤,怕是有一些日子不能够灵活自如了。” “受过的伤会好,”师北落看着她的头顶,别有深意道,“但裂痕会一直存在,恢复之后,总会与原来的不同。” 付青硕手上稍顿,似乎在思考师北落这一番话,但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继续替她包扎,“本宫会吩咐厨房近几日做一些生骨生肉的东西,另外也会找御医替你开方。”她忽而一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从旧宅拿到那张养气的药方了吗?” 师北落微笑道,“拿到了。”她从怀中掏出那张单子,付青硕接过,纤秀的眉稍稍皱起,“这些东西都很难得......” “是很难得,公主如果不便准备北落花一些时间也是能够准备齐全的,上一轮的药都快吃完了,配齐这些东西需要一点时间,近日我可能会常常出入公主府,希望公主不要见怪。等配齐了药材,师北落自会向公主谢罪。” 付青硕将药方放在旁边的圆桌上,替师北落做好收尾的工作,仔细打量她道,“你如今这个样子还是少出去跑动,药材的事情便交给本宫,公主府里面没有的就去宫内拿,本宫能替你配全这些。” 师北落倾身靠近付青硕,在极其近的距离以极其暧昧的腔调说道,“多谢公主美意,师北落感激不尽。” “公主,驸马,”门外传来杜未未的声音,“门口来了一个客商,说是送一样‘碧雪晴天’的胭脂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这胭脂是否觉得眼熟呢?? 第037章 连串的雨水从天空中坠落,落在屋檐之上,淅淅沥沥在檐廊之上垂下一道水幕。 一位锦衣玉袍的公子负手站在长长的走道上观雨,俊俏的眉眼里攒着一种闷闷郁结的情绪。 “王爷,”有一个貌美的侍女走了过来,身段窈窕,着粉色裙装,“皇上命人请王爷入宫觐见。” 怡王付贺闻言之后一刻愣怔,喃喃问,“你说什么?” “皇上召见,”侍女抬头,杏眼盯着付贺,“说是让王爷入宫觐见。” 话音未落便被付贺紧紧抱住,付贺高兴地拍着她的背道,“太好了,父皇竟然还记得!有没有提到母妃,她是否也在?” 侍女被他拥得很紧,俏脸通红,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道,“通报的人没有提到宜妃娘娘,不过应当也是在的。” 付贺终于松开她,凝视着她的脸,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眼眸中冒出柔情几许,“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云。” “翠云。”付贺点头,勾起手指在她娇嫩的脸上轻轻婆娑。翠云的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烫,她捏着衣角稍稍偏开脸去,几乎不敢动弹。 付贺忽而凑近她小巧的耳边,声音低哑道,“晚上在本王的房间等着。” 翠云浑身一僵,捏着衣角的手也停下了动作,整洁的衣角已经褶皱成了一块。 付贺这时候已经从她身边轻飘飘地穿过,留在翠云眼里的唯有他那身青色的锦缎衣衫,和他磁性暗哑的声音。 琥国大兴宫。 付贺进前殿的时候才发现太子付恒与横王付康等众皇子都在,踏入殿内的脚步稍稍一顿,众位皇子见有人姗姗来迟便纷纷往后瞧,见到是不起眼的付贺便又纷纷不在意地转回去。 太子站在皇帝的左手边,一样的明黄色袍子,白底黄面的长靴。腰间围着玉带,手背在后头,俊眉秀目,嘴唇上留着两撇胡须,头戴双龙抢珠金冠,风采仪人。 他居高临下,自然能见到付贺已经到了,与平日里的匆匆一瞥不同,太子付恒此番格外打量了自己的这个庶出的弟弟。付贺上前的时候也注意到付恒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没有避开,反而抬头冲着太子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付恒一怔,又凝视了付贺一瞬之后才收敛了目光挪向另外一侧。 “儿臣付贺见过父皇,见过太子。”付贺跪在地上行礼,地上的大理石不知道是否一直这样又冷又硬,当付贺跪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膝盖被磕得生疼。 “免礼,平身。”皇帝道。 付贺于是也入到了皇子排成的队列之中,居于末尾最不起眼的位置。 皇帝见诸位皇子已经到齐,于是便示意身边的首席太监余华宣召外头的客人进来。余华尖锐的声音过后,宽阔的殿门口出现几条陌生的人影。 付贺也随着大流往门外望去,若是平日里他也会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瞧这所谓的客人究竟有何特殊之处,非要琥国最为尊贵的一群人来聚集相见,但今日他心思不在此处。抱着满怀欣喜的心情来,却要抱着失落的心铩羽而归,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不要叫他生出这般充满期盼的心,到如今也不至于这般失落。 最先飘入众人视线的是一个红色的跃动的精灵,她身穿着火红色的风凉衣衫,琥国已过冬至,众人都披着厚重的外袍,她却穿着轻薄如羽翼的红色纱裙,一直转着圈儿,到殿上的时候就如同秋季播种的蒲公英一般轻轻软软地落入众人心间。 “南楚郡主段韶溪见过琥国皇上,见过琥国太子,见过琥国各位皇子。” 她动的时候,本以为是只火凤凰,静的时候,却是一只华丽的银雀。脸上蒙着一层面纱,但大大的眼睛灵动多姿,声音又清亮盈耳,就如同树梢上的鸟雀在唱歌一般。瞧她不过二八年华,年纪轻轻,虽话语声调中略显生涩,但眉目眼神之中却充满了机灵古怪的劲儿。 皇帝还未开口,后头便立即跟上了一个人,此人也是一样风凉的打扮,一身南楚斜□领长服,脚上是一双牛皮船靴,大络腮胡子,黝黑的脸。 “南楚使臣白为永参见皇上,参见太子,参见诸位皇子。”他礼节做足了全套,一一朝着殿上和两侧都行了琥国的礼。 皇子见这位使臣如此客气,更见这位郡主如此热情,龙心大悦道,“两位远道而来,为两国缔结友好盟约,朕和诸位皇子都欢迎之至。” 白为永请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道,“这是吾国皇帝陛下亲自书写的国书,还请琥国皇上御览。” 国书经过小太监一层一层递交到余华手上,余华正要展开检查的时候,却听白为永阻止道,“皇上见谅,这封国书必须由皇上亲自解封,否则便是白某的失职了。” 余华低眉看了一眼皇帝,心道皇上如此多疑,又怎么会亲自打开这所谓的国书?但若当面驳了南楚使者的面子怕有不妥。 于是假装手一抖,那卷轴便“撕”地一声面朝里对着余华彻彻底底展开。幸而,里面既没有毒粉末也没有图穷匕见的老典故。 皇帝佯装生气道,“好个大胆的奴才,竟然弄坏盟国国书!来人,将这奴才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一声令下,门外的禁军便到了殿内擒拿余华,余华的垂着脑袋,自己退到了殿上正中位置,由着那两个禁军拽着他的胳膊,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皇上饶命”一边却不加挣扎地让禁卫军带了下去。 打从他刻意打开国书开始,他便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若他不这样做,便有可能在事后被皇帝问罪,轻则斩首,重则祸及满门。 在余华被拖下去之后,又有一个太监立即补上,将摔在地上的国书交给了皇帝。皇帝眯着眼睛御览片刻,抬头打量南楚的郡主。 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位郡主开始,他便觉得此女定然美艳不可方物,假使她不是南楚的人或许也可以纳入后宫。 依照南楚国书上所说,这位郡主是来和亲的,既然要和亲那么就必须挑选一个皇子郡王来匹配。 但南楚与琥国虽然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若真的将她匹配一个握有实权的皇子的话,是否太过冒险?太子当然不在考虑之列,横王付康更是不能,因他早已有了正王妃,南楚嫁过来的虽然是一个郡主,但这位郡主深得南楚皇帝的喜爱,纳为侧妃也不妥当...... 如此...... 皇帝陷入了沉思。 “楚皇的意思朕已然了解了,其实楚皇在派遣尔等出使之前曾经派人传达过同样的意思,只是朕还在考虑之中,此事也急不得。两位使者不如先在驿站休息,过几日等朕考量好了再找你们商量。” 白为永还是客客气气,但南楚郡主却突然一溜烟地跑到了诸位皇子面前。在付康面前踮脚比较身高,嘴里念道,“不行,你太高。” 又到了另外一个皇子面前仔细打量他的眉形,“也不行,你的眉毛太浓,太浓的人太多情。” 到了第三个皇子跟前的时候,段韶溪更是摸着下巴认真道,“你的嘴唇太薄,肤色太白,不是长寿之相貌,”跟着不停摇着脑袋抛下那尴尬的皇子转回到殿中,自言自语道,“皇兄骗我......这里根本就没有他说的......” “咦?”段韶溪蓦然顿下脚步,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冲着另外一排皇子的末尾道,“我叫段韶溪,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总是这么匆忙....照例第二天早上会修饰。 看来我要将余行改入配角了~ 真是自打嘴巴哈哈哈 第038章 偌大的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付贺觉得自己的头好像瞬间大了一寸。 他虽然生性风流,但风花雪月这回事一般都是你情我愿的,即便上成绯馆,也都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付贺虽然也时常调戏京城中养在深闺中的富贵小姐,但也都是点到为止,如果真的有发乎情的作出一些逾越规矩的韵事,末了也会想尽办法补偿对方,至今为止除了一位小姐因为付贺再也不理睬她上吊自杀身亡外,再也没有闹出其他大事。 虽然付贺常寻花问柳,但正房位置一直空置,他是郡王又早已成年,为他纳妃本属正常,可是琥国皇帝和生母宜妃都似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付贺自己也不提起,故而迟迟没有择定。他虽然潇洒惯了,但好歹也是一位皇子,一位郡王爷,婚姻大事也不得自己作主,于是一拖再拖拖到如今。现在怡郡王付贺已经到了双十年华。 更巧合的是,未有正妃的怡王爷恰好被刚入琥国准备和亲的南楚小郡主段韶溪一眼看中,或许小郡主并未对付贺一见钟情,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瞧出她对付贺颇感兴趣,至少对他与旁人不同。 付贺见小郡主盯着自己眼巴巴看着,瞥了一眼上头的皇帝和太子,揣度着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便抬起下巴高傲道,“本王是琥国皇子,怡王付贺。” 段韶溪弯了弯眉眼,认真专注地继续打量付贺,付贺高了她一个头,虽然怡王殿下平时脸皮很厚,但在大殿之上被一个素未相识的姑娘家一直盯着,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不自在了。 “咳——”付贺道,“不知道郡主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是否和他说的......” “郡主,”白为永截住话头,使了使眼色道,“我们该向皇上和太子殿下告辞了。” 段韶溪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随着白为永一同行礼,然后从殿上原路返回,再次经过付贺身边的时候,段韶溪凝滞脚步,咬着下唇认真地垂头思索,然后扭头望了一眼付贺。 付贺一阵愣怔,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怪物,为何她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打量自己?就好像从前已经认识自己了一般。 一离开琥国宫殿,付贺望向深沉的天空,寒风嶙峋,吹得人面皮发凉,他的心也在这一天同时凉透了。 上了王府停在外头的马车,车夫问起付贺要去哪里的时候,付贺撩开门帘一把甩到了顶上,沉默片刻后道,“去天璇公主府。” 车夫扬起马鞭,“啪”地一声过后,骏马儿便拔腿朝着前方又宽又直的道路上奔跑。 有人通报付贺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师北落正在侧厅内烘着身子看书,手边红木桌几上摆着刚泡好的茶,室内茶香袅袅,心旷神怡。炭火烧的正好,稍微打开的窗扉灌入的风被六扇门的千里垂钓图屏风挡得结结实实。 付贺带着一身的寒气进来,觉得里面温暖如春便脱下外袍交给了侍从,自己一步迈入厅内,看见一袭白衣的师北落正靠在太师椅上悠然自得地阅读书卷,腿上盖了一条白狐狸毛毯子,刚好没到脚踝,露出一双白底黑面的鹿皮靴子。 “王爷来了,”师北落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淡淡道,“刚沏的雪山峰顶茶,王爷喝一口罢。” “皇姐呢?”付贺四处打量,方才一进来开始就没有见过天璇公主的影子。 “公主去为师北落配取药物了。”师北落嘴角含着暖融的笑靥,一边替付贺倒茶一边解释道,“都怪我这副腐坏的身躯,需要时常用药物吊着,但有些药材十分难配,公主关忧怜惜时间又甚为紧迫,故而亲自出面去配药了。王爷是专程来找公主的吗,北落这就派人去请公主回来。” 付贺迟疑地望了一眼桌上的茶,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拒绝道,“既然皇姐不在本王便先回府了。” 他刚打开厅门要出去,本以为师北落会在后面阻止,但师北落那处却没有一点动静。付贺有些奇怪,偏了偏头差点就回首去看师北落,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怂恿着让他回去找师北落,但付贺强行压制住了这种想法,终究是迈出了厅门。 走到院中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侍从送来外套和一柄十八骨节的油纸伞,付贺亲自撑伞,独自走在公主府的小道上。 “小贺。”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何方,付贺一抬头便看见了披着斗篷的付青硕,她绝美的脸被这烟雨洗礼仿佛变得更加清新靓丽,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平静。 付青硕的身边跟着杜未未,同样的十八骨节的油纸伞握在杜未未的手中,付青硕的身上滴雨未沾,但杜未未的左肩上全都是暗色的雨痕。 “你来找本宫?”付青硕问着他,视线却越过了他投向偏厅门面。 “嗯,”付贺没料到这么巧会遇见她,见到杜未未手上提着一篮子的东西,蹙眉问,“皇姐,这些是......” “这些是给驸马配的草药,”付青硕定定地望着付贺,“你是否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本宫商量?” 付贺看了一眼杜未未,“嗯,我觉得父皇会想要给我赐婚,对象就是刚来琥国的南楚郡主段韶华。” 杜未未眼里闪过震惊,手中的篮子也抖动了一下。 付青硕扬眉道,“你不愿娶她?” 付贺摇了摇头,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皇姐,若南楚小郡主真有那么好,哪里轮得到我去娶她?南楚与琥国势不两立,迟早是要撕破脸皮开战的,这南楚小郡主此刻来和亲,谁娶回去谁就有可能成为日后千夫所指的罪人。我虽然笨,但也不会在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上犯糊涂。这南楚小郡主再美艳再动人也好,这株钩吻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付青硕听完这席话似乎很欣赏付和的反应,走到他的身边身手搭在他的肩头,轻拍一下道,“此事你无需着急,南楚一行人来未必是真要送这位小郡主和亲,本宫会找机会和父皇说说,尽量替你挡去这个灾劫。” “那就全靠皇姐了。”付贺由衷道。 付青硕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水雾中,她平寂的眼睛中忽而掠过一道异色。 付贺突然而至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这一句空泛的允诺,那么他来便是为了见驸马的。 付青硕再次望向偏厅门窗,里面那人正旁若无人地专注阅读,现在又翻过了一页书卷。 长兴街,怡王府。 付贺低头入房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影子坐在了床榻上,他心中一顿不耐烦便呵斥道,“你是谁,你怎么在本王房间中?” 那人抬起头,清秀的一张脸,正目光楚楚地望着付贺。 付贺盯着她的脸半晌却死活想不起她的名字来,略一尴尬清理嗓子道,“本王今日累了,你先退下罢。” 这女子便是白日里被他吩咐晚间过来服饰之人,苦等了半日却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婢女来说有些无法接受。但付贺已经发话,她便只能捂着脸哭丧着脸垂着头一路哭着跑开。 付贺颓然坐在床榻之上,余光瞥见了放在榻上的一盒包装精致的盒子,上面打了一个花色很好看的结扣,盒子下还有一张字迹纤秀的字条。 付贺眼睛一亮,看着那字条上的字,心中蓦然一动。立即跳了起来追到门外,但那婢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正后悔不跌的时候,忽然发现王府上空悬着一盏孔明灯,孔明灯下方还拖着一条丝绢做成的尾巴,尾巴上也挂着一封信。 付贺纵身一跳,取下那封信,打开之后阴郁的脸色稍稍变得好看一些。在院中踟蹰半晌,最终还是让人备下马匹,跨身上马疾驰飞奔而去。 第039章 西门街道,远看灯火如星光点点,却有一处住宅像是大海中的孤岛般在门口独自挂着灯笼,周遭则是漆黑一片,因为住在附近的人都怕闹鬼而远离此处。 天刚黑,付贺沐夜而来,翻身利落下马,此刻的雨已经逐渐地小了。付贺的斗篷和头发皆沾了雨滴,浸染成暗色点纹,靴子踩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溅水之声。 师宅门未关,轻轻一推便开启,宅院被修葺的很有韵味,虽然简单但非常整洁。院子中的石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保持了干燥,桌上还放着一盏热乎乎的茶以及一小碟开胃的点心,似乎是主人料到了有客将要到来,特意备下的。 付贺在原地转了一圈,除了自己当初送来感谢的梧桐之外这院子里再也没有其他熟悉的东西。师北落的藤架上反射着银光,应当是露珠还停留在叶上,迟迟不肯离去。 “师北落,你让本王来此却故意躲起来不见本王,是何意思?” 话音落尽,却依旧没有人回答,一只不知名的彩羽鸟儿落在藤架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付贺。 “师北落?”付贺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句,这一回终于有了响动。 从里屋处走出来一个穿着月白色文衫的年轻人,乌发被同样月白的发带缠住,腰间未束带,看起来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王爷久等了,”师北落神态举止皆从容,唇边还噙着吟吟的笑意,态度甚是恭谨,“王爷既然到了此地,是否说明王爷同意师北落曾经建议过的那件事情了?” 付贺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道,“本王想先听听你的计划。” 师北落既然倡议付贺去争夺储君之位必然已经深思熟虑,否则依照他稳妥的性子是不会作出这样冒然的举措。论身份,他已经贵为驸马,没有必要再在自己身上花费心思。论财富,他身家上万金,比起随时可能一无所有的争夺储君之路,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继续做他的寻常生意。 师北落走近付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仰望了一眼夜空,此刻乌云已经退散,夜幕中是真正的晨星点点,一场雨过后,分外璀璨夺目。 “在讨论这些问题之前,北落想先送王爷一份礼物。” “礼物?”付贺惊讶,“你怎知......” 师北落拍掌两下,一个影子从屋顶上飞起,双手分别牵着两根麻绳的一头,一眨眼间便从里侧的这间屋子跃到了那一边的屋子之上,从付贺和师北落的头顶上飞过。动作利索干脆,轻功如梦似幻,飘渺无踪。 付贺抬头望着那两根绳子,绳子上似乎挂着什么,正要开口问的时候,师北落又击掌一次。 那屋顶上的黑影便一抖麻绳这头,绳子上挂着的一个个椭圆形物体之上似乎落下一些黑色粉尘,紧接着奇迹发生了。原本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瞬间展露了光亮,一个个椭圆形的物体像是一盏盏精致的琉璃花灯悬挂在两院之间,正好在付贺头上铺成了一条灿烂夺目的星光天河大道。 “这些发光的都是什么东西?”付贺忍不住赞叹道,“实在是太漂亮了,本王若是女子一定会被你这样的手段迷住。师兄,快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师北落含笑摇头,“王爷,今日是你的寿辰,你不想看看我还为你准备了什么吗?” 付贺一怔,拧眉道,“本王的寿辰没有几个人记得,你怎知道?” 今早皇帝召见的时候,付贺还以为他突然记起了自己的生辰,却没有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这令付贺心中郁结,本以为今日就要这样孤零零地过了,却没有想到府内一个完全不记得名字的婢女却记得自己的生日。 如今,又有一个师北落竟然也知道这个特殊的日子...... 师北落云淡风轻道,“打听王爷的寿辰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替王爷庆生。” “还有东西?” “嗯,”师北落侧身指了指里屋,道,“北落已经为王爷铺好了康庄大道,只看王爷愿不愿意走这一遭了。”衣袖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拂动,月白色与天上的清辉相互交映。 付贺知道她话中有话,垂首冥思半晌,终于抬起脚步往师北落指引的方向去了,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道,“本王敢走的话,你敢陪着走到底吗?” 师北落笑了笑,也随之抬起脚步,“为何不敢?” 付贺闻言忽然停在门前,回首问,“你为何要帮本王?且不说你已经成为了驸马获得了贵族的身份,就算是你不满足于此,也可以帮助太子或者是横王,辅佐他们比起本王而言实在轻松太多,也更容易成功,你为何要选定本王,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辅佐本王?” 他一连问的几个问题没有一个是废话,字字切中要害。 师北落一低头,一抬眼,淡淡笑着道,“我是一个喜好冒险的人,能娶到公主的确很好,但我更想扬名立万。辅佐太子横王的确更有胜算,道路也会更加平坦,但一来我与他们没有交集,二来想要辅佐他们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若我去了只怕会遭人排挤。相反地,假如我辅佐怡王您登上了储君之位,更能够说明我的能力,也更容易将我的名字伴随在怡王殿下的左右永载史册。” 师北落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凝眉想了想道,“至于我有什么能力......等日后怡王殿下用了我自然就清楚了。”她走到里屋之前,抬手轻扣门环。 付贺看见了地上门缝里投射出来的光,这才发觉里面或许一直是另有他人在的。想起方才那番话有可能被屋内之人听见,付贺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屋子里的是何人?” 师北落道,“是两位故人,王爷也曾见过。” 里面有人拉动门阀开了门,付贺见到这开门之人后显然一怔,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她。 面前之人白发布衣,满脸的皱纹,一副慈祥的样子。见到付贺,昏花的眼睛勉力张开,道,“是王爷呀,快请进快请进......” 付贺狐疑地望了一眼师北落,想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师北落却只待在门边望着他,那意思是让付贺进去再说。 付贺既然已经来到此处,对方又只是个平头老妇人若被这样吓退太失男子气概,于是便迈出脚步入内。屋内原本一灯如豆,等付贺进来之后,老妇人将周围的灯火悉数点起,亮如白昼。 付贺这回看见还有那个瞎了眼睛的老人家也坐在里面,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品。虽然卖相都朴实无华,但看起来温暖温馨。 师北落审时度势道,“王爷平时一定吃惯了山珍海味,今日这一桌子的菜都是许氏夫妇亲手做的,虽然用料简单,但清爽可口,平日里想必王爷也是没有吃过的。现在先坐下来品一品,若是不合口味北落再去安排。” 付贺不发一眼,踱到那圆桌前,看着那许氏老妇垂手站在许老边上,而瞎了眼睛的许老挺直着摇杆等待自己发话。 付贺在那一刻脑海中想的是,如果他的父皇母妃也能够像这两位老人一样,在自己的生辰静静地坐下来,围绕成一桌,点着烛光,和乐融融地吃一顿饭该有多好。 温暖的灯火照在付贺的脸上,让付贺眼睛里的冷光暖融了许多。 只见他一撩前摆,欣然入座,拿起筷箸夹起一根青菜咬在嘴里,鼓起腮帮道,“嗯,好吃,你们也快吃罢。” 第040章 雨后的街道泛着泥土的芳香,师宅前的灯火晃动,照在门口刚刚出来的并排两个人身上。 付贺披上斗篷,看着青石路面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从来没有人惦记过本王的生辰,也从来没有人能将生辰庆贺安排地如此温情。”他斜斜一笑,继续道,“从现在起本王和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王若是成功登上储君之位首功便是你的。” 他说罢便伸出手举在空中,掌心朝外,对着师北落。 师北落轻咳一声,见到付贺的姿势便会心一笑,抬起手与他击掌。 “啪——” 付贺笑了,师北落也随之笑了。两个人各自将手收回,藏在斗篷和貂裘之下。 “皇宫派来跟着你的人呢,为何总是不见人影?”付贺抬头望了一眼屋檐,再四处看了一圈皱着眉道。 师北落也往四周望了一圈,原本应该至少有三个人跟着自己,一个是皇宫派来的禁卫军将士,一个是公主派来的高手王鹰,还有一个就是自己的贴身随从杀手未央,但此刻一个人影也未见。 皇宫派来之人这几日被师北落连连甩开,自感羞愧之下差点握剑自刎谢罪,后来又换了一个,但这人的下场似乎也不乐观,头一天跟着师北落出了公主府便丢了目标,被上峰关入牢中反省。 而现在要么是皇宫放弃了跟踪师北落,要么是新派来的人手段实在太过高明,至少连擅长隐藏的未央都未能发现他的存在。不过最有可能的就是天璇公主出面让皇宫停止这种尾随的行为,有付青硕的一句话比十个付贺有用。 而水月楼排行第三的冷血杀手此刻应该正和王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未央似乎对这种游戏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并将和王鹰的轻功对决作为促使自己进步的动力。 所以此刻师北落耳边才落得片刻清静。 “王爷放心,皇宫派来的人已经被引开了,此处没有旁人,否则北落也不敢请王爷进来商谈要事。” “对了,”付贺皱眉偏着头道,“记得当初甄选驸马的时候,本王投给了你一票,另外一票是谁投的?” “是公主罢。”师北落若有所思道。能让余华露出那样的表情的,也唯有天璇公主了。其实要查明这件事情并不难,不急切的话最好去余华那儿探口风,若急切的话直接追问付青硕即可。 不过付青硕既然有意让自己成为驸马,那么投自己一票也无可厚非,她为了避嫌没有给王鹰一票也是证据之一。但奇怪的是连付贺也投了自己一票,这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付贺那一日突然出现在城外,正好撞见了自己和余行的告别,若他当日说的不是玩笑话,那么他就是已经弄清楚了自己和余行的关系,但却不点破,他是想继续装疯卖傻,还是想拿着这个作日后的把柄?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但起码现在师北落已经和付贺站成了一条线,虽然两个人不至于完全推心置腹,至少师北落是有所保留的,但总体说来,谁也不会出卖谁。 “王爷当初为何投票给我?”师北落直言想问,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本王只是觉得和你投缘,你救过本王,本王自然要对你投桃报李。”付贺不假思索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师北落微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香袋,“王爷,有个人托我一定将此物赠送给王爷,还请王爷收下。” 付贺一见到那香袋便觉得合眼缘,上面用齐整的针线绣着一朵白色的玉兰花,花瓣片片饱满,一抹绿叶更是衬得玉兰花清雅绝伦。 拿到鼻间一嗅,只觉得花香扑鼻,顿时神清气爽,连视线仿佛也变得清晰许多。 当师北落说出有个人要送自己东西的时候,付贺脑海中冒出的就是那张清丽绝色的脸庞。玉兰花花魁绯绯,这个本该在记忆力抹去的人的影子,又在此刻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清晰起来。 若是有她陪伴自己与自己一同庆贺生辰,一杯酒,一盏灯,一张琴,有她曼妙舞姿歌喉相伴,此生夫复何求? “谢谢你。”付贺闭着眼睛,深深呼吸香袋中的味道,就好像绯绯还在他的身边,喃喃道,“本王知道迟早要迈出这一步,希望你能够如你所言,竭尽全力地来帮本王。” 师北落肃容道,“北落必将不负王爷厚望。” “很好,”怡王张开眼睛,一向嬉笑着的脸忽而变得庄严认真,“作为本王的幕僚,本王现在就有一个难题想要请教你,你给本王出个主意。” “王爷请说。” “相信你也知道南楚来使了,是一个小郡主和一个使臣,这原本没有本王什么事情,不过——” “那小郡主是来和亲的,而王爷以为皇上挑中了王爷去和亲?”师北落插口道。 “正是如此。” “王爷不想成亲?” 付贺眯着眼睛摸着下巴有意无意道,“你说这句话的神态和语气,简直和皇姐一模一样......” 这回换师北落略微恍神,但她没有出神多久便缓缓道,“王爷见过公主,就一定问过公主的意思了。公主走的必然是皇上这条正途,但王爷怕公主心有余而力不足,皇上在这一件事情上不会答应公主?” “嗯。” 师北落沉吟半晌道,“王爷不想娶南楚的郡主,北落能够理解......”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付贺焦急的眼神,心中略微欣赏他,这人果然不像平日里那般的草包,他只是不爱谋算罢了,若是真的认真考虑起来也能够看得清形势,“这件事情若是皇上下定了主意王爷也不能抗旨不尊,为今之计只有让那南楚的郡主不肯嫁给王爷了。” “那要如何做?” “要么让小郡主喜欢上别人,宁死不嫁给王爷;要么就打听小郡主最不喜欢什么,王爷就偏偏去做那些她不喜欢的事情。若王爷让师北落想出一个让人喜欢的法子,师北落不敢答应;但王爷现在想让一个人不喜欢您,师北落倒可以去想一想办法。” 付贺弯起嘴角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让人讨厌比让人喜欢简单。” 师北落颔首,两人相互告别之后各自回府。 师北落见到公主房间里还透着灯,于是便过去叩门。 是杜未未开的门,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脸的不高兴,沉闷着脸站在门口盯着师北落,既不行礼也不请进去,就像是一尊黑面的门神。 “公主就寝了吗?”师北落问。 “回禀驸马,公主已经就寝了。未未已经替驸马爷安排了侧房休息,驸马爷没什么事情就早点歇息吧。” 公主府内卧房诸多,平日里公主和驸马也不总睡一块儿,若是公主门口前点上灯笼便表明今日驸马可以入内,假如门口不点,那么驸马只能另睡他房。 而今日付青硕的门前,的确没有点灯笼。 师北落和煦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交给杜未未道,“这是我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胭脂,名为‘碧雪情天’,请姑娘交给公主。” 杜未未听过此种胭脂的大名,据说千金难求一两,即便此番南楚来使也未曾多带,皇上曾经想要赏赐给后宫嫔妃,但因为数量过少人太多不可厚此薄彼而不得不暂压库中。但现在师北落却出乎意料地带来一盒,轻轻巧巧地交给了自己。 “那就有劳姑娘了。”师北落转身离开的时候落下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周末了,某木可以好好码字了哈哈哈哈 第041章 立冬之后便是小雪,琥国京都渐渐进入一片冷凝的节气,天上霓虹不见,闭塞而成冬。 师北落在清晨时分出了房门,身上披着厚重的大氅,头发用银环束着,苍白的脸与这茫茫冬气化为一体,肌肤之间的血丝依稀可见。她站在门口搓了搓手哈气,一边扭头看着公主房间前头挂灯笼的短木杆。 付青硕已经连续几日不见她,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师北落走下台阶,慢慢踱步到关着白狼犬的院子中,白狼犬因为体型巨大众人畏惧,故而还关在结实的铁笼子里。除了喂养之外,平时也只有师北落敢接近它。 四下无人,师北落走近铁笼,拉开阀门,白色的狼犬儿便如乖顺的猫咪一般扑入她的怀中,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师北落的小巴和脸颊。师北落被弄得很痒,一边笑着一边摸着它的下巴和颈部的柔软的毛发。白狼犬很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享受至极。 师北落压低声音道,“好狼儿,还是你最好,什么都不用顾虑,喜欢就贴上去,不喜欢就去咬......”她将脸颊轻轻贴在了狼犬的脑袋上,“不像我们,整天戴着面具做人,连真心的笑也不知道该怎样笑了......” 琥国宫内传出消息,说是新来的玉嫔娘娘获得晋升,被封为玉妃。绯绯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后宫内蹿升,她虽然有着傲人的姿色,但后宫并非是全靠姿色便能够取胜的地方。绯绯近日为了避嫌未曾和师北落联系,但师北落知道,她在后宫之中的争斗并不比沙场上的厮杀来得简单易行。 伴君如伴虎,若是一不小心,今日大红大紫的玉妃明日就可能香消玉殒。在一切都未成定数之前,师北落不敢松懈。 如今她在后宫之内唯一的盟友就是绯绯,且绯绯只能自力更生,师北落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少触及她,越是接近就越是危险,绯绯也是了解这一点缘由,因此在未站稳脚跟之前,谁也不敢主动联系谁。 不过两个人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若是绯绯准备妥当就一定会将信息传达给师北落。 南楚的两个使者好像对皇宫内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这与临行前琥国内部的各种预计不同。他们以为南楚也出了一个“天璇郡主”,此番前来以和亲为名,打探为实。但奇怪的是,一来南楚的兵力未曾有动过的迹象;二来南楚小郡主除了对怡王特别感兴趣外对太子、横王等权力核心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虽然她长相甜美,但喜形于色,对自己的情绪不遮遮掩掩。南楚皇帝若真派这样一个女子来琥国做内应,要么就是南楚郡主演技太好,要么就是南楚皇帝着实昏庸。 师北落还偶尔从人口中听说南楚的小郡主整日和南楚使者白为永在街上闲逛。小郡主生性活泼,长得又水灵,再加上一层面纱打扮使得几乎整个琥国京都之人都已经认识了这位南楚小郡主。 传闻中小郡主玩遍小地摊无敌手,套环、投壶、捏泥人,只要你肯教导示范一次,她便能够融会贯通,称王称霸。 师北落听完传言轻轻一笑,对着带着传言回来的小厮道,“这位郡主倒真的和咱们的怡王殿下兴趣相投呢。” 这话后来又不知道怎的竟传到了付贺的耳中,付贺点点头回道,“小郡主既美貌又聪明,如果父皇同意的话本王娶了她也好,反正南楚离得远,本王也不怕她回去告状。” 这原本是句玩笑的话,可最后却传入了皇帝那儿,皇帝浓眉一轩,足足想了一刻钟,看着等在殿上的天璇公主道,“南楚小郡主来琥国和亲之事,朕还未考虑清楚究竟该选哪位皇子......贺儿本是朕考虑的人选之一,但他生性鲁莽,用心不专,若真的将郡主娶回府中又不能妥善照顾,可能会引起琥国和南楚不必要的争端,此事容朕再想。” 付青硕没有多说,她只是起着一个转圜的作用,并非是真的要逼迫皇帝下定决心,左右皇帝的决策。听到此话之后,她就要起身告辞,但皇帝却叫住了她。 “朕听说你近日一直去太医院搜集药材?” “是,父皇。”付青硕直觉皇帝话中有话,眉尖略蹙,缓缓道,“驸马身体状况不佳,需要一些名贵难得的草药制作药丸调理,有些东西只有宫内药材库才有,另外还有些东西只能往山野林中、高山险峻之地求。” “朕瞧你近日形容消瘦了一些,”皇帝道,“这些事情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的便交给他们。” “儿臣知道,谢父皇。” 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皇帝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玉妃略通医理,曾在无意中提过以活人参做药引,再配上当归、麻黄等药材制作药丸,可得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效。若是付青硕能为那个病怏怏的驸马配得此药,而那驸马服用此药之后精神转好的话,自己或许也可以一试。 看着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玉妃,皇帝往日苍老颓废的面容渐渐变得容光焕发,他喜欢年轻美好的事物,看到了年轻的妃子就好像看见了往日年轻的自己。 “啊嚏——”师北落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天上云朵渐开,温暖的太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她的身上,白色的光将她笼罩,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飘逸俊秀。 她手里握着书卷,时不时地冲着门口张望着,今日她一定要等到付青硕。 而付青硕果然在半刻钟之后回府了。 见到在院子里等着的师北落,平静的眸子里涟漪起一道微波,既然正面碰着也不能视若无睹,于是便淡淡问候道,“驸马今日的气色不错。” “公主近日的气色却不佳。” “本宫乏了,驸马自便。”付青硕说罢就要从师北落的身边擦肩而过,但皓腕突然一紧,回神的时候已被师北落捉住。付青硕半气恼地回头,看着师北落不温不火道,“驸马捉着本宫的手作何?” 师北落眸色不动,颦眉问,“公主近日为何一直躲着我?” “本宫没有躲着你。” “既然没有躲着,为何不留下来陪北落聊一聊?”师北落寸步不让,突然将付青硕往自己身边一拉,贴着她的身子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的耳垂,道,“公主若是不肯,就是心虚怕了。” 原本以为付青硕对自己是抱着异样的心思,但这些日子付青硕的举止实在反常,师北落有了片刻的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若错了,付青硕这边又该如何下手? 再者,既然付青硕找到了师北落母亲遗留下来的木匣子,那里面的东西师北落也必须问出下落,否则便无法追踪到她所要的。 这一切,离了付青硕都不能成行。 付青硕定定地看着她,喃喃说了一句,“你到底想从本宫这里获得什么......” 师北落一怔,心兀自跳快了一拍,手上的力量略微发紧,眼睫微张道,“公主喜欢我吗?” 付青硕深邃的瞳孔里师北落的脸清晰无比,即使离她那么近,看她的眼睛那么分明,但师北落还是读不出她眼里的情绪。 半晌,付青硕偏开头,冷笑一声道,“你觉得呢?”说罢便借机抽出了手,继续往房内走去。 师北落在背后看着她,总觉得方才她的腔调有些怪异,似乎带着点怒气。 “公主,”师北落在她背后喊道,“北落托人从南楚带来了一盒胭脂,公主喜欢吗?” 付青硕滞住脚步,转过头侧对着师北落道,“若仅仅是胭脂,本宫喜欢。”简答的一句话,干脆利落的回复,让师北落无言以对。 一袭凉风吹在师北落的身上,拨开她脑门之上的碎发。公主府大门、中门、内门三重门层层被人开启,来了一个通禀的小厮,见到师北落便跪在地上,举起手中封了泥印的信件道,“启禀驸马,太子在东宫设宴,请公主和驸马于明日申时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复仇路线的,估计感情戏比其他的文少一些,如果都要那么多的话,估计两头都不能兼顾啊。。。肿么办。。。 第042章 太子付恒设置的是一场简朴的家宴,席间没有歌舞助兴,也没有杂耍为乐。付恒居于玉阶之上的主位,明黄色金丝蟒袍,玉带金冠。 玉阶之下两侧列了两排席位,两人为一桌,一字排开。 席位之后一丈远有整齐威严的禁卫军在兢兢业业守护着,笔挺的身躯硬是在寒风中挺着几个时辰纹丝不动。 用长锦布将四周的风挡去,又用几个云锦屏风将角落的缝隙添堵,内有人墙封锁,纵然墙外风声萧萧,里面点着的蜡烛依旧烧得旺盛。 师北落和天璇公主到来的时候,门口的请帖已经叠了不少。天璇公主依旧冰着脸,一路上没有和师北落说上一句话。可到了门口递交了请帖之后,却主动地与师北落并排,身子挨得很近。 她穿的是宽袖窄腰的叠襟流苏长裙,裙尾呈螺旋状一圈一圈自腰部延伸到足部,刚好遮住了她白底金面的蜀绣云纹鞋,只在走动的时候露出一点鞋尖。 师北落观察到她的腕上戴了一只红面镶金的玉镯,暗红的质地配上她瓷白的肤色,格外好看。 头上有金步摇,腕上是金玉镯,脚上又有蜀绣的云纹鞋,今日的天璇公主端庄典雅,十足的贵气逼人,但又不会流于世俗。 师北落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贵胄,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句话在付青硕身上得不到验证,因为依付青硕的人才相貌即使让她荆钗布衣也掩饰不住身上的高人一等的气势。 通禀入席之后,师北落自然和付青硕坐在一桌。地上的蒲团温热,右手边是一盆小小的手炉。 师北落看着天色,心想这样好的朗月晴天,东宫又作了这般充足的准备,可见是专门问过监天监请了好日子的。布置虽然简朴,但奢华暗藏其间,滴水不漏。这位琥国贤明太子付恒怕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付恒极少在众人面前主动露面,除了上朝和陪王伴驾之外,他一直深居简出,听说爱好诗词歌赋,尤其喜欢故人的字画。而在这方面,琥国才子苏和和他兴趣相投,因此能和他走得近的臣子唯有苏和了。 但他们的交情也仅仅限于书画,作画品画的时候,他们从来不谈论朝政。但毕竟苏和与太子走的近,无论当事人怎么想,苏和被归为太子一党是必然的。又因苏和是盛传在京内的流言中和付青硕交情不浅的人物,父亲还是掌握京畿重兵的太尉,故而付青硕和苏定也被说成了是支持太子的一方,苏和本人也因此地位扶摇直上,成为不少京都闺秀少女怀春的首选对象。 只可惜妾有心郎无意,众位大家闺秀喜欢苏和,苏和却喜欢付青硕,对她是衷情一片。日前天璇公主下嫁师北落,苏和落选,回家就大病了一场,早朝也是连日不觐。皇帝问起苏定,苏定答曰苏和感染了风寒正在家中养病。 但谁都知道苏和是心病,据苏府里面的人透露,苏和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将他自己禁闭房门不出,看形容足足消瘦了一圈,才子的风华容貌颓废了许多,再见到他的时候,已不复往日的神采。 宾客陆陆续续入场,来的自然都是皇亲贵胄和朝野重臣。 付贺迈着大步子流星般地窜入,大大咧咧独自占了一桌恰好坐在师北落边上。半歪着身子以手称地,眼角斜飞瞄着师北落和付青硕道,“皇姐、驸马,太子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无缘无故请我们来做什么?” 他看起来是在问付青硕,但实则问的是师北落。 付青硕轻抿一口酒水,道,“可能是为了南楚郡主的事情。” 师北落睨着付青硕手中的骨瓷杯,她的手指几乎和骨瓷融为了一体,都是那般清润白皙。但酒宴还未开始,付青硕便一人独酌,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爷请看,今日太子请来的都是名门望族、达官显贵。而且多是和郡主年龄相当之人,品貌人才都是上选,太子的意思应当是想从中选取一个适合婚配之人,若北落估计的不错,南楚的小郡主和使者都会到场——” 师北落话音未落,门口便跳出一个影子,还是火红色的衣衫,只不过面纱换成了一顶貂毛毡帽,毡帽边上挂着透明的水晶珠子串,走动的时候会不住地来回摇动。 师北落望向那边的眼神一定,脑海中闪过新婚那夜,隔着珠帘的那对瞳仁。回神感觉到脸上落了灼灼视线,一扭头,捕捉到了付青硕仓惶别开的眼神。 付贺见到了南楚郡主段韶溪真容,惊掉了下巴感慨道,“原以为只是个长相水灵但性子粗野的刁蛮郡主,没想到她竟长得这般好看。本王曾听说她是南楚一等一的美女,还不以为然,现在一瞧就算是放在琥国也排的上前三。” 师北落抿嘴笑了笑,在付贺眼中的前三应该就是付青硕、绯绯和今日的段韶溪了。 天下佳人诸多,风云各异,若只按照自己的癖好排序这各人眼中的前三都各有不同。付贺当然也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排列的。 “皇姐当然是第一,段韶溪么排个第三,至于第二......”付贺拖长了音节,眼尾扫向刚端起茶杯解渴的师北落,“若驸马是个女的,可排的上第二。” “噗——”师北落忍不住喷出一小口茶水,掩了掩嘴,付青硕同时递送来一方锦帕,师北落接过擦拭水渍,模样有些狼狈。哭笑不得道,“王爷还真会开玩笑。” 付贺耸了耸肩,道,“其实本王好奇当年失踪的陈国公主李悠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顿了一顿,目光偷偷挪向付青硕,“皇姐,不如你形容形容?” 付青硕眉眼淡淡一扫,道,“斯人已逝,四年过去了,她的样貌本宫已经记不清。” “那可惜了,”付贺失望道,“当年苏和手受了伤,据说最后张贴皇榜上李悠南的画像就是皇姐代笔的。能让皇姐看重的人,我真好奇她的样子。” 付青硕不置可否。 师北落若有深意地瞥着她的侧颜。当年逃亡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副自己的通缉画像,那上面画着的人与自己样貌有所差别,那时候还觉得是苏和放了自己一马,却没想到...... 付青硕,你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吗? 这边聊的正酣,对面席间的一双大眼睛一直一瞬不瞬地望着这边。南楚郡主和使者恰好被安排在付贺等人的正对面,隔着中间一块空地。段韶溪正拖着腮帮,眨巴着眼睛盯着对面,目光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具体是在看谁。 在他们之后,横王以及一些皇子都已经到齐,最后入场的一个人引起了诸人的注意。他便是许久不曾露面的琥国才子苏和。 苏和身形的确消瘦了许多,两颊都已经略微凹陷了下去,穿着的衣裳显得宽松,但因为原本样貌就俊朗,即使神采比之前敛去了许多,但还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翩翩公子的荣贵华度。 有意无意地,他被安排在了南楚郡主的身边。 南楚小郡主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了这个闷闷不乐的年轻人的身上。 “今日可真是盛况空前呐,”付贺感慨道,“几乎所有的才俊都来了,只不过有些是有亲眷的,譬如横王带了横王妃,皇姐带了驸马。像我这般没有正妃的都空了右边的位置,太子难道真的是想让南楚郡主挑选我们不成?” “这大概是皇上的意思。”师北落沉吟道,“这里是皇宫,没有皇上的允许以太子的个性是不会自作主张的。” 付贺转着自己的玉扳指,“父皇为何不亲自下旨,而是让太子代为出面?” “皇上下旨作的主张不可更改,但太子的却可以。” 付青硕闻言睨着师北落,师北落对她微微一笑,只见付青硕眸色微动,最后颔首道,“父皇想拿太子试试水深水浅,这媒做的好便好,做不好丢的也只是太子的面子,和父皇没什么关系。” 付贺头疼道,“不管看中了谁,都是祸福相依。想不到堂堂皇子、琥国的贵族终了还是要像菜市上被罗列好的大白菜一般,等着这位小郡主论品相挑选呢。”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一周都会比较忙,但某木会尽力更的。复仇和爱情都会有,但复仇线显然会比较多一些,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第043章 说话间,宾客已经到齐。 太子高举杯盏,在玉阶之上凛然而立,肃容道,“今日借盟国来使之际,邀请诸位来东宫相聚,一是加深兄弟姐妹情谊,二是加固琥国和南楚的盟约。愿琥国上下一心,愿琥国与南楚世代友好,本宫先干为敬!” 台下诸人见太子起身自然也都站了起来,面向太子举着杯子。 师北落也端起了酒杯,付青硕看见了抬手轻轻一拂便将酒杯撤去,换上了一盏清水。师北落看着手中的水,对着付青硕微然一笑。她接受她的一片好意温柔,若真的饮下这一杯指不定晚上会咳到何时。 但付青硕自己独饮,不知道酒量如何。 太子一仰头便将杯中之物喝尽,将空空的杯盏倒扣以示众人。众人自然也不能落后,也纷纷仰头将酒水喝下。 付贺自小好酒,在风尘之中游走的时候也对酒水颇有见地,这小小的一盏春风柳滋味寡淡,酒味甚浅,一口下去竟没有丝毫的酒意,不禁蹙了蹙眉头坐下来道,“太子也太谨慎了,这么一点酒怎么能醉人呢。” 付青硕又独酌一口,脸颊泛起一点嫣红,“这里宾客众多,有能饮酒的也有不能饮酒的,春风柳最能够调和众人的口味。再者,若真的是酒鬼便不该来此宴上喝酒,不是酒鬼的,也不能醉倒在宴上。” 付贺也发现了付青硕一直在饮酒,用眼神示意师北落,嘴中道,“皇姐,您这是......” 付青硕微醺,轻扶着额头,余光若有似无地瞥着师北落道,“本宫无碍,这一点酒不醉人。” 师北落挪向付青硕一点,手绕过她的后颈将她拉靠在自己身上,付青硕没有回避,顺着她的意思柔若无骨地贴着师北落,双眼轻闭。 付贺看看这边,又瞧瞧那头沉着脸闷闷不乐的苏和,恍然一笑,对着师北落悄悄使了个颜色,暗自赞叹了一下师北落的举动,然后端正了身子自顾自饮酒作乐。 他今日的第一目标是绝对不出风头,第二目标就是让别人出风头。 坐在横王边上的端庄女子便是横王妃了,她是世家之女,体态雍容华贵,举止也帯足了大家风范。横王长年生活在军旅之中,连坐姿都端端正正没有一点马虎,横王妃眉目清秀,时不时地替横王斟酒夹菜,横王虽然不会甜言蜜语安慰,但也会常常用眼神来与横王妃交流。 在场宾客都能够看得出这两位感情甚笃。 连南楚的小郡主段韶溪也看出来了。拖着腮帮张大嘴巴惊诧道,“想不到这个横王平时凶巴巴的,对待她的妻子倒是温柔体贴多了。” 白为永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横王妃就是横王的罩门。” “什么叫罩门?” “呃......”白为永有些语结。这些武功术语对常人解释起来不难,若要对这位对武学一窍不通的而且对所有事情都好奇无比的小郡主解释起来,破费功夫。于是他打算不解释,“就是一种门啦......横王让进去就能进去,不能进去就锁起来的一种门。” 一边状似在发闷的苏和听到这句话嘴角不禁抽了抽。 “哦——”段韶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双眼陷入一种无知的迷茫,后来百般想不透再要张口问的时候,嘴里却被迅速塞了一块苹果,她本想吐出去,后来觉得这苹果滋味尚可于是便鼓着腮帮在那里咀嚼。 这时候宫女们又上了一道菜点,看着盘中物段韶溪有些奇怪,“这东西长得这么古怪,能吃吗?他们该不会下毒罢?” 音量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 苏和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刚端上来的东西海里有陆地上也有,但海里的显然比陆地上的肉质鲜美多了。琥国在中原之地,要吃这样的东西只有在寒冷的季节用快马连冰运来才能够保鲜。南楚国度偏内陆也偏北,可能南楚的皇帝不喜欢吃故而郡主也不知道这样东西。 “你笑什么?”段韶溪竟然也听见了苏和在笑,偏过头望着他。 苏和清理嗓子道,“郡主可认得此菜?” 段韶溪刚要回答,却见到一个影子忽然落在自己面前,回过头去看,见到付贺正端着一只酒杯走了过来,嘴上勾着笑,举止放荡不羁。 “小郡主,知不知道这道菜要如何吃?”付贺的笑容渐渐加深,“要整个拿起来直接塞嘴里咬,外酥里嫩,人间美味。” 苏和一听不禁皱眉,海蟹需要剥壳才能吃,付贺却让段韶溪连壳一起吃下去,莫非他要捉弄这位郡主? 段韶溪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抓起那螃蟹盯着它红红的盖子看了半晌,犹豫不决。 白为永却偏在此时饮酒,似乎没有关心这边的情况发展成了什么样子。眼睛抬起,不着痕迹地望向对面。 “小郡主难道连一道菜也不敢吃?”付贺激将道。 段韶溪果然中计,有些不服气道,“吃就吃。”说着就要张嘴塞入,付贺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段韶溪眼尖抓到了他掩藏在眼里的捉弄神色,突然将塞到嘴边的蟹送到付贺面前道,“我是客人你是主人,你先吃。” “啊?”付贺踟蹰,脖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大眼瞪着面前红蟹的小眼,“来者是客,有好东西当然先给客人品尝了。” 段韶溪嘴角一翘,笃定道,“这东西果然不是这么吃的。” “小郡主,”苏和站了起来走到边上,无奈道,“我来帮你罢。”他说着便拿过整蟹,轻车熟路地将外壳剥离,动作娴熟优雅,仿佛不是在剥一只蟹,而是在作一张绝世名画。 付贺摸了摸鼻子悻悻回去,背过身的时候不自觉地勾嘴一笑,抬起头却发现正面师北落那若有深意的笑容和目光。 他们都心知肚明付贺就是故意想让苏和接近段韶溪的。论人才相貌,还有在琥国的地位权势,苏和应该可以配得上南楚郡主,如果能让南楚郡主喜欢苏和那就更好了。而苏和果然不负众望,自动地跳入了付贺挖好的坑。 在段韶溪的灼灼目光注视下,苏和利落地拨好了海蟹,微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蘸酱道,“蟹肉配上此物,可谓人间美味。” 段韶溪尝了尝,双眸中绽放亮光,连连点头称赞道,“果然好滋味!” 宴上没有歌舞丝竹助兴,除了熟识的人相互在交谈以外,有些人就只能独酌时间越久就越发无聊了。 太子原本是想让段韶溪与众位皇子好好交流,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与苏和谈到了一处。眉宇深锁,心想着苏和身为太尉之子,虽然比郡主地位低了一些,但好歹累世公卿,赏赐一个官爵或许还能配得上南楚郡主。再加上苏和乃是一介文人,既不是武将也不是皇族,只要让太尉苏定与段韶溪适当保持距离,她所能掌握的军情就有限,日后若开战也不至于泄露军机。 虽然本次宴会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但这个收获也算不小,至少能够让太子向皇帝交差了。想到此处,太子付恒的心情略略转好了一些。 师北落对付贺道,“王爷这是将佳人拱手让人了?” 付贺回道,“自古美人偏爱才子,本王是没戏了。” 付青硕微微张开眼睛,睫毛扫过师北落的下巴,道,“也不是都喜欢才子,有些就比较喜欢呆子。” 师北落心里无缘无故地乱了一阵。 苏和那边已经连续为南楚郡主剥了好几只海蟹,这时候听白为永道,“据闻阁下是琥国第一才子,不知道可否抚琴一曲让在下和郡主欣赏贵国风范呢?” 他这话说得突兀,俨然是将苏和当琴师看待。但苏和却不生气,沉吟半晌后拂袖起身道,“那就容在下先去梳洗一番,免得污染了琴弦。” 他向太子告辞退下的时候,让太子帮忙准备长琴,特特经过师北落和付青硕的身边,脚步似急实缓,师北落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他落在付青硕身上的,依依不舍的视线。 苏和答应抚琴,大约是想借琴在大家面前舒展他的情绪,只因付青硕在此。所谓的知音人,知情人,便是如此。 “当年苏和施展美男计,先后以琴、画博得南楚公主李悠南的垂青,他的画工的确一流,琴却是几年未动,今日驸马有幸,能够借着南楚郡主的风光一闻这许久不曾出现的琴音了。” 师北浅浅一笑,眼中精芒一闪,道,“苏和的确是一个不可多见的才子,只是他今日越出风头,最后就越是难以控制事态的发展,对于苏和而言,或许就可惜了。” 她嘴里说着可惜,脸上却一点也没有惋惜的样子。 付贺微微一怔,望向摆设在台上的长琴,陷入了长远的沉思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关心是HE还是BE的问题,某木以为,应当是HE罢 第044章 太子送来的琴是特制的,用上好的乌木经过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制作而成。正所谓好马配好鞍,好琴师自然要配一把好琴。 苏和不负才子盛名,一拨弦便能让众人静下心来,闭目欣赏。琴音萦绕在耳,如山间清流般清润,又如天上云朵般飘逸,众人都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付贺摇晃着脑袋欣赏之余,还时不时睁眼偷瞄看南楚小郡主的神态举止。 苏和这把琴弹得出神入化,又擅长自己谱曲自己弹奏,一曲之间能够连续变化一十七种指法而不混乱,除了书画之外,苏和的琴艺也可算得上是独步天下。 但凡小郡主懂得一点点乐理,就会被苏和的才华吸引,就如同琥国京都其他见识过苏和才艺的女子一样。 付贺想要从段韶溪脸上找到一点痴迷的蛛丝马迹,但段韶溪却只托着腮帮,虽然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又大又亮,但那只是对苏和复杂快速的指法表示吃惊,而没有崇拜或者陷入迷乱的仰慕的迹象。 段韶溪发现了付贺正在盯着自己瞧,大大的眼睛眨了一眨,然后噗嗤一笑,调皮地拎着螃蟹盖子冲着付贺晃动,末了还配上古怪的表情小吐了吐舌头。 付贺见到她如此可爱模样,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别开头闷着声儿笑。 段韶溪见到他别开了头,皱起了秀眉放下了海蟹壳。正纳闷付贺为何不理会自己而是别开头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从前方传来的“呲——”的一声尖锐的声音,于是立即扭头去看。 而众人此刻也纷纷往苏和那处观望。 师北落感觉到怀中之人略微动了一下,一低头,看见一对褐色的眸子正寂静地瞧着自己。付青硕靠在她的怀中,稍稍一动便让柔软的发丝便顺顺滑滑地擦过师北落的肌肤,惹得师北落觉得心中一通□□。 “是苏大人的琴弦断了,”师北落目视付青硕微笑道,“公主若是想回府,北落便陪着公主回去。” 付青硕却一挑眉头反问道,“你舍得在此刻回去?”她挺直了身子,与师北落隔开一小段距离,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此番是太子设宴,你我先回去于礼不合,况且这里这么热闹,本宫怎能扫了驸马的兴致?” 她虽然双眼清澈干净,但脸颊上还有一点红晕,显然是酒力未褪。 “公主……”师北落正要坚持,却见付青硕摆了摆手道,“本宫方才只是有些头晕,现在已然没事了,很清醒。”她好似刻意加重了最后的三个字,看着师北落的目光里带着一点别有意味的东西,“驸马只饮水未喝酒,应当是一直清醒的罢,其实我们二人之中,最好只要一人保持清醒足矣,否则太过吃力。” 师北落凝望着她,心中警惕,反反复复揣摩着她的话语。 与此同时,苏和在琴声戛然而止之后还保持着那一刻的姿势,仿佛一尊僵化了的石像一般。只见他一手高高抬起,一手还按在琴弦之上,发带披在肩头,垂首凝视着琴面。七根弦断了一根,留下半截残弦孤单零落地在那儿无力地伏着。 初学弹琴的孩子或许会由于用力不均而崩断琴弦,又或者技艺不够精湛的制琴师傅会挑选错材料而造成琴弦易断。像苏和这样的琴艺大家,和他手中的这把好琴本应是不能断的,可却偏偏断了。 诸人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在异样的安静中,苏和愣怔了一会儿,最终轻叹一声,缓缓起身跪在太子面前请罪道,“苏和弄断了太子的琴,还请太子降罪。” 付恒看着他的头顶好一会儿,苏和的消瘦和消沉他一直看在眼里,这一次是在众人面前复出弹奏,到了最后却落得一个断弦的下场,不知道苏和心里究竟是如何滋味。 方才的情况付恒看得很是清楚,付青硕面对苏和显得有些漠然,她和身边的驸马师北落举止亲昵,显然是不打算给苏和任何的希冀。付青硕此举和以往大相径庭,无论喜欢或者不喜欢,只要苏和还是苏定的儿子,只要苏定还是太尉,付青硕就不会一口回绝。 但现在,付青硕似乎只要师北落。 “苏大人起身罢,此琴怕是放得太久才会断弦,苏大人不必介怀。”付恒温言道。 “谢太子。”苏和回礼之后退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期间再也没有再往对面看上一眼。此番入宴,本只想远远地瞧着付青硕,心中百般告诉自己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自己不可以逾矩。 抱着如此心态,苏和婉拒了父亲苏定替他推辞的好意,最终出席太子宴,但等他亲眼见到付青硕和师北落靠在一起的画面之后,好不容易拼凑好的心似乎又被寸寸撕裂了。原来心中安抚自己的话全都变成了看不见的粉尘,散在四面八方。眼眶涩涩,做什么都不是滋味。 看到心爱之人和他人在一起是这般愁肠百结的滋味,叫人痛不自禁,但更可悲的是,还要强扯出笑容去忍耐。 “你刚才弹的很好。”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耳边说,苏和一抬眼,看见一只拨了壳的蟹脚就在自己盘中。他诧异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看到的是一双同样清亮的眼睛。 段韶溪撑着腮帮认真地说,“你弹的曲子,比我听过的所有的曲子都要好听,不过听起来有点悲伤,让人想要流眼泪。” 苏和扯出一个笑容,方才的确是首悲伤的曲子,情之所至,有感而发,这南楚的小郡主竟然也是一个知音人。 白为永突然走到中间,对着太子拱手为礼道,“启禀太子殿下,外臣有话要说。”得到了付恒的允许之后,白为永转了回去,背对着太子面朝着众人朗声道,“吾国皇帝命外臣和郡主携带国礼出使琥国,这几日外臣和郡主已经见识到了琥国京都的繁华景象,而现在更是见识到了琥国第一才子苏大人的琴技,实在佩服。” 他说到此处,礼貌地冲苏和点了点头。苏和也从座位上起身,回了礼。 白为永继续道,“南楚人喜欢习武,琥国也多出将才,”白为永视线一转,定在了一边端坐着的横王身上,嘴边噙着高深莫测的笑道,“尤其是二皇子横王殿下,您素有战神之名,令敌人闻风丧胆,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横王听着他嘴中赞誉自己,但浓眉却越攒越紧。连身边的横王妃也觉出越来越强烈的煞气,一个外国使臣不会无缘无故站在席上说这些话,他既然提到了横王,接下来的事情必然与横王有关。 果然,白为永话锋一转,道,“横王殿下虽然战场上高明,但武艺未必如传闻中的精湛。至少外臣以为,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带来的南楚高手。” “放肆!”横王尽量压抑怒火,语气低沉,但着实严厉。伸手拍案,桌上的碟碗震动,酒水也洒出一半,结实的桌几裂开了一道口子,若不是还有方寸相连,几乎就要碎裂开来。 面对着这样暴怒气势迫人的横王,白为永出奇地镇定,眼珠子一转,加深了笑意,“王爷不要动怒,若王爷以为能战胜外臣带来的南楚高手,便让你们比一比如何?” 太子付恒见此形势,不得不开口打断道,“所谓刀剑无眼,切磋武艺难免会伤了和气……” 哪知道白为永不依不饶道,“莫非琥国人才济济也会怕了不成?横王殿下,您也怕了?” 横王是一个习武之人,对武学沉迷成痴,若听闻有人比自己还强不免动了想要出手比较的念头,此刻正仰头望着太子,眼神中的意味已经表露无遗。 太子沉默半晌,无奈应下道,“既然如此,便让南楚的武士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某木最近真的忙晕了。。。如果我忙的不可开交,写文的质量不如前,你们是选择质量呢还是选择更新频率? PS.爱情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只不过更要多费心思了。。。要掉头发变秃头的节奏,你们有一个秃头作者。。。 第045章 横王付康褪去黑色大氅,身边的横王妃自然而然地接下。横王妃是个端庄典雅的女子,虽然眼中充满了担忧,但没有开口阻止夫君的逞勇斗狠的举动。 每当付康出征的时候,两个人都像往日一样作息。清晨更衣的时候,横王妃亲自替付康穿戴好铠甲,仔细检查衣角袖口是否有磨损破损,一查再查之后,依依不舍地将手收回,然后装作冷静自然地含着微笑,不轻不重地对着付康道一句“珍重”。 付康也是个不多话的人,每次面对这样的离别,他总是紧紧地握住横王妃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将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走的时候,横王妃会先转过身去,而付康一转身便再也不会回头。出门,上马,挥缰,纵马,一鼓作气地朝着城外驻扎的军营奔驰而去。 每当凯歌高奏,付康总会骑着高头大马一骑当先入城,径直奔向王府去见自己的发妻,再徐徐入宫朝见皇帝。 而横王妃总是会在付康出征的时候在王府内的佛堂诵经祈祷,她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她为何诵经,为何祈祷,但她的虔诚在琥国京都内是有目共睹的,甚至连国寺之内的高僧都在和她讨论佛法之后以平辈相待。 横王是当之无愧的当世英雄,他将会时时刻刻面临危险。横王妃虽然留在京都的王府中,但等待是漫长的,当她睁开眼睛看着袅袅烟雾之后的佛像,视线也会有一丝仿佛蒙了雾气的湿润。 聚少离多,不知天下何时会定,夫君何时能归? 但愿他手上的鲜血、造下的杀戮能随着手中木鱼声消逝,随着念诵声超度。 “宣南楚勇士入殿。”太监尖锐的声音拉回了横王妃的神思,潋滟的眸光稍稍一定,落在了站在正中、单手负后、一身玄色箭袖长袍的男子身上。 “其实皇兄没有必要亲自出战,对方不过是激将罢了,皇兄历经沙场多年怎么突然如此沉不住气?若是赢了便也罢了,输了岂不是太丢脸了?”付贺的手摆在桌面上,轻轻扣动。 “这你有所不知,”师北落缓缓道,“横王殿下这是想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王爷您看对方的神态,白为永的自信不像是装的,他所谓的南楚勇士必然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琥国泱泱大国,难道会让南楚灭了气焰不成?若是随随便派出一个不得力的人来对付,必定吃亏。而且既然对方直指横王,横王若不站出来,恐怕日后琥国和横王殿下都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不错,”怡王点点头道,“如果连横王兄都能打败,那这位南楚勇士实在不得了,我们必须格外注意。” “嗯,而且看横王殿下大发神威,壮大琥国声势让南楚知难而退也不是坏事。” 付青硕眼睫轻抬,视线扫过师北落和付贺的脸,眸中有一缕异色掠过。 师北落发现她在看着他们,表情有一丝的不自然,稍稍一愣之后卷袖抬手为付青硕夹起一点小菜放在她的碗中,叮咛道,“公主空腹不宜饮酒,最好吃一点东西。”她淡淡一笑,再转视中间的横王道,“不知南楚派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敢直接挑战横王殿下,若单单比胆色也算过人。” 付青硕道,“人到了就自然知道了。” “嗯。” 这时候一个瘦瘦弱弱的人从殿门口走入,那是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少年,也穿着南楚的传统服饰,乳白色的布料衣衫,清亮风透。少年面容稚嫩,见到这金碧辉煌的世界显得有些局促,走路的时候竟然也开始同手同脚,有时候真怕他一脚绊倒他自己。 南楚国的使者大放厥词,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本以为来的必定是个浑身横肉的大汉,或者是身法轻魅无形的公子哥儿,却没有想到竟然就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而且这少年不像是身怀武艺之人。 横王浓眉一轩,背着手走到少年面前,付康的个子很高,而少年还未发育完全,他不自觉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头压地越来越低,简直要被付康的气势压到泥土里去。 “想要挑战本王的人就是你?”付康的声音从头顶处闷闷传来。 少年愣了好一会儿,才敢稍微抬起一点头来,“是……” 话音未落,就觉得一股掌风从耳畔凌厉呼啸而过,少年本以为无法闪避之时腰身已经一紧,身子如柳絮一般飞起,再定神去看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抱离了原地两丈之远。而抱住他及时避开付康掌风的就是一直和颜悦色的白为永,原来他的武功竟也不弱。 少年虽然已经避开一劫稳住了身形,但耳朵却嗡地一声,一股温热血流从耳中流出。少年半晌之后才觉得疼,捂着耳朵死死皱着眉头,却愣是没有吆喝叫惨。 “他不会武功,如何跟本王比试?”付康隐隐动怒,冲着白为永瞄了一眼,这少年显然不会武功,但同时白为永的武功也不弱,至少身法轻功是一流的。 白为永耸了耸肩道,“横王殿下莫急,要和横王殿下比试的其实并不是他,他只是那位勇士的随从而已……” 白为永刚刚说完这通话,殿门之外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震得旌旗飞舞,地上的尘土微扬。禁军身上的铠甲铿鸣作响,连腰上别着的宝剑都在剑鞘内嗡声而动。 付贺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手臂上的寒毛倒竖,睁大眼睛瞪着门口道,“那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吓人?” 师北落看了一眼付贺腰上的香囊,又望了一眼身边的付青硕,道,“好像是只老虎。” “老虎?!”付贺脸色血色全部褪去,“宫内怎么会有老虎?来人,保护本王和皇姐!” 付青硕方才也在震惊,不过在睨见师北落的神色之后,稍稍定了定神道,“南楚国地处南域,南域有不少密林树木生活着一群飞禽猛兽,都是些稀少的品种。他们此番入京就曾送了一只稀有的白狼犬给本宫,若说要送一只猛虎给父皇养在宫内也是有可能的。” 师北落却盯着横王,眉头深锁,“又或许——南楚要和横王比武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这只猛虎。” 付贺闻言直接跳了起来,“人怎么可能斗得过猛虎,南楚是想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杀死二皇兄吗?!” 白为永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道,“这是吾国皇上送给琥国皇上的一份心意,此兽名为‘听君命’,若是正直忠诚之人此兽不但不会伤害他,而且会认他作主。但如果遇见了奸佞狡诈之人,此兽便会取了他的性命。” 白为永走到付康的面前,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然后道,“王爷如果真的是琥国第一高手,应该不惧挑战,听君命对于能够征服它的人也是能够言听计从的,不知道王爷是否愿意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某木明天要出门一天,后天要参加婚礼....奔波劳碌中.....忙完这一阵应该会好很多 第046章 南楚国有一种白虎,常年生活在南楚境内的七霞山之中,七霞山地势险峻,人迹罕至。再加上此虎品种稀有极为少见,故而一般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踪迹。 在南楚传闻开国皇帝段氏曾经兵败退到了七霞山山脚,正走投无路想要自刎殉国之际,从山上突然蹿下一只白色猛虎,驮着南楚的皇帝上了山入到林中,避过一劫。这种白色猛虎通体雪白,有着长而尖锐的獠牙,结实粗壮的四肢,行动狡黠迅速,眼睛瞳仁呈现墨绿色,更为奇特的是,它的额上的斑纹竟隐隐约约呈现一个“皇”字。 南楚皇帝被这种白虎所救,自然得意,待平定南楚之后皇帝不忘白虎,顺便为了给自己的帝皇道路增添一点必须的奇幻色彩,便将这只白虎的事情和皇帝母亲生皇帝时候的异像一同记录了下来,流转了下来。 在南楚的史料上,开国皇帝特地为白虎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听君命”,即是说,这种白虎只会听有君临天下之能的人的命令,谁能降服这种白虎,谁就有坐拥天下的资格。 因此,以勇猛出名的南楚国武士经常以驯服听君命为终身目标,其中自然不乏南楚的皇族。当今南楚国的皇帝段韶华便是能够让听君命臣服的人之一。 太子付恒坐在台上,用深沉无波的眼睛注视着付康。他博览群书,知晓各地的风土人情,自然也知道南楚的这一段往事。 白为永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站在原地,耐心等待付康的回答。 付康是琥国的高手,寻求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着实不易,而听君命乃是全天下豪杰梦寐以求想要征服的对象,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可谓不心动,难免手痒想要挑战一番,而且如果临阵而逃的话,他的琥国战神之威名或许就会毁之一旦;但另外一方面,听君命再厉害它毕竟只是一只白虎,付康是横王之尊,让他放下尊卑和一只走兽比斗,还是有*份。 于是他踟躇着没有立即答应,仰头瞥向太子,太子拧着眉似乎并不想立即表态。 这边的付贺却替付康捏了把汗,他看着殿门口被推进来一架四轮木质的车子,车子上放着一个有着粗壮铁栏的笼子,笼子宽二丈长二丈,用黑布盖着。当黑布的角落被席卷而过的风撩起的时候,隐约可以看见几只白色的巨大的虎爪,虎爪之间又可见带着寒光的尖锐的爪尖。 付贺倒抽了一口凉气,“皇兄还在迟疑什么,自降身份和一只白虎搏斗有什么好处,你们看皇嫂都着急成什么样子了……” 他似乎完全将听君命“只听帝王之命”的特性完全忘却了,只顾及一介女流的忧心忡忡。 师北落循着付贺的视线望向横王妃,横王妃虽然还坐在原位上,但脸上的表情实在纠结。她身子微微往前倾,似乎是很想要出去站在横王的身边拉住他劝他回来。但另一方面,她又咬着下唇不肯松开,双腿紧紧并拢在一起,似乎是强迫她自己不要贸然出去干扰横王。 “横王妃一向尊重横王的意愿,虽然心里着急,但应是不会出言阻止的。”付青硕眸光淡淡一扫身边之人,意有所指道,“一个人在执意做有可能不利于她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最应该考虑的应当是那些会为她殚精竭虑的人。皇兄虽然勇武过人,但每每出征,皇嫂无时无刻不殚精竭虑,恨不得自己也上战场同生共死,只因对一些人来说,漫长的等待远比立即绝望更受煎熬。” 师北落的眼神动了动,温言道,“公主所言有理,幸而北落病弱之躯,即便想要投入军营效力也力不从心。” “哈哈,”付贺忍不住拍腿笑道,“驸马若是去军营,肯定被人一脚踹出去……” “怡王殿下去军营,怕也会被赶出来罢?”师北落笑吟吟道。 付贺脸上笑意一收,瞪着眼睛不服气道,“本王才不会被赶出来呢,他们敢——” “军营重地,哪怕你是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出入。” “你!”付贺原来还是半开着玩笑,但越说道后面越觉得师北落话中带刺,顿了顿仔细一想,方才自己和师北落的谈话好像过于放肆随意,而天璇公主付青硕就在边上,依照自己这位皇姐的敏锐怕是会察觉到什么,所以师北落才这样故意找茬,为的是在付青硕面前造成自己和他闹僵了的局面。 如此想罢,付贺故意抬起下巴再次瞪着师北落,“你若是敢的话明日就和本王去城北大营里走一走,看看究竟谁会被赶出来。” 师北落不遑多让,“好啊。” 付青硕瞧着两个人之间忽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样子,挑了挑眉,什么也不说便扭头继续打量付康等一众正在场中胶着之人。 白为永等待了一刻催促道,“横王爷到底是敢还是不敢?若是不敢的话便冲着我们说一句‘服输了’便好,外臣和郡主绝不为难王爷。” 横王转头望向那巨大的铁笼,木板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场上的人越来越静,谁也不敢随便出声,他们都怕会惊扰了听君命。 今日之宴本意在为南楚的郡主选择和亲对象,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却变成了横王付康的琥国第一高手的尊严的问题。他的对手不是人,而是一只在南楚被神化了的白虎听君命。棘手的是,无论他怎么选,都将对他自己不利。 付康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在决定作出之前,下意识地望向横王妃的方向,虽然只隔开了几步之遥,但却好似隔了一道天堑。 对上妻子殷切的目光,虽然横王妃什么也没有说,但付康能够读懂她眼神中的不舍和恳求。 良久,付康用低沉而稳重的声音道,“本王不屑与一只走兽搏斗。” 他说完不等白为永的回答便径直转过身朝着座位走去,横王妃眉眼中的焦虑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顷刻消散,露出一个轻松的、明媚的笑容来。 终于这一次,横王付康没有再一意孤行地拿自己的性命去拼斗。 看着付康走到王妃面前,伸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让她依偎在自己结实的胸膛前。付康那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死神般冷冽的气质便在这一瞬间软化。 白为永怔了怔,哈哈大笑道,“横王殿下是个英雄,但英雄难过美人关,有王妃如此,外臣也就不勉强横王殿下了……那么……” 他的话语淹没在一阵更加疾厉的虎啸之中,罩在铁笼上的黑布被气流恰到时候地一吹,整个黑布就被卷走,落在了笼子边上的地上。守在周围的禁卫军急忙围拢团聚,将一干重要的人物围在中间,与铁笼隔开一段距离,用手中的长戟齐刷刷地指着铁笼。 白为永站在禁卫军和笼子中间,背对着笼子面朝着禁卫军连连摆手道,“诸位不要惊慌,这只是一阵风罢了,听君命不可能从这玄铁打造的笼子里逃出来,我们运送了一路也不见得有事……” 师北落在刹那间心念一转,顺势牵住了付青硕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一边用身体将她护着。虽然还未真的面临危险,但她这样状似下意识的举动已被付青硕瞧得一清二楚。付青硕躲在她的背后,看着她的后脑勺,盯着她的脖子,心中一通暖热,方才凝固在脸上的挥之不去的冰冷也在这一瞬间融化了。 付贺也往后退了一些,见着师北落和付青硕尚好,稍稍定了定神。 环顾四周,一群王公贵族犹如惊弓之鸟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他们知道听君命是只身形庞大的猛兽,但却不知道竟如此威猛! 苏和隔着几个人看着付青硕和师北落挨着的背影,心中一片酸涩,他不在乎什么听君命,他只在乎能够此刻能够站在付青硕的身边保护她的人是谁。 “大胆!”太子振袖而起,指着白为永的鼻子道,“你竟敢用听君命来威吓琥国皇族和大臣!” 白为永立即行礼道,“外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那只是一阵风……” “听君命是不通人性的走兽,本就不应该让你带入宫内,”太子背手在后,沉思片刻后道,“来人,将此兽带出宫外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太子不可,”有一大臣阻止道,“听君命乃是南楚皇帝送给皇上的礼物,听闻皇上颇喜欢此兽才让南楚国的使臣带入宫内的,太子若将它赶出宫外,恐怕皇上会不同意。” 太子闻言之后犹疑不决,“可是此兽如此厉害,若继续留在宫内恐怕……”语气已经明显弱了下去。 “这只听君命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咬你们呢。”南楚小郡主一脸无所谓地走了出来,绕过外层的禁军悠悠然走到了听君命的笼子前,有段韶溪站在那儿一对比,那听君命足有两个段韶溪的高度,它的前爪轻轻一抬便能不费力地拍扁段韶溪,但段韶溪一点也不害怕这只听君命,反而靠的很近,仿佛随时都能钻入笼子里和听君命待在一起似地。 “它自小由我养大,没有我的命令它是不会轻易伤人的。”段韶溪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歪着头盯着听君命的,不知道是否是众人的幻觉,只觉得笼子里的听君命也像是微笑了一下,众人吃惊不已。即便对于打败它的人,听君命也只是听从命令而已,但这只似乎是将郡主当成了家人朋友一般对待。 段韶溪目光扫过诸人,盈盈道,“我们带它来,最主要的是想将它送给琥国的皇上,其次,我也要用它来替我选定和亲的人选,因为它很聪明,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人。”段韶溪一边说着一边跳上了木板车,隔着笼子伸手进去抚摸听君命硕大的脑袋,白虎的皮毛很软很柔,抚摸上去的时候它还会舒服地眯起眼睛,尽情享受。 诸人一看,这哪里还是百兽之王的老虎,明明是一只乖顺的小猫嘛。 这一头一群锦衣玉袍的男子女子都躲在一处,密密麻麻地像是一团麻蜂。那一头,段韶溪和白为永两个人孤孤单单地留笼子边上,一个摸着听君命的脑袋,另外一个笑眯眯地看着自家的小郡主,两个人都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 虽然段韶溪说得言辞凿凿、信誓旦旦,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段韶溪的眉眼一弯,突然打开了铁笼子的插梢,随着铁笼子的开启,听君命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虎啸,然后从那笼中跃出……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已经写好了的,但是123言情抽风某木发送不上来。今天要去参加婚礼,明早才回来,所以今晚没有更新,明天更新。 第047章 别看听君命体型巨大,奔跑起来不失猛兽本性,如一阵风一般在众人面前穿梭而过,从一列禁卫军的头顶上跃过,庞大的阴影落在禁卫军的脸上,仿佛雷雨前团聚的乌云一般黑压压一片。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几乎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付恒的明黄色团龙袍子在众人之中尤为显眼,听君命好似认准了目标一般直接冲着他窜去。禁卫军还在前头堵着,但听君命已然在转瞬之间到了付恒的面前。 付恒连连退了几步,却不小心被阶梯绊倒,磕碰在地上的时候手臂一阵酥麻,咬着牙强撑着爬起,但听君命的爪子已经到了视线之内。 付恒倒在地上,远处的禁卫军显然已经救驾不及,近处又似乎没有什么人可以回护自己,面对着听君命的獠牙,付恒悄悄捡起手边唯一能够抓起的东西——一个金碟。捡起的时候连他自己也都想笑,这小小的一个金碟子能起什么作用?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听君命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窘迫,它不怀好意地慢慢地、悠闲地靠近。 付恒咬紧着牙关,身上的肌肉绷紧。 南楚国的小郡主放出听君命,难道就是为了咬死自己?难道他们不怕有去无回?难道他们要就此挑起事端? 视线透过缝隙,隐隐约约看见白为永和段韶溪站在那儿,白为永脸上淡然,而段韶溪还站在木车之上铁笼之前,抱着手饶有兴致地遥遥望着自己的方向。 “吼——”听君命仰头狂啸,东宫的屋檐上的尘土仿佛也要簌簌抖落一层。 在这时候,一个玄色人影忽然闪至付恒跟前,他的身段颀长,体格壮硕,手中握着一柄御制的长剑,只身横剑格挡在太子和听君命之间。 “王爷!”有一个女声在叫,声音略微颤抖,难掩焦虑。 师北落看着横王妃,微微颦眉,又转视横王付康,付康正严阵以待。身后的太子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付康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 付康能在这种时候为太子挺身而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师北落顺道睨了付贺一眼,付贺一脸凝重。想必他在此刻也想到了师北落想到的一切,付康手握兵权,是朝中的大将,是皇子,又是琥国的第一高手,若是有这样一个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的人支持,太子付恒登基指日可待。 付贺扭过头望着师北落,师北落明白他的意思,冲着他微微颔首。 必须要尽快弄清楚横王付康心中所想,否则若真的让这两个人连接到一起,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有了付康的横加阻拦,听君命似乎犹豫了一下,一人一虎正在对峙之际,禁卫军连串地赶了过来。团团将听君命和太子、横王等人围住。用长戟指着听君命的脑袋,迫使它不敢擅自往前。 付恒被人扶起,衣衫已经褶皱,他顾不得凌乱的发髻,扭头冲着段韶溪等人道,“郡主放纵凶兽出笼,恐吓本太子,该当何罪?” 段韶溪立在木板车之上,嫣红的衣裙微微随风扬着,面对着付恒和一干人等的质询,她却能神色坦然道,“听君命只是喜欢太子殿下,想要和太子多亲近亲近而已,太子殿下若让这群人将武器放下,听君命或许就会让太子殿下骑上身驮着太子在东宫内走动呢。” 她说的似乎有理,付恒攒紧眉头一时间竟无法辩驳。听君命是只听“天子之命”的神兽,自己是琥国太子,它若真的想亲近自己不正验证了自己是未来天子的事实? 一个淡淡的、清润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窜出,“郡主说要让听君命和亲,听君命就直接冲着太子去了,莫非郡主想要和亲的对象就是——太子殿下?” 原本人们在这种时候会好奇说这话的人是谁,但显然这人话语中的意思更加引人瞩目,南楚小郡主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莫非听君命选中的人真的就是太子付恒? 但琥国绝不能要一个南楚的太子妃。 正猜测纷纷之际,南楚的小郡主自己从车上一跃而下,当她跳下来的时候,红色的裙子绽开一朵小花,仿佛红牡丹般艳丽。 段韶溪负手在后,慢慢走向人群,跳跃的视线扫过众人的脸,在其中一张脸上稍稍一顿,然后扬起嘴角轻飘飘道,“听君命还没开始选人呢,它只是一时之间被太子——”段韶溪皱眉仔细想着措辞,然后眼睛亮晶晶地道,“被太子的风采吸引了。” 她说完这通话之后,还扭头冲着白为永邀功,白为永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半真半假。 “郡主,时间不早了,事情也闹得够大了,在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前,我们赶紧让听君命完成它的使命,然后重新关入铁笼子里让它禁闭思过罢。” 他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在了一只不会言语的白虎身上,还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而段韶溪竟然也顺着梯子往上爬,点点头认真道,“听君命,你快帮我选一选罢。” 众人无语之际,听君命将琥国第一高手和禁卫军抛在了一边,视若无睹地转身朝着人群中迈着潇洒的步子走去。 付青硕的手悄悄抓住了师北落的,有意无意地将她往边上带。师北落侧首望着她,看见了她浓密睫毛之下掩盖着的眼中的一点不确定。师北落微微困惑,付青硕在逃避什么? 听君命步伐豪迈,走到哪里人群便让开到哪里。禁卫军没有太子的命令暂时按兵不动,太子付恒负手在后,高高站在台上注视着下方动静。付康手腕翻转,将那从禁军身上借来的长剑背在后头,微微侧目睨着太子,见他没有注意自己便又将视线转到了下方。 横王妃显然惊魂未定,一只手紧紧攒着放在胸前,蒙着雾气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凝注在付康身上,待付康对上她的视线,两个人相识半晌,随后默然滑开。 听君命似乎是冲着苏和去的,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方才苏和已经展示了他的独步琴技,想必这南楚的小郡主也芳心暗许了。 当视线再次聚焦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苏和心中一通无奈苦笑。这场景何其相似!就如那日天璇公主招亲,自己站在殿上被众人瞩目一般。他转头望着那红色的俏丽的影子,她看着自己的视线坦然透明,像是月牙潭里的清流,虽然在满是黄沙的戈壁,但还是能保持自己的一汪清澈平静。 苏和冲着段韶溪抿嘴一笑,段韶溪也冲着他笑了。 苏和在心中喟叹,这南楚的小郡主绝对不是喜欢自己,不管作风多么大胆多么开放的女子,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一定会显露不同程度的羞涩,或是躲避视线,或是故意挑衅,总之不会像段韶溪看着自己一般,这样的坦坦荡荡。 听君命果然从苏和面前穿过,人群又自动让开了一些。 苏和孤单寥落的身形又被逐渐地遗忘和冷落,淹没在人群中。 师北落看起来就站在听君命走来的路线上,这时候付青硕的手有些发紧。师北落看着她的侧颜,心中的灯火突然一亮。 莫非…… 师北落嘴角轻轻勾起,重新望向听君命。 这威猛的白虎果然不愧被南楚推崇,走起路来步步生风,瞳仁、毛发和额前的“皇”字使得它独具特色,说是威风八面也不为过。 它果然停在了师北落的面前,专注而认真地在打量师北落。付青硕面露不悦之色,一步跨出挡在师北落的面前,用那冷凝的双眸静静地威逼听君命。 听君命一瞧见付青硕,深色的瞳仁似乎骤然缩了缩,连爪子都微微往后挪了半寸,幸而动作微妙,一般人不太能瞧出其中端倪,否则这护国神兽的赫赫威名就要在这寸步之间毁之一旦。 付青硕气势凛然地站在那儿,用无形的目光威吓,饶是听君命也似乎不敢再进一步。 听君命停留了一会儿,迎着众人的视线,默默地将头偏开了一点点,犀利的目光定在一人身上,然后又迈开豪迈的步子朝着那人走去,最终停了下来,用鼻子仔细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段韶溪愣了愣,然后拨开人群挤到听君命的身边,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你确定是他?” 听君命不置可否,但依旧赖在这人面前不肯走。 段韶溪蹙了蹙眉,好一会儿才抬起眉眼望向听君命选定之人道,“听君命选你做我的夫君,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某木。。。累。。。挂。。。了.....目测下周二又要走一趟。。。一直在路上。。。晕啊晕不起 第048章 面对段韶溪的质问,眼见着付贺的俊脸铁沉了下去。原本还噙着笑意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在一瞬间低沉。他明明一直烘托苏和,为何这只大白猫会盯上自己?这里人才济济,为何却偏偏会选中自己? 付贺盯着面前的听君命,突然往左边横跨一步,那听君命便慢悠悠地靠了过来。付贺又不死心地往右边一跨,听君命就像是影子一般如影随形。 南楚小郡主抱着手在一边瞅着付贺和听君命,俏丽的眉眼轻瞥着在付贺身后的一对璧人。这目光一闪而过,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白为永这时候凑了过来,对着台上的太子行礼道,“启禀琥国太子,听君命选中的和亲人选就是贵国的怡王殿下,外臣请太子向皇上请旨,以尽快缔结两国的友好盟约。” 付恒的表情变得凝峻,袍子和袖袍微微被风鼓起。 听君命选中了付贺,这代表付贺有君临天下的潜质?虽然听君命可能只是南楚国造谣出来的神兽,但这种事情最为敏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事本宫自会向父皇禀报,请使臣和郡主稍安勿躁。”付恒挪移视线,落在了付贺的身上。虽然一开始就有让付贺娶小郡主的打算,但若有听君命参和一脚的前提下,事情的性质又变得不同了。他自然要找琥国皇帝商量,更要找自己的幕僚商量。 既然听君命已经选定了人,太子宴最大的悬念已经揭晓,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付恒的心思也不在此,瞧见众人的反应便吩咐各自散了。自己也朝着自己的寝宫匆匆去了。 付贺起身的时候还一直心不在焉,师北落虽然一直在他的边上,但碍于付青硕在场,他也不能直接追问这位秘密幕僚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听君命在众人之前选中自己,他又喜又悲。喜的是他得到了听君命的认可,他或许真的有能力与太子、横王等一较高下;悲的是他被南楚挑中,如果真的做了南楚的女婿,以后这争储位的道路上横了一个结实的屏障。 “王爷别忘记北落和您打的赌,”师北落临走前回首道,“明日一起到军北营,看看王爷究竟会不会被赶出来。” 付贺一怔,心思顿时通透,师北落并非真的要与他较真,去城北大营定是要商量今日之事。 想到此处一阵狂喜,但随后又冒出疑问,师北落难道知道听君命会选中自己? 回府的马车上,师北落靠着假寐。她今日疲惫不堪,眼睛下方略带青色。付青硕原本闭着眼睛,但等师北落呼吸均匀之后突然睁开。深邃的浅褐色的眸光落在师北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交错着复杂的情绪。 师北落送给她碧雪晴天,她定然会抹上。府中的白狼犬、东宫的听君命见到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退缩,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气势足够震慑这些走兽,而是因为这盒碧雪晴天。在府中的时候,付青硕已经开始怀疑,如今一验证,果然如此。 通过眼线,付青硕知道师北落替付贺庆生的事情,也知道师北落送给付贺一个香囊,按照今日场景所看,这香囊应当是引诱听君命所用。 她想扶持付贺,但又同时让他迎娶南楚国的郡主,这其中的矛盾之处就连付青硕也暂时想不通。 师北落的睫毛动了动,付青硕别开了眼神。 一声轻咳,师北落也张开了双眼,余光睨着付青硕青瓷白润的侧颜,温和开口道,“公主在想些什么?” 付青硕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在想你的病情什么时候会好转。” 师北落苦笑道,“公主放心,北落这病虽然不会立即好,但也不会转瞬就差了下去。若公主实在担心的话,我可以先立下字据,公主可以随时与我和离,师北落绝无怨言。”她说话的时候,眸中有光在流转。手自然而然地盖在了付青硕的手背上,微凉的指尖残存着貂毛大袍内好不容易保留的一点体温。 马车微晃,两个人的身体反复摩擦,鬓角的发丝摇动,扫过脸颊。 沉默一阵,付青硕轻轻一叹,道,“生在身体上的病痛可以通过药物调理治愈,但生在心头上的病痛,若你自己不放开一些是难以好全的。” 师北落一怔,心中闪过无数想法,最后微笑反问,“公主认为北落的病是在心上?” 付青硕摇摇头道,“本宫只是闲暇的时候阅读医书,读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觉得可以说给驸马听……驸马不是略通医理么,若是有些心事或许——”付青硕目光一定,分外期许地望着师北落,一只手轻轻抬起,指尖点在师北落的眉心,一字字道,“驸马可以先告诉本宫,说不定本宫能替驸马解开症结。” “公主阅读医书?”师北落单边挑起眉头,惊奇道,“难道是为了治疗我的病?” 付青硕微颦眉头,语气转冷道,“不是。” 师北落闻言浅浅一笑,然后假装扭头转视窗外风景,风景一路倒退,不多久便到了公主府。师北落目送付青硕回卧房,一个人站在寥落的院中,迎着清凉的西北风,身上好不容易保存的温度渐渐丧失。 她揉着微疼的太阳穴,眼前视野一片模糊。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师北落就开始回忆这一段新发生的事情,过滤所有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连续观察了几天付青硕,还是不知道她的深浅,她对自己的计划了解几分,又会袖手旁观到几时? 幸而师北落约莫知道了自己在付青硕心中的位置,她在太子宴上面对着听君命那一刻的紧张神态,足以道明她对自己的心意。因而若到不得已之时,自己就可以利用她对自己的这一番感情,只要不触及付青硕的底线,便能够将她掌握在股掌之中。 视野稍稍清明了一些,师北落却没有立即回房,她孤身站在院中枯树之下,静静仰望星空许久。 太尉府。 苏和前脚刚踏入府中,后脚便跟来了一个人。苏和回头,瞧见那人一身外族打扮,大胡子,黝黑的脸,正是方才殿上见过的南楚使臣白为永。 他好像刚从侧门进入了太尉府,抬头一见苏和还在此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然后用他那惯有的周到的礼节对着苏和行礼道,“苏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你一直跟着我?”苏和问了一句,随后一想又道,“你是不是来见我的,你是来见我父亲的?” 若白为永有话要说,从出宫之后到回府的这一段路上他都可以找到机会。但他没有这样做,但是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说明他要见的人不是自己却在这苏府之中。他是南楚的使臣,府内能让他进来的,唯有自己的父亲太尉苏定了。 白为永似笑非笑道,“外臣有一些东西想要送给苏太尉,今日看着方便便顺道送来了。” “什么东西?”苏和问。 听到问话白为永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体,将一个长条形的包裹藏在身侧,但苏和分明看见了顶部那一抹寒光,心中一顿。 白为永这样鬼鬼祟祟地深夜造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苏和瞧着他的一张笑脸,眼皮一跳,联想到父亲苏定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立即抛下白为永转身朝着苏定的书房走去。 “父亲——”苏和闯入书房带上门,他的父亲太尉苏定正在秉烛夜读。瞧见苏和这样进来眼角的皱纹一张,放下书卷问道,“你怎么这样进来了,今夜的宴会如何?” 苏和又朝着门望了一眼,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问,“父亲深夜叫南楚使臣入府来作何?” 苏定微微诧异,“南楚使臣?” “就是那个白为永,”苏和环顾左右,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父亲在平时做那些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叫一个外族人来府中商谈,这难道不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苏定这才完全听清楚了他话语中的意思,愠怒道,“大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苏和据理力争道,“父亲身居太尉之职多年,有一些猫腻儿子看的清清楚楚。父亲做这些事情儿子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以为这些事情虽然有违礼法,但不会损害大局。可是假如父亲你要伙同南楚,将我们虚报的兵器卖给南楚的话,这便不是贪污受贿之事了,这是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是这样的话,儿子便不能继续袖手旁观了。” “混账!”苏定气红了眼睛,“我什么时候伙同外族了?!什么南楚的使者,我根本没有见过他!” “可人就在外面等着……”苏和也正在气头,指着门喊道。 苏定快步走到门前,“啪”一下打开门,外面有几个小厮在角门守着,听见这里的动静便往这边瞧。苏定问道,“你们可看见什么南楚的使者?” 小厮们纷纷摇头。 苏和诧异,走出了书房来到了角门之外,又问了几个人道,“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外族人在府内?” 那几个人也还是摇头。 苏和更加奇怪,方才明明见到白为永旁若无人地在府内穿行,为何除了自己没有人看见过他? 苏定披了外袍踱步走了过来,捋着胡须沉吟道,“如果不是你近日体质虚弱眼花看错了,就是有人故意让你来质问我这些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师北落(微笑):白兄你好面熟 白为永(斜眼):苏兄你也很面熟 师北落(微笑):你能把胡子剃掉让我看看吗? 白为永(斜眼):你能把头发剃掉让我看看吗? ..... 第049章 翌日师北落正要去城北大营,出了长兴街过了中兴街,忽然听见一家酒楼里传出打斗之声。车夫本不欲理会,避开前面砸碎的瓶瓶罐罐绕道前行,但里面突然飞出一个人影,屁股着地,手掌压在碎片上,登时便划伤了,流了满地的血珠。 他的右眼青紫,左脸高肿,衣衫褶皱有些许破损,就像是刚和人打了一架。 师北落经过的时候,撩起窗帘瞧着坐在地上的那人,瞧着衣着打扮应当不是官家子弟,只是一个生活在京都的商户人家的有钱公子罢了。师北落抬头一瞥那酒楼,酒旗还在二楼飘扬,里面的酒香盈鼻,可见酒水已经打翻不少。 在京城内没有钱不行,但比钱更重要的是权力。这跌在地上的公子衣着华贵应当家境殷实,但里面那人既敢得罪他便说明他不怕钱多的,琥国京都最多的便是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里面那一位想必就是哪位闲着没事儿出来仗势欺人的主儿。 师北落缓缓放下窗帘,闭眼靠在马车内。她与付贺有约,此等事情在京城内每日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件,她不能管,也不想管。 可是当肇事者出现在酒楼前,刚好在师北落的窗帘下露出一双金丝蟒蛇靴的时候,师北落眼睛突然一亮,抬手再次透过窗户细看那人。 那刚从酒楼里出来的是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依稀是个俊俏模样儿,下巴略尖,皮肤白嫩,一双眼睛尤其黑泽。白色长袍,腰束宽带,用发带绑着墨色长发。 只见他盛气凌人地一脚踩在那人腰上,用全身的重量压住他,被踩之人痛得嗷嗷直叫,脸上满是汗珠。 “你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啊,还敢和本少爷抢临窗的位置,还想不想在京城混了?” “公子高抬贵脚!”在底下的人求饶,声音已是颤到不行,“我……那位置原本就是我预定的……” 那少年闻言不但不松开反而用脚再次碾了一下他的腰身,歪着脑袋道,“你说什么,本公子听不见。” “……”那人脸色涨红,想爬却爬不起,“我于月初订下此楼位置,是为家母庆生用的……如今既然公子喜欢,在下就……就让给公子好了……” 他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通过围观众人的态度和这少年的嚣张气焰心知他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 “哈哈——”公子张狂一笑,用力地踹了踹那人的肚子,然后一甩衣袍转身潇潇洒洒地往楼里去了。 师北落下了轿子,走到倒在地上的人的身边。四周围观的人非常多,但没有人敢上前搀扶此人。师北落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望了一眼酒楼,再看了看地上的人,最终道,“阁下知道他是谁吗?” 那人捂着心口皱着眉头,好像子在忍着剧痛,闻言摇了摇头。 师北落淡淡落下一句话道,“他姓黄,是长兴街最里面那宅子里的少爷。” 地上之人眼睛骤然张大,望着酒楼里的身影,心儿还在突突地跳。长兴街黄门少爷,他虽然没有任何官爵在身,但有一个嫡亲的姐姐,而这位姐姐其实也不是什么举重若轻的人物,真正举重若轻的人是他的姐夫。 虽然他的姐夫并不喜欢他,但好在他的姐姐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两个人自小丧父丧母相依为命,守着祖业守到了今天。可惜这黄门少爷恃宠而骄,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也渐长了,有他姐姐在的时候还好一些,若他姐姐不在他便无法无天。 师北落将他的震惊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喉头冒出一股酸涩,她急忙掏出手巾捂住嘴巴轻声地咳嗽,接着收好放入怀中。上了马车之后,她继续假寐。 马车到了城北城墙前,师北落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在城门口停了下来。上了边上的一座茶座,茶座二楼用芦苇墙隔着,虽然是个隔间但说话大声些便会被听见。 师北落坐到一桌,不多久,楼梯脚步声响动,上来了另外一个人。此人和师北落隔了一墙,背对着背各自坐着。 师北落轻啜一口清茶,淡淡道,“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墙那头的人轻声一笑,用很不在意的语气道,“我很好,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很好。倒是你——”他顿了顿,皱眉问,“病情怎么似乎又严重了?你是否按时吃了药?是否夜里还是不能安睡?现在是冬天也没有蚊子,若是夏天,不知道杀手楼的杀手是否有本事替你驱蚊驱虫摘知了…….” 原来还算平静的语气,越说到最后越是有些嘲讽的味道。师北落知道他心中还有气,若换做别人,此刻该恨死了自己。但他不同,他是真的原谅了自己,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会义无反顾地回来帮助自己。 “余行……”师北落的声音很微弱,但也很诚挚,手转着杯盏安抚心中的不安,尽量平稳语调道,“你可以好好留在南楚,不必再冒险回来的。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你可能还会被关入牢中……” “病秧子,你还是太小看了我。”余行撇嘴一笑道,“没有人料到我会变成南楚的使臣回来,正没有人料到你会和南楚国的人有勾结一般。” 他偏了偏头,有些纳闷道,“我奇怪你怎么会大老远的让我给你带一盒胭脂,我到南楚的时候去了你说的地方要买这‘碧雪晴天’,结果人家愣是设了重重障碍,最后让我见到了一个人……见了他之后,我才知道你让我带胭脂的秘密。这其实是一个暗号,是你和那个人约定好的暗号。我想你们从前已经约定好,如果有人向他要碧雪晴天,就会启动一连贯的计划。既然已经参与到你们的计划当中来了,我就想回来看看,所以我就化名白为永,来故国探访你们,顺便瞧瞧你师北落又有什么主意。” “你在太子宴上显露身法,别的人不说,你肯定已经被横王记在心里了。”师北落微笑道,“你打算怎么办?” “横王那时候未必顾得着我吧?只要不拔掉我的胡子不抹掉我脸上擦着的黑泥,他就没有办法证明一个外族使者是琥国通缉的要犯。” “嗯,”师北落默许他这样做了,点头道,“苏府有什么消息?” 余行回道,“如你所言,他们真的在做倒卖军火的勾当,你打算怎么办,要直接向皇帝揭发他们吗?” “还不够,”师北落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眼中的炽热之火渐渐燃烧,仿佛藏着一只浴火凤凰,正要振翅高飞,“向皇帝告发需要拿到真凭实据,我们目前的证据不足,苏定父子一定会狡辩,甚至在这过程中会销毁罪证。” “那怎么办?” “不急,”师北落揉揉眉心,“我自有安排,定会叫他们痛心不已。” 余行若有所思道,“病秧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若不算计这些或许能够活的更好一些。” 师北落闷声苦笑道,“若没有这些在支撑,我怕是不能活着的了……” 余行从怀中掏出一本古朴的牛皮卷,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拉开门,在走过师北落的隔间门前的时候停了一停,师北落能够看见他的背影,这样的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她此生恐怕是遇不见第二个了。但可惜,余行注定是要从师北落的生命中路过的,他不可能是她的归宿。 “病秧子,保重。” 千言万语,最终只留下了这寥寥几个字。 师北落的眼睛有些酸涩,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最终随着余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渐渐松开。 等余行走后,师北落转到了他的隔间之前,拿起桌上的牛皮卷,牛皮卷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那儿的字迹也有些黯淡,但还算清晰。师北落阅读过那卷轴上的东西,再闭目冥思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候,她重新张开双眼,然后将那牛皮卷丢入隔间中还烧着的火盆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被强行拉走去逛夜市。。。 第50章 琥国京都军队主要由城北、城南两个大营和太尉掌控的禁卫军以及由皇帝直接掌控的翼虎军组成。 城北大营的军士跟随者横王南征北战,是战时的主力。 师北落来到城北的时候,遥遥望着远处平地上的猎猎军旗和白色大营,心中苦苦掩藏的那抹悲痛的情绪不由地变得激烈一些。 就是这群人,灭了她的国家,杀了她的父母、亲友,对自己赶尽杀绝,将自己逼迫到这样一个地步。可是敌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却不能动手,只能忍住心中的哀痛振作起来,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师北落紧捏着的手藏在了藏青色的袖子中。今日约付贺到此,不仅仅是为了说明和亲的事情,也是为了探一探城北大营。因为是军事重地,即使是天璇公主的驸马她也不能擅自入内,但若不进去,就无法得知里面的具体情况。由此便借着最不可思议的由头,用最招摇的方式想着能与付贺一同入内。 毕竟他是一方郡王,虽然位份稍低,但也是皇帝的儿子。横王既然可以掌控城北大营,他只是过来看看也不妨碍。 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三刻,付贺还未出现。师北落随意找了一家破旧的茶寮坐着养神,神态闲散从容,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又过了一刻,有骏马踏步而来。师北落睁开双眼,瞧见锦衣玉袍的付贺正骑着黑色骏马经过茶寮,于是出声唤道,“怡王殿下。” 付贺一怔,转过头才看见师北落,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显然方才是在想着些什么因此才没看见坐在路边显眼位置的师北落。 付贺翻身下马,抛下那马独自走来,一撩长袍坐在桌边,盯着桌面上的茶点一声不吭良久。 师北落问道,“王爷怎么好像心不在焉,发生了什么事情?” 付贺抬眼看着她,嘴巴张了张,似乎欲言又止,半晌后叹气道,“其实也没什么,是本王再胡思乱想罢了。” “王爷,”师北落皱眉道,“我已成为您的幕僚,若是王爷有事情瞒着我,我又怎么能全心全意地协助王爷呢?” 付贺凝神注视稍远方的军旗,道,“师北落,世上有没有可能有两副韩熙载夜宴图?” 师北落眉心一跳,惊诧道,“韩熙载夜宴图乃是绝世珍藏,不可能会有两幅……”她低头细细想着,须臾后道,“若真的同时有两幅,只能说明其中一幅是假的。” “但收藏那画的两个人都不是外行,他们不可能认错画。” “不知王爷是在何处看见这两幅图的?”师北落微微朝前倾斜了身子,非常好奇。 付贺神色一滞,眼珠子迅速转动了一下,最后却无所谓地耸肩道,“也没什么,或许真是某个人一时眼拙收了假画而已,师兄不必在意。” 师北落嘴角轻轻一勾,拂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王爷可还愿意陪北落去军营?” 付贺也陪着站了起来,望了眼远方的城北大营大门,再用余光瞥着师北落,压低声音道,“你带本王来此,不会真的是为了那个无聊的赌约吧?” 师北落抿嘴摇头,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道,“当然不是。” “本王问你,这南楚的婚事该怎么办?”付贺是真的着急,若真的娶了段韶溪无疑自断出路,别说争夺储君之位,就算是想在朝中有一个实职也变得困难。 本以为师北落会分外重视此事,但付贺问话已过片刻,师北落还是迟迟未答,付贺这才回头去看,这时候才发现师北落还一直留在茶寮的不远处,双手牵着付贺的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路缓缓慢行。 “谁都没有想到那南楚的神兽听君命会喜欢王爷……”师北落将缰绳交给付贺,抚摸了一下马的髯毛,然后继续朝前走,微分拂过她额前的发,一头乌发间隐隐落出几根银丝,与她苍白的面容相衬,显得这人带了一丝妖冶之气。 “事到如今,王爷和南楚小郡主成婚也未尝不可。” “什么?!”付贺的脚步骤然停下,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师北落。 师北落扭头的时候,细细的发丝拂过侧脸,“小郡主品貌一等,地位和王爷也是相配……” “但她是南楚人,本王若是娶了她,父皇以后怕是不会再信本王了。” “这有什么关系。”师北落抬起手,随手将鬓角发丝拨回去,却不料此举婉转温柔,女儿态尽显。付贺原本还想着自己的事情,在看见师北落撩起长发的动作,心神不禁一荡,脑海里快速闪过一点深含意味的东西。 “皇上原本就不重视王爷,您娶了小郡主,他对您的态度和您的地位会和以前有所不同吗?”师北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当举动,愣了一瞬,然后转正了脸对着付贺,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如果皇上真的答应赐婚,师北落预料,王爷或许会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付贺越发不解,“如何因祸得福?” 师北落抿嘴一笑,道,“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不是说我们彼此之间不该有隐瞒的吗,这会倒是会和本王故弄玄虚了。”付贺挑挑眉,随便咕哝了一句便随着师北落去了。 路上,付贺一直时不时地注意师北落的举止,但师北落好像小心了许多,虽然还是一副孱弱的姿态,但形容举止之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女儿娇弱。 两个人走到城北大营不远处便停下了。 付贺遥望着大营门口的军士,问道,“为何不过去?” “再过去便要被拦截了。”师北落道,“王爷不想吃闭门羹罢?” “你有何主意?” 师北落闻言,唇角浮起一抹笑,然后指了指付贺牵来的马匹道,“此马是否刚驯服不久,性子急躁?” “是。”付贺点头。 “此马是否为皇族坐骑,能够被将士一眼认出?” “是,”付贺再点头,困惑道,“即使能够一眼认出这是皇族坐骑,但骑在上面的人若是本王而不是横王,依旧会连人带马被拦在门外的。” 师北落摇摇头,绕到马的侧后方道,“人不进去,马进去就可以了。” “让马进去?”付贺看着师北落弯起的眉眼,又看了眼自己的马匹,瞬时间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若本王的马不小心跑进去了,是有必要直接追进去要回本王的马!” 师北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王爷其实一点就通。” 付贺其实并不愚笨,有时候聪明人装作笨拙,可以起到麻痹敌人思想的目的。这样一旦进行反击,所有的事情都能顺利许多。 师北落仔细凝注付贺的表情,付贺其实也极想要进一次城北大营,他也会对横王的军队感到好奇。此番入营,不但可以查查对方的底细,而且可以引起付贺的斗志,这些事情有些在师北落的意料之内,有些却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总体上都会按照她的计划继续进行。 只是…… 师北落想起付贺来之后说出的一番话,心中隐隐有些担忧那人的进展,或许在处理好大婚的事情之后,需要尽早再去见一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快乐! 某木坐车回家所以昨天没更,今天晚上更了!然后明天早上会更!众位英雄莫急! 123言情改版,某木都不知道自己的文在哪里了,好惶恐!! 第051章 付贺的怡王府今日上下都不得安歇,他们的主子已经将他自己困在房间内一日一夜,未曾进食。 付贺从来是个放荡不羁的人物,所有人认为即使他得知自己患了绝症明日就要死了,也能够照常花天酒地。可是这一回,他显然心情极为低落。 南楚国的使者白为永在太字宴的第二日上了表,正式向琥国皇帝提起婚事,对象自然是被听君命选中的怡王付贺。琥国皇帝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在场的太监已经悄悄通过人传递过来一个消息,皇帝是迟早都要答应这桩婚事的。 付贺后来还得知,太子付恒当时也在场,在皇帝还有所迟疑的时候,他不温不火的一通话让皇帝倾向了赐婚。 付恒说,“小贺已到弱冠之年,至今尚未婚娶。他是一方郡王,总不能一直在莺歌燕柳之间游荡。南楚小郡主品貌出众,身份特殊,如今对小贺印象不错,又有听君命为媒,此事若成,也算应天景命,天作之合。” 皇帝听了一番,其他的倒也没有注意,唯有注意到“有听君命为媒”这几个字,他是皇帝,但已年老,最怕的就是□□,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琥国人人敌对南楚,若真让付贺娶了南楚的小郡主,让他失去众人的支持,这样即使有神兽听君命的奉承又能如何? 在场的还有荣妃柳桑田,自从玉妃入宫之后,她似乎在刻意回避,躲在深宫装病不出,直到这几日才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荣妃也算是宫内的老人了,但娇容未改,柔软的腰肢依旧盈盈,脸上的梨涡旋、微微上挑的眼尾,与那精致小巧的下巴让她风姿卓越,成为好色嗜杀的琥国皇帝后宫之中的常青树,保留帝王宠爱五年不变。 “皇上,”柳桑田甜甜地唤了一声,小嘴儿里简直能够溢出蜜糖,“臣妾也想见见那只传闻中的白虎,不知道皇上何时能带臣妾去看一看呢?” 她说的话仿佛春日里的柳枝拂动,轻柔酥麻到骨子里去,但在此刻却让皇帝感到不悦。他也见过听君命,但听君命却不听他的话,甚至连一眼都懒得瞥他。 太子瞥了眼柳桑田,暗忖今日为何她会如此没有考量地说出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话来。柳桑田似乎没有注意到太子的眼神,见着皇帝面色深沉,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流目一盼,连忙堆笑道,“但臣妾近日身体不适,才刚刚恢复了一些,那猛兽凶狠,若是冒然见到了怕又会引起不适,还是稍等一些时候,等臣妾身子再好一些再让皇上带臣妾去看罢。” 皇帝面色稍霁,没有立即下旨,而是继续模棱两可地道,“此事容后再议。” 消息传到了付贺的耳中,虽然有师北落的承诺,但付贺心中还是焦急万分。坐立不安之际,从王府侧门传递进来一张纸条,付贺一见字条上娟秀的字体,心中惊诧万分。若纸条上所说内容是真的,那么此番和亲或许真的就是“因祸得福”。 公主府。 杜未未找到师北落的时候,那人正在后院中的水榭上凭栏喂鱼。师北落很少穿鲜明颜色的衣衫,但此番,除了外袍还是那件厚重的狐狸毛的大氅外,里面隐隐露出的是一件碧蓝色叠云纹绣花儒衣。 喂鱼的时候,师北落的神情专注认真,似乎不是在消遣,而是在做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直到杜未未走到近前,师北落才听见脚步声注意到了她,紧攒着的眉头略松了松,脸上自然而然地挂上了笑容,拍干净手中的饵料,问道,“杜姑娘找我?” 杜未未看着她一尘不染的衣衫,和干干净净的手,抬头道,“嗯,公主殿下有请驸马。” “好的,”师北落笑吟吟道,“谢谢姑娘。” 杜未未道,“驸马客气了,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请驸马随我来。”她一边说着一边着急地往回转,她不能再多看这人的眼睛一眼,她的目光虽然看似温柔,但实际上却像是犀利的毒蛇一般,随时会看穿人的心事,从而取人性命。 师北落走的慢,于是就被杜未未甩在了后头。她看着杜未未的背影,有些无奈,有些不明所以。当发现院子里最后一片桃色花瓣落在师北落的肩头的时候,她正好已经到了天璇公主的卧房前。 犹豫是否该将那花瓣扫走,天璇公主的房门已经打开。 师北落抬步走了进去,才发觉里面不止付青硕,还有另外一排服侍的宫女。 “驸马,”付青硕眼眸流动,上下打量了师北落一番,眼中透露出赞许之意,嘴上却清清淡淡道,“躺在矮榻上。” 师北落观望一圈,一边朝着已经重新铺好虎皮的矮榻走去,撩起前摆坐着扬眉问,“公主要做什么?” 她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是从身边站着的宫女手中的金盆里发出的。若是猜的不错,这盆子里的黑漆漆的水是一种药水,付青硕这么大的阵仗,可能是想为她治病。 但这病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要完全治愈只能脱胎换骨,可是要一个人彻底地脱胎换骨谈何容易?师北落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的病痛能够完全好去,她只想拖延时间,直到亲眼见到自己的仇敌一一倒下为止。 “本宫要看看你的眼疾。”付青硕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一些。 师北落躺在矮榻上,仰面望着她,付青硕身上的香气不知不觉间传入鼻中,让师北落感觉到一片安心。 “本宫阅读过很多医书,也问过太医,驸马的眼睛怕是不能耽搁,需要尽早治疗。”付青硕坐在榻边的凳子上,拉过师北落的手,手腕轻抬,纤纤细指便搭在了师北落的脉搏上。 “公主还会诊脉?”师北落讶异。 付青硕“嗯”了一声,凝眉闭目,“学会了一点。” 师北落更加吃惊,诊脉这件事情若没有个三年五载是无法成就的,付青硕才开始读医书,即使有太医为师也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诊脉。师北落仔细观察着付青硕的脸庞,发现她的眼下有些青色,形容也憔悴了许多。只是她长相过于出众,若不近距离仔细观察,也看不出这些细微的变化。 付青硕若是此刻睁眼便能发现,师北落正以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目光在注视她,带着一点怜惜和感触。 “怎么样?”师北落看了一会儿,别开眼睛望向别处,“付大夫诊断出了什么?” 她这一声玩闹的称呼,让房间里服侍的宫女不禁闷笑,但谁也不敢笑出声来。公主一向高高在上,将她比作一个大夫,除了皇帝谁敢和她这样玩笑?驸马算是第一个。 付青硕张开眼睛,淡淡一瞥师北落,语气还是那样凉凉地,“驸马心脉虚浮,是疲劳导致的眼睛模糊。” “哦?”师北落感觉到她的指尖离开了自己的手腕,不知道为何,心中空落一阵,“那该如何医治?” 她以为眼睛的问题也是自己宿疾的原因,却不想这是另外的病症。 “最主要还是休养,现在需得在眼上敷药试试。”付青硕起身,吩咐宫女试了下药水的温度,再命人用毛巾浸湿,准备为师北落药疗,“驸马眼睛目前比较虚弱,不能面对强光,平时也应少一点在午后太阳正烈的时候出门,免得病情加重。早中晚各敷药一次,能够减轻驸马眼睛的疲劳疼痛。” 师北落听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脸上浮现笑意,“公主有命,北落自然遵从。” 话虽如此说,但师北落不可能不在白天出门,她在心里怀疑付青硕是否是故意这样说的,好让她找不到机会去部署下一步的计划,见一些该见的人。 付青硕回眸淡淡一扫师北落的脸,道,“希望你真能听得进本宫的劝解。” 师北落一怔,欣然道,“那是自然。” “闭上眼睛,”付青硕温柔道,“给你敷药。” “嗯。”师北落安静地阖上双眼,耳边听见屋内的其余人员已经撤去。她双手交叠放在腹上,随着熟悉的清香,一个温温热热的物体被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眼睛果然感觉到一通舒爽,精神也放松了许多。 付青硕的气息还在靠近,师北落的手紧了紧。“公主……” “别动。”付青硕伸出手,替师北落按揉太阳穴,她坐在凳子上,身体朝着师北落倾斜,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按捏地分外舒服。 师北落几乎有些沉溺在这种舒适之中,全身放松了许多,只是她的心似乎稍微有些不安分,正在逐渐逐渐地加速跳动。 朦胧中,师北落感觉到有呼吸在偷偷靠近,是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师北落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挣扎之中。 “公主,”师北落喃喃道,“你的手法也是御医教的吗?” “嗯。” 师北落怔忡,透过声音,她知道付青硕的确靠自己很近,至于近到何种地步,她也不敢胡乱想象。 脑海中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当意识停留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陈国宫殿的时候,师北落突然感觉到手脚一阵发凉。抓住付青硕的手想要起身,唇上却触碰到了一柔芳泽,那样的猝不及防,师北落还来不及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一通酥酥麻麻的感觉便迅速由唇上传遍到了全身。 对方似乎也是一愣,半晌再没有动作。 两个人沉默一阵之后,不知是谁开了头,润泽的唇瓣自然而言地覆压在另外一方的唇上,窗外雨雪霏霏,室内却是一片暖融暧昧。 作者有话要说:某木是这样想的,如果说只有一个主角的话,那就是小狮子,如果说有女主的话,那就是付青硕~ 哈哈哈,篇幅到这里才亲到,某木也捉急了~~~ 第052章 一吻过后,对方的气息还停留在凉薄的唇上。师北落眼上覆着热烘烘的药,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弧度,对着付青硕道,“公主,方才的事情我们是否可以算是发乎情、止乎礼呢?”‘ 付青硕看着她的脸,回忆起她还是陈国公主的样子,现在的师北落比那时候瘦了很多,五官也长开了不少,若作男装打扮俊美之余有些阴柔,若换回女装,只怕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付青硕一撩青丝夹在耳后,悠悠道,“驸马方才举动,是发乎情么?” 师北落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眼睛上的毛巾问,“现在是否可以拿下了,我看不见你。”她用词虽然简单,但柔情蜜意已经蕴含其中。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只要她稍稍对你一点好,在你眼中,这一点渺小如尘埃的好便会被无限放大,甚至会变成你的整个宇宙。 漫不经心的一句“我看不见你”竟令这位琥国以智谋闻名的天璇公主殿下微微羞赧,停顿一刻后只听她道,“再敷半个时辰,本宫先离开了。” 师北落皱了皱眉,“你去哪里?” 付青硕顿住脚步,道,“本宫……自然有要去的地方。” 师北落再没有阻止她,而是安静地听话地继续躺着。抬手摸上自己的唇,心中有一丝窃喜,也有一点罪恶感。这两种情绪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神,叫她有些疲惫不堪。 付青硕治好了自己的眼睛又如何,她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断不能被她的小恩小惠感动。如今母后的九转龙钗头凤还在付青硕手上,自己名义上也是她的驸马,与其和她争锋相对,不如继续实行前面的计划,用糊弄哄骗的手段,稳住付青硕,让她以为自己待她也是那样的感情,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会顺畅许多。 师北落摘下毛巾,坐在矮榻上,眼睛盯着房间的门,门中间露出一条狭小的缝隙,透过这条缝隙,师北落能够看见付青硕离去的背影。她的背影也很好看,依旧优雅端庄,若是不在此情此景,或许可以遇上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起身的时候,师北落身体微微一下晃动,这时候从外面飘来一个人影,迅速地扶住了她。师北落重新坐下,扶着额头闭目半晌,这才对着那人道,“多谢。” 来者黑面,络腮胡,正是变了妆化名白为永的余行。只见他略带焦急地问,“你怎么还是这样子?” “你怎么来了?”师北落没有感激,反而有些严肃地道,“若被人发现你在这里,我们所有的安排都有可能付之东流,我不能冒这样的险,你必须现在就走。” 余行也有些生气,愠怒道,“我好意来帮你,你就这样冷面冷脸地对我?” 师北落盯着他,想起他在牢中的场景,无奈之间喟叹道,“阿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今日的事情,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事情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如果因为这件小事而功亏一篑,九泉之下,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 余行也知道今日是自己鲁莽,但若这件事情完全结束,他便要回到南楚,或许和师北落此生都不会再相见。所以,明知道自己不对,但还是亲自来了。 “我人都已经来了,你听完这些话我就走。” “嗯。” “你吩咐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信息也传递到了,相信不出今日皇帝就会有决定。” 师北落点点头,“皇帝那儿问题不大,若能将付贺扶上那个位置,日后也能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上回与你谈过的苏和的事情,”余行警惕道,“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师北落沉吟道,“苏家父子因为贪欲而做下这等作奸犯科的事情,若直接禀告皇帝怕打击不了他们的根基。你放心,近日我的人就会有所行动,直接从贩卖军火这件事情入手,一旦成功,便能够将苏家连根拔起,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余行点点头,说到这里该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完了,但他还是不想立即就走,于是继续道,“那未央那小子呢?我上次送给你的轻功秘笈你是否都给他了?” 师北落侧过头望着他,微笑道,“我怎会直接全部都给他呢,我都记在脑海里,但是抱歉的是,阿行,我将你那本师门独传的轻功秘笈烧毁了,日后你要带弟子,只能口口相传。” 余行摸着后脑勺道,“烧了也好,免得再有其他人看见。未央那小子悟性不错,根基又好,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够超越我了。” 师北落点头同意道,“未央其实心地不错,就是从小生活的环境不不如意,若能引导他朝着正确的方向走,或许到最后能落得一个比我好的下场。”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黯然。 余行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师北落或许是认为像她这样处心积虑利用自己的朋友和其他人为自己的国家复仇的人,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的。从前的李悠南天真浪漫,总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好人,所以才会被苏和与付青硕所骗。现在的师北落已经同样学会了去欺骗别人,勾心斗角,用谋算来获得自己所要的一切,虽然表面上看没什么,但心底里的那个李悠南会带给她一种罪恶感,让她有时候会觉得无地自容。 “哈哈,”余行突然大声笑道,“如果真的有报应和天谴的话,就留给以后老天爷自己来决定罢。但你现在还活着,活的好好地,我是在想,在陈国所有人都死掉的时候,老天爷唯独留下你的性命,或许就是让你回来复仇。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有预感你会成功。” 师北落愣怔半晌,然后冲着余行蔚然一笑,道,“借你吉言。” 皇帝果然在傍晚的时候颁布了一道圣旨,让付贺与南楚的小郡主段韶溪成婚。这本就在众人的意料之内,但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在此道圣旨之后又从宫内传出另外一道,就是这道圣旨,验证了师北落预言的“因祸得福”。 怡郡王付贺被正式册立为怡亲王,赏赐金马褂,和金镶玉官牌,成为除皇帝之外第四个得到如此殊荣的皇族。 付贺在王府中跪下接了这两道圣旨,看着一边太监托盘上的亲王印和王冠、金镶玉等物,眼眶一阵泛酸。虽然昨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但当事情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激动。 但幸而表面上还是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荒诞王爷。 从郡王到亲王是一个极大的跨越,这并不表明皇帝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但至少在外人看来自己是能够和横王以及太子平起平坐的了,朝堂上的排位也不会再屈居人后排在最末尾。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和南楚郡主的和亲。因为南楚使者白为永上表,言辞激烈强硬,说是南楚皇帝已经下令封小郡主为和硕公主,那么琥国皇帝也应该至少用一位亲王来匹配。皇帝原本还有犹豫,但经不住柳桑田的枕头风,便答应赏赐付贺一个名位,但却不会给实权,于是这圣旨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华灯初上,师宅后院。 “看来本王和这小郡主确有缘分,”付贺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自嘲道,“她一来,本王便达成了多年想要正式封为亲王的夙愿。她一来,便有神兽听君命为本王在父皇母后之前长脸……”他稍稍抬眼,盯着对面的师北落噙着笑道,“师兄,这位小郡主或许是本王的福星呢。” 师北落穿着白色狐裘,轻柔的狐狸毛扫过她的下颚,闻言淡淡一笑道,“好像是这样。” 付贺见她不揽功,便直接问道,“师兄是怎样料到南楚的使者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让本王成功成为亲王的?” 师北落直视他的眼睛,看穿了他的质疑。付贺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他有所怀疑是正常的,但她不能说出自己和南楚的联系,否者埋下的伏线便不管用了。 “其实这都是王爷和师北落的运气罢了,”师北落笑了笑道,“南楚让段韶溪来和亲,显然是想让她做另外一个天璇公主来打探消息,当然希望她能够接近最当权的人物。但可惜天不遂人愿,神兽听君命竟然只认准王爷您一个人,南楚国当然不乐意了,于是便提高段韶溪的身段再次提出要嫁给一个亲王的要求。皇上自然不会愿意成全南楚的狼子野心,于是便自然而然想到册封王爷……”师北落的眼珠缓缓转动,瞥见付贺的表情还是将信将疑,但她不着急完全说服他,“说起来可能是冥冥之中老天在帮助王爷,事情都还算顺利,师北落在此预祝王爷,在今后的道路上一帆风顺!” 付贺推了一盏酒水给她,挑眉道,“喝茶算什么,不如喝酒?” 师北落身子不佳一向不喝酒,但付贺既已推了过来,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端起酒杯,行礼过后仰头灌入喉中。 然后轻轻一扣酒杯,对着付贺双目放光道,“王爷,现在是时候对付苏定父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早上起来码字的感觉最好了~ 第053章 苏和走入书房,见到了苏定还在书房中作画。苏定虽然已经年老,但精神矍铄,满是皱纹的脸上依稀残存着年轻时候的几分俊俏模样,苏和与他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老爷子更加精明英武,而苏和遗传了一些来自母亲的书卷气,五官较为柔和。 苏和知道自己的父亲作画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于是默默地坐在一边的红木椅上,静静地靠着。外头的日头渐渐变高,影子渐渐变短。苏和就像一尊石像一般,几个时辰都不曾动一下。 又过了一刻,苏定终于停笔,一边打量自己的画作,一边拧着眉头问,“什么事?” 苏和抬头道,“父亲命我去盯着南楚的使团,今日去盯梢的人回禀,说是白为永出门了,但没有带着小郡主,是一个人出门的。” “哦?”苏定捋了一捋长须,若有所思道,“他去了哪里?” “一处布庄。”苏和抬眼,紧盯着苏定的脸色,他虽然大致知道苏定的生意是如何运作的,但从未参与进去,但这处布庄他是知晓的,十有□□也是苏定的经营场所之一。白为永在这个时候进去,怕不会仅仅是要做一身衣衫这么简单。 “若你那日在府中看见的真的是白为永,他今日又出现在布庄,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 “父亲,”苏和抿了抿嘴,终还是问出口,“您最近是否有一庄大买卖要做?” 苏定回视苏和良久,道,“嗯,的确有一件。” 苏和目光一沉,低声道,“我想劝父亲放弃这桩生意,现在形势不明了,前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师北落,后又出现了一个不明来意的白为永,皇上那边又时时刻刻盯着贩卖军火的事情,父亲不能在这风口浪尖上冒险。” 苏定老谋深算,自然知道现在做这桩生意是极为冒险的事情,但巨大的利润在前,他无法不心动。货物一般是通过官船往外送,插着镶黄旌旗的船一路上没有人敢拦截,自然也没有人会去检查,这是一条极为隐蔽的运送道路,以苏定的身份地位作保,这么多年都未曾出事,难道就偏偏会坏在这一件上? “我会吩咐下去,叫他们更加小心。”苏定沉吟道。 苏和脸上肌肉一绷,苏定说这话的意思是他还要继续,苏和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父亲想要做的事情,于是退一步打算道,“那么父亲这次要交易的对象是谁?” 苏定皱眉,“以前你从来不关心这样的事情,怎么,如今总算有兴趣了?” “我只是想要更加小心一些。” 苏定直视苏和,半晌道,“是一个老主顾了,兴城的太守郭宜。” “他亲自来?” “不是,”苏定道,“每一次都是他的女婿丁守金来交易,他身为一方太守,出行自然要格外引人瞩目。” “如今丁守金人在何处?” “已经到了京城。” 苏和沉默半晌,道,“就让我去会一会他罢。” 说到琥国京都最能寻欢作乐的地方,自然还是成绯馆。虽然玉兰花魁绯绯已经不在此处,但还有三个花魁镇馆,生意依旧繁盛。 师北落轻装便衣,悄悄来到成绯馆,开了一间雅间然后竟拿出一本书翻阅。外面歌舞笙箫,她充耳不闻,仿佛淤泥之中开出的白莲花,清雅飘逸。 有人挑帘而入,丹凤眼,白皮肤,一身青衣外罩黑色厚重披风。进了雅间解开扣子将披风自己挂好,然后撩衣入座,对着师北落的侧面好一阵端详,然后忍不住问道,“要来的人都已经快到了,你却还坐在这里?”他稍稍一侧头,歪着脑袋去看师北落在看什么书。 师北落意识到他的观望,将书的扉页展给他,一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道,“秦兄过来是专门通知北落此事的?” 秦淮看见了她在看的书名为《镜花奇缘》,他乃是成绯馆的掌事,像通风报信这等小事自然不用他亲自出马。 “这东西是姑娘们取来的,交给你了。”秦淮从怀中掏出一个用蓝色锦帕包好的东西。 师北落伸手收下,瞥了瞥还留在那儿的秦淮,长叹道,“你有话要问?” 秦淮摸了摸鼻子,感慨道,“你知道我是来问什么的。” “你知道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师北落微笑着说,她将那本书扣在桌面。 “虽然知道,但不问一次就不甘心。”秦淮语调有些深沉,“每次经过你府前的时候,我总要看看二老是否康健,是否缺了什么。当年亏欠若华的,也唯有在二老身上补足了。但即使这样,我心中也还是不好受。” 师北落淡淡一瞥他,漠然道,“秦兄说了这一通话,倒让北落无从安慰。”她站了起来,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稍稍挑开一些帘子,眯着眼睛瞅着外面的繁华热闹道,“若华的冥寿,我会在自己的府中祭奠,若你有空,便一起来正式拜见二老,向他们两个人忏悔吧。” 秦淮目光一动,嘴唇紧紧抿着,身体微微颤抖,扭过头由衷感激道,“多谢。” 苏和白衣黑靴,一路低着头踏入成绯馆。他本是翩翩佳公子,又有出众的气韵不小的名气,惹得众位姑娘纷纷侧目,但他没有召唤,那些姑娘也就识趣地不靠近。 俊目一扫,苏定提过那位太守的女婿丁守金是个体态臃肿的大胖子,应该一眼便能够瞧见,果然,在成绯馆最起眼的中心圆桌,真的就坐了一个锦衣玉袍的大胖子。 苏和找了一个临近的位置坐下,立即有人来招呼,苏和点了一些酒水之后边坐在一边远远观望。 丁守金看起来三十上下,眼睛很小,衣着紧绷,肚子上都是赘肉,下巴叠着,即使在说话的时候嘴里也一直吃着东西,总也停不下来。 视线渐渐偏移,苏和的目光突然就顿在了胖子桌上另外一人身上,此人黑面,络腮胡,穿着一身琥国衣饰,但显然就是南楚的使者白为永!原来他竟真的去了布庄做了一身衣衫。 只见那白为永与丁守金相谈甚欢,不时勾肩搭背,仰头狂笑着互相祝酒。苏和眼中闪过一道异色。 这白为永莫非已经和丁守金勾结在一起了?他前几日潜入府中打探,今日又和丁守金见面,这两个人若是勾结到了一起,一定是冲着父亲来的。父亲身居要职,若琥国的太尉落罪入狱,势必会对琥国造成不小的冲击,或许这就是白为永的目的。 苏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师北落在上头淡定观望,见到苏和的举动心中微喜,放下帘子转身负手对着秦淮道,“鱼已经上钩,你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罢?” “都已安排妥当。” “嗯。”师北落颔首道,“那就耐心等着丰收之时。” 丁守金喝得酩町大醉,但没有在成绯馆留宿,而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外面,看着街道悠长漆黑,他和白为永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慢慢扶着墙走着。 苏和远远跟在后头,与安排在外面的人碰了头,吩咐道,“你继续跟着他。” “是。” 苏和看着自己安排着的人跟着丁守金去了,这才转身往回走,却冷不防在面前出现一张放大了的嬉皮笑脸。 “苏和,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勾着苏和的脖子,眯着眼睛狐疑地问。 苏和不能推开他,只能忍受着他满身的酒气道,“王爷,我只是路过此处。” “哦?”付贺张了张眼睛,死死盯了苏和一会儿,然后才道,“既然恰好被本王遇到,就陪本王去别处喝一杯罢。” “王爷,苏和还有事情……” “哦?什么事情?” “这——”苏和一时被噎住,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正尴尬着想要如何脱身的时候,又来了一个脸生的人,是个瘦高个,穿着玄色丝缎衣衫,外裹着一件寻常大氅,面貌极为普通。 “这不是怡王爷么,在下孟林,不知道王爷是否还记得在下?” “哦?”付贺松开苏和,揉着眼睛上下打量那人,最后恍然大悟道,“对,你就是那个什么…..兴州太守府的……”付贺突然打了个嗝,接着腹内一阵翻涌急忙捂着嘴跑到墙边吐去了。 苏和一听见兴州这两个字就一醒神,余光瞥着那位仁兄,再上前行礼道,“阁下是兴州太守府的?” “正是正是,”孟林道也急忙作揖道,“在下是兴州太守府的城官,不知道阁下是?” “在下苏和。”苏和一抬眉眼,恰好对上孟林诧异的视线。 “失敬失敬,”孟林迟疑地看了付贺一眼,突然凑近一步低声道,“苏公子此刻不应该和我家姑爷商谈要事么,为何苏公子会和王爷在一起?” “这——”苏和有些为难,“你是和你家姑爷一同来的?” “是的,每次都是我和公子一起来京都办事。”孟林的眼珠一转,从袖中掏出一块用蓝色锦帕包着的玉牌,冲着苏和道,“这是我家太守和太尉大人约定的信物,不知道苏大人是否能够提供另外一半?” 苏和瞅着那玉牌,也从袖中掏出一块,两块玉牌拼接在了一处,完美衔接。 “丁姑爷暂时有事离开了,可能我们的谈判需要推迟。”苏和道。 孟林瞧了一眼四周,付贺还在稍远处,压低声音摇头道,“苏大人不用替我家姑爷隐瞒了,我家姑爷是个什么货色府内上下都清楚得很。刚入赘来的时候还是个俊秀小伙子,没过多久这花天酒地的本事就暴露了出来,小姐体弱多病不太出门,不知道吃了姑爷多少亏。老爷却不知道这些事情,还常派姑爷来京都办事,这一回又来到了这繁华之地哪有那么快办完事回去的道理?”孟林说完了这一通,耸耸肩无奈道,“这不,我这就是怕耽误了正事这才专门过来找姑爷的。” 苏和不想理会别人的家事,眉头轻轻一皱,沉默不语。 但孟林的嘴却停不下来,絮絮叨叨道,“说起这位姑爷,可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啊,每次老爷给他的奖赏都会不少,可他还是要从里面克扣银两中饱私囊。每回喝醉了,还总要扬言告发老爷,让他下辈子蹲牢里和老鼠抢食……您说…..这都什么事儿呐……” 苏和眼皮一跳,想起方才丁守金正和白为永打得火热,追问道,“他果真这样说过?”如果丁为金为入赘的事情记恨兴州太守,那么就越来越可能和白为永勾结揭发他的罪行了。 “啊?”孟林似乎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苏公子,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事情,你切勿说出去,否则我人头难保。” “嗯。”苏和还要张口的时候,付贺却又摇摇晃晃地来了,勾住两个人的脖子喷着酒气问,“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说什么呢?” “在聊一些京都的风土人情,”孟林急忙道,“听闻苏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才子苏和,自然要请教一番。” “你一个小小的城官能向苏大才子请教什么?”付贺不以为意地一挑右眉,扭头对着苏和道,“苏和你别理会他,他也就能仗着兴州太守的信赖在兴州蹦跶。这人油腔滑调,嘴皮子动得快,若是啰嗦下去便会没完没了,本王去兴州的时候就吃过他啰嗦的亏。” “王爷您怎么——” “好了,住嘴!”付贺捂住他的嘴,然后瞪着他道,“你再胡说本王就将你的嘴缝起来,听见没有?” 孟林瞪大眼睛无助地惶恐地点了点头。 “一口气也不能吐!” 孟林再次点了点头。 付贺笑了笑,松开他的嘴,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乖——” 作者有话要说:啊,好长啊~~~~~没有公主啊~~~别揍我啊~~~~ 第054章 大兴宫内,一抹翡翠色的窈窕身影和一抹浅粉色的婀娜身影在悠长的宫道内相遇。她们各自的身后都跟着一众太监宫女,排列整齐。 这边这位嘴角扬起,带着挑衅意味十足的腔调道,“玉妃妹妹近日好像很少出宫门,听闻是身体不适,今日是否已经好些了?” 对面那位不软不硬道,“多谢荣妃姐姐的关心,妹妹近日的确好多了。”她抬首的时候眉眼轻轻一挑,娇美至极,饶是同为女子的柳桑田也有一刻的闪神,只听玉妃继续道,“姐姐来此想必也是来见皇上的吧?不如我们一同入内向皇上请安。” “妹妹多日闭门不出,若不是皇宫守卫森严,本宫还以为妹妹不在自己的宫内到了别处去了呢。”柳桑田脸上的笑容如春风化雨,语调轻柔道,“都在这里遇见了,当然要一同进去参见皇上。”说罢便亲昵地抓过玉佳兰的柔荑领着她入殿。 虽然路很短,但二人心中各怀心事。 柳桑田余光瞥着这个新入宫的女子,她额上的玉兰花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据闻她是宫外成绯馆的花魁,被老皇帝选中然后转换身份入宫,近日来皇帝日日都往她那儿去,宠爱非常。自己虽然专宠多年,从未怕过其他女子,但此女总给她带来一种危机感,不得不小心堤防。 太监打开三重门,门的尽头便是那金灿灿的金龙宝座,宝座上穿着团龙明黄色袍子的男子便是她们追随的夫君。 公主府,师北落优哉游哉地在和自己对弈,付青硕不知道何时悄然来到了她的身后。师北落执起的棋子在空中一顿,然后微笑道,“公主有兴趣来和北落对弈吗?” 付青硕转到她对面的座位,翩然落座,宁静的眸子淡淡扫过师北落的脸,不带一点情绪地道,“你送给本宫那盒胭脂,难道就是为了追踪本宫?” 师北落道,“碧雪晴天的味道的确特殊。”说话间,手中的棋子已经稳稳落下。 “你近日好像和怡王走的很近。”付青硕只是坐着,余光睨着棋盘。这话乍听寻常,但一深思便非同寻常。师北落和怡王的接触谨慎小心,付青硕突然冒出此语表明她对此事甚为关注,但可能没有耳目能够确定这样的消息,因此来用言语试探。 师北落笑了笑,道,“公主也知道,前几天怡王和我打了个赌,他输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最终我们成为了好友。好友之间喝酒聊天畅谈过去未来,渐渐地也就走的近接触的频繁了。” “是么。”付青硕声音依旧淡淡地,可在师北落听来却有另外一番情绪掩藏在其中。看着付青硕的神态,虽然与平时无异,但眼底里偶尔流露出来的情绪,却带了一点朦胧的失望。 师北落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公主,今天的天气很好,我们去湖上泛舟吧。” 付青硕望着她,带了点迟疑,“泛舟?” “嗯,”师北落望了眼天空,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在深冬的季节是难得的好暖日,“我这就叫人去安排。” 灿烂的阳光打在师北落的白皙的脸上,让她的肌肤几乎变作透明,唇角噙着的笑容一如往昔,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 但当付青硕与她一起出门之后,空无一人的寝室内,忽而闪现一条黑色人影,他站在屋内扫视一圈,然后凭着敏锐的直觉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某样东西。 太尉府。 苏和与苏定都在书房,两个人的脸上阴气沉沉。 苏定沉着嗓音道,“你确定没看错?见到的那人就是丁守金?” “十分肯定,”苏和点头道,“父亲命令跟我去的几个小厮也都认出了那人便是丁守金。” “岂有此理!”苏定一拍桌案愤怒道,“没想到在节骨眼上竟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兴州的这桩生意若是做不成,我们就会亏损不少。不说这单生意,若那丁守金真的去御前告发,我和兴州太守都会被牵连。” 苏和犹豫一番,道,“其实这两件事情都可以解决。” “哦?” “买卖的事情,没有了丁守金但还有一个同是兴州来的城官孟林,此人既能被太守屡次派遣到这里,想必也是个牢靠之人。我们可以直接绕过丁守金和他交易……” “但我们并不熟悉此人。” “他有玉牌,而且怡王殿下也认识他,不会错。”苏和缓缓道,“至于丁守金,也无需我们亲自动手,父亲试想,若事情真的败露出去最气急败坏的人会是谁。” 苏定眼中突然闪现一道凶光,“不错,相对于我们,兴州太守对此事应该更加愤怒,因此只要派一个人火速将此事告知兴州太守,丁守金就绝不能上到御前。” “白为永那边,只要没有人证和物证,他也不会再冒然行动,此事便可以息事宁人,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好,”苏定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觉得他总算开了窍,“只要此事做的干净利索,白为永那厮便拿我们无能为力了。” “只是……”苏和略有迟疑。 “只是什么?” “没……没什么。”苏和心中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通,虽然这些东西表面上看起来顺理成章,但凭着直觉觉得当中隐藏了一些不妥之处。 师北落这边正和付青硕二人泛舟湖上,湖水澄净,带着一点绿蓝。随行的侍卫和婢女都在湖边守着,只有另外一艘小舟远远跟着护卫。四周都是绿色的常青的树木,围着这池湖水,树林中鸟声悠悠,空气中带着点自然清香。 师北落盘腿端坐,付青硕侧着脸,视线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小舟轻轻晃动,二人之间的矮几上的茶水也在泛着微波。 “呆在闹市久了,偶尔到这些地方便会觉得心里特别地安静。” 付青硕回首望她,“难道驸马之前心里不够安静?” 师北落一怔,扯起笑容道,“京都太过繁华,你不找事,事也找你。” 付青硕闻言,道,“的确。”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群白色的鹅,旁若无人地在小舟边上摆着短小的尾巴游着,它们高昂着小小的脑袋,抖着臀部,像是在炫耀游技。 师北落见付青硕看得痴了,勾起嘴角从身后拿出一袋东西,道,“公主,这些鹅长年迁徙,这湖是它们暂时栖息的地方,过一会儿会有更多的大白鹅过来。我准备了一些饲食,若公主喜欢的话,就可以给它们喂食。它们性子温良,不会伤害公主。” 在说话间,大白鹅果然越聚越多,将小舟团团围住,就像是鹅毛绒的毯子,轻轻一层铺在这碧蓝的湖水之上。 付青硕接过饲食,扬手一洒,但见灿烂阳光之下点点星辰在手心处闪耀。 大白鹅叽叽咕咕地游了过来,低头大块朵颐。 师北落托腮看着付青硕放松的神色,唇角轻起。她就是要这样一步步引诱她落入自己的陷阱之中,最好她能够义无反顾,最好她能够付出所有,但最终还是得不到自己的心。像付青硕这样高傲的人,在得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欺骗之后,会是怎样的心痛? 会比失去父母,失去家国,落下一副病体残躯却还要苟延残喘还要难受吗? “驸马,”付青硕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水润的唇一张一合道,“每当你对本宫好的时候,本宫就会在想,你是否又在谋划什么。” 师北落的笑容凝在脸上,直起身体问,“公主何出此言?” “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付青硕声音淡淡地,像是漫不经心,却字字钻心,“每当一个人大献殷勤的时候,你就要自然而然地想,他们总有目的。” “那么公主对我那么好,是因为什么?”师北落反问。 付青硕目光一顿,转过身,眸光如流水般清澈自然,“本宫待你好么?” “公主为我看医术求药,还为我亲自敷眼……公主待我是很好。” “是么?”付青硕垂眸,喃喃道,“但还是不能化解你的恨……” “公主在说什么?”师北落皱眉。 “没什么。”付青硕展颜一笑,恰好背着光,师北落眯着眼睛,能依稀辨析出她笑容的弧度,心神微微一荡,感觉付青硕此刻就好像自己在撂倒奄奄一息的时候,出现的那个采药的女子。只不过许若华救了她,却因她而死。付青硕害了她,她却渐渐觉得手中握紧的那柄刀子,在她的温柔笑语间,力量变得越来越小。 “驸马,”付青硕的声音幽幽传来,“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本宫有,本宫都能给你。只要你开口说,只要你肯坦诚。” 作者有话要说:毕竟是青硕亏欠了小狮子的 第055章 师北落听了这话之后愣怔半晌,耳边细风拂过树林,树叶沙沙。鹅掌拨开清波,漾开一圈一圈涟漪。 她的皮肤已被怨恨包围成一副坚硬的盔甲,但她的内心却依旧留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可笑的是,付青硕总能找到这处间隙,然后时不时地撩拨她,动摇她,不用多少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又能将师北落俘获。 但幸而,即使被俘获也只是一时,师北落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叫自己不至于沉迷。 “我想要的,公主都能给?”师北落轻轻勾起嘴角,深情注视着付青硕,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微偏了偏头道,“那如果我的胃口很大呢,公主也能给?” 付青硕回视她,任由她的指端在脸上婆娑,宁静的眸子沉寂如深井古水,浅褐色的瞳仁折射了师北落此刻的神态。她说话的时候很认真,眉心微皱着,一边的眉头挑起,脑袋稍偏,嘴上挂着的笑不再温和,带了一点嘲讽的意味。 付青硕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沉声道,“驸马想要什么?” 师北落笑了笑道,“我想要……” 近处一声闷雷乍响,惊起林中的莺雀,湖上铺满的一片白色鹅绒,也在此刻掀起了振翅飞走的浪潮。白色的鹅毛中,师北落和付青硕的小舟左右摇晃,两个人各自扶着船沿彼此望着彼此。 师北落望了眼远方的天空,天与地的交界处隐隐有一道霞光,“看来将有一场大雨,我们要早点回去,否则就要麻烦了。” 付青硕的眸光微动,“嗯”了一声。 师北落便加快了划舟的动作,水声哗啦,银珠四溅。 “驸马的病似乎好了很多,”付青硕道,“那郎中配的方子果然管用。” “是呀,”师北落在间隙的时候微喘着气道,“只要按时服药,我的病情就可以稳定,除了气息短促一点以外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目光微微一转,瞥着付青硕,“说到头来还是劳烦公主为我配药。” 付青硕从方才就冷着的脸此刻有了暖融的迹象,她似乎很为这件事情高兴,“既然有效便要继续服用。” “好。” 小舟在往岸边靠近,在临近上岸的时候,但听“轰隆隆——”一阵雷响,如玉珠般的雨水便哗啦啦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地落在众人头上,猝不及防。 师北落和付青硕的小舟还在湖中,正好被淋了个透。小舟上没有雨具,也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他们只能尴尬地苦笑着互相看着对方,精致的面容在雨水的冲刷之后带了点朦胧,但也好像更加纯粹,雨水仿佛冲刷了戴在二人脸上的面具。 师北落褪□上的披风,起身弯腰小心地走到付青硕身边,挨着她坐下。小舟这头微微倾斜,另外一头翘起,但好在小舟吃水,师北落又很轻,小舟最终免于颠覆。 将披风当成雨具撑在头顶,刚好罩住两个人。这小小的披风将二人和外界隔开,一时间,全世界里仿佛就唯独剩下了她们二人。 附近护卫的船想要靠近,师北落望了一眼付青硕,然后冲着外头的人吩咐道,“我和公主没有事,还在留在这里一会儿,你们现在不必过来。”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公主和驸马在玩什么把戏。这样大的雨,难道两个人不怕淋湿着凉么? “驸马不想先回府?你的身体……”付青硕和师北落近距离挨着,这人虽然身子骨弱,但意志比常人坚定。从在陈国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付青硕就知道这个养在深宫的陈国公主虽然表面大大咧咧,但若让她认定了一件事情,她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公主不觉得这样子相处,也挺好的吗?”师北落带着淡淡的笑容,若有所思道,“不如闭上眼睛,去听听这场雨……不知道为何,总让我想起那一日太子宴上,苏大人所弹奏的曲子……隐隐约约地,我好像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 付青硕看着她的侧脸,然后听话地阖上了眼睛。 苏和的心情她无法完完全全了解,但她也曾体验过所爱之人另爱他人的那种酸楚,这和苏和那日的感觉应当是一样的,但总以为自己的会更加难受一些。 雨淅淅沥沥下着,两个人也越挨越近。师北落的肩头一沉,扭头看的时候,付青硕已靠在了她的肩头。 师北落浅笑,唤道,“公主——” 付青硕挽住她的胳膊,听着雨声,呢喃道,“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师北落一怔,眉心隆起一座小山,但毕竟付青硕什么都没有说透,她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于是便扭头目视前方,其实这里离岸边很近,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这样才能让潜公主府的未央翻找到她所要的东西——那支她母后留下的九转龙钗头凤。 这次出行,付青硕已经带了所有公主府内怀有不错武艺的高手,此刻公主府应当内防空虚,正好是未央下手的良机,只希望未央那边能够一切顺利。 孟林被人蒙着眼睛,越走越下,又拐了几个拐口之后才停住。 “苏大人还真的是很小心。”孟林微笑道,“不过我们家郭大人看中的就是苏大人的小心,否则也不会将身家性命都交到大人手上。” 回话的声音并不是苏和或者是苏定的,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只听他道,“大人说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虽然越过了丁守金但规矩还是不会变的。” “那是自然,”孟林道,“不过依照老规矩我也要先验货。”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蒙着的布条,“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摘下这东西,闷得很。” 话音刚落,眼前的布罩便被人打开,一道刺眼的亮光过后,孟林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偶尔可听见水的流动声。 所在的地方,四面墙壁,面前堆了慢慢一屋的军火,蔚为壮观。 孟林瞅着这些锋锐的兵器,揪□边的一个人的头发,然后一触其中一柄刀锋,那发丝顷刻即断。 孟林抚掌大笑道,“果然好兵器。” 站在身边的有三个人,皆是黑布蒙面。“既然大人验过货了,何时交钱拿货?” 孟林道,“装钱的箱子都在我住的院子里,你们派人抬着货物跟我去拿就是了。” 那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点头道,“好。” 孟林继续被蒙上眼睛,跟着这群人出了门之后又上了马车,走过一段路程,孟林又下车检查那些货物,他验的非常仔细,非常缓慢。等他全部验完之后,一队人才继续前行。 阴暗的角落处,苏定与苏和父子目送这队人马出行,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了几个亲信进行交易。但毕竟这是庄大买卖,甚至关系到苏府以后的命运,不能出丝毫纰漏,因此他们还是忍不住出来远远地看着,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 “父亲,看起来这个孟林的确没有问题。”苏和道。 苏定沉吟道,“嗯,我们再观察一番。” 第056章 师北落来到师宅继续打理苗圃,许氏夫妇将此处照顾的极好,只要过了这个冬天,这里便能够长出丰硕的果实。 “我已将杂物处理完毕,”师北落的额头渗出一些细汗,抬袖擦去,扭头笑着对二老道,“两位只需记得刮风下雨的时候多注意一些就可以了。” 许氏瞎眼老人道,“听你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底气足了一些,虽然若华不在了,但你能主动承担起责任照顾我们……我眼睛虽然瞎了,但心眼不瞎,你怎样待我们,我们心里都会记得。” 师北落的眼神带了一点伤感,这两个老人,本来可以在乡野田间安度晚年,但现在被自己害得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又陷入这琥国京都变化莫测的漩涡之中,不知道何时可以脱身。 师北落托着老人的手,忍住咳嗽,尽量放缓语调道,“若华救过我,对我有恩,既然我有能力,我替他们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瞎眼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哎,你能为我们做这些事情,我们已经非常满足。我们住在这里很安心,你在外面办事不用记挂我们。” “好的,北落知道。”师北落微笑道,“那么二老先歇着,我也去屋里闲坐一会儿,许久没有回来了,还是想念自己的地方。” 许氏二老便慢慢回去自己的房间。 师北落目送他们走,在二人离开之后突然转身,身上的衣袍被轻轻带起,脖子里灌入一阵冷风,喉咙间再也抑制不住的那抹血腥味道翻涌了上来,轻咳出来便是一团血红。 “未央,找到了吗?” 玄色单薄衣衫的少年面容冰冷,怀中抱着剑,长风玉立,余光睨着师北落掌心中的血红,不冷不淡道,“没有找到。” “什么?”师北落右眉一挑,拿云锦擦干净手心,回首拧眉道,“我预料到公主多疑狡诈,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交给别人,而且我近过她的身,那东西并不在她的身上,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她的房间之中,因此才引开她和她的护卫让你潜入搜寻......结果竟然是,东西根本不在公主府中?” 未央不答。 师北落上前一步不甘道,“你果真都搜清楚了,没有一处遗忘?” 未央眸色漆黑,冷冷地丢出几个字,“你不相信我,就自己去搜。” 师北落一怔,再柔和道,“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你是明月楼数一数二的杀手,侦查和潜伏的能力自然也是上乘的。”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错过未央的肩,神色越来越凝重,长叹道,“只是天璇公主到底会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有人!”未央突然按住怀中的长剑,耳朵动了动,眼中瞳孔骤然放大,瞪着师北落等待她的指示。 “是秦淮吧?”师北落略一思索,然后道,“没事,让他进来吧。” 未央一颔首,纵身飞上了屋檐,瞬间消失在了屋檐之后。 来者天蓝色儒衣,外罩黑色大袍,行走如风。一见到师北落,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对着师北落行礼道,“师兄,秦某替主上带来一条口信。” “哦?”师北落有点奇怪地问,“馆主有何吩咐?” 秦淮从背后拎出一盒甚为精致的三层食盒,笑眯眯道,“他让我监督你吃饭。” 师北落哭笑不得,秦淮二话不说便将师北落强按在院子中的石桌上,然后铺开食盒,里面的菜色虽然普通,但香味扑鼻,滋味也是难得的。 秦淮递给师北落一双筷子,自己却没有,端在那儿似乎真的是要盯着师北落一点一点吃下去。 师北落无奈,只能动筷。 “丁守金那儿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假冒苏和的人,从他那儿骗来了买兵器的钱财。整整十个箱子,可见这笔买卖的确不小。苏家那边想必也准备了极多的货物,这么大的动静,如果真的闹开了足以将琥国上下震上一震。” 师北落仔细嚼着,右边的腮帮鼓起一点点,听完咽下一口点头道,“嗯,苏定仗着位高权重,除了皇帝以外不怕有人会拆穿他。而且有这样的利润引诱,换做我也是要冒险试一试的。” “孟林那儿可有消息?” “孟林很机灵,办事也很小心。到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我们约好的地方,快要完成和苏家的交易了吧。” 秦淮松了一口气道,“一开始我总以为时间来不及,又要设局去骗丁守金,又要让孟林拖延时间好让我们及时将金子埋在院子里……”他一抬眼,又是钦佩又是无奈地道,“不过我还真佩服你,在这种时候还能在师宅里一边种菜一边那两个老人闲聊。” “我着急也没有用,不如利用好不多的时间。”师北落暂停了停筷子,沉吟道,“但你说的对,现在还远没有到我们可以松口气的时候。苏和父子狡猾多端,苏定是一只老狐狸,我们当初没有直接在交易的时候揭露苏定的真面目,不就是怕苏定与苏和都躲起来不亲自露面?如果只是抓个替身傀儡,又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引起他们的警惕,这样做就永远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了。” “所以你就放长线钓大鱼,而且事先将他们的注意力全引到了南楚使臣身上。”秦淮欣赏地看着师北落,话锋一转道,“但我又听说,你和公主泛舟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你非但没有立即回到岸边,反而和公主两个人留在湖中心……你……莫不会对公主已经心软了吧?” “你说呢。”师北落喝了一口水,筷子却不再动,声音清清冷冷地,隐约带了一点沉闷。 秦淮头疼地道,“你的心思我捉摸不了。”他睨着桌面上的菜,问,“听说你的病情转好,这是真的吗?” “你从何处听说我的病情已经转好?”师北落反问。 秦淮道,“街头巷口都是天璇公主为你求药的传闻,难道这不是真的?据闻皇上也都听见了这样的消息,在殿上赏赐了为你配药的太医和其余有关的宫女太监呢。” 师北落眼里掠过一抹狡黠的光,“皇上的赏赐,并不是为我赏的。” 秦淮闻言一愣怔,观察她的表情,想问的问题到了嘴边,犹豫了一番,还是将话烂在了肚子里。见师北落不再吃了,他便耐心收拾好食盒,石桌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临走的时候,秦淮突然脚步一滞,回首问,“你为苏和苏定设下的局,除了让他们身败名裂意外,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师北落勾了勾嘴角道,“是有一点其他目的,不过就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了。若能实现,就是天助我也,对我和怡王而言,如虎添翼。” 送走了秦淮,师北落缓缓坐了下来,双眼盯着石桌上的一个小黑点,意识却飘到了很远很远。今日天凉,昨日又淋了雨,付青硕看起来还好,只是自己久病缠身,是一点冰冷也经受不住的。如今以毅力和药物吊着,让旁人暂时看不出端倪,也能让皇帝真的以为自己的病转好了,这样一来,便能够…… 师北落靠在桌上闭眼假寐,不知不觉竟就昏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耳边好像有人在轻声说话,熟悉的香味飘入鼻中,有一人轻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又有人背起了自己,一阵摇晃之后,身体落在了一个松软舒服的地方,躺了下来。师北落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累过,紧绷的精神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点放松,由是终于踏踏实实地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提到琅琊榜,的确,某木之前看过琅琊榜,是有一定的影响,但剧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第057章 一觉醒来,额头上都是冷汗。师北落看着床帐顶部的花纹,精神还有些恍惚。在意识到这里是何处之后,猛然坐了起来,但因为用力过猛导致头又一阵地晕眩。她扶着额头坐着,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驸马昨夜昏睡不醒,今日不要过于疲惫,应当好好休息。” 师北落扭头望着她,心中略是一惊,尽量平静道,“昨夜是公主背我回来的?” 昏睡的时候的确有闻到熟悉的香味,如今回想应当就是自己带给付青硕的“碧雪晴天”。 “是本宫命人背你回来的——”付青硕手中端了一份银白的粥羹,瓷白的手,瓷白的汤匙,“驸马昨日淋了雨,有些高热,本宫命人煎了药,驸马趁热喝药罢。”她眼睫轻轻一抬,亲自将汤药递送到师北落面前,浅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师北落的脸,“幸亏驸马今早已经好了许多,否则你再不愿意,本宫也要命太医来为你诊脉。” 师北落听到“太医”抓着被褥的手稍稍攒紧了一些,脸上挂着温雅的笑容道,“多谢公主,北落已经感觉好多了。” 她看着面前的汤药,没有犹豫地含咽下去。 付青硕见她吃了药,眉梢间的褶皱松了松,然后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给师北落。一碗黑褐色的苦药没多久便见了底,但师北落没有一丝丝的不情愿,仿佛这并非是苦药,而是一碗带着甜味的酒酿莲子羹。 “驸马好好休息,本宫先行离开。” “嗯,多谢公主。”师北落颔首,目送付青硕离开。 关上门之后,师北落躺在床上,隐隐能听见付青硕在外头低声吩咐婢女小厮们诸多事宜。付青硕此人,从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便心细如尘,如今年岁渐长,本以为自己成长了很多,就算到了付青说面前也能与她不相上下。但今日瞧付青硕,师北落不得不承认,虽然天璇公主表面上对自己百依百顺,但心思依旧深不可测,今后的行动必须要慎之又慎才行。 在付青硕走开之后,师北落从床上坐起,原本游散的目光瞬间聚焦,顿时变得锐利。扫视周围,她揣摩着一切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太过明显的地方未央不会找不到;那么不明显的地方还会有哪些? 未央身为杀手,除了轻功一流之外观察力也是一流,他擅长破解这些机关暗道,所以如果这里真的有机关暗道而未央没有发现的话,自己也很难发现。 师北落曾想过用引蛇出洞之计,在公主府内放一场大火,或许这样子就能够引得公主在惊慌失措之际下意识抢救最为要紧的物品。但一来付青硕实在太过冷静,她未必会中计;二来自己母亲的那根朱钗未必是付青硕最在意的东西,于是师北落只得作罢。 师北落挑开珠帘拐入侧房,一眼便看见了还铺在桌上的自己的画像。脚步凝滞,心中隐隐一动,忽而想起了当年自己与父亲相见的最后一幕场景。 她与陈帝最后的会面很不开心,这场会面是以她的负气而走告终的。陈帝虽然不算一个好帝王,但却是一个好父亲。他疼爱李悠南,于是在发现李悠南爱慕苏和之后便一直在暗地里调查苏和。当他查明苏和对李悠南可能另有目的,他对她可能并不是真心的之后又怕伤害李悠南的心,于是便自己扛下破坏姻缘的罪名,主张替李悠南解除婚事。 陈帝在国家灭亡的最后几天之中,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但却忽略了苏和与付青硕的真正目的。 师北落曾想,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自己爱慕苏和,纵容苏和,这一切的一切是否都不会发生?自己的父亲母亲是否可以健在,自己的兄弟姐妹是否还可以像往日一样嬉闹?自己是否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在父亲母亲年老之后,侍奉他们到老? 眼角滑下一滴泪水,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师北落看着地上自己模模糊糊的脸,还在闪神的时候,一小股凉风钻入单薄的衣衫中,冰冷刺激到了师北落,让她彻彻底底回到现实当中。 望向桌角,母亲曾经用来装九转龙钗头凤的精致木匣子还在,只是里面空无一物。付青手送这东西给自己,除了试探之外,是否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真的不知道九转龙钗头凤的下落?以为那东西其实是在自己手中,所以借故观察自己的行为举止? 师北落摇了摇头,觉得脑袋有些疼。叹息之后,无力地靠在桌几之后的椅子上,望着画卷许久。 琥国大兴殿。 皇帝还在批阅奏章,宽阔的殿堂内除了纸张翻阅过后的沙沙声之外再没有其他声响。在一边侍立的太监公主的呼吸都是安静的,就好像没有生命的活死人一般。 每天这样的场景都会上演,太监宫女们都已经习惯。 但后来,有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样一成不变的局面,这个人每日午后便会入来殿中,穿着娇艳的红色,涂着淡红的胭脂,风姿绰绰地走进来。 她额上有一朵清雅高贵的白色玉兰花,手中托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神秘的小盒子。每一次,她都在皇帝午睡之后起来批阅奏折这段时间内到来。 “皇上,服药的时间到了。”玉妃巧笑嫣然,声音都是酥软的,就像是一股春风,徐徐地吹入了皇帝的心里,让老皇帝如沐春风。 “嗯,好。”皇帝放下朱批御笔,笑着看着这位美娇娥。若不是她提醒自己公主配给驸马的药具有补气养神的作用,自己近日的身体也不会如此有精神,就好像回到了三十余岁的时候,精力充沛,批阅奏折也更加得心应手。 皇帝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枚乌黑的小药丸。玉妃看着皇帝伸手拿起那枚药丸,眸子轻轻转动,脸上的笑意不减,温柔可人。 皇帝将药丸含在嘴中,身边的奉茶宫女及时地奉送上来一盏茶。皇帝喝水吞药,这小小的药丸便算在他身体里扎了根。 看见皇帝顺利吃下药丸,玉妃眼睫轻颤,用娇魅的嗓音道,“皇上今日精神看起来又更加好了一些,只是是药三分毒,皇上不能贪多求快,要慢慢调理才是。” 皇帝满面堆笑道,“还是玉妃深得朕心,朕心里有数。不过此药药力的确不凡,连驸马那样孱弱的身体都能在近日内调理地如此之好,更何况是朕?所以朕觉得,此药和你,都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老天是希望朕能调理好身体,好好治理好这个天下。” 玉妃正要答话,门外的通传太监却闯了进来,跪在地上用尖锐的嗓音道,“启禀皇上,京都府尹想要面见皇上。” “京都府尹?他来做什么?”皇帝一挑眉头,正要摆手说不见的时候,却听玉妃盈盈道,“皇上,京都府尹虽然主管京城治安,但其实就是一个级别低微的州府。这么一个小官吏明知道自己尚不足以直接面见皇上,却跨过重重阻碍一定要来见您……”玉妃明眸一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会不会是真的有极为重要的事情,非见皇上不可呢?” 琥国皇帝听了此言,连连点头道,“不错,玉妃说得有理。”他对着外头吩咐,“让京都府尹进来罢。” 京都府尹也是个体态富贵的男子,肌肤白白嫩嫩,一进来连头也不敢抬,双膝跪地将头重重地磕碰在地上,声线颤抖道,“启禀皇……皇上……京都出……出了一桩命案。” “命案?”皇帝面露不悦道,“京都出了命案就是你这京都府尹的职责,你怎么随随便上便跑到殿前来了?” “启禀皇上,”下面跪着的人几乎就要当场痛哭,脸上的汗一把一把往地上滚,“死者是兴州太守郭宜的女婿丁守金……” “只不过是一个太守的女婿,有什么……”玉妃刚要插口,只见皇帝眼睛一瞪,立即住了嘴,她垂下脸的时候,方才脸上那点委屈全然不见,嘴角却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仿佛罂粟花绽开。 “这个丁守金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死在了苏太尉府中……”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放心,不会坑的。某木保证! 第058章 太尉府门前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比平日里去成绯馆的恩客还要多上几成。有一些是附近刚好路过的百姓,大部分是闻风而来的各府邸的小厮。太尉苏定在京都之内权势滔天,德高望重,京都中的大部分文臣武将也都与他有交情,现在得知太尉府出了命案,自己不敢擅自出面于是纷纷派遣得力的小厮前来打听情况。 原本应有苏定自己府中的人把守着的门口站了几个红樱白盔的将士,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一个人随便进出。还有几个是京都府尹手下的捕快,身穿箭袖深蓝捕快装,腰跨大刀,与那几个将士作陪衬。 太尉府大门紧闭,外围的人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迹象,但还是不甘心地继续守着。 人群中,一个鹰钩鼻高个子仰头望向屋脊,瞥见上面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只见黑色的屋顶瓦盖之后,露出一个玄色的衣角,似乎是有人躲在那屋檐之后。他奉命而来,需要更进一步观察太尉府里面的情况,但屋顶上的玄色衣角让他皱眉为难。 扫视了一圈,心想能在这种严密布局之下还能够潜入太尉府的人,世上也没有几个,上面那人应该就是那日文斗遇见的、日后又纠缠不休的那个叫做未央的少年了。 这个鹰钩鼻便是当日被天璇公主收至麾下的前禁军王鹰。前段时间奉付青硕之名跟踪师北落,却被未央缠上,在最近的一次缠斗之中,王鹰弄伤了自己的手臂,于是便只能暂且休息。 在休养的时间内,他又听说未央引开了宫内派去盯着师北落的暗桩,暗道这少年实在不好对付。心狠手辣之余,心智也算机敏,只可惜走上了歪路。 不曾想今日又遇见了他,他在这里,表明师北落也正在关注此事,只是,在太尉府的这桩命案之中,师北落扮演的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他纯粹是一个旁观者,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幕后主谋? 王鹰带着猜测转入巷口,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悄悄攀爬上墙,翻过假山,巧妙而灵活地隐蔽自己的行踪,在太尉府内小心走动。 未央似乎听见了来自这个方向的细微的声音,灵巧的耳朵动了动,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朝着那方向射去,在确定空无一人之后才收敛,然后继续注视着太尉府的动静。 苏和与苏定都在院子中,苏定坐在藤椅上,苏和立在一边,两个人都紧锁眉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还有一个枯瘦的小个子乃是京都府尹的刑名师爷,奉命在此等候,顺便守着那两位以防止他们销毁证据。还有一个人身穿铠甲,身躯高大,眉毛浓黑,威风凛凛,虽然背向未央,但未央立即能从他的装束和高度判断出此人就是横王付康。 明明是京都命案,为何会牵扯到横王付康? 未央原本根本不在意这些,但有师北落的耳濡目染,也会稍微对此动一点心思。更何况那人吩咐,今日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要一字不落地告诉她,若不及时,余下的轻功秘籍自然再不会传授他。 “横王殿下,您今日怎么恰好路过我府前,又恰好撞见了这桩命案呢?”苏定打破死一样的沉寂,毕竟是老狐狸,心里虽然焦急,但话出来还是平静从容的,“横王好像就是知道了这里有命案发生,专程赶过来似地……” 横王身上铠甲未褪,说明是刚从城北大营内出来,门口的几个将士和在院中的四个人都是他的护卫,都曾跟着他出生入死,毕竟是刀口舔过血的人,看起来格外威严凛然,一个人抵得上十个人。 “本王路经太尉府前,有一个小厮染血来报,说是太尉府中出了命案,还指明了尸体在的地方。太尉身居要职,本王不能坐视不管,事急从权,本王便不请自来亲自查看情况,若歹徒还在的话,本王也好及时帮太尉抓住真凶。”横王有条不紊地解释。 苏定的眸子转动一下,暗忖这横王说话的语气与平时有些不同,平时的横王讲话精炼,这番话说得过于详细,而且讲得滴水不漏,就好像是事先想好的说词一般,着实令人怀疑。 “向王爷通禀的小厮如今何在?” “那小厮已经气绝身亡。”横王冷冷道。 苏定望了苏和一眼,知道其中有诈,那小厮未必真的是他们府中的人,横王说一句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若只有京都府尹插手,此事尚且可以不了了之,但如今直接被横王撞破,苏和苏定真是百口莫辩。而且横王让京都府尹直接面见皇上,自己亲自镇守这里,看来是真的要针对苏家。但苏家和横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他突然要如此发难? “横王明鉴,微臣也不知道为何丁守金会在老夫的府中,更不知道为何他会死在这里,此事和苏府的人无关,请王爷网开一面,尽早让府中的人恢复工作罢。微臣答应王爷,只要查到和命案有关的线索,需要微臣配合的,府中上下就一定会配合王爷。” 横王沉着声音看着他,道,“苏太尉如此着急想要脱身,难道是有事情要办?” “微臣身居太尉之职,自然要替皇上分忧,不敢懈怠。”苏定这一次没有退让,而是迎上横王的目光,字句铿锵道,“再者,横王殿下似乎并没有在京都调查命案的权利吧?如此就算您是王爷,有一些以讹传讹不好听的话传到了皇上的耳中,说王爷越权了,不知道皇上会如此作想……” 横王的脸上闪过一道异色,似乎有些挣扎和犹豫,背在后头的手不自觉攥紧,末了回了一句,“此事本王自然会向父皇禀报,太尉不必担心……” “横王兄自然有权利主管此事啦。”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递了进来,引起了里面的人的注目。 怡王付贺穿着月白色的锦缎王袍,外罩青色大氅,一路高高托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一路带着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苏定苏和俱是一惊,看着付贺手中的卷轴便猜到了付贺话中何意。 “皇上有旨,你们还不跪下?”付贺见众人不下跪,有些尴尬,清理了嗓子提醒道。他身后跟着一小队太监,一等太监首领余华也在其中。门外门内的人听见此话,纷纷跪下。 横王一撩长袍,也抱拳跪在了地上。 付贺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都太尉府丁守金命案,由横王付康主断,怡王付贺从旁协助,京都府尹以及诸司诸部皆要悉心配合……” 在宣读圣旨的时候,付贺用余光瞥着自己的皇兄,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明白为何冷冰冰的横王会突然插手此事。 这件差事落到自己的头上的时候,付贺还是一头雾水,但后来师北落派人送来的信中解释的很清楚,那就是苏定与太子的关系太过密切,而京都府尹着实没有这个实力去调查当朝太尉,并且皇帝需要找一个较为中立之人调查此案,因此挑来选去便落到了两位亲王的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师北落在信中写道,“这是王爷成为亲王以来办的第一等要事,虽然只是从旁协助,但只要王爷尽心尽力,皇上一定会看见王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第059章 横王付康接了旨,起身的时候瞄了一眼怡王付贺。付贺看见他的眼神,心头一凛,不知道为何觉得付康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仇敌一般,眼神之中明显带着仇恨的怒火,却又不完完全全表现出来。 付贺在付康转过去的时候摸了摸下巴思考,心想自己与这位皇兄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他来到太尉府插手此事正愁名不顺言不正,而自己正好带来了圣旨给他正当的名义来调查此案,这不正是好事一件?为何他还要苛责自己? “父皇命本王彻查此案,”付康板着脸,面罩寒霜,“苏太尉,苏大人,凶案是在二位府上发生的,二位和府上的人都应该避嫌。” 苏定正要张口说点什么,被付贺截断道,“虽然说应该避嫌,但这里毕竟是苏府,没有主人的协助案子怕也是不太好查吧?” “怡王有何建议?”付康问道。 付贺一怔,笑了笑道,“我是想与其刻意回避苏太尉和苏大人让他们焦心,不如带上他们让他们寸步不离,在必要的时候指点一二,问话也会方便一些,皇兄觉得如何?” 付康沉默半晌,点头道,“那就如你所言。” 他说完话一人先踏上台阶,往发现尸体的外厅去了。而付贺还在等着苏和与苏定。苏和余光瞥向苏定,苏定也望向苏和,二人视线一对,便知道彼此的心思。 若是依照付康所言被暂时羁押,只要不是付康亲自看着,他们都有机会做一点手脚尽早洗脱嫌疑。但付贺横插一腿,要他们二人随时跟着,那就等于将他们二人时时刻刻束缚在付康和付贺二人的眼皮底下,如此一来纵然苏定神通广大也无处施展法力。 苏家的外厅设置简单,室内所用桌椅器皿皆普通,符合官制。 踏入外厅,首先见到的是一个精描彩绘山水人物图案屏风,江水清寒,上面有孤舟一枚,有一蓑衣渔翁正在垂钓。 绕过屏风,便会见到地上躺着一具唇色青紫,身体臃肿的尸体。他口吐白沫,四肢似乎经过了痉挛蜷缩成一团,死状可怖。 “你们如何确定此人的身份?”付康问。他身后虽然跟了一群人,但不知道究竟是在问谁。 付贺高声喊道,“京都府尹何在?” “下官在,王爷有何吩咐?”府尹抹着额前的汗珠,但身上的冷汗还在下。皇上派遣了两位亲王来彻查此案,可见皇上对此案的重视。若是两位王爷查出真凶,自己稍微可以松一口气。若是两位王爷查不出,那么自己的这顶乌纱帽还有这颗项上人头都难保住。 这丁守金死在哪里不好,偏偏要跋山涉水到了京城,还居然死在了太尉府中。 付贺见府尹微微出神,忍不住一敲他的脑门,但听清脆的“笃”地一声,府尹终于回过神来,眼巴巴地看着付贺。 “本王问你,你是怎么确定此人身份的?”付贺复述了一次。 府尹答道,“他身上有信件和私章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那信件和私章都在何处?”付贺挑眉问。 “都在这里,下官这就叫人拿来。”府尹匆匆去了。 付贺对着一边冷冰冰的付康道,“皇兄,按照府尹的描述此人应该就是丁为金,不知道皇兄接下来打算从何入手?” 付康的眼珠子缓缓转动,半蹲下的时候身上的铠甲清脆交响,浓眉紧锁,仔细查看丁守金的尸体。 “皇兄看出什么了?”付贺好奇问,他观察付康的样子不像是一无所获。 “没什么,”付康声音凉凉地,瞥了身边的付贺一眼,再起身望着外头赶来的府尹,“只是奇怪为何一个兴州太守府的人,会不远千里来到京都,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就死在了太尉府。” “这的确也是奇怪,”付贺若有所思道,“府中死了一个人,太尉府上下那么多人竟然都没有发现……”他一拍掌凑近付康低声道,“莫非真是苏太尉与苏和其中一人干的?” 付康一言不发,视线扫向了站在厅内等着的苏定父子,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一股戾气迸发,若是心智不坚定之人在他这样凌厉的视线的扫荡下,恐怕早已腿软。 但苏定稳重,苏和沉得住气,二人还算能勉强应付付康的炽热目光。 “现在还言之过早。”付康收回视线,声音四平八稳。 付贺见他转了方向查看,于是也兴致黯然地跟上。这件差事相比太子和其他皇子做的远远有趣,他从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了此刻的主动参与。 “小郡主,这里不能进。”门口有人声嘈杂。 “怡王是不是在这里,我要找他呀。”一个娇滴滴又带着一丝蛮横骄傲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小郡主,您真的不能进去。里面发生了命案,怡王殿下和横王殿下正在调查呢,您进去会沾染晦气的。” “哦?”段韶溪的声音似乎真的带了点犹豫,但随后却蹦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话来,只听她盈盈地、同时带了一点漫不经心道,“没关系,我带了听君命,什么晦气都会被冲走的。” 付贺方才还以为自己在幻听,掏了掏耳朵之后将后面的话听得更加的清楚了,顿时浑身一激灵,踮脚朝外门张望,果然见到一个粉红色的人影带着一个白色的巨影轻飘飘地走了过来。 付贺头疼不已,这小郡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此刻出现,难道真是要搅局的? 但人已经到了面前,而且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子,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她好脸色看,于是尽量平和心态软下语气好言好语道,“小郡主,现在真的有命案发生,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明日带着你和听君命一起去打猎?” 段韶溪一听到打猎顿时笑靥如花,让付贺以为这条交易算成了,但却没想到段韶溪接下来说道,“去打猎自然不在话下……死人在哪里,让我瞧一瞧?”她瞪大眼睛好奇不已,刚要往屏风后面走的时候,却见一只胳膊横在了面前,刚好挡住了她。 段韶溪嗔叫道,“你干嘛拦着我,我要去看看这里的尸体!” 付贺又好气又好笑道,“尸体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怕看了晚上做噩梦?”他皱眉看着院中的庞然大物,听君命竟像是一只猫咪一般躺在了院子里舔它那对锋利的爪子,看着它的利爪,让付贺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凉。 “听君命能赶走噩梦。”段韶溪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付贺,“真不让我看?” “不行。”付贺摇摇头。 段韶溪愠怒,转过身抱着手,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儿,然后一跺脚往院中跑去。 付贺无奈道,“你又想干嘛?” 段韶溪秀眉微蹙,也感觉困惑道,“听君命好像在刨土,它好像发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付贺奇怪,丢下厅内的命案几大步跨了过来,陪着段韶溪一起观察听君命的举动。 听君命似乎真的要刨土,一个爪子下去这土便被掀开了一大半。 这时候厅内的一对眼睛眼内神色慌乱不已,他的脊背发凉,双腿发软,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付康注意到了他的神态,静静地走到他的面前,浓眉轩着,沉声问,“苏太尉,你为何突然如此紧张?”他扭头望了外头一眼,然后重新面对面色铁青的苏定道,“难道那地底埋了不该藏着的东西?” “啊!” “啊!” 付贺与段韶溪同时大叫,连退了几步。付贺下意识地将手搭在段韶溪的双肩上,虚扶着她免得她被绊倒,段韶溪一手捂在樱唇上,眼睛睁地老大,然后缓缓地扭过头望着厅内的老头,痴痴地道,“原来你有这么多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没有公主 ,差评~~~ 第060章 守在太尉府前的众人连续听见两声大叫,一声较为尖锐,一声较为粗犷。门口的将士训练有素,继续兢兢业业地守着,像是一堵墙堵在了外头,没有横王的吩咐不会让任何人随意进出。 苏定的脸色已经铁青,胡子颤抖。 苏和站在一边,一边忧心地瞅着自己的父亲,一边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清俊的脸上布了一层浓郁的乌云。他知道父亲在府内藏有秘密,但不知道这秘密就在日常走动的院子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想不到父亲会如此大胆。 横王付康踱步走来,铠甲光影折闪,晃了付贺和段韶溪的眼睛。虽然未曾故意做出严厉姿态,但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让人感觉到属于战场的肃杀凛然。听君命就像是乖顺的小兽,默默地挪到一边打盹去了。 付康低头往下瞧,浓眉越拢越紧,沉声问,“苏太尉,你能解释这些金子是从何而来的吗?” 苏定浑身一颤,咬着牙齿不吭声。 这地窖原本乃是藏用食物之用,阴暗潮湿,后来便叫人伪装好表层,为此还专门翻新了这院落中的泥土以保持整体的一致性,这么多年来府内出入的人都没有发现,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苏和也未曾见到过,为何这只所谓的神兽一找便找来了此处? 难道听君命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苏定脑海中闪念一现,抬首望向了站在那儿的段韶溪。 一开始就是白为永有心要揭发自己,段韶溪带着听君命出现肯定也是白为永的主意。自己与苏和都只顾着白为永忽视了这位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南楚小郡主,让她趁虚而入,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苏定?”付康已经直接称呼他的名字,怒气在逐渐地积压,只怕瞬间会爆发出来,“你是否能解释为何你的院子里埋了如此多的金子?” “解释?”苏定怒极反笑,“老夫若说这些是被人栽赃陷害的,王爷可信?” 付康沉默了半晌。 付贺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厅房再望了一次院中埋藏着的一箱箱金灿灿的金子,道,“苏定,本王曾听说你和兴州太守私交甚笃,这丁守金是兴州太守的女婿,又偏是死在了你的府中……这一切种种似乎都和你苏太尉脱不开关系,你最好能在本王和横王面前解释清楚,将该交代的都及时交代了,到了父皇面前我们也好为你辩解,父皇念在你劳苦功高,应该能够网开一面,留你一个安度晚年的机会,若你还是不肯招供,那么便休怪本王和横王都不客气了。” 苏和捏了捏拳头,上前一步道,“两位王爷不能够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死在了太尉府,又因为这地下挖出的我们毫不知情的东西而冤枉朝廷栋梁!” “哦?”付贺用余光瞥了一眼付康,再扭头走向苏和,凝视着他道,“难道你们真的问心无愧?真的是被冤枉的?” 苏和紧紧抿住唇,这一次再没有狡辩,而是羞愧地垂下了头。 苏定借机缓过了神,疾言令色道,“如果二位王爷一定要这样诬陷微臣,微臣也无话可说!”他顿了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横王和怡王的脸,继续道,“当若皇上日后问起微臣心中带了疑虑,两位王爷怕也不好收场吧!” 付康道,“父皇英明,自有公断。” “不错,”付贺点了点头,“既然苏太尉一直喊着要父皇明断,那末就将此事交给父皇罢!” 段韶溪看着付贺的侧影,方才惊吓住的时候这人便下意识地想保护自己,看来这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嘛! 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低声唤了一句“听君命”,那只白色的神兽便立即竖起了耳朵,跟着这抹粉红色的娇影挤开人群出了门。 段韶溪带着听君命,自然走到哪里哪里便引起轰动,人们都在远远观望着,想看的分明一些但却又不敢靠的太近,毕竟听君命的外相实在太过威猛,只有在段韶溪面前的时候才会显得温和一些,乖顺如小猫。 付贺回头见段韶溪原先站着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心里一阵失落。曾想过要追上去,但苏和苏定的事情尚未处理完毕,师北落曾经说过这是自己被封为亲王以来办过的首件要事,他必须尽心尽力地完成,否则便白费了师北落的一番安排。 但师北落是怎样找出苏定藏匿赃款的场所?又究竟是不是他干脆杀了丁守金?这一切便不得而知了。 琥国热闹繁华的长兴街,成绯馆依旧歌舞笙箫,红艳艳的丝质长锦从楼中央的横梁上披挂了下来,正中一方台上,有身着波斯服装的舞娘正在热舞,水蛇般的腰身,轻盈体态,撩人心魄。 二楼雅间,一袭卷竹帘被人挑开,里面坐着一位白衣白冠的翩翩公子,儒雅清秀。来人挑开竹帘的时候,他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滞,然后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望向来人,带着温雅的笑容和煦道,“你怎么来了?听君命呢?” 来人一袭粉红衣着,漂亮的眉眼,瞳仁中带着一抹俏皮。吐了吐舌头坐在桌上,只手撑着下巴偏头盯着师北落道,“我好不容易用听君命引开了跟着的人,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我吗?” 师北落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我让你不要见我,可你还是来了。你的身份不比常人,若被人看见了我们全部都要倒霉的。” “不就是个郡主嘛,”段韶溪怪声怪气地嘟着嘴道,“当然比不上人家一位公主了。” “你现在不也加封了公主,还不满意?” “哎,”段韶溪叹了一口气,青春洋溢的脸有些沮丧,“皇兄加封我为公主,还不是为了提高那个傻王在琥国的地位?现在他已经被加封为亲王了,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师北落看着她的脸良久,叹息道,“其实不必你来的,陈国那么多的女子,随便挑选一个封为郡主封为公主便可……” 段韶溪见到师北落凝重的模样,突然绽开笑容,脑袋凑了一点过去靠近师北落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心疼我啦?” 师北落一怔,点头道,“舟车劳顿,自然心疼。” 段韶溪托着脑袋道,“但若不是我亲自过来,我便见不到你拉。”她沉默了一阵,再道,“而且我也想见见你选中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呀。琥国这么大,这么繁华,如果终有一日要与它开战的话,我必须先来瞧一瞧它的实力到底如何……而且当年……琥国的公主也是这样做的吧……我也想体验一下她当年的心态。” 师北落无奈摇头道,“天璇公主心机深不可测,你……” 段韶溪一颦眉,“你是说我比不上她?” “郡主是郡主,公主是公主,你们是两个不同个性的人,怎么能相互比较呢?” “哦,”段韶溪还是有些不开心,但也不想强迫师北落继续比对,眼珠子微微转动,道,“过不久琥国皇帝应该就要给我和傻王赐婚了,你当初为何要选中傻王做你的傀儡?” “怡王其实不傻,”师北落微笑,“而且我选中他,看中的是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这样东西,让我能一心一意辅佐他当上琥国的皇帝……”师北落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精芒一现,似乎已经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付贺登基为帝的那一刻。 “当初听君命差点走向了你,”段韶溪心虚地瞥了瞥师北落,“但幸而还是走向了他。” “可能我的身上也沾染到了一点香囊的气味,听君命一时糊涂了。”师北落淡淡道,“但幸而——听君命最终选择的是他。” “师呆子,我问你,”段韶溪压低声音道,“丁守金是谁杀的?是不是你?” 师北落听到此话也甚为头疼,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杀人,他的死是个意外,但既然造成了这样的意外,不如顺成天意将他丢到太尉府好了。” “这么说,是你手下的人干的?” “虽然那日他喝了酒,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听了不该听见的东西所以就被人除掉了。”师北落的眉宇间掠过一丝痛楚,“虽然他命是不该留,但如此夺人性命我也不愿。如今人既死了,便去他该去的地方罢。” “那太尉府院中埋下的钱财,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地方啊……”师北落淡淡道,“我本来就觉得苏定不会将这些钱财存在钱庄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当然要在他眼皮底下才安心。而且……我们从丁守金那儿骗来的钱财也不是白白送给苏定的,那些金子都做了手脚,所以听君命才能找到它们呀。” “听君命一国神兽,竟然被你这样屡次捉弄,就好像当一只……”段韶溪又好气又无奈,抱着手在那儿替听君命生闷气,余下的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北落安慰道,“郡主莫要生气,至多等事情完成之后,北落再陪你回陈国山间寻珍菇烤肉好了。” “真的?”段韶溪眼睛立即一亮,兴冲冲道,“那上回吃的海蟹能烤吗?” 师北落一怔,道,“应该可以吧。” “太好了!”段韶溪眼珠骨碌一转,道,“那可以分给傻王一起吃。”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晚上二更 第061章 师北落从成绯馆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正好在花园悠长的走廊中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为首的那个风姿卓越,穿着一件鹅黄色广袖流仙裙,高梳着发髻以一枝金钗钗着,脑后披着一头如流水般的乌发,秀气的眉宇间流露着一种焦灼神色,脚步匆匆,这一位正是琥国的天璇公主付青硕。 付青硕在此时此刻见到了师北落,神色只是一动,而后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一般就要从师北落的身边穿过。她身后跟着的一群服侍的人见到师北落则纷纷低头,报以最匆忙的礼节,而后也要纷纷擦肩而过。 “公主——”师北落猛然转身,看着付青硕的背影道,“您要去哪里?” 付青硕的脚步一滞,微微偏过头睨着师北落,姣好的容颜上不带一丝感情,语气也是淡淡地,“入宫。” 师北落心中一刺,“入宫?宫内有什么急事吗?” 看时辰,苏和苏定也是刚刚被押送入宫,如今横王和怡王都在大殿之上,皇帝也应该要开始审讯苏氏父子了,付青硕在此刻入宫,一定是为苏和。 师北落一想到此处,心中微微泛酸,脸上却依旧笑吟吟地道,“若真的有急事,不如带上我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参谋,或许北落可以为公主排忧解难呢。”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再露面,苏和这一件事情已经安排地天衣无缝,她若再出面只会显得多此一举,甚至有可能将事情的疑点再引入到自己头上来。 在踏入公主府之前,师北落的心情都是愉悦的,但见到付青硕如此焦灼,她的心情又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不痛快。 “驸马还是留在府中。”付青硕沉吟道,回转了过去,留下一句平平淡淡的话,“驸马身子孱弱,应当继续静养,宫内的事情有本宫,足够应付了。” 师北落一怔,半晌后微笑道,“好。” 付青硕洒脱地带着一行人穿过走廊,拐到了走廊尽头,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师北落拂袖转身之时,脸色已经阴郁,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踉跄。身后一道身影疾速掠过,扶住了师北落的腰身,冰冷的面容在接触到师北落的时候突然神情一动,眼中划过诧异,随后立即像是接触了雷电一般松开了师北落。 师北落一扭头见是他,无奈地笑了笑道,“未央,你回来了。” 冷冰冰的少年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师北落,却始终不吭一声。 “你既回来了,见到我又不发一言,想必事情还是顺利的。” “嗯。”未央终于点了点头。 师北落继续往前走,慢慢踱步。一阵阵风迎面而来,撩拨着她额前的发。有清风拂面,让师北落方才有些混沌的神思可以渐渐沉淀下来,变得清明了一些。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对着身后一直跟着的少年道,“未央,我可不可以委托你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最擅长的事情,”师北落叹息,仰头望着天空,似笑非笑道,“替我去杀一个人。” 未央眉头心一攒,抱紧了手中的剑。师北落虽然用轻功秘诀吊住自己的胃口替他做了许多事情,但从未直接吩咐自己去杀人。第一次吩咐要杀的人,肯定是连她都对付不了,极为棘手之人。 “何人?” “我会给你一个锦囊,”师北落道,“如果那一天我死了,你就拆开这个锦囊,上面写着你要杀之人的名字。” “好。” 这一日午后,下了一场雷雨。师北落休息的时候被这场雷雨惊醒,她披上袍子走出房间,看着雨水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落下,串联成一道雨帘便伸手出去接。 冰凉的雨滴在手心溅起,寒气也侵入了身体。 这个冬天虽然漫长,但终究是要过去了。冬日打雷,这本就是不好的兆头,看来琥国的天命也不会再长了。 当宫内的消息通过特殊途径传递到师北落耳中的时候,付青硕刚好踏入府内。走入院中,一眼便望见了等在院中树下,独坐品茶读书的孱弱纤秀身影。 “公主的急事怎么样了?”师北落噙着笑,抬头若有深意地望着付青硕,“看公主的样子,应当是如公主所愿了吧。” 付青硕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师北落的桌边,睨着她手上的书卷道,“驸马也没有闲着,上一次见驸马翻阅此书还在前二十章,如今已到了四十章,若非一下午的功夫恐怕是读不了这么多的。” 师北落闻言睨向书卷章回,果然如付青硕所言,心中触动道,“公主心细如尘,北落心领了。” 付青硕的眸色动了动,看着她颈边落着的一缕细发,伸手替她揭起。哪知道轻轻一碰,那人浑身竟然一颤,然后诧异地回过头看着自己,好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充满了警惕。 付青硕心中涩然,收回手,凉凉道,“苏太尉和苏大人都因为府内牵扯一条命案闹到了御前,父皇经过审问之后又发现苏太尉有贩卖军火之嫌,通过调查太尉府上的钱财以及从井下发现的兵器库已经坐实了苏定私卖军火,谋害人命的罪名……” “哦?”师北落愠怒道,“苏太尉竟做出这等恶事?实在有父皇命。”眉头一挑,转过话头道,“可是苏大人应当是无辜的吧,他可能毫不知情。公主……”她顿了顿,扯起一抹笑容,“公主进宫可是为苏和大人求情的?” “苏和的确不知情,”付青硕道,“本宫也只是据实以报。” “原来如此,”师北落拿着书的手紧了紧,“公主做的对,若换做北落,北落也会这样做的。苏家两位大人现在都如何处置了?” “苏定已经被打入天牢,择日处斩。苏和下到了京都府的牢中,待审讯之后再作定夺。” 师北落颔首道,“如此处置也算公允。”她虽说得云淡风轻,但眼中疾速闪过一抹不甘心的情绪。她安排了如此之久,动用了如此之多的人力,竟然只能让苏定死罪苏和入狱?她千算万算,还不如付青硕的一句话…… 看来—— 师北落低头瞧了一眼怀中,她藏了一个锦囊,便是要交给未央的刺杀名单,那上面用朱笔写了一个名字,若自己真的在这人之前死去,到时候便唯有依靠未央。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笑吟吟地仰头,一个冰凉凉地垂首,互相望着对方,凝视着对方。身上的衣着一个清雅,一个明艳,就好似冰与火一般不能相容。 “悠南……”良久,付青硕喃喃地吐出一句话来,“我——” 师北落听她这两个字出口,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窒息地疼,心中就好似在擂鼓一般,阵阵不息。 “禀报公主——”杜未未跑了进来,气喘紊乱,扫了一眼师北落,刚张口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止住了。 付青硕却坦然道,“未未,你有何话要说?” 杜未未见公主如此便心知她不愿瞒着驸马,又想此事虽然刚刚发生,但迟早会在京都传开的,驸马爷迟早会知晓,于是便跺了跺脚,一咬牙道,“大事不好啦,宫内刚传出消息,说是刚封赐的玉妃娘娘下毒要谋害皇上,皇上震怒,已经将娘娘打入天牢,听候发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硕可能不是一个好人,北落也不必去做好人...... 这是说好的二更^_^ 第062章 “大事不好啦……” 当这一句话从杜未未口中说出的时候,师北落的指端不由得一颤。那一日与绯绯分别,她曾告诉过自己,若她在宫内有难,师北落不能出手相助为她分心。 自绯绯入宫之后,改名、封嫔、封妃无不顺顺利利,师北落在宫内遇见她的时候,还暗暗在心底里预测凭借绯绯的风姿和聪慧,应当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过得一帆风顺。 但如今她竟如此不小心,过早暴露了目标,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虽然心内翻江倒海,师北落脸上却不能露出丝毫的悲怆,因为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位心细如尘的天璇公主,这一位公主可是连她看过几页书都记得的人。 付青硕余光瞥着师北落,对着杜未未问,“父皇现如今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一切还不清楚,”未未拨浪鼓似地在摇头,“余公公说只盼公主再去宫内一趟,见见皇上,皇上现在的脾气很不好,稍有不慎便会下令杀人,大兴殿内已经有十余颗人头落地,若公主再不入宫,恐怕皇上会杀更多的人。” 付青硕抿了抿唇,扭头望向师北落道,“驸马,此事恐怕与你和本宫都脱不了干系,驸马还是一起随本宫入宫,在宫外候着罢。” 师北落抬头望着她,暂时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绯绯所下之毒乃是自己所配之药,而这药的材料都是付青硕亲自取得。本想用自己的身体好转的假象,配合绯绯无双的魅功来劝服皇帝服药,积少成多之下皇帝的身体必然受损,而且无迹可寻,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这皇帝驾崩,怡王等便有了机会。 这一切本安排地天衣无缝,连药物的剂量都是计算好的,可偏偏却被人发现了。是谁发现的?他为何能发现这样的端倪? 师北落百思不得其解,她深深望着付青硕,眼中的眸光在流转。 她见付青硕的样子不太像是她察觉并且禀告皇帝,若真的是她,那此番付青硕的演技已经登峰造极了,而自己是注定要再次败在她的手中。现在她带自己入宫,名为慰问,实则可能就是绑了自己向皇帝请罪。 师北落想到此处,紧紧皱着的眉宇反而舒展了开来。若付青硕真的打算如此,她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付青硕还在等待答复,只见师北落微微一笑,然后欣然颔首应道,“那么我便跟公主去一趟皇宫。” 付青硕眼神一动,似乎有点出乎意料。“驸马既然要去,便去披上一件暖厚一点的袍子。”她说罢扭头吩咐杜未未,“把那件金丝镶边的纹云纹蟒袍拿来给驸马披上。” 杜未未应声去了。 大兴殿前殿。 付青硕被领路太监领了进来,师北落按照付青硕的吩咐被留在了外头。 “儿臣参见父皇。”付青硕跪下行礼。 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满目的碎裂瓷片,有些碎片上还带着淋漓的鲜血,或许这块碎片曾经扎中某人的眼睛,或者是其他要害之处。 皇帝黄袍上也溅了一些暗红色的血迹,黄缎面白底的靴子上还落了几滴血滴。他虽然凶残嗜杀,但从未在这金銮殿上直接杀过人,可见此番是真的气恼至极。有一柄剑被丢在付青硕左前方的地面上,剑身染血,鲜艳的红色和室内腐朽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但毕竟跪着的是付青硕,她是全琥国,甚至是全天下最冷静最聪明之人,即使面对这样血腥的场面,她还是能够保持一贯的从容,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地来向自己的父亲——琥国的天子请安问礼。 “是青硕啊,”皇帝身躯微微一震,回过身先是睨了一眼站在一边垂着脑袋的首席太监余华,再将目光缓缓挪到付青硕的头顶,眼中没有了平日的一点慈爱,而是冰冷的无情的质疑,“你可知道为何今日大兴殿会血溅四方?” “儿臣听说,是因为玉妃娘娘下毒想要谋害父皇,父皇生气了,而这些奴才没有尽职尽责地伺候父皇,因此父皇才降罪于他们。”付青硕有条不紊道。 “哦?”皇帝露出一丝狞笑,道,“那你觉得父皇这样做,算不算滥杀无辜?” 付青硕眼珠一转,继续淡定道,“玉妃下毒,这些人没有察觉出来当然是他们的失职,服侍天子失职,是死罪。父皇只赐死他们一人而不祸及家眷,已经是天恩浩荡。” “哈哈哈……”皇帝大笑,“啪”地一声一撩袍子转身坐在了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语带深意道,“那你认为玉妃该不该死?” 付青硕娇躯一震,脑海中瞬息闪过无数条想法。皇帝问出此话,难道以为这吩咐玉妃下毒之人是自己?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大逆不道欺君弑父? 付青硕深吸一口气,以往有关于玉妃和师北落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回转。成绯馆竞价,自己不该出面;玉妃入宫,自己不该有所接触;为师北落配药,自己不该不提防,听闻玉妃也为皇帝配药,那时候就该警惕起来…… 如今…… 付青硕无奈地苦笑,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师北落安排入了局。玉妃若下毒成功,皇帝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去;若玉妃下毒失败,以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只要稍加引导,大可将事情全都嫁祸给自己。 可直到出门前,师北落都是一言不发,在入宫的马车上,她甚至一点犹豫的表情也没有。只在半途无缘无故地买了个包子,付了一倍多的钱财而已。 付青硕沉思良久,终于抬起头,目光与皇帝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而是义正凛然地道,“儿臣以为,若玉妃下毒证据确凿,理应处斩。” 空旷的大殿上付青硕的声音在回荡,分外清晰,铿锵有力。 皇帝沉默了一阵,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作何决定。是直接与付青硕撕破脸皮治她的罪,还是继续保持表面上的和颜悦色,父慈女孝。 太监余华站在一边,背已经佝偻到不行,冷汗又添一层,恨不得找个缝隙将自己丢进去躲起来,以免在这场暴风雨中被无辜席卷殃及。 但毕竟付青硕是天子之女,是琥国至高无上的公主殿下,她在民间的威望甚高,对皇帝也是言听计从,皇帝应当不会如此草率,因为空穴来风的谣言而将她治罪。他虽然专横独裁,但还是有些治国手段,否则这些年来琥国也不会如此太平。 终于,皇帝在一番深思熟路之后对着付青硕道,“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 “儿臣还有一事想要问父皇。” “嗯?”皇帝诧异,“你问罢。” 付青硕挺起身子,一字字问道,“父皇是如何得知玉妃在药中下毒的?” 同样的药材,师北落吃了没事,琥国皇帝在一般的情况下也不会怀疑有异样,况且近日来皇帝的精神转好,神采奕奕,又怎会突然怀疑药物有毒?除非是有人告密。 果然,皇帝道,“是有人告诉朕的。” “何人?” 皇帝一顿,似乎是在揣摩付青硕问此人姓名的原因,半晌,道,“是容妃。”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快更无力了,晚上那更可以免了么??? 第063章 付贺在王府内不断徘徊,面色焦急。他走到房间的东边,一顿,抬头看着空白的墙壁半晌,然后猛一跺脚,再转了回去,面朝着西边走到底,直到额头碰到了西墙才恍然从自己的思虑中醒悟过来,回到了现实,他摸了摸额头,再犹豫半晌,终是咬了咬牙径直冲着大门去了。 过了内门,中门,到了距离外门只有一小段距离的角门的时候,忽而看见一个身影在眼前一掠,往前倾斜的身子被人托住,那人身量不如自己高大,看样子还是个孩子,但手劲儿却出奇地大,眼神也是出奇地冰冷,就像是从坟墓里走出的活死人一般。 他一只手推着自己的右肩,另外一只手上绑着绷带,往怀中抱着一柄不露锋芒的狭长的剑。 “本王见过你,”付贺略一思索,拍掌道,“你在武斗的时候出现过,叫周……周什么的……” 未央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付贺,凉凉道,“你不能出去。” 付贺一怔,脑海中迅速掠过师北落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冲口而出道,“是师北落吩咐你拦住本王的?” 未央不答,手依旧按在付贺的右肩。 付贺挣脱了一下,但未央的手却越按越重,付贺吃疼但硬是咬牙不吭一声,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蹦出。 “你放开本王,既然你听命于师北落,也该知道师北落听命于本王。本王现在要出门,你就该听本王的话让本王出去!”付贺一想到此刻绯绯正在宫内受罪,即使知道自己此刻出头于事无补,甚至会造成皇帝的怀疑,但他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拼上一口气为绯绯争取一条活路。 面对他的强烈挣扎,未央仰头看着他,平静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师北落曾经与他有过约定,若是有人送来一笼子包子,他就该立即来到怡王府拦住付贺,无论如何也不让付贺出门。 今日果然有人拿着一笼子包子来了,未央便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赶来怡王府,真巧碰见付贺冲出门,心中不禁再次为师北落折服。 只是—— 未央怎么样也想不到这样有着坚强毅力、心狠手辣之人竟会是个…… 啪嗒—— 未央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滴,有些愣怔,再缓缓将视线往上挪,一直挪到了付贺的脸上。这个荒诞不羁的王爷,一个八尺男儿竟然就这样红了眼睛,落下了男儿泪。 未央实在想不到拦住一个人也可以让他这样哭泣。 付贺缓缓地单膝跪下,未央的手也在渐渐松开。付贺没有再趁机想要逃脱,而是半跪在那儿,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她当初说过她想跟我的走的……”付贺一手捏拳砸在了地上,“本王无能……” 气势威严的怡王府,刚因为付贺正式封为亲王而重新修葺了一遍,墙壁上象征尊荣的红漆香味未褪,院中刚种植的香樟还未扎土生根。 王府的主人跪在地上,寂静无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笔直的身影,一动不动,就像是院中的树木一般,迎着微风,等待冬雪。 大兴宫后殿。 付青硕和师北落在这里找到了许久不见的容妃柳桑田。见到容妃的时候,她似乎午睡刚醒,换上一身曳地窄腰叠云锦刺绣长裙,穿着一*白色云鞋,发髻未梳,如浓墨般随意地披在窄窄的肩头。 “原来是公主和驸马,”柳桑田盈盈走来,站在二人面前打量着师北落,连连陈赞道,“驸马果然一表人才,与公主甚为匹配。” “娘娘谬赞,”师北落躬身道,“能娶到公主殿下,是北落此生之幸。” “驸马不必过谦,”柳桑田转了个身,衣袖拂动,乌发飘逸,就像是山水画中山间流动着的瀑布之水。“想我们琥国的天璇公主是如何的机敏睿智,能被她看中的人必然也是人中龙凤。驸马若再谦卑,恐怕要惹公主不高兴了。” 她眉眼淡淡一扫,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付青硕的身上。 “公主觉得本宫说的对不对?” “驸马自然有她的出众之处。”付青硕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着师北落,但师北落却不自觉地用余光睨着她,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来,她也想听听付青硕是怎样形容自己的。 只听付青硕继续道,“但本宫选中驸马,并非想要她的出众。” “哦?”柳桑田的柳叶眉轻挑,饶有兴致地望向师北落。“那公主想要驸马的什么?” 师北落被这二人的一问一答弄得尴尬,只干笑着不敢插嘴,以为依照付青硕的性子不会理会这般问题,但付青硕的回答却让她出乎意料。 付青硕转过头,望着师北落,师北落自然也不能再避开,她对上了她的视线,接触之间,只感觉到对方的浓浓的情意。 “本宫想要驸马的一心一意。” 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师北落脑袋嗡然一声,全身僵直地不能够动弹。虽然早知道付青硕对自己可能不止朋友之情,可她从未正面承认过。此刻望着她的脸,听她说出这番虽然简单当足够真挚的告白,师北落的心好像悬在了喉咙眼,想落落不下去,想吐露但却无法吐露。 她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什么,若是为了利用付青硕来复仇,那么此刻的心情就应该是激动到无以复加。 “咯咯咯——”柳桑田掩嘴娇笑,眼波流装道,“祝愿公主和驸马永远情比金坚。”她斜靠在了椅子上,转了话题问道,“不知道公主和驸马来到本宫这儿有何贵干?” 付青硕道,“请问容妃娘娘是如何发现玉妃娘娘在父皇的药中下毒的?” “哦——”柳桑田揉揉眉心,“你就是为这事儿啊……”她顿了顿,换了个妩媚撩人的姿势,“是本宫无意中撞见的。那一日在大兴殿前殿东边大门那儿,本宫看见玉妃妹妹匆匆忙忙地从门内走出,身边没有一个太监婢女,手里似乎还揣着什么东西。本宫有些怀疑,便悄悄跟随着,期间见她摔倒,从她手里滚出几粒平时和皇上吃的相像的药丸来,于是本宫便悄悄捡了一粒交给太医院,结果发现这里面竟然有害人的东西,于是便告诉了皇上……” “前殿东门?”付青硕皱眉复述了一遍。 柳桑田点头。 付青硕余光瞥向师北落,再缓缓道,“多谢容妃娘娘告知。” “公主客气了。”柳桑田见她们起身要走便也站了起来,躬身相送道,“若公主对此事还有疑问,本宫随时恭候公主和驸马。” “容妃娘娘请留步。”师北落临走前回身向容妃行礼。 “驸马会一直陪着公主么?”柳桑田忽然问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来。 师北落一怔,欣然道,“会的,师北落会一直陪着公主殿下。” 宫道狭长,支走了太监和宫女,两个人相互陪伴的影子在渐渐被拉长。师北落和付青硕都穿着雪一样的貂毛大氅,衬地脸更加地瓷白。只是师北落的更加苍白一些,唇上的血色也没有之前服药那些日子那般地浓重了。 “公主,玉妃娘娘竟然已经认罪,公主为何还要继续追查下去?难道公主以为此事还有猫腻?”师北落开口问。 话音刚落,付青硕骤然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一阵阴风撩起了她额际长发,她转过身面对着师北落,眼内的神色极为复杂,只听她凉凉地答道,“还差一个理由……” “嗯?” “玉妃深得圣宠,地位扶摇直上。她忽然下毒谋害父皇,要么是一开始就以此为目的混入宫内,要么便是有了突然的变故导致她这样做……” “公主说的也有道理。”师北落微笑颔首,“那么公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驸马,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吗?”付青硕凝视着师北落道。 师北落笑了笑,“是北落忘记了什么吗?” 付青硕眸色一沉,叹息道,“既然驸马无话可说,那么我们先去天牢见玉妃罢。” 第064章 琥国宫内的天牢,在大兴殿前殿南首位置。天牢位置低于地面一丈,里面幽暗潮湿。大多关着朝廷要犯,或大逆不道,或意图谋反,皆是重罪之囚。 玉妃并未被直接废除封号,这是琥国立国以来未曾有过的,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对玉妃还有情义,因此天牢的狱卒也格外对玉妃恩待一些。虽然没有卧榻,但有干燥的稻草;没有自山间引流而来的甘冽的水,但有足够清洁的饮水;没有自然的阳光,但有微弱的油灯。 师北落同天璇公主来的时候,见到玉妃布衣荆钗,坐在干草堆上背靠着墙壁,手里握着一卷破损的书籍,嘴中喃喃有词,正细细读着品味书中奥义。 “玉妃娘娘,”师北落的声音四平八稳,似乎与玉妃只是萍水相逢,“我和公主想问您一些事情。” 绯绯缓缓抬头,虽然脸上未上脂粉,但皮肤依然姣好,如玉兰花绽放,娇嫩欲滴。她半噙着微笑,视线越过师北落望向了站在她身后之人,樱唇轻启道,“原来是天璇公主驾到,本宫失礼了,地方粗鄙,请公主和驸马不要嫌弃。” 付青硕走近牢房,隔着粗大的木栏杆望着这个躲在墙角的美丽女子,心中微微一动,道,“玉妃,本宫今日来此相问你一句话。” 绯绯似笑非笑道,“公主要问什么话?” “你向父皇下毒,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背后——有人在指使?” 绯绯闻言一怔,接着仰头靠在了墙壁上,咯咯笑道,“公主何出此言?皇上不都已经认定是我所为了么,难道公主不相信这件事情完全是我做的?” 师北落站在付青硕的身边,平静的眸子里掠过一道异样的神采。看着绯绯在牢中憔悴的样子,她的嘴唇动了动,刚想伸出去的手捏了捏,紧握成拳头,掩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 付青硕上前一小步睨着她,道,“你是成绯馆出来的人,成绯馆是什么背景馆主又是何人,连本宫也不太清楚……你混入宫中,是否就是成绯馆馆主的命令?他是否想要你刺杀父皇?” 绯绯听罢,嫣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点肆意的骄傲,只听她吟吟道,“公主以为是馆主命令我来毒杀皇帝?” 付青硕凝视着她,眸光微动,“然则不是?” “哈哈哈……”绯绯笑道,“公主错了,馆主他从未强制命令过楼里的姑娘去做任何事情,成绯馆里所有的姑娘,搔首弄姿,卖笑风尘,都是自愿的。我入宫,也是自愿的。公主当日也在场,若非皇上看中了绯绯,绯绯也不能够入宫,谈何遵从命令毒杀皇上?” “依你所言,你是被陷害的?”付青硕挑起秀眉,问。 “公主也是从后宫里走出来的人,你知道要在后宫内生存是多么地不容易。”绯绯勾起唇角,笑若莲花般灿烂,眼睛里却带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忧伤,“平日里和你亲如姐妹的人,拿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你背后刺上一刀,叫你措手不及……” 付青硕瞧着她,追问道,“那么在你背后刺上一刀的人,是谁?” 绯绯似笑非笑地望着付青硕,展颜道,“公主猜想会是何人?” 她虽未说名字,但语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后宫争斗,佳人虽多,但盛宠不衰的唯有妖娆美人柳桑田。柳桑田在宫内原本过得风生水起,可谓独领风骚,后宫佳丽虽多,但从未有人能够威胁到她的地位。 但绯绯很是不同,她一到来便以最快的速度封嫔,封妃。这让后宫不少人嫉妒的同时,也引起了柳桑田的注意。这可能是柳桑田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若再不动作便只能让这后宫新宠完全占据皇帝的心…… 可这一切都只是二人的片面之词,能够作为证据的唯有绯绯送给皇帝的那一粒药丸。 走出天牢的时候,师北落跟在付青硕的后面,见着付青硕离地稍远一点了,师北落顿下脚步,悄然回身,一双眼睛望向阴暗牢房里的女子,那女子也正抬头望着她。 师北落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隔着一段距离似乎是在迎接她走出牢房。困在牢中的女子绯绯则冲着师北落露出一个欣然的、释怀的笑容来。那笑与之前不同,她没有丝毫勉强,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彻底。她好像在计划着什么,她知道师北落能够懂。 师北落的指端颤抖了一下,而后眉头紧紧攒着。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恍若见到当年去王府玩的时候,见到后院中正在荡秋千不小心摔在地上的那个小女孩,她趴在地上,抬头,用大大的眼睛望着自己,而自己则好心地伸手打算去扶她,她却上来咬了一口。直到现在,师北落的手腕上还留着她当年不太整齐的牙齿印。 师北落想起那个时候的绯绯,恍如隔世。 “离殊——”师北落的嘴巴一张一合,只有口形没有声音地说着,“你的牺牲,天上的父皇母后都在看着……陈国的臣民都在看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绝对不会。” 走出天牢的时候,师北落发现付青硕站在门口等着她。一抹俏丽的侧影,足以让天下男子倾倒,连自己这女儿之身都不免为她晃神。 “公主觉得玉妃娘娘和容妃娘娘谁说的话可信?” 付青硕鬓角的青丝在轻轻飘动,肌肤如白瓷般莹亮。耳垂上戴着的精致耳坠微微晃着,让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又渐渐地变得不平稳起来。 师北落觉得自己再这样看下去便要痴了,脑中迅速掠过绯绯的脸,心中的羞愧感便油然而生。 “玉妃说的可以真,容妃说的也可以真,孰真孰假,只不过是父皇的一面之词罢了。”出乎意料地,付青硕竟说出这番感慨的话来,这似乎是她的真心话,否则,她不会这样当着师北落的面直接指出琥国皇帝的不是。 她转视师北落,一字一顿地道,“就像当年灭陈,也只是父皇的一句话。” “一个国家,难道皇上真的会随随便便挑起战争?若没有人的支持,就凭借皇上一个人的一意孤行,难道也能轻而易举地动用武力?”师北落的音量拔高,顿觉不妥,于是清理了嗓子,缓和心情续道,“听公主的意思,当年公主和苏大人一同出使陈国,不是自愿?” “有谁会喜欢在异地他乡身陷险境,”付青硕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微风拂面,厚重的衣袍将她的身子裹紧,使得这一刻的她有些无助和娇弱,“本宫若不去,自有他人会去。本宫若不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恐怕此刻早已经远嫁他国。本宫可能会像其他公主一样被作为一件礼物前去和亲,为所谓的秦晋之好撑一个门面。” 师北落闻言往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心神。愣怔半晌后抿了抿唇问,“公主,北落想问公主一句话。” “嗯?” “公主当年,可曾想过去救下陈国公主李悠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完了,就有两个人要完蛋~~~其中一个是苏和,另外一个就是.... 第065章 公主当年,可曾想过去救下陈国公主李悠南? 当留在大兴宫外的公主府马车夫好不容易看见从南门出来的归人的时候,闪着光的眼睛内的灯火在逐渐地熄灭。因为进去的两个主人,回来的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新贵驸马爷。 “驸马爷,公主呢?”留在马车边的杜未未一路小碎步走了过来,焦急地踮脚往宫内望。 师北落笑了笑,温和道,“公主留在宫内还有要事,预计明日才会出宫,于是命我先出宫同你们一起回府。” 杜未未还在迟疑,但见师北落踏上马车,亲自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杜姑娘,我们早些回府罢。公主自小生活在宫内,皇宫对她而言应当比公主府还要熟悉,宫内有的是熟悉的宫女太监伺候,想必我们不用担心她的。”师北落的声音从车帘后传了过来,过了一会会,只见她的脑袋从车帘后钻了出来,露出一张好看的笑脸来,看得杜未未满脸羞红。 杜未未思忖半刻,也觉得师北落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便跟随在马车一边,像是陪伴付青硕一般安心陪着师北落。 马车四角挂着的铃铛在叮叮作响,车前悬挂的金镶玉官牌格外醒目,过往的寻常轿子、官家轿子都纷纷自觉避开,唯恐打扰了这位贵人。 有一个拿着冰糖葫芦的孩子忽然从马车前经过,车夫急忙拽紧缰绳,马儿便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抬起,那孩子倒机灵,便在这间隙从马蹄之下逃脱。当他站在街边看着马车的时候,马车窗帘恰好掀开了一个角落,露出里面一张丰神俊朗的、清瘦的脸庞。 那人紧闭双目,虽只露出侧面,但其清雅面容已然叫那孩子吃惊不已,手里的冰糖葫芦滑落,落在地上,便沾染了一些灰尘。 在马车经过的横道路上,有一队装备齐全的将士押解着几个铠甲上染了血,或是衣衫零碎,或是发髻散乱且走得跌跌撞撞的人犯,这几个人犯都穿着军靴,看样子也同样曾是军营的将士。 有围观的人在嘀嘀咕咕,纷纷透露自己的见解。 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人道,“我刚从城北经过,这几个人就是从那儿押送出来的。” 另一个瘦小个子的人不屑道,“光知道哪里出来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知道其他的。” “你知道什么?” “这个嘛……”瘦子仰着脑袋,故作姿态。 之前那人嘲讽道,“你别装神弄鬼了,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到一边玩儿去……” “谁说我不知道了?!”瘦子原本就要摆弄自己高人一等的见识,眼见着众看客纷纷散了,便愁满腹的消息无人透露,于是便拉开嗓子故意高声地说道,“不就是城北大营里几个士兵因为太尉府贪污军饷的事情在闹事儿嘛!” 御花园。 付青硕倚靠在玉石做的雕栏前,脚下是潺潺的流水,水中有着成群的鲤鱼。她随意地朝着水中撒着鱼饵,很快地那些贪得无厌的鱼群便蜂拥而来,相互拥挤着,谁也不退让。 “公主现在还有雅兴喂鱼?”一个悦耳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付青硕勾嘴一笑,转眸朝着那人望去,但见一抹淡粉色曳地衣裙,朱钗华髻,体态婀娜的女子娉婷而来,嘴边含着婉转笑意,犹如曹子建笔下之洛神。 “公主为何去而复返?”那美貌女子转目四顾,柳眉轻挑,“这一回又把驸马爷指派到了何处?莫不成也丢入水中了?” “柳桑田,”付青硕渐渐收敛笑意,观望了一圈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给本宫惹了很大的麻烦。” “这都是我的不是,”柳桑田倒也没有反驳,连忙赔笑道,“我光想尽快让玉妃受到惩罚,却不想会连累到公主,此事是我莽撞了,还请天璇公主恕罪。” 付青硕看着她的脸,脸上的表情平静,淡淡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玉妃在父皇的药里下毒的?本宫要听你的实话。” 但见柳桑田的笑意一收,背靠着玉石栏杆,随意地一撩鬓角碎发,道,“我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不妨再跟你说一句实话,直到送药到太医院前,我都不敢确信玉妃她竟真的用这么笨的法子刺杀皇帝。皇帝何其诡诈,若是真的能这么容易毒死,哪里轮得到玉妃?!” 她说这话的时候,付青硕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没有了之前的笑意掩盖,柳桑田的表情里显然带了一丝丝怨恨,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连此刻的眼神都带了一些刻毒。 “无论你身处何处,身居何种高位,都小心隔墙有耳。”付青硕不疾不徐,眼眸一转道,“这么说,玉妃的确在药中下毒了?”她的眉头渐渐攒起,“她是后下的毒,还是本宫配的药本身就有毒?” 若本身就有毒,那么师北落岂不是…… 付青硕的心里有一点忐忑不安,以现在的师北落的做派的确有可能牺牲她自己来换取皇帝的一条命,她有可能是在拿她自己有限的生命来赌。 “是药三分毒,”柳桑田睨着付青硕,“我问过太医,此药须要配上一定的香料才能引起毒性,长期服用毒性就会在体内累积,长久以往必然会在某一天猝死,而且这种猝死无迹可寻,积累的毒素会在人死亡之后迅速散去。玉妃这一招,着实令人钦佩又令人畏惧。只是我想不通,为何她明明前程似锦,却要毒害皇上。” 付青硕知道她话中有话,柳桑田也是个聪明人,她会依照自己的态度去猜想。 “本宫在来的路上,看见余华带着一封圣旨到太子的东宫去了。” “哦?”柳桑田沉吟道,“那么看来这件差事便落到了太子身上。” “父皇经过此事之后经常卧床休养,对此事有心无力。而横王和怡王先前办过苏太尉贩卖军火的事情,父皇将此事交给太子,便是为了让太子能像横王和怡王一样为他排忧解难,更是忌惮在此刻大权旁落。故而让太子与横王相互制衡,轮流办事。” 付青硕望着平静的水面,眼中眸光却不甚平静。“容妃娘娘,你可听说城北大营内有些骚乱?” “哦?”柳桑田有些诧异,“未曾听说过,公主如何得知?” 付青硕喟叹,摇了摇头道,“本宫在城北大营里还有些手段,此番突然闹事说是因为太尉府贩卖军火,克扣军饷,有几个将士在听见从太尉府抬出几大箱的金子之后愤愤不平,于是带头闹事。所幸只是少数的几个人,后来被镇压下去了。” “既然被镇压下去了,公主殿下还在烦恼什么?” 付青硕又撒了一些鱼饵,平静的水面便掀起阵阵波澜。 “怕只怕,这一切又是那个人的局,只是本宫不知道该不该出手,该不该入局……还是说本宫该像现在这样一直旁观,直到事情超出本宫的掌控范围之外再行弥补……” 没想到柳桑田掩嘴呵呵一笑,半真半假道,“能让天璇公主如此犹豫……这个人……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耐心会一会。” “啊啾——”师北落吸了吸鼻子,奇怪地望着天空。 “阿落,你怎么了?”许氏妇人正在剥豆皮,她要为师北落煮豌豆。 师北落笑了笑,温言道,“没事,吹了风觉得有些凉。” “你先进屋子里去吧,躺着歇息一会儿,吃晚膳的时候我再叫你。” “嗯,”师北落颔首,慢慢起身踱步回屋,“那么就辛苦您了。” 她走入房间,门缓缓带上,许氏老人站在院中,只依稀远远地看见了门缝之间,师北落那孤单寥落的背影,这样一望,更加觉得她瘦削,孱弱。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遇到了一件很烦心的事情,烦躁的心情连累到今天,最近几天真是过得狗血啊,但某木还是怀着抱歉的心情积极地更新了~~因为我舍不下这篇文啊~~~嘿嘿 第066章 太子付恒接手此案之后,玉妃被挪到了大兴宫之后的冷宫。皇帝派了重兵把手,层层叠叠,除了太子之外,没有皇帝的御旨外人不能随便接触玉妃。 这几日朝堂之上,阴云密布。一是因为太尉苏定贩卖军火、克扣军饷之事;二是因为城北大营的几个将士竟然犯上作乱,惑乱军心。前者造成了朝廷的动荡,导致琥国重要的职位——太尉一职的空缺,京都的守军一时群龙无首,甚为混乱;后者则直接导致了皇帝的猜疑,虽然只是一两个将士作乱,但毕竟暴露出了一个问题,或许只有这几个人敢于出面,其他人只是暂时掩藏敢怒而不敢言罢了。但若让形式继续这样恶劣下去,城北大营甚至其他军营都会再出这样的祸乱,这种种不详迹象,着实令皇帝担忧不已。 而且琥国皇帝之前身中玉妃绯绯所下之毒,虽然及时发现,但毕竟已经用药诸多天,皇帝已经年老,虽然有珍贵药品吊着,有太医院的杏林高手看着,但还是需要静养,否则便更是身心劳损。 玉妃犯了弑君的大罪,但一向凶残嗜杀的皇帝却不直接将她处死,连封号也没有剥夺,这实在令满朝文武都大惑不解。 有的说是皇帝对玉妃余情未了,年老的皇帝是真的爱上了倾国倾城的玉妃,甚至做出过不久她便要被放出来了的结论;有的说玉妃是玉兰花花仙,皇帝自然不能杀她;还有的说玉妃会蛊毒之法,皇帝留之不杀是因为性命全部掌握在她的手中。 余华站在殿上,等待着皇帝上朝,听着这些人叽叽呱呱地小声议论,唇边带了一点的嘲讽和无奈。 这些人真当是口不择言,琥国有这些只会谈皇家秘史的臣子,少了那些能干实事之人,实在是朝廷不幸。 余华回想昨日皇帝召见太子的场景,虽然自己守在屋外,隔着门,但还是能听见一些小声的话语。但余华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就算听了不该听的,他也会闭口不言,否则便会有杀身之祸。 太子奉命带了御医去天牢见了玉妃,出来的时候,太子的脸上表情甚为不妥。他站在天牢的大门前良久,御医躬身在一边等着。余华忍不住过来催促的时候,发现太子的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一排青色的淤痕。 “太子?”余华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太子一向举止有度,品行高尚,此番见他却隐约觉得带着一点羞愧之色,余华不免多瞧了几眼,心中甚为困惑。 “余公公,本宫要见父皇。”付恒抿了抿唇,道。 “太子——”余华顿了顿,然后侧身迎送付恒道,“请随老奴来——” 付恒是带着太医进御书房的,不知道付恒对皇帝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便带出来一道旨意,便是将玉妃从天牢带出,转住冷宫。 冷宫虽荒草遍地,幽深寂寞,但比起随时都会丢失性命的天牢而言,却已是一方天堂。当玉妃从天牢转移到冷宫之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大约是不会死的了。 犯了弑君的罪行竟还能不死?太子究竟对皇帝说了些什么?为何凶残的皇帝会这样绕过玉妃? 皇宫内的所有人,包括余华都不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此刻在公主府里的师北落,却在这一个冷冷的冬季徐徐摇着扇子,轻声对着身边的人说道,“未央,你好像没有照看好我府内种的芥菜,明年春天如果它们都死了,我就将你种到土里去,让你感受一下他们是如何艰难地度过这个冬天的。” 未央冰冻着脸,抱着手里的剑侧了侧身体,余光睨着坐在太师椅上摇着风的师北落。她腿上盖着一条毯子,未央不明白她既然冷,为何还要不合时宜地摇着扇子。 难道她身处在一个一半寒冷一半炽热的环境之中?难道她体内忽冷忽热? 未央瞧着她苍白的脸色,瞧着她青紫的嘴唇,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你是什么病?” “嗯?”师北落没想到未央会主动开口问自己,有些破怪地直起身子,侧着脑袋看着他,“你在关心我?” 未央收回眼神,不屑再理会师北落,但避开师北落眼神的那一刻,少年有点仓促和慌乱。 “我怕你死,我就得不到完整的轻功秘籍。” 末了,少年还是倔强地补充一句。 “哈哈……”师北落不禁轻笑出声,再要和少年解释的时候,门口忽而飘来一抹婷婷的身影,付青硕翩然而至,来的这样悄无声息。 “公主殿下,”师北落起身行礼道,“您回府了。”她瞥了眼未央方才站着的地方,那少年早已机灵地避开了。 付青硕昨夜未归,但身上还是换了一套明艳的宫装,娟秀的流苏,整齐精致的刺绣,让她整个人都贵气十足。 她一进来,瞳仁便微微缩起,似乎扫视了四边一周,然后迈着小步款款来到师北落身边,正对着她的面问,“城北大营的事情,你可知道?” “城北大营?”师北落眉心一皱,困惑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付青硕幽幽叹息,竟忽然蹲了下来,平视师北落,“你和小贺一起去了成绯馆,绯绯姑娘便入宫做了玉妃。后来,你又和小贺去了城北大营,城北大营就闹出了兵变……”她的表情很认真,目光里带着一些流光,似乎还带着一点希冀,“驸马,你这次的目标,是他对不对?” 师北落一怔,微笑道,“公主又开始说这些意味莫名的话了,北落愚钝,实在不懂公主在说些什么。公主是否昨日在宫内看见了、听见了什么?劳烦公主逐字逐句地解释清楚,否则以北落的资质,实在难以明白公主的心思呀。” 付青硕摇头,转了话题道,“可有什么人来过?” 师北落心头一跳,却面不改色道,“只有公主来过,为何公主有此一问?” “本宫闻见了,”付青硕靠在了师北落的膝头,有些疲倦地道,“你的周围有一种不属于这里的人的味道。” 师北落看着她的侧脸,心慢慢地变得酥软了,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感受着她靠在自己身上的温度。心想着若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杜未未端来一碗清肺的百合粥,刚低头踏入院中便看见自家的公主半蹲着靠在驸马的身上,驸马正低着头,眼中充满怜惜地拍着公主的背,抚摸公主的脸庞。杜未未瞧着师北落的表情,她在宫内多年,自然也有点看人的本事,反复盯着师北落神态举止,让她觉得师北落一定也对公主动了真心,因为她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欢喜,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师北落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抬起头瞧见未未,而付青硕还在膝上假寐,眼下隐约有些青色,师北落知道她定然是疲惫不堪了。于是便对着未未微笑,伸手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让未未不要再过来打扰。 未未心领神会,转身吩咐那些跟在后头的婢女侍从们不要再入内。带领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杜未未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师北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瞧,她俯□,发丝倾泻在肩头,轻轻地、蜻蜓点水般地在付青硕的脸颊上落了一吻…… 第067章 翌日,看守严密的京都大牢,来了一位浑身素黑,披着斗篷的客人。 门口的守卫见到此人,引起警惕。按着腰间跨刀上前质问,但那人却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让守卫顿时噤若寒蝉,退后一步抱拳道,“不知是您,多有得罪。” 于是这人便轻轻松松地进入了琥国京都大牢。 这里同天下间所有的监牢一样,阴暗潮湿。走在狭小的走道上,偶尔会见到怡两只硕鼠从眼前穿梭而过,不提那些蟑螂臭虫。这人似乎早就知道所见之人关在何处似地,一直一直走到底,路上没有人拦她,但苏和的牢房前却格外站了两个人,一样的凶神恶煞。 跟在后头的守卫主动打点此二人,一边允诺着吃好酒好菜一边拉着二人往外处走。那二人见到此人模样孱弱,而且此处只有一条通道,便也放宽了心随着那门口的守卫去了。 苏和的样子看起来分外憔悴,早已没有了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样。他手边还有一个残破的碗,碗中还有水。他的指端有凝结的淤血,背靠着墙壁,一只腿曲着一只腿笔直,右手放在右腿的膝盖上,神情木然,眼神呆滞,瞳孔四散。 即使这人站在他面前已经半刻,他还是一无所察。 “苏和,”这人道,出口的声音温雅随和,“你在想些什么?” 苏和闻言浑身一颤,抬起头,用那空洞无光的眼神望着来人,隔着栅栏,他神情微变,激动地站了起来,忽然大步靠近栏前手拽着栏杆死死盯着那人道,“是你?是你!” 那人往后一退,微微一笑,“不错,就是我。苏和,好久不见,我曾发誓会让你得到报应,可惜天又怜你,让你苟存性命。我本来心存不甘,但见到你这样生不如死模样,倒也觉得安慰。所以如今来见你,是为了让你明白,我回来了,你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真的是你……”苏和浑身颤抖,话语已经变得含糊不清了,“怎么可能是你……当年你不是失踪了吗,天璇公主奏报,你已经落下悬崖死无全尸……你怎么可能逃脱搜捕……” 他葫芦糊涂地说了一通,最后蓦然睁大眼睛,道,“定然是天璇公主护你!” 师北落无声地笑了,“她如何维护我?” “搜捕画像上面的人根本不像你,还有——”苏和的眼睛一抬,眼神里带着无奈,“她曾暗地里派人去找你,名为追捕,实则是去保护你的。只不过你最后失去了行踪,她表面上没有什么,但我却经常看见她独自在房间里喝闷酒,拿着你那副破损的丹青,在那里拼拼凑凑,有时候,对着那丹青就是一宿。在你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她经常一宿一宿地不去就寝,回琥国京都的时候,我能看得出,她心里是极其不愿意回去的,但,皇命难违,她不得不回去。可她留下的人,一直在找你。皇上问起你的下落,她谎称你已经坠崖身亡。因为是天璇公主所说的,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也没有人在继续搜捕你了。” “陈国公主,”苏和喟叹道,“你能活到现在,全凭吾国公主的袒护。” “别和我说什么公主袒护……”师北落冷冷地打断他,似笑非笑道,“我能活下来,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保佑,是许若华拼命相救,是我自己挣扎努力的结果,这一切,和罪魁祸首之一的付青硕……”师北落咬住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没、有、关、系。” 苏和苦笑,“我一开始见到你就觉得眼熟,可惜没有立即认出你来。”他瞥着师北落的脸,情绪已经平复许多,“你和以前变了很多,不但容颜改变,更主要的是你的眼神的改变。你比以前更加坚定和成熟了,变得不再像你。更像——” 师北落凝视着他。 “你其实有一点像天璇公主。”苏和下了结论。 这个结论让师北落心跳骤快。 昨日俯身一吻,亲吻之时,只觉天昏地暗,身子一片火热,当唇触及到她的肌肤的时候,鼻间充斥着她身上的清香味道,一时间,只觉得神魂颠倒。付青硕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接触,她翻转过来正面对着自己,于是如此,她们便自然而然地由一方接触变为两方互动,唇齿交缠间,师北落几乎不能自持。只觉得付青硕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自己靠她也越来越近。她唇上的味道,她嘴里的清甜,让人流连到忘乎所以。 都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对方,师北落以前不觉得,但现在经过苏和的评断,回顾来时的路,赫然发现了这个事实,那就是她的确与天璇公主付青硕越来越像,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模仿了她的做派,沿袭了她的作风?! 愣怔之间,苏和在观察师北落。他也暗自懊悔怎么没有及时发现师北落的真正身份。北落师门,这显然是因为陈国玄武宫的关系;还有她的面貌,虽然变化甚大但依稀还留着往日的痕迹。若早一点发现她就是陈国公主李悠南,付青硕便不会嫁给她一个女子,自己今日也不会落狱…… 只是现在想当初都为时过晚,他已经是师北落手下败将,毫无反击的希望了。 莫说现在没有人肯替他说话,就算侥幸将这些话传到皇帝耳中,只要天璇公主否认,自己就会罪加一等,说不定勉强保存的性命也会因此丢失。苏和是一个谨慎的人,他不会贸然冒险,而且,当年对陈国公主李悠南做的事情,也着实令他内心觉得负疚。 “陈国公主,”苏和叹息道,“无论你打算怎么对付我,怎么对付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但请你看在天璇公主往日曾维护你的情分上,原谅她吧。” “原谅她?”师北落仰头苦笑,“你说的容易,可我——谈何容易……” 大兴宫,东宫。 太监过来通报的时候,付恒正在屋中静坐。手边虽然有书卷,但显然已经良久未翻页过了。他一身玄色蟒袍,比平日的清雅打扮沉稳了许多,目光冷静睿智,隐约有八成的帝王之相。 “禀报太子,天璇公主求见。” “她?”付恒很是意外,终于放下手中书卷道,“请进来罢。”说罢撩衣起身,转到了会客厅上座。刚一坐下来便见到一身宫装的付青硕小步走了进来。隐约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眉宇一抬,直接对上自己的眼睛而没有丝毫的怯懦,对着自己行礼道,“见过太子。” “皇妹免礼,”付恒打量着她,困惑道,“皇妹为何突然入宫?你是专程来见本宫的吗?” 付青硕入座,侧首道,“据闻皇兄受命查明玉妃下毒之案……” 太子眼神明显一闪,“此事父皇有命,不能将案情告知其他人,连你也不能。” 付青硕瞥见侧厅内悬挂的一幅画,深沉的眸内异光迅速掠过,面色微变。再次望向太子的眼神变得犀利无比,“皇兄,若你有为难之事,不妨告诉皇妹,我必保守秘密。” 太子一怔,目光也扫向室内的那幅画,上面精工细笔,人物表情精准,有一舞姬在中间跳舞,几个人在伴奏,中间一长榻上坐了主人,还有几个雅客饮酒作乐,窗外似乎还有一人在窥视,神态举止传神,是难得的佳作。 太子嗫嚅道,“皇妹何出此言?” 付青硕看着他,沉默半晌,最后无奈道,“只是见皇兄面有为难之色,随意问问罢了。” “皇妹还没有回答,为何今日会突然来见本宫?” 付青硕摇了摇头,留下一句话,“皇兄近日作所决断,务必反复掂量。皇兄身边暗潮云涌,随时随地都有人想着顶替皇兄的位置。还望皇兄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差点将电影的下载链接黏贴发到正文了~~~ 第068章 城北军营。 白底黑边的琥*旗飘扬,最大的校场之上,沙土被微风卷起,脚踝以下皆被黄色粉尘掩盖。风沙之中,士兵们整齐排列,挺直脊梁准备检阅。 身穿玄铁铠甲的横王付康登上阅兵台,腰跨古剑青干,眉目凌厉,浓眉轩着,甚为威严。 与付康同时登上高台的还有一位格格不入的、眼眉轻挑的贵族王爷——怡王付贺。他穿着团蟒袍子,月白色的底,金色的镶边。脚上是一双登龙青云靴,腰围嵌金边镶宝石宽腰带。华贵的衣着与这肃杀严肃场面格格不入,但这人却像是嫖客入了青楼一般,逍遥惬意地四处观望。 自从城北大营出了几个闹事的士兵之后,皇帝就派了付贺跟随横王一同检阅士兵。名为陪伴,实则是监视。付贺只有名义上的亲王封号,除了每月多一些俸禄之外实则与他做郡王时候没有什么差异。 别的亲王或掌管朝廷各部,或统领将士,或驻守封地,唯有付贺还是挂着虚职,过着闲散王爷的生活。 自上回破获苏定苏和父子大案之后,皇帝对付贺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一些。与南楚郡主段韶溪的婚事虽然已经确定了下来,但钦天监将日期推到了明年三月,说是春暖花开,万象更新,象征欣欣向荣,琥国与南楚的和亲便会借天地造化,根深蒂固。 此刻站在阅兵台上,付贺拢了拢外袍,搓着手哈气。这才使得冰冷的手稍稍感觉到暖和一点。他偷眼瞧着身边的横王付康,虽然披着一身铠甲,但那铠甲简直比冰还要冷,付康却能在这里寒冷的冬季里穿着这样笨重又不保暖的铠甲并且不觉得寒冷,只能说他的意志与身体同样如同钢铁一般地坚强。 付康余光瞥向付贺,付贺急忙收回目光。 “皇兄不冷吗?”付贺尴尬地笑,“将士们都不冷吗?你们都穿得这样少,军中的大夫一定很忙碌。” 付康面无表情。 付贺一怔,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继续道,“因为你们穿的少所以会感染风寒,因此军医们便忙……忙了。”他原本想与付康拉近距离,便从关心将士的健康入手,却不想付康不理睬,顿时觉得没有滋味。草草收了继续套近乎的念头,清咳一声道,“既然将士们都已经到齐,皇兄可以开始检阅了。” 付康身上的铠甲响动,他走到高台最前边缘,沉静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将士,沉喝道,“众将士听令!按照第一阵型操练!” 虽只有付康一人在喊,但声音沉稳有力、声如洪钟,以付康所在阅兵台为中心,想着四周层层扩散看来,像是汹涌的海水前赴后继地拍打在堤岸之上,涛声震天。 站在沙场四周高塔上的信号兵手中挥舞着红色和白色的旗帜,依据站在尾部高处的信号官的命令执行。 付贺目瞪口呆地看着上万人同时在移动,他们不是一团散沙,而是几乎融为了一体,或舒展或聚拢,总能将列阵队形配合得天衣无缝。 “皇兄——”付贺只觉得心情激荡,血脉里有一股男儿的热血在沸腾,听着台下的金铁交鸣,他仿佛能看见当年的浴血奋战,这一寸寸的土地,这眼前的繁华都是这些将士用自己的性命保全的。 “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帝王之师,什么叫做指点江山。” 付康哼了一声,道,“没有经历过沙场残酷的人,不配指点江山。” 付贺觉得他话中有话,但付康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之人,若非有缘由,他不会这样隐晦。 “皇兄若有话请直说。” 付康按着腰上的剑,侧过身,冷峻的面容,冰冷的视线,连声音也是不带感情地寒冷,“父皇和本王都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哪怕是太子,也曾经为攻破陈国出谋划策……” 付贺一怔,扯起笑道,“莫非皇兄对我加封亲王有所不满?” “本王最恨权谋诡诈之术,”他咬了咬牙,道,“若要夺天下,便堂堂正正地去夺。用权谋夺得的天下,一定不能维持长久!” 公主府。 “未央。”师北落轻轻一唤,有条人影便像是鬼魅般地闪现在面前,寂静无声地站在那儿,似乎连呼吸都是沉寂的。 “今夜子时,在大兴宫外大兴南门守着,若有人匆匆忙忙跑出便想办法阻止他们。” 未央应了一声便倏然掠走。 师北落抬起头,看着暖融融的太阳,眼睛眯了起来,刺眼的阳光使得她不得不抬袖遮住一点日光,从指缝之间透过的削弱的光线照在她苍如白玉的脸庞上,使得她的肌肤就像是透明的一般莹润。 从右手袖中滑出一块羊脂玉做的玉兰花配饰,师北落在手中把玩,来回翻转。心思不知不觉飘到了还在冷宫内寂寥的那个女子身上。 她曾经是陈国的郡主,是自己的好妹妹,陈国的皇族、贵族皆覆灭,唯有她与李离殊存活了下来。师北落见到李离殊的时候,她已经身在成绯馆。曾经想过替离殊赎身,叫她脱离这烟花之地,但离殊实在不肯,她当时说的一番话叫师北落震惊不已,也羞愧不已。她说,家已不家,国已不国,即使出了成绯馆,我们还能往哪里去?皇姐,难道你就不想复仇吗? 难道你就不想复仇吗? 师北落很想,但可恨自己当时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种决心。拖着这副残缺不全的身躯,即使想要复仇又能往前迈出几步? “皇姐,你别忘记皇后留给你的东西,你千万要守护住。那样东西,才是我们陈国复国的希望……” 李离殊的眼神和话音还在耳畔回响,师北落轻轻阖上眼睛,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带来一点点温暖。 离殊…… 今夜之后,你会怎样?我是否,再也见不到你了? 心内阵阵抽搐,喉咙间的血腥味道越来越浓,师北落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到了唇边。似乎尝到了一点泪水,除了一点咸之外,还带着苦不堪言的苦涩。 握着羊脂玉的玉兰花越来越紧,只听咔嚓一声,玉兰花碎裂。师北落蓦然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心。手上血迹斑驳,乳白色的羊脂玉碎片夹在自己的血肉中,几片大块的碎片依稀还留着玉兰花的纹路。 “驸马又弄伤了自己。”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了过来。 师北落一愣,回头便看到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她踏着一地的碎叶,款款走来。身上的衣衫总是那样干净,脸色总是那样地清冷。 付青硕拉过师北落的手,仔细地替师北落取走卡在肉里的小碎片,然后靠近她的手心,轻轻吹着,仿佛要为师北落吹去所有令人心痛的情绪。 师北落看着这一幕,感受到手心的暖风,忽然间便想到以前自己不小心刺到的时候,陈国的皇后自己的母亲便是这样安抚自己的。 “多谢公主。”师北落见付青硕停了下来,终于回神道。 付青硕没有松开手,而是继续捧着,凝视了师北落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块云锦,替师北落慢慢包扎上,“驸马刚才在想些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师北落道,“一不小心弄得……” “驸马,”付青硕忽然打断道,“为何太子也有韩熙载夜宴图?” 第069章 “驸马,”付青硕忽然打断道,“为何太子也有韩熙载夜宴图?” 师北落闻言一怔,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道,“公主何出此言?韩熙载夜宴图当今名画,若是有也该只有一张才对,为何公主会用‘也’来形容?” 付青硕抿了抿唇,替师北落包扎好伤口,松开她的手道,“因为此画原本在苏和手中,后来便送给了小贺……”她忽而迫近一步师北落,瞧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此画应该在小贺手中,为何会突然辗转到了太子手上?” 师北落稍稍往后避了避,脚步愣是没有挪动一分,她不想在付青硕面前露出丝毫心虚和怯懦,稳住紊乱的心道,“公主没有看错?” “本宫不会看错。” 师北落微微一笑,回道,“那或许是苏大人或者是太子爷看错了,世间不会有两幅图,一定有一副是赝品。公主来问北落,不如直接去问怡王那图到底去了哪里。太子和怡王乃是手足,或许是怡王送给了太子,又或许太子挂了一幅赝品也不定。” “皇兄爱好书画,定然不会挂一幅赝品在东宫之内。”付青硕笃定道,眼神微变,凝视着师北落。 师北落低头打量自己的手,云锦轻薄透气,上面的暗色花纹似曾相识。师北落一怔,再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抬头冲着付青硕温和道,“这云锦……” 她曾经送过付青硕一只玉石雕刻的小狮子,当时用的正是云锦包裹,付青硕随意地从怀中掏出云锦不足稀奇,稀奇的是这块云锦竟然就是自己当初送她狮子的时候所包着的那块。难道付青硕一直将小狮子带在身上? 想到此处,师北落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欣然的笑容来,嘴角噙着笑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付青硕。 而付青硕也看见了她的神态,白瓷般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霞色。 “本宫也喜欢用云锦。”付青硕解释道。 师北落见她要走,追问道,“公主晚上可有事情?” “嗯?”付青硕没料到师北落会拦在自己的跟前,阳光从她背后打了过来,衬着她身上的白衣,仿佛一尊神佛一般笼在一片光辉之中,灿烂夺目。 “如果公主没有事情的话,”师北落笑吟吟地拉过付青硕的皓腕,付青硕被她牵起手,纤秀的眉毛稍稍一挑,然后侧了侧脑袋继续听她的打算。师北落继续道,“就不妨陪北落到师宅内坐一坐,享受一个清清静静的晚上,如何?” 付青硕稍一犹疑,师北落便借机道,“若是公主怕寂寞无聊,北落便替公主抚琴,以助雅兴?” 付青硕终于颔首道,“驸马既然如此盛情,本宫便同驸马同去罢。” 师北落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余光瞥向门口,角门虽然开着,但外面的隔墙挡住了视线。今晚务必要引开天璇公主,若有她在,恐怕那一个人没这么容易就会中计。 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太阳,师北落暗忖道:自己一步一步好不容易走到如今,今后的是非成败,皆看今晚了。若是今晚顺利,一切有惊无险;若是今晚不顺利,定然会招致灭顶之灾。 她余光睨向身边的付青硕,却不料付青硕也在看她,她眯着眼睛笑了笑,眼睛弯得就像是一弯新月,犹如当初的李悠南一般,整张脸上洋溢着天真浪漫。 付青硕似乎被她的样子迷了视线,良久才舍得挪移开来,只是在师北落回过头之后,付青硕的眉梢间,极快极快地攒了几座小山,片刻后又松懈了下来,装的与平时完全没有差异,平静如水地跟着师北落出府前往师宅去了。 大兴宫殿被夜幕笼罩,皇城四周进入宵禁,除了巡逻的将士以外没有闲人。皇城内部更是守卫重重,深夜出行之人若是没有皇帝御赐的金牌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抓入牢中,等候发落。 冷宫之内,一灯如豆。 一个女子的身影映在薄薄的纱窗上,纱窗开了个小洞,冷风从破损的窗扇间、门缝间透了进来。而这女子只披着一件薄薄的棉衣,娇弱的身形在这彻夜的寒风里料峭着,若是吹上一夜,或许第二日便成了一个冰人。 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灯下细致地缝补一双小虎头鞋,针脚细密,手艺精湛,虽然只是用寻常布料纳的小红鞋子,但一经过她的手就好像神仙使用了法术一般,变得精巧可爱起来。只是这鞋子太小,成人定然穿不下,她一人身居冷宫之内,也不知道究竟是为谁而做。 “谁?”外面的守卫声音遥遥而来,接着便是几声小声的嘀咕。 屋内的李离殊放下针线,打开窗户,透过缝隙看见了一个身高高大的影子正朝着自己这边大步流星走来。 李离殊巍然一笑,笑的分外好看,娇声唤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 待李离殊走出屋子,那人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 漆黑中,两个人的身影迅速在宫内走道中掠过,奇怪的是,纵然他们走的都是较为偏僻的道路,但皇宫不比他处,守卫是全琥国最为严密的,可他们一路走来却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险情,就好像这道上的巡逻兵一时之间全部都失踪了一般地诡异。 两条影子很快便到了大兴宫南门,其中一人一吹口哨,门上便有人放下一道绳梯来。他们上了城楼,又用同样的方式下去,竟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 当后面一条影子从绳梯跳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顿时放松了警惕,李离殊扑入了那条人影的坏中,肩头微颤,哭的梨花带雨,娇弱之处让人心疼可怜。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管我了。”她一边哭着一边拿粉拳砸着那人胸口,那人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闻着她的发香,嗓音是出奇的温雅好听。 “我是考虑了很久,但我想清楚了,我不会抛下你们……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要承担下来,这样才能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至少我以后出门,都能够抬头挺胸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一直被人压抑着……” “可是你为我放弃了这么多,日后会不会后悔?” “后悔?”那人似笑非笑道,“怎会后悔?荣华富贵对我而言都难比你一颗真心。” 他抬手轻轻抚摸李离殊的脸颊,帮她拭去脸上泪珠,温和的眼神里充斥着喜欢和爱恋。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他好像能够听见李离舒的心在加速跳动。 “绯绯,你不用怕,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你能保护谁?!”一个声音如同当头棒喝般从头顶上砸了下来,沉闷之中毫不掩藏一层杀机,“逆子!你真是大逆不道!” 随着话语落下,周围突然火光冲天,人影憧憧。身着铠甲的御林军团团围绕住这两条藏在黑暗里的影子,用手中的火把的光亮照亮了此二人的脸。 一个自然就是化名绯绯的玉妃李离殊,而另外一个眉目俊秀儒雅,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傲气、举手投足皆充满了风范之人,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相信大家都可以猜到。 至于韩熙载夜宴图,之前还有在什么地方提到过大家还记得吗?可还记得怡王付贺曾经对小狮子说过的困惑?那时候就已经设定下伏笔拉,可还有人记得? 第070章 “逆子!”上面的人声威严浑厚,“竟然敢秽乱宫廷,觊觎朕的妃嫔!” 此人穿着明黄色的金龙皇袍,外罩同样明黄的金丝貂裘衣,头戴金色盘龙冠冕,大约五十岁上下,花白的头发,怒目圆瞪。他站在宫墙之上,居高临下,从貂裘衣内伸出的手直指下方那一男一女之处,而那一男一女都被围困在团团皇宫侍卫之中。 火光明亮刺眼,将二人行迹面貌照得亮亮堂堂,再也无处躲避。 女子娇躯一颤,更加缩在了男子的怀中,纤细的手抓住男子的衣襟,攥得甚紧,身子如秋天里的落叶一般簌簌发颤,一副极为惧怕的样子;而男子深切地感觉到怀中女子的颤抖,一股男儿气概油然而生,挺直了脊梁,面冲着上方的明黄色的影子,一双漆黑的眼睛坚定地望着他,高声道,“父皇,此事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愿意一力承当过错!” 琥国皇帝手抓着宫墙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额头上的褶皱也更加地深刻了。听罢此言,他脸上怒气渐深,巡视了四周一圈,呵斥道,“混账!都给朕带回宫内,朕要亲自审问!” 师宅。 付青硕被师北落安排在内院里,内院中栽种了一株梧桐,树叶已经凋零。四周的房子和植物设计精妙,正好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寒冷的夜风。纵然如此,师北落将一国公主安置在院子里还是怠慢了。 所幸的是,付青硕看起来并没有恼怒,她坐在一张铺了虎皮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一张叶子,打量着周围的布置,余光还瞥着师北落自己亲手打理的小苗圃。 师北落此刻去屋内抱琴,刚踏出屋子的时候,瞧见付青硕正凝视着自己的小花圃。师北落浅笑着走过去道,“公主想必没有见过这些吧?” 付青硕摇了摇头,望着她。 “也难怪,”师北落将琴放在了一张桌几之上,自己撩衣入座,一按琴弦抬眸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没有机会知道如今琥国民间百姓生存不易。” “驸马知道?”付青硕挑起眉头,问。 师北落只手托着腮帮,目光飘到了稍远处,回忆道,“我虽然近年经商有所得,但毕竟还是穷苦出生,以前当然经历过饥不果腹的日子,也体验过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痛苦……”她慢慢转过头,注视着付青硕,虽然眼神里带着沉重之感,但说出的话却是那般的轻松自在,仿佛那些事都不值一提,“有些事情,你若不自己经历一番,光听我表述,怕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吧。” 付青硕心中一颤,有些艰涩道,“驸马经历过什么,怎会挣扎在垂死的边缘?” 师北落静静地凝注着她,嘴唇颤了颤,然后喟叹一声,慢慢地站起来踱步到付青硕的身边,弯腰手撑着膝盖,鬓角的长发便自然地垂在了两侧。 “我曾被仇家一路追杀,迫不得已跑到了林中,却遇见了猛兽。猛兽追着我一路撕咬,我拖着行将就木的身体来到了一处悬壁,下面有一泓瀑布积留而成的潭水。我看着越来越近的猛兽,心想着若是跳下去死了也一了百了,总比被这只畜生吃了才好……” 付青硕眸光浮动,脑海中映现了当时师北落遇险的场景。 被琥国的军队搜捕,失去所有亲眷朋友的李悠南自然想到的就是躲避到山林之中。陈国山林多猛禽,她一个公主,竟然被一群畜生追到了悬崖边上…… 那悬崖必然巍峨高耸,虽然下方有水潭做缓冲,但若高度甚高,人坠下去受到冲击不死也会重伤,甚至会溺水而亡。 李悠南那时候能存活下来,实在是上天的垂怜。 付青硕的眼角隐隐酸涩,即使李悠南已经化身师北落出现在眼前,即使明知道她还活着,但自己还是为她所描绘的当时的情景仍旧心惊不已。 “所幸驸马能够化险为夷。”付青硕压抑着不宁静的情绪道。 她最后接到的便是李悠南坠崖杳无音信的结论,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付青硕眼前一黑,四肢觉得松软无力。幸而身边的杜未未扶住了她,才使得她能在昏厥之前留得一丝清明。 后来她一边吩咐那些人继续偷偷地去寻找李悠南,一边向琥国皇帝奏报,说是已经证实李悠南已经丧命,不必再到处张榜寻人了。 四年来,付青硕为了寻找失踪的李悠南可谓煞费苦心,但最终为了避免旁人知道自己还在搜寻李悠南下落的消息,尤其为了避开皇帝的耳目于是屡次将搜寻的队伍缩小,直到最后一个人的退出,至此终于停止了寻找李悠南的计划。 而在付青硕心如死灰的时候,却意外地重新在琥国的京都,在自己的地盘上看见了陈国才有的毒箭。在亲自去往师宅确认之后,付青硕更加确定了这个化名为师北落的人参商人,很有可能便是消失已久的陈国公主李悠南! 如今,当初的李悠南,现在的师北落活生生地就在眼前,但付青硕在大多数的时候会觉得她有些陌生。因为现在的师北落,早已不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她的情绪变化、行事手段有时候与自己有几分的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以至于看人甚明的付青硕,都有些拿捏不定。 “化险为夷……”师北落无奈地苦笑,“我始终觉得,不是上天垂怜我才留下我这条性命的……”她直起身子,衣袂被微风卷起,脸色苍白到如同纸张一般,“它是为了让我遇到公主,才让我留下来……” 不是上天留我性命,而是父皇母后皇兄皇妹们挽留我的性命,叫我陈国不至于完全断送血脉,至少在我临了之前,看着你和你的父皇、你的皇兄、你的皇弟们,还有你们琥国的江山—— 支离破碎…… 与师宅的平静相比,大兴宫前殿内实在是热闹非凡。 付贺和付康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一前一后踏入大殿,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也不管殿上还有谁便一起噗通两声跪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付贺的脑袋“咚”地一声磕在地上,情绪激动道,“儿臣斗胆,请父皇宽恕太子!” 付康也不遑多让,军人的笔挺身姿也不得不在此刻妥协地弯曲了下去,也是一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动道,“儿臣也斗胆,请父皇饶恕太子!” 当时跪在殿内的还有两个人,一个便是先前在宫外抓住的男子,另外一个便是玉妃李离殊。 李离殊脸上还有泪痕,即使未着一点的妆容,还是犹如清水出芙蓉般的清丽,跪在付贺的右前方,付贺虽然只是匆匆一眼见到她的背影,内心还是触动不已,心生惆怅。 和玉妃一起出逃的男子便是太子付恒,连皇帝也没有料到,自己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乖乖顺顺的儿子竟然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有违伦常之事。此刻正满脸怒气地高坐在御座之上,思量着该如何处置他,却不料这另外两个亲王也同时得了消息入了宫。 皇帝的面色阴沉,瞥了眼身边的首席太监余华,余华背脊直冒冷汗,但皇帝没有开口质问,他亦不会傻到主动承担罪责,私心里想着到时候寻哪位小太监背这口黑锅才好。 皇帝果然顾不及余华,眼珠子一转,定在付贺和付康二人身上,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太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们竟还有胆子替他求饶?!” 付贺再磕了一个响头,诚恳道,“父皇,太子再不是也是您的儿子,您先不要动怒,或许这只是误会一场,您好歹听一听太子的解释呀!” “啪!”付贺话未说完,便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面前飞了过来,直接砸中付贺的额角,付贺本可躲闪,但心中闪念一过,眼睛微微一闭便咬牙沉住了心神,硬是挨了这一记砸。飞来的东西哐当一声,与坚硬的大理石接触之后碎裂了一角。 付贺垂眸一瞧,原来那是桌案上的砚台。顿时只觉得额角刺痛,一股热热暖暖的东西自额头流下。付贺苦笑,不用看便知道是额头上流了血了。 “你问问他们都做了什么好事?!”皇帝怒气凛然道,“这个贱人!竟然怀有太子的身孕!” 付贺与付康同时震惊,诧异地看着李离殊。而李离殊垂着头,依旧背对着二人,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太子,朕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你当初对这个贱人如此担心……为何你会去请太医通报朕说她怀有身孕让朕看在子嗣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皇帝忽而哈哈大笑,笑声诡异凄长。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快步下到太子付恒面前,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冲着他的脸怒吼道,“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们!” 第071章 “公主?”师北落隔着桌子伸出手,在付青硕的面前晃动了一下五指。 付青硕被远处乍然绽放的烟火吸引了注意力,一对浅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姹紫嫣红。两个人面对着面坐在院中,石桌上有一小热炉正在暖酒,酒香扑鼻。桌上还有几叠普通但精致的小菜,用讲究的青花瓷盘盛着。 “今日好像不是什么佳节,为何会有人在放烟火?”师北落循着付青硕的视线皱眉往后往,看见在空中绽放的那一朵火树银花,心中蓦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并非是有人在庆祝,而是有人在给付青硕放信号,至于内容是什么,唯有付青硕自己明白。 纵然看破了其中端倪,但师北落还是像个没事儿人一般为付青硕倒酒。满上一杯之后,亲自递给付青硕,温和道,“公主喝一杯酒水暖暖身子,今晚虽然夜风清凉,可月色也是不错,北落不想辜负这良辰美景,但如果公主觉得冷,我们可以回公主府就寝,或者暂时入屋内一避,打开窗户观赏月色也未尝不可。” 付青硕凝视着师北落的脸,“驸马,你今日让本宫来此,是否有话想跟本宫说明?” “当然有——”师北落笑吟吟地道。 付青硕眼中一闪亮光,倾身道,“哦?驸马有话尽管直说。” “我带公主回到师宅,想要让公主听见我的琴声,想解开公主的心结,也想斗胆请公主打开心扉。”师北落笑颜不改,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付青硕,伸手拉过她摆放在桌上的纤纤细手,捧在手心,虔诚地道,“公主和我虽然地位悬殊,但毕竟还是夫妻,我喜欢公主,不知道公主是否喜欢北落?” 付青硕一怔,听到那一句“我喜欢公主”之后,显然觉得心中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但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又变得有些踟蹰,抿了抿下唇望着师北落冷静地道,“本宫与驸马是夫妻不错,但也与寻常的夫妻不同。” 我衷情于你,你却未必衷情于我;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两个女子成为一对,的确与世俗大为不同。 “就算不同,在公主心里,可有我?”师北落眼里含着期待,嘴上依旧噙着淡淡的笑容问。 大兴宫殿。 “你们一个个都要气死朕不成?!”皇帝直眉怒目,手中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了一把长剑,举着剑便要朝着玉妃李离殊走去。 刚下了台阶没几步,便觉得一个影子忽然扑了过来,那影子死死地抱住了皇帝的右腿,一时间让皇帝动弹不得。 “父皇,太子虽然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父皇,看在太子多年勤勉的份上,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请饶太子一命吧!”付贺哭喊着求情,额头上的鲜血汩汩,流了半边面庞。虽然皇帝手中握着长剑,他也有一刻的迟疑,但见到皇帝似乎是朝着李离殊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付贺即使再恐惧,也一握双拳一步跨出,直直地扑倒在了皇帝脚跟前,打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拼一点点运气。 即使这样,他自己也有可能惹怒皇帝,招来杀身之祸。但若自己不扑出去,李离殊,也就是绯绯,必然是死路一条。 他这一扑,完全是为了绯绯,不是为了别人。 可付贺也不是全无准备就扑出去的,至少他故意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好让付康以为皇帝要杀的是太子。 他的小计谋在这凌乱的环境似乎特别好用,付康果然也冲了过来,抱住了皇帝的左腿。他是血性男儿,是皇帝以为最像他自己之人,此刻这钢铁般的身躯竟也跪了下来,执着地对着皇帝道,“父皇,请您饶过太子罢!” “父皇如果一定要杀一个人泄愤的话,儿臣愿意替太子承担这个罪责!”付贺仰着脖子叫道,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付贺此刻的泪水格外地多,即使他想强忍着,但还是憋不住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水,一张俊俏的脸此刻已经模糊不堪,又是疼又是苦。 一直犹如木头一般杵在殿上的太子付恒闻言偏了偏头,用深沉不定的目光望着付贺。他不明白这个平时几乎没有交情的怡王为何会突然念起手足之情,他刚刚获封赐封王,难道竟真的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性命? 他跪在绯绯身边,无意中碰触到绯绯的手,眼色微微一变。再瞥向她的神色,意外地是,她的脸色非常平静,平静到好像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一个人的性命受到了威胁,难道这一刻不该感到恐惧?为何她的表情看起来,却是那般的淡然?就好像——她预料并且准备承受必然死去的命运一般? “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皇帝眼珠子布满了红血丝,正举剑往付贺背上劈砍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又横挡了过来。皇帝心思瞬息万变,眼见着剑就要刺入那人脊背,手腕一转,剑锋偏移,堪堪从那人的腋下穿过。 付贺吓得脊背发凉,方才那一幕他看得分明,若是不是身上这人及时挡住皇帝,恐怕自己便会血溅当场。他愣了一会儿才回神,低声道,“多谢父皇……”再一声道,“多谢皇兄……” 在最后一刻救下付贺的自然只有殿上身手最好的横王付康。付康对付贺的感激置之不理,翻身过去,跪在地上朝着皇帝膝行,直到再次到了皇帝的脚边,垂着视线望着地面一字字道,“父皇,罪不及他人。怡王念及手足之情才会做出这等逾越之事,父皇想要的是忠君爱民、手足互助互谅的皇子,怡王虽然言语偏激,但说到底还是想维护太子……” “好一个忠君爱民,互助互谅!”皇帝截口道,“你们就是用这等手段来忠君、来敬爱你们的父皇的吗?!”他言语虽然还偏激,但手中的剑已经缓慢地放了下来,情绪稍微缓和。 付康道,“太子乃一国储君,一向贤德。后宫之人与储君之位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还请父皇顾及大局,放过太子!” 付贺也一起跪拜道,“儿臣虽然不如横皇兄这样明白事理、懂得朝廷大局,但也想请父皇念及父子之情,放过太子!” 可纵然太子无恙,绯绯必定下场悲惨。付贺一想到绯绯可能的结局,就觉得自己非常懦弱和卑微。当皇帝带走绯绯的时候,绯绯和自己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她那时候的眼神和动作,在付贺的心底刻画出一道道伤口。本以为会愈合,但在此刻全面迸发,因为是旧伤口,所以这次爆裂开来的时候,更加地疼痛。 绯绯还是,等不到自己掌握权力的那一天…… 付贺的眼睛再次红了。 “哈哈哈哈哈——”绯绯突然大笑,女声的尖锐刺破了大殿诡异的安静,刺激到了殿上四个男子的耳膜。 琥国最尊贵的四个男子同时望向她,有愤恨、有爱怜、有眷恋、也有狂怒。 绯绯眉眼含笑,即使落魄也依旧风姿绰约,只听她不疾不徐地道,“皇上,我腹中怀有太子的骨肉,也就是您的皇孙,您不可以杀我。” “绯绯!”太子紧张道,“不要胡说!” 他看着皇帝的神态,猜测或许今日能够侥幸逃生,得以保存性命。横王说的对,比起一国储君之位绯绯这一个后宫嫔妃实在微不足道。皇帝暴怒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背叛,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等事情传出去难免有失颜面。他需要一个台阶下,大家都在费尽脑筋地去想这个台阶,若是能够将此事遮掩过去,或许自己和绯绯都不必死。 可是,绯绯却偏偏在此时不知轻重,说出这等最刺激皇帝的话来,依照琥国皇帝的性子,或许—— 怡王呆愣,横王觉得可气面色僵直,皇帝的脸上则毫不遮掩地露出极为厌恶和暴怒的表情来。双目瞪开,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重新捡起地上的长剑,几个大步跨到绯绯面前,然后—— 一剑贯身—— 一直到剑柄没入绯绯胸口,身边的太子才回过神来。表情呆滞,就好像失去了魂魄的行尸一般。 皇帝一剑杀了绯绯,然后缓缓地将血剑从她身体里抽出,丢在地上,背转过去撩衣上御座。转身坐下的时候,双眼没有一刻杀人之后的愧疚感。 付恒唇瓣颤抖,浑身僵硬地好似不能动了,“绯绯——”他低声呢喃着,“绯绯——”眼泪早已倾泻了出来,无法控制。转身扶住绯绯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绯绯的胸前还在不停流血,付恒想要捂住伤口,却不想血流还是不住地从指缝间流出。 付恒越来越慌,声音越来越嘶哑,终于被压抑的情绪随着绯绯生命的流逝,突然爆发出来,只听他声嘶力竭地仰头大喊,“绯绯!” 付贺的心神还停留在方才皇帝拔剑的那一幕,他怔怔地跪在那儿,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太子的声嘶力竭将他的神思重新带了回来,他的眼眸动了动。依旧跪着却在原地转了个方向,以这种谦卑而虔诚的姿势,向着倒在太子怀中的绯绯跪着。 绯绯…… 付贺的眼角渐热,眼睛酸涩无比。 绯绯—— 倒在太子怀中的绯绯面上已经褪去了血色,以她的角度,正好能够看见付贺。但她的眼神没有在付贺身上多加停留,而是坚持着从口中对着太子说了一句话,她断断续续地说道,“付恒……很可惜……我没有能够保住我们的……孩子……” 她的手原本想要抬起,想要触碰一下付恒的脸,但可惜生命如流水般无情地逝去,刚抬起的手悬在了半空,然后了无生机地滑落而下。 付恒浑身激烈的颤抖,俯身死死抱住绯绯,撕心裂肺地在殿上哭泣,闻者无不动容。 绯绯走的时候,一直按着襟口,在衣襟的另外一面同样的位置,绣了一朵白色的、洁白的玉兰花…… 作者有话要说:此卷题名:权倾朝野,那么谁将权倾朝野? 第072章 玉妃绯绯死了的消息并没有在当晚就传出琥国皇宫。 师北落带着天璇公主付青硕留在师宅一宿,两个人和衣而睡。师宅虽然不比御赐的公主府奢华舒适,但却别有一番温馨的感觉。师北落在榻上只手撑着下巴,侧着身子望着里侧还在安眠的付青硕。 付青硕喝酒之后,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师北落在酒水中下了少量的安眠药物,这样一来付青硕就不会注意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了。而且,没有付青硕在场,太子的事情应当会顺利许多。 瞧着日月星辰,斗转星移,师北落的内心期待而彷徨。她一边在等外面之人的消息,一边瞧着里侧那美丽安详的容颜,心里的一处柔软的情绪,渐渐地在弥漫、散发。 付青硕—— 师北落靠近她,伸手触摸她的肌肤,指尖微颤。她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如何的感情,从前遇到苏和,她以为那就是爱情,但苏和却无情地背叛了她。现在重新遇到付青硕,还与她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夫妻,亲密接触之下,尘封已久的往事渐渐浮现,许多困惑的事情也渐渐地有了答案。 付青硕喜欢她,从一开始就喜欢。 但既然喜欢她,为何当初会答应自己撮合自己和苏和?难道她心中不会难过的吗? 师北落叹了口气,额头贴在了付青硕的脸颊边,手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地阖上眼睛。 不久前问她心中是否有自己,付青硕果然避而不答。但师北落并不意外,这就是付青硕的个性,她有着沉着而冷静的思绪,同时也拥有绝色容貌,甚至还拥有了身份地位,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自然有着傲然的性子。她不会轻易让人看穿她,包括师北落在内。 “驸马,你能否答应本宫一件事情。”付青硕在沉默了片刻后,转眸望向了别处,但师北落能够看见她埋在眼底的那一点闪光,但却不知道那光亮究竟为何而闪。 “公主请说。”师北落微笑道。 “无论驸马想做什么事情,本宫都不会阻止你。但请你务必在必要的时候,留有余地。这样对你,对本宫,对大家都会是一种解脱。月满则亏,人满则损,你若做的太过分,到最后可能连你自己也会受到伤害。” 师北落眼眸微微转动,欣然颔首道,“公主说的极是,若北落日后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留有余地,请公主放心。” “那么——”付青硕却继续道,“驸马能否放过他?” 师北落心中咯噔一声,扯起一抹笑伪装道,“公主想让北落放过谁?”虽然脸上还在笑着,但眼底的神采却一点一点消散了,眼神也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付青硕望着她,桃色的唇一张一合道,“驸马,得饶人处且饶人。” “哈哈哈……”师北落莞尔笑了几声,“公主吩咐,北落自当遵从。” 月影西斜,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师北落等了一夜,一夜未眠。终于在黎明破晓的时候,听见了门口有人极其小心地“笃笃”敲了两下。 师北落小心地下榻,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赤脚走到了门口。虽然明知道付青硕没有那么容易醒来,却还是回头心虚地望她一眼。然后再开门见到了那个冰冷的杀手少年。 少年的衣襟上、头发上还带着昨夜的寒霜,眼睛里的情绪比这冬日气候更加地寒冷。怀抱着长剑,身姿笔挺地站在师北落面前。 “怎么样?”迟疑了许久,师北落终究还是怀着不安的心将此话问出口。她想从少年口中得到答案,但又怕这答案太过伤人;她想要绯绯成功,但又怕绯绯因此香消玉殒。 一颗心这样悬而未决地吊着,虽然明知道事实已成事实,只是未从眼前这人口中说出来罢了,但只要还未听见确实的消息,就好像这件事情就不会真的发生一般。 未央撇了撇嘴,冷冷地道,“她已经死了,尸体被连夜送出宫,丢在乱葬岗。” 即使做了充足的准备,师北落在听见“她已经死了”这几个字时候,脑袋还是嗡地一声炸开,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形一晃,伸手扶住门框。低头垂眸,望着地上的自己的影子,觉得心底的愧疚和痛苦全都涌了上来,化成一股腥甜,积累在喉咙间。 未央看着师北落的样子,俊秀的眉头蹙了蹙。又见师北落似乎站立不稳,便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住她。但师北落却自己稳住了自己,低头在那沉默。 “你——”未央欲言又止,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人,他是个杀手,杀手不需要去关心别人。 “她死了……”师北落的声音听不出悲喜,纤瘦的肩头还在微微颤抖着,有几行清泪落在了地上,晕染开一朵朵暗色小花。 未央的嘴唇动了动,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用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师北落。 “离殊……”师北落背无力地靠在门柱上,稍微抬起头的时候,那神情竟让未央也吓了一跳。 只见师北落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脸色苍白无力,唇色也变成了青色,脸上的痛苦交织,似乎已经痛到不能自抑。 “我对不起……”师北落的背靠着门柱缓缓滑下,断断续续说到此处的时候,未央看到见她越发不妥,似乎隐隐有失去神志的迹象,于是立即上前一步趁着她摔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 师北落感觉到有人在扶着自己,勉力道,“多谢你,未央……可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一个好姐姐,是不会让自己的妹妹这样去……这样去送死的。” 未央背起了她,走的时候,感觉到肩膀上湿润润地一片。 那是师北落还在哭泣。 未央抿了抿唇,本想问她想去何处,因为天色渐早,天璇公主随时都有可能醒来,这时候的师北落绝对不能去见天璇公主。 但最后,未央还是没有问师北落想要去往何方。 师北落被未央带到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民房,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未央习惯了黑暗,但还是为师北落点上了一根灯烛。让师北落躺在了僵硬的木板床上,再环顾了四周,发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盖着的,于是便褪下自己的大氅风衣,为师北落罩上。 师北落躺在床榻上,额头都是冷汗。她昏睡了一会儿,梦中喃喃念着的,还是“对不起”和“离殊”、“付恒”这几个熟悉的字眼。 未央出门在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几味药材,在自己的屋内煽火烧药,直到瓦罐的盖子砰砰直跳,未央端起药罐为师北落倒上。 这时候却听一个温雅柔和的声音在背后问,“你这样直接用手拿不会烫吗?” 未央心神一抖,身为杀手本该以警惕性作为最重要的技能,但此刻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之人已经醒来。是自己太过专注了?还是对她太放松警惕了? 未央放下药罐,回头看着师北落。 师北落发带已经散落,一头乌发如海藻般披在肩头,柔魅的容颜,温和的笑容,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这是你住的地方?”师北落四下打量。对于杀手而言,自己的藏匿之处甚为重要,未央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带到了他的藏匿屋内,这让师北落不禁大为感动。 师北落见未央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便自己起身慢慢踱步到了未央身边,坐在那张桌子前,然后仰头笑着对未央道,“这是不是给我煎的药?如果是的话,我觉得现在可以喝了。” 未央秀气的脸竟然有些发红,听话地放下了药碗。 师北落此刻是个很自觉的病人,低头慢慢啜着。未央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将苦药饮尽。想起了她方才的神态举止,未央有些大惑不解。 “好苦啊,”师北落喝完了药将碗放在了桌上,抬袖擦拭嘴边污渍,然后盯着空碗,对着未央道,“未央,离殊的尸体暂时不可能从乱葬岗带出,否则会引起人的注意……太子被如何处置?” 未央道,“太子已经被废黜,生死一线之间。” “只是生死一线还不够,”师北落冷冷地笑,“我会让他一尝失去离殊之痛!”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个感冒多发的季节啊 第073章 当付青硕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师北落在后院中的小池边喂鱼。手中的鱼饵慢慢洒落,阳光侧面打在她白皙的脸上,似乎能够穿透她几乎透明的肌肤一般,脸上细小的绒毛依稀可见。师北落的睫毛非常浓密,稍微垂下一点视线,便似羽扇般遮盖住下眼睑。 付青硕跨过角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雕栏边上、专注地望着水池面的师北落。她披着雪白色的熊毛大衣,里面隐约露出一点天蓝色的衣料影子。衣袂被风轻轻撩起,打了个小卷儿,又重新垂落了下去。 师北落披在肩上的头发如乌藻般倾泻,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微微侧头,冲着付青硕微微一笑,笑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连问了两句道,“公主回来了?昨晚睡的可好?” 付青硕的眸子里团了一层暗云,似乎心情很不愉悦。她走近师北落,看着她的脸,凝眉问道,“驸马是何时归来的?” “哦,”师北落忙拍干净手上的鱼饵,回头面对着付青硕,缓缓道,“今日我醒的早,本想叫公主一起回去,但怕打扰公主安寝,故而自己悄悄披了衣衫回了公主府。不过北落到了府中之后便立即遣人去师宅外候着了……”师北落单边挑起眉头,诧异道,“莫非这群人没有找到北落的住处,怠慢了公主?” 付青硕的语气转冷,“驸马曾答应过本宫,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为何驸马会言而无信?” 师北落奇怪道,“公主何出此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付青硕深深地盯了她一会儿,抿紧了唇。一股凉风迎面而来,吹拂了师北落的发,发尾若有似无地扫着她的脸颊。在这一片被发丝遮挡了的模糊视野中,她似乎观察到了付青硕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 我是动了苏和,也动了太子,若你有能力阻止,为何不提早阻止?若你没有能力去阻止,又有何立场劝我说让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可知,当年父皇母后在城墙之上,在我的面前被人斩首,若我那时候求你,你会答应放过他们吗?陈国国灭,若我求你,你会放过我的国家吗? 水中的鱼儿扑腾了一下,激起一朵浪花,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宁静。 付青硕幽幽道,“宫内近日发生巨变,还请驸马留在府中,不要随便出行,否则容易惹上事端。” 师北落一怔,苦笑道,“公主是想将北落软禁?” 付青硕转身,话音落时,人已经朝着门口的方向去了,“是,本宫命你禁足府内,没有本宫的吩咐,你不能出府。” 师北落收回已经踏出去的脚步,驻足原地。孤单孱弱的影子和周遭的奢华布置相比,分外寥落,形单影只。小池上的单影成双,小鱼游动时候激荡起的水花将人影打散,渐渐花开。她捻起落在栏上的一片落叶,扬手将它丢在池水之上。 余光瞥着付青硕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即便你软禁我,此刻也已经太迟了。 大兴殿。 付贺散了朝,跨出殿内大门的时候,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暖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昨日还寒着的心稍稍暖了一点点。可是—— 付贺背着手,垂眸盯着地上一行爬过的蚂蚁。虽然蚂蚁可以扛起比自己重十倍的食物,但是毕竟身躯太过渺小,以至于遇到自己这种虽然扛不起太重的东西、但一吹便能够将它吹飞的人的时候,它即使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苍生如蚁,皇权如天。 唯有登上权力的顶峰,才能够为所欲为。这就是付贺此刻所想,这也是昨日绯绯在他面前死去的时候所传授给自己的东西。 今日早朝议论的内容自然是太子付恒落罪入狱之事,就如同以往用来遮掩皇家丑事的手段一样,绯绯的死亡被杜撰成了暴毙而亡;太子的入罪则被描述为“勾结官员,意图不轨”。这八个字死死地扣在太子身上,使得他的储君之位立即不能保全。 朝中本有太子付恒一党,原本应该会有人站出来提出不服,为太子申冤。但就是因为“勾结官员”这四个字,将这群人牢牢地挡在了耿直辩护的门外。 后宫之内,自然也有人想要替太子求情,但可惜除了皇后依旧跪在皇帝的寝宫外一无所获之外,别的妃嫔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资格去回护太子。并且对于有子嗣的妃嫔而言,太子被废是天大的好事。 付贺站在殿前,回望这金碧辉煌的金銮殿。绯绯死去那一幕不断地循环着在自己脑海里回放,搅得他心绪不宁。 过了一会儿,一群朝官围成了一团,似乎真绕着什么人簇拥而来。一层又一层地叠着,就好似蜜蜂在围着想要采摘的花蜜一般,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付贺耳边嗡嗡作响。 付贺在那人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淡淡地扫了一眼。 付康褪下银色铠甲换上了藏青色长袍,头戴紫金冠冕,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甚是威武。纵然被簇拥在人流之中,但他每走一步,前面挡路的人便会自动退却。没有人敢接近琥国的第一高手,也即是琥国的战神——横王付康。 付贺漫不经心地瞄着自己这位哥哥,偶尔能从人流中找出他的头冠。昨夜若非横王,自己恐怕也已经被皇帝一剑刺死了。付贺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心口,然后抬头继续看着付康。 与此同时,付康也往这边望来。 两个人的眼神一交汇,付贺便在心里打了个突。按捺住不安,勉强冲着付康笑了一笑致意。 付康没有继续理会付贺,而是大步流星地管自己朝着大兴宫南门去了,看样子应然是想直接出宫。 付贺抱着手臂,站在殿前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下方。 太子付恒出了事,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储君之位最可能的归属者就是横王付康,而并不是自己。也难怪这些大臣们纷纷闻风而动,眼见着太子不行了便掉转枪头去拍横王的马屁了。 但可惜—— 付贺望着下方那尾随着横王的一群人,鄙夷道,“只可惜你们不知道我这位皇兄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们越是表现地谄媚,他就越厌恶你们。” 自言自语地说完这一通话之后,付贺似乎犹豫了半晌,望着观风行殿的方位看了许久。宽大的袖口迎着风鼓动,啪啪地小声地在耳边作响。付贺凝视着那个方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就这样观察了良久,付贺才低低地叹息一声,转身便要朝着宫外去。 可是没有下几步台阶,他心中一闪念,便又疾速地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直奔观风行殿去了。 天牢。 最里面的房间一直是为皇族准备的,正因此一直空着。可一天前就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这让天牢的狱卒们很是惶恐。皇帝若是开心,他便是下一位皇帝;皇帝若是不开心,他便只能一辈子是个阶下之囚。 正因为皇帝心思的不可捉摸,和对朝廷局势的不明了,使得这些狱卒对待这位新来客是又爱又恨。很多人拿不准该是奉承这位,还是该顺着皇帝表面的意思压制这位。 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态度,狱卒们决定让这位贵客自生自灭,于是照例提供饮食,照常安排休息。 付恒来到天牢之后,没有讲过一个字。他只是沉默地由人扒掉自己华贵的衣衫,沉默地接受圣旨,沉默地听着太子府众人的哭声,沉默地戴上脚铐手铐。 在众人以为太子已经经受不住打击,变成痴傻的时候,太子却突然咆哮一声冲入了自己的书房。 跳上了桌子扯下上面的一副精美画轴,然后大笑着撕扯那张画,直到最后变成了零星的碎片,他随手一扬,这副传世名画便这样在众人面前,以这样的零碎方式毁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韩熙载夜宴图……哈哈——”太子狂笑道,“绯绯,没有你,还有何人能陪我看画?!” 众人见付恒歇斯底里地咆哮,深怕上面治罪,于是便有高手上来敲晕了他,这才顺利地将他送入天牢。 这一天,付恒又变得十分安静,与在太子府的歇斯底里不同,他似乎是在思考。 一个影子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付恒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盘膝坐在枯草上的姿势,就像是个苦心的僧侣。眼神空洞、痴呆,就好像对这尘世已经没有了眷恋一般。 “啪嗒——”一样红红的东西丢在了牢房内。 付横终于抬眼,空洞的双眸在见到这一双鞋子之后骤然掠过一道亮光,然后前倾身体一手抓住了那鞋子,捧在手心,观察了一番之后噙着泪珠问,“你是何人,你从何处找到这只虎头鞋的?” “鞋里有信。”那身影说完就走,犹如鬼魅。 付恒颤抖着手,慢慢地从鞋中抽出一方纤细的、薄如蝉翼却刺绣精美的云锦,上面正端端正正地刺着几行蝇脚小字。付恒在见到第一个字之后,便觉得心口一甜,只因为他认得这是绯绯的字迹,虽然只是刺绣,但字形还是与书写的一模一样。但渐渐地读下去,付恒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在读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付恒突然喉间一甜,还来不及咽下去一股腥味便从腹部涌了上来,冲出了口。 “噗——” 鲜红的血洒满了一面墙壁。 付恒手中的云锦在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突然着起火,小小的蓝色的火焰很快便将这片方的云锦和云锦上的字烧得一干二净,只依稀看见,“妾本故国宫室女……从未与君相爱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好累哦,谁将权倾朝野? 第074章 “什么?!”付青硕唇上血色尽数褪去,一双有神的双眸盯着面前之人,“王鹰,你再说一次,太子怎么了?” 王鹰身着玄色劲装,鹰勾的鼻子□,抱拳抬眉一字字道,“禀报公主,太子昨夜在天牢中暴毙。” 付青硕闻言身子剧颤,抿了抿唇,阖上双眼,问道,“如何暴毙?” “吐血而亡。” “在太子暴毙之前,可有人见过他?或者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发生?”付青硕睁开眼睛,方才的震惊已经散去,取代的是一抹如古井水面般平静的眼神。 王鹰敬佩天璇公主镇定之余,又对她带了一点哀怜。天璇公主和太子在小时候非常要好,太子常带天璇公主外出游玩,因为年长几岁,太子也对公主分外照顾。虽然长大了,二人之间因为权谋的事情变得渐渐生疏,但天璇公主从未对储君之位起过什么心思,对太子不利的事情也都是能避则避,从不参与这等事情。 如今,这样从小相伴的哥哥就这样在一夕之间倒了,纵然是天璇公主,心中怕也是难过非常的吧。 王鹰的目光动了动,回道,“天牢的狱卒说守卫森严,并未放什么人进来过。” 付青硕冷哼一声,“他们铁定会如此狡辩,至多是一个失职之罪;若是因为受了贿赂私放了人进来,怕难逃同谋之罪。” 她对着王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王鹰便转身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跨出门槛的脚停了停,忍不住转过身看着在座上眉色不展的付青硕关怀道,“公主——” “嗯?”付青硕抬头,锐利的视线落在王鹰的脸上,期盼他能再多给一些有用的消息。 王鹰顿了顿,说出一句连自己也觉得多余的话,“公主保重。” 付青硕显然一怔,旋即点头应道,“好。” 与此同时,师北落也收到了关于前太子付恒暴毙的消息。 未央还在她跟前守着,师北落静静地听完了禀报,只是“哦”地应了一声,再默默地转回了自己师宅的房间,走到柜子前抽出第二个抽屉,那里面放了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师北落在晦暗的光线里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的簪子。簪子线条流畅,簪尾是一朵乳白色的玉兰花,清新高洁。下面坠了一条银丝流苏,拿起来的时候,似乎有远方的歌声一阵阵地,娓娓地传来。 看着这只银簪,师北落眼角润湿。 离殊…… 我让你入宫,并未想过你会用如此方法来替我扳倒太子…… 若在那一日,付贺告知我他曾在别处见到那幅图之时我就引起警惕,并且及时阻止你去引诱太子的话,你今日是否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离殊,你实在太傻…… 师北落眼眶泛红,慢慢地跪坐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墙面,泣不成声。 后来我明明知道你要做何事,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做,而不是想着去阻止你……你今日为复仇而死,实则也是为我的私心而死……你原本可以忘记身份,重新过一种新的生活,可为何……你要像我一样执迷不悟? 你可知道…… 师北落黯然神伤,手越握越紧。 你可知道,在你死之前,我还曾有一刻犹豫动摇,我曾想过或许我们可以放弃复仇…… 未央守在外头,怀抱着利剑,余光瞄着师北落的身影,结实的冰冷的心微微恻然。看着师北落在那儿哭泣,他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悲伤之感侵袭而来。 “吱——”门刚露出一条缝隙,便有一道影子“嗖”地窜到他跟前,门缝里的一双眼睛蓦然张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的兔子一般,惊恐无比。 “住手!”师北落急忙道,“那是怡王殿下!” 未央回神,收回了剑。他方才因为师北落而恍了神,等待外面这人走近的时候才发现他,故而出手的时候已经不容思考,若师北落再迟半分,所谓的怡王殿下的一对招子只怕已经废了。 付贺心有余悸地推门进来,瞄了一眼一边的未央,再打量师北落道,“原来这位小兄弟真的是师兄的人呐,师兄还未真的介绍他给本王认识呢。”他顿了一顿,再上前一步问,“师兄怎么背对着本王?” 师北落悠然转身,依旧长身玉立,风姿翩然。好在房间阴暗,她也不打算点上灯,故而方才的失态之举才没有被怡王发现。 “王爷怎么在此刻直接就来北落的私宅?” 付贺撩衣入座,“你放心,此刻大家都围着横王转,没有人有空理会本王。”他一扭头打量四周“咦”了一声道,“刚才那位小兄弟呢?” 师北落微笑道,“他早已出去了。” 付贺讶然道,“看来这位小兄弟的武功比当年的‘踏雪无痕’余行还要高超呀。有这样的人听命于师兄,可见师兄的确手段非凡,令人敬佩。” 师北落心头一抽,面上却还在淡淡笑道,“王爷厚爱,不知道王爷此刻不在御前,却来北落这里何事?” “这——”付贺刚刚开口,便听见门又是吱呀地一声刺耳响动。两个人同时往门外看,同样的好奇神态,只见门口一个枯瘦的人影走了进来,褶皱的皮肤,头上银丝成雪,步履略是蹒跚地走了进来。 “怎么劳烦您亲自来了?”师北落急忙起身扶住她,关心道,“奉茶这种小事,怎么能让您做呢。” 原来许氏老妇人手里端了两张清茶,是要送给师北落和付贺的。 “小落,别不懂规矩,”许氏老妇笑眯眯地将茶端给付贺,慈祥地道,“怡王爷……这是我们自家种的茶叶,分外香。” “谢谢老人家。”付贺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茶水端在手里。抬头看见师北落正用一种变化莫测表情盯着自己,脸上还带着盈盈的笑意,便冲着她白了白眼。 师北落轻咳一声,对着许氏道,“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王爷还有事情要谈呢。” 许氏老妇望了一眼师北落,无奈道,“那好,如果还有什么吩咐,你们尽管吩咐老身。”虽然说的是“你们”但她说话的时候,却是冲着付贺去的。 许氏走了之后,付贺冲着师北落困惑道,“为何本王感觉她好像老在盯着本王在看,就好像她以前认识本王似地。被她这样盯着,本王心里觉得有些发毛。” “她可能很喜欢王爷吧,”师北落浅笑道,“倒是王爷对她的态度,让北落大吃一惊呢。” “哦,为何?” “北落原来以为王爷常年依仗身份,在京城内为所欲为,却没有想到王爷会对一个寻常的老人家这样亲切。虽然不爱喝杯中之茶,却还是不忍心拂了老人家的面子……” 付贺脸上发烫,一边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一边低着脑袋道,“本王只是给你面子而已……” 师北落勾了勾嘴角,续道,“王爷今日还未说究竟来此是做什么的?” 付贺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端正姿态压低声音道,“你说要辅佐本王登基,如今储君之位空缺,一群人都将赌注压在了横王兄的身上。本王看着父皇的意思,也应该是想将储君之位给他……” 师北落眼尾淡淡扫向付贺,不疾不徐道,“王爷着急了?” “眼见储君之位落入他人之手,怎能不急?”付贺据实以告,而且看着师北落的神情,像是早已有了打算,既然如此,他便不拐弯抹角了,“你有什么高招,此刻还不肯与本王吐露吗?” 师北落眉眼弯起,嘴巴一张一合道,“王爷稍安勿躁,不久之后,北落定当让王爷权倾朝野。” 第075章 月影斑驳,付贺从师宅里出来之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内的一条河流边上,河的对岸,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付贺驻足,遥遥望着对岸灯火,影子投射在粼粼的水面上,孤单的影子被这一片镜花水月打碎。 对面岸边的一处亮丽建筑,便是绯绯曾经呆过的成绯馆。 付贺手中握着一幅卷筒,他吸了一口气,缓缓从卷轴中抽出一张支离破碎的画来。举在跟前,“啪嗒”一声竖着打开。 这便是那幅让太子注意绯绯的韩熙载夜宴图,方才临走的时候,师北落将此画交给了自己。她虽然轻描淡写此画究竟是如何从东宫内传到她手上的,但付贺知道此事确实万难,师北落将此画带出并且交给自己,自己并未感动。而此刻能让付贺在此遥望成绯馆发憷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师北落将此画交给自己的时候,所带来的绯绯的一句遗言。 绯绯曾说,若此画日后没有主人的话,便让师北落想办法交还给自己。 付贺微微头疼,扯起嘴角苦笑。他此刻已经没有闲暇去细想师北落和绯绯的关系,也没有想师北落在宫内究竟有多少势力,他唯一想的是,绯绯心中的确有他。否则也不会在最为风光的的时候,叮嘱别人将此画交还给自己。 付贺耳边还回荡着师北落那缓缓地温和的话语,“王爷是否想过,绯绯当日为何跟着皇上入宫?王爷是否想过,有可能绯绯做这一切,其实可能都是因为某个人……”师北落的眼珠子慢慢转着,温言道,“王爷若是有空,可以好好想想绯绯送给王爷此画的意义,或许她还有话想要和王爷诉说,只可惜,她再也没有与王爷吐露心声的机会了……” 韩熙载夜宴图…… 付贺静静凝视画上的主人公——韩熙载,虽然面前歌舞笙箫,但身居高位的韩熙载却郁郁寡欢,他很有才干,但可惜受到君主猜疑,只能纵情声色以逃避走兔死良弓藏的悲剧。 付贺轻轻勾起嘴角,绯绯送给自己这幅画,莫非就是劝诫自己应该继续做一个闲散王爷,而不要去参与这些争斗? 莫非绯绯入宫侍奉皇帝,是为了自己? 付贺想到此处,眼神顿时一亮。手紧紧抓着画轴,手臂在颤抖着。 绯绯以才色引诱才德兼备的太子,导致□□的彻底毁灭。若非绯绯此举,以皇帝的性子必然不会再动太子之位,而且太子本身也不会有什么过失。太子一日不废,自己便一日没有出头之日…… 付贺的右手捏成了拳头,忽然咆哮一声,重重地砸在了护河的石柱之上。一时间,鲜血迸流,但他却一点也不感觉到疼痛。他紧紧地咬住牙齿,咯咯作响,全身的热血在流动。 “绯绯……”付贺喃喃低声道,“本王不会让你白死的!” 月亮渐渐被笼罩在乌云之下,弯弯的上弦月,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城北军营内,四处有巡卫在走动巡逻。 军帐里,将士们还在熟睡。但有一处军帐内却有人影晃动,同时有人发出低低的话语声。 “何时动手?” “再等一会儿,黎明时最为松懈。” “好……”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应道。说话的似乎不止两个人,帐内隐约有寒光在闪动。帐外冬夜的风格外凛冽,在换防之后,巡逻的将士显然少了许多,两个人两个人地走在一处,时常有几个找了个温暖的火堆靠着歇息了。哨塔上的哨兵也开始打瞌睡,天将黎明,但黎明破晓之后,未必是一片光明的前景。 天刚破晓的时候,长兴街上的一处王府内便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他穿着玄色王服,外罩一件黑色大氅,戴着一顶狐狸毛毡帽,翻身上马朝着京兆府疾驰而去。 京兆府大门还在紧闭,门口的几个捕快打着哈欠。远远地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只见清晨的一片雾气之中,一人一马潇洒踢踏而来。 琥国京都向来严有律法,寻常百姓是不能在琥国的大街上如此狂奔,但此人敢跨骏马而来,又是这般的气势凛然,想必身份非同一般。 两个捕快在京都呆久了,其余的本事没有,认人的本事却是一流。那人没有近前他们便认出了他□□的坐骑,乃是当今琥国第一高手、琥国的战神——横王付康。 付康在他们辨认出身份的时候已经到了京兆府门前,有力的手臂一拽缰绳,侧首望着京兆府的大门,然后余光睨着这两个捕快,声音沉稳有力道,“昨夜,或者是今晨是否有人过来找京兆府尹?” 捕快面面相觑,他们曾想过大名鼎鼎的战神横王爷会问他们什么,却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来。 横王见他们不答,便正眼盯着他们,一手高高抬起指着门口红边白底大鼓,再沉声问道,“本王问你们,从昨夜开始到今早为止,是否有人敲过此鼓,见过京兆府尹?!”他的声音拔高,隐约带了点怒气。 两个小捕快早已被横王从沙场上锻炼出来的气势震慑住,吓得腿软,声音也带着颤儿,断断续续地回道,“禀报王爷,昨夜不是我们两个当值,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至于今晨……今晨是没有人……没有人击鼓来找府尹大人的……” 横王的脸色更加沉郁,翻身下马,但却不将马拴好。那马像是通了灵性一般,自己守在了京兆府前。 横王掠过两个捕快,拾级到了京兆府前。那两个捕快立即反应过来,谄媚地来到门前急促地叩门,一边大喊叫道,“来人,里面的人快开门,横王爷来了,快开门!” 京兆府尹接到通报的时候,仓促地整理了形容出府迎接。本以为横王至少会随身带一些随从,却没有想到他轻便装扮,就那么一人站在大门口。 “王爷,里面请——”京兆府尹连忙躬身往侧边让开道。近日太子落狱暴毙,朝中流言四起,说是空虚的储君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面前的这位横王殿下了。京兆尹也是个有脑子的人,即便横王无法登基,他还是手握重兵的亲王,这样的一位亲王莅临,他自然要小心为上。 横王淡淡一扫京兆府尹的脸,然后撩开衣袍,脚步生风地随他走到大堂内。 “王爷请上座。”京兆府尹道。 横王打量四周,没有坐到高位之上,而是找到了下座入座,稍稍一顿,抬头对着府尹问道,“前一些日子是否有个孩子杀了人,案子就在大人这里?” “孩子杀人?”京兆府尹微微皱眉,躬身侍立在横王的身边,细细一想之后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的确有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一时冲动杀了人,只是此案尚有疑点,少年始终不肯承认那人是他所杀。但同时又有人证作证说,不久之前这少年与死者在酒楼里有了口角,少年咄咄逼人甚至拿身份威胁。死者乃是外地的客商,初来乍到,与人无仇无怨,说劫财他身上的银票首饰全都俱全,除了财杀那么便只有仇杀或者情杀。 但既有人证作证,这少年行凶的时候又被人看见,想必是没有错的了。 府尹慢慢抬头,小心地望着横王。 那少年落狱的时候曾经慌乱,甚至对着狱卒大叫着说他身后有大靠山。他住在京都奢华的地段,而且又是黄姓…… 姓黄的话…… 京兆府尹心中迅速划过一丝凉意,双眼瞪得极大。 这少年名叫黄远山,也就是说,他与横王妃是同姓!并且今日看横王神态举止,这个叫黄远山的少年多半就是横王的妻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这位黄公子黄小少爷曾经在哪里出现过? 提示:师北落在半路上遇到过他 再提示:他说过自己身份不寻常 还有提示:他和死者的确打过架~~ 第076章 段韶溪来找付贺的时候,付贺不在王府中。拉了一个小厮“严刑逼供”,小厮知道这位南楚小郡主的本事,即使知道让她得知自家王爷的去处绝对会让王爷大祸临头,但还是迫于段韶溪的淫威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付贺的下落。 果然,段韶溪在听见付贺自昨夜一直流连在成绯馆的时候,一跺脚一嘟嘴,扭头就往外冲。 被质问的小厮背上冒出了冷汗,抹掉额前的汗珠转身直接往账房那儿结算工钱,准备收拾包袱回老家了。 成绯馆的嬷嬷果然是见多识广的,清晨见到段韶溪这样一个火辣辣的姑娘进门也不着急忙慌,而是笑吟吟地摇着团扇子,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迎接入内,顺便摆手让其他人退避三舍。 她一直跟着段韶溪,在她身边低语道,“这位姑娘,此处不是你出入的地方。退一步讲,姑娘就算要来馆中看新鲜,也该至少打扮打扮,换一身男装。” “我不是来看新鲜的。” “哦?”嬷嬷眼睛一眨,心里立即有了想法,“那就是来抓情郎的?就算是来抓情郎,也该换一身衣衫呀。而且天才刚晓,姑娘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找,会不会看见什么丢了姑娘家颜面的东西?” “他……”段韶溪闻言终于停住脚步,嘴唇抿了抿,侧首认真地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要我说啊,”嬷嬷眯着眼睛笑道,“这还要看姑娘自己怎么想的。” “嗯?”段韶溪不解,歪着头看着嬷嬷,一对大眼睛盈亮。 “姑娘呀,”嬷嬷语重心长道,“若是你觉得那个男子是真的喜欢你,而你也真的喜欢他的话,你就直接进去揭穿他,想必他也不会怎么生气的;但若是那男子不喜欢你,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话,你这样冲进去揭穿,他就会气急败坏,到最后可能就更加不喜欢你了。” 她说完了这通话,见到段韶溪犹豫了,默然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语带深意道,“姑娘不要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话既然说到此处,也别怪我再多嘴了,千说万说还是想劝姑娘切勿纠缠在儿女情长之上。” 段韶溪心头一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位嬷嬷,“你……” 那嬷嬷会心一笑,道了一句别,然后便继续摇着扇子转身扭摆着腰肢款款地走了。 段韶溪紧了紧手,咬紧着牙关。一边想着付贺有可能还在这里,一边回想着那个嬷嬷方才所说的话。站在原地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回过头,朝着成绯馆的外头去了。 当师北落还被困在公主府,望着蓝天白云躺在太师椅上假寐的时候,师宅内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许氏夫妇还在做着手工活儿,虽然师北落几次吩咐不必劳累,所需生活用品以及开销已经都为他们准备好了,但两位老人家就是闲不下来。 听见有人在叩门,许氏妇人先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她本以为是师北落又来瞧自己了,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天璇公主付青硕。 付青硕穿着罗云纹长裙,高挽着头发,外罩一件白色轻裘。看见许氏老妇她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本宫能否进去?” 许氏老人隐隐约约记得她便是师北落所娶的那位尊贵的公主,惊诧之余,颤颤巍巍地让开了道。站在道上的时候,想要冲着天璇跪下行礼,但面前伸来的一双手却扶住了她。 一双老眼紧紧盯着那只从袖中伸出的手,以及皓腕上的那圈翠绿玉镯,许氏老妇觉得,旁人口中那位冰冰冷冷,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或许并不是真的那么高傲。至少她会放下尊卑之见来搀扶自己这样一个老人。 只听付青硕道,“不必下跪。” 老人家虽然听见了,但在付青硕松开手的那一刹那还是跪了下去,老老实实地扣头,行礼。 付青硕叹息,对着老人道,“免礼罢。” 许氏老妇终于起身,但头还是垂着,不敢再看这位琥国的公主。 付青硕走入院中,眉眼淡淡四处一扫,院落还是当初的样子,虽然没有精致的修饰,但简朴干净,很像师北落的风格,或者说,更加像当年的李悠南的个性。 李悠南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你一看见她就会想到蓝天和白云,清澈干净,让人不住想要保护她。 但是自己却在她把自己当好友的时候,彻彻底底地出卖了她。 如今,她陷害了苏和,甚至陷害了太子,自己心中仍旧因为愧疚而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实行她的报复。如今太子倒台,苏和落狱,苏定已经被斩首。下一步,师北落究竟会如何做? 付青硕原本打算对这一切袖手旁观,但直觉告诉她,当师北落一步一步实现她的计划,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面对的不是父皇,就是她自己…… 在太子倒台,朝野动荡不安的时候,付青硕想到了不久的将来。她甚至预料到了最终,自己和师北落又会站在对立面,这一次,她们会完完全全成为敌人。 “参见公主殿下。”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打断了付青硕的思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跪在自己面前,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付青硕瞧着他的头顶,隐约觉得这个老人的身子骨似乎特别的硬朗,而且瞧这行礼的姿态以及从容态度,并不太像山野里没有见过世面的莽夫。 “老人家免礼。”付青硕道,“你们既然是驸马的亲属,自然也是本宫的亲属。一家人在一起,不必如此客气。” 许氏老汉于是站起身,这时候那妇人也来了,搀扶着他。两个人恭顺地站在付青硕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请问公主……”许氏嗫嚅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来。 付青硕看着院中梅花,若不经意道,“你们是想问驸马为何不来,只有本宫到此?” “是……” 付青硕走向那株寒梅,采住一根枝条,凑近枝条上的梅花,淡淡的香味在鼻间萦绕,语调轻缓道,“驸马近日有公务在身,可能无法及时来看望两位老人家,本宫今日空闲,一想到从未亲自登门拜访过你们,故而得了空便来探望了。唐突之处,还请两位不要介怀。本宫还带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礼物,请两位务必收下。” “阿落已经准备了很多的东西……”许氏老汉刚要答话拒绝的时候,却被身边的老妇拉了拉袖子,他顿时反应过来。师北落送给他们的东西是师北落的,公主赏赐的东西是公主赏的,两者性质不同,岂能相提并论?而且公主赏赐之物,岂能拒绝?若是拒绝了,没准儿阿落在公主面前会受气。 如此想罢,许氏老汉道,“谢谢公主恩赐。” 付青硕的眼神匆匆在老汉的面容上一扫,眉头蓦然地一跳。但许氏老汉患有眼疾,许氏妇人又年老眼花,连寻常人都观察不到付青硕的脸色变化,他们更加无法察觉。 “两位老人家,”付青硕道,“不知道能否让本宫去驸马以前住的房间内休息片刻,本宫突然有些乏了,而且驸马也有东西想让本宫带回去。” 许氏夫妇不疑有他,立即齐声道,“当然可以了,公主……请您随我们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是天定的良缘,也会有辛苦~ 第077章 “姐夫,救我!”少年在京兆府尹的大堂上被人押送进来,一身白色囚服,布满了灰尘和泥土。蓬头垢面之下,完全认不出他就是曾在京城的街上嚣张跋扈之人。 横王腰身笔直,听到少年的呼唤回头淡淡一瞥,眼神坚定而严厉。见到少年,他严肃的表情没有松动,负手在后,剑眉微攒,气势迫人。 “跪下。”押送进来的捕快呵斥道,一边用脚去顶少年的后膝。少年自然支持不住,只得屈膝下跪。跪下之后,少年抬头继续朝着横王求救,手却依旧被京兆府的捕快擒拿住,挣脱不得。 少年很是狼狈,哭喊道,“姐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是被冤枉的!这些人都不是好人,他们会在牢中虐待我,我现在已经生不如死,姐夫,求求你救我出去!我想见姐姐……”他一边说一边哽塞,眼圈已经通红,看起来甚为可怜,“我是姐姐唯一的弟弟,姐姐若是见到我这样,她一定会非常难过…...姐夫……” 府尹缓缓抬眼望向横王,希望能够从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川脸上看出一些软化的迹象。若是横王脸色松动,他便要找机会证明这少年的清白,或者至少想法子判他轻罪;若是横王决定大义灭亲,那么他也只能按照程序进行。 不过—— 府尹的眼珠子慢慢转动,盯着少年的头顶,心想若是横王真的不在乎这少年的案情,真的想秉公处理的话,他就不会一早来这京兆衙门了,可见横王还是有心偏袒这少年的。 横王一直不开口,目光却落在了府尹的身上,显然是不打算首先表露姿态。府尹也是个聪明之人,拍了惊堂木道:“黄远山,你被控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可有话说?” 黄远山虽然见横王不开口为自己求情,但这头府尹问话又有些蹊跷,自己这案件他其实已经审查过,之前觉得用这些人证和物证定罪绰绰有余,此刻怎么又重新问起案情来了?难道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想到此处,黄远山心中大喜,连忙磕头道,“大人,小民的确有很多话要说!” 当身穿深蓝色衣袍、脚踏小鹿皮靴的秦淮步入公主府一间屋子的时候,屋子的主人正只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几上沉思。 她的面前有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木匣子,木匣子虽然焦黑,但有些面还是依稀留有当时的精致刀工纹路和华贵黄金装饰。 即便听见有人到来,师北落还是连眼睛都没有抬,依然保持着一种沉思的姿势,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那炭黑木匣。 “你在看什么?”秦淮忍不住走到桌几另外一侧,隔着桌几对着师北落,弯腰九十度,侧了侧脑袋偏着头同时观赏木匣和观察师北落。 师北落微笑,眉目却仍然没有落在客人身上,也不问在公主命令她禁闭之后,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秦淮是如何潜入这后院厢房找到自己,而不被公主府内严密的巡卫发现。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师北落抬眼,看着秦淮,眼睛里的东西复杂难懂,语气艰涩道,“这里面原本有一支很好看的钗子,可惜不见了。” “不见了?”秦淮望着师北落,他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但也了解师北落一个人来到京都的时候,除了一个护卫陪在身边外是没有其他朋友或者是亲眷的。连现在住在师宅的许氏夫妇严格说来也并非她的亲属。 师北落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但同时也是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他与成绯馆的馆主定过契约,而据秦淮所知,成绯馆馆主是个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之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肯用整个成绯馆来助师北落一臂之力,可见师北落提供的条件有多么优渥,至少优渥到即使师北落没有足够的资财可以抵押,馆主还是乐意与他合作的地步。 秦淮盯着师北落清秀的脸庞,不知不觉想了很多,最后才转回到方才的话题上来。“是如何不见的?何时不见的?看着木匣的样子,应该是遭受到火烤,师兄放置它的地方难道遭受过火灾?” 师北落脸上虽然笑了笑,但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的笑意,只听她用漫不经心的腔调道,“是遭受过一次火灾,这场大火,烧干净了我所关心的、不关心的、在意的、不在意的、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所有的亲族……可笑的是,最后却只留下这一个黑漆漆的死物……最后只留下了我这个病怏怏的、行将就木的人……” 师北落抬头凝视秦淮,眼里迸射的怒火吓了秦淮一跳。因为他所见到的师北落,从来都是一副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之人。此刻的她,就好像被人激起了斗志的狮子,浑身充满了某种力量。她积蓄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的力量,若不爆发,恐怕就会让她自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死去。 “我本来还有一个妹妹……但她也死了……所以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只剩下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师北落压低了声音,用手掌在额头轻拍一下,无奈地笑。“对不起,秦淮,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真的很失态。” 秦淮搬来一张凳子,优雅地保持风度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沉思道,“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开始,就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你有你的秘密,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你说出来,但如果在你想要和人谈心却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么你可以将一切都告诉我。秦某是替你保守秘密,这是秦某人欠你的,决不食言。” 说着秦淮就竖起双指朝天发誓。 师北落被他的痴傻举动弄笑了,摇着头道,“想必当初你也是对若华如此允诺的吧。” 秦淮一怔,慢慢地垂下头去,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这一幕被师北落看在眼里,她扭开头道,“馆主应该与你提过,不久前我恰好在街上遇到一个嚣张跋扈的少年,巧合的是,这少年就是横王妃的嫡亲弟弟,横王妃虽出身地方显贵望族,但在她自己娘家却是个不受重视之人。她对自己的父母没有感情,可是对这个弟弟却分外疼爱。两年前,横王妃思念幼弟,就请横王将黄远山接到了京都居住,少年到了京都仗着横王做靠山,又独住大宅上头没有人管教便为所欲为。小小年纪,不但欺负无辜百姓,而且欺凌妇女,是京城内一个有名的小恶霸……” “听说这次这小恶霸杀了人,被抓进了京兆府?”秦淮微微往前倾斜身子,他直觉此事和师北落脱不开关系。 果然,师北落颔首勾起嘴角道,“此番他的确没有杀人,杀人的另有其人,只是这少年恰好就在附近,故而只要稍加引导,便可让他自己陷入这个圈套。” “哦?”秦淮挑了挑眉道,“这么说其实是师兄你……”余下的话两个人自己心知肚明。 师北落又道,“这算是给他一个教训罢。” “我看师兄是另有打算,”秦淮分析道,“一个少年郎,还不值得师兄这样兴师动众地安排。” “嗯,”师北落眼尾淡淡一扫,落在秦淮的脸上,目光凛冽, “这就是今日我让秦兄亲自到此的原因。我现在不便外出,联络外面通报情况也只怕会越来越难,秦兄虽然能来这一次,可是未必就能来下一次。为了安全,这一段时间北落都不会再和秦兄或者是其他人在私底下见面了。公主这边有我稳住,至于外头,便只能暂时都交给你。” “我不明白,”秦淮眉宇轩着,眉心折叠起一座座山丘,“我能做些什么?” 师北落微微仰头,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你几乎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苏家覆灭,太子暴毙,如今就该轮到横王了……” “你既然已经陷害了那孩子,横王难道知道应该求的人是你?他堂堂一位亲王,难道还不能动用手中的权利去救这个孩子?” “他当然有能力去救,但可惜偏偏是在这种时候……他不出手也就罢了,若是出手,必将万、劫、不、复。” “当初听闻调查苏家命案的时候,横王就举止异常,甚至还对怡王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师北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哦?” “是你让他以为这些事情都是怡王安排的吧……”秦淮摸了摸下巴思考道,“你手上还握有怎么样的把柄,能让横王这样听命于你?” “横王铮铮铁骨,唯一的一处软肋就是横王妃了,”师北落浅笑道,“而横王妃最在意的,是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我只是透过人告诉横王有证明他的妻弟不是杀人凶手的人证和物证,横王在想要救人的情况下自然就会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况且苏家的事情办得滴水不漏,横王也只是做了他的职责和本分而已,并不算为难他。” “那如今,你让我等待何种契机,要做什么事情?” “我想让你办两件事情,”师北落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件就是通知馆主,这里的时机快要成熟,还请馆主早为大事做好准备。” “那么第二件事情呢?” 师北落淡淡一笑,伸出第二根手指道,“我请你在城内散布消息,就说,天子有意立横王为储君。” 作者有话要说:小落有主角光环,可以大开金手指么哈哈哈哈,预告:明天有事,不更。 第078章 琥国京都,横王府前长街。 付康回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衣衫斑白,满肩的白色雪花盖住了过于肃杀的玄色衣袍。一人一马在雪中缓行,骑马之人似乎心中存有疑虑,浓眉皱着,面色晦暗。正沉思间,忽而觉得面前远处似乎有一道目光正朝着自己投来,于是他便抬头循着直觉往那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白袍女子正站在横王府大门之前。 这女子长相清秀,站姿端庄,瞧容貌和打扮显然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此刻她发髻高挽,一双杏目殷殷地注视着归来之人,待瞧见归人之后,她身子略微往前倾,似乎是极为盼望他的到来。 付康拧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思忖须臾后猛然勒马加快了步伐。少许时候便到了横王府那女子跟前。 门口的小厮立即冲上来帮付康牵马,付康翻身下马之后,背着手走上台阶。站在那女子跟前,伸手捧住她的脸。感觉到手心的冰凉之后,付康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语带责怪和疼惜道,“天这么冷,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横王妃抬眸望着他,吟声道,“妾身等地不久,王爷去了何处?”她注视着付康的眼睛,浅褐色的瞳孔里倒着付康轮廓深刻的五官。 面前这个血性的男儿,虽然外人都道他嗜杀残忍,习武为痴,唯有自己才知道他对自己的爱和疼惜,他若要对人付出一颗真心,这颗心的热度是足以将北方的冰雪都融化了的。 就在今日,自己不久前才得知自己的弟弟黄远山因为杀人而被捕入狱的事情,若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他随时都有可能被判极刑,命悬一线。 而自己的夫君琥国的战神横王付康,一个为了军纪可以毫不留情地下令处斩跟随他十余年的副将的铁面将军,竟然会选择瞒着自己,偷偷地想办法为幼弟脱罪…… 一早他出了门,听闻去了京兆府,他堂堂一个亲王一般而言是不会去京兆府办事,于是横王妃黄氏猜测,付康最有可能是去京兆府保全自己弟弟的性命去了。 付康眼色动了动,他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妻子的时候,于是立即转了话题道,“午膳准备好了吗,本王有些饿了,先用午膳吧。” 付康说罢正要从黄氏的身边经过的时候,却听黄氏在身后低低地道,“王爷,您不必为了我破坏规矩去救远山。” 付康顿住脚步,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如果本王不去救他,他必死无疑。这样的结果,你可以承受吗?” 黄氏仍然站在他的背后,抿了抿唇,眼中的凄楚让人不忍。她放在腹前的握着的手在不安分地挍着,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道,“此事若真的是远山做的,他就应该接受惩罚;如果不是他,我相信京兆府还是会还给他一个公道的,至少有王爷在,京兆府就不会乱来。王爷今日已经现身维护,这对妾身对远山而言,早已足够了。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您不可以为了这等事情破坏您在军中在朝廷中的威信,所以,妾身——” 横王妃竟敛衣缓缓下跪,付康转身却来不及扶住她。 “妾身恳请王爷以大局为重,不要再插手远山的事情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付康手回停在空中的手,负在背后捏起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头微仰望着乌滚滚的天际道,“今日本王的确是去了京兆府见过你的弟弟,不过本王并不是想要凭借王爷的身份和地位来威胁京兆府尹放人,而是有人跟本王说他知道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可以提供人证和物证来证明远山的清白……” “此人现在何处?”横王妃眼眸顿时一亮,抬头问。 付康却摇头道,“本王这一回是病急乱求医,信错了人了。” 横王妃沉吟道,“此人是否曾向王爷提过条件?” “嗯,”付康点头道,“他只是让本王在恰当的时候介入到苏太尉府的案件中去。” “太尉府之案……” “太尉府的案件,本王在参与的最初也有疑虑,以为会有什么阴谋。但是事情到头除了真的证明了太尉苏定贪污、贩卖军火之事外,其余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但没有陷阱,王爷还因为此事得到了皇上的嘉奖……”横王妃眼睫稍垂,喃喃道,“王爷,我总觉得在冥冥之中有人在操纵这一些事情。” “操纵?”付康眉心微皱,弯腰扶起王妃,沉稳道,“王妃可能是多虑了,本王在朝多年,经历过大风大浪,若是被这没有根据的揣测唬住,日后还有何颜面做着琥国第一高手?如果做琥国的战神?” 横王妃见他如此自信,便按下心中疑虑,温柔地靠在他的怀中,“听王爷如此说,妾身便觉得安心许多了。” “咳咳,横王殿下。”横王府前,台阶下一个太监衣着打扮的人打断了二人的亲近。 横王妃直起身体,极为自然地转站在付康的身边。付康的表情严峻,甚为不悦地盯着那太监。那太监竟在他凌厉的视线下镇定非常,眼角斜飞睨着横王,尖声尖气道,“横亲王接旨——” 横王与王妃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双双跪下了。 “传皇上口谕:命横亲王立即入宫面圣。”太监一声既落,虽然尖细,但吐字清晰有力,即使隔了几丈之远还是能够听清辨明。 “横亲王殿下还不快接旨入宫?”太监催促道,“皇上已经为殿下备了轿子,请殿下尽早动身吧,莫让皇上等的焦急了。” 横王与王妃起身,付康叮嘱王妃道,“你在这里耐心等待,京兆府可能很快便有消息。若是坏消息也莫要焦急,一切都等本王回来再说。” 王妃颔首道,“王爷请放心入宫。” “嗯。”横王矮身入了轿子。当他端坐在里面,轿帘放下的那一刹那间,横王妃仿佛看见他额头处有黑色的浓云在滚动。接着眼前便出现了血红色的影子。付康的胸口似乎被剑刺穿了,鲜红的血水正汩汩往外不住流淌。 “王爷?!”横王妃忍不住叫出了声,接着捂住自己的嘴巴。 众人都往这边看来,全都在诧异横王妃几乎失控的举动。 横王撩起轿帘,问道,“王妃有何话要对本王说?” 横王妃沉默了一刻,方才的幻影已经消失,她遥遥地望着轿子里的付康,不知道为何越看便越觉得不妥。可这些都是她无缘无故出现的幻觉,这是皇上的圣旨天下间没有人敢反抗。而且近日京都在盛传皇上要立横王为太子,此番召见,或许便是横王大展宏图、一尝夙愿的时候,自己万万不能在此时拖横王的后腿。 于是横王妃带上笑容,冲着轿子里的夫君道,“王爷早去早回,妾身在王府里等着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第079章 一辆被厚帘遮住的华盖马车在琥国京都的宽大主街道上疾驰,原本以为是朝着北边皇城去,但却在长兴街的尽头突然打了个拐儿。坐在里面的华服男子突然身体一个不稳,扶住了两边的窗框,浓眉紧轩,脸色突地一变。 倾身往前欲要撩开厚重的门帘,却不想外头有什么重物压着,黑压压地彻彻底底堵住了车门。付康原本天生神力,又练功刻苦不曾懈怠,但再大的力气一旦用到了此车门上,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了无踪迹,根本就再也使不上力气。 再加上车内檀香阵阵,这是宫内的熏香,付康早已经闻地习惯了,此刻闻来却觉得大为不妥。宫内熏香清新淡雅,不似这一回这般浓郁,而且其间似乎混杂了其他的香料,人一闻便有昏昏欲睡之感。 付康越想越觉得不妥,但身在其间已经根本无法动弹。只憋着一口气力,打算等待这辆马车停住之后再寻觅一线生机。 而横王府这头,横王妃黄氏迟迟不肯回到王府中去。她送走了横王之后,总是觉得心中烦躁,太阳穴突突地跳。女人天生有直觉,尤其是对自己在乎的人的直觉更是敏锐。 天空乌云散开,昨夜下的一场小雪未来得及堆积便已经融化,地上流着一条条泛着银光的小溪,在青石路面上纵横交错。 王妃在府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冷风吹僵了脸,面色隐隐有些发青之后她才在身边侍女的小声提醒下准备转回屋子里继续诵经念佛。 手写的迦楞经已经过半,佛前的蒲团已经跪地凹陷了下去。潜心礼佛,只是为了替横王冲刷杀戮的血腥罪孽。 但就在王妃转身的同时,身后有马蹄声响动。 王妃一愣,立即回头,轻盈的裙裾飘舞,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形的弧度,甚为漂亮。 “姐姐——”来的人即使在冬日也额头渗出一些细汗,抬起袖子抹掉汗珠,眼睛笑的弯了起来。少年白皙的皮肤在冬日寒冷的空气里分外干净,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丝质剑袖袍子,里衬是保暖的狐狸毛,因为急速骑马而来,此刻即使落了地还是微微气喘,两颊带了一点好看的粉红。 “姐姐,我出来了,我没有事了!”黄远山兴奋地说着,几乎在手舞足蹈,音量拔高,宣泄自己的高兴和不满,“还算那个京兆府尹有些眼力劲儿,知道我有姐夫做靠山。姐姐你知不知道,早上姐夫一来我就知道我会没事!但姐夫还真的是沉得住气,我拼命朝着他求救的时候,他硬是一声不吭,害得我以为他会真的不管我…….” 听着黄远山眉飞色舞地描述早上场景,原本应该高兴的横王妃却神色郁郁,她死咬着下唇,眸色里浓云滚动。 “姐姐——”黄远山还要再说,却睨见了横王妃的脸色不太妥当,便立即改口问道,“可还有不妥之处?为何我被放出来了你却看起来不太开心?” 横王妃神色凝重,“是王爷让府尹放了你的?” “不是,姐夫没有直接说要放了我,直到走之前,他都没有再多说什么。”黄远山回忆道,“我后来又被重新关回了牢中,本以为会继续呆下去,却没有想到一个时辰之后,府尹便派人来放我出去了。我想了想,一定是姐夫施加了压力,府尹才会这样放我出来的。” “远山,”横王妃望着他,眼中带着疼惜带着点试探道,“你究竟有没有杀人?” 黄远山一怔,连连退了两步,脸上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姐姐,原来连你也不相信我?!” 横王妃凝视他良久,自己的这个弟弟自己最了解,虽然从小被宠坏了性子,但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撒谎。而且事关重大,他没有必要隐瞒自己,这样对他没有好处,只会增添风险。但方才听横王语气和现在黄远山的描述,府尹在刚开始见到横王的时候并没有想要利用权利放人的打算,甚至已经将远山重新押回狱中,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在横王走了之后不动声色地放人出来了呢? 难道是想回避横王?但横王到过京兆府的事情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从横王被迫插手苏太尉府的案件开始,到神秘的知情人,再到现在被无缘无故放出来的弟弟…… 一种不祥之兆涌上横王妃的心头。 稍远处墙边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正靠在那儿用破碗乞讨生活,横王妃凝视着他乌黑的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嘴唇终于被咬破,浓重的血腥味道在嘴里肆意蔓延。她的手指不安分地绞着,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断裂。一个摇晃,差点就地晕厥。还是身边的黄远山扶住了她,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我扶你到里面休息一会儿?要不要看郎中?” “远山…..”王妃倒在他的怀中,纤纤玉指抓着他衣袖,直到叠起褶皱,纤眉皱起,语气微弱到,“远山,快派人去宫内问一问皇上是否下过诏书请王爷入宫……” 黄远山愣了一愣,但既然是姐姐吩咐,他也知道事态或许很紧急,便立即点了点头准备应下,但刚要转身叫人的时候,只觉得手臂上又是一紧,“远山,你还需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嗯,姐姐你说。” 横王妃的嘴唇颤了颤,噙着泪终于将话直接说出了口,“你需要自己回到京兆府衙门,恳请府尹对你的外逃不要追究。” “什么?!”黄远山一阵错愕,“我是被放出来的,怎么会成了外逃?姐姐你为何要我回去?我是无辜的呀!” “远山,你听我说,”王妃扶着额头直起身子,双手搭在黄远山的肩头,微垂下星眸,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顿道,“今天王爷去京兆府是因为他相信有人会替你作证,但是那个人没有出现。你后来被放出来,有三个原因,要么就是那个证人出现了,京兆府就有了机会放走你;二是京兆府惧怕王爷威严,因此徇私枉法放纵你出来;三……” 横王妃咬了咬唇,目光闪动道,“三就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况,今早通报的那个太监很是面生,皇上遇到此等要事一般都会派遣一个熟悉的太监前来通报。我先前就觉得不妥,可直到此时见到了你,我才猛然醒悟那太监和那顶轿子可能都有问题……” 黄远山闻言面色如纸,大骇道,“如果那轿子不是宫内派人接姐夫的,那会是……” “我怕有人对王爷不利……”横王妃眼睛内的惊慌只持续了一阵,稍后毅然道,“方才我对你说的三种可能,无论是哪种你都必须要回去。远山,王爷不能有事,我怕有人会在你的事情大做文章。既然你是无辜的,便该相信姐姐总有办法还你清白……” 黄远山脸色越发苍白,“姐姐,即使我回去了,姐夫还是有危险……”他宁神想了想,道,“不如我去乡间躲一躲,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回来?” 他执着地望着他的姐姐横王妃,以前这样求她的时候,她必定会心软答应。即使出了再大的事情,只要他跪在地上扯住她的裙角,痛哭一场表示会悔过。那么他的姐姐必定会一边叹息一边扶起他,然后安安静静地替自己处理好那些烦心事。 但如今,横王妃的眼神和那时候完全的不同。她从一个似乎没有主见,只有横王和王府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坚定的冷静的女子。 “弟弟,”她语气平静,字字铿锵,“你不能躲……你一躲,王爷可能就真的完了……” “可……可是……”黄远山不甘心地捏了捏拳头,正踟蹰之际忽而目光一顿再一个箭步便从横王妃身边绕了出去,翻身上马,朝着城西的方向拔蹄狂奔。 横王妃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绝情,但人几乎已经跑远,她若命令人去追一怕再赶不上,二怕黄远山仓惶逃走之际会遭受伤害,或者闯出另外的大祸。 “王妃,这——”身边的王府侍卫小厮眼神齐刷刷地落在了女主人身上,等待她的吩咐。 横王妃幽幽叹气,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身影,却迟迟下不定主意。 “王妃,小少爷快跑走了!再不追便来不及……” “不必追了。”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横王妃身子一颤,猛然抬头。 但见一个红衣女子带着一众翠绿色宫装的婢女小厮走了过来。这女子身材高挑,穿着叠襟牡丹纹长裙,眉角入鬓,生的肌肤玲珑剔透,如白瓷一般。五官精致,就好像工笔的山水画一样精细。 那女子走在最前,停在了台阶之下,仰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横王妃,眉宇间神色淡淡,眼眸也很沉静,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参见天璇公主殿下。”横王妃行礼,王府的一干人等在惊诧之余也纷纷下跪叩拜。 天璇公主付青硕面对着黑压压的满地的人头,神色依旧坦然,语气凉薄地道,“你的弟弟本宫替你截住了,但是本宫的哥哥你却没有替本宫看好。” 横王妃一怔,抬首对上付青硕的眼睛。付青硕眼中的东西太过复杂和深奥,即便自认为还能够揣度人心的横王妃此刻也愣是瞧不出一点她的心思。 横王在朝中一向独来独往,和众位皇子以及公主交情也不深,除了上次念及手足之情替太子求过情以外,似乎并不把这些娇生惯养的皇子公主放在心上。自然对付青硕平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向是各走各的道儿。 但这次付青硕却主动来到了横王府,而且看她的样子是有备而来的,她难道已经知道了什么? 付青硕看着横王妃,就已经看出了她心底的忧虑,开口淡淡道,“照本宫估计,横王此去应当有惊无险……”她眼睫轻轻一抬,扫到了横王妃稍微松懈的表情,立即话锋一转,道,“但是真正的问题会出现在横王回来之后。” “请公主明示!”横王妃上前一步,焦急问。 付青硕沉默片刻,扭头望着城北,道,“你知不知道,城北大营内又出现了叛乱……” 第080章 “你想杀付康?”来人一袭湖蓝色袍子,头缠宝蓝色发带,风度翩然。斜飞的丹凤眼内带着一点不解的困惑,撩衣入座,半侧着身子望着对面的那个面色苍白的公子。 师北落轻轻咳嗽一声,微笑道,“我并不想杀他。”她一边说着一边闲闲地为对方端茶、倒水,为来客一解疲惫和冬日的寒气。屋外,密集的雪花飘舞,簌簌地落在地上,犹如一阵风过后的树林里树叶发出的声音。 秦淮看着她越发消瘦的面容,和那放在茶盏上纤细的手指,指甲盖上带了一层青紫颜色。 秦淮叹息道,“那你这样设计付康究竟是何意思?既不杀他,为何引他上轿?还将他带到城北大营附近,那是他的地盘,虽然那里主人也有一定的暗桩埋着,但都是主人积累多年的成果。如今你一句话就全都暴露了,日后城北大营的暗桩怕是都不能用了。而且付康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被迷药迷晕了,凭借他的实力还是有一定的机会逃出去,到时候他逃了,你布置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秦淮说得有一定的道理,自从得知师北落的计划一来,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忧。 但师北落却勾嘴一笑,将手中泡好的茶水推到他的跟前,徐徐道,“尝一尝,平一平焦躁之气。” 秦淮盯着她,一双眼睛几乎在她脸上盯出两个窟窿,但还是忍耐住有些烦躁的心态,接过师北落的茶水啜了一口。清茶入喉,随着一股微微的涩苦下肚,舌尖上却还残留着一股清香。 秦淮眼角张了张,盯着那茶盏半晌,暗忖此茶果然是好茶,能够静气安神。 “别问我这是什么茶,”师北落见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问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这茶的名字,为我配制茶方的人,早已经死了。”师北落眸光一转,继续道,“茶叶平淡无奇,奇的是此茶的烹调方法,和配制的药材原料。” 秦淮心弦蓦然一颤,“这么说,此茶是……” “嗯,”师北落侧头仰望着院中高木,鬓角发丝轻扬,“此茶就是若华专门为我配制的,她遇到我的时候,我脾气太过暴躁,所以她就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我安神。时光匆匆,不曾想,她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 师北落说到最后,悄悄用余光睨着秦淮的神色。秦淮眼睛里都是悲怆,手指尖在微微颤抖,握拢成拳。相信他真的极为后悔当初舍弃若华而去,师北落曾经在若华墓前对着她的墓碑许诺,如果她能找到秦淮,无论如何她都会让秦淮一直记着若华,再不会让他忘记她…… “秦淮,”师北落一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一边头也不抬地道,“我引横王出来,并不是真的想要直接杀掉他,相反地,我倒想让他从我手上顺利逃脱。实话说,这一次可能是杀掉横王的最佳时机,但他活着逃出来反倒对我们更加有利,局势越是动乱,我们便越是能够在乱中取胜。” 秦淮拧眉细想,盯着师北落的手背,想着她的话。突然脑海中电光一闪,蓦然睁大眼睛道,“你是借着皇帝的旨意引出横王的,此番可杀却不杀,难道是因为……你想让这一切都看起来像是皇帝安排的?你想让横王以为是皇帝猜忌他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师北落淡淡一笑,欣然点了点头。 “但这一切似乎不合情理,”秦淮沉吟道,“俗语说虎毒不食子,横王怎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皇帝所为?” “虎毒不食子?”师北落嘲讽地笑,停下手上动作,目视秦淮道,“所谓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皇帝和诸位皇子,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在皇权面前,依照琥国皇帝的性格作风,在危及到他的权利的时候又怎会念及父子之情?不说别的,太子和天璇公主就是例子。” “的确,”秦淮赞成道,“皇帝猜忌心重,对战功彪炳的横王本来就有所忌惮,又加上这几天京都内的风言风语……储君之位空缺,朝中大臣们又都看好横王,而皇帝自己却因为玉妃的事情身中奇毒,精神萎靡不振病卧在床。与此同时,横王手握重兵,城北大营又恰好在此刻再掀波澜……” “不止如此,”师北落云淡风轻地道,“横王还会有一个私相授受,徇私枉法之罪。” “徇私枉法?”秦淮不禁挑起眉头,“何来的徇私枉法?” “我命人潜入京兆府尹牢中,私放了横王的妻弟黄远山……”师北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现在京兆府一定还在拼命找人,横王早前去过京兆府,这件事情只要一扩散开来,便能损害他的威信,从此在军中必定声名受损。” “他一个王爷,动用手中的权利私放妻弟也不算大罪……” “的确不是大罪,但那时在平时。此刻风声鹤唳,皇帝那儿是草木皆兵。若看到横王徇私枉法,必定会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而且——如果我说横王也在贪污军饷呢?”师北落话说得平静,但话语中的内容却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结结实实地劈中了正在饮茶的秦淮。 秦淮被一口水呛住,弯腰剧烈咳嗽。 师北落起身走了过来,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喝的这么急……” 秦淮脸涨红,好不容易缓过气扭头问,“横王也在贪污军饷?!” 师北落摇摇头,“不太清楚,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那你所说的……” “还记得苏太尉府的案件吗?” “当然记得,”秦淮眼珠子一转,“莫非你……” “嗯,我提前把苏府贪污和贩卖军火的钱财藏了一些,分了些日子一点一点送到横王府中去了……”师北落微笑,语气和煦如三月春风,“横王可能还不知道,他院中夹墙内藏有富可敌国的金子呢。” “横王号称琥国第一高手,若是一起运送会有极大的风险……”秦淮惊诧之余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才耐心等待这一些日子,为的就是将这些钱财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他的府中……” “正是。”师北落转身撩衣入座,“因此横王和皇帝的矛盾一触即发,我们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那你觉得是皇帝会赢,还是横王会赢?” 师北落冷笑,“有我在,他们都不会赢。” “有本宫在,必然保横王无恙。”这一头,付青硕平静地说道,“只是目前需要你往城北大营一趟。若果真遇见了横王,无论他又多大的怨气,也无论你心中有多少的震惊,都务必将他带回王府中,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本宫的消息就一定不要出府。本宫说的这一些,你是否能够做到?” 横王妃有些犹豫,站在那儿默不吭声。 付青硕转身面对着她,身上的气息凌厉,叫人不敢质疑。“横王妃,本宫说着的这些条件,你是否能够做到?”她顿了一顿,转了话头道,“若是不能做到,就当本宫今日没有来过这里,横王和横王府将会发生的事情,也都与本宫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耐心追文的亲,感情戏将会有突破,请继续耐心等待 第081章 琥国皇宫,御花园。 依旧是亭台水榭边,两个宫装的女子正在水榭内玉石桌边对酌。精致的黄金小嘴壶里装的是竹叶青酒,滋味清新淡雅,入口甘冽不醉人,正是适合女子的酒。 “公主打算怎么做?”左边那位柳叶眉,瓜子脸,生得千娇百媚,穿碧绿色纱裙,上身着襦衣,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付青硕画了淡妆,更添姿容。听见荣妃柳桑田的问话,眉眼轻轻一抬道,“这一切都要看横王妃究竟能不能拦住横王,另外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柳桑田娇媚一笑,道,“恐怕是要公主决定该如何处理和驸马的关系吧。若是公主力图保全横王,势必会破坏驸马的计划,这样一来驸马就会对公主恨之入骨,这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怕都是要付诸东流了;但若公主不保全横王,又对不起公主自己的心,前有苏和,后又有太子,若是横王再出事,公主身边的亲近的人都快没了……” 柳桑田顿了顿又凝眉道,“话说回来,驸马的手段真是高超。这一步步一招招走下来,虽有惊险不能拿捏之处,但还是叫他办成了这些事。他本事大,精于计算自然不用说,更有一方面是老天眷顾,还有——”柳桑田眼神斜飞,瞥了付青硕一眼,“还有你手下留情。” “世上安得两全法……”许久,付青硕幽幽叹息一声,“但本宫还是希望有一个方法能够既不损害驸马,又不折损横王……” “你想到了吗?”柳桑田往前倾了倾身子,托腮好奇问。 “暂时有一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公主——”一等宫女杜未未适时前来,走入亭榭的时候瞄了桌边的柳桑田一眼,再看向付青硕等待她的指示。 “既然你们主仆要说悄悄话,本宫就先走了。”柳桑田虽然这样说着,但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显然是想留下来继续听着。 付青硕淡淡道,“你留下听一听也无妨,”转过头对着杜未未道,“未未,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荣妃是自己人。” “禀报公主,”杜未未略一迟疑,咬着唇松开后道,“横王还是入宫来了。” 柳桑田脸上闪过失望之色,随后道,“看来横王妃没有拦住横王……”她望向付青硕,暗忖天璇公主和驸马之间的冲突看起来是无法避免了,但不知付青硕口中所说的不是办法的办法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师北落那边步步紧逼,若付青硕再不出手,恐怕就要一败涂地。 付青硕闻言,沉寂的眼眸中有亮光一闪,冰冷如霜的表情里带了一点决绝。随后敛衣起身,带着杜未未朝着皇帝的大兴殿快步而去。“未未,带上本宫要你准备的东西,随本宫一同入宫面圣。” “是。” 柳桑田也站了起来,望着付青硕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付青硕走到小路上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脚步一滞,回过头对着不远处的柳桑田道,“你现在还恨他吗?” 柳桑田一怔,风撩起了她的碎发,她随手夹在而后,举止妩媚至极。微微偏过头盈盈回道,“公主觉得呢?” 她显然是不想回答付青硕的问题。 付青硕动了动唇,凝视了柳桑田许久,最终还是默然转回去,踏着步子径直朝着皇帝的大兴殿去了。 大兴殿里比付青硕想象的还要沉闷,门口站着一队持戟的禁卫军,脸色肃穆,腰杆儿板得笔直。 “参见天璇公主,”门口的一个禁军小将领对着付青硕抱拳行礼道,“皇上和横王殿下正在里面谈话,公主可有皇上御旨?若是没有,还请公主等待通报。” 付青硕余光睨着他,冷冷道,“本宫去见父皇,你敢阻拦?” 小将愣怔了一下,背脊凉了一下,道,“公主恕罪,皇上正在和横王商谈要事……” 付青硕看着他腰间的剑,沉默片刻后问,“你老实告诉本宫,横王是否是带着武器面圣?” “这——” “大兴殿前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禁卫军守着,你们一般只在殿前大道上巡逻,不会擅自靠近殿门……你们走的如此近,必定是得了父皇的命令。父皇让你们来守着,一定是有突发的情况。所以本宫能想到的,只能是横王他带械入宫了。” 小将垂首想了想,咬牙道,“公主说的不错,横王他的确是怒气冲冲地带着青干剑便来了。如今皇上正在盛怒之中,卑职斗胆,还请公主在殿外稍候片刻。” 付青硕眉梢一挑,困惑地看着这个小将,纵然她聪慧如雪,此刻也不会立即懂得小将想要维护她的意思。皇帝盛怒,此刻谁若进去谁便会倒霉,小将出于对付青硕的景仰,小小地提醒了一次,但毕竟决定权还是在天璇公主自己身上,故而若付青硕一意孤行,小将到最后也只能退避三舍。 果然,付青硕最终还是坚持要进去。 小将无奈只得放行,他不可能剑指天璇公主,也不可能对她动粗。 宫女杜未未一直抱着一样东西跟在付青硕的身后。 付青硕径直入了大兴殿,一路上只期盼为时不晚,横王还未酿成大祸,一切都还来得及。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横王那熟悉的笔直的身躯。他还是早晨那身袍子,背对着付青硕跪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面朝皇帝,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青干古剑孤零零地摆在皇帝的御案上,剑锋泛着幽幽绿色的荧光。 付青硕看见这一幕眉梢一动,视线先后掠过横王和自己的父皇,心中迅速估量目前的情况。 皇帝的声音从前方深沉地传来,“天璇,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中带着责备,显然是怒气未退。 付青硕敛衽下跪,道,“儿臣给父皇请安。”杜未未也随之下跪。 “哼,”皇帝鼻子喷气道,“你恐怕不是特地来请安的吧?”说着目光便扫向了横王。 付青硕抬起头,笑了笑道,“嗯,儿臣的确不是来父皇的,儿臣来是找二皇兄的。” “找他?”皇帝眼中闪过困惑,扫了一眼横王,再扭头转向付青硕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付青硕回过身指了指杜未未手中所抱之物,那东西用一匹锦缎缠着,只看得出是一个长方形的物体。只听付青硕缓缓道,“二皇兄特地命儿臣从南疆定制此物,如今才到。听闻二皇兄直接来面见父皇而忘记了此物,故而特地入宫将此物奉上,以成全二皇兄孝顺父皇之心。” “哦?”皇帝面带困惑,一捋胡须问横王,“这是怎么一回事?” 横王没有回答。 但是付青硕却抢口道,“未未,让父皇和二皇兄看看你手中的东西。” “是。” 杜未未于是将裹在那东西外面的绸缎揭开,众人的视线都定在那长方物体之上。杜未未终于揭开了包裹,露出一个金丝雕纹华贵非常的金丝楠木剑匣。 “这是南疆才有的木料,也是南疆师傅才有的手工艺活儿,儿臣也是颇费周折才将此物从南疆运送而来,如今迟了一步希望父皇和皇兄不要怪罪。” 横王微微侧首,睨着付青硕。 付青硕也瞧着他,二人目光一碰,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横王此番入宫虽然一开始带着怒气,但后来不知道为何怒意消除了许多,等到了殿前已经没有了拿剑的勇气,自动缴械投降。许是因为横王妃的劝解有功,又许是他自己想透了其中关节,又或者是念及父子之情,反正到了最后关头,横王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点的分毫之差,才使得付青硕有机会出手相助。但出手是出手了,往后的局势还要看皇帝如何处置。他是要顺着这阶梯往下走念及这最后一点点的父子之情、父女之情放过横王;还是要追究到底对横王赶尽杀绝? 付青硕心中拿不定主意,横王也是拿不定主意。 “天璇,”皇帝认真地问道,“你是说横王带着青干剑入宫,是准备将此剑先给朕?” 横王犹如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 付青硕冷静地答,“皇兄知道父皇喜爱此剑,最近宫内又接连发生事端,故而想赠给父皇此剑以求父皇安康常在。” “康儿,天璇所说是否属实?”皇帝扭头问付康。 付康磕头道,“天璇公主所言,句句属实。” “嗯,”皇帝松动了脸色,沉思道,“此剑乃是你遇到奇人所得,陪着你纵横沙场多年,就这样送给朕的话,不觉得可惜吗?” “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包括此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脑细胞死光啦~~哈哈哈 第082章 付贺站在大兴南门的城楼之上,穿着白色厚重大氅,头戴着金色镶龙珠王冠。大氅柔软的毛绒在他脸颊上轻拂,原本嬉皮笑脸的脸上此刻神情肃穆。他为了看清楚远处的情况踮脚扶着城墙张望,却不想身后突然来了一道力量,按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要将他往外推。 付贺惊叫了一声,赶紧调整了重心,回身正要训斥那人,手刚抬起已经指到了那人的鼻尖。 “是你?”付贺一怔,单挑起眉头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段韶溪依旧穿着火红的袍子,头戴有南楚特色的毛绒边毡帽,透明晶莹的珠子垂在耳侧,时不时地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一边说着一边绕过付贺,也学着付贺方才的样子站在了城墙边上,遥望着远方。 付贺摇了摇头,与她并排站在一起,看着北方那一座座军营和袅袅升起的烟火道,“那是城北大营,早些时候,有人在作乱。他们点火烧了一些帐篷和军粮,也烧死了一些我琥国的将士。” “哦?”段韶溪眼中闪过一点愧疚,但脸上却装作坦然道,“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付贺负手在后,白色大氅上的毛迎着风柔顺地朝着逆风方向倒伏,“而且据招供,都是因为听说横王也参与到当日苏太尉府走私军火、贩卖军火的事件中,这才愤而聚众纵火,甚至想煽动城北大营的其余将士造反。” 一阵轻柔的凉风从两颊吹过,带动两鬓墨色发丝。 沉默良久之后,段韶溪低声问,“那么你相信吗?” 付贺哼了一声,道,“相信横王会贪污军饷?还是相信横王想要起兵造反?” “可是今日——”段韶溪说到此处噤了声,她是南楚的郡主,而且一直在琥国的监视下呆在驿馆之内,照理说是不应该这么快得知横王带着兵刃入宫的事情,可是她偏偏知道。但是却不能在此刻说漏了嘴,否则即使荒诞如付贺,也会立即怀疑她信息的来源。 “今日什么?”付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就像是猎豹一般敏锐地嗅到了猎物的惊慌。 “今日我来见你,是想找你去西山行猎,你去不去?”段韶溪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即转移了付贺的注意力,“听君命也去,你想不想和它进一步接触,让它更加熟悉你呢?它似乎从一开始就非常喜欢你,这可是难得的好事,你可要抓住机会哦。” 这些日子段韶溪一直缠着付贺,而听君命这只神兽则一直缠着段韶溪,故而常常形成两个人和一只神兽在一起的局面。 段韶溪提议去钓鱼,待付贺准备好了船只却发现听君命突然跳了上来,于是好端端的一艘小船立即沉入河底;段韶溪说要放纸鸢,听君命却在纸鸢还没有放上天之前便将它咬了下来,最终看着支离破碎的纸鸢只能无声叹息;如今说要去山中行猎,付贺暗忖为了西山的飞禽走神不至被听君命赶尽杀绝,还是应该果断干脆地拒绝这位南楚郡主的馊主意。 于是道,“不行,本王留在这里还有要事,不能陪你出去玩。” 段韶溪原本便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有真的想要行猎的意思,听到此言便在心中松了口气,嘟嘟嘴装作生气道,“不去就不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下一次我再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你一定要陪着我。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我就天天去钦天监催那里的官员们,让他们赶紧算出最近的黄道吉日,我们即刻完婚!” 付贺大叫着跳开道,“哪里有你这样不害臊的女孩子,整天就想着早点嫁人?” 段韶溪笑嘻嘻地靠近他,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道,“你和我都已经定亲了,还害羞什么?” 付贺又叫道,“本王不是害羞!” 但他越是喊叫回避段韶溪就越是抱紧了他的胳膊,最后甚至亲昵地依偎了上去,娇嫩嫩的脸贴上了他的臂膀,然后低声咕哝地道,“付贺,你别逃。你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知不知道?” “你别贴着本王……”付贺看着周围的将士的嘴角都有些抽搐,顿觉颜面无存,边想要推开段韶溪边压低声音道,“你先松开……” “好啊。”段韶溪这回答应的倒是干脆,松开之后退后一步,笑吟吟地望着付贺,眼睛犹如一弯新月般漂亮,“付贺,以后如果你遇到了危险,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到了我的身边才最安全。” 付贺怔了怔,笑道,“好像留在郡主的身边,才是最为不安全的。” 与此同时,大兴宫殿内,即使是白日里,室内还点着油灯。龙涎香的味道四处弥漫,皇帝身上明黄色的黄袍在付康的眼前晃动。 气氛压抑,在场的人包括付康和付青硕在内都不敢再发一言,只等皇帝表明立场。 等待了许久,皇帝低低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既然青干剑和这金丝楠木的剑匣是康儿和天璇的一片孝心,朕若不收也是不妥。” 付康听罢心中紧绷的弦暂时松开了一些,余光睨向付青硕,她的脸上表情与方才无异,好像无论皇帝怎样答复都与她无关一般。但付康心知若不是付青硕出手相助,自己连面前这一关都不太好过。 从城北大营逃出之后,付康是一肚子的怨气和火气,心中的怒火烧干净了他的理智,刺客身上的腰牌证明了他们是唯有皇帝才能调用之人,但得知自己的父皇会因为市井流言而误解自己,甚至想要抹杀这几年的功勋直接将自己灭口…… 当时的付康怒气冲冲地提起青干剑,心中所想的唯有冲到琥国皇帝的面前,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何不念及父子之情,为何一点点对他狠毒至此?! 半途中,横王妃鬼使神差地出现,她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两颊的泪流地悄无声息,犹如夜间静静流淌着的小溪,清澈中泛着月的淡淡的光。 她哭的那样无声,却又那样凄楚惹人怜惜。 但此刻的付康心中怒火鼎盛,他看着城北大营被烧,以为是皇帝下令对自己的嫡系部队动手,狠心绕过横王妃,继续往宫内打算不顾一切地去…… “王爷——”横王妃在后头声嘶力竭地喊,“我怀了您的骨肉,已经有两个月了!” 话音没有来得及传到横王的耳朵里,拐角处,横王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宫门之内。横王妃往前踉跄了几步,再也没有力气去追赶。只能喘着气煞白了脸,对着身边的贴身侍婢吩咐,希望她能在横王闯出弥天大祸之前截住他。 至少…… 横王妃遥遥望着宫墙上的旗帜,垂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至少应当为横王一脉留下一点血脉呀…… “康儿,朕还听说你的妻弟杀人,你纵容了他放他走了?”皇帝一边观赏着青干古剑,一边若不经心地问。 横王一怔,他的确去过京兆府不错,但是除了问明情况外别无其他,更没有利用权位让京兆府放人呀?况且京兆府尹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依照他的性子应当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私纵囚犯,否则便是渎职之罪。 “禀报父皇——” “回禀父皇,”付青硕插口道,“此事恐有误会,依青硕所见所闻,皇兄治军严谨应当不是这等会利用权势之人,父皇所得消息何来?” “这——”皇帝有所迟疑,严厉苛责的目光扫向付青硕。 付青硕不为所动,依旧淡淡道,“不若父皇再派人去京兆府探一探,或许之前派去的人所见所闻有误。毕竟此事关乎皇兄声誉,不得不谨慎为之。”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付青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另派了人去了。 “天璇今日似乎有备而来?”皇帝眯着眼睛半开玩笑道,“就好像你猜到了朕要问的事情,特意为你皇兄解围一样。” 付青硕笑了一笑道,“一切只是巧合,天璇来此就是来替皇兄送剑匣和向父皇请安的。” 第083章 “驸马,屋内为何不点灯?”付青硕回府的时候,发现一向彻夜点着灯烛的西厢房内漆黑一片,来到屋前本以为师北落已经就寝,却没有想到门扇有一半是开启的,往里面一瞧,更有一抹孤单的影子正独自靠在床边桌前,一动不动。 “我在等公主。”许久,里面的人转过头瞧向门外。漆黑中,她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窗外月光皎洁,雪已经停了。地面上银光闪闪,晃悠了人的眼睛。 屋内灯虽然熄灭,但炭火还在烤着,暖融如春。付青硕在门外褪了外袍,独自走到西厢房内。这里与师宅一样,都有着属于师北落身上的淡淡的草药香味。借着门外月光,可以看见室内简单的摆设,以及床榻上整齐的被褥。 “驸马为何在等本宫?”付青硕站在师北落的边上,眼睛却望向窗外。 “公主是我的妻子,丈夫等妻子不是应该的吗?”师北落微仰着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不知道为何这一抹看似温和的笑容此刻分外诡异,师北落迅速转了话锋,又道,“听说公主特地入了宫为横王解围?” 黑暗中,付青硕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若不是能见到还有这么一个人影立在这儿,光凭呼吸师北落几乎就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一般人被问到关键处,呼吸会不自觉地加快,至少也应该有些变化,但付青硕却依旧平稳,让师北落特意布置的幽暗的环境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本宫入宫是向父皇请安,顺便替二皇兄送一件礼物给父皇,并不知道驸马所说为横王解围是什么意思。” “公主……”师北落伸手轻轻牵住付青硕的,付青硕的手一颤,但没有避开师北落的接触。师北落先是握住了她的指尖,见她没有排斥便接着覆住了她的整个手掌。 师北落用指端婆娑着她的手背,嘴中喃喃道,“若非你求情,或许横王现在便不能好端端地回府。” “驸马此话何意?”付青硕垂眸看着她的头顶发髻。师北落穿的很单薄,只有一件湖蓝色的薄棉衣,这对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来说或许合适,但对一个日若多病的病秧子来说便着实随意了一些。 付青硕感觉到师北落指端的寒意,也能感受到她此刻有多么冰冷,不单是身体,还有她说话时候的语气。 横王府中的金子已经从墙壁的夹层内取出,师北落当初能够通过在金子上做记号的手法来找到苏府藏匿赃款的地点,付青硕当然也能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着师北落的办法来替横王找出纰漏。 所以师北落想要栽赃横王收受贿赂的罪名不成,反倒栽了埋在朝中的一员谏臣。这名臣子虽然位份不高,但好歹是朝中说得上话的。师北落不可能让他左右局势,但可以让他在关键的时候说上一两句话,或许便能改变朝廷的局势。又譬如向皇帝通风报信这等事情,他做起来必定顺风顺水,无一次不成功,成功了之后不但可以得到师北落这边的奖励,而且可以在朝中获得擢升,这也是他和师北落互利互助的好处。但惟独这次,但这位谏臣向皇帝举报横王的时候,就等于暴露了他的秘密身份。 师北落心知这颗棋子已经不能够再用,心里凉了一层,但也只是稍稍为自己失去一个有用的棋子而感到惋惜,却没有因为此人可能因此付出性命的结果感到一丝愧疚。 至于横王携兵闯宫的事情,付青硕已经用一个表面合理但实际上非常不合理的方式掩盖过去。横王忍痛割爱,将长年携带在身边的古剑青干献给了琥国皇帝,由此算是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又给了皇帝一点甜头,勉强保住了横王府上下之人的性命。 只是横王的琥国战神名号,有三分之一凭借的是古剑青干的威力,所谓好马配好鞍,像横王这等天生神力的英雄自然要配一把好剑。只可惜古剑青干乃是机缘巧合之下一个奇人所赠,横王献出此剑之后,只怕再也难以寻觅到合适的武器。这琥国的战神称号,也要随着古剑的流失而减损了威严。 至于皇帝所说的私相授受这个罪名,等派去京兆府的人回来通报之后,皇帝阴郁的脸上暂时见到了晴空。因为回来的人禀报,横王的妻弟黄远山还在京兆府内待审,并未有消息所说的那般已经窜逃。 而城北大营的骚乱已经平息,最主要的作乱者都已经被就地正法,他们虽然叫嚣着说是横王指使,但皇帝没有听他们面诉便直接下令处斩。 “若是有关于横王在殿上被父皇指责的那些罪名……并非是因为本宫求情,而是横王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付青说淡淡道,低头看着师北落的头顶,闻着她身上的草药味道,嘴里也仿佛尝到了她心中的苦涩味道。这样一个孱弱的人,需要经历多少磨难多少痛苦才来到自己的面前,又是要多少的坚强意志才能用这残病之躯夜不能寐地谋划这一切。 付青硕正是因为怜惜她,也是因为愧疚这才一再忍耐。但事已至此,师北落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那么她就必须出手阻止。否则自己的家、国也都要被师北落毫不留情地毁去了。 付青硕伸手去轻触师北落的头发,碰到她柔软的发丝的时候,稍稍一顿,然后再整个抚摸上去,就像是母亲疼爱孩子一般在替师北落心疼。 师北落慢慢地靠在了付青硕的身上,耳朵贴在她的小腹,隔着衣衫似乎能够感觉到她身上的体温,和她身上的独有的南楚碧雪晴天的味道。师北落突然间觉得乏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今日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虽然没有彻底扳倒横王,但起码让皇帝再次注意到了付青硕。付康和付青硕都是她的目标,付康只是一级台阶,师北落根本不放在眼里。而付青硕才是师北落心中想动却又暂时舍不得去动之人。 “公主,我好像能够听见你的心跳。”师北落声音幽幽,语气晦暗不明,“明明心离的那么远,却还能够听见,你说这神奇不神奇?”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绕住了付青硕纤细的腰身,脸还在靠在付青硕的小腹上,顺势还蹭了蹭。她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举止亲昵,几乎贴得紧密无间。 付青硕心念一动,知道她今日得不到所要的必定心中愁苦,为了弥补她的缺憾自己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否则怕她气急攻心,在这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增加负担。 “驸马,”付青硕道,“在那木匣子的夹层里,还有一只朱钗。” 说完这句话后,付青硕显然感觉到师北落的身子一颤,低头在黑暗中捕捉她的表情,但师北落还埋首在她的世界中,根本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能找到她母妃的钗子,是师北落这一段日子以来的愿望。但师北落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苦苦寻觅的九转龙钗头凤竟然就在她的眼皮低下,就在付青说送给她的匣子中。付青硕原来早已经用这种方式将母亲的遗物交给她,那么她为何不早说明?是想看自己能着急到什么地步,她是希望自己心烦意乱露出更多的缺点和马脚吗? 师北落勾起嘴角,露出一丝丝苦笑。 到头来,似乎还是被神机妙算的天璇公主玩弄于鼓掌之间。自己终究斗不过她吗?她觉得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小,而天璇就像是一个越挖越深的神秘的洞穴一般,以为挖到了尽头,却没有想到在这一楸泥土之后,竟然是另外一番天地。 “哦?竟然还有夹层?”师北落抬头望着付青硕,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减,“是公主特意安排送给我的吗?但我是男子,一个男子拿公主的朱钗恐怕不太好吧?” 付青硕道,“木匣子既然送给了你,那朱钗又在木匣子里面,自然也应该属于你。” “既然如此,”师北落笑了笑,“那北落就先替公主保存此物。”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与付青硕在黑暗中面对着面站着。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却让自己心中一阵战栗。缓了口气,双手捧住付青硕的脸颊,用拇指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来回婆娑,让肌肤更加亲近,渐渐地,似乎听见了付青硕略显急促的呼吸。 “公主,我很久没有和公主独处了,公主是否想念我?”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网站真是风声鹤唳呀 第084章 当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并且以这样暧昧的方式接近你的时候,有几个人不为之心动?即使淡漠如付青硕此刻也竟如十六岁怀春的少女一般悸动不安。 师北落虔诚地捧着她的脸,微凉的指尖温度透过肌肤传到了付青硕的心里。因为体质多病,所以师北落的指端才总是这么凉。 付青硕看着她的眼睛,虽然黑但她的眼睛能在黑暗里借着月光发着微弱的光。师北落那张没有瑕疵的脸才这样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在付青硕盯着她的时候,师北落心神恍惚。她怔了一会儿,然后微笑,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覆压在付青硕的娇唇之上。付青硕自然而然地将手攀到她的背后,绕过她的脖子,轻轻地将她拢住,不让她临时脱逃。 虽然没有彻底的扳倒横王,但横王已经实力受损,付青硕强行出头,必定更加遭受皇帝猜忌。师北落此局不算亏,而且付青硕在阻拦她的计划的同时又给了她一些甜头,告诉了师北落她苦苦寻觅的朱钗就在那木匣子的夹层之内。虽暂时不知道她此举的目的,但至少已经得知了母亲朱钗的下落,这让师北落心中释怀不少。 或许是因为诸事顺利,或许又是因为今晚的付青硕太过温柔,太过美丽,这一切的一切让师北落都想暂时压抑住心中的怨恨,让那倾慕之情泛滥。刚开始只是允许一点点情义的表露,哪知道心中对付青硕的好感厚积而薄发,到了此刻,吻上付青硕之后,心情竟无比躁动不安。就想与她如斯亲密下去,直到窒息。 呼吸渐促,师北落撬开付青硕的细齿,寻找她的杏舌。却不料小巧的舌头早已主动钻了出来,与她的相抵。甚至在转守为攻,主动进入到师北落的地盘。牙齿轻轻地碰撞,二人皆呼吸加重变得紊乱急促起来。若是室内亮堂一些,必定能看见二人的脸色已经变得绯红,已经情动。 国仇、家恨、计谋、算计,在此刻从二人的头脑中散去,唯有剩下彼此,唇齿相依。 正意乱情迷之间,从窗缝间忽而吹入一阵阴风。那儿寒光一闪,一个光影便从窗外倏忽间穿透了进来。师北落正面对着窗,眸中精光掠过,下意识便抱着付青硕往侧边一躲,鬓角发丝一扬,只觉得脸颊刺痛,再有一股温热液体从耳边汩汩流出。只听“咄”地一声,那寒光射到了屋内的柱子上。 “来人,保护公主,有刺客!”师北落按住付青硕的肩膀让她与自己一同蹲在地上,一边冲着外头大声喊道。 付青硕挨在她的身边,听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又看着她紧张的神态,虽然身处危险但还是觉得心里有一点暖暖的东西在蔓延,它为这寒冷的冬天带来一点温暖的气息。 “公主不要乱动。”师北落避开付青硕的眼神,扭头看着柱子上的东西,那是一柄短小的羽箭。但见到那羽剑的时候,师北落的脸色微变,但好在从付青硕的角度看不到她脸上的变化。 等待了片刻,外面火光起,想必那刺客也无法躲藏。危险已除,师北落抢先起身,掏出一块云锦手帕包住羽箭拿在手中。付青硕站在一边,并未上前要求查看,而是用她惯有的平静无表情的神态睨着师北落。 “那是何物?”付青硕问。 “是一支箭。”师北落回道,“此箭怕是抹了毒,公主切勿碰触。明日我会将它交给京兆府,请京兆府捉拿刺客吧。” 付青硕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凝视师北落的侧脸。 师北落又道,“至于公主府,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要加派人手进一步保护公主。公主金贵之躯,近日无论出门或者留在府内都要小心为上。” “多谢驸马关心,本宫知道了。” 师北落微笑,看看外头的月色,再看看背着光的付青硕,手中的云锦越握越紧,越握越烫。 “天色不早了,公主是否要回房休息?”许久,师北落含着笑容恭谨地问。 付青硕目光一抬,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懂,目光在师北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回道,“既然驸马累了,本宫就回去休息。驸马门前,本宫也会多安排人手看着,以策万全。” 师北落一顿,再一笑道,“多谢公主。” 待付青硕走了之后,师北落拿出手中的羽箭,摊开手放在面前低头观察。短小的羽箭上果然抹了剧毒,这是来自于陈国的万年枯…… 师北落摸了摸耳朵,手指上的触感滑腻,仔细一瞧,自己方才被羽箭蹭过的地方流出的血是黑色的。她苦涩一笑,包裹好羽箭,抬头仰望着外头的月色,心中微微泛酸泛苦。 敢用这种方式警告她的,唯有他了。他已经来了…… 与此同时,琥国京都繁华的街道里,成绯馆第三层那自十年前便未开启的一间房间被人退开。衣着精美的婢女迎接这里的主人回归,虽然一路相随,但始终不敢抬头瞧主人一眼。这人穿着天蚕丝制作的洁白衣衫,一尘不染,但头发却像是墨染的黑,被一顶黄金嵌羊脂玉的高冠束着。鬓角垂落两条发丝,整齐地披在两肩。 一进去,便打量房间内的布置,炭火还在燃烧,屋内暖和如同春季。这人褪下貂毛内嵌的外袍,却不交给婢女而是随意地放在了屋内的架子上。自己则盘膝坐在地上金丝蒲团上,身子微躬,开始对着桌几上的广口小颈蓝釉茶壶发憷。 婢女自觉地退出这间房间。又过了一会儿,这里不常露面的掌事秦淮公子便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在门外道了一声安,再小心问过之后才慢慢地进来,举止谨慎,深怕惹这位主子不满。 当年他颠沛流离之际,是成绯馆的馆主容留了他,又见他有几分掌舵的本事便让他留在京都替他打点成绯馆的财务。几年下来,秦淮做的倒也不错,于是便继续留用。而这位成绯馆馆主却将“来无影去无踪”这六个字发扬光大,若不是时不时传递回来一点消息,众人都会以为此人已经在世间消失了。 秦淮跪在门口,门已经紧闭,屋内环境安谧,只剩下炭火噼啪烧着的响声。即使没有点上熏香,那人身上的清香还是徐徐地淡淡地传来,让秦淮觉得心情平静,就像是山间没有微风的小潭,只有微波涟漪。 秦淮低着头,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淡淡的影子,馆主没有开口,他自然也不能先开口。 “我让你照料好师北落,你自认为办到了吗?”良久,那人终于开口道,声音出奇好听,虽然故意压下了腔调,但还是叫人舒心,语气之间还隐隐地透出一种威严之感。 “禀主人,师北落自己有自己的主意,主人让秦淮不要过多干预,秦淮便只能在自己的分内力所能及的替主人照拂好他。” “你倒是会找借口了,”馆主不禁勾嘴一笑,余光瞥向秦淮,“是师北落教你这么回答的?” “属下不敢。”秦淮的头压低。这些话的确是师北落曾叮嘱过的,为的是不让自己受到馆主的责罚。现在看来馆主虽然还在责备,但语气已经柔软了许多,看来已无大碍。师北落这家伙还是蛮了解馆主,又或许是,馆主只要遇到师北落的事情便会不由自主地心软。 “我见你之前查过馆内的账簿,这些日子你做的不错。”馆主闲闲地道,“不枉我信赖你。” “多谢馆主夸赞,这是秦淮份内之事。” “你出去的时候多备一个蒲团,这里的蒲团太硬。还有,吩咐人将此茶倒掉重新沏一壶竹叶青来,务必不要再添加红枣等物,她不喜欢。”馆主有条不紊地吩咐,眼角一舒,再道,“炭火再烧热一些,然后半刻之后撤去,这烧出来的灰烬也该除一除了。再备一条鹅绒毯子,就是我留在这里的那一条,用炭火暖一暖再送进来。” “是。” 那人歪着头,用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屋子里多了一节律动,却只有秦淮听着。 只听馆主若有所思地道,“这要来的人,也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个炎热的夏天~~~ 第085章 但师北落没有去成绯馆。 她爽了馆主之约,终于得到了天璇的允许,来到了很久没有去的师宅。师宅被许氏夫妇打理地井井有条,寒冬即将过去,琥国京都即将迎来春天。 气候一日一日地转暖,但师北落身上的貂裘厚度仍未减退。她裹得像是个胖乎乎的白包子,一步一步挪到了师宅厅堂之内。望着墙壁上高悬的那一幅字画,师北落僵立了很久。许氏妇人在她身后看着,眯着眼睛打量着师北落的背影。心里知道她此时定然在想着些事情,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想要给她送茶,但又怕打扰师北落祭奠故人,故而又缩了回去。 方才师北落进来的时候,她已然发现她的脸上似乎有一条暗红色的伤疤,来不及问,她便自觉地噤声然后静静地退出大厅,独留下师北落一人缅怀。 师北落幽幽地叹息一声,然后走到那巨大的字画之前,在垂下的帘子后头扯动一根绳子,那绳子上挂着铃铛,一阵响动之后,那字画便自动升了上去,露出后头与周遭墙壁一致的一堵平整的墙。 师北落纤细的手指在墙壁上游走丈量,找到一处定点后用力一按,那块砖头便陷了进去。那墙壁开了一条小缝,师北落便侧着身子进去了。 里面原本黑漆漆一大块,但师北落进去之后,里面的灯火自己燃烧了起来。一排排红色蜡烛,火光悦动,将师北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如密扇般煽动,孤单的颀长的影子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是一处祭奠的地方。 密室内的供桌上排放着整整齐齐的灵牌,黑木为底,金漆面的字写着陈国皇族亡故之人的名字和谥号。一共十排,最底层一列二十人,每上一排便会少去几人,这样一来便呈金字形往上递减,直到最后留下“大陈文成武德嘉昭光庆皇帝”和“大陈贤礼德馨韶光皇后”两个牌匾。 室内燃香氤氲,师北落的眼睛不知道何时蒙上了雾气。 她撩开前摆坐在面前凹陷的蒲团之上,朝着上面的牌位磕了十个响头。然后捡起放在蒲团边上的刻刀和牌位,继续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大陈昌隆郡主李离殊。” 离殊…… 师北落握着刻刀的手颤抖了一下。 当初离殊坚持留在成绯馆,坚持入宫,坚持用她自己来挑拨离间换取太子的倒台……没有离殊的牺牲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有利局面。她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今日局势,难道自己会为一己私欲为了一个付青硕放弃复仇? 不可以—— 师北落手上一用力,刻刀偏了角度,在殊字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多余的划痕。看着牌匾,师北落仿佛看见了李离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和她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时候那决然的欣然赴死的表情。 她是相信自己会手刃仇敌,故而才会那样欣然赴死吧。 她那样相信自己,而自己却在付青硕和复仇之间动摇。 师北落握着刻刀的手越来越紧,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疼,她显然地感觉到从伤口处流出了脓血,黏腻腻地一大块已经顺着自己的脸颊流了下来。 师北落放下刻刀和灵牌,双手撑在地上,脸朝着地面。她闭上眼睛,手掌握成了结实的拳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如何对得起陈国…… 为了一个付青硕,她可能对不起所有人,包括自己良心的谴责。 一报还一报,付青硕当初灭了自己的国家,杀了自己的亲人,现在自己回来了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她和琥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还需要什么愧疚,需要什么犹豫?!事已至此,已经是覆水难收! 师北落猛然睁开眼睛,眼内的迷茫已经消去,余下的是熊熊燃烧着的充满了仇恨的目光。 身后发出很是轻微的咔嚓的一声,师北落一怔,接着迅速转过头看着那人,充满了警惕甚至已经现出了一丝杀机。但在见到那人之后,目光里的东西立即发生变化,收敛起方才的杀气,师北落淡淡一笑道,“秦兄,怎么是你?” “主人在馆内等了你许久,不见你来,所以支派我来找你。”秦淮见到这密室内密密麻麻的灵牌有些错愕,在看见跪在地上的师北落的表情之后又觉得很是怜惜她。抬手将手中的玉颈瓶抛给师北落,嘴中道,“这是昨日之毒的解药,主人让我转交给你。” 师北落稳稳接住,嘴角轻勾,看了一眼玉瓶抬首问,“馆主派你来就是不想见我,多谢你了。” 秦淮瞥着她道,“并不是主人不想见你,而是你不想见主人吧。” “馆主用下毒的方式来逼迫北落,北落自然不愿意。”师北落打开玉瓶,凑在鼻间嗅了嗅,然后倒出一些抹在伤口上,果然感觉到一阵舒爽,可见这就是解药。“如果馆主不这么淘气而是客客气气地来请北落,北落自然会欣然赴会的。” “师兄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不想见的人,就不会见。” “北落就是这个坏脾气,”师北落道,“越是强迫的事情,我就越会反抗。” “即使拿性命做赌注?” “即使拿性命做赌注。” 秦淮愣怔许久,随即仰头大笑道,“你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师北落不以为意道,“疯子当然都是不要命的。”她顿了顿,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背后烛光朦胧,衬地她越发飘逸出尘,轻纱曼舞,纵然身处黑暗的密室,但有她在,便觉得像是个人间天堂。 “既然馆主亲自来了,便要让馆主小心隐藏行踪。琥国皇帝现在虽然心力交瘁,但按照他的性子,必定会对诸事更加严防死守地把关。现在太尉府空虚,太子倒台,横王又蒙受冤屈,皇帝身边几乎没有可信赖之人。天璇公主毕竟女子之躯,皇帝不会动立她为储的念头……” “可皇帝也未必想要立储君。”秦淮席地而坐,面对着师北落的侧影,盯着她有条不紊道,“就算立储,也不会选择你所扶持的怡王为太子。” 师北落淡淡一笑,看着灵牌,有灯火在她瞳孔中闪烁,“我没有想要此刻皇帝就立怡王为储,怡王虽然进步不少,做事也颇为妥当,但还远达不到不让皇帝猜忌又能让皇帝信任的程度。” “琥国的皇子那么多,皇帝还有选择的余地。” “嗯,”师北落欣然颔首,目光偏移到困惑的秦淮的脸上,“我现在所要的并不是储君之位。” “哦?”秦淮颇为意外,单边的眉头挑起,身子直了直问,“那你设计这一切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替怡王要一个实权。” “什么实权?” 师北落嘴角抿出一丝弧度,眼中锐光十足,一字字道,“替怡王谋得太尉之职。” 琥国天和八年冬,太尉苏定因贩卖军火获罪,苏府上下遭受株连,其子苏和同样因罪下狱;八年冬末,太子付恒因病暴毙;不久之后,横王付康因晋献古剑青干而获得赏赐,得假三年获恩赐扩展封地,随后又奉召携怀有身孕的妻子黄氏回到封地休养生息。 这一年冬天发生了诸多事情,本以为寒冬即将彻底过去,所有杂事也都会随着寒冬的过去而消弭。但却在年底腊月的时候,南边守将来报说南楚的边防军队有所调度,蠢蠢欲动。琥国皇帝忧心之余,臣子又将太尉之职空缺的事情上奏,皇帝深感朝中的确缺少这样一位能够暂时统筹调度之人,但此人务必能受自己控制更能够让自己安心才好。 思来想去,皇帝终于将注意力落在了加封亲王但并无实权的怡王身上。虽然他的未婚妻是南楚的小郡主,但若将太尉的职责交给他或许能将计就计,甚至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086章 院中的积雪一天天消融,师北落身上的衣衫却越来越厚。她本以为立春之后,自己的在冬日里积累的寒气便会消散一些,衣服也可以轻薄一些。却未曾想,身上的寒冷之气越凝越重,即使在春暖花开的温暖季节里,她还是要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貂裘,窝在炭火烘暖着的房间里,才不至于瑟瑟发抖。守着她的一方土地,静静地凝思。 这一日,听闻师宅中的梧桐树已经长出新芽。师北落终于出了公主府上了马车前去打理自己亲手栽种的苗圃。 马车上挂着金镶玉的牌子,这是天璇公主的马车,借给师北落驱使。这样一来就可以保护师北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去师宅。”师北落在马车内坐稳之后,轻轻咳嗽道。 马车夫得了吩咐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坐好,再缓缓拖缰将马车平稳地行驶。 车窗的纱帘在轻轻摇摆,师北落半倚靠在用白虎皮铺好的松软的车厢地面上,从袖中掏出一方云锦,慢慢摊开,被这名贵的云锦包裹着的是一个富丽堂皇又巧夺天工的朱钗。这朱钗用金子所制,钗身一根金刺穿过,上面缠绕着一条英姿飒爽的九爪金龙,龙目浑圆,犀利而锋锐。朱钗尾部乃是凤尾,下方垂着一条金色麦穗。 或许是因为被收藏在夹层之中的缘故,钗子的上面没有丝毫被火灼烧过的痕迹,一如当初铸造时候的金光闪耀。 这便是陈国皇后留给师北落的遗物——九转龙钗头凤,她几个月前从那只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匣子中取出,之后便一直贴身放在身边,每当思念陈帝陈后,师北落便会将此物从怀中拿出,对着这钗子发愣。 复仇之路已经大半,现在怡王付贺已经领了太尉衔,掌管着禁卫军,算是拥有了一定的实权。太子暴毙,苏定被处死,而曾经的战神横王付康不但被收缴了青干古剑而且被远放封地,暂时对京都的形势构不成威胁。 而今日—— 师北落慢慢转着手中的钗头凤,尖锐的钗头不小心扎入了她的指尖,从指尖传来的一阵阵痛让师北落突然间恍惚。她怔怔地低头看着钗子,再盯着自己破损的伤口。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道口子,但却有可能让她这样没有足够的自愈能力的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师北落露出一丝苦笑,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如今她已经脆弱不堪,若没有名贵的活参吊着,怕她早已经命归西天。 马车继续平稳行驶,拐过几个巷口,外面突然传来阵阵的爆竹、铜锣、唢呐、以及一众人等聚集在一起的熙熙攘攘的声音。 马车显然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停稳在了一个拐角。车帘一角被人揭开,外面的车夫问道,“驸马爷,前面的路堵住了,我们可能要绕远路。” 师北落从那一角的视野里看见了地上的红色的碎屑,心中一念闪过,脸上表情像是僵了一僵,在这瞬间停滞了许久,然后蔚然笑道,“人家既然在办喜事,我们就绕一绕,不要耽误了他们的吉时。” 车夫望着前面喜庆的红,面露艳羡之色,“这怡王近来真是时来运转,他本来是一个不成器的王爷,可近几个月来如有神助,屡立奇功,更在太子爷……”车夫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想必是在掂量用词,“更在太子爷没了之后代替苏定成为了三公之一的太尉……现在又迎娶南楚国的小郡主,您看看现在的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袍,高扬着脑袋接小郡主入这新修葺的王府,驸马爷,所谓的春风得意也就是这样吧。” 他回过头,透过那一点点的缝隙想要看清楚师北落的样子,师北落当初也是一介草民的身份一跃成为天璇公主的驸马,成为琥国的贵族之一。想必那时候的师北落也像如今的怡王一般春风得意。 但师北落只是浅浅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听她张口闲问道,“您羡慕他?”虽然是疑问句,但话语里却没有丝毫真的要问出答案的意思。 车夫已上了一定的年纪,知道自己失礼了于是憨厚地笑道,“小的多嘴了,我现在就找一条通顺的路绕过去,不会耽误驸马的时间。” 他顿了顿,又迟疑道,“只是……” “有话便问罢。”师北落嘴角依旧噙着温和的笑意。 “只是我以为怡王殿下和驸马还算颇有交情,这一回大婚为何他只请了公主殿下而没有请驸马呢?公主殿下又为何独自赴会,让驸马留在府中呢?” “因为公主知道,北落不喜欢凑这些热闹。”师北落声音变得弱了下去,靠在马车的垫子上假寐,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上,犹如一把扇子。“公主是心疼我,所以让我留在府中安心静养。她人虽然出去了,但还是给我留下了马车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我去师宅,也就是闲得慌,好在今日大家都在凑怡王的热闹,没有人会理会我这个小小的驸马私宅,我去了那里,照样可以安静一天。在加上我惦记着我在院中亲自栽种的花花草草,看见它们发了芽,长了果实,我的心情会更加愉悦。” “驸马爷只要宽心,就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车夫由衷从心底里喜欢这位没有架子的驸马,也乐意祝福她长命百岁。 师北落默然,马车又开始行走,在轻微的颠簸之间,师北落仿佛看见战火之中,父皇和母后携手投降的那一幕。 太子付恒就那么死了,皇帝的悲伤却不过一刻,这样凶残冷漠的皇帝,到底有什么才是他的心头肉? 儿子?女儿? 这些对于琥国皇帝而言,怕只是一些随意圈养的宠物罢了。 依据师北落对琥国皇帝的观察,能让他在意的唯有寿命以及权力。要让一个人痛苦,莫过于剥夺他最为在乎的东西,在众叛亲离还无法让皇帝动容的情况下,师北落唯有夺走他最为在乎的权力,才能够让这个让陈国灭国的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惩罚! 在此之前—— 马车终于在一处停下,车夫弯腰替师北落撩起门帘。师北落睁开眼睛,双眼迸射一道光芒。 马车夫一怔,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东西。平日里温雅斯文的驸马爷怎会露出如此犹如猛兽猎食般锐利的目光?再定了一定神,马车夫再看师北落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和。 “到了?”师北落道。 “到……到了。”马车夫将车帘挂好,恭敬地倒退了回去,跳下马车等候在一边。 师北落下了马车入门,里面的两位老人早已在门口迎接。马车夫在车上等着,师北落随着二老入内,一进去便觉得眼前刮过一道冷风,眨眼间,面前闪现一道瘦削的少年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未央。”师北落扯起一抹笑容,对着这黑衣少年道。 未央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不过月余间又觉得他的身量突然拔高了许多。身姿也更加挺拔,只是稍微瘦了一些。 好在执剑的手依然有力,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杀人的剑,双目如鹰隼般犀利地盯着师北落。 “余行的轻功秘籍,是否已经没有了?” 师北落眉心一跳,淡淡道,“还有一卷。” 未央忽然抬手,扣住师北落的肩膀,眉头攒起,他感觉到了这人似乎较之前更瘦了一些。暗道他之前已经那般孱弱,此刻病情必定又加重了,如此下去,怕他真的命不久矣。 “果真还有一卷?”未央重复道,眼睛紧紧盯着师北落的脸,心想着若她面露一点点怯色,便要戳穿她的面具,将她的谎言毁得体无完肤。 哪知道师北落面不改色,反倒有些茫然地道,“是还有一卷呀,否则我怎么敢留着一个明月楼排名第三的杀手?” 未央听罢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师北落对着二老随意笑笑道,“你们可用过膳了?” 许氏二老纷纷点头。 “若还有一点的话,就给未央弄一点饭菜,他肯定还没有用膳。”师北落一边往厅堂去一边回头叮嘱道,“未央,就将这里当你的家,不要客气。” 面若寒霜的未央此刻愣怔得像是一个无知的小孩,看着许氏老夫妇一左一右地过来亲昵地搀扶自己,摸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对待孙儿一般慈爱。未央既不敢推辞,也不敢逃跑,只能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傻乎乎地跟着二老去了。 师北落走入厅堂,见到了坐在那儿等候已久之人,客人背对着她,坐在她常坐着的梨花木太师椅上,太师椅来回摇动,那人的背影也就在师北落面前晃来晃去。 “你失约了。”那人清雅的声音传来,“我等了你月余,却还是要亲自造访府上才能见到你,你是真的在忙碌,还是在逃避?” “北落没有逃避,”师北落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边走近他便道,“只是前些日子诸事繁杂,必须平静一段日子才能再次出手,怠慢了馆主您,是北落过意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容某木好好想想,然后整理下内容和线索~~~ 第087章 荣妃柳桑田轻摇着牡丹刺绣小团扇,身后跟着一群宫装的太监宫女们,在午膳后行走在琥国皇宫的御花园中。 她穿着鲜艳的红,略显苍白的唇上点了一点朱色,脚步轻盈,长长的裙尾在光滑的石子路上拖曳,让这名贵的丝绸与地面随意摩擦。 再往前走便是一条竹林夹道,两边是鲜嫩四季常青的翠竹,中间是一条青石小路,节气已经是初春,气候渐渐转暖,但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湿气颇重,一般宫内之人不太再往里面去,但柳桑田不知道为何却偏爱此处。 一只黑猫忽然从道边的竹林里跑了出来,一跃到柳桑田的脚边。柳桑田往后轻轻一退,如花般的容颜一点一点褪去了血色。 那黑猫在她脚边,不叫不挠,只是仰着一颗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睛流光溢彩地盯着柳桑田。这只猫脑袋较大,四肢却较为短小,肥嘟嘟的身子,尾巴略短,左边的猫耳朵竖着右边的猫耳朵却耷拉了下去,若是仔细一看便觉得它圆鼓鼓地,煞是可爱。 “小东西,”柳桑田噗嗤一笑,蹲下去抚摸那黑猫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 身后的小太监上前想要替主子处理了这只猫,但见主子对这猫态度甚为亲昵,故而自觉地往后退了。但还是吩咐身后跟着的侍奉的小小太监,让他前去查明这只猫的来历,若是没有人养的野猫,需要想办法找太医院处理干净;若是哪位后宫嫔妃养着的,除非是皇后娘娘,否则都要让给他们的主子荣妃娘娘。 柳桑田见那黑猫尤其乖顺,幽深的眸子里交错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脸上的悲怆一闪而过,接着含着笑将那黑猫抱在怀中,起身带着它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道,“本宫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很安静,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一行人走到了小道的尽头,那是一处八角亭子,亭子前方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四周栽种着高耸入云、枝叶繁密的槐树。这里湿气太重,蚊虫也较多,故而甚少有妃嫔到此。但柳桑田有时候偏偏就是喜欢来此独处。 五年前刚入宫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池水微微荡漾,水边的岸上小草儿稀疏,随着水面的起伏而左摇右摆。这里的景色和五年前一样,但无论是池水、亭子、还是水边的小草都已经忘记了当初曾在这里戏水的那个,喜欢赤足喜欢纯净的水的海边女子。 “都退下罢。”柳桑田远远地看着那亭子,眉宇间带着惆怅和黯然,低声吩咐道。 “是——”贴身太监领着众人恭声应道。垂首之间悄悄在心里嘀咕,暗道荣妃主子今天有点奇怪,往日都是要走到亭中让众人打扫一下积了灰的石桌石椅才会遣退他们,今日早早吩咐他们离开,莫非主子心情不佳? 直到离开的时候,荣妃的贴身太监还是不能够想通透其中的关节。照理说,荣妃出身高贵、宠冠六宫多年,盛宠不衰。即便前些日子有一个玉妃能够与她匹敌,但她早已经被下令处死,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而在玉妃死了之后,皇帝最为宠幸的还是荣妃。荣妃在重获宠爱之后,应当眉宇渐展,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自己主子灿烂笑容之后,眉宇间总隐藏着某种被她拼命想要去遮掩却时不时会流露出来的悲伤。 或许只是一个眼神,或许只是一个蹙眉的微妙表情,表面艳丽妖冶无忧无虑的荣妃,可能背后掩藏着某种使得她黯然的秘密。 荣妃怀抱着小黑猫,步步生莲地走到了一尘不染的亭子中。看着摆在亭中心的石桌上的一朵玉兰花,她的眸色微变,然后气定神闲地道,“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快出来罢,本宫不会怕的,本宫不相信会有鬼神。” 周边没有人答话,只有一阵微风袭过,槐树繁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这道风吹得人脸上凉凉地,寒毛倒竖。怀中的黑猫尖叫了一声,突然抓了荣妃的手臂一下,然后从她怀中跳走到林中,只一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荣妃嘴唇嗫嚅一下,在袖子中的手不知不觉攒紧。神色有些紧张,声音却尽量放缓放慢道,“是你吗,玉妃?” 可是亭子周围,依旧没有人反应。 “是你吗,青儿?” 还是没有人回应。 荣妃沉默片刻,突然勾嘴一笑,敛衽坐在石凳子上,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茶水,不顾一切地仰头就要喝下,想要平复方才内心涟漪起的那一点点波澜。方才叫的两个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但此刻在她背后却有一个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荣妃娘娘,茶已经凉了,还是温一温再喝罢。” 荣妃端茶的手一顿,并没有直接回过头,而是背对着那人道,“身为外臣,擅自入后宫,你好大的胆子!” 后面的人脚步声在逐渐接近,他似乎完全不怕这样的威胁,而是迈着沉稳的步子绕到了荣妃的跟前桌子边,一揖到地道,“微臣师北落,拜见容妃娘娘。” “师北落……”荣妃的嘴角溢出一丝轻蔑的笑,“天璇公主的驸马师北落师大人,你怎么有空到这幽深的后宫来了?与本宫独处,你不怕有话传出去,对你不利吗?” “北落只是入宫寻觅药书,这是得了皇上恩准的,至于到这里是因为书上说的一味珍贵的花草只有此处才有。北落特意请了圣旨在这里采摘草药,遇到娘娘只是意外,若真的有人有心要将话传话出去,遭殃的恐怕不仅仅是北落,还有——”师北落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面色虽然平静如水,但话里已带了锋芒,面对荣妃的威胁,不退不让,反而像是针芒般准确无误地刺到荣妃的软肋。 荣妃一怔,而后放下手中的杯盏,纤细的玉指轻轻在青瓷杯身上一边划着,一边张嘴问道,“那么驸马可采到所需的药物了?” “还没有。”师北落淡淡答。 “哦?”荣妃挑起远山眉,微微侧首睨着师北落,“需要本宫派人协助吗?” 师北落想也不想道,“不需要。” 这回荣妃是真的困惑了,据她所知眼前这位柔柔弱弱的驸马爷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会因为久居府中觉得无聊就亲自来皇宫的御花园玩玩,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在这种环境下巧遇自己。 他来到这里,见了自己,必有其他目的。 荣妃的眉头越蹙越紧,像是团聚了一层层的小山,方才的忧色还未褪去,又添加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疑虑。 师北落飒然笑了笑,抬起袖口抹掉额角的一层薄汗,“俗话说心诚则灵,我需要的草药自然是要我自己去找了,这样病情可能会好得快一地吧。再说让别人去找,未必有我这么仔细,我在府内等,也是心焦难耐。” 荣妃不置可否地笑笑,“既然驸马执意如此,那就这样办吧。只不过本宫坐在这里,会不会打扰驸马潜心寻药草?” “是北落打扰了娘娘才是。”师北落赔笑道,“北落不知道娘娘会来此处休息,本该让地才对,但是北落入宫一次不容易,此药又非常难得罕见,希望娘娘能够体谅北落的难处。” “那是自然。”荣妃说着一边靠在亭子中休憩,一边用余光扫着在周边林子里忙碌的师北落。 师北落的手非常白皙修长,她的发丝如墨般垂落,其间偶尔会见到一两根银丝。她的皮肤白的像是透明的一般,但相较正常人而言太苍白了一些,唇上已然没有了血色,脖子上,额头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让这样强势的天璇配这样一个孱弱的驸马…… 荣妃神色凝重,继而在心中长长叹息:付青硕,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本宫还该不该再相信你,还要不要遵守和你的约定…… “听说荣妃娘娘在入宫之前,曾经是一个名门望族家的小姐?” 荣妃闻言怔忡,眼中闪过一丝冷漠,然后口吻不变道,“驸马知道本宫娘家?” “具体不太清楚,”师北落的身体隐没在高高的杂草间,只露出一个脑袋,声音轻缓温雅,“只听说是大户人家,后来送入宫被皇上选中,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盛宠不衰,宫内的很多娘娘都羡慕着呢。” 荣妃假兮兮地笑,“都是姐妹们抬举本宫了,本宫哪有专宠的权利,皇上泽披众人,不会专门宠爱谁的,大家融洽相处,这后宫便是安宁了……” “但北落又听说,曾经有一个与娘娘一同入宫的,是来自于海边一个渔村的县令的女儿,好像是叫青儿的,她也曾经和娘娘相熟,不知道现在的她,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第088章 时间仿佛静默了许久,柳桑田手中还轻轻摇着的团扇早就停顿了下来,现在又不自觉一松,团扇如秋天里凋零的枯叶一般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师北落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意,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一幕,欣赏着荣妃的失态之举。 “据闻那青儿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只可惜出身不比荣妃娘娘您,纵然她再得圣宠也只不过做个小小的常在,甚至连做贵人的资格都没有……”师北落的声音慵懒地、却分外清晰地传入荣妃的耳中,“不过北落相信,只要有荣妃您这个好姐妹在,青儿姑娘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在您的庇护下,至少可以在宫内生活无忧吧。” 荣妃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惨淡,目光变得茫然而忧伤,嘴唇轻轻颤抖着。 师北落从林间走来,手里拿了一株不知名的紫色药草,踏上亭子的阶梯站在荣妃的边上,用特有的低低的嗓音仿佛在她耳边呢喃道,“虽然宫廷内尔虞我诈的事情很多,但师北落相信还是可以存在着某些美好的东西的,譬如眼前的荣妃娘娘您和青儿之间……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荣妃娘娘,你说是吗?” “够了……”荣妃抬起眉眼,锋锐如刀芒的眼神落在师北落有些无辜的苍白的脸上,“驸马提起这些,反复提起青儿意欲何为?难道你之前认识她?” “北落只是在近日觉得有些感触……”师北落不无感慨地叹息道,“在没有当驸马之前,只有我求着别人的份儿,如今当上了驸马,那些只有过一面之交的人都会来你府前和你攀交关系……越是在高位的人,就越是会有这样的烦恼吧……” 师北落眼珠子一转,看着柳桑田问,“荣妃娘娘的娘家是江南大族,想必也极喜欢水了,否则也不会总在这池水边上坐着。” “本宫……”柳桑田抿了抿唇,道,“本宫不会水。” 养在深闺的士族女子,怎会凫水? 师北落紧了紧衣领,收好手中的药草刚要抱手告辞,却在转身之间见到草间一点寒光凛凛,瞧那方向正对着柳桑田的背后! 柳桑田见到师北落的面色忽变,正要往后望,脑袋刚转一点回去的时候,师北落已经飘到了眼前,抓住她的手便将她往水池边上带。 这时候那道寒光倏然从草中射出,嗖地一声划过了师北落的身边,将师北落扬起的衣角刺破,但听撕拉一声帛锦撕裂的声音,师北落的衣角便被扯去了一整块。 柳桑田和师北落站在水边,看着那暗器来的方向,草丛虽然高但还不至于可以遮蔽一个人,那么这暗器到底是从何处来的,又是谁设好的? 柳桑田慢慢镇定下来,脑中电光一闪,不禁将视线投到师北落的脸上。方才这人就是在草间呆了片刻,莫非是他? “娘娘小心!”师北落又大叫一声,顺势推开了荣妃。 柳桑田被她这样一推,顿时便失去了重心,她的脚边就是那一方不深不浅的池水。荣妃在跌倒的一瞬间,脑中迅速闪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要么将不会凫水的说法坚持到底,或许师北落会跳下水来救起自己;要么连师北落也不会凫水,到最后只能自己求生,但这样一来方才才说出口的话便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 柳桑田落水的场景,就像是被缓缓放送的山水画一般被一幅一幅地定格。在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站在岸边的师北落,正在一边静默地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带着一种诡异的、邪气的笑意,这使得她平时看起来的温雅都像是假装的一般,现在站在岸边的她才是摘下面具的本来的她。 哗啦—— 荣妃落水。 水面上开起一个大大的洁白的水花,水珠坠落之际,零碎的反射光中,师北落的脸在这一侧若隐若现。 她正在岸边耐心等待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严肃地认真地盯着荣妃落下水的地方。 “救命!”荣妃在挣扎,她的动作毫无章法,与一般溺水的人一样抱着求生的*,却又无奈地看着自己在水中挣扎,浮浮沉沉间逐渐失去了力量。 师北落轻轻闭上眼睛,当日她落下悬崖的时候,也是这样跌落在水中,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身上的筋骨寸断,在落下水的那一刻已经晕厥。又因为巨大的疼痛感使得她苏醒过来,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拯救自己。 身体不断变得沉重,不断往下沉没,眼见着打在水面上的阳光变得越来越黯淡,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疼痛难忍…… 就这样死了吧…… 没有任何知觉,没有包袱地死去…… 在天上、或者在地狱与自己的家人重聚,这样也不会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苟活在世上,过着行尸走肉般的孤寂的生活…… “救命!救……救命!”柳桑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一眼望去,水面上只残留着她的一只手还在呼救,脑袋已经淹没在水中,如果师北落不去救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师北落从过往的画面中醒悟过来,回到了现实。看着柳桑田落水的方向,她有一刻的迟疑。 若非情报有误? 还是说,柳桑田即使牺牲性命,也要守住那个秘密? 水面上已经没有人挣扎的痕迹,波纹一圈圈荡开,试图将一个人落水的秘密彻底掩盖。 师北落咬一咬牙,看着身后那条僻静无人的夹竹小道,往后走了几步,再顿一顿,接着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拔腿迅速往池水边走去,然后利落地褪去厚重外袍纵身一跃,便见她的身子犹如光滑的鲤鱼一般钻入水中,潜入水下,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已经昏迷的柳桑田吃力地往岸边游去…… 付青硕来到荣妃所在的宫殿之内,隔着重重帷幕,瞥见在黑白的山水屏风之后那个朦胧却又妖娆的女子。 御医正在悬丝诊脉,年轻的宫廷郎中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地说明了症状,开出了治疗伤寒和补气养神的药方之后,便低着头倒退出寝宫,留下刚刚来的天璇公主与刚从水中救出的荣妃独处一室。 原本还在寝宫内侍奉的宫女太监们在瞥见荣妃的眼神之后也纷纷退下。 “是谁推你下水的?”付青硕的身影被屋内的灯火映得明明灭灭,留下一个绝妙的侧脸。 柳桑田娇笑一声,道,“是天气太热,本宫自己跳下去的,你信不信?” 付青硕睫毛轻轻颤动,扭过头直视她,“是师北落推你下去的?” “还算你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并没有一味地、不顾一切地去维护他。”柳桑田松了一口气,凝神道,“师北落好像知道了我的事情,他今日来找我,便是为了试探。看来天璇公主并没有管好自己的人……” 付青硕褐色的眸子里神色微动,“她竟已将主意动到了你的头上……” “不过这一次,他打错了算盘,”柳桑田冷笑道,“本宫的秘密并不是本宫的软肋,最不想这个秘密曝光的,其实是皇上。” 付青硕道,“的确如此,当年的事情都是父皇的主意,错不在你。”她说罢顿了一顿,目光落在那屏风上的人影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启口道,“你再给本宫一点时间,师北落是本宫的人,若本宫不能制止她打扰你,再将她交给你处置。” 柳桑田颔首懒洋洋道,“既然是你亲自应允,我也无话可说,但愿公主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了,100章节绝对写不完,需要加长一点,现在几乎变成两天一更了,因为某木实在太忙了,忙到爆~~~ 大家耐心,不坑不坑~ 第089章 “公主在做什么?”师北落入公主府来到自己的院中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她皱了皱眉头,静静地倚着门栏望着里面还在忙碌的人儿。 付青硕穿着一袭青色长裙,裙尾盘旋叠成一圈又一圈的水漾花纹。头上的簪子乍一看朴实无华,但实际上却是用名贵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钗子尾部用银丝悬挂了一朵清新淡雅的海棠花,同样是晶莹剔透的脂玉色。 听见师北落的问话,付青硕头也不抬,眼前有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在她面前轻轻飘着。这缕乌发后,她那白瓷般的皮肤更加剔透,润泽而又薄薄的唇抿着,挽起的头发将小巧的耳垂露了出来,她戴了清润淡雅的雏菊花耳坠。 修长的手指正拿着一柄玉柄小刀,正仔细地切着案板上的东西。 “本宫知道驸马感染了风寒,又晓得驸马不愿意去看太医,所以让太医院根据本宫的描述给驸马开了药方。请驸马稍等片刻,药很快便能配制好了。”付青硕淡淡道。 “只是小小风寒,不要紧的。”师北落站直了身体,幽深的眸子盯着里面还在忙碌的人,不知道她此刻所为是何意思,是她真的在关心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太医院既然开了药方,公主命人去取药煎煮便是,何必自己来切这几味药?”师北落站在门口,声音悠悠地传递了进去,传递到了付青硕的耳膜中。 她站在门外,迟迟不进去;付青硕在门内,低头切人参。两个人之间明明没有门,只有一个低低的门槛,但却像是隔了一道天堑般,谁也无法接近谁。 “依照你的性子,若是假手于他人你会不会将药直接倒掉?而且本宫总觉得这样为你采药煎药,似乎就能够更加靠近你一些,”付青硕缓缓抬头,幽深漆黑的眸光里掠过一道亮晶晶的光,她轻柔的、暗哑的声音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师北落的头顶上方悄无声息地撒开,“驸马似乎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放松一点警惕之心,只有在驸马生病的时候,本宫才会有机会更接近你一些。即使这样亲自为驸马熬制的药驸马可能还是不喝,但本宫还是想试一试……” “公主这样做,何苦呢?”师北落勉强一笑,道。 “本宫想让驸马可以重新相信一个人。” 师北落浑身一颤,如果人的心头有七根弦的话,她此刻已经断了一根,只因为付青硕这一些不明不白的暧昧的话语,她便已经不能让自己的曲子收放自如。 “公主想要接近北落?”师北落扯了扯嘴角,衣袂被不知道从何处窜来的风撩起,只听她不咸不淡道,“北落是公主的驸马,只要公主吩咐一声,北落自然为公主赴汤蹈火,公主无须如此客气。” “是吗?”付青硕收好最后一味药材,拿起桌上的丝帕擦拭手心,然后走到门前,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师北落。“悠南,你已经毁了苏家,害死了太子,放逐了横王……”她深吸一口气,一字字地问出了接下来的话,“你究竟还想要做什么?” 师北落一怔,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簌簌发抖。她并非是在怕,也并非是在震撼,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是如此反应,只觉得付青硕的这一声“悠南”似乎唤起了很遥远的记忆,似乎触动了她隐藏在内心里最深层的东西,更是触碰到了她的禁忌。 “悠南?”师北落冷笑道,“公主还是将我当成了别人。” 她似乎有点愠怒,眼角一张,快步跨入了门内,走到付青硕的面前一把圈住她不足一握的蛮腰,将她紧紧贴向自己,低头垂眸间,只见付青硕那绝美的容颜就在她的眼前。师北落的眼睫毛似乎就要扫到她的,鼻间也清晰地闻到了属于她身上的碧雪情天的香味。 即使知道这是陷阱,她还一直用着自己送给她的脂粉吗? “我送给你的石狮子还在吗?”师北落怔忡之后问。 “在。”付青硕没有避让,而是用一种坚决的、骄傲的态度仰视着师北落,“你送给本宫的东西,本宫都会珍藏,包括你当年给的情谊,本宫多年来也一直珍藏的心中。” “哈哈……”师北落的笑容越发阴冷,“陈国公主对公主的情谊?只怕在公主决定帮助皇上灭掉陈国之后,统统毁灭了吧……” “事非得已,本宫虽然贵为公主,但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付青硕动容道,“本宫只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待你,弥补从前犯下的错误。” “弥补?”师北落伸手夹住她的下巴,往上稍稍一抬,嘲讽道,“用什么来弥补?一个名不副实的头衔?还是公主自己本身?”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离付青硕越来越近,呼吸扑在了付青硕的脸上,原本该有些异动的她却能在此刻依旧保持冷静。 “本宫说过,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本宫有的,本宫都会给你。” 说完这句话,付青硕感觉到腰上的力量一紧,师北落没有吻上她,而是偏过脸暧昧地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地呢喃道,“若我想要公主您,公主您给不给我?” 余音缭绕,师北落还未回过神的时候,付青硕的吻就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她踮起脚双手绕着师北落的脖子,身子欺到师北落的身子前,唇与唇紧紧贴着,反复碾转。贝齿偶尔磕碰,恍惚之间,灵巧的舌头便趁机溜了进去,找到对方的舌尖然后便轻轻咬噬起来。 师北落没料到她竟真的胆敢如此做,愣怔了一瞬之后,心中也冒出无名之火,而且越烧越旺。 意乱情迷之间,她觉得她的手不自觉的攀上了付青硕的背脊,然后配合着与她深吻。 两个人的身边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药炉,炉火用上好的松香点着,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蓝色火焰在燃烧,上面的药罐里草药的香味在渐渐地散发出来。 师北落觉得,无论付青硕无意中碰见了她的何处,何处便会像是着了火一般地灼热燃烧起来,变得异常地敏感,仿佛刚烧制好的上好的骨瓷杯子一般,需要谨慎又谨慎,否则便会粉身碎骨。 付青硕吻的很用心,也很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又像是在诉说什么。 身边的药炉子终于沸腾,盖子被蒸汽顶着跳动。 当一滴沸水飞溅到师北落的手背上的时候,惹得她闷哼一声。付青硕也受到了打扰,扭头去看那烧得正热的药罐。 两个人自觉地分开,付青硕整理了下发髻,转身到那药罐子前,用布包好把柄,为师北落倒上一碗看起来黑乎乎的苦药。 师北落像是小孩子一般皱起了眉头,“公主……” 付青硕声音和刚才没有不同,一贯的凉凉的、平直的声线,“喝药。” 师北落微笑道,“太烫了,我等会儿喝。” 付青硕瞧了她一眼,然后等那碗药稍微凉了一些,再道,“喝药。” 师北落又推脱道,“太苦了,等会儿让人送冰糖蜜枣来我才喝得下去。” 付青硕斜睨着她,然后收回目光,端起那药就往嘴里送。师北落看着她喝药,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来,“公主,你——” 付青硕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便再次踮脚吻上了师北落,师北落感觉到嘴中有苦涩的液体涌入,但这苦涩又比那药的苦味淡了一些。 睁眼近距离望着付青硕的脸,师北落有些明白了她此举的意思。 若要下毒,她便陪着自己一起中毒,所以她真的是从配药开始就为自己劳心劳力了,而自己却还在这里猜忌她,不信任她,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师北落一阵恍惚,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是付青硕的簪子反射过来的光。师北落的心一抽,急忙推开了付青硕。 付青硕站稳了身子,平静地凝视师北落。 师北落抹掉嘴角的药渍,冲着她蔚然一笑,虽然是笑,但眼中却隐藏着一种悲伤的氛围。仿佛暴雨之前天空上聚起的乌云一般,黑压压地压在人的心头。 杀人、灭国之恨,岂是你一碗药能平息的?!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有些文的章节还是被锁了。。。 第090章 两个人站着相互凝视,周遭只有那火炭火还在发着隐隐约约的跃动着的光。 舌尖上的苦涩味还未消散,师北落的眉头攒的很紧,她摸了摸自己的唇,那儿还残留着方才的温存味道。付青硕嘴中的一丝甜润,差点让她脱不开身。虽然理智告诉她应该早早推开付青硕,但身体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这样与她紧紧依偎。 师北落抿着唇,不知不觉间便咬了下去,破损处传来一阵刺痛,师北落怔忡着松开牙齿,这一回尝到的味道叫做血腥。 师北落轻轻擦拭掉唇上的血迹,笑道,“公主没有生病,是药三分毒,让北落一个人喝药就可以了。” “你若是一早便肯喝,本宫也就不必如此费心了。” 师北落走到她身边,接过药碗,抬手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脸,然后仰头一口闷下。甩了甩袖子背着左手在后,然后倒着碗在付青硕面前扬了扬,勾起嘴角道,“公主你看,我都喝完了。” 付青硕瞄了一眼那空碗,然后悄无声息地穿过师北落的身边,来到了外头,在门口停了一停,扭头侧首对着师北落道,“跟本宫来。” 师北落笑了笑,放下碗便跟着付青硕去了。 又回到了付青硕的房中,这里的布置和当初的一模一样,许是付青硕特意吩咐的。入门便能见到那架精美的六扇门屏风,屋内灯火通明,地上的大理石透亮光滑,能够反射出走在上面的人的身影。 师北落进去之后,屋内的婢女们都退了出去,照例阖上了门。 付青硕指了指屋内的那张铺了虎皮的躺椅道,“驸马请坐。” 师北落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了那张躺椅,新婚之夜,她就是睡在这窗杦之下的一张小小矮榻上。一夜瑟缩,单薄的被子根本挡不住严寒,但即使冻了一夜,师北落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只因为这副身体根本已经不能再脆弱下去了,再疼再累,只要还没有死,她便可以忍住不吭声。 而且,她还不能死。 天上地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冥冥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帮助她,一切都好像老天在助力,所以师北落坚信,复仇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而且,一切结果都会如自己所料。 “若北落坐着却让公主站着,这是否不妥?” “悠南,”付青硕眼神定定地望着她,“本宫一直都知道你是陈国公主李悠南,你到现在还要伪装吗?” 师北落淡淡一笑,“公主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付青硕摇了摇头,“你揭穿了苏和一家是他罪有应得;你害死了太子但太子却是无辜的;还有横王……你可知道在陷害横王这一点上,你犯了太多的错误,若有差池,你将会成为阶下囚,到时候可能连本宫都会护不住你。” “公主说的这些,北落一点也不清楚,”师北落敛起脸上的笑意,又困惑又吃惊道,“莫非公主以为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公主若是不喜欢我便直接和离,何故如此栽赃我?” “李悠南,”付青硕盯住她,眸子里的东西深深浅浅地流转着,“不要因为本宫对你的纵容而更加放肆,本宫可以容忍你做一些事情,并不代表本宫会纵容你做所有的事情……本宫以前是愧疚了你,但本宫已经在尽力弥补你了,你到底如何才能够满足?” 师北落好整以暇地笑着,低声道,“我想问公主一个问题,”她停了停,再道,“公主到底有多喜欢我?” 付青硕闻言默然,眸色由浅转作浓黑。 “假如我真的是以前的陈国公主李悠南的话,公主您是琥国的金枝玉叶,若琥国完蛋了,公主也会随之完蛋。所以明知道李悠南会回来复仇的您,为何要这么容忍她拆散你的家族,破坏琥国的国运?按照目前的理解来看,是因为公主很喜欢那个李悠南,可问题又出现了,她是公主,你也是公主,两个女子又怎么能称得上喜欢?公主对陈国公主,到底如何的一番情意?你误认为我是她,所以才吻了我,那么公主应当对她的感情是——爱意。” 付青硕静静抬眸,直视她的眼睛,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师北落的声音和缓轻柔,虽然温和但透着致命的犀利,“公主爱上一个女子,难道不羞愧吗?公主既然爱她,又亲手毁掉她的国家、她的爱情,难道这就是公主的所谓的爱吗?” “你不懂……”付青硕的声线有一丝轻微的颤动,“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是么,”师北落嘴角的笑意加深,也愈发阴冷了,“可北落总觉得,没有公主办不到,只有公主不想办到的事情呢。” 付青硕抿了抿唇,幽幽叹息道,“包括喜欢你吗?” 师北落眉梢一挑,诧异地望着她。 “就像你说的,本宫若是喜欢陈国公主李悠南,的确有办法不毁灭她的国家,也不会杀了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本宫甚至可以保护她的国家免受灾难……” “那你为何……”师北落皱起眉头,心中奇怪的很。 “本宫方才说的是‘若是’两个字,”付青硕黯淡的眼眸逐渐亮堂了起来,用一种迫人的镇定的表情望着师北落,“但事实是,本宫对陈国公主李悠南的,是愧疚,是怜惜,是想要弥补的心情,而并非你所说的——爱意。” 时间不知道停滞了有多久,师北落只觉得一种寒气从心底里窜了出来,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温度,连指尖都是冰凉的一层寒意。她觉得自己似乎得了幻听,看着付青硕的嘴巴恍惚间觉得她说过话,又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过的话…… 难道之前自己所感觉到的东西都是错误的?难道付青硕对自己真的仅仅是同情和悔恨?那么之前的那几个吻算什么?她与自己的暧昧话语又算是什么?对一个人的友情,竟然可以亲昵到如斯境地? “公主……”师北落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安定的笑容,“公主所言当真?” “是的,”付青硕坚定地、一字字地道,“本宫不会爱上一个女子,本宫对你只是愧疚。而现在——”她猛然转身,衣袍轻轻飘起,盯着师北落道,“你若是还不收手,休怪本宫再不客气。” “公主能怎么对北落不客气?”师北落此刻笑着,就像是等待猎食的狮子一般,心机深沉。她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那只凤钗,伸手摊开手掌心冲着付青硕道,“公主还给我这只钗子,目的是为找寻陈国的宝藏吧?” 付青硕一见到那钗子眼睛便是一亮,但这亮光转瞬即逝,快的没有踪迹。但即便如此,这种目光还是被师北落敏锐的捉住了,她眼底里掠过一丝失望的哀伤。一早就猜测到付青硕接近自己,选择自己作为驸马便是为了这只钗子的秘密,可后来她的一举一动又让自己觉得她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为自己安排这些,但却没想到末了,她还是为了陈国的宝藏…… 师北落心里已经凉透,她回想起前几日与成绯馆馆主的谈话。 他用沉稳又好听的嗓音说道,“师公子,琥国公主付青硕或许并不如你所料,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一个将自己放得比谁都重要的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便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师公子若是认为她对你有情,而且会因为这种虚虚实实的情感干扰她的判断,甚至改变她的作风,大抵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世间并不是没有人会为爱情做到粉身碎骨,但我敢断言,这粉身碎骨的一群人之中,绝对不会有付青硕。” “公主如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师北落苦涩又艰难地笑着问。她知道自己此刻笑的定然比哭的还要难看,但还是努力勉强自己带着这一点点虚假的笑继续望着付青硕。 付青硕没有反应。 师北落重新握住凤钗,道,“这是陈国的东西,别人不能碰。” 作者有话要说:连上官昭容都中招了~~不想改啊不想改~~ 第091章 段韶溪成婚之后便入乡随俗,褪去陈国鲜丽的民族服饰,换上了琥国贵族宫装,乍然一看,端得优雅高贵。淡紫色的王妃衣裙,长发挽在脑后,金步摇、银手环、苏绣花鞋,她的身材虽不如付青硕那般修长,但也玲珑小巧,眉眼中总是透露着一种机灵可爱。 虽然她已经同付贺成婚了,但在王府的下人们看来,这位新的当家主母与之前那个俏皮诡诈的南楚小郡主没有多少差别。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破功,总会叫人忍俊不禁。 段韶溪对日常用度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但唯独对吃情有独钟。按照她的说法是琥国的有些食物她从来没有在南楚见过,故而就会让王府的厨房多做一些。厨房里的师傅倒是不打紧,只是可怜了王府的老大夫,因为这位新王妃总是吃坏了肚子,半夜里疼的打滚,然后怡王便会匆匆派人去请,一来二去为了避免麻烦,便直接叫这位老大夫住进了府中。 可怜这老大夫年迈,段韶溪又折腾地紧,付贺无奈之下又无意中听见家中老仆说,长兴街角新来的一位年轻大夫不错。于是便派人去打听此人来历,若是合适便让他取代家中的老大夫,给老人家一个安度晚年的机会。 这一日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王府中便有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来客,此人黑面,下巴上留着络腮胡子,身材中等,穿着南楚的传统服装。他便是许久不见的南楚使者白为永。 “小郡主,”白为永脸上挂着微笑道,“既然小郡主已经顺利和王爷成婚,小臣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小臣这就回国复命。”他顿了顿,抬头转视付贺,眯着眼睛笑道,“还请王爷好好照顾我国郡主以及神兽听君命,楚国上下的百姓包括我们的皇上都会感激您的。” 付贺今日着的是滚金边白底王袍,气质超脱,自成了婚之后他也隐约收敛起之前的浮夸做派,变得相对沉稳许多,连之前常去的成绯馆也没有了他的踪迹。 付贺听着白为永的叮嘱,点点头望着一边眼睛已经发红的段韶溪,伸手过去握住段韶溪的手,然后扭头看着白为永认真道,“本王会照顾好王妃的,请使者和南楚皇上都放心吧。” “他是我的皇兄,也就是你的皇兄……”段韶溪嗔怪地嘟起嘴。 “琥国规矩,不必改称。” “你——” “本王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你皇兄是南楚的君主,本王是琥国的亲王,虽然本王和你成了亲,但礼不可废,这也是对你皇兄的尊重。”付贺说着便空出手曲指一弹段韶溪的额头。 段韶溪摸了摸额头,一脸的不满。 “哈哈……看来王爷和小郡主很是恩爱,王爷一定不会亏待我们小郡主的……时候不早了,小臣也该启程,两位,告辞了。”白为永满意地颔首抱拳道,临了的时候还回头望了一眼大门,那个方向再隔开一条街,便是天璇公主的公主府了。不知道那人现在的情况如何,一切是否还顺利?只是自己留在这里已经没有用处,而且她已经吩咐了自己办好事情便要离开,为了不碍事他也只能暂时告别。只是这一别,恐怕真的无法再相见,所以可惜,末了还是未能见她一面。 “使者可是在等人?”付贺见他欲走不走,便开口问。 白为永扯起嘴角,“只是有些舍不得小郡主。” 付贺一皱眉,揽过段韶溪的肩膀,亲昵道,“本王答应你照顾好她,便一定会做到。” 段韶溪靠在他结实的怀中,乍然听见这句话有些怔忡,但这话后来在她心头缭绕,往往复复地回响了好几次,让段韶溪觉得心里暖融融地,就好像冬天里生起的一团炭火一般。 他们虽然成亲,但还未行夫妻之礼。新婚那夜,她坐在喜庆的婚床之上等待着付贺应酬归来。付贺喝得酩酊大醉,段韶溪在极其饥饿的情况下放下手中的糕点,自己揭开了红盖头 去扶住靠在门边摇摇欲坠的付贺。 接着将这具“死尸”扛回床上,付贺直接昏睡不醒。段韶溪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本打算替他换上干净的、不发臭的衣衫,但付贺身材高大,段韶溪又从未做过服侍人的活儿,再加上肚子又饿得很,桌上的糕点着实诱人,腹中又着实空洞,段韶溪瞅了瞅床上的付贺,又瞧了瞧桌上的诱人糕点,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吃着糕点,放弃付贺。 于是以风流倜傥著称的怡王爷付贺,便这么在新婚之夜被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抛弃,和着凌乱不堪的、臭烘烘的大红喜袍入睡。直到第二日起来,他的头还昏沉,而段韶溪睡在了屋内的躺椅之上。 付贺看着她可爱的睡姿,不禁笑了,替她盖好毯子,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外面早已有人候着,看见付贺起来便要再找人来服侍,但却被付贺阻止了。 他瞄了一眼房间中的人影,拿中指抵在唇上对着门口的婢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道,“王妃还在熟睡,任何人不能打搅她。等她自然醒了安排人送干净的衣衫和府上最好吃的蟹脚糕来,王妃喜欢吃,但不可以让她吃太多,懂了么?” 门口的婢女赶紧点点头。 “好。”付贺笑了笑,背着手大步流星地穿过她走了出去。 眼前的画面从新婚到了现在,待段韶溪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只残留下白为永离去的背影。这个男子是皇兄安排给她的护卫,一路上对自己悉心照顾,如今自己还在,他就要回去了。自己嫁到了琥国,嫁给了付贺,虽然有着王妃之名,但实际上她只是孤身一人。 想到此处,段韶溪的鼻子有些酸涩,她垂首摸了摸眼睛,酸酸涨涨,觉得心中有一种委屈之感。 “恭喜王爷,贺喜王妃。”一个清清润润的声音忽然从面前传来。 段韶溪一听见这声音,黯淡的眼神瞬间来了精神,抬起头看见这人的瞬间,便将方才的酸涩之感抛到天外。 付贺睨了一眼段韶溪,放开她的肩膀,对着来客道,“驸马爷大驾光临,本王荣幸的很。”他上下打量着师北落,然后问道,“本王大婚之日,只见到皇姐未曾见到驸马,一问之下才知道驸马近日又感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了一些?” “多谢王爷关心,北落已经好多了。”师北落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没有落在段韶溪的脸上,她淡淡的视线扫在付贺身上,偶尔定住,大多的时候只是看着地面,像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声音却是温雅有礼貌的,“就是因为北落虚弱的身体耽误了祝贺王爷,北落深感愧疚,所以今日特地来府上给王爷和王妃请罪。特备薄礼,还请王爷和王妃笑纳。” 付贺让人收下,然后将师北落请入厅堂,道,“既然如此,便请驸马入内一叙。” 师北落余光睨了段韶溪一眼,颔首道,“恭敬不如从命。”刚走了一两步,师北落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北落在门外见到了长兴街上的那位傅大夫,可是王爷请到府上的?” “傅大夫?”付贺一愣,然后想起了他,立即点头道,“是本王请来给王妃医病的。” 段韶溪红了脸,“我没有病,我只是肚子不舒服!” “你如果不吃那么多那么杂的东西便不会肚子疼了,”付贺鄙视道,“对,你身体应该没有得病,而是你的这儿得了病。”他一边说着一边好整以暇地指着段韶溪的额头。 段韶溪撅起嘴,别过脸抱着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师北落在中间调停道,“王妃秉性天真善良,和王爷着实配的很……至于那位傅大夫,北落也曾经请教过他让他看过病,此人虽然年轻,但医术精湛。他初到京都还未落脚,王爷此刻若能将他请入府中,也算是美事一桩。” 付贺若有所思地看着师北落,“师兄似乎对这位大夫很是欣赏?你以前认识这位大夫?” “不认识,”师北落缓缓道,声音如平静无波的湖水,“但北落看人不会错,此人怀才不遇,王爷若能将他收入府中不失为美事一桩,至少,他能够替王爷照顾好王妃的身子……”师北落的眉眼淡淡一扫,落在段韶溪的脸上,段韶溪闻言,小脸儿羞得通红。 付贺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本王照办便是。”一扭头再道,“等会儿那位大夫来了,本王带你去见他,驸马便在厅内等候一阵。” “嗯。”段韶溪点头应允。 师北落微笑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快乐!PS.某木都不记得是否已经将小余行遣返回国了....果然篇幅太长.... 第092章 京都,怡亲王府。 王妃段韶溪还在屋里诊脉,新来的大夫有着白净的脸,下巴上没有一点胡须,鼻梁挺拔,戴着一顶方巾,背着木质的药箱子,剑一般的眉,很是年轻。 怡王付贺与师北落留在外头,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也不嫌累。同样素白而又精致的衣衫,穿在两个不同风格的人的身上凸显出不同的气质韵味。付贺是皇家风范,带着天然的骄傲和威严;师北落则是一种文质彬彬却又出尘脱俗的文人气质。 “这个傅大夫真的医术高超吗?”付贺浓眉轩着,眼中隐约透着担忧,“他如此年轻,甚至可能连你我的年纪都不如,医术能高到那里去?” “王爷不必担心,”师北落笑笑道,“北落久病缠身,病多了也略通岐黄之术,此人北落先前会过一面,原本也怕他是沽名钓誉之辈让那些成绯馆的姑娘吃亏了,但事实却让北落大感意外。他的医术绝对没有问题,但是……”师北落勾了勾嘴角,转视屋内。 付贺则道,“你是在成绯馆见到他的?” “嗯,”师北落道,“说是初来乍到没有什么生意,便免费给成绯馆的姑娘们问诊,不收诊金。” “不收诊金?这是为什么?” “一来他上门问诊,在成绯馆看病的话便不用租用铺子,省去了一笔不小的开支;二来来往成绯馆的都是京城贵胄,他所接触的也都是和京中贵族有所往来的姑娘们。他虽然还在免费问诊,但实际上已然收获了不少名声,说不定哪位贵族便看中了他让他成为府中的固定大夫呢。”师北落解释了一通。 付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房门,“既然此人的医术得到了你的认同,本王便放心许多了……”他停了一停,似乎想到什么,扭过头问师北落道,“你方才说他医术高超,但是什么?” 师北落无奈地摇头叹息,似笑非笑道,“高人必有怪癖,此人的医术高超,但是医德便不怎么……” “啊!”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付贺听见是段韶溪的叫声,立即变了脸色,撩开衣袍如一阵疾风般从师北落身边掠过,一脚踹开大门,跨到了段韶溪身边握住她的肩膀关心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否哪里受伤了?” 他焦急的语气和焦急的表情让段韶溪微微一怔。 付贺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不答话,又联想起师北落方才说的这位傅大夫的医德有问题,于是一股无名之火由心底窜起,愤然转身面对着还在慢慢收拾工具的傅大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怒道,“你方才对王妃做了什么,如实招来!” 傅大夫不明所以,抬了抬肩道,“我刚才在为王妃医病……” 段韶溪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却瞥见屋外那人的眼神,便立即住嘴了。 “医病?!”付贺手攥的非常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怒气冲冲道,“医病怎会让王妃叫的如此惨痛?” 傅大夫面色早已发紫,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我在给王妃扎针,王妃怕疼自然就会叫出声喽。”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段韶溪的手背,示意付贺扭头去看。 付贺一怔,心中一凉,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段韶溪的手背,那儿果然还留有一根银色的细长的针,那针实在太细,若不仔细看便会忽略。 付贺这下觉得面上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在为自己的妻子问诊,自己却这样冲动地问责人家。他猛然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师北落,并且瞪了瞪他,若不是师北落说傅大夫医德有失,自己也不会如此冲动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付贺松开傅大夫的衣领,尴尬地站在那儿,“若是早说本王便不会这样了……” 傅大夫暗忖,我倒是想提早说,可是王爷你给过我机会说明情况吗? 他瞥了一眼段韶溪,垂首拱手道,“王妃现在可好了一些?” “嗯?”段韶溪一呆,然后支吾道,“感觉……感觉好多了……” “如果王爷没有其他吩咐,傅某就先告退了。” 付贺巴不得他赶紧走,于是道,“诊金你去府前管账房要,就说是本王的命令。” “多谢王爷。”傅大夫挺直身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朝着段韶溪那儿靠近。 “你又想做什么?”付贺下意识伸出手拦住他。 傅大夫不明所以指着段韶溪的手背道,“王妃那儿还有一根银针……不□□吗?” 付贺立即红了耳根,今日问诊他出了不少洋相,让段韶溪和师北落都看笑话了,悻悻收回手背在后头,让傅大夫过去。 傅大夫收好了针,重新背上医药箱子告辞离开。 师北落还在门口,傅大夫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不自觉地碰了碰,一个转瞬即逝的对视过后,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波澜,师北落一如既往地平静,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而傅大夫的表情众人都已看不见,只见他的步履轻飘洒脱,似乎身轻如燕。 “本王总觉得这个傅大夫来历非同寻常。”付贺看着他的背影,对着来到身边的师北落道,“而且本王看他的眼神,绝非一般的市井小民……” “王爷多虑了吧?”师北落道,“若是朝中贵胄,王爷怎会不认识?若是边境贵族,北落也早该收到消息了……” “嗯,”付贺沉默片刻,扭头对着段韶溪道,“你如今真的好些了?” 段韶溪点点头,“这傅大夫真的很神奇,随随便便扎了一针就好了,肚子再也不疼了。”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昨晚吃了蟹脚糕芝麻团子和龙凤虾球的?另外还有玲珑小包以及……”付贺还未说完嘴巴便被段韶溪的小手堵住,付贺瞪大眼睛瞧着段韶溪,看她还能如何放肆。 段韶溪堵了付贺一会儿,然后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感慨道,“看了一上午的病,我竟然有些饿了,唔……”她不顾付贺的眼睛越瞪越大,自顾自地低头摸了摸肚子,毅然地下了结论道,“看来我真的饿了,我要出去吃点儿东西,你们继续谈事情吧,再见。” “喂,你——”付贺又是气又是无奈,等要追出去的时候却被师北落截住,“王爷,就让小王妃去吧,她天□□玩,王爷阻止不了的。” 付贺停滞在门口,一听师北落的话便转了回来,似笑非笑道,“是呀,她是真的天性如此,即使嫁给了本王,还是如此。她能这样继续保持开心快乐,本王何乐不为?” “王爷难道不快乐?”师北落问道。 付贺长长一叹,眼眸颜色深沉,“事已至此,本王没有退路。北落,下一步本王该怎么做?” 师北落刚要说话,喉咙里却有一股酸涩味道突然涌现上来,她急忙背转过去轻声咳嗽。付贺本要上前关心,但却见师北落伸手阻止,于是便只能看着她的背在那儿剧烈颤抖。 师北落咳了一会儿,重新转过来的时候,面色已经煞白。原本苍白的唇却沾染了一点红,这血一样的红让付贺心内不禁一悸。 “师兄,你——” 那莫非是血?他咳出血来了? “自从玉妃下毒以来,皇上久卧病榻,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师北落鲜艳的唇色让她带上一抹魅惑诡异的色彩,“如今皇上身边剩下的嫡亲没有几个人,王爷若是能经常入宫照顾皇上,最好无微不至……” “可是父皇他……猜忌心很重……” “当然,王爷刚去的时候皇上还是会猜忌王爷,但若王爷持之以恒,又或者能够抓出一两个想要对皇上不利的皇子的把柄……” “经过太子横王的事情之后,恐怕本王的那些兄弟都会谨慎很多……” “再谨慎也会有漏洞,”师北落眼中冒出寒光,“就算没有漏洞,王爷也可以制造漏洞……” “不错,”付贺坚定道,“就算本王心慈手软,别人未必会对本王心慈手软,事到如今,本王和你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正是如此,”师北落点点头,“还有一点,皇上似乎已经渐渐对宫内御医的医术失去了信心,若是王爷在此刻能够为皇上带去一个医术高超之人……” “你是说,这个傅大夫?”付贺挑眉,“但是此人……” “王爷如果还不信任他,大可再试他几回……”师北落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打算让驸马和公主寻宝去喽~~然后你们懂得,不过最近风头正紧,拉灯吧~ 第093章 荣妃柳桑田独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姣好容颜如同初春里刚刚发芽的芽儿般娇嫩。她虽然长得极美,但毕竟岁月不饶人,今日一早她对着铜镜,便看到了眼角刚刚长出一条细细的纹路。 时光荏苒,当年刚入宫的小秀女如今已经是六宫之内最得盛宠之人,可谁知风光荣耀过后,回首过往,却是满眼的血红。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一切都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被残忍地杀害,但对于真凶,她非但不能够报仇雪恨,反而要忍气吞声带着假面具去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取悦他…… 因为不这样容忍,她现在获得的身份的家人,便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而遭受灭顶之灾。 手中的眉笔顿在眼角,淡色的笔墨只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柳桑田静静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副眉眼虽然已经看了诸多年,但是每看一回,便觉得脸上似乎多了一些戾气,每日的容颜也似乎更憔悴丑陋了一点。 柳桑田颦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佛曰:相由心生。自己心中充满了仇恨,所以长相变得丑陋也是情有可原的。 若非付青硕的允诺,她怕早已经踏上复仇之路。但是纵然在宫内诸多年,她还是未能够在皇帝强大的监视下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所以她唯一能够依仗的唯有早前主动靠近的天璇公主付青硕。但是现在在宫内唯一能够信赖和依仗的知己付青硕,似乎也在成婚之后倾心扑在那个孱弱的驸马师北落身上,变得渐渐不能够信任了。 谁知道她何时会改变心意,让自己处于悬崖的边缘,进退不得。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要留住那个一无所用的驸马而向皇帝出卖自己? 柳桑田放下眉笔,垂首叹息,盯着妆奁许久,纤长的手指终是碰到了妆奁的最低下一层。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张卷着的薄薄的苏绣手绢。上面有一行蝇脚小字:璇与师外出寻宝,汝在宫内孤立无援,正是四面楚歌之时。 外出寻宝…… 柳桑田鲜红的指甲将那手绢捏住,接着在手中越攒越紧,恨不得将它生生撕开或者捏出水来。 自己的安慰暂不要紧,只要跟在皇帝身边,她不怕自己会出什么事情。但是付青硕曾经答应过自己,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她就会保护好那一家人…… 可是—— 今早早朝之后,却听说了江南娘家之人,因为徇私枉法之事惨被抄家,如今父母兄弟皆在来京的途中,到了这里便会接受审问。自己曾经想要面见皇帝,可是这个无情的帝王,却在自己说明了来意之后随意地摆摆手,说此事会交给大理寺谨慎处置。 好一个谨慎处置! 他是怕了近日宫内盛传的关于她的传闻,觉得当年的事情做的不甚利索,担心自己的真正身份暴露故,所以想要彻彻底底解决这件事情掩盖当年的丑事吧! 又恰在此时,唯一能够在宫外帮助自己的同盟付青硕却和师北落出门寻宝去了。什么陈国宝藏,那都是借口,是她不想再帮自己和自己划清界限的借口! “来人!”柳桑田低声命令。 外面有了宫女的应答声,然后门便被缓缓开启,一行宫女太监鱼贯而入,约莫二十来人,全都垂首侍立两侧,态度恭恭敬敬,宫女是清一色的嫩绿色宫装,太监则是褐色太监服。 柳桑田停了停,凝视着铜镜中的容颜,目光一定,吩咐道,“给本宫换上那一套苏绣流苏百花裙,梳一个柳云发髻,本宫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皇上面前。” 此刻在荣妃柳桑田的眼眸中,没有了之前的愤恨和自怜自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的、笃定的流光溢彩。 宫女太监齐声应道,“是。” 两个时辰之后,荣妃以绝对的倾城之姿出现在了皇帝面前,皇帝那时候还在寝宫,和几个军机大臣们商量着南楚的动态。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让荣妃在外面候着,后宫不得干扰政事这是琥国传下的传统。而且以琥国皇帝的精明谨慎,是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国家大事陷于会被后宫干扰的境地。 荣妃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在后宫专宠多年。 可是今日,连在寝宫之内的大臣们都觉得气氛有些暧昧至极。自从荣妃突然出现在殿内之后,还半倚靠在矮塌上的皇帝的眼神突然一亮,接着连身子都挺直,一双眼睛直直地、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口的这位绝代佳人。 虽然已经相处许多年,皇帝认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荣妃的所有打扮、所有姿态,但今日的荣妃又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她以往都是以妖冶之姿出现,给人带来一种澎湃的激情和刺激,叫人欲罢不能;今日的打扮,和这初春冰雪消融的景象有着隐隐约约的相似,就好像三月里走在南方小城里,石板桥上的姑娘,是一种清新脱俗的美丽。 皇帝出神地看着她许久,纵然身体抱恙,但爱美之心依旧旺盛。所谓的政事似乎在此刻都已经不够要紧了,要紧的是如何才能与这样的美人儿独处,与她温存。 皇帝想了想,故意清理了下嗓子。 底下的官员能混到今日的位置当然懂得皇帝的心思,于是便顺利地低头告退。 他们从荣妃的两侧退出殿内,却连她的裙角也不敢再看上一眼,只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琥国皇帝的女人,若是贪心多看一眼便可能会有被挖眼的后果。 “皇上,”荣妃含笑如花,腰肢扭摆着走到皇帝矮塌前,“皇上近日身子可好了一些?太医是否准时来为皇上诊脉?” “爱妃今日的打扮……似乎与往日里不太相同……”皇帝抚摸着她细致红润的脸,眼神渐渐痴迷了起来,“如果是想为你娘家之人求情的话,恐怕朕要辜负爱妃的一番心意了。” “臣妾回去想了想皇上说的话,觉得皇上说的很有道理,”荣妃的眼神很是无辜,似乎真的仔细思考了皇帝的话语,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大理寺是个公正的地方,臣妾相信他们不会轻易污蔑臣妾的家人的。而且……” 皇帝的手一顿,抬眼道,“爱妃有话便说。” “而且皇上这样做,是不是在生臣妾的气?”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眉头一挑道,“哦?” “皇上,”荣妃的嗓音娇嫩地简直可以捏出水来,拉扯着皇帝的手撒娇道,“臣妾侍奉皇上多年,皇上难道还不知道臣妾是个怎么样的人吗?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臣妾心内都有数。至于当年的往事……” 柳桑田眼珠子一转,说话声变得缓慢,锐利的眼睛紧紧瞅着皇帝的面部表情,若是皇帝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她便立即噤声,但是皇帝似乎很有兴致继续听下去,于是她便继续道,“若是当年的事情被揭发,不但皇上的面上无关,连臣妾自己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所以,宫内的谣言绝对不是臣妾传出去的。若是皇上不相信,臣妾……”柳桑田咬着下唇,我见犹怜的样子,思忖一番之后下定决心,竖起双指指天发誓道,“臣妾可以发誓,若宫内的谣言是臣妾传出去的,无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都叫臣妾不得好……” “好了,”未等那个不吉利的字出口,皇帝已经捞过她的腰身,让他靠坐在矮榻上,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脊背道,“朕相信爱妃。” “皇上……”柳桑田的眼睛里隐隐噙着泪珠,似乎是被皇帝的信任感动了。哽塞了一会儿忽然圈住了皇帝的脖子,抱住了皇帝,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哽咽哭着,“皇上肯理臣妾了,皇上终于不生臣妾的气了……” 皇帝一边撩开她的肩上的纱衣,一边道,“朕何时生过你的气了。” 柳桑田感觉到脊背上的一阵凉意,抱着皇帝的时候,她看见了放在矮榻边桌几上的空药碗,心中隐隐一动,而这时候皇帝的手已经钻入衣衫,贴在了她的后背。 柳桑田忍住心内的一阵厌恶,强笑着撒娇道,“皇上的身体可……” “放心,”皇帝将她压在下方,喘着气道,“朕调养了几日,已然觉得好些了。今日爱妃来看朕,朕一见爱妃,便真的觉得已经全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 第094章 师北落的家乡汶城,在琥国和曾经的陈国的交界之地。地处边陲,故而来往的商旅较多,如今陈国已灭,但陈民大多数还留在原地。只是家国已毁,这些没有了国家的百姓被琥国的皇帝归为贱民一类,不得从政事,不得与贵族通婚,做的都是最粗鄙最低下的工作。 女子充为官妓,男子流放为奴。 若有可怜接济这些可怜的陈民之人,大多数也会按罪处罚,重典之下,久而久之,原来还心存善念的琥国臣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等级分类的方式。 古朴简单的边陲小镇汶城里,一半是原来的琥国百姓,一半是被贩卖到异国他乡的陈国奴役。 一辆华盖马车行驶入了汶城城门,门口的官兵见到如此豪华的马车顿时眼睛一亮,暗想是哪家达官贵人到这边陲地方视察来了。为了避免怠慢,为首的一个官兵笑呵呵地上到车边上问道,“不知道车内坐的是哪位贵人?” 马车夫戴着宽檐的斗笠,斗笠遮住了大半部的脸,闻言之后一把暗哑的冰冷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我们来自京都。” 京都? 官兵头子咽了口口水,心如擂鼓。山高皇帝远,这汶城一般也不会有大官来,来的一般都是附近的小衙门之人,偶尔剥一点油水、分走一点奴隶还是有的,但若说京城来的大官儿近一年——不,是近三年来从未有过。 除了三年前,他们曾经为了搜查一个陈国的什么公主曾经来过几个大将模样的人之外,汶城还未如此热闹过。 “不知道是京都的哪位官老爷?”官兵奉承地笑。 车夫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祥云纹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金色的“御”字,此乃琥国皇帝赐给御林军的腰牌。 官兵立即精神一抖,连腿脚都差点吓软了,结结巴巴道,“原来是御林军的官爷……”眼珠子骨碌一转,一边对着后面的人说去找县府大人,一边冲着这边解释道,“官爷稍安勿躁,因为官爷来的突然县府都还没有准备好,本城内没有驿站,不知道将官爷安排在县府是否合适?” 车夫沉默着不答话。 官兵正想着若不是他刚开始说过话的话,还以为这个马车夫是个哑巴。正犹豫之际,但听里面的一个悦耳好听的温雅声音道,“本……本官奉命出行,但不想招摇过市,请问城内可有干净的客栈,我们住那儿便可。这就不必劳烦县府安排了。” “干净的客栈……”官兵道,“城内唯有一家客栈,不过住的人三教九流,怕是会怠慢了官爷。官爷若是想低调行事,那么小的可以安排官爷住在城内的一户人家。” “这样打扰百姓,似乎也不合适。”里面的人道。 官兵悄悄抬起目光瞅着门帘,里面的人影隐约晃动,似乎坐着两个人。两个人都面朝着车门,坐姿端正优雅。 在偷看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道寒冷的、冷冽的视线从面前扑着过来,犹如两把刺刀一般差点要刮破自己的眼睛。 官兵急忙收回探寻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靴尖道:“里面的人都搬出去了,他们到了京城投奔显贵的亲戚,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的。走的时候县老爷主动帮忙照看他们的屋子,曾经修葺过也算的上干净整洁,虽然小了一些,但比一般客栈要好许多。” 他还要絮絮叨叨继续解释,却听马车上的人截断道,“那就住那户人家罢。” “是,”官兵低头拱手道,“那小的就去带路,请随我来。” 于是马车慢悠悠地跟着这官兵一路到了一户朴素的人家宅院前。 “打赏。”车上的人道。 马车夫便随意地扔给官兵一块碎银。官兵便极为高兴地谢过,说了一通虚与委蛇的应酬话之后终于离开,想必是向县府通报情况去了。 想到不一会儿又有人来烦扰,马车内的两个人都不胜烦恼。 “即使是一个御林军的腰牌,也会得到如此青眼相加,若知道是琥国堂堂的天璇公主驾临,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师北落穿着朴素的白色袍子,外罩一件薄薄的貂毛披风,噙着笑调侃坐在身边的付青硕。 付青硕一袭典雅的青色襦裙,低调但奢华内敛,纵然身处乡野村边,但浑身上下的雅致贵气时不时还会流露出来。仿佛长白山上的雪莲花,虽然经常和冰雪融化在一处,难分难辨,但只要闭上眼睛细细感知,还是能够闻见它那种清幽地,沁人心脾的香味,优雅而缓慢地直接透入人的心肺,神不知而鬼不觉。 “御林军的官阶虽然不高,但权力很大,尤其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是又惧怕又敬畏的一类官职,带着他们的腰牌行事,要比其他官员的好用许多。”付青硕轻抬眼睫,凝视着师北落的侧脸,道,“外面这处地方,想必就是驸马的旧宅了。” 师北落一怔,意外道,“公主怎么知道这是北落的住所?” 付青硕不言不语地收回了目光,挑开帘子下了马车。宫女杜未未为了避人耳目还留在京都与人斡旋,力图掩盖她和师北落出宫的事实。而师北落带来的马车夫俨然就是当初那个曾经替代她甄选驸马的少年周轩宾…… 据报,这个少年就是著名的杀手楼的杀手未央。 付青硕一向知道师北落能够收买人心,但却不知道她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手段和手法隐约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两个人都下了马车之后,师北落站在付青硕的身边,看着面前的故居,她的眼睛有一层雾气在弥漫。 这儿是许若华的家,也是她的第二个家,没有许若华的收留,就没有现在还苟延残喘的自己;许若华若不是因为收留自己,也不会因此而香消玉殒,甚至临死的时候,还未来得及见上她真正的心上人一眼。 这里显然曾被人修葺,按照那个官兵的说法可推断而知,汶城的县府是因为得知自己被选为驸马而刻意接近许氏二老,甚至未他们修葺房屋以图日后自己的知恩图报。 虽然师北落憎恶这类人的趋炎附势,但自己身在其中,当初行商的时候也曾与他们虚与委蛇,若说厌恶,她此刻最厌恶的应当是这样总是戴着假面具的自己,甚至要比恨琥国的皇帝和身边的付青硕更加憎恨。 总归而言,她还必须这样戴着奉承的、敷衍的笑继续活下去。即使让付青硕直接揭穿了自己就是陈国公主李悠南这个事实,但好在她还想要自己陈国的宝藏。人只要有所贪图,有*,便能够抓住她的弱点,然后一举击溃。 反正师北落也没有找到机会去寻宝,既然付青硕乐意与自己一同前来,那边随了她的愿望,让她见一见陈国的宝藏。然后—— 师北落想到此处不禁眯了眯眼睛,眼内许久不见的狡黠的光一闪而过。她特意带了未央,特意有意无意地让付青硕身处孤身一人的境地,即使让她见到了宝藏又如何,还不是有命见到没有命享受? 你们琥国当年灭我陈国,除了开拓疆域之外,不外乎是因为这一笔价值不菲的宝藏?人人都想长生不老,尤其是身处皇权中心的琥国皇帝。而恰好传闻在陈国的宝藏之中,还有一颗当年始皇命人从东海蓬莱仙岛求到的长生丹。 为了一粒不知道真假的丹药,便破坏了一个国家的安定,造成上千万人的背井离乡,家庭支离破碎,国破山河灭…… 付青硕没有回答师北落方才的问题,师北落微笑着牵过付青硕的手,深情望着她道,“公主一路上奔波劳顿,一定是累极了。既然县府恰好安排住在北落原来的住宅,公主就当回家,不必客气。”她顿了顿,望着来时的路,上面一个人影也没有,然后道,“等一下县衙想必又会来人,公主何不趁着此时休整一下,若是迟一点,恐怕另有的烦呢。” 付青硕的眼眸动了动,道,“哪间是驸马的房间?” 师北落笑指道,“就是那一间。” “嗯,本宫就去驸马的房间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恢复日更吧^_^ 第095章 付青硕睡梦中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又感觉到一个熟悉的呼吸正在贴近。心下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琉璃般清澈的目光对上另外一对幽深的浅褐色的双瞳。 无论外貌如何变化,这双眸子的颜色还和从前一样,但拥有这双眸子的人的心灵已经满满被仇恨占据。在渐渐了解她对自己只剩利用之后,付青硕干脆拒绝了她所谓的感情,从而想要阻止她们在利用和被利用之中加剧冲突的困境。 但一个人放手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人的妥协也是远远不够的。心结是两个人设下的,就要由两个人去解决。所以付青硕抛下京都的一切,陪着师北落千山万水,来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她知道,若是师北落对自己起了杀心,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己难逃一死。可终究她还是来了,因为心里有一份期待和希望,她在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师北落替她掩好被褥,俯身低头的时候,一道光影打在她的背后,影子便落在了付青硕的脸上。披在背后的乌发略落了几根下来,扫在付青硕的脸颊上,酥酥痒痒地,叫人心内一阵酥麻,就像是蚂蚁爬过一般。 付青硕的眼睛眨了眨,方才睡梦深深,可见路上是真的累了。也不知道汶城的官员是否已经来过,她别过脸看着外头的日光,启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师北落温言道,“现在已经是申时了,公主睡的可舒服?是否还要休整一会儿?” 她的言语如春风般在耳边拂过,叫人心内一下子柔软了许多。 付青硕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汶城的官员可是已经来过?” “都还候在外面。”师北落直起身子,站在卧榻边上回道。 付青硕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么就将主要的官员请进大厅,本宫有几句话想要问。” 师北落点头道,“他们就在大厅,随时等公主问话。” “嗯。” 其实所谓的大厅也不过是一间稍微大一点的草房。可以看得出这顶部原本破了好几个口子,但后来被人修葺过。这里摆放着好多格架,上面还留有一些草药,有些已经发霉,可还没有丢弃。门口挂着几盆吊兰,还在生机盎然地生长着。可是底下种植的几盆不知名儿的盆栽,里面的植物已经死光。 付青硕来的时候,特意跟在师北落的身后。因为现在师北落才是京都来的御林军,而她或许只是跟在她身边侍候的小婢女。但纵然是婢女,但也比这些偏僻地方的朝廷官员高贵一些,虽然底下人都见她美貌,心旗摇曳,但碍于师北落的面子不敢造次。 县府虽然听过师北落的大名,但对本人却没有多大的印象。在师北落和许若华还潦倒的时候,他根本不屑一顾;在师北落和许若华渐渐富裕的时候,他虽然听见了风声,但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后来许若华坠崖,师北落上京,更是没有机缘可以相见。直到后来从京都传来消息,说是师北落被选为天璇公主的驸马,通报的人一路拿着皇榜来到这边陲,看着上面的户籍所在,县府这才拍着脑门大吃一惊。 后来打听到许家还有人在,便好生招待了几天,顺便拨款为许家修葺了旧日的茅屋,这才有了今日还算整洁的许家。 今日在门外等候多时,从午时一直到申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一直这样战战兢兢地等着,现在已经有些腿脚麻痹的症状出现,但还是不敢懈怠偷懒。 所幸所要等的人终于出来,一个青衣女子,容颜绝妙的美丽,气质又是汶城那些女子不可比拟的高华,叫人不能直视;另外一个月白衣裳的儒雅男子,是个容貌清俊如风般的公子哥儿,面容略是苍白,气色也不是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宫内的御林军大人。 县府目光挪移到另外一个黑衣少年身上,他还戴着斗笠,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布条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依照打扮来看,那布条之内的东西应当就是一柄长剑。 县府灵活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拿不定哪位才是京都来的御林军。 这时候师北落清理了嗓子,开口道,“本官来自京都,奉命来汶城调查一些事情,有劳县府大人久等。” 她如此一发话自然已经表明了身份,解决了县府的困境。县府一想,这京都挑选御林军标准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低了?身边的师爷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能进御林军的未必都是精壮的男子,有时候有些氏族子弟也会被挑选进去任个闲差,想必眼前这位就是如此。” 县府这才恍然大悟,相比那些依靠实力进入御林军的人,依仗家族权势进去的更加不得了。于是愈发毕恭毕敬地道,“卑职不敢,不知道大人来汶城有何贵干?” 师北落心想这倒也是个不花哨做事挺实诚之人,斜眼瞄了一下付青硕,然后按照她交代的问道,“实不相瞒,我们到此是来找一样东西,至于这件东西是什么属于机密,不便告知。”师北落眉头稍稍一抬,接着道,“我们需要县府帮忙的是,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县府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想起那处死气沉沉之地,原本热血沸腾的身体顿时变得拔凉拔凉,嘴唇也变得干燥起来,“下官斗胆,那个地方实在太过险恶,即使是御林军大人您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下官为了大人您的安危考虑,还是想劝一劝大人切勿涉险。” 师北落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字字道,“皇命不可违。”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本官身为御林军就有必要替皇上排忧解难。县府大人也是皇上的臣子,我们同朝为官,就必须要为皇上舍身取命,对皇上吩咐的事情,必须万死不辞,对不对?” 这轻轻柔柔的话语入耳,却如同锋利的刀一样一下一下扎入心窝,叫县府背后冷汗直下急忙道,“是,下官会亲自领路。” 在汶城之西,有一处圆形天坑,方圆十里,寸草不生,飞鸟走兽绝迹。三年前陈国覆灭的时候,琥国皇帝曾经下令屠杀十万陈国将士,大多数人的尸首也都就近丢在了此处。 又有传闻,天坑附近经常有鬼怪出没,经常吸人阳气。汶城县府为了安抚百姓,不得已请了一个道士前来驱鬼,却不想连那道士也不见了;再重金请一个高僧来,那料想高僧还未踏入天坑十里便捏着佛珠没命逃窜,说是阴煞之气实在太重,让县府另请高明。 经过几番折腾之后,汶城内的人几乎都不敢靠近此处,久而久之,这里也渐渐自动隔离成了一方黑土。县府为了避免有人误入其中,故而叫了两个老捕快看着,多年也相安无事。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老捕快经常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驼背女鬼出入,另外一个则否定了这个说法,说根本未看见什么人影,彼此争端不下,县府听了心想既然没有人报官再生命案,那随便那是人是鬼也就随风去吧。 如今师北落再提起此处,县府虽然胆战心惊,但命令不可违抗,故而也就只能带着师北落等人去了。 到了小路的尽头,有一个牌坊,上书“年年寸断处”五个大字,两边的对联已经被风侵雨蚀消磨到不剩一个字了。 师北落叫住县府,摸着那牌坊的柱子良久,沉吟道,“劳烦大人了,余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大人就请先回去吧。” 第096章 琥国,京都。 巍峨的皇城建筑蒙在朦胧的细雨当中,雾蒙蒙的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锅盖一般盖在人的头顶,即使撑着小伞走在小路上,也让人觉得压抑非常。 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口,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他穿着白底金边的王袍,头戴高冠,生得肌肤白净,眼睛剔透有神,丰神俊朗。左手拇指上戴着一圈祖母绿玉扳指,下车之后,他站在车前侧仰首凝望着深宫高墙。 衣角被微风卷起一角,褐色的瞳孔颜色微变。见他身影落在这阴雨之中,身边的小厮送上来一柄伞,遮在他的头顶。 付贺嘿嘿一笑,挑眉问道,“你向来没有这么仔细,这雨也是忽然而至,怎么知道在车内备下一柄伞为本王遮雨呢?” 小厮如实道,“禀王爷,是王妃吩咐的。” “哦,是她?”付贺皱眉凝思,而后拍一拍小厮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纸伞,“你们在宫外候着。” “是。” 小厮看着自家王爷的身影消失在那幽深的宫墙之内,雨滴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打湿了衣衫,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转身跳上了马车坐在车头避雨。 这雨也如王妃所言,一旦开始下便不会那么容易停了。 大兴宫殿内,一些朝臣都已经退下。穿着明黄色袍子的皇帝高坐在上,一对眼睛细细眯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虽然立春已过,天气转暖,但殿内还反常地烧着炭火,四处可见的点点火光,热的人脸上一阵发烫。 付贺松了松领口,撩开前摆跪地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睁开了眼睛,垂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想着今早那郎中所说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 “贺儿,”皇帝开口时候的语气却出奇的温和,俨然是一位慈父,“你介绍来的那位傅大夫……” “是,父皇。”付贺心里一阵忐忑,那位傅郎中先是医治了师北落,让这样一个病秧子赞不绝口,再来又看好了自己的王妃段韶溪的病,有这两个人担保,自己推荐他来宫内替皇帝问诊应当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在皇帝病症反复的情况下,各位皇子都纷纷推荐了自己熟知或者是临时找到的大夫,付贺当然也不例外。但这位傅大夫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他也曾经怀疑过他的身份,但依据师北落的调查来看,此人的身世干净,医术高超,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便顺水推舟地送他入了宫,暗忖着反正宫内的大夫郎中如此之多,自己不愿有功但求无过。 可是今日皇帝召见,刚才付贺进来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七皇子以及十六皇子的马车在宫外,心道皇帝也已经找过他们了。可是究竟为何找他们?难道是开始为储君的事情作打算了?自己也是候选人之一? 付贺藏在袖子中的手渐渐捏紧,一颗心像是悬在一根细线上,紧张不已。 这位姓傅的大夫,不知是自己的福将,还是自己的灾星…… 两父子正在沉默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尖锐的可以刺破耳膜的声音。 “宜妃娘娘到——” 付贺挺直的身子忽然一颤,他耳朵里已经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个名号,但是心里却极其不愿在这里见到她。 这个生他却不养育他、给予自己生命却又想夺走自己灵魂的女人…… 在听见细碎的、轻微的脚步声,和纱裙摩擦的细细的沙沙声之后,付贺终于在皇帝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形容,恭谨地迎接上去,用特意扯起的假笑奉承地迎接自己的亲生母亲。 “母妃,您怎么突然来了,是父皇让您来的吗?”付贺努力让脸上笑容不减,亲昵地扶住宜妃的胳膊。 以往私下独处的时候,付贺是能避她多远便是多远,甚至连请安问候也都是能免则免,近些日子发生了诸多的事情,他的请安更是从去年拖到了今年。 大婚的时候,付贺面对的是两个空荡荡的高堂座位。代替皇帝来的是首领太监余华以及他手中的一道圣旨,代替宜妃的只是被混在许许多多贺礼中的一个不起眼的箱子,想必里面装的也都是金银财宝之类的钱财,付贺甚至懒得打开。并且也不允许府内的人去碰自己厌恶之人送来的东西。于是这个箱子便被封存在了怡王府邸中的仓库内,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逐渐发霉、发臭。 宜妃虽然上了一点年纪,但余韵犹在,脸的轮廓和眉目隐约能看出当年的绝代风姿。琥国皇帝搜刮了民间、贵族、琥国、他国的各色美女,替他们换了身份一一纳入宫内,凡是看得上眼的,他都要不折手段地收入囊中。 宜妃的来历和原本的姓名无人知晓,但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冷美人。近年来由于柳桑田专宠,她又没有争宠之心,故而一直甚少有人提及她。 宜妃瞥了付贺一眼,低头看着他扶着自己的手,脸色微变。付贺缩了缩手,但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即抽离逃开。毕竟皇帝还在看着,自己若是和母妃疏离,怕他也会和自己疏离。 正在犹豫的时候,感觉到宜妃的一道意味深明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的脸上,付贺怔住。 宜妃便在此时跪了下去,顺便也将自己的胳膊从付贺的手中抽离开来。 “臣妾见过皇上。” 她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带着在深宫养了多年的高贵和典雅。 皇帝道,“平身。” 宜妃站在了付贺的身边,虽然是一对血脉相连的母子,虽然付贺看起来很孝顺,但两个人之间却隔着外人看不出的一道高墙,只是不知道这道高墙是谁竖立起来的,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堆砌的。 皇帝扫视二人,最后实现停在了付贺身上,问道,“贺儿,你送进宫的那位傅大夫,他从众多的大夫中脱颖而出,解开了太医院设下的难题。甚至将太医院院首那个老头子击败了……” 付贺闻言瞪大了眼睛,但这种诧异的神情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多久,他立即冷静了下来,低眉谦让道,“父皇洪福齐天,这位傅大夫是听着皇命而来的,儿臣不敢居功。” 嘴上虽这么说,却在心里暗暗吃惊不已。好一个民间大夫傅郎中,竟然连斗太医院二十位医术精湛的御医,且将那个号称“医圣”的太医院院首张晋打败了! 那老头子可是一出生就泡在草药堆里,三岁就背神农百草,十五便入了太医院如今位居院首,名扬天下的张晋呀!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指节敲击着龙椅扶手,问道,“贺儿,你又替朕立了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付贺笑嘻嘻道,“儿臣不要赏赐。” “哦?”皇帝敲击扶手的指头停顿了下来,眉头越拢越紧道,“朕这里难道就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他慢慢转视宜妃,宜妃面色不改,但眼角余光却若有似无地睨到了付贺身上。眼神中,透着隐隐的担心。 付贺继续爽朗笑道,“父皇拥有全天下,当然有儿臣想要的东西,只不过儿臣有点不敢提,怕父皇舍不得……” 皇帝的眼中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好像带着一股黑色的戾气。 “你尽管说——” 付贺深吸一口气,呵呵笑道,“儿臣想向父皇多要一些月例……” “什么?”皇帝的眉头一挑,表情又奇怪又困惑,“月例?” “嗯,”付贺道,“儿臣本来的开销就比较大,而且近来又娶了亲。父皇您不知道,王妃她是个郡主,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骄纵,开销自然也大了不少。儿臣虽然被封为亲王已经增长了月银,但和王妃的开销比较起来那实在是九牛一毛,所以,父皇您看……” “哈哈哈哈——”皇帝拍着扶手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朕答应你就是!” 第097章 皇帝满意地点头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不甚起眼的儿子,如果人的心情好,似乎看人也格外顺眼起来。付贺穿的王袍干净整洁,虽然样式简单,但金色的滚边时不时地衬托出他的皇家贵族之气。 皇帝开始仔细打量付贺,觉得他眉眼像极了宜妃,而宜妃过于冰冷,付贺在长着与她相似的面容的同时又带了点放荡不羁的味道。看着付贺,就好像看见了宜妃在嫣然一笑一般,分外惬意。 “来人,赐座。”皇帝片刻后吩咐道。 付贺和宜妃相继坐下,这场景似曾相识。 皇帝对着身边的首席太监余华道,“传傅明神进来。” 付贺虽然见过一次傅明神,但对这个人印象不是很深刻。方才经过皇帝的夸赞之后,付贺仿佛比皇帝还要好奇这位傅大夫的长相以及来历。他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就好似等在深闺新房里的新娘子翘首以望新婚夫君的到来一般。 宜妃美目微微转动,落在了付贺的侧脸上,眸色晦暗不明,就好像被星云遮住了的明月。 在殿上众人的等待中轻轻松松进来的一个白衣男子,便是入宫没多久便叫人惊叹不已的傅大夫傅明神。 只见他穿着宽松的长袍,腰间没有系带,衣袂翩翩,蹁跹而来。柔软如丝的乌发披在肩后,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着,仪容整洁,样貌却是平平,看起来很年轻,绝不超过二十五岁。 “小民傅明神参见皇上,参见怡王殿下,参见娘娘。”他一一朝着弯腰行礼,却不跪拜。 余华正要呵斥他大胆,却听皇帝问道,“见到朕,你为何不跪?”语气甚是威严,若是一般百姓早就吓得腿软,但这位傅大夫却临危不惧。 只听他徐徐道,“皇上请恕罪,这是傅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除了自己的师傅以外绝不跪外人,否则便要下地狱,受锥心刺骨之痛。” “父皇乃是天子,你是他的臣民,跪拜天子理所应当。”付贺插口道,右手又开始摆弄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 傅明神看着付贺,回道,“小民自然是皇上的臣民,但师命不可违,皇上和王爷如果执意怪罪,小民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付贺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隐见他眉宇间酝酿的不悦,深怕他一时生气斩杀了这位傅大夫,这位傅大夫死不死不要紧,要紧的是若是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可用的人才,是自己的损失。而且,这位傅大夫是自己推荐入宫的,皇帝生气之余未免会牵连自己。 于是皱了皱眉头,陪笑道,“你祖上为何立下这么奇怪的规矩,就不怕弟子得罪人吗?再者,你也信死后有地狱有鬼神之说?你做为一个大夫,每医治好一个病人便是和地狱争夺一条人命魂魄,你抢走了他们的东西,难道不怕遭受他们的打击报复吗?” “我要学习这门医术便必须接受这样的规矩,付出才能有所回报,虽然日后必将得罪人,但学医救人乃是傅明神一生夙愿……”付明神说到此处,余光瞄见付贺正拼命地给自己递眼色,于是话锋立即一转,冲着皇帝道,“皇上乃是千古明君,定然不会为难小民,小民定然尽心尽力为皇上调养身体。” 皇帝听见此此语,眉间的阴郁减去了许多,况且还要依仗傅明神医病,故而暂时放纵了他,也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就特许你见朕不用跪拜。” “小民谢过皇上。”傅明神虽然笑了,但付贺觉得他的笑容有丝丝的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生硬的硬扯出来的一般。 “至于鬼神之说,”傅明神扭头转视付贺,“信则有不信则无,王爷看来是不信这些,但小民是十足的相信的。小民虽然也救人,但救的都是无足轻重的病症,若让小民去救一个即将死去之人的性命,小民也会出手,不过出手需要一定的条件。” “哦?”付贺和皇帝都有些好奇,但最终还是付贺替众人问出口,“什么样的条件?” 付明神伸出食指道,“一命换一命。若要我救一个濒死之人,我必须要还给阎王一个魂魄,这样才能维持阴阳的秩序,保住这将死之人的性命。” “一命换一命?”付贺听罢心里一阵的不好受,但没有直接说出口。他悄悄瞥了一眼上头的皇帝,心想若是父皇病入膏肓了,而全天下只有这个奇怪的傅明神可以救他,但是要求是一条人命的话,父皇肯定想也不想地去杀。若是傅明神说要一千条人命的话,父皇也会连眼睛都不眨地去取一千颗无辜的人头来。 想到此处,付贺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傅明神,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可惜师北落陪着天璇公主外出去了,否则自己还能找师北落商量。但既然他是师北落举荐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付贺心里反复纠结,没有头绪。 “哈哈哈哈,”皇帝拍着扶手朗声大笑道,“傅大夫果然非一般人,贺儿,你替朕找了个不错的人才,朕会赏赐你的。” “多谢父皇。”付贺起身作揖道。 “傅明神,朕听说你不想留在宫内做朕的御医?” 付贺一怔,扭头转视傅明神,越发觉得这个人一身的傲气,不可捉摸,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皇命,难道他真的不怕死吗? 傅明神立即道,“是,这也是小民师门的规矩,不得在朝为官。医者乃是周济天下的心,小民志在医术,若是一直留在宫内,恐怕不能达到师门的要求,也不能提高自己的造诣。”傅明神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道,“不过皇上放心,不治好皇上,小民绝对不离开京都。” 付贺心里一阵冷笑,这个傅明神难道不知道没有父皇留不住的人?他以为没有父皇的允许他能够离开京都一步? 父皇他,只不过有求于你,否则,你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强求你了。”皇帝犹豫了片刻,视线凝在了傅明神身上,沉默良久再道,“那么傅大夫什么时候可以正式为朕诊脉断症?” 付贺连连朝着傅明神投递了几个眼色,示意他歇一歇,等出了宫自己问好了话再应对父皇,否则再这样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皇帝突然发怒,直接拔剑杀了他都有可能。 但傅明神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付贺的暗示,勾嘴一笑道,“随时可以。”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等待起来就显得分外漫长。 付贺和宜妃都已经在偏殿内等了这许久,独自面对着宜妃,付贺觉得浑身好像被蚂蚁爬过一般浑身的不自在。 偏殿燃着让人静心安神的安神香,付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平日里对着姑娘们巧舌如簧刹也刹不住的灵巧嘴巴,此刻就好像被人毒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蹦不出口。 宜妃端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就像是一尊入定了的玉菩萨,浑身几乎可以散发出淡淡的如薄雾的光来。 “贺儿。”宜妃突然睁开眼睛开口,平稳如直线的声音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嗯?”付贺一怔,扭头惊讶又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这个傅大夫什么来历?” 付贺牵起嘴角,笑道,“是儿臣特意找来为父皇调理的一位隐世高人。” “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宜妃下定了论断,然后深深凝视着付贺,付贺在她的炙热的视线下顿时有些举足无措,浑身就好像起了鸡皮疙瘩一般,不由得连血液微微滚热了起来。 从小到大,自己从未被母亲这样注视过,她终于肯正视自己了吗?自己终于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没有人要的皇子了吗? 宜妃望了他许久,幽幽一叹,接着刚要开口说话,付贺有强烈的预感她此刻含在双唇中的字将有可能揭开这几年母子的心结。但偏在这时候,门外却偏偏传来了余华那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请怡亲王和宜妃娘娘入殿。” 付贺看了眼宜妃,忍不住问道,“母妃刚才想要说什么?” 宜妃默然摇了摇头,起身朝着门的方向去了。 付贺捏紧了手,指节咯咯作响。垂头盯着地面咬牙隐忍了一会儿之后,才撩起前摆大步流星地走出偏殿。 “传朕旨意,怡亲王举荐有功,加赐良田千亩,黄金十箱。”皇帝的脸色红润,像是得知了极大的喜事,“傅明神既然不愿意入宫做太医,也不愿意接受朕的奖励……朕知道你在京内居无定所,朕就特许你住在怡亲王的府内,有什么缺的少的皆可以让怡亲王安排,你们看这样如何?” “谢皇上。”在付贺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傅明神却立即应了。 第098章 付贺从殿上告退之后,与宜妃、傅明神一起走在宫道上。 宫道悠长,付贺虚扶着宜妃,看着地上被逐渐拉长的影子微微发憷。想起自己年少时在宫内的岁月,除了一个随身的嬷嬷和太监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玩伴。 数十年来,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过,因此才会在成年出宫自立王府之后,放纵自己在那烟花繁柳之地,借用着柔香满怀来慰藉自己过于冰凉的体温,酒入咽喉,一股刺激的火热在胃里燃烧,只有在这个时候,付贺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深宫孤寂,付贺觉得自己的母妃一定也不喜欢住在这里,她虽然不动声色,更未曾抱怨过什么,但付贺知道,只有心里有执念的人,才会这样在权利的中心寂静平静,从不想去争去抢。因为皇宫是一个容易让人变了本质的地方,即使你再不愿意卷入纠葛,也会到最后逐渐逐渐地变得身不由己。 “贺儿,那株海棠开的不错,去给母亲采来。”宜妃站在狭长的宫廊内,头顶上悬挂着的八角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傅明神背着药框一直跟在这对母子的身后,一路走走停停观赏皇宫景色。同时眼尾也时不时地扫向这对母子。他的步履稳健,举止从容优雅,说话的时候语调轻柔和缓,倒是和师北落有点相似。 付贺略是一怔,然后听命去了。那株海棠开在院中,距离不远也不近。若要采到最好的海棠花,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他一边撩起衣袖,一边吩咐人去搬来梯子。 这时候宜妃忽然转过身,面对着还在观望付贺举动的傅明神,声色内荏道却不失严厉地道,“你是何人,接近贺儿和皇上有何图谋?” 傅明神恭恭敬敬道,“宜妃娘娘凭何如此说?” 宜妃美目中流动着一丝丝的锐利寒气,语气生硬道,“本宫观察你许久,觉得你言行举止皆非一般之人,而且本宫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号,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呆在贺儿身边,怎能叫本宫放心?” 傅明神道,“如果娘娘不放心,尽可告诉皇上和怡亲王殿下。” 宜妃冷哼,“若是本宫在此刻劝解皇上,岂不是要败了皇上的兴致?”她刻意忽略了怡王,也不知道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感受,还是过于在乎他的感受。 “既然如此,小民便只能继续留在怡王的身边,继续为皇上看病了。”傅明神不卑不亢道。 “你——”宜妃愠怒,这时候却瞥见付贺摘了顶上最美最盛放的那株海棠花来了。他笑吟吟地交给宜妃,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本来要等宜妃夸奖,却不想自己的母亲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许多。 付贺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让宜妃久等了,心存愧疚道,“母妃,是不是这花不够好看,儿臣再去给您摘一朵?” 宜妃扭头看了一眼付贺,面无表情道,“不必了。”说罢竟什么也不再解释,丢下付贺转身就走。 付贺愣了一愣,快步跟上,却听宜妃又冷冷地阻止道,“本宫自己回去,你如果没有事情便先出宫回府罢。” 付贺方才还灼热的心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了一般,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小火苗一下子便被浇灭了。他像是一根木头一般呆愣在原地,看着宜妃潇潇洒洒地拐过拐角,那株刚刚为她采的海棠花也被随意地丢在路上,花瓣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遗弃一般,瞬间散落,在青色的地面上点缀起斑斑驳驳的一块斑斓。 这时候在付贺身边的一个白色身影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海棠花,拈在手中对着付贺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念的什么狗屁东西,”付贺抬头一通自嘲的冷笑道,“本王最恨这些讳莫如深,遮遮掩掩的诗词了!” “王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傅明神将花放在自己的药框中,走到付贺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天下母亲没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宜妃娘娘或许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爱着王爷。” 付贺扯了扯嘴角,觉得他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分外温暖,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拍着自己的肩膀安抚过,心中也有点对傅明神改观,抬头看他的时候,却见他一笑。这个笑不像是师北落一般温暖柔和,也不想成绯馆里的女子一般牵强附会,而是一种心心相惜的、感同身受的笑容。 就好像,傅明神也曾经经历过这些一般。 但傅明神显然比自己更加稳重,更加心如止水。看见他,付贺隐隐觉察到一种紧迫感,似乎他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一般。 “王爷?”傅明神唤道。 付贺这才察觉自己竟盯着他出了神,而此时傅明神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只听他问道,“王爷若是再宫内没有事情的话,就想带小民回府上吧。小民今天累了一天,还没有好好休息过,若是再疲惫下去,恐怕连我自己都要生病了。” 付贺道,“好的,我们这就出宫。” 出了宫门,付贺又看见了好几辆各家王府的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在宫门外。各家王爷的小厮马车夫都等在外面,有的郡王刚好上了马车,正准备走。有的就在付贺前面几步,围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谈。还有的已经登上马车扬长而去了。 付贺有些困惑,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何有这么多的皇子和郡王在此……” “王爷还不知道吗?”傅明神扫视众人道,“他们都陆陆续续送了大夫入宫,今日和王爷一样都是收到圣旨面圣的。” “父皇都召见过他们?”付贺惊讶道。 “我在太医院和那群人聊过,他们家的王爷皇子或早或迟都收到了圣旨要求面圣。”傅明神一边说着一边睨向付贺,瞅着他的脸色道,“想必皇上也同他们说了和王爷说过的话吧。” 付贺身躯一震,脑海中顿时空白一片,这样想了许久之后,才在脑海中酝酿出一个想法来:父皇召见这群皇子和自己,想必已经动了立储的念头,谁送的大夫好是第一关,接下来或许还有难关和试探要去应对,从今日起,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师北落……”付贺喃喃念道,“你到底何时回来,本王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第099章 本以为会是一片萧条肃杀的场面,但展现在面前的,却是阴霾之后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远处的高山顶部蒙着一层一层白皑皑的雪,反射了天上的光,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一阵清润的风袭来,撩动付青硕额前的发丝,发尾拍在她娇嫩的、白皙的脸上,遮去了她大半的美丽的容貌。 脚底下,竟然是一大片的兰花田,这白色的花海,随着微风袭过而此起彼伏,就像是浪涛般一层一层向花海边缘铺开翻卷。兰花的清香与余韵在鼻间萦绕,叫人心旷神怡,脑中的浑噩尽数荡涤,连呼吸也变得空灵了许多。 只是眼底下这一片的白色海洋,让人觉得有种地方不对劲。兰花是娇贵的品种,需要人悉心呵护,这里却长了这么多,难道是有人精心栽培? “公主可冷?”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问候道,说着肩上便多了一件薄薄的狐狸毛裘,虽然轻薄,但足够保暖。 师北落站在付青硕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眼中有光在浮动,感慨道,“我当初来这地方,过那牌坊的时候,也以为里面会是一派死寂,却不料在过了那条潮湿狭小的山道之后,便是这么一派奇异景象。这里似乎将冬天和春天一起留存,上一层是寒冬腊月,下一层则是三月阳春。气候诡异至极,但也成就了这样美好的景色。若不是我们身上还有任务,我真的想和公主在这兰花田中铺上一层草席,坐在这里饮酒观景,倒也不失趣味。” 说话的时候,有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蹁跹而来,徐徐落在付青硕的肩上。付青硕扭头去看的时候,那蝴蝶又飞到了她的手边,付青硕下意识抬手,那只蝶就好像通了人性一般,轻盈地落在她细嫩的指尖。 师北落看见了那只蝴蝶,眼中不知道为何有一刻的茫然,但很快便被接下来的话打散了。 “驸马这是喜欢本宫的意思吗?”付青硕道,“但是本宫只能做到和驸马在人前恩爱,如果没有外人的话,本宫是做不到这些也没有必要去做这些的。” 师北落微笑,“公主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 “都是真心话。” 师北落淡淡一笑,扬手指着站在一边几乎连呼吸都消失了的未央道,“现在也有外人在呀,公主应当对北落表现得亲昵一些。” 未央也在暗中默默欣赏景色,却不想两道视线同时投降了自己。木头般的脸突然显出呆愣的傻傻的表情来,对于他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杀手而言,倒显得有些呆然的可爱。 师北落见到他这个样子,顿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付青硕也在这时候轻轻抿嘴一笑,却是倾城。 师北落看着她轻松的笑靥,不禁看得有些痴了。付青硕却正好扭头看她,两个人的视线一碰,不知道为何,空中似乎闪现了一道绚烂却短暂的火花。 师北落目视远方,幽幽道,“但我觉得公主说的未必是实话。” 付青硕,你说你不喜欢我,是否是想让我放弃利用你来达到目的?根据前些日子的观察,你对我的关心不像是逢场作戏,更不像姐妹情深,可见你已经泥足深陷了。嘴上的话可以乱编,但你的眼神和你的举止,都在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你骗不了我。 而且—— 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可以利用你。 你一定是喜欢我的……. “陈国宝藏在何处?”付青硕别开视线,问。 师北落指了指前方的那座雪山道,“就在那儿。” 未央闻言循着他的指向望去,在那座雪山之前,有一条破旧的空中索道,索道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绳索系着,铺着的是梨花木,但风雨日久侵袭,那梨花木早已经破破烂烂,不堪重负。人若是上去,只怕走不了几步便要掉下去。 “未央,劳烦你去探路。”师北落吩咐。 带着未央来,一是为了保护他们两个,二是想要倚靠未央那出神入化的轻功来帮助他们过这道危险重重的索桥。 未央应声而去,身影如梭,很快便穿过白色花海飘飘然落在了那索桥之上,绳子微微晃动,中间铺着的梨花木碎片因为这轻微的震动而落下。未央往下看,那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有层层的薄雾遮盖,再往下看便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黑暗之中,似乎有东西在低低呜咽,有两道锐利又充满着煞气的眼神从底下穿透黑暗和薄雾投到了未央的身上。 未央心下一抖,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被这道莫名的目光看着,即使心如止水的他也不禁觉得毛骨悚然,此生从未怕过什么,但被这视线一迫,就觉得头皮发毛,心中竟然冒出了畏惧的念头。 “未央。”一个声音突然从前方冒了出来,未央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在前面若隐若现。 “你是谁?” “连我都不记得了?”那人的声音有些怪异,沿着绳索一步步朝着未央走来,“我是你师父莫棱呀。” 未央脚下微不稳,莫棱?这个早已经死掉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难道还没有死? 莫棱穿出薄雾,同样的黑色的衣袍,发髻凌乱,头发狂飘,就像是水底的黑藻一般浓密纠缠。 未央看到他的样子,僵硬的脸上显露出惊诧。 只见莫棱胸前插了一柄剑,正是当年未央刺中他的地方。未央的手慢慢挪到剑柄上,若莫棱再走近一点,他便要像当年一样一剑刺穿他的心脉。 “未央,为师好心收养了你,你却为了手上这柄剑杀了为师……”莫棱隐去之前慈善的面容,面色突然变得暴戾起来,“你这个叛徒!” 突然他加快了脚步,俯身冲着未央疾速俯冲过来,手呈爪状,使的正是他当年的绝招,此招一出,必将抓人心脉,将活人的心脏活活掏出来,叫人痛绝惨死。 师北落和付青硕留在白色花海之中,看着未央突然抽剑对着空荡荡的索道,表情严峻。一层薄雾不知道从哪里又飘了过来,渐渐遮挡他们看未央的视线。 付青硕凝眉道,“他在做什么?” 师北落眯着眼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只见未央举着剑对空狂舞,薄雾之下,寒光闪烁。 付青硕留在原地,沉默片刻道,“他这样下去会精疲力竭,他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她说着说着便觉得身边似有不妥,猛然转身,哪里还见得师北落? 身后是一片空旷的花海,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飘舞,阵阵清香席卷而来。初闻是清新淡雅,但现在再闻却立即有些不对劲了。 付青硕眉心攒起,抬袖遮住口鼻。 但先前已经吸入了这花香,她严阵以待,知道接下来会出现某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或许师北落预先就知道,但却不告诉自己。 “天璇公主……”一个女声从背后冒了出来。 付青硕猛然一转身,但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漂浮在花海之上。她穿着嫩绿色的宫装,长到脚跟的头发披散额前,同时遮住了她的脸。 “你是何人?”付青硕声音有一丝的不稳,退后两步问。 “公主不记得我了吗?”那人犹如空气一般慢慢飘向付青硕,付青硕这才发现她竟然是没有脚的!而且腹部微微隆起,像是怀有身孕的样子。 付青硕一怔,问道,“你是玉妃?” “呵呵,公主终于想起我了!”女子突然抬头,露出一张美丽的、却狰狞的脸来,她疾速飘到了付青硕的面前,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付青硕即刻感到一种窒息感,头被迫仰着看着她。 “你已经死了,你是本宫的幻想,本宫不会中了魔怔的……” “是吗,公主难道不会感觉到窒息的难受?” “本宫……不会妥协。”付青硕咬着牙,拼命地呼吸。她知道这都是这一片花海造成的假象,她猜到了未央所面对的也是与自己同样的情况,面对的都是自己曾经害死过的又心存愧疚的人。 玉妃之死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所为,但当年陈国灭国却是自己一手策划。付青硕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更是对师北落心存愧疚。可是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动手,留给父皇动手的话,连李离殊的性命也未必能留下。 身在皇室,万般皆非自己所能控制。 啪嗒—— 一滴液体滴在了付青硕的脸上,付青硕感觉到它的粘稠和血腥,勉力抬眼,看见绯绯的肚子的位置竟然慢慢弥漫出一块血迹,而且越来越多,仿佛想要喷涌而出一般。 这些血不断落在付青硕的脸上,很快的,她的面目便被鲜红色的血液覆盖,脸变得又粘又稠。付青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快要窒息的痛苦,也有恶性反胃的痛苦。 “啊,看来是这个孽子快要出生了呀。”绯绯阴恻恻地低头讶异道,一手不放付青硕,一手摸着肚子,喃喃对着它道,“孽子呀,你的祖父灭了你母亲的整个家族,你是否应当为母亲的家族偿命呢?” “哈哈哈哈哈……”绯绯笑得凄厉,墨色的头发乱飘,情景诡异之极,叫人毛骨悚然。 付青硕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她的笑声还是萦绕在耳边,叫人不能静下心来。 师北落……这就是你带本宫来这里的目的?你想让本宫被自己的幻想折磨致死?这可比直接杀死本宫来的直接多了。 李离殊…… 你始终无法放下对本宫的恨么…… 假如本宫如你所愿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致死,是否能够在你心中留下一点点位置,叫你一生都不会忘记本宫? 第100章 付青硕的身子越来越轻,就好像一片树叶,漂浮在清澈的、泛着微波的水面上,上下起伏着。 她的意识就这样飘呀飘地,飘到了很久远的过去。 记忆中李悠南的面容,还是那般稚嫩天真可人。她会在偌大的皇宫中蹦蹦跳跳地跑向自己,抱着自己的胳膊在那嘟着嘴撒娇。也会带着自己悄悄爬上皇城的屋顶仰望漫天星辰,还会从背后捞出一壶味道浓郁的酒壶来骗自己喝下…… 一个陈国公主,一个琥国公主,就这么在屋顶上醉醺醺地度过了一夜。 可是那却是付青硕记忆中最美好的一个晚上。 在那个晚上,她第一次偷吻了李悠南的脸颊,从那时候开始,她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好像不仅仅是友情那么简单。也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费尽心机地想要拯救李悠南,她不能救下整个陈室,只要保住李悠南,即使付出再多,她也无怨无悔。 只可惜,当年的计谋失败了,万万没料到的是李悠南竟在关键时候被陈帝气走,而皇后在最后时刻让陈国的郡主李离殊代替了李悠南,所以付青硕派人救下的只是李离殊…… 至此之后,李悠南便下落不明了。 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了外表温润,但内心冰冷如千年寒冰的师北落。 脸颊上不知道为何变得润湿,原以为是绯绯腹部上的血迹,但却没有血液那样的血腥腻滑。 “公主?!”有一个人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她的声音那样急切,身体被不断晃动,朦胧之中,似乎见到了一张模糊的脸背着阳光在自己面前晃啊晃。 这是天上,还是地下? “付青硕,你快醒一醒!”是师北落的声音,那么这个人就是她了? 付青硕慢慢悠悠睁开眼睛,眼皮好沉,但能依稀看见师北落一脸紧张的样子,正扶着自己掐人中让自己清醒。 “付青硕,你没事吧,清醒了吗?”师北落额头冒出一层层的冷汗,脸着急的通红,见付青硕转醒,这才有一点的松懈。“你刚才吓死我了……” 付青硕有些发懵,难道不是她故意引自己来此,让自己闻到这些能使人产生幻觉的花香,然后让自己愧疚而死的吗?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来救自己? 师北落关心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否完好无恙?” 付青硕咳嗽一声,再道,“你方才去了哪里了,遇到了什么?” 师北落犹豫一刻,道,“我刚才看见了已经死去的人……” “谁?” “不便告知。”师北落说到此处,一怔,瞪大眼睛问道,“难道公主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看到了死去的……” 付青硕怀疑地看着师北落,观察她的眼神变化,“本宫看见了已经死去的玉妃……她想要掐死本宫……” 师北落道,“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公主倒在花丛中,脖子被花的枝条缠绕,我费力掰开那些花藤才将公主救出。” 付青硕坐直身体,这才看见她褴褛的衣衫,衣袍到处都是碎片,连手背上也都是伤痕。付青硕眼眸微动,抬手抚摸她脸上的血色伤痕,却发现自己的身上也都是血迹。摸摸嘴角和脸上,心道这就是方才幻觉中所感觉到的绯绯的血?却原来是自己的? 她没有完全放下戒心,狐疑地盯着师北落,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充满着质疑道,“一般兰花是不生这样的刺的,本宫曾经见到绯绯额头上刺的兰花与驸马衣领内的兰花,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驸马衣衫上的兰花带了根茎,也是带刺的花藤……” “玉妃的兰花北落不清楚,”师北落抬起袖子展示给付青硕看,“至于我的兰花,是若华最喜欢的,也是她经常替我刺绣上去的,她死后,我自己学会了刺绣这样的兰花,在我的所有衣衫上都有一朵,公主不必大惊小怪。” “可是你的兰花与这里的一模一样……”付青硕看着她,眼神一定,道,“离殊,若你想杀我,现在动手最好。” 师北落愣怔片刻,忽然仰头哈哈大笑道,“我为何要杀公主?” “因为本宫是陈国灭亡的罪魁祸首。” 师北落抬手用衣袖轻轻替付青硕擦拭脸颊边上的血迹,低声温柔道,“我曾经想要你的性命,但我现在不想要了,因为在你身上有我更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付青硕皱眉,衣袍都在落在地上,沾染了白色兰花的香味,“你要的九转龙钗头凤本宫给你了,除了性命,本宫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 师北落笑了一笑,擦干净了付青硕的脸,然后纤细的手指便抚摸在了付青硕的脸颊上,语气无比温柔,犹如三月春风一般,深情凝视着付青硕,然后手指往下,指了指付青硕的心口道,“我想要公主的这颗心,完完整整的一颗心。” 说完,还在付青硕的额头用吻印了一印。 哪料到付青硕却道,“本宫已经和你说明,本宫对你的只是愧疚,你——” 话还未完,师北落的吻便霸道地压了上来,像是攻城略地的将军一般蛮横地在付青硕唇上碾压。仿佛要将她全部占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即使身上都是伤口,即使脸上都是血痕,但师北落早已经顾不得这些,她不想听见从付青硕嘴中说出的那些伤人的话,她不想听所以以吻封缄。 未央摆脱莫棱封住听觉和嗅觉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像看见了白玉兰花丛中的一些动静。他顿了顿脚步,收回手中的剑。他看见了满身是点点血痕的师北落,压在满身点点血红的付青硕身上,两个人黑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两个的衣衫也叠加在一起。在这白色的花丛中若隐若现,光是想象里面场景,已叫人心潮澎湃,热血往上翻涌。 未央索性转身,背对着这片摇曳的花海,看着对面朦胧的山脉,有些出神。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爱剑被人拿走了一般,略微有些疼。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慢慢地踱步到这边的悬崖,盘膝坐下低头往下方看,却见方才那片雾气已经消散,悬崖边上原来已经长了许许多多的奇怪的花草,其中一株植物引起了未央的注意。 因为其它植物只会附着在崖壁,而这东西却似乎在崖壁上跳来跳去,灵活之极。 未央攒起眉头,越来越对此物好奇,那东西突然跳到了他的近前,就在他脚边的悬崖面上,未央低头凝神观察它,终于认出了这是一颗又白又胖的人参!这人参仿佛长了脚一般,竟然能在悬崖上随处乱走! 那人参不一会儿又跳走了,未央猛然站了起来,仗着轻功高超一下子跃下山崖,用手的力量将自己攀附在山崖壁面上,想要去捉拿只人参。 衣袍被崖下吹的风撩起,发出啪啪的声响。 师北落压在付青硕的身上,还与她唇齿交缠,刚开始付青硕只是一味抵抗,师北落不管她的反抗只蛮横地去亲吻她,越到后来就越发现,付青硕的抵抗力量越来越小,紧闭着的牙关也在刹那间松动,师北落便借机将自己的舌头送了进去,与她彻彻底底交缠缠绵。 但听见一声异响,师北落与付青硕同时停下了动作,仰头观察,却见声音传来的方向空无一人。 付青硕整理了衣衫,道,“你的贴身侍从呢?” 师北落困惑道,“应该就是在附近。” 两个人一想到未央一直在附近,自己还如此亲昵,那么一切岂不是都被未央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了?想到此处,两个人的耳根和脸颊都微微有些发热发烫。 “还是去找一找他,这里就好像有人特别设下了陷阱一般,我们都要小心机关。”师北落叮嘱道。 “这是陈国宝藏所在之地,难道你的父皇母后没有提点你需要注意什么?”付青硕问。 “没有,”师北落眼里闪过哀恸,“他们还来不及告诉我一切……就……” 付青硕噤声,若再说下去,怕是又要破坏她和她之间的感情了。师北落既然救了自己,方才还对自己说出这些话,付青硕完全不动心是不太可能的。但叫付青硕完全信任,也还不足够。她要继续观察师北落。 只希望师北落不要让自己被迫站在她的敌对的一方。 第101章 未央几乎只靠着一只手的力量抓着陡峭的崖壁,身体悬挂在深不见底的悬崖的半空,头上和脚下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如锋利的刀刃般刮破他的脸颊。 那白乎乎的会动的人参早已经隐没在这一片黑暗中,而他却随时会跌落悬崖底部,尸骨无存。 “未央!”师北落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未央抬头,看见师北落那张美丽又苍白的脸现在上面,黑发披散下来,里面零碎地夹了一些白发。未央皱着眉头,紧紧抿着嘴。 师北落趴在悬崖之上,他在悬崖之下,两个人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但单凭师北落的努力是够不到未央的。除非未央肯用掉最后的一点力气完全用右手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腾空又同时托高,这样才有可能抓住师北落的手。 但这样做的同时,相当于将自己性命完完全全交托给师北落。 未央陷入沉沉的思虑,身为明月楼的杀手,除了明月楼以外他不应该相信任何人,即使是明月楼,与他之前也只有交易的关系。 “未央,给我手。”师北落的半个身子几乎悬空在外,她紧紧抓着崖壁边缘,有几颗碎石落了下来,细碎地砸在未央的身上。 师北落认真而执着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未央,相信我。” “师北落!”付青硕原来也在师北落的身边,见到师北落如此冒险,眉宇间展露不悦,但还是保持了冷静,用镇定的语调道,“后面有很多花藤,我们可以用这些花藤来救他,你不必这样冒险……” 未央余光瞅见天空中一道影子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道阴影非常大,像是一朵乌云般铺天盖地地将自己席卷。待它飞的近一点的时候,未央才看清那是一只鹰隼,有着锐利的爪子,锐利的瘆人的喙。几乎与成年男子一般大小,且眼中凶光毕露。 未央知道若自己被它啄中,必死无疑。仰头看着师北落,他一咬牙,然后运足力气,右手猛烈一拉,便将自己成功往上送了一点点,刚碰到师北落的手,便觉得她似乎笑了一笑。未央见到她的笑容内心不免一寒,暗道糟糕,师北落是要弃他不顾! 果然人心不可测,师北落要背叛他! 但那双瘦弱的、纤秀的手却牢牢地抓住了未央的。 未央心中猛颤,一抬头,对上师北落那对幽深的、似乎泛着光的眼睛,只听她要紧牙关,好费力道,“未央,你快上来,我怕我支持不了多久。” 未央“嗯”了一声,未曾多想便深吸一口气接着师北落的手爬上了悬崖。但这时候,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未央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时候,师北落却一个不小心,眼瞧着就要滑落悬崖,付青硕立即想也不想地一步跨了过去,妄图以一己之力抓住师北落。 她虽然是公主矜贵之躯,但毕竟还是一个弱女子,师北落下坠的势头太猛,于是连带着付青硕也一起滚落悬崖。 两个人不知不觉抱在了一起,风在耳边疾速刮过,带起两个人如瀑般的长发,往上飘啊飘。付青硕看着师北落,师北落在她的下方,脸上没有绝望和痛苦,反倒带着一点笑意,那是坦然的、淡然的笑。付青硕看不清下面的情况,靠在师北落胸前,手紧紧抱着她。 这一回,即使死,也要陪她一起。 在付青硕闭上眼睛准备赴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重重一挫,原来师北落的背部已经着了地。而此刻付青硕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于是师北便在上下力量的夹击之下“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付青硕脸色铁青,爬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天旋地转,一边克制胃中翻滚的感觉一边去查看师北落的伤势。 “悠南,李悠南!” 师北落又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她的衣衫,睫毛动了动,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付青硕傻笑道,“公主,看来我们是大难不死了。” 付青硕看了一圈,发觉这里是悬崖中间凸起的一块岩石,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且悬崖壁面光滑如镜,要爬上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峭壁的面上有一个又黑又深的小洞,虽然不大,但足够一人匍匐钻入。在看到这洞穴的时候,付青硕脑中忽而灵光一闪。 难道这就是—— “哇——”师北落又忍不住吐出淤血。付青硕回神望着她,神色紧张到煞白,见到师北落的嘴角还在带着血丝,抬起袖子也不顾脏替她拼命地擦去血渍,道,“你别说话。”她低头仔细擦着,但血液却不听话地从师北落嘴角流出,就好像要活生生将师北落榨干一般。 付青硕看着如此场面,眼眶都已经红了,语带哭腔却拼命地忍住假装镇定道,“李悠南,你怎么一直流血……你怎么一直流血……”她一边哽咽着一边还去擦拭师北落的嘴角,纵然袖口已经越来越脏,不知道是将污渍擦掉还是将袖口的血渍抹上去。 而师北落只是仰着头靠在她的怀中,眼中没有悲怆,反而是一丝的得意,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公主,我就快要死了,你难道现在还不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轻轻地道,气若游丝,再加上原来就苍白着的脸色,乍看上去就仿佛真的快要死了一般。 付青硕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的清明,然后索性扑在了师北落的身上,开始轻声抽泣。师北落耳中听着她的哭声,又用余光看见她颤抖的肩膀,心中的疼惜之感泛起。忍不住拍着她的背道,“公主,其实我不要紧的,你不用哭的这么伤心……” “都吐了这么多的血,怎么不要紧?”付青硕的“哭声”逐渐小了下去。 “这些都是我体内的淤血,看着流得多,但其实不会损害性命,我暂时不会死。还有啊,很大一部分都是公主你抹在我的脸上的,其实我没有吐出那么多……”师北落说到中间,掩嘴咳了咳,接着道,“但如果公主继续压着我的话,或许我真的就会死。”师北落苦笑道。 趴在师北落身上的付青硕立即起身,眼睛虽然还红着,但哪里还有一点的泪痕?眼露一丝狡黠道,“驸马似乎知道此处?” 师北落撑起身体,凝视着洞穴道,“我也是半猜半蒙的。” “你是怕被未央知道此处,所以才带着本宫翻下来?”付青硕皱着眉仰头问。 从这里看上去,有一层雾气的遮挡,他们方才在上面的时候不能看见下方,想必未央即使站在上头也是不能看见她们的所在。 师北落摇头,“其实我只是大约猜到陈国宝藏所在的地方,并不知道具体范围,也不知道它竟就在这半空的孤岛之中。方才脚底打滑连累了公主下来,现在看来算是歪打正着,让我们发现了宝藏的入口,也算因祸得福了。” 她撑着手站了起来,却发现右腿已经折了,付青硕自觉地挪了过去让她扶着自己的肩,师北落看了一眼上空道,“暂时也别让未央下来,毕竟这宝藏数目太过庞大,一般人不会不心动。”然后朝着付青硕一眨眼,抬头朗声道,“未央,我和公主都还好,你留在上面别走开,若是有人来了便替我们挡着,如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的!” “你不说理由?”付青硕问。 师北落摇头微笑道,“他是杀手,若收了酬金只做事,不会问缘由的。” 付青硕“嗯”了一声。 刚走了一步,却听脚下咔嚓一声。付青硕低头一看,顿时脸色煞白了。这里原本被枯草铺满,踩下去也感觉不到岩石的硬度,但刚才那一脚显然是踩到了什么清脆的东西,仔细观察,竟然看见一个隐约的人的手指骨的形状! 难道是—— 付青硕白着脸,蹲下去想要拨开那些枯草,看看这里是否真的有一个死人。但背却被人拍了拍,回首,师北落也蹲了下来,拉住付青硕的手摇了摇头道,“公主金贵之躯,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北落吧。” 第102章 付青硕没有抢夺挖骸骨这份工作。她退了两步,看着师北落的背,一双美目的视线渐渐从师北落的背脊转移到了她所拨开杂草之下的那具骸骨之上。 她因师北落的病情在太医院学过一些医学常识,知道男子和女子的骨骸大有不同,最简单的办法便是从盆骨的形状判断。看样子,在这里躺着的是一个女子。 师北落在清理出这具骸骨的时候,动作非常细致,她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份枯燥的工作,替骸骨细细吹去埋在上面的尘土和枯草。逐渐逐渐地清理出了骸骨的形状,然后,蹲在骸骨的边上沉默着。 付青硕打量这副骸骨,从师北落的动作中隐隐觉得她似乎认识这个神秘的、死在此处的女子。 “看来不止我们找到陈国宝藏。”付青硕道。 “是呀,”师北落拍干净手,却舍不得站起来,撵起地上的一撮泥土,用手指揉着,一层一层的黄沙慢慢地从她手中流泻,落在结实的岩石地面上。“一大部分人被外面诡异的场景吓住了;进来的一小部分人则被白玉兰的花海吓的精神失常;最后的一部分人,明明到了此处,却不知道为何还会丧命……” 她再次拍干净了手,慢慢地站起来,受伤的那只脚微微蜷着,调整好自己的平衡回头冲着付青硕,微笑道,“公主怕不怕?” “经过方才的事情,本宫还能怕什么?”付青硕道,“本宫最怕的,不该是你吗?” 师北落脸上继续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那洞穴道,“宝藏就在里面了,我们过去吧。” 她在等付青硕,但付青硕却好像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而是定定地望着悬崖壁面的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看着。 “公主在看什么?”师北落问。 付青硕摇了摇头,沉默着绕过那具尸骸,往那处草丛处走去。 师北落眯起了眼睛,余光不舍地瞄了眼地面,眼中掠过痛惜之色,然后再抬头看着付青硕。 杂草到了她的膝盖,付青硕弯腰低头,在那丛杂草之中拿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已经破损到不成样子,但还是可以看出大致轮廓的草药背篓,里面还有几个被晒干了的灵芝,还有一把锈掉的药镰。 师北落看着那样东西,手渐渐捏紧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她捏的很用力,骨节也有些泛白。视线别了回来,垂头看着那静静躺在地上的人儿,鼻子有些酸涩,但眼泪却是怎么也流不出来的。 付青硕拿着背篓从草丛中走出,隔着地上的尸骸注视着师北落道,“地上的人,你是否认识?” 师北落沉默不答,脸上已经完全煞白。 付青硕咬了咬下唇,进一步猜测道,“地上的人,是否就是许若华?” 周围的空气似乎特别安静,两个人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听见。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阴风,刮起了两个人的长发。师北落的脸被遮去了半边,而付青硕的脸孔在这样的情况下越发凄美。 衣袂飘飞,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师北落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脸上似笑非笑道,“公主为何猜她是许若华?” 付青硕心中叹息,道,“第一是因为,这里是汶城,是你和许若华的家乡。第二,许若华已死,但你从未说过她是如何死的,又死在了何处。第三,方才未央遇见的,应当就是你常提起过的活人参……而若华和你当初就是以采摘此药为生……” “若华和我的确是依靠采摘活人参贩卖而生……”师北落复述的时候,垂下着头,看着那具冰冷的、孤寂的骸骨。 多少年来,自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静静躺着,明知道她在这里却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下来找她。 若华她,以采摘活人参为名,默默地几番冒险下来为她找到入口,到最后却落此下场…… 当年师北落站在崖边,想下却无处可下,反复呼喊若华却得不到她的回应。等回去找人一起搭救若华的时候,没有人肯来。若华的父母都已经年老,不可能让他们冒险。而自己…… 自己身负血海深仇,这条命是多少人豁出性命才保下的,她不能因为一个许若华就轻易地舍弃性命冒险去救她…… 所以…… 直到现在,师北落才有再次见到许若华的机会。 只是—— 这一次见到的只是一具风化了的骸骨,当初那个机灵乖巧的许若华,已经不会背着背篓回过头,对着她灿烂地笑了…… 而在京都见到了秦淮之后,他屡次问起若华魂归何处,师北落均硬着心肠不去回答他。并非是因为若华至死都不会原谅秦淮,而是因为若华死去的地方,藏着这个世间最大的秘密。她不能够冒然说出,也自然不能告诉秦淮。 每当有人问起活人参所在的地方,许若华和师北落也是闭口不言,并非因为他们财迷心窍,想着奇货可居大发横财,而是因为这地方对一般心智不坚定之人而言实在太过复杂险要,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而且,同样是事关陈国宝藏,他们不能冒这样的险。 师北落苦涩地笑着,深深望着地上的许若华,接过付青硕手中的背篓,弯腰放在了许若华的手边。眼中仿佛看到她还活着的样子,总是带着一点红晕的脸,总是带着幸福的笑靥,让师北落觉得世间还是有很多温情的。 “你与她曾经定亲,她是否知道你是女子之身?”付青硕问。 师北落头也不抬,静静地道,“她知道,是她救了我,她怎能不知道我是男还是女。” “那你们怎么……”付青硕心中充满了困惑,莫非许若华也与自己一样,对李悠南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她并非喜欢我,而是为了让附近的人接纳我,也想要帮我隐藏我的身份……”师北落道,“她真的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世界上没有比她还要可爱的人了。只可惜遇到了我……”师北落喉咙中又感觉到一阵血腥的味道,拼命忍住,重新咽了下去。 抬头对着付青硕,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浓,“我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就想要替她追回公道,却没有想到当我找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和别人成婚了。我见到若华,想要替那个负心汉隐瞒,但若华很聪明,她早就发现了我说的是谎话,但一直没有问我真相。” “后来,你还是告诉她了?”付青硕余光忍不住望向地上的人儿,若她还活着,势必就如师北落说的一样,是一个极善良极可爱的女子。如此说来,自己还能见到李悠南,还是多亏了她。 “嗯,”师北落道,“我实在忍不住便告诉她了,我以为她会在我面前大哭大闹,说要去找那个负心汉问清楚问明白之类的,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师北落呵呵一笑,无奈道,“若华就是这么能为别人考虑,她替所有人考虑周全,却唯独不考虑她自己,你说这污浊的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一个洁净纯白的女子……” 付青硕看着她的侧脸,默默地在心底加了一句。 这样纯良的女孩子,却偏偏如此短命,天道不公…… 第103章 “你不准备埋葬她吗?”付青硕见师北落弯下腰,拨开挡在前头的枝条,预备爬着入那个窄小的洞穴。她停留在原地,扭头看着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许若华的残骸,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孤独情感,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孤独,还是许若华的孤独。 “若华葬身于此,上不着天,下不落地,身上的皮肉均已经腐坏,所以天上的鹰隼也不会过来吃她的肉了。她生前就最爱自由,死后躺在这样寂静的地方,可以在黑夜里看到最美的星辰,也可以在白天和花草一样得到阳光的温暖。我想这样,比将她埋在幽暗的地下来的自由自在。”师北落解释道。 她此刻已匍匐在地上,但没有直接入洞,而是在洞穴的边上摸索着什么。 付青硕幽幽叹息道,“自古帝王皇族都喜欢用一座又黑又封闭的地方作为死后安息之所,如果真的有魂灵的话,或许反倒会被困在其中,那时候说不定反而是想要逃出去。” “别说死后了,就是生前,我们也不是住在重重的围城之内?”师北落的手被繁密的枝条刮出一道道血痕,加上之前衣衫上沾染的血迹,她的白衣已经俨然成了一件鲜红色的血衣。 付青硕深沉的眸色动了动。 的确,皇宫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城;京都也是一座较大的围城;就算是整个琥国、整个天下,何处不是被皇权束缚着的围城? 里面的人想要逃出去,外面的人又想进来,每个人都得不到自己所要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杀戮,那么多的残忍。 父皇灭陈,为的是吞并天下的野心,也为了陈国的宝藏,更是为了宝藏之内的长生之药。人一旦掌握了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便想违抗天命,靠着所谓的长生之药延续生命,以图永久地掌控天下。 但历史上除了黄帝那个传说之外,何曾有过皇帝真的长生不老的?而且更加讽刺的是,很多当权者往往都是因为所谓的长生不老药而提前猝死的。 “找到了。”师北落打断了付青硕的思绪,回头一笑,对着她欣喜道,“找到入口了。” 付青硕困惑问,“难道这个洞不是入口?” “此洞的确是入口,但是冒然进去就会被里面落下的闸刀夺走性命,我陈国虽然是和善之国,但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东西,也必须要依靠这些阴险的手段来防止阴险之人夺走宝藏。” “你方才说你找到了什么?” 师北落从袖中拿出一个云锦包裹好的东西来,放在手心摊开,搁在里面的就是付青硕不久之前归还给她的那只九转龙钗头凤。 历代相传的陈国宝物九转龙钗头凤,经过几代兴衰,最终传递到了亡国公主李悠南的手中。付青硕将钗子交给师北落的时候,或许并不知道这支钗子就是找到陈国宝藏的关键,或许她知道,只是静静等待陈国公主亲自开启陈国的宝藏。 师北落慢慢地扶崖壁站了起来,背靠着崖壁,抹掉额角渗出的一点汗珠,冲着付青硕笑了笑道,“公主你可能万万想不到吧,这只钗子,除了是陈国皇室代代相传之物之外,也是陈国宝藏的开启钥匙呢。它其实还是一把钥匙——” 师北落一手拿着凤钗自然地放了下去,垂手的位置正好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孔洞,师北落将凤钗一头插入,那地方竟正好契合,但听见极其细微的“咔擦”一声,小洞里面又似乎传出了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 “这应当就是机关正在关闭的声音……”师北落凝神听着崖壁内的动静。 付青硕没有动,她还是留在原地。 站在悬崖崖壁上的青苔在微微抖动,有一些岩石沙土从上面抖落了下来,落在师北落和付青硕的头上与肩上。 “公主?”师北落见到付青硕一动不动,若她过来一些贴着悬崖会干净安全许多。 付青硕抿了抿唇,看着淅淅沥沥仿佛下雨一般落下来的砂石,忽然褪下外袍,抓住外袍的边角,然后双臂张开,用自己的外袍和身体制作了一个临时的遮蔽场所,而她要遮蔽保护的对象便是—— 师北落望望地上的许若华,再看看面如冰霜却心暖如春日的付青硕,师北落怔忡了几许,傻傻地看着这么一副仿佛定格了一般的画面,一种酸涩感从鼻间冒出。 生前从不认识的人,付青硕为何要这么保护若华的遗骸,仿佛深怕这些砂石玷污了她一般?难道是为了替自己报恩? 没等师北落弄明白付青硕的目的的时候,余光瞥见上空有一个较大的砂石落了下来。虽然不至于致命,但被砸中或许会让人头破血流。 而此刻付青硕正举着外袍并不能看见那颗砂石。 师北落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往前犹豫地踏出半步,但却没有继续上去而是留在了原地。 不,她只是演戏,和以前一样都是在演戏。 砰—— 重重的一声,付青硕怔怔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脸上惨然失色,叫道,“悠南?!” 师北落的额头被砸破,血汩汩地流了满面。但她还清醒着,看着付青硕焦急的样子,艰涩地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看来今日出门不利,血流的如此之多,回去不知道要吃公主府多少灵丹妙药才能补得回呢。” 付青硕心疼地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伤口,但师北落却别过了头去,看着另外一个方向道,“公主不是要替皇上求宝吗,还不随我进去?说实话,北落也很想看看这导致陈国被灭的罪恶之源到底是什么模样。” “等一等。”付青硕喊住了师北落。 师北落回头,不知明白她还要等什么。 付青硕将那外袍披在了许若华的尸骸上,静默地站在她的身边,阖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祈祷。 “没用的,”师北落道,“风吹雨蚀,你的外袍迟早都会腐朽,这样盖着还不如不盖。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会在乎是否还干净是否还温暖了。” 付青硕睁开眼睛,没有和师北落辩驳什么,而是走过去牵住她的手,与她一起看向那神秘的洞穴,然后毅然坚定地道,“已经等待太久,我们是时候进去了。” 第104章 幽闭的空间,潮湿的空气,胸口是窒息的闷疼。 喉咙里好像掉进去了几根针,呼吸之间,那些针尖锐的头就会深深扎入喉咙。 在这窒息的空间里,能够听见两个活人的低声喘息。师北落仰面躺在地上,抬手盖住眼睛,平缓自己的呼吸。 “公主,你还好吗?” 许久,脚边甬道上传来付青硕的回应,“还要爬多久?” 她们已经在这狭小的甬道里爬了足足一个时辰,若再看不见尽头,怕是要被活生生地憋死了。空气越来越稀薄,稀薄之间还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叫人想要呕吐。 师北落倒还好,只是付青硕似乎就要撑不住了。 师北落摸了摸手边的泥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之前爬过的地方泥土湿润,这里的泥土开始变得干燥,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既然是宝藏,里面除了金器之外应当还有其他容易被腐蚀的东西,因此保存的地方会尽量弄得干燥,免得这些华美的东西未等得及被利用便已经锈坏了。 付青硕索性也翻身躺了下来,手指摸到了密道上斑斑驳驳的一些东西,冰冰凉凉的,似乎也有一定的硬度。心想这或许是哪些植被的根系,思忖着这个位置上方应当就是那些白兰花的位置。暗暗惊叹原来那么洁白娇小的兰花,根系竟也能如此发达,从地面几丈远的地方,延伸到了这样的地底下。 若是有人想要将那些白兰花连根拔起,怕是难如登天。 付青硕和师北落都还在歇息,密道里黑漆漆的一片,谁也看不见谁。但付青硕怀中却发出一道幽幽的蓝光。惹得师北落低头探寻,问道,“公主怀中的是什么,会发光?” 付青硕愣了一愣,然后道,“是你送给本宫的东西。” “是那块玉?” 付青硕从怀中拿出当初师北落送给她的小狮子,小狮子原来会在黑夜中发出一丝丝微弱的光,照亮了付青硕面前的一番小天地,衬得她的脸白皙透明,分外好看。 “公主去哪里都带着它吗?”师北落问,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凭语气怕是什么也听不出。 付青硕“嗯”了一声,眼眸抬起借着小狮子发出的光看向那些白兰花的“根系”,乍一看没什么,但仔细一看却赫然吓了一跳。 啪—— 拿在手中的玉狮子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一声。 “公主?!”师北落一惊,立即就想要回过身看看,但通道实在太过狭小,她甚至转不过身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没事。”付青硕镇定了心神,但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丝的不稳定,“只是被一只小虫子吓到了,不碍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师北落虽有迟疑,但还是应了付青硕继续往前爬去。 两个人都一直非常安静,空气中充斥着不明的诡异的气氛。 就这么沉默着不知道爬了多久,才看见面前横着的一座简陋的石桥。下方又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这桥横在一个巨大的溶洞内,溶洞的四周也都漆黑。桥头却还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灯芯光亮微弱,只能照亮桥的一个角落。 “这应该是东海鲛人泪做成的千古灯,没有一千年是不会灭的。”师北落爬出洞口,站在桥头回身对着付青硕道。她的衣衫虽然被血水和泥土染得斑斑驳驳,但丝毫没有遮掩她从骨子里带出的气韵。,仿佛出身淤泥的青莲一般,高贵离尘。 师北落蹲了下来,伸手去扶刚出来的付青硕,抬眸间,也看见了洞中付青硕看见的东西。那是一排排一磊磊的人的骸骨,阴森森、密密麻麻地叠在上面,夹在泥土之中,分部之密集,已叫人分不出哪里是骨头哪里是真正的泥土。 腹内一阵翻滚,师北落也想要吐,但强忍着不吐出来。弯腰去扶付青硕的时候,刚好对着一个人头骷髅,那骷髅眼窝处黑洞洞的,正对着师北落。但比成年人小上一号,应当还是个幼儿。 难道上面长的那么茂盛的白玉兰花竟然是从这些死人的腐肉上生长出来的?难道那么洁白的兰花是靠着这些死人的养分才茁壮生长,孳孳不息的? 那么这些死人是谁?他们为何会在此处?难道都是一些想要陈国宝藏的偷盗者? 师北落只觉得头疼欲裂。停在空中的手在此刻传来了一阵温度,师北落低头,对上付青硕的那双眼睛。 付青硕将手送到她的手中,稳稳地扶着她起身,然后睨着师北落微微蜷着的右腿,微微皱眉,站起来了之后顺手扶住她的腰身,让她借着自己的身体靠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打量这石桥,凝眉道,“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布置,很像一个地方?” 师北落挑起眉毛,石桥下方是万丈的深渊,石桥边上岩石平坦空出一大块空地,但是空地上却立着一块满是黄色泥土的石头。师北落慢慢踱步过去,拍掉了石头上的黄泥,待石头上的红色的字符显现出来的时候,师北落的眉心兀自一跳,惊道,“三生石?” 但师北落没有惊讶多久,当她转过头面对付青硕的时候,脸上已经露出淡淡的笑容,道,“这恐怕是建造这地方的人对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意思是说要找到陈国宝藏,就要历经生死,最后又要过这来自于阴司的奈何桥。只可惜这里没有孟婆,也没有阴司之流忘川,否则我即便是抢也要抢着喝一口孟婆汤……” “你想忘记所有的人?”付青硕忍不住问。 包括我? 师北落深深地望着她,片刻后叹息道,“我不能忘记任何人,凡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我都会一一记住。对我好的,我会报答她;对我不好的,我会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付青硕眸色微微一动,眼中似乎快速掠过一丝痛楚。 师北落笑了笑继续道,“很多人觉得分辨不清好人还是坏人,我觉得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其实很清楚。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坏人;对你身边的朋友好的也是好人,对你的亲人不好之人,就是彻底的坏人。公主,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付青硕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看着三生石,似乎是酝酿了很久,才说出下面一句并不长却带着希冀的话来,“伤害一次,做错一次,就没有得到原谅的机会吗?” “伤害她自己无所谓,只要她心甘情愿,”师北落面向她,迫近她,眼中闪动着深沉的光,“但如果伤害她在意的人,等于直接挖走了她的心,但她的脑子还在运转,这种眼睁睁的看你挖走她的心脏的疼痛,谁能够承受?” 师北落再走近一步,声音变得阴冷低沉,“如果换做你,假如我杀了你所有的亲人,让你的朋友远离你,然后连我自己也背叛你,那么你能——” 一有几根冰凉的手指忽而按在她的唇上,将师北落余下的狠绝都生生咽了回去。 “在这里,没有陈国公主和琥国公主,没有公主和驸马,只有你和我……”付青硕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微波,眼神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即使面前的是千年冰山,也该融化了。何况站在她面前的,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故人。 “呵呵,”师北落拉开她的手,却反转握在了手心,牵着付青硕她首先一步踏上了奈何桥,“好的,在这里没有公主驸马,只有你和我。那么,如果我要下地狱,你是否也陪着我?” 付青硕面色不变,平静但字字铿锵,“生死相随。” 第105章 傅明神入宫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比付贺这个皇子还要频繁。 付贺每次见到皇帝的时候,发现皇帝的气色越来越好,自己的母亲宜妃也常常陪王伴驾地跟在皇帝的身边。柳桑田也时常和宜妃、皇帝等人一同出现,只不过宜妃通常都是若即若离地走在皇帝身后,而柳桑田则是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依偎上去,也不顾有没有人在场,魅功越发厉害,皇帝的停留在她的身上的视线比停留在朝政的时间还要长。 段韶溪也每日缠着傅明神,几乎他一回府,段韶溪便会活蹦乱跳地匆匆去找他。付贺见到这种场景,不知道为何觉得碍眼,心里也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般有些郁结。对傅明神越发看不顺眼,到最后总是不知不觉的尾随段韶溪去见傅明神,躲在高大的树枝后观察两个人的言行举止。 在见到段韶溪对傅明神言笑晏晏的时候,心里一阵发紧。段韶溪虽然爱笑,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她对傅明神似乎特别在意,也似乎特别亲昵。 付贺看着段韶溪灿烂如花的笑靥,心里隐隐不是滋味。 身边的树枝上的叶子被付贺一片片扯下,待付贺蓦然回首的时候,眼前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枝条了,然后他低头看了看指甲里被染上的绿色,怔了一怔,捏拳轻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不是路的路,一脚泥土一脚小水坑气呼呼地走了。 “你这样不要紧吗,”傅明神的目光虽然定在手中的草药上,但似乎看得很远,“王爷被气走了,王妃不去追?” 段韶溪鼓着腮帮道,“皇兄说只有男子哄女子,哪有女子哄男子的道理?他被气走是他自己小气,若是不要生气过来问一问我,或者直接告诉我不要与其他男子亲近……” “如果王爷过来告诉你这些,你会听他的吗?” “哈哈,”段韶溪吐了吐舌头,俏皮道,“不会。” 傅明神笑了笑。 段韶溪双手托着下巴,低声道,“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天璇公主和驸马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们回不回来,对你和王爷有影响?”傅明神放下手中的那株花草,看着段韶溪的脸问。 段韶溪回答略显得匆忙,“付贺那傻瓜,嘴里说着不在乎不在乎,可心里明明只有他的母妃和父皇,哪里在乎……”她想了一想,继续道,“哪里在乎其他人了。” 傅明神淡然一笑,背起竹筐站了起来。微风拂过发梢,下巴上似乎起了一层死皮,他抬手抚平卷起的边缘,然后道,“我去皇宫为皇帝请脉,王妃和王爷若有心结,王爷是个男人也好面子,他能悄悄跟踪到这里观察王妃说明他心中是在乎你的。若王妃也在乎王爷,不妨先软下心来去找王爷,或许可以让你们的关系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段韶溪咬着下唇,抬首的时候楚楚的目光里还带着犹疑,“我是南楚的郡主,我真的可以接近他?” 傅明神凝视着她,眼里泛起一种愁绪,然后飒然笑道,“当然可以,王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趁着还有这份心情。” 他说完这句话,便好似一朵云朵一般飘走了。 段韶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心中愁结似乎无法缓解。好看的眉头还皱着,她想不明白傅明神方才话语中的意思,到底是真是假。 在傅明神入宫之后不久,从宫内便传出消息让各路王爷皇子都在大兴宫前殿等着。 付贺换了一身滚金边的王袍,腰间缀着一块黄玉,头戴高冠,玉树临风。侧殿里等待的皇子王爷越来越多,大多数都安安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唯有付贺不按常规,靠在一个柱子上,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百无聊赖地望着自己的靴尖。 那些皇子们彼此都有一点交情,聚在一起也都是谈论正事或者说一些风流雅致的事情,不像付贺完全游离在皇权中心之外,也被排除在手足亲情之外。 在付贺被封了亲王领了太尉衔之后,有些见风使舵的大臣和皇子也纷纷与他套近乎,只可惜付贺没有这种拉帮结派的心思,以前没有交集的现在仍旧没有交集,以后应当会有交集的,如果是在他风光了之后再来那也不是什么善茬,付贺懒得理。 在角落里依靠着柱子发呆想着段韶溪的事情,余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宣怡亲王觐见。” 众人目光都向这边投来,付贺一笑,大步流星地跟着余华去了,脚步轻松,肩头似乎没有一点压力。 之前被宣召的皇子进去的时候表情万千,各有心事,但出来的却都很奇怪地变成千篇一律的揪心,有的甚至被吓的腿软,大多数面色变得黑沉,哆嗦到说不出话来。 但是出来的人谁也没有将皇帝为何见他们、与他们说了什么内容透露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和他们的悄悄话,应当不会对第三个人道出。 付贺再次跪在皇帝面前,上面依旧有自己的母亲宜妃。 但这次多了一个傅明神。 付贺总觉得傅明神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古怪,被他盯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和父皇一样让人感觉到窒息。 但父皇是皇帝,傅明神不过一个小小的山野郎中,又怎么会拥有这种王者的霸气? “贺儿,“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竟然带了一点慈爱,“几日不见,你的精神好像越发好了。” “谢父皇关心,”付贺道,“父皇的气色也好多了,越发精神,想必是傅大夫的功劳。” “王爷过奖。”傅明神颔首致意。 付贺瞥他一眼,回了一句,“傅大夫客气了。” “朕今日召见你和诸位皇子,为的其实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此事关系朕的身体,同时也关系到立储的大事……” 宜妃眼色微微一变,视线先后扫过付贺和皇帝。 付贺心道终于来了,面上还是一贯的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儿臣只在意父皇的龙体是否康健,至于储君之位,父皇中意哪位皇子便是哪位皇子的,儿臣都没有意见。” 宜妃若有所思地看着付贺。 “哈哈哈哈哈,”皇帝大笑道,“宜妃呀,咱们的儿子这些日子来真的长进不少,和以前的做派有着天壤之别呐!” 宜妃颔首道,“多亏皇上教导有方。” “嗯,”皇帝望着付贺,沉思良久道,“傅明神,朕命你来说。” “是,”傅明神上前一步,对着付贺道,“王爷,其实皇上之前身中奇毒,毒素虽然大多数都清理出去了,但还是残留一些入了肺腑。再加上之前发生了一些烦心的事情,皇上气急攻心,才会觉得病痛难忍。现在通过放血的特殊疗法已经好了一点,但要彻底治好皇上的病,还需要一样东西,只有这样东西才能够令皇上的病痊愈,状态或许比以前还要好。” “只要能够医治父皇,什么东西我们没有?”付贺心中隐隐觉得这样东西不简单,若是父皇需要派人拿便是了,为何要召集这么多的皇子并且一个一个秘密会谈?而且那些和父皇谈过话的皇子个个面色如土,表情古怪,怕是这样东西非常不好得,又或者是大家都有但不愿意给的…… 付贺脑海中一个想法疾速地掠过,隐约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之后,脊背一阵寒毛倒立,腿脚也开始微微发颤。 只听傅明神幽幽地道,“皇上之病痛来源于心脉,而心脏乃是血脉之根源,所以要彻底根治皇上的病就需要更换心脏,而这个心脏最好是皇上嫡亲之人的……这样一来,诸位身强体壮的皇子便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小民斗胆替皇上问一句怡亲王殿下,殿下是否愿意将自己的心脏贡献出来,为皇上彻底拔除病痛?” 皇帝跟着道,“朕换上新的心脏之后,会为你另外觅得一个心脏,而且会加封你为太子,立你为储君…贺儿,你愿意把你的心脏献给朕吗?” 第106章 付贺一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了王府厢房中,连续三天不吃不喝,送进去的是一盆盆冒着热气和难闻气味的水,端出来的是一个个空盆。偶尔可以看见残留在盆地的黑色的草药渣。 段韶溪每日站在他门口的院中等着,或是呆站着看着院中梧桐发呆,或是坐在树下趴在石桌上发愣,有的时候则是躲在书房走道里看着下得淅淅沥沥的雨,伸手去触摸这片雨帘。 更多的时候是看见这一盆盆药水被送进去,她就跑过去站在必经的路上一个个往里面瞧,深怕这些都是腐骨蚀心的药水,会让付贺肠穿肚烂。 “王妃,”傅明神采药回来,背着竹篓路过,看见段韶溪的模样,眉目间神色微微一动,道“王爷已经答应了皇上捐献他的心脏,现在必须沐浴斋戒七天,七天之后,他会入宫实践他的诺言。王妃等在这里于事无补,无论如何,王爷既然已经答应了皇上,就一定要献出他的心脏给皇上。” “可是那样做,他会不会死?”段韶溪的大眼睛里闪着迷茫,手指绞着裙角,分外焦躁和不安,“你......你对这件事情有几成把握?” 傅明神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里带了一点凌厉,“小民不敢断言有几成把握,只能说会尽力而为。” 段韶溪稍稍缩了视线,别过头道,“我……” “相逢有时别有时,”傅明神声音平静沉稳,抬头看了眼天上的云,“王爷如果和王妃有缘分,自然会在一起,如果没有的话,无论两个人强求都是没有用的。”说完这一句,他眼珠微微转动,用余光瞥着段韶溪的表情。 段韶溪脸上果然现出了落寞的神情,咬了咬下唇,在娇嫩的下唇上留了一个浅浅的牙印,然后抬起头望向傅明神道,“我明白了。”她不舍得看着付贺关闭着的房门,跺了跺脚,然后转身从傅明神的身边穿过。两个人错肩而过的时候,傅明神的眉宇松了松,似乎是对这样的结果松了一口气。 段韶溪之后便不闻不问付贺的情况,除了随身服侍的婢女还知道她在府中之外,旁人几乎不知道王妃还在府中住着。她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也变得不喜欢出门,这短短的七日就像是经过了几十年一般,将一个活蹦乱跳的南楚小郡主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怡王府王妃。 很快便到了第七日,段韶溪一反这七日来的常态,早早梳妆完毕,穿着一袭鲜艳如烈日的红色衣裳来到了付贺关闭着的房门前等候。 可是,她没有等来付贺,反而等来了另外一个许久不见了的人。 “怡王妃?”这声音温柔如玉,如雨滴落在了青瓷盘上一般清澈地让人觉得舒心。 段韶溪转过头的时候,眼眶已经不知不觉地红润,她一边哽塞忍住落泪,一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来人的怀中,抱着她在她肩头哭泣道,“北落哥哥,傻王他……他今日就要给皇帝献心脏了……” 师北落一袭茶白色儒衣,外披着狐狸毛滚边的缎服,头发用高冠束着,清爽干净。她一边拍着段韶溪的背安抚她,一边庆幸付青硕不在身边,否则让她看到这幅场景一定会横生事端。 “小郡主,这里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先冷静一些,不要着急。” “他都快要去送死了,我还怎么能冷静?!” 师北落按住她的肩膀,用袖子替她擦去留在脸颊上的泪水,抬手勾了一勾她的鼻子,微笑道,“瞧瞧你自己,都快哭成大花猫了,这么大的姑娘也不怕被人看见了笑话?” “这里没有人敢笑话我。”段韶溪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四处看了看,那群贴身服侍的婢女小厮们早已经自动离开,所以她哭花了脸的样子只有师北落瞧见。 师北落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云锦,交给她之后问道,“你是真的在关心他?” 段韶溪一怔,捏着裙角道踟蹰半晌,终于还是惴惴不安又很用力地点点头道,“嗯。” “你怕他有去无回?”师北落皱着眉头追问。 “人只有一颗心,若是没有了还怎么能活得下来?” 师北落拂了拂袖子道,“人没了心的确不能活,”抬眼看着段韶溪,果然见她脸色又黑了,师北落便噗嗤一声忍不住笑道,“但我敢保证,皇上绝对不会要怡王殿下的心。” 段韶溪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止住哽塞用水汪汪的眼神盯着师北落道,“真的?” 师北落耸了耸肩道,“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那个人呀。” 段韶溪的眼珠子慢慢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道,“可是他……好像很讨厌傻王……” 师北落摇了摇头,浅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敌对的身份,他们两个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他曾经对我说过,像付贺这样玩起来都非常认真的人,若是肯集中精力做其他的事情,那么一定会很了不起。如果能将他的能力引入正途,怕将会成为琥国最有作为的皇子了。” 段韶溪沉默了片刻,然后踮脚往师北落的身后看了看,困惑道,“天璇公主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寻宝去了吗,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她人现在在哪里?”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去寻宝的,竟然不关心我们找没有找到宝藏,反而先问天璇公主的下落?” 段韶溪看着师北落的笑脸恍然大悟,一双大眼带着热烈的恳求道,“那你们有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陈国宝藏呀?” 师北落抿着嘴淡淡笑着,看着段韶溪年轻漂亮的脸只字不语。 “北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师北落耐不住她的撒娇,屈指一弹她光滑的额头道,“若非已经找到了宝藏,而公主正忙着入宫去见皇上,我也不能一回来就来你这里和你叙旧。路上听见了关于王爷的一些消息,知道你会着急,故而匆匆赶了过来,果然看见你在这里……”师北落稍稍一顿,低声道,“若我没有及时赶过来,你想要怎么做?” “我——” “你是准备大闹一场吧?”师北落戳破了段韶溪的心思,“你会用尽所有的办法,即便要偷袭王爷,也要让他留在府中不让他去献出自己的心脏给皇上?” 段韶溪的头垂的更加低了,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般,嗫嚅着含糊道,“既然都被北落哥哥知道了,我也不想瞒着你,我不想让傻王他去冒险,这样一去,我真怕他会像你一样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师北落叹息道,“傻瓜,我不是不回去了……” “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段韶溪突然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回去……就像我父王出征的时候,摸着我的头答应我要回来,可是他明明知道他绝对回不来了!他去出征踏上的每一步都是冲着死亡去的,他丢下了我一个人……” 段韶溪停了停,目光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北落哥哥,你很像我父王年轻的时候,他也喜欢摸着我的头和鼻子来安慰我……” 师北落盯着她良久,良久,然后像是泄了气一般长叹一声,转身道,“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呀,你若是真的担心王爷,就随着我一起来吧。” 话方说罢,师北落已经抬步要走了。她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步伐也是轻飘飘的,就像是没有一点重量的魂魄,这样孤孤单单地飘在长着杂草的泥泞道路上。 段韶溪跟在她的后边,看着她孤单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她来到了琥国之后,心思要比以前更加难以捉摸了。 第107章 大兴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所有的灯火被全部点亮,灯火照亮了整个殿宇,让周围的金碧辉煌更加耀眼刺眼。 金色的皇帝御座之下,铺着的是波斯的丝绒地毯,再往下平坦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并排站着十余个穿着金丝滚边王袍的青年男子。虽然胖瘦高低各有不同,但眉宇之间都隐隐有着皇帝的样子。他们虽然都身着王服,但底色都不相同。 纵然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但站在殿上的皇子全都目不斜视,或是盯着自己的靴尖,或是盯着大理石地面上的自己的倒影,还有的干脆闭着眼睛养神。 其中的一个个头分外矮小的皇子惹人注目,他是年纪最小的十八皇子付寿。旁人都自顾自地站着,唯独他似乎是心性未定,一双眼睛到处乱转。他今年只得十一岁,母亲原本是宫内的一个小宫女,因为皇帝偶然一次的宠幸而有了他。 但事后皇帝甚至不记得有他的存在,后来内务府通过查证,太医证实他的确是皇帝的儿子这才在宫内暂时得了名分和其他皇子一起教养。但因为母亲身份低微,皇帝也不够重视的缘故,十一年来,他几乎不知道自己父亲的面孔。 平日里想要见也往往被拒之门外,唯有在祭祀大典或者是其他重要的场合下,才能站在皇子队伍的末尾,借着一点点的空隙看见自己父亲身上的明黄色的衣袍角落。 可是他个子太小,太监又不能站入队伍中帮助他看见自己的父皇,故而站在殿上的这一次,可能是他最接近皇帝,甚至是能够获得皇帝疼爱的唯一机会。 “小子,你是谁?”有一个人嬉皮笑脸地突然出现在付寿面前,吓了他一跳。 “你又是谁?”付寿吸了口气,在心底里安抚着自己,勉强稳住了颤抖的音线,鼓起勇气反问道。 面前的这个人,样貌俊朗,举止却有些轻挑不在世俗之内,他身上穿着的精美王袍是亲王才有的尊荣,现在在京都中的亲王不多,横王已经被逐出京都,远在边疆。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 付寿的眼睛一眯,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脑门上却突然“咚”地被人敲了一记,付寿吃疼,皱眉道,“你怎么能打人?” “本王看你还在发呆,所以提醒你一下而已。”付贺勾了勾嘴角,打量面前的小个子。看他的打扮像是个皇子,但自己入宫多次从未见过他,可见他也是个不受宠的。自己像他这般小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常与人交流,只封闭在自己的小天地,自娱自乐。 但是他和自己又有不同,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说明父皇或者说是傅明神也找曾过他,而他也答应了献出自己的心脏给父皇。 付贺想到此处,也眯起了眼睛,弯腰盯着付寿狐疑地问道,“小子,你是自己甘愿来这里的?还是说,有人强迫你来的?” 付寿道,“我是自愿来这里的。” 付贺一怔,皱眉道,“那你知道来这里代表着什么,会发生什么吗?” 付寿抿了抿唇,迟迟不说话。 “你快回去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付贺直起身子,扫视了一圈那些皇子,觉得他们个个都是豺狼虎豹,肯豁出性命去换取一个虚位的人,绝对不是善茬。付贺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们是因为孝心才肯做这样的赌博,他们是拿自己的性命与天斗。 赢了,天下归你;输了,性命呜呼。 这是好大的一场赌博,付贺在答应的那一刹那,就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某种圈套之中。回到府中泡在热腾腾的水中的时候,他还是想不通为何傅明神会出这样的主意。难道这真的是救父皇的唯一法子? 傅明神是师北落保荐来的,他应当不会坑害自己吧? 而且当时的情况,付贺知道,若自己想要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更进一步,就必须毫不迟疑地去答应皇帝这个要求! 于是,他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字字铿锵地说,“儿臣愿意为父皇换心!” “我来这里就能够见到父皇……”稚嫩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一般遥远,又模糊却又真实的刺人耳膜。 “什么……”付贺的心思还飘飘忽忽。 只听付寿一字一顿地抬头盯着付贺道,“假如只有献出我的心脏才能够见到父皇一眼的话,我愿意这样做。” 周围都寂静无声,所以在场的所有皇子都听见了付寿这声微弱的但是很有力量的一句话。 付贺眉毛一挑,久久地注视着这小小的少年,瞧他的眼神和态度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在信口雌黄,他是认真的。 这么小的年纪,也不太可能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而甘愿冒险,即使他有这个意愿也没有这个能力。 付贺哈哈笑了几声,弯腰扶住他的双肩,认真道,“你放心,父皇今日一定会看到你的,他一定会对你很好。” 付寿呆了呆,虽然他和这位皇兄没有见过面,但也多少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今日见到了他,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但无论如何,当他将双手放到自己肩头安抚自己的时候,总觉得和他非常亲近,心中也对他有了好感,似乎能信赖的能说话的也唯有他。 “皇上驾到——” 余华的声音落下,皇帝穿着明黄色的袍子气势慑人地落座,伴随而来的竟然还有诸位在场皇子的亲身母亲,各位妃子。她们也站成了一列,纷纷望向自己的儿子。有些眼睛红肿,显然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哭过的;有的虽然也红了眼睛,但眉目中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坚决。 付贺悄悄望向自己的母妃宜妃,她没有望向自己,也没有看向其他任何人。她的视线里似乎蕴含了其他不一样的东西,她望着某处,但心思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飘渺到无法捕捉。 付贺心里一疼,到了这种时候,母妃还是对自己不屑一顾。 “诸位皇儿,对于傅大夫提出的建议,你们可想好了?若是想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皇帝扬手一指,冲着的正是殿宇的大门。 有些皇子顺着他指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身体,显然是有些心动了。一个名不副实的皇太子之位,和安安稳稳的下半生到底是哪个重要? 皇帝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的脸,然后继续道,“现在出去的皇子,朕还可以赏赐一箱金子以嘉奖你们对朕的孝心……朕也不瞒着你们,傅大夫说过,对于换心这件事情,他只有五成的把握。也就是说,有五成的机会,你们其中一个会死。” 此语一出,众皇子的脸色立即都不好看起来。之前听这傅明神语气,这换心的医术应当是一流的,有*成的把握不足为虑,但是如今说只有五成的把握,这叫人如何能继续保持镇定? 与其貌似去争夺这一个皇太子的位置,不如顺势而为,领取这一箱子的金子趁早走了。 于是有一个皇子上前一步道,“启禀父皇,儿臣想了想。儿臣小的时候曾经得过心律不齐的毛病。本来以为这并无不妥,但现在觉得还是不能欺瞒父皇,以免让父皇陷入危险……所以儿臣——” “朕知道了,你可以下去。”皇帝大手一挥,不打算继续听。 那皇子果然安然无恙地退下了。 有些蠢蠢欲动的皇子见到这情景,想着既然已经有人离开了,自己离开也看来无妨。于是便接连找了理由告退。而皇帝也按照诺言赏赐了他们一箱金子。 这样下来,十几位皇子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付贺挑着眉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有贼心没有贼胆之人,觉得他们比干脆不来的皇子还要窝囊。 “喂,小子,你已经见到了父皇,可以借机溜走啦,现在走还有一箱金子可以拿走哦。”付贺瞧见付寿还在,微微诧异,忍不住劝解道。 “我不走。” “啊?为什么?” “父皇可能需要我。”付寿坚定道,小小的脸上都是坚决,似乎没有动摇过。 付贺转了转自己的玉扳指,哼道,“傻子。” 第108章 “你们都要留下来?”皇帝高坐在上,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像是漫天的渔网席卷海里的小鱼一般席卷了底下的诸位皇子。 方才还略显拥挤的大殿内,现在只寥落地剩下了四个皇子。除去付贺和付寿,其余两位皇子也是出了名的文武兼备。虽然文才冠绝的太子付恒以及琥国第一高手横王付康都已经不在京都,但琥国皇子之中也不乏能力超凡者,这两位皇子便是其中之一。 皇帝眯了眯眼睛,以眼神示意边上的首领太监余华,余华会意,一串碎步到了殿门吩咐门口的侍卫关闭大门。 随着大门的关闭,室内便真的只余下灯火的照耀。虽然没有了外头的阳光,但殿内还是如同白昼。 四个皇子,四个妃子,一个皇帝,一个太监。 这副画面无论放在何种空间何种时间都显得诡异非常。 皇帝凝视着四个皇子,一一仔细打量,注意到了年纪最小的付寿,心中好奇又觉得他有些面生,于是问道,“你是哪位妃嫔所出?” 付寿垂着头一怔,他一直不敢抬头去看皇帝更别提与他对视,这时候皇帝问话他偏又不晓得这话到底是不是对他所说,于是有些踟蹰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身边的一个声音替他道,“禀父皇,十七弟的母亲就是父皇右手边的这位娘娘。” 付寿抬头看着付贺,小小的脸还皱着。 付贺一笑,继续道,“恕儿臣眼拙,不认得这位娘娘,请问儿臣该如何称呼您?”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付贺的侧脸,觉得自己以前是否太过小瞧了他。譬如现在这种场景,自己断然是记不起这孩子的母亲到底是谁,纵然知道她就坐在那个位置,但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和封号。付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解决了自己的难题,这究竟是他直言不讳真的想要知道,还是揣摩到了自己的意思替自己问这个问题? “怡亲王不必客气,我是翡翠宫的丁常在。” “原来您就是丁常在,儿臣失礼了。” “怡亲王客气。”丁常在是个长相普普通通的女子,她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唯独靠的只是一个被皇帝忽视的皇子。但付寿是她的全部,是她在宫内生存下去的希望,如今付寿在此,她虽然心疼,但这是付寿自己的意愿,她也只能忍痛遵从。 “咳咳,”皇帝清理了一下嗓子,道,“朕要换的心,不是别人的心而是诸位皇子的心。虽然他们自己都愿意这样做,虽然朕是他们的父皇,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是朕的皇儿也是诸位妃子的皇儿……所以朕请各位妃子来,也是想问一问,让诸位的儿子换给朕心脏,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 立即有一位妃子上前跪拜道,“启禀皇上,臣妾问过皇儿,他与臣妾都是一样的意见。皇上是他的父皇,父皇有需要,做儿子的哪能袖手旁观,所以臣妾和皇儿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他愿意为皇上付出一颗心脏。” “儿臣愿意!”立即有一个皇子上前一步,跪倒在妃子的边上道。 付贺站在他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的脊背,从侧后方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否是害怕了。 付贺冷笑。 都怕成这样子了还强撑着要来,这家伙是有多想当太子? 视线挪移到那个婀娜的背影,付贺心中愈发觉得冷。能这样将自己的儿子的性命置之不顾,不惜一切去抢夺太子之位的母亲,也算是狠毒至极的母亲了。 想到此处,付贺抬头瞥了下自己的母妃宜妃,她的面目表情与方才无二,冰冷的视线,仿佛冻住了的神情,几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 若不是知道她还在呼吸,付贺简直以为坐在这里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尊玉观音。 当父皇问到她同样的一个问题的时候,她会怎么回答?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付贺自嘲地哼了哼。 她怎么可能会不愿意?这样一个打小就不待见自己母亲,怎么会不舍得自己?她已经了无牵挂、心无一点尘埃了吧? “能为皇上尽力,是他的福分。”另外一位皇子的母亲同样如此答道。她也和自己的儿子一同跪在了皇帝面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接下来便该轮到自己了。 付贺闭了闭眼睛,有些害怕听到宜妃的答案。他等待着父皇问话宜妃回答,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好像走在料峭的陡壁上,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 “宜妃,朕同样问你,你愿不愿意让贺儿为朕献出心脏?” 来了! 付贺的心陡然一提,只觉得听力分外灵敏,连烛火细微的噼啪声都能够捕捉到。 “臣妾——”宜妃也起身,走到付贺面前,期间连看也没有看付贺一眼,然后敛起裙角缓缓下跪,像其他妃子一眼叩在地上。 付贺仰头阖上眼睛,手捏的已经不能够再紧了,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的肉中,但这一点点的刺痛又哪能比得上心里的痛楚?! 师北落,你说错了,母妃她根本不会在乎我……她一点也不在乎我…… 与此同时,大兴宫的南门外,一处最近的酒楼二楼的临街隔间。 师北落正和段韶溪喝茶。 段韶溪见付贺进去良久却还没有消息,而带自己来的师北落却只是慢悠悠地在试图泡制一壶好茶。矮几上放着一本陆羽《茶经》,师北落从挑选茶叶开始便弄了足足一刻钟,摆在面前的一小把茶叶都是她挑了这些时候而且是在段韶溪不耐烦的催促下才得出的成果。 “北落哥哥,”段韶溪实在忍不住了,催促道,“你不是来带我见傻王的吗,为何却在这里泡茶?到底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傻王呢?” 师北落拨着摆在面前的量器,觉得左边的茶叶多了些便又小心翼翼夹出一点,可是这量器的天平顿时又不平整了。师北落皱一皱眉,再加进去了一些。却不想胳膊一把被人捉住,师北落抬头对上一双带着微微愠怒的大眼睛。 “北落哥哥!”段韶溪真的发怒了。 师北落微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不是已经带你来见他了吗?他如果要从皇宫里出来必定是经过南门的。我们在这里等着,便能够在他出来就见到他。” “但如果他出不来呢?” “他不会出不来的,他会安然无恙,而且会得到我们想要他得到的一切。”师北落笑了笑,拖着腮帮扭头望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鬓角发丝撩动,眼神虽然看着下面,但心思却老早飘到了远方。 付青硕,你现在在宫内见到皇帝了吗?你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呢?我真想看看你的表情,但可惜,现在注定要错过这一幕好戏了。 “为什么你能如此肯定?”段韶溪追问,“难道皇帝不会要他的心脏,而是选了别人的?可是你又如何能保证皇帝不会选傻王的呢?” 师北落刚要张口,却从隔壁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只听他道,“师北落说的不错,皇帝不会要付贺的心脏,你不用担心,你所关心的人暂时不会出事。” 段韶溪一怔,待听出了这人的声音,还是半晌回不过神来,“你是……” “我就和两位一起在此饮茶等待怡王付贺安然出宫,并且被加封尊荣吧……” 第109章 时间是样奇妙的东西,同样的时间在不同的人的眼里,有些格外漫长,有些格外短暂。 付贺在等待答案的时候,就觉得这短短的时间被拉的漫长如宇宙洪荒,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小时候的情景,记忆中都是父皇母妃模糊着的脸,不但看不清面目,而且连声音也是模糊的。 众人不知道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等待了多久,宜妃终于开口了,只见她抬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简单明了道,“皇上,臣妾不愿意让贺儿献出自己的心脏。” 此语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色,跪在前头的两位皇子和妃子都诧异地转过身来看着宜妃。纷纷奇怪连付贺都同意的事情,一向对付贺不理不睬的宜妃却出言反对,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付贺听见了却始终没有回过神来,宜妃的那一句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转着,这分开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合起来却不那么清楚了。 皇帝的眉头皱得紧紧地,俯□子沉下声音道,“哦?为何不愿意?” 宜妃的面色不变,继续道,“臣妾是为了皇上和贺儿的安全考虑……虽然傅大夫说这样有可能彻底根治皇上的病痛,但机会只有五成,此法未必行得通。当然能够治愈最好,但万一不能呢,贺儿和皇上岂不是都要陷入危险之中?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皇帝听了,转过头对着先前就跪在地上的两个妃子问,“你们觉得呢?” 那两个妃子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道,“皇上洪福齐天,傅大夫医术精湛,不会有事的。上天眷顾,一定会保佑皇上千秋万代。” “皇上……”被遗忘在角落的丁常在惴惴开口,声音微弱,但却听得很清晰。众人的视线于是落在了她的身上,都在古怪地看着她在这种紧要的时候想做什么。 丁常在面色有些发白,似乎很是局促地跪在宜妃的边上,磕头道,“臣妾也不愿意让寿儿献出心脏。” 付贺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跑出来,自己的母亲也就罢了,好歹也是一个正宫妃子,但是她不同,她只是一个生了皇子的宫女,虽然被封为常在,但这么多年无权无势也只能一直是常在。若不是特殊情况,她怕是一辈子也难再见到皇帝,也就是说,她今日在这里纯属靠着自己儿子的牺牲,她根本没有资格在此刻开口插话,更没有资格去替儿子拒绝为皇帝献出心脏的要求。 哎—— 付贺微微叹息也微微摇头。 这个可怜的母亲,或许是看自己的母亲出来维护自己拒绝父皇,这才有勇气站出来替他的儿子挽留性命吧。她之前心里一定非常煎熬,若没有自己的母亲拒绝在先,她是否也会像其他妃子一样答应,然后回宫就对自己的懦弱痛恨不已? 她和其他的妃子不同,她是爱自己的儿子的。 付贺偏过头看着宜妃端庄的侧脸,心中暗道:莫非在你心底,也有我的一点点位置?莫非你也是关心我的? “母亲,寿儿是愿意的!”付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大声在皇帝面前开口,两三步上前,一撩起衣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道,抬头的时候额上已经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启禀父皇,寿儿愿意为您献出心脏,请父皇不要听母亲的。” “哦?”皇帝盯着他的头顶,“你愿意为了朕给出你的心脏?” “儿臣愿意!” 皇帝沉默了一阵,道,“倘若朕现在说,即使你给了朕心脏朕也不会加封你为太子,你也愿意吗?” 话虽然是对着付寿说的,言中之意也不明不白,但却着实让底下的诸人心中都凉了一凉。他们就是冲着这太子之位才拿了性命赌上一赌,若皇帝真的改变了心意拿了心脏却不肯给出这太子之位,那自己牺牲的这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皇帝默不作声地扫视过众人的表情,除了付贺和付寿之外,其余的人脸色几乎都变化了。 付贺…… 皇帝再次在心里念起了这个儿子的名字,他在这一段日子实在给自己太多的惊喜。如今一试探,果然还是他最得自己的心意。 而且宜妃的反应,也非常令人满意。 “余华——”皇帝大袖一挥,招来了余华,眯着眼睛大笑道,“传朕旨意,公告天下,朕要册封太子!” 咚—— 咚—— 咚—— 皇宫内的浑厚钟声透过厚重的深红色的宫墙从里面层层传了出来,从深宫之内传到了琥国京都的每个角落。 在听到钟声的那一刹那,师北落正好抬袖饮茶,这唇刚刚碰到骨瓷杯的盏口,便听见了这一声钟声,于是时间仿佛凝结了一般,她顿住了动作,忽而放下杯盏,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 段韶溪焦急道,“北落哥哥,到底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要这样笑?” 师北落一直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像这样放声大笑还是首次,故而让段韶溪觉得出乎意料,又觉得她这笑里似乎不完全都是高兴,其中交错复杂了另外的情绪,段韶溪无法分辨。 师北落的眼睛弯成了一弯新月,笑眯眯的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隔着桌子拱手道,“恭喜王妃,不,应当是恭喜太子妃,怡王爷很快就会出来,而且他将会被加封为太子!” 段韶溪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道,“他能够安全出来就好……”呆滞了片刻,忽然瞪大眼睛抓住师北落的肩膀不可置信道,“你……你方才说傻王他……他怎么了?” 师北落温和地笑,笑容非常灿烂,让整个空间都如沐春风一般舒畅,“我说,付贺已经被册封为太子了,从今以后,你就是琥国的太子妃了……” “这……”段韶溪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这怎么可能?” 明明早上还面临生死,怎么短短的一下午便天降喜事被加封了太子储君之位?换做谁也不会相信呀! 隔壁的声音笑着道,“有神通广大的师公子在,怎么不可能?” 师北落浅笑道,“还是多亏了馆主帮忙,否则单凭北落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程度。” “客气了,各取所需而已。” 段韶溪摇着师北落的手臂道,“北落哥哥,你快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皇帝一开始就不会想要有人和他换心。”师北落道。 “为什么,不是只有换心才能挽救他的性命吗?” “你只在乎付贺有没有性命之虞,却忽略了换心的另外一个人……”师北落一顿,抬头浅笑道,“皇上也是要担着风险去换心的呀,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儿子们的命,但是一定会在乎他自己的性命,所以当我听到皇帝下达让皇子献出心脏换心的消息的时候,我便笃定了他绝对不会真的去换心,而是借着换心的噱头去谋划其他的什么事情。” “琥国皇上要谋划的……就是通过换心的事情,测试皇子们的忠诚度,然后册立太子?”段韶溪眼睛一亮,道。 “差不多是这样,”师北落望着窗外的街道,继续道,“但也不是这样。入宫献心的皇子那样多,他不可能全都册立他们为太子。” “那——” 隔壁的人此时插口道,“所以皇帝一定另有方法,不知道我们师公子又知道了些什么呢?” 师北落接话道,“不多不少,刚好知道一点点。” “北落哥哥,你继续说。” 师北落抿了一口茶水,清润了嗓子,张口道,“皇帝让各位皇子的母亲都到了现场,当场问了她们是否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献心……” “这有什么玄机?”段韶溪眨巴眨巴眼睛问。 “母亲是最疼爱自己的儿子的,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若是母亲对自己儿子的生死置之不理,宁愿冒着危险也要拿到这太子之位的话,说明这母亲的心思太过狠毒,对权利的*也大大超出了作为一个后宫妃嫔该有的,有这样的妃子在,咱们的皇上自然不会安心留她。” “原来是这样,”段韶溪若有所思,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道,“宜妃娘娘素来不疼爱傻王,如果皇帝问她这个问题的话,她是不是就……” 师北落气定神闲道,“宜妃定然不会让怡王献心……” “为什么?” 师北落想了想,摸着下巴仔细措辞道,“因为……宜妃实际上挺喜欢怡王殿下的……” 第110章 付贺被封为太子之后,经过册封大典便要入主东宫。 余华带着圣旨顺便送来了太子的服饰,付贺跪在下面,却心不在焉。 身边伸来一只手,带着暖暖的温度覆盖在付贺的手背上,付贺扭头看她,见她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眉眼都像是天上的月亮一般灿烂皎洁。付贺紧巴巴的心不知道为何因为她这一笑竟然变得放松了一些。 段韶溪小声地说,“你做了太子了,你不开心?” 付贺道,“因为事情太突然,本王还是觉得有些云里雾里……” 事情有些太顺利了,这其中难道有阴谋?还是自己几十年积累的幸运爆发,让自己这么容易的就得到了储君的位置? 绯绯,你在天之灵,可会见到本王今日的荣耀? “我想师北落不会害你的,”段韶溪垂下眼睫,似乎是在说服她自己一般,“如果他要害你,我就帮你揍他。” 付贺瞧着她天真浪漫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了一声,反手按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这时候余华正好宣读好了圣旨,付贺便顺势拉着段韶溪一起叩头谢恩。 “当初拜堂的时候,本王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过,幸好新娘是你……”末了,付贺说道。 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让段韶溪的内心掀起阵阵涟漪,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就快要跳了出来了。 只是突然想起师北落在茶楼上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就好像一桶凉水一般从段韶溪的头顶浇了下来。 “我和公主去找陈国的宝藏,你猜最后我们找到了什么?”师北落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瞧着段韶溪,在对方摇头之后道,“陈国的宝藏我们全都带不出来,我们触及了机关,让那些如大山一般的金银财宝全都永久地埋在了地下。那里地势险峻,若想用人力去挖,便是挖上一百年也未见得能挖地到,因为那个地方已经完全坍塌了……” “那——”段韶溪总觉得哪里不对,若是陈国的宝藏真的无法动弹了,师北落为何没有一点崩溃的迹象?反而瞧她的样子,坦坦然然,应该是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难道师北落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运出陈国宝藏?她究竟在汶城拿到了什么东西? “我之所以肯定皇上不会拿怡王殿下怎么样,一是因为皇上绝对不会拿他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二是因为——”师北落故意拖长了一点音节,然后身子往后靠了靠,以手支撑着身体用极为放松的姿势,微笑道,“我们从陈国宝藏里发现了传说中的不老药,而且,有两颗。” “什么?!”段韶溪惊呼,掩着嘴道,“两颗不老药?” “嗯,怡王殿下能够安然无恙,并且被封为太子,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天璇公主她带了这两颗药去见皇上,我猜想皇上在见到这两颗药之前还在迟疑是否应该接受傅明神的建议。因为不久之前,皇上还从宫外带了两个孩子让傅明神试试换心之术是否可行呢。” “皇上竟然拿活人做试验……” 师北落目光里掠过一点怜惜,“他一定不止用了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暗地里又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付青硕带着两颗药入宫,皇帝未必会直接服用,师兄可预料到付青硕携药入宫的后果?”隔壁的人问。 师北落闻言,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有东西在变化,沉默一瞬,然后叹息道,“药既然有两颗,有可能让人代为服之,若是她吃了没事,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事。” “那么师兄以为,皇上会让谁代为服之?” 师北落苦笑道,“还能有谁,无非是近在咫尺的天璇公主罢了。” “而付青硕一定不会拒绝皇上的提议,”隔壁的人道,“师兄难道就不担心吗?” “如果公主不担心,我又担心什么呢,我又不能够去阻止这件事情,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师北落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桌上的杯盏。感觉到对面投来的灼灼视线,师北落抬头,问道,“小郡主为何还这样盯着我?” 段韶溪道,“你明明很担心她……” 师北落显然一怔,“我担心她?” “对,我看得出来,你在担心她,”段韶溪指了指隔壁道,“他从你的声音里也能听出来,你在担心付青硕。” 师北落苦涩道,“担心又如何,我还不是只能坐在这里喝茶?” 段韶溪再要说,却被师北落阻止了,“小郡主,你该回去等王爷了,相信他很快就会回到王府,他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应当是你。” “不错,”隔壁的人应道,“小郡主是应该先回去了,而师兄你这边……是不是也该趁早回去?” “不知道馆主和她谈的如何了,馆主是否说服了她为我们所用?” “你放心吧,”隔壁的人道,“虽然先前还在动摇,但她的家人受到如此待遇,再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不可能不被说服。用计者,攻心为上。她已经站在我们这边,只要时机成熟,我相信师兄的目的不会落空。” 师北落微笑点头,“如此,我便能真正地安心了。” “王妃,王妃?”有人在耳边呼唤。 段韶溪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王府中的房间。府内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有些下人难掩脸上的喜悦。跟着自己的主子入主东宫,那是何等的荣幸?在皇帝百年之后,自己的主子便是主宰天下的皇帝了,同时可以鸡犬升天,得到别人羡慕不来的荣耀。 “王爷呢?” “王爷他——”小厮在身边为难地道,“又去了东边的那处去了……” 段韶溪喃喃道,“他又去看绯绯姐姐了呀……” 大兴殿后殿。 与之前的热闹场面不同,这里唯有身穿龙袍的皇帝以及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天璇公主付青硕。 “天璇,你可想好了?”皇帝沉声问。 “不老药只有两颗,父皇不能直接服用,但若给别人服用了,怕也是浪费。”付青硕的声音非常平稳,没有一点点的起伏,就好像是在谈家常便饭一般,“青硕愿意为父皇试药。”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看着木渎里的一粒金色药丸,捏起来仔细观察,余光睨向了付青硕。 “纵然如此,朕和你还是要小心为上,不知道此药是真是假……”皇帝在手心里转着药丸,踌躇之后重新放回了木渎之内,吩咐余华道,“传朕旨意,召傅明神入宫,还有,请太医院的院首同时入殿。” “遵旨——”余华退下。 第111章 师宅密室。 四处阴暗潮湿,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那灯火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般在明明灭灭。 墙壁上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一个站着,身姿挺拔。一个虽坐着,腰杆儿挺直,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站着的那个一直转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默不作声。 坐着的那个先开口道,“恭喜太子殿下,您已经夺取了储君之位,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打算?” 付贺一抬眼,瞳孔里映着对面的这个人的脸,虽然长相不俗,但是面色还是如同以前那般苍白无力,一点也没有转好的迹象,反倒好像变得越来越差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付贺喃喃念了一句,道,“这正是本太子想要问你的话。本太子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等父皇……”虽然在密室,但付贺还是说不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于是顿了顿才道,“可是驸马你和天璇偷偷拿到了不老药,若是那药有效,父皇便会不老,你叫本太子等待到何时才能够实现夙愿?” “太子是怕活不过皇上?”师北落微笑道。 付贺一回身,袖袍振动,发出“啪”地一声。虽然换了便服,但自从他当上了琥国的太子之后,气势显然和以前不同了。他变得更加有气魄,目光也更加坚定,举止行为与那个浪荡王爷大有不同。 师北落从一见到他就发现了这种变化,暗暗感叹或许是因为身上握有权力的缘故,权力这东西,会使得所有的人变质。即使付贺,也可能会因为权力而变得脱离本性。 每次一与他接触,师北落就觉得他身上的执念就加深一点。师北落也知道付贺常常去东郊绯绯的坟前祭拜,虽然绯绯已经去世良久,但对付贺造成的伤害影响却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 当初正是想利用付贺多情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此刻目的已经达到,但在心底深处竟然有些暗暗的后悔。 或许付贺不是最佳的人选,他的多情可以让自己利用,但也可能让他自己陷入某种偏执之中。 为今之计,只能靠段韶溪的安抚,才能够让付贺不脱离自己的控制。 “父皇如果长生不老,本太子存在的意义何在?”付贺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的阴霾。如果不当上皇帝,如何能替绯绯报仇?如何能够掌握自己想要主宰的命运? 他已经当够了一个透明人,隐形人,如今他想要的是站在众人的面前,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接受万众瞩目。还要让母妃看见一个,在诸人面前熠熠发光的自己。 唯有当上皇帝,才能够实现这一切;唯有当上皇帝,才能够让天下人再也不忽视自己! 师北落纤长的手指交错放在腿上,眼睛微微阖起,像是不忍心听见什么而垂下了头,出口的话语的声线却平直的像是一根直线,依旧淡漠如往昔。 “那么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做?” “驸马以为本太子该怎么做?” “师北落只是一个幕僚,不能为太子殿下决定去做什么,而是在太子决定了去做什么的时候,告诉太子怎么去做才是最方便最有胜算的。我不是一个决策者,太子殿下才是。” 付贺听罢笑了笑,凝视着师北落道,“本太子才刚刚上位,大动作不能有,小动作却可以试一试,你明白本太子的意思吗?” 师北落颔首,道,“太子殿下不想让皇上不老。” 付贺走了过去,双手撑在师北落两侧的椅子扶手上,弯腰迫近她,逼视她,让她的眼睛避无可避,然后以这种暧昧的姿势对着师北落道,“所以你当初就不该带回那颗不老药。” 师北落闻言,眉心动了动。 现在是付青硕要为皇帝试药,若是付青硕出了事,皇帝必定就不会服用不老药。相对皇帝而言,付青硕与自己朝夕相对,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而且前太子付恒已经死了,太尉苏定和他的儿子苏和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战神付康也被发配边境,琥国从前的当权者去的去死的死,留下的唯有琥国的皇帝,还有—— 师北落想到这个名字和她的身份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的,会有一点点的不忍心。 但陈国被灭,付青硕是罪魁祸首之一,她绝对不可能放过,即使现在付青硕再多悔改也好,再多忍让也罢,即使她曾经想要救下自己,自己也不能心软。 否则这么多以来的牺牲,这么多人的牺牲布局,都要白费了。 “皇上即使不吃不老药,也还能活很久。”师北落淡淡笑了笑。 付贺眉目一动,直起身子往边上走了几步,望着墙壁道,“只要不人为地延长父皇的寿命,其余的都交给天命。父皇总有一天是要走的,本太子可以等得起。而且……” 付贺没有再说下去,声音里也明显地有一点点的哀恸。 师北落立即就听出了他隐含的意思。付贺至今都以为绯绯当初混入皇宫,依从皇帝,在皇帝面前献媚、下毒以及利用自己来拉太子下水都是为了他。最后甚至送了韩熙载夜宴图给付贺,可能就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加上浓重的一笔,让付贺韬光隐晦,最后一击得胜,最重要的是,让付贺时时刻刻记住她的好,至少三年内无法忘记她。 这也正是绯绯的高明之处,纵然死了,也能顾全大局,为师北落铺垫这样一个完美的局势,让师北落日后能够一帆风顺。 所以师北落不能心软,即使面对付青硕的次次妥协,次次温柔,她还是要不断告诉自己坚定心意,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自私,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既然太子心意已定,师北落会为太子想办法的。”师北落站了起来,起身刚要走,却被身后的付贺叫住,付贺按住了她的肩膀,拦住了她。 师北落侧首余光望着他,挑眉问,“太子又有何事吩咐?” “你不要伤害她。”付贺的眼神很亮,坚定执着道,“你不可以伤害皇姐。” 师北落浅笑道,“我是她的驸马,若没了她,我便没了依靠,试问我怎么会伤害她呢?” 付贺面露困惑,道,“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你对皇姐,是爱中带了一点恨,总有一种感觉告诉本太子,终有一天,你会伤害到皇姐……这种感觉非常强烈,而且自你去汶城回来之后,变得更加强烈了。” “您多虑了。”师北落有礼有节地答道,“外面的许氏夫妇为太子殿下准备了午饭,若是不嫌弃,太子便一起用餐吧。以后这种机会会越来越少,二老可是非常喜欢殿下您呢。” 付贺一愣,他对普通百姓素来没有好感,但这两位或许是因为师北落的缘故,让自己觉得格外亲切,但师北落本人也没能给自己这样一种亲近之感。付贺后来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生辰那一日,是这两位慈祥的老人家陪着自己,让自己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吧。 于是便欣然点头应允道,“好。” 午后,成绯馆。 依旧是那间布置奢华的隔间。 但屋子里的人不是成绯馆的馆主,而是掌事秦淮。 师北落挑帘入内,看见端坐着的秦淮,他一脸严峻,似乎在纠结于某件事情不得休。一见到师北落来了,他的眼神里的焦灼更是表露无遗。 起身抓着师北落的手问道,“若华的尸首是否在汶城?” 师北落道,“是。” 秦淮的脸色由沉闷转作了喜悦,再由喜悦变成了焦急,“馆主游山玩水去了,你有消息便通过成绯馆告诉他。他说事情一切顺利,只要你耐心等待便会有结果。” 他说着便要穿过师北落往门外奔去。 “你去哪儿?”师北落明知故问。 “去找若华。” “你找一个死人做什么?”师北落冰冰冷冷的词语好像一把匕首一般瞬间刺穿了秦淮的心。 “至少,我要找到她的尸首,替她安葬。”秦淮捏紧了手,回答道。 第112章 城东郊外,一处简朴的坟茔。坟茔前的矮小杆子上,绑着一条白色的布。天空灰蒙蒙地,好似随时都在酝酿一场暴风雨。脚底下黄沙卷起,铺满了矗立在坟茔前的人的衣襟。 此人面容苍白,皮肤好像一张纸一般,外披着厚重的貂毛大衣,将身体裹得紧紧地,衣角卷起,黄沙钻入了她的脖子,但她却一动也未曾动过,任由黄沙吹面而来。 她的身后还站了一个玄衣少年,少年面目清冷,眸子里透着和他年龄不相符合的阴蛰。他怀抱着被破旧的布条重重包裹着的剑,直挺挺地立在师北落身后。 师北落静静看着坟茔前石牌上的名字,一看就是几个钟头。待日头渐渐往西边去了,她才往前挪动了一步,慢慢坐在了石牌的边上,渺茫地目视远方。 “离殊,你为我铺垫好了道路,可我却险些因为自私的感情而将你的牺牲付之一炬。你当初在付贺身上花费的功夫奏效了,付贺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琥国的太子,而且依旧因为你而厌恶他的父皇。一切事情都在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步在实施……只是……” 师北落顿了顿,头靠在了李离殊的坟茔石牌上,仰头望着雾霾霾的天空,抬手遮住一点光线,无可奈何道,“只是现在付贺让我想办法使皇帝不要去服用我们陈国的不老之药,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坟茔里沉睡的灵魂当然不会回答她。 师北落勾起唇角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摸着石牌上刻画的字符,一字字道,“我是现在就势杀了付青硕,还是依旧将她留在最后呢?” 还是没有人能够回应她的问题。 “陈国的不老药,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要达到付贺的要求很简单,我只要让傅明神告诉皇帝那两颗药的成分不一致便好,皇帝必然就不会去服用任何一颗了,即使有付青硕试药也没有用。”师北落喃喃低语,心口有些起伏,似乎连说话都变得费劲,但她还是继续自言自语道,“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师北落此刻的笑有些阴冷,就像是从寒冷的地方吹来的一阵风一般让人心底发毛。 “付青硕是料定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不会在那两颗药上动手脚,如果我知道关于这不老药的禁忌的话,得知她要服用,也定然会告诉她其中的端倪……”师北落呵呵笑了,“看来我的计划很成功,汶城之行,让我重新获得了她的信任,她会以为我喜欢她的。只要让她以为我是真心,那么她就会对我付出真心。到了最后,她对我付出的真心越多,伤害也就越大。离殊,你说等到那时候再伤害她,让她彻彻底底绝望痛苦而死,这样是不是更能够为你、为父皇和母后,还有陈国的皇族报仇?是不是这样做才能够更加解恨?” 耳边除了风声以外,别无其他。 师北落突然之间觉得有些迷茫,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那滚滚的黄色沙城天地中,似乎有个人影在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师北落眉头一皱,扶着石牌站起,对着一边的未央问,“那是谁?” 未央也望向了烟尘之中,他有着杀手的敏锐视线,也还是想了一想才回答道,“你的朋友。” 这时候那人已经从烟尘之中穿出,身子挺拔,用布蒙着面,露出一双锐利的眼和一对直入鬓角的剑眉。 “师北落,你引走了我的大掌柜秦淮,让我的成绯馆群龙无首,失掉了多少生意不做,这笔费用,你陪得起吗?” “馆主要北落拿什么来赔?”师北落见是他,扯了扯嘴角笑着问。 成绯馆馆主笑道,“拿你自己来赔吧,一个师北落抵得上一百个秦淮。由你来做我的大掌柜,我放心。” 师北落摇头道,“馆主要的不是师北落。” “哦?”馆主眯起了眼睛,但丝毫不能遮掩在他眼中透露出的锋芒,“那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 师北落浅笑道,“馆主要的北落很快就能给一部分了,还请馆主耐心等待。” “话说回来,我在外面游山玩水,过的逍遥自在,你为何支开了秦淮迫我回来?” “馆主真的在游山玩水?”师北落反问。 “自然。” 师北落笑了笑,缓步走向他停在他的面前,道,“许若华对我有恩,她喜欢的人,我不想害他。是我擅自主张支开了秦淮,如果馆主真的在意这一点点的生意,我连本带利地再赔给馆主就是。” “你当初允给我的陈国宝藏,我至今一点未见,你现在又给我允诺,让我如何再能信任你呢?” “信任与否,馆主和师北落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而且馆主一定知道北落在计划什么,既然您知道了我的计划而没有去阻止,反而在配合北落在实施,就自然已经打定了和北落一起行动的主意。馆主知道北落对于财富地位一点也不在意,到时候如果得到了这一切,北落点滴不取,全归馆主。” 成绯馆的馆主闻言哈哈大笑道,“我既然已经回来,就代表会继续帮助你。秦淮不在,有些事情反而更加好办一些。” “嗯。”师北落点头道。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师北落沉吟道,“大鱼小鱼均已上钩,不过还不够,我准备再放一些饵料,吸引一些旁的鱼儿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甚妙,但现在吸引他来,会不会太早?” “不会,”师北落斩钉截铁道,“打铁趁热,按照时间来算应当刚刚好。” “那么,天璇公主……”馆主抱着手绕着师北落走了半圈,回头蹙眉问,“你打算先处理她,还是暂时放一放?这么厉害的女子,我平生也难得一见……”馆主说到这话的时候,余光不禁多瞄了瞄师北落,在师北落发觉之前又迅速地收了回来,“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可能有另外的女子能与她旗鼓相当呢?” 师北落眉目一动,困惑地望向他,“馆主此话何意?” 馆主仰头看着天空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将付青硕的事情放一放,你要对付的第一号人物,应该是琥国的皇帝。” 师北落闻言,心里某处紧紧绷着的地方突然一松,似乎之前的殚心竭虑少了不少,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起来,她告诉自己这纯粹是因为听从成绯馆馆主的意见,这才会暂时放付青硕一马。 但到了最后,她还是不会忘记付青硕当初所做的一切。 “好,”师北落道,“就让皇帝服下不老药。” 馆主笑道,“不老药即使是真的,琥国皇帝也难道一死。” 第113章 城南郊外,一处已经废弃了的官道石桥头,立着一个身姿娉婷的女子。在桥下钓鱼的一个闲人已经注意她良久,这个女子是从不远处那辆精致的软轿上下来的。纵然看背影已经叫人无限遐想,但钓鱼人不敢轻易上前。 只因为轿子上挂着的是金镶玉官牌,放眼整个琥国,如今能用上这块牌子的唯有天璇公主。也就是说,站在这里的不是天璇公主本尊,便是与她极为亲近之人,否则也不会将轿撵轻易借出。 钓鱼人压低帽檐,余光却不住往那窈窕的人影上望。只是背影,却出尘如仙,飘逸的袖口被微风轻轻鼓动着飘着,整个人就好像飞在云端一般,让人挪不开眼睛。 正出神间,但觉得有一把凉凉的泛着寒光的东西搁在自己的脖子上。 “还不走远一些?”那人肃容命令道。 “是……是是。”钓鱼人急忙收拾渔具离开。走的时候头也不回,他知道什么该去问,什么不该问,此刻既然人家饶了自己一命便该趁早走了,以免惹上是非。 沿着小路回去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穿着精美嫩绿色的清秀丫头冲着自己来时的方向一路小跑而来。 钓鱼人与她错肩而过,鼻间问到一阵馨香,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这香在何处闻过,只觉得此香令人心旷神怡。 “公主,”一等宫女杜未未娇喘吁吁道,“信已经送到了。” “对方怎么回复?” 杜未未平缓了呼吸,认真道,“对方说‘如无君令,绝不入京’。” 付青硕眉头一挑,凝神道,“情理之中。”她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微波粼粼的河水,问道,“一路上可曾顺利,没有被人发现你的行踪罢?” “公主放心,”杜未未肯定道,“未未一路上都非常小心,不会被人看见的。” “那就好。”付青硕阖了阖眼睛,轻声道,“未未。” “是,公主。” “陪本宫坐一会儿。” “可是,驸马他……” “驸马此刻应该还没有回府,与其回去面对这冰冰冷冷的公主府,还不如在这里看着水中的鱼儿。”付青硕眉眼里现出一丝落寞。她就地而坐,也不管地上到底脏不脏。 马车上的车夫挺直了脊梁,等候差遣。 十个跟在付青硕左右护卫她的侍卫却暂时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这些武功高强的高手,擅长于隐秘自己的行踪,一来可以不碍着付青硕,二来也可以在敌人出现的时候出其不意。 杜未未自然要陪在付青硕的身边,看着公主日益消瘦的脸庞,杜未未心里微微泛疼。 一年前,付青硕是如何地独领风骚,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似乎全天下都没有人能将她打败,即使是琥国的皇帝也要让她三分。可是如今,付青硕虽然外貌还和以前没有改变,但显然变得更加心事重重。和之前所要思虑的不同,她失了方寸,似乎这一次要面对的事情,是她不能够掌控的。 公主她,好像很怕作出决定。 杜未未皱起了眉头,站在付青硕的一侧,看着她如骨瓷般晶莹剔透的脸,困惑又纠结地在心底里问自己一句:到底藏在公主心里的棘手的问题是什么? “又下雨了。”师北落办完了翰林院的差事,出宫的时候仰头望天,伸手去接淅淅沥沥的雨滴。 马车已经等在宫前,师北落上了马车,掀帘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坐了另外一个人。师北落在马车前一顿,然后撩起前摆入内,坐在了马车的侧座,那人半靠在车内半眯着眼睛假寐。 “你昨日去过哪里?”付贺慢慢睁开眼睛,褐色的眼里满是质询。 师北落一怔,随即了然,笑道,“我去过城东。” “为何?”付贺的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 师北落知道自己昨日去过绯绯坟头的时候被付贺知晓了,在付贺看来,绯绯与自己并无瓜葛,自己为何要去祭拜绯绯,自己和绯绯到底是何关系,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的付贺,如同琥国的皇帝一般敏感。 “北落想去看看被太子喜欢着的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付贺冷哼一声,“死了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死了还被太子惦记,所以才让北落更加好奇。” 付贺一愣,注视着师北落,抿了抿嘴道,“你以前当真和绯绯没有关系?” 师北落挑了挑眉,“绯绯姑娘乃是成绯馆当家红牌,北落是偏远地方的一介商贾,被招为驸马之后,除了和太子去过几次成绯馆之外就再也没有机会去了,试问北落如何能招惹绯绯姑娘?就算是见过几面,也都是因为太子的缘故,私底下不会有深交。” 付贺沉默了一阵,突然笑着拍着师北落的肩膀道,“本太子信任你,是你一路辅佐本太子到了如今的地位,本太子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谢太子。”师北落垂头的时候,眉头紧锁,她觉得以当初付贺的性格和脾气绝对不会偏执至此、权利熏心至此。他变成现在这样,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从一方面看,他对自己的父皇准备狠辣无情,但从另外的一个方面看,他却让自己对付青硕手下留情,足说明他内心还存有善意。 难道是因为当初宜妃不让他献出那颗心的原因被揭发了? “师兄是否觉得本太子变了?”付贺似乎读懂了师北落的表情,哼笑了声道,“这个世界都在变,如果本太子不顺势而为的话,就只会被人欺负。” 付贺盯着马车内的一处地方,眼神有些涣散,低声道,“师兄那日没有来参加本太子的加冕礼,可能也没有听见那一日关于本太子加冕时候出的一系列不堪的事情吧?” 师北落内心一颤,暗道糟糕。那几日忙着与人布置接下来的计划,再加上头疼欲裂,身虚体弱,以为付贺被立为太子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不会再改变的,由是忽略了加冕的具体事宜。 却不想付贺性格的改变可能完全是出在太子加冕那一日! “太子何出此言?”师北落按捺内心的不安问。 付贺似笑非笑道,“也罢,相信你回去的时候就会有人告诉你这件事情,与其让人嚼舌根,不如就在这里对你说了。 师北落隐隐感觉不妙。 付贺的语气却很平静,“那一日文武百官都到了,仪式盛大。我穿着天下唯一的太子袍,踏着金龙靴,一步一步踏上大兴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在台阶之上迎接我的,就是我的父皇和母后,还有父皇手中的太子九龙珠冠。” 付贺的手慢慢攒紧。 “这原本是我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你猜最后发生了什么?” 师北落凝眉,她猜到了故事中出了什么差池,能让付贺悲愤伤心至此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在我跪在父皇面前,诚心接受冠冕的那一刻,我的母妃宜妃却突然冲了出来!”付贺语气激烈了起来,眼里带着愤懑道,“她跪在那儿恳求父皇推迟立太子!她说我还不够资格,她说我不配!” 师北落心下一沉,闭上眼睛道,果然是宜妃。 在这样的关头这样驳斥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的面子,敢这样做的也只有宜妃了。她是个勇敢的母亲,但即便再怎么大胆都不可以在万众瞩目之下损害付贺的面子。这一回真的是自己大意了…… “太子,”师北落温柔道,“现在您已经成为了太子,宜妃终究是你的母亲,她可能对之前献心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您……” “不必再说!”付贺粗鲁打断道,“师北落,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本太子都要命令你,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第114章 大兴殿的后殿。 余华守在殿外等候差遣,手臂上挂着拂尘,余华的眼底还留着青色。 每次荣妃柳桑田入后殿侍奉都要花费诸多时间,余华服侍皇帝多年,从一个小太监到了今日大内总管首领太监之职,一路上不知道陪着皇帝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早就摸清楚了皇帝的脾气,有时候甚至连皇帝眨一下眼睛便知道他是否想用膳了,是否觉得室内太凉或者太热,又或者是渴了。 总之,若说全天下最了解琥国皇帝脾性的人,不是皇帝自己,不是皇亲贵胄,而是贴身伺候的首领太监余华。 眼见着年华逐渐老去,余华便有些力不从心了,做起事情也不如从前那样得心应手。所以在自己为皇帝劳心劳力之余,也在观察手底下做事小心细致的小太监,为的是自己将来失宠之后有个人能够接手,顺便接应自己。 但这样的人直到年前才出现,刚刚入宫的小太监,看起来老实本分,但从眼珠子里能够瞧出他的机灵劲儿。余华试了几次,故意让几个老太监欺负他,但这个小太监任打任骂之余,还懂得收买人心,最后甚至那几个被命令去欺负他的老太监都不忍心下手了。 这个新来的小太监叫小海,余华翻阅了他在内侍中的档案,觉得此人身家清白,似乎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入宫年岁尚断,恐怕要接自己的位置没有那么容易。但纵然如此,他还是对这个小海格外青眼,多加照顾,久而久之,小海竟然就与他建立起祖孙之情。 “余公公,余公公?”耳边有人在喊,听声音非常温柔。 余华突然睁开眼睛,眼底望见了一个藏青色的裙裾,绣着卷云边的裙子,看起来华贵高雅。余华突然一怔,瞬间回了神,急忙低头弓腰行礼道,“宜妃娘娘。” 宜妃梳着妃子髻,妆容高贵,气质过人,给人以稳重之感。 “余公公,皇上可在殿内?劳烦余公公通报一声,本宫要见皇上。” 余华道,“启禀娘娘,此刻荣妃还在里面陪着皇上,所以娘娘恐怕不方便去见皇上。” “荣妃,”宜妃复数一声,望着紧闭的深红色大门良久,扭过头对着余华道,“那本宫就在外面等一等。” 余华看着她,心下不忍,看了看四周再压低声音道,“宜妃娘娘,有些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皇上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是无法改变的。娘娘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皇上的脾气吗,娘娘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屡次忤逆圣意,难道娘娘真的想让皇上降罪于娘娘?” 宜妃眼珠子慢慢地转向他,冲着他微微躬身行礼。 余华见到她此举,顿时受宠若惊,急忙摆手连退两步道,“娘娘不要如此!不要如此!老奴经受不起!” 宜妃道,“本宫这一礼,是因为公公的善良而行的。” 余华动容道,“娘娘实在多礼了,既然娘娘知道了这里道理,不如现在就——” “但这一礼,也是因为本宫不能接受公公劝解的好意而行的。”宜妃话锋一转,余华的脸色顿时变了,宜妃再道,“本宫还是在这里等着,直到皇上肯召见本宫。” 余华刚要张口问为何,脑海中一念闪过,顿时将话生生咽了回去,吞了一口口水,才想明白宜妃再这里坚持的目的。 她就是要用自己执着的举动来惹怒皇帝,最好皇帝能将她定罪,而且这罪名是越大越好,这样一来,太子殿下他便…… 如果有一个罪人母亲,太子这位置怕是会越发不稳当吧? 可是宜妃究竟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君临天下?难道她不想自己将来可以当上皇太后? 与此同时,殿内。 皇帝龙案上的奏折还高高叠着,刚从侧殿出来,皇帝的衣衫还有些凌乱。在他的身后,侧殿内卧榻上床褥凌乱,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侧卧着背对着门口躺着,透过层层飘动的薄纱,隐约能够看见她似乎未着寸缕,皮肤光滑如白瓷一般,柔软的长发披散在后,这画面旖旎,若是被人看见了必定会让那人脑中充血,意乱情迷。 二人显然是一番*之后的景象,那卧榻上的女子自然就是荣妃柳桑田了。此刻她脸上绯色未褪,眼中带着一种迷离的雾气,眼睫毛上似乎随时都能够挂下晶莹的水滴来。 在皇帝出去之后,她翻了个身,白丝绒的毯子盖在身上,只听她娇声道,“皇上的身体似乎比之前还要康健,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呢。” “哈哈哈,”皇帝坐在龙椅上,毛笔点上朱砂铺开手边的一张奏折,准备开始批阅,听见柳桑田的话语心情大好,点头道,“嗯,朕是觉得精神甚至比以前年轻的时候还要好。” 柳桑田用毯子捂在胸前,下了榻从殿内走出,却不直接到皇帝跟前,而是走到了御桌的边上,弯腰拿了摆在桌上的果盘上的一颗葡萄,樱桃小嘴一张,便轻轻含住了。 皇帝忍不住看她,见那颗葡萄被她含住,手中朱笔停顿,突然一伸手捞住她的腰肢,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这小妖精,你是要吃干了朕吗?” 柳桑田娇嗔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怎么能被臣妾吃干呀。” “这可说不定,”皇帝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之前那个贱人也是这般让朕喜欢的……”皇帝的眼睛狡猾地眯了眯,转了语调,眼中露出一层杀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该不会也学那贱人,在背地里对朕打什么主意吧?” 柳桑田面上依旧是笑吟吟的,分外勾人,抚上皇帝的脸,说话的腔调简直可以捏出水来,“臣妾服侍皇上多年,皇上难道还不了解臣妾的心意吗?” 皇帝道,“这倒也是,你和那个贱人不同,你服侍朕多年,再怎么样也不会到现在才做出对朕不利的事情。” “皇上不信任臣妾了?”柳桑田别开脸,嘟嘴道。 皇帝哈哈大笑,手上一用力将她圈在怀中,禁锢了她,然后道,“朕方才都是开玩笑的,爱妃不要生气。” “皇上——”见到皇帝放软,柳桑田立即又娇嗔了起来。 “禀报皇上,”门外余华此刻插口,“宜妃娘娘求见!” 柳桑田的脸色一变,幸而皇帝没有瞧见她的变化,他此刻扭过头冲着门口,脸色沉了下去,呵斥道,“不见!” “皇上为何不见宜妃姐姐?”柳桑田换上一张笑脸,问。 皇帝道,“她来此势必还是为了太子的事情,朕当初选贺儿做太子,是因为其他皇子的母妃实在野心太大,朕不放心,唯有贺儿的母亲宜妃,似乎一点也不对太子之位上心,而贺儿这一段日子朕是越看越顺眼,故而先加封他为太子——”皇帝说到这里,语速渐渐慢了下来,突然定住看着柳桑田,“若是你有儿子,朕一定不会立你的儿子为太子。” 柳桑田笑容不改,款款道,“臣妾不会有孩子的……” 第115章 柳桑田又回到了小池边的亭子内,凭栏观着池中游来游去的成群的鲤鱼。 天上的阳光射到池水之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斑。 天气越来越热,柳桑田却不挽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婀娜姿态动人心魄。听见细微的枯枝碎裂的声音,柳桑田道,“现在正在紧要的关头,若非有重要的事情,你不该涉嫌来见本宫。” “我只是来看一看娘娘,若是娘娘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哼,”柳桑田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来人,眼睫轻抬道,“说起来也是你激发本宫内心的怨恨,走到这一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不用悻悻作态再来说要关心本宫。” “皇上因为谣传而对娘娘的家人赶尽杀绝,娘娘今日有此一举,也是为了保护家人,也是为了——”来人稍稍一顿,抬眉道,“也是为了保护娘娘故友,让她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大胆!”柳桑田斥道,“师北落,你竟敢口出狂言!别以为你知道的很多,你懂什么?!” 师北落淡雅一笑,道,“娘娘越是生气,越表明北落此语正中娘娘的心结。都到了这一步,娘娘连皇上都敢动,难道还不让北落说出真相吗?” 柳桑田皱眉问道,“你和傅明神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别骗本宫,”柳桑田笑的阴冷不屑,“若没有关系,他为何要来帮你劝说本宫?” 师北落道,“或许是巧合而已。” 柳桑田起身,踱步到师北落面前,盯着她白皙到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沉默半晌道,“自从你来了之后,苏府、太子、横王相继出事,付贺登上了太子之位。如今又促使本宫产生了怨怼之念,这是本宫多年前的心结,你连这都了如指掌,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么多的陈年往事,为何做这一切?” 师北落抿着唇温和反问,“娘娘以为,北落为何要做这一些事情?”她似乎并不惧怕柳桑田会戳破她的计谋,她像是一颗透明的玉石,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的瑕疵和遮掩。 柳桑田陷入沉思,眉头越拢越紧,咬着下唇苦思冥想一会儿,忽然眼神一亮,抬头看着师北落道,“苏府、太子、横王还有皇上,都是当年灭陈国的主事者,而且当年陈国被灭的时候,陈国公主下落不明,后来天璇公主奏报陈国公主已经身亡,但是本宫知晓内情,她根本就没有找到陈国公主。难道……难道你就是……”她的眼睛惊恐地越张越大,再次凑近师北落,想要观察她的喉结。可是师北落领口太高,她看不见她的脖子。 “娘娘想要证明什么?”师北落微笑着自己扯下领口,那儿果然光滑平整,没有一点的喉结,“想要看的是这个吗?” 柳桑田面如土色,但还是强装镇定道,“你……你真的是……那么天璇公主她,欺骗了所有人。” 师北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纤细的手指勒得柳桑田的手腕生疼,皮笑肉不笑道,“娘娘莫要惊慌,若是被人瞧见了对我们两个都不太好。” “你就是陈国公主,那么你来,就是为了复仇?”柳桑田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可是付青硕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女子之身?”她突然提高了音量,瞪大眼睛道,“她一早就知道,她替你隐瞒是想赎罪对不对?!” 师北落含笑点头道,“大约如此。娘娘现在已经发现我的身份,娘娘会怎么做呢?是告诉皇上我就是陈国余孽,让皇上来诛杀我,还是替我保密,继续做娘娘想要做的事情?” 柳桑田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师北落松开了她的手腕,静静等待她的答复。 自己和她无仇无怨,但是皇帝对她却是深仇大恨,她没有理由放弃复仇去替仇人诛杀自己。所以师北落分外镇定,只因为她已经看透了柳桑田。 皇帝对外宣称柳桑田是江南贵族的女儿,但实际上,她才是东海渔村的渔女小青。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皇帝让她和江南贵族柳桑田互换了身份,并且允诺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 但是却在事后,皇帝狠心杀了真正的柳桑田,甚至杀了小青真正的家人。这么多年来,从前的小青、现在的柳桑田都对皇帝存有芥蒂,可是都被付青硕安抚了。但如今皇帝突然连在江南的家族都要抹杀,这让柳桑田心底的怨恨加深,再加上师北落的挑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而坚定了踏上不归路的决心。 事已至此,她是覆水难收了,但愿真正的柳桑田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自己一帆风顺。 柳桑田冷笑道,“师北落,你是料定了本宫会和你沦为一伙了对不对?” 师北落眉头一挑,继续微笑着看着她。 柳桑田最终点了点头,道,“本宫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希望付贺登基之后,能够善待柳桑田的家人,本宫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往昔的好姐妹,竟然只能残忍地剩下一个,柳桑田品尝到了权力和地位的好处,可也时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当年那张稚嫩的天真的脸庞。 那个将自己当成最好朋友的女子,最后却因为自己而死,这让自己多年来都对此事耿耿于怀。皇帝更是杀害她家人的凶手,这么多年伴在君侧,柳桑田时不时便会冒出想要皇帝死的念头,但却因为种种的原因没有动手,如今动手,已经是忍耐到了极致了。 师北落伸出手,放在柳桑田的面前,道,“那么我们击掌为盟。” 柳桑田冷笑,伸出手与她三击掌,之后收回手道,“陈国公主。” “嗯?”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善待付青硕。” 师北落一怔,再道,“此事我自会处理。” 回到公主府中,杜未未站在门口等候师北落。 师北落一进门,便被杜未未领到付青硕的房门前,师北落经过兽笼的时候,看见里面的白狼犬正在打盹,她忍不住顿住脚步转走了过去,蹲在笼子前逗弄白狼犬。 “驸马,公主还在等您。”杜未未催促道。 “好的,知道了,我这就去。”师北落起身,拍了拍前摆,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朝着付青硕所在的房间走去。 琉璃的屏风后面,付青硕正坐在楠木的桌子之后,听见这边响动,她回首看着师北落。 “公主找我来所为何事?”师北落问。 付青硕道,“傅明神向父皇禀明,说我们找到的两颗不老药的成分不一样。” 师北落挑眉道,“哦?那公主应该就不用为皇上试药了吧?” “既然两颗药的成分不一致,即使本宫试了一颗也没有用。” 师北落似乎松了一口气,上前按着付青硕的肩安抚道,“公主,我也不希望你去冒险。长生不老是违逆天命的,自古就没有这样的先例,人的生老病死是天道循环。只要公主孝敬皇上,相信皇上可以长命百岁的。” 付青硕扭头转视她,半晌后点头,“嗯。” 师北落笑了笑,然后皱眉道,“既然药不一致,那么皇上准备怎么处理这两颗药呢?” 付青硕道,“暂时交给太医院联合傅明神一起研究。” “嗯,这样是足够稳妥。”师北落沉吟道,“今日风和日丽,公主有没有兴趣陪着北落出门走一走?” “嗯?”付青硕似乎有点意外,问道,“驸马想要去何处?” “自太子登基之后,我们似乎还未一起上门祝贺呢。我们派人去问问太子殿下是否在宫中,若是他有空闲,我们便一起去见他,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 付青硕凝视着师北落,颔首道,“既然驸马有此兴致,本宫就和驸马一同去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相对于言情来说,貌似真的感情太少了。。某木羞愧 中秋快乐!!! 第116章 付青硕正和付贺寒暄,一转头却不见了师北落。问下人得知,师北落去了后殿,付青硕眉间褶皱稍起,这时候付贺有意无意道,“太子妃也在后殿中,想必驸马是找太子妃聊天去了,这两个人一见如故,就好似从前认识似地,格外投缘。” 付青硕道,“驸马性格温和,待人处事儒雅有度,太子妃性格直爽,两个人若能聊到一处,也是幸事。” “哈哈,”付贺笑道,“皇姐此言有理,太子妃少有喜欢的人,如果能和驸马投缘聊得来也不是坏事。” 稍稍顿了一顿,付贺再道,“本太子现在要去寻太子妃,皇姐要不要一同前往?别的倒也不怕,就是怕太子妃欺负了温敦的驸马爷,驸马爷回家告状便不好了。” 付青硕道,“太子说笑了,本宫就同太子一起去吧。” “嗯。” 太子的东宫就在大兴殿东侧,与付青硕本来住的观风殿遥遥对望,也是个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太子住的地方是东宫之内最大的主殿,其余的未成年的皇子就在东宫的入口处角隅,成年的皇子则会在册封之后出宫。 师北落一个人站在后院的荷花池边,与这越来越热的气候不相称的厚重的外袍衣角被风撩起,然后又重重地垂落了下去。脸上没有一点点的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她迎着风,忽然弯腰,猛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来不及抽出怀中的云锦,便觉得一股腥甜从喉咙中冒出。师北落咳嗽了一阵,淡定地掏出云锦擦了擦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在荷塘边矗立。 不知道付青硕何时会找到这里,不过在她找到这里之前,势必会找到另外一个地方,只要付青硕看见了师北落想让她瞧见的东西,接下来便会有好戏可看了。 师北落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望着岸边的杨柳树枝条上逐渐冒出的新芽,师北落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 付青硕派遣杜未未所为何事,她已通过成绯馆打听清楚,于此事也心知肚明。既然付青硕已经有所举动,自己便要在不打草惊蛇的同时,又能让事情按照自己所计划的方向进行。 依照目前的情况,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如今只等柳桑田那边的消息了…… 付青硕和付贺来到后殿的时候,只看见了段韶溪和一个意料不到的人,此人正和段韶溪隔开了一个石桌的距离,两两相望,似乎还在说些什么,见到了付贺两个人便顿时停止了交流。 段韶溪脸上有一丝的惊慌,她不擅长遮掩,故而这抹惊慌犹如一把细针深深地扎入了付贺的眼中。 付贺语气不善道,“傅明神,你为何也在这里,为何没有人向本太子通报?” 傅明神起身行礼道,“小民有皇上圣旨,可以随时入宫,可以在宫内畅行无阻。今日为皇上诊完了脉,想起王妃……太子妃也在宫内,小民惦记她之前的病,故而不请自来,想为太子妃重新诊脉。” 付贺问,“太子妃的身体何如?” 段韶溪眼里掠过异样,她怔怔看着付贺,为他这一句关心的话觉得心暖不已。 “太子妃一切安好,”傅明神微笑道,“只是莫要再贪吃了。” 付青硕看着傅明神,一直一言不发。段韶溪闻言,低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付贺扫视二人,傅明神在他的视线之下没有慌乱,而段韶溪此刻也恢复了平静。瞧二人之间表情动作,应该不会做出逾礼之事,况且这傅明神颇有一些本事,是能在皇帝身边说上话的人,此刻事情正在紧要关头,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傅明神。 于是付贺点头道,“有劳傅大夫了,不过往后你若要入本太子的东宫,最好通禀一声,父皇允许你在宫内来去自如,但你这样不问自来毕竟有违规制,就算本太子不怪罪,也难免有人在耳边嚼舌根,为了傅大夫的安危和其他女眷的名节,还请傅大夫遵守礼制。” “小民明白,如果太子和公主没有其他吩咐,小民便先出宫了。” “去吧。” 待傅明神走了之后,付青硕突然对着付贺道,“太子,此人深不可测。” “傅大夫的医术确实深不可测。” 付青硕却摇头道,“本宫说的不是他的医术,而是他的整个人。虽然他身上无功无禄,但观察他的言行举止,虽然刻意遮掩,却派头十足、气势十足,实在不像是居住在乡野间的一个籍籍无名的郎中。一个小小的大夫如何能有这般的气度风韵?本宫接触宫外的人不多,但是也知道寻常百姓不会像他这样。” 付贺沉思道,“皇姐多虑了。” 自己也曾怀疑过傅明神的身份,为何他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为何又如此神通广大?师北落又和他是什么关系?段韶溪为何这么亲近他? 这一切都是谜团,以前或许可以被师北落蒙混过去,但如今被付青硕提起,他就不得不重新去注意这个人了。 段韶溪站在一边,时而瞧一瞧付贺,时而又偷瞧付青硕。 她在琥国宫内呆的时间短,虽然付贺派了一个嬷嬷教她礼法,但学了这么久还是不明白对着何人该行何礼。她虽然出身南楚皇族,但也是个郡主,在自己的封地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需要对谁交代。又仗着南楚皇帝段韶伏的宠爱,在宫内也是横行无忌,犹如在家里一般自在。况且南楚的风俗和琥国又大为不同,故而段韶溪住进了宫内,犹如一只活泼好动的金丝雀关在华丽的笼子里,处处憋气,处处不舒畅。 有时候段韶溪在想,不如一走了之回南楚算了,但看见付贺拖着疲惫身子回来,站在窗前凝望自己的时候,段韶溪便鼻子发酸,变得不忍心了。 “太子妃,这是天璇公主,她来探望你了。”付贺道,“驸马呢,怎么不见驸马?” “驸马?”段韶溪有一刻的呆滞,然后眼珠子一转道,“没有见到,驸马没有和公主一起?” “来的时候是一起来的,就是驸马说要去后殿看一株夜海棠,本太子和皇姐等了许久都不见驸马回来,想着可能是到你这里来了,故而来瞧一瞧,却不想驸马还是不在此处。” 付青硕望了段韶溪身后一眼,“似乎有异味从这间房子里冒出。” “异味?”段韶溪转身,立即皱起了鼻子,捂住嘴巴道,“好臭,好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付贺上前一步,面色一变道,“不好,走水了!”将段韶溪拉到身后护着,冲着外面的人喊道,“来人,东宫走水,救火!快救火!” 付青硕看着滚滚黑烟从里面冒出,心里隐隐有一种直觉,觉得此事并非意外走水那么简单。宫内一向用火甚严,此刻屋内没有人又在白天,故而不会点火。且不早不迟,就在自己来的时候就着火了…… 站在身边的付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用袖子捂住口鼻,弯腰往前俯冲过去。 “太子!” “傻王!” 付青硕和段韶溪同时喊,段韶溪也要跟进去,但胳膊却被人强行拽住,段韶溪回头道,“放开我,那里面烟雾越来越大,他进去会死的!” “你进去不也会死?!”付青硕厉声道,“而且太子未必会死,你进去只能让他担心。” 段韶溪一跺脚,眼眶都急红了,“那怎么办?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付青硕道,“太子那么着急冲进去,是为了什么?” 段韶溪愣住,“那不是卧房,放的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不过是一些礼物罢了……对了!宜妃娘娘的结婚贺礼也在里面,傻王那么着急进去,会不会是为了搬宜妃娘娘给我们的贺礼?” 付青硕望着浓烟越来越浓的房间。 宜妃送的贺礼? 东宫内的宫人看见这些景象都惊呆了,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救火事业当中,当一群人还在忙碌的时候,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从房间内跑出。 付贺的脸和衣物都已经被熏的黝黑,连头发都已经被烧焦不少。一个脚步不稳便跌跪在了地上,这时候一个木箱从他的怀中甩出,滚到了付青硕的脚前。 付青硕刚要低头去捡,余光已经瞧见了箱子内装的人物画,看样子这箱子里都是这样的画卷,最上面的是一个女子,长相清婉可人,笑的很甜美,年约二十。 付贺快速走了过来,将箱子盖上,看见付青硕看见的一切之后,再重新抬头的时候目光里带了异色。 “这是宜妃娘娘送给你的大婚贺礼?” “是。”付贺道。 付青硕叹息道,“宜妃娘娘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冒死去救。” 付贺什么也不说,抱着那箱子往外走去。 段韶溪急忙跟上,在门口顿了顿,然后回头对着付青硕道,“皇姐,我先陪着傻……太子去了,他身上好像有被烧伤的地方……” 付青硕的心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握在胸前的手渐渐拢紧,指甲嵌入了手背的肉里。 “好。”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 第117章 琥国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尾端拐角处,一处临巷口的酒楼,大堂里人声鼎沸,里面的雅间也冒着菜香,因为菜色廉价的缘故,往来的人员极为复杂,故而甚少有真正的达官贵人会自降身价来到此处。 但店小二送茶水的时候,却在雅间内看到两个似乎看起来不得了的人物。这两个人气质非凡,一个只看得见背影,但身上披着的锦缎穿着的华服已是他见所未见;另外一个用发带束着头发,天蓝色衣衫,侧对着自己,器宇轩昂。 “客官,您的茶水。”小二小心翼翼道。 “好,不要再让人进来了。”天蓝色衣衫男子扔给小二一小块金子,道。 小二稳稳接住金子,道了一声谢便倒退着出去了。 “未央在外面守着?”男子问身边的人。 “嗯。” “此处闹中取静,也算是谈事情的好地方。”男子与师北落并肩一起往下望,余光睨着她道,“付青硕那儿有什么动静?” 师北落嘴角一弯,道,“应该是已经发现了那个秘密了。” “连天璇公主都被你摆了一道,看来我将赌注押在你身上是对的。” “过奖。”师北落道,“你那边也要加快速度。” “你放心,”男子道,“皇帝活不过月末。” “哦?”师北落眉梢一挑,“我以为皇帝经历过绯绯的事情之后便会对后宫嫔妃有所顾忌,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又落入我们的圈套。你觉得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琥国皇帝老了,绯绯一事不是我们的阻碍,而是我们的助力,皇帝万万想不到我们有第二个绯绯,而且这个人还是跟在他身边多年之人。再者,绯绯所下的药虽然没能毒死皇帝,但也能让皇帝意志不清,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老糊涂,很多事情都大不如前了。只要柳桑田办事小心,再加上我的配合,就一定不会出事。” “傅明神,”师北落叹道,“你在宫内需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傅明神眼神坚定,就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一般,“付青硕那边就劳烦你盯着了,若没有付青硕,皇帝就像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光有样子却没有杀伤力。付贺这边,已经笼络了不少朝中大员,但这些人除了几个较为棘手以外,其余的都是墙头草,我怕他们到时候会见风使舵,临阵倒戈。”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我们可以利用成绯馆里搜集的信息来对付他们。”师北落面无表情道,“至于那些有才干却没有背景的官员,我们一定要……” “提携?”傅明神挑眉道,“这样我们才能获得朝中的支持力量?” “不,”师北落笑了笑,看着傅明神,“有才干的人当然是要一一逐出朝廷,我要让琥国有一个外强中干的朝廷,最好有越多的墙头草越好,当然这件事情不能让付贺知道。” “了解了,”傅明神心领神会,“那我先入宫给皇帝诊脉去了,顺便通知柳桑田,时机快要成熟,一切应加快速度。” “嗯。”师北落转身目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师北落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突然叫道,“段韶伏!” 但傅明神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已经拉开门下了楼了。 师北落摇头苦笑,继续临窗站着。 “未央,那把火是否烧的利索,有没有留下痕迹?” 房间内只有她,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只听他冰冷道,“我是杀手,只杀人,不放火。” “知道了。”师北落微笑道,“你很快就能够得到完整的轻功秘籍了,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擅长的事情,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很快……” 未央无言。 师北落继续道,“可是未央,你为何要入明月楼去当一个杀手呢?如果有机会让你脱离明月楼,你是否可以放下手中的屠刀,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未央的身影忽然从窗户外钻了进来,犹如一道魅影一般迅速。 师北落一怔,然后含笑望着他。 未央道,“如果放下手中的剑,我会死。” 师北落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呀,只要你放下你手中的剑,即使明月楼肯放过你,你的仇人也不会放过你。没有了明月楼的庇护,你会背负很多东西,说不定在离开之后的第一天就会死……我何尝也不是这样呢……” 师北落的目光闪动,“如果离开了复仇,我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付青硕,你明白么,你喜欢的是以前的我吧,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充满了仇恨的怨灵,虽然还有着李悠南的躯壳,但骨子里彻彻底底变成了师北落。 杜未未匆匆从外面赶来,一见到付青硕,急地连话也说不清楚。 “公……公主……” “别急,你慢慢说。”付青硕道,浅色的眸子里有微光在动。 “他还是那句话,‘如无君命,绝不入京。’” 付青硕皱了皱眉头,终于是坐不住了,于是起身斩钉截铁道,“未未,吩咐下去安排轿子,本宫要再次入宫。” “公主要去见皇上?” “不,”付青硕道,“本宫要见的是另外一个人,本宫必须要验证一件事情,此事关系着整个琥国的安危。” 未未脸色一变,立即道,“奴婢这就去替公主安排。” 大兴殿,宜妃寝宫。 宜妃平时无事也会在佛前诵经祷告,一向清心寡欲,与宫内之人也没有多交往。但现在她的儿子做了太子,是一国的储君,母凭子贵,她在后宫的地位也自然而然地提高了许多,就连当今皇后也不及她现在的风光荣耀。 但又因为宜妃一直在反对付贺被册立太子,在她第一次反对之后,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官员妃嫔前来巴结,但在她第二次跪在殿前反对之后,来的人便少了许多,再加上她淡漠的性子,宫内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寡淡。 甚至同住在宫内的付贺来的比以前也更加的少了。 “禀报宜妃娘娘,天璇公主求见。” 宜妃背对着门口,跪在蒲团之上,听见天璇公主的名号也听见了通禀,却还是念着自己的经书,没有回应。 倒是身边的贴身宫女回了,低声道,“宜妃娘娘正在诵经,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既然是天璇公主来了,便让公主在外堂等着,宜妃娘娘诵读完这一部经书就立即过去。” “是。” 见那通禀的宫女走了,陪在宜妃身边的宫女望着宜妃的背影,脸上现出一丝的忧色。 宜妃娘娘虽然不爱好功名,从不在后宫争权夺利,但也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残忍。她不去帮忙付贺夺嫡也就罢了,在付贺当上太子之后,本以为她也会淡漠回应,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出言反对,甚至跪在殿前,最后还落得个被皇帝训斥的下场。 宜妃娘娘到底为何这样做? 连此刻陪伴在她左右,并且一直跟随在她身边多年的宫女都不知晓。 笃—— 笃笃—— 随着最后一声木鱼声落,宜妃敛衽缓缓起身。宫女见她要走,立即便跟上了。 宜妃去的正是让付青硕等着的地方,一入内,宜妃宫女便见到了传闻中的天璇公主。以前曾经远远见过几次,但都不如她亲自来到眼前这样的光彩夺目。 “公主找本宫?”宜妃问。 付青硕看着眼前这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心中隐隐期盼自己猜测的都是假的,但这些疑问都必须问出口,否则接下来琥国必定会面临灭顶之灾。 “天璇只想问娘娘一个问题。”付青硕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宜妃道。 宜妃回,“公主请说。” 付青硕咬了咬唇,一字字艰涩道,“宜妃娘娘,您究竟为何不让付贺做太子?” 第118章 付青硕回到公主府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师北落在前院樟树下坐着,衣袂如雪,长发用玄色发带束着,白净如瓷瓶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她正含笑望着付青硕。 “公主……”杜未未担心付青硕,因为从宜妃那儿出来的时候,付青硕的脸色显然变了。杜未未从未见过付青硕如此失态,仿佛一夕之间就天崩地裂了一般。 付青硕偏过头道,“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本宫和驸马有事要谈。” “是。” 师北落望着付青硕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脸上的笑靥不减,看起来温润如玉。等到付青硕更接近一些的时候,师北落起身弯腰行礼道,“公主,你回来了。” “驸马,”付青硕眉间的愁容不减,语气比以前凛冽了许多,“你若再不放手,本宫只好出手了。” 师北落挑眉诧异道,“北落做了什么惹公主如此误解?” 视线越过付青硕,望向了她身后的杜未未。杜未未果然兢兢业业地守在院落角门,不让人继续靠近。 师北落于是突然靠近付青硕一步,探首过去,凑在她的耳边呢喃道,“公主若非又对北落有了什么误解?其实北落对公主,可是一片痴心呐……” 师北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付青硕领口探去,但伸到付青硕的内衬的时候,还是不见付青硕动静,师北落笑了笑,继续伸入。 但一只手却在此时抓住了师北落的,师北落抬头,对上一对冰冷似寒冰的瞳孔。 付青硕冷冷道,“既然你那么喜欢本宫,今晚就来本宫寝室侍寝。” 师北落眼里滑过一丝异样,但最后还是无所谓地笑道,“求之不得。” 天色暗的格外迟,师北落在去付青硕的房间之前,一直留在厨房里鼓捣。厨房的大厨已经被师北落赶了出来,只在门外听见锅铲和锅子击打的声音。 都知道天璇公主驸马有一手的好厨艺,但这一回不知道他又能做出些什么来。外面的厨工和帮工都好奇不已。 过了半晌,只见师北落笑意吟吟地带着一盅东西出来了。留在外面的人不免有些失望,因为盖着盖子,外人根本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只能闻一闻香气,暗自揣摩菜品。 师北落大大方方从他们面前走过,时而报以灿烂微笑,端端的迷人。 月色晴朗,师北落抬头仰望,暖色的月光洒落在他脸上,浑身笼罩起一层雾色,仿佛是从月宫中走出的人儿一般,出尘的不似凡间之人。 从后厨走到付青硕闺房的路上,师北落刚开始还是疾步前进,但到了后头,当她已经能够看见付青硕房间透出的光亮的时候,却慢慢地走得慢了,甚至连眼神也开始变得迟疑了起来。 本以为跨出这一步会很简单,会义无反顾,会痛快淋漓,但临到头,却是觉得如此的……畏惧。 师北落停顿在房门前,看着这紫红色的木门,抬起手,又放下手。 “禀公主,驸马到了。”门口的不相熟的婢女对着门内的人儿道。 “驸马,请进。” 师北落愣怔一刻,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盅,觉得上面的龙凤纹就好像活了一般在朝着自己张牙舞爪,嘶哑咧嘴。更觉得自己丑恶的面容好像印在了上面,一个长着獠牙的自己正刺穿付青硕脖子上的肌肤,吞噬她的血脉…… 师北落的手颤了颤,差点就将这盅打翻。深吸了口气,在门口婢女的注视下推门而入。 “公主,北落亲自为公主做了一道菜,请公主品尝。” 一入屋内,师北落便觉得香味不同了。付青硕之前一直佩戴自己送给她的“碧雪情天”,日久天长之下,即使不戴也能够闻到这种香味。可是如今,却突然换了另外一种,非常不常见又非常贵重的香料——素芳华。 这是一种用神秘材料制作而成的香料,宫内常备,但不常用,因为这是宫廷内催情的方子。付青硕白日里说让师北落侍寝,晚上又点上这种香料,莫非她是真的想和自己亲近? 师北落觉得手中的盅愈发地烫手了,脸也有些发烫。 她吸了口气,将盅放在桌上,然后对着屏风后面的人道,“公主,出来品尝一下吧。” 屏风后发出细微的索索声,等了不久,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便从屏风后蹁跹而出。赤足、紫衣、披发,美得美轮美奂。 映着室内灯火,师北落只觉得瞬间便看得痴了。 好一个琥国的天璇公主,果真姿容无双,艳丽无双! “多谢驸马。”付青硕睨了一眼桌上的盅道。 “公主不必客气,若再等待怕菜会凉了。”师北落主动解开盅盖,拿过筷子道,“趁热吃吧。” 付青硕颔首走了过来,看着盅内的食物,色泽光鲜艳丽,中间的狮子头浇了浓厚的汤汁,香味引人,坠以西国西兰花,故而菜色可人,叫人食指大动。 “这道菜叫跳丸羹,又叫红烧狮子头,”师北落微笑着送上筷子,“公主,请——” 付青硕看着那道菜良久,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就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师北落看着她的手,即使手中拿着的只是一双小小的筷子,但此刻犹如有千钧之重的厚铁一般,竟压地手臂微微颤抖。 付青硕接过筷子的时候,师北落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她的手,付青硕道,“你烧了你自己,拿给本宫尝?” 师北落微笑道,“是呀,公主可还喜欢,可还解气?” “你不必如此。”付青硕眸子里的光逐渐黯淡了下去,筷子已经开始接触那道狮子头了。 师北落盯着她夹起一块,送到嘴边,再轻轻张开,刚要含进去。忽而脑子一热,手已经较脑子先有了动作,但听“啪嗒”一声,付青硕手中的玉筷已经落地。 师北落怔了怔,看着自己的手,好像方才打掉付青硕的筷子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驸马不是让本宫吃你做的菜品吗,为何又碰掉本宫的筷子?”付青硕不咸不淡道,“难道驸马认为,本宫不配吃这道菜,又或者驸马认为,这菜出了什么问题?” 师北落略显慌张,道,“刚才北落好像看见一只虫子掉了进去,这菜已经被污染了,等北落有空再为公主做一次吧。” 付青硕凝视她的脸,眸色深沉,两个人面对着面对望,半晌不语。良久,还是付青硕露出一点笑容,道,“那就等驸马下一次再做此菜了。” “嗯。” 付青硕上前一步,问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师北落瞧见她的撩人模样,目光已经轻柔如水,就好像随时都会将人融化掉一般,不由得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的灼灼注视,别开一点头看着别处道,“公主,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公主敢不敢跟来。” 付青硕挑眉,“哦?” 片刻之后,公主府的屋顶之上,师北落和付青硕坐在上头,中间还摆了一壶小酒。漫天星辰,点点星光,宇宙广阔无边,银河浩瀚无垠。坐在屋顶之上,放眼四周皆无遮挡之处,端的叫人心旷神怡,无比舒畅。 “你从哪里拿来的酒?”付青硕好奇道。 “后厨顺手拿的,”师北落晃动窄口的酒瓶子,朝着里面望,“这应该是做菜用的,但是为了避免麻烦,不让府内的其它人发现我带了公主上屋顶,还是暂且喝这种调味用的料酒吧,公主以为何如?” “嗯,”付青硕道,“对月饮酒当歌,人生几何,只可惜我们不能再这里大声唱歌了。” “但哼一些小调还是可以的。”师北落扭过头,冲着付青硕笑。 付青硕也笑了,道,“本宫不记得歌词,只知道调子,不能唱只能哼。” “那北落就听公主哼唱几句。”师北落拖着腮帮,遥望远方道。 明月当空,月亮和星辉像是碎银一般洒在两个人的身上,笼罩一层朦朦胧胧的清光。两个人眯着眼睛相视而笑,偶尔接过对方手中的酒壶轻啜一口,虽然不是日常饮用的好酒,但足够醇香,酒不醉人人自醉,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之中,付青硕靠在了师北落的肩头。 “驸马,若是能这样一生一世便好了。” 第119章 “青硕,青硕?”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谁,谁在叫本宫?”付青硕眼前一片漆黑。 “是我呀,我是太子付恒。”那个声音忽远忽近,“你连我的声音你都忘记了吗,我可是你的亲哥哥呀。付青硕,你好狠的心呐!” “太子?”付青硕道,“你不是死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黑暗中,似乎有一阵阴风吹过,忽然有一个人抓住了付青硕的肩膀,吓的付青硕脸上失去了血色。她回头,看见付恒那张苍白无力的脸,他的嘴角还挂着鲜血,身上也还是囚服。 “付青硕,你好狠的心呐!你早知道师北落就是陈国的公主李悠南,却为何不告诉我们,任由她欺骗我们,害的我惨死,害得玉妃惨死,害得我的孩儿惨死……” “是太子你自己迷恋玉妃,若非太子自己把持不住,又怎么会发生后来的事情?这整件事情的确是师北落设下的圈套,但追根到底,还是太子你咎由自取。再者,相比陈国整整一个国家千万条性命,太子你一个人的性命又何足挂齿?!” 付恒冷笑,“你真是能言巧辩,看来你的心还是向着陈国公主。你愧对琥国,愧对父皇。” 付青硕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飘远,重新又陷入一片黑暗中。正踟蹰之际,又一个人影突然闪现到了跟前。 “天璇公主,你还认得老夫吗?” 付青硕立即便判断出了来者何人,敛容道,“苏大人,别来无恙。” 苏定捋着长须,形容枯槁,嘶哑着声音道,“师北落嚣张跋扈,陷害老夫于不仁不义,公主若不及早制止她,恐怕连公主自己都会自身难保。” 付青硕驳斥道,“苏大人若是正直忠良,师北落纵然想找出苏大人的纰漏也是无计可施,又何来陷害大人于不仁不义之说?至于后者,她怎样待本宫,都不关苏大人的事。” “呵呵,”苏定笑的奸诈,“她待你根本就是虚情假意,既然她没有心,公主何苦煞费苦心呢?夹在皇上和师北落之间左右为难,公主之苦,难道是他师北落一句软语安慰、或者是送公主一点东西就能够化解的吗?” 付青硕一挥衣袖,道,“不必再说,本宫自会斡旋。” “哈哈哈哈哈——”付恒又冒了出来,与苏定两个人一同在付青硕耳边大笑。 “她迟早会杀了你的,她现在不动手不代表以后还会心软,她迟早会杀了你的……迟早会杀了你的……” 两个人绕着付青硕在旋转,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付青硕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仿佛脑袋都要炸开一般的难受。 “她迟早会杀了你的……” “杀了你的……” “都给本宫住嘴!她不会的,她一定不会的!”付青硕大喊着坐起,看见周遭的环境,这才发觉自己竟在卧室。屋内的檀香换了一束,连自己身上的衣衫也都换了一身。 付青硕脑袋有些隐约的疼,身边的婢女发现她醒了,连忙过来服侍。 “驸马呢?” 婢女一愣,答道,“驸马刚才还在公主身边陪伴着,但在公主做梦大叫之后便出去了,只吩咐奴婢在这里伺候公主。” “本宫说梦话了?”付青硕皱眉问。方才梦中的一切实在太恐怖,太子、苏定两个人就像是恶鬼一般缠着自己,若再不醒来只怕自己要陷在梦中,成了魔怔了。 “好像是,奴婢当时和一群人一起守在门外,只有驸马在里面。但即使这样,奴婢还是听见了公主在梦中大叫什么‘太子’、‘苏大人’之类的,其余的话都听不清楚,不过驸马应该都是听见了。公主若是想知道,只要等驸马回来……” “驸马出去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付青硕问。 婢女想了想,道,“驸马有些脸色不好看,而且说话也匆匆,像是很着急地逃出来似地……” 付青硕沉默良久,抬头吩咐道,“摆驾,本宫要去见一位故人。” 师宅。 槐树下有一少一老正在对弈。 “你今日好像格外心神不定,”老者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这年少一点的便是师北落了,只见她落子,然后微笑道,“没什么,就是一点琐碎的小事罢了。” 这老者便是许若华的父亲许氏老人,紧跟着也落了一子,道,“以前没有钱的时候,会为柴米油盐而烦心;现在有了钱,却又为了其他事情而烦。北落,你可曾想过,人生一世,除了你的目的外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你去珍惜?” “有个人,”师北落轻轻道,“有个人一直会在我的心里。” “哦?”老者欣慰道,“难得你心里能有一个人,这样你就不会真的无牵无挂了。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太容易失去自我。可否告诉我,那个在你心里的人是谁?” 师北落抬头看着他的脸。 许氏老人猜测道,“是天璇公主罢…..” 师北落心脏猛烈一抖,立即否定道,“不,不是她。” “那是?” “是若华,您的女儿。” 许氏老人闻言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叹息道,“你这又何苦呢,我以为这些日子你都放下了,结果还是绕回了原处……” “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可以忘的,”师北落抬手抓住老人的右手,翻过来敞开。老人的手中布满了老茧,师北落道,“就像您,几十年不握剑,但只要练了十年,就会一生一世都留有这样的老茧。” “你想到哪里去了,”许氏老人说道,“这是握锄头留下的老茧了,哪里是什么练剑的茧呀。” “是北落乱说话了,您不要怪罪。”师北落连忙道歉。 “呵呵,继续下,再不落子你就输了。” “嗯,好。” 大兴宫。 傅明神扎了最后一针,这时候躺在卧榻上的皇帝突然侧身,冲着地面猛烈地吐了起来。傅明神默不做声地退开,吩咐一边的太监宫女伺候。 太医院的一干太医见到如此情状都惊恐不已,看着皇帝的症状,好像病情在急转直下,一夕之间,竟然就已经有了积重难返之势。 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傅明神之外,再也没有太医敢医治皇帝。 “皇上?皇上?!”余华见着皇帝吐出了几口暗色的血,焦急万分,扯着嗓子在那嘶喊,然后又见皇帝头一歪,似乎有晕厥过去的迹象,于是又立即扶住了皇帝,将皇帝往榻上安置。“快请皇后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华训斥众太医,然后走到傅明神面前,问道,“傅大夫,皇上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前几天不好端端吗,为何一夜之间就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傅明神不咸不淡道,余光睨着边上的一个太医,“昨夜小民有要紧事临时离开,让一位太医代管一下,也不知道这位太医让皇上服用了什么导致皇上今日病情急转直下……” 余华立即走到那太医跟前,跺脚道,“你啊你,你究竟给皇上服用了什么?” 那太医吓的面色煞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道,“下官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给皇上切脉,煮了傅先生开给皇上的药,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做呀!” “这么说也有傅某的错喽?”傅明神走到余华面前,道,“余公公,为了避免冤枉好人,也为了证明傅某的清白,傅某愿意和这位太医一起关在牢中,等候发落。” 余华一想,皇上近日来只相信这位傅大夫,若是将他关入牢中,岂不是连医治皇帝的人都没有了?但这傅明神的确也有嫌疑…… 到底关还是不关,也不是自己能拿定主意的,这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身边的小太监凑上来低声道,“师傅,一般皇上病重,都是太子监国的。” 余华眼睛顿时一亮,锤手道,“的确,理应让太子做决定。” 第120章 付贺匆匆入宫,穿着白底金边的九爪蟒袍,头束高冠。一入殿便揪着傅明神的衣领呵斥道,“你是怎么照顾父皇的,为何他今日会突然变得如此,为何直到现在才通知本太子?” 傅明神道,“这都是小民的过错,小民愿一力承当。” 余华吓了一跳,深怕付贺一动怒就把这唯一能够医治皇帝的人给拔剑杀了,立马上前解释道,“太子息怒,昨晚傅大夫有事不在宫中照顾皇上,看护皇上的另有其人。这应当不关傅大夫的事儿。” 付贺怔了怔,松开傅明神的衣领,负手在后道,“即使昨晚并不是傅大夫伺候父皇,但他擅离职守,也是有罪。” 余华再要开口,却被付贺截断,“来人,将傅明神连同昨夜失职的太医一同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是。”门外的禁军听令。 不一会儿,傅明神便和几位太医一起被带出去。 唯独留下太医院的几个老古董还在殿内侍候。 付贺走到龙榻前,坐在边上,轻声叫唤道,“父皇,父皇,您醒醒,您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今日会变得如此?” 余华看着付贺,虽然对方才发生的事情心存疑虑,但付贺现在的担忧神情不像是装的,于是便在心里替皇帝稍微庆幸了一番。虽然没有了德才兼备的前太子付恒,但好歹有个浪子回头的付贺。付贺虽然以前浪荡不羁,但现在逐渐改变了作风,收敛了做派,目前看来,还是孺子可教。 傅明神被押入了天牢,正巧,对面关着的正是半死不活的琥国才子苏和。 与一同进来的愁眉苦脸、大喊冤枉的太医不同,傅明神一进来便安安静静地坐下,面对着墙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好像见过你。”苏和良久开口道,“你的背影我很熟悉。” “哦?”傅明神道,“才子苏和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苏和听见这声音,浑身一凛,激动道,“你…….你的声音我也听过,在哪里听过……”他一直絮絮叨叨念着,就好像神经失常了一般。 傅明神勾嘴一笑,任由苏和在那自言自语,自己面对着墙在脑海中勾勒一张张玄机变化的排兵布阵图。 布局了这么久,一切都快要到收网的时候,只要琥国皇帝一死,付贺登基,那么…… 傅明神闭上了眼睛,但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就等你了,师北落。 “阿嚏——”被念叨着的师北落打了个喷嚏,望着天空裹了裹衣领。天上的太阳很刺眼,火辣辣的晒的人脸红,但师北落身上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股的凉意,觉得衣服仍旧不够穿。于是又叫人在腿上盖了床薄毯。 “傅明神被关。”未央冷冰冰地道。 师北落笑了笑,道,“天牢看起来危险,其实是最保险的地方。而且那里有一位故人,他也想去会一会他。” 未央不言语。 “柳桑田那边什么动静?”师北落问。 “皇宫大内,严防密布,我进不去。” 师北落笑,“付贺现在连我也开始提防了,一旦他登基,就有可能灭我的口呢,当初选择付贺的时候,正当是低估了他的定力,他被侵蚀的如此之快,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你怕?” 师北落摇头,“我做到这一步,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使他不灭我,我自己也会生病而死,我怕什么。” “你怕付青硕。”未央道。 师北落的眼神突然一变,似笑非笑道,“我怕她做什么?”未等未央再开口,师北落转了话锋,“既然你已不能入宫探听消息,就先回你的明月楼呆着,有事我会通知你的,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未央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什么,转身便彻彻底底消失在了墙后。 师北落一回头就看见付青硕站在院门处,眉头一挑,稍后镇定了心神,笑吟吟道,“公主怎么来了,皇上龙体抱恙,公主不去看一看吗?” 付青硕道,“此刻入宫不宜,本宫还是在府内静待消息。” 师北落颔首。 现在有一批又一批的皇子都想入宫,皇帝病重,人在病重的时候尤其器重能在身边照顾自己的人,甚至在意志不清的情况下有可能改变太子储君的人选,故而各位皇子都纷纷想要入宫伺候皇帝。 但付贺哪里是省油的灯,他身为太尉,早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兵权,现在皇帝的寝宫之内,只有他能够自由出入,其余人只能在外面徘徊干着急。 付青硕干脆就留在了公主府等消息,这倒可以避开风头。但师北落心存怀疑,付青硕应该猜得到宫内正在发生变化,她难道就真的打算袖手旁观,老老实实在府内呆着? “如果公主也无事可做的话,不如陪北落下棋?” “好。” 大兴宫。 柳桑田被拦在殿外,皇后却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临走前还瞄了柳桑田一眼,那眼神甚是不屑,还带了一丝丝的怨毒。 她才是正宫皇后,柳桑田平日里占了皇帝的恩宠,如今皇帝昏迷,她再得恩宠也无济于事,因为到头来,是自己而不是她能够入宫侍奉在皇帝身边。 柳桑田虽然被留在殿外,但脸上没有一点失望的表情,她望着殿下空旷的场地,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在来回走动。 她根本不在意是否能够进去侍奉皇帝,也不在意皇帝临死前能给皇后什么关照,更不在意谁会当上皇帝,她在意的是,自己的夙愿即将达成,而真正的柳桑田泉下有知,也会安息了。 正在柳桑田闪神的时候,一行人影从面前飘了过去。柳桑田回神,看见为首之人的背影,端庄、美丽、清瘦,正是付贺的母亲宜妃。 柳桑田眼睛一亮,心道:这下热闹了。 “贺儿,皇上如何了?你虽然担心皇上,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皇后一进来便拉住付贺的手反复叮嘱,就像是一个慈母正在担心自己的儿子。 付贺点头道,“多谢皇后娘娘,儿臣会照顾好父皇,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那就好。”皇后上前去看皇帝,皇帝额头一直冒着冷汗,需要有人时不时地去擦拭。双目紧闭,偶尔会在梦中大叫。 “皇上有没有醒过?”皇后扭头问。 “自儿臣到之后,父皇一直处在昏迷当中,未曾醒过。” “这样呀……”皇后眼神微变,抿住了下唇又松开,起身回头对付贺道,“贺儿,你一直都知道,本宫作为一国之母,平时要料理后宫琐事,平衡各宫利弊。其实教育诸位皇子,也都是本宫的责任之一,只是皇上膝下皇子诸多,本宫平日里事情也是多的很,有时候也会忽略了一些皇子……” 付贺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了,心里也觉得非常好笑。以前自己不得宠的时候,皇后怕是根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听见。现在却来如此套近乎,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够接近自己? 皇后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付贺全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后来忽然觉得耳根清净了许多,付贺诧异循着皇后的视线余光往侧方一瞄,知道门口站了一个女人。 余华不会那么大胆随便放哪个嫔妃入内,而自己也下令不许让“闲杂人等”再入宫,如此一来除了皇后之外,唯一能进殿内的便是——自己的母妃宜妃了。 付贺仍旧面视皇后,微笑点头道,“皇后娘娘放心,儿臣视皇后娘娘如儿臣的亲身母亲一般,以后也定然会和娘娘多加来往的。不是儿臣奉承皇后,而是儿臣打心眼儿里就觉得皇后娘娘待人和善,使得儿臣想要亲近您,甚至比儿臣对自己的母亲还要觉得亲近。” 余光觉得门口那处的人影一晃,付贺心中的某处地方便被那人影一刺,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即使是故意想让她听见,故意去伤害她,可为何到头来也伤了自己? 皇后也像没瞧见宜妃一般,笑靥如花道,“本宫往后也看待你如亲生儿子一般。” 第121章 大兴宫皇帝寝宫,一灯如豆。 太监宫女们都守在宫外,殿内只有太子付贺。他身上的衣衫已经三天没有换过了,但看起来依旧干净整洁。头上的太子九龙珠冠冕熠熠发光,借着这幽暗的灯火竟也能折射出五光十色。 皇帝的脸渐渐变得灰败,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鼻间尚有呼吸,外人便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付贺守在塌边,腰杆儿挺得笔直。这三日他一直这样衣不解带地守在皇帝边上。早朝早已经罢了,如果真的有要紧的事情百官便会直接入太兴宫后殿找付贺处理。 几个老臣子到的时候,付贺竖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然后仔细地替皇帝掩好被褥,起身示意诸人到侧殿议事。诸人面面相觑,想着太子果真是谦恭孝顺,连这等小事都考虑的如此周全。 “父皇重病,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跟本太子说吧。”付贺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坐在上座上道。 “太子,边境陈国遗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臣子上前一步道。这是军国大事,刻不容缓,也难怪他此刻入宫。 付贺皱眉问,“陈国遗民?他们有多少人?” “人数不多,却也不少。” “地方官兵不能镇压吗?” “抓一个两个极为容易,不容易的是人心蛊惑。”老臣子道。 “人心蛊惑?蛊惑什么?谁蛊惑他们?”付贺问。 “近段时间京城内也有传闻,说是陈国的亡国公主李悠南死而复生,带着上万已死的陈国贵族,晚上在京都内四处作乱,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失踪,有些侥幸逃出来的,也都神志不清,甚至有些在过分的殚精竭虑之后自刎。” “死而复生?”付贺慢慢停止了转动扳指,眼睛眯了起来,问道,“难道你也信这鬼神之说?” “臣不敢遑论鬼神。” “这种事情不会空穴来风,无论是人是鬼我们都要查清楚,或许真的是陈国余孽搞的鬼。”付贺张开眼睛,命令道,“来人,命禁军统领率禁军精英调查京都陈国公主一事,三日之内务必查明真相,否则提头来见。” “是!” “太子——”前来通报的老臣子迟疑开口道,“禁军乃是守护皇城的重要力量,若因为此事将禁军精英调开,怕有不妥。” “无妨,”付贺道,“宫内除了禁军之外还有其他的防护,目前调查陈国公主一案稳定京都之内的人心最为重要。” “太子,”另外一个老臣上前道,“横王殿下还在边境,是否传召横王殿下入京保护皇上?” 他刚说完这句,便觉得有一道利锐的目光带着森森的寒意落在了自己的头顶,叫他脊背一阵发凉。 付贺微笑道,“横王兄身负重任,唯有他在才能压制南楚,本太子在朝中处理政事也更加安心。如果让他来京,若是南楚国想要趁虚而入,你叫本太子和父皇如何安心呢?” 他这一语双关,明摆着说让横王回京会让他内心不安了。这老臣子听明白了话语中的意思,立即道,“太子所言有理,是臣等糊涂了。” “好了,”付贺起身,一震衣袖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本太子要继续回去照顾父皇。” 俊目往下一扫,五人不吭一声。 付贺于是道,“那么就有劳诸位大人了。” “是,臣等告退。” 付贺走在宫道上,看着下方来来去去的宫女太监,还有一干刚刚告退的臣子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详之感。 忽而,一个跃动的、轻盈的身影落在了面前,行动间,一阵清香袭入鼻间。付贺眼前一黑,被一双柔嫩的手遮住了眼睛。 “太子妃好兴致。”付贺道,“本太子现在要回去父皇那儿,等空一点再和太子妃烹茶煮酒吧。” 段韶溪松手嘟嘴道,“你一直说有空陪我玩,可是一直留在皇上的寝宫连自己寝宫都不回,还怎么陪我玩呢?这皇宫这么大,人这么多,可没有人陪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里认识的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不陪我,我好闷呀,我想出宫去走一走。” 付贺道,“你现在是太子妃,岂能随意出宫?” “我不管,”段韶溪哼了一声道,“要么你陪着我,要么你就放我出去玩。” 付贺现在正头大,哪里还管得着段韶溪,于是便松口道,“好,本太子让你出宫,但你务必小心,多带几个侍卫。” 段韶溪立即眉开眼笑,踮起脚“吧唧”一声亲了付贺的脸颊,付贺俏脸一红,然后就看见段韶溪像是一个精灵一般从眼前一股烟儿飘走了。 付贺看着她的背影轻轻一笑,然后这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消失在了嘴角边。 “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我的背后,想要做什么呢,荣妃娘娘?” “也没什么,”荣妃柳桑田甜美地笑了笑,“就是艳羡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只希望你们的感情能够一直像这样融洽就好了。” 付贺的眼神微变,但脸上还是继续挂着笑容,“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柳桑田似笑非笑,“祝愿太子和太子妃情比金坚吧。” 宫外,成绯馆。 师北落哭笑不得地看着雅间里面的人,落座在她对面,道,“太子妃怎么这幅打扮就出来了,若要扮作男子,起码也该将你的粉雕玉琢般的脸涂黑一些,否则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段韶溪睁着大眼睛问,“北落哥哥,你和……你们到底要对傻王做什么?” 师北落挑眉道,“郡主怎么关心这个?”她突然改了称呼,暗示段韶溪她的身份和立场,“郡主难道又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你曾答应过那个人什么?需要北落提醒一次吗?” “这……”段韶溪垂着头挍着她的衣角。 师北落看着她的头顶,眼中的东西叫人看不透,眉宇间一直带着一点点愁思,似乎很为眼前的事情烦恼。 “郡主,”师北落幽幽一声长叹,然后语重心长道,“切勿忘记了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在南楚还有家人,还有朋友……从你踏上琥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身不由己了。对你而言,一开始这可能仅仅是一场游戏,而你现在依旧可以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游戏。只不过,赌注可能是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包括你,也包括我。” 段韶溪咬着下唇,良久后惴惴问道,“你们会杀死他吗?” 师北落抬头注视着她,反复掂量却始终给不出答案。 滴答—— 师北落一怔,叹息道,“郡主这又何必呢?” “我就是动了心了,”段韶溪哽塞道,“我就是不想让他出事,北落哥哥,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师北落望着她无言。 “北落哥哥,”段韶溪眼眶已经红透,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往下落,“就当我求求你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你。” 师北落刚要站起离开的时候,余光却瞥见段韶溪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郡主?!”师北落想要去扶,但段韶溪不肯,一甩手倔强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是他能决定的……”段韶溪喃喃道,“可我不能去求他……我若是求他,傻王会更加危险。所以我来求你,你应当跟我的感受是一样的,因为你也喜欢了一个不能去喜欢的人……你应该能够体谅我的,是不是?” 师北落轻轻阖上了眼睛,黑暗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僵硬地、冰冷地说道,“不,你求错了人了,我想她死,我会让她为以前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之内充满了杀气,那是一种执着和坚定,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付青硕会死在我的手上。” 第122章 盛夏还未至,近段时间来的夜晚却有些闷热。 杜未未打开房间的一扇窗户,便看见有一方锦帕悠悠地从头顶上飘落。她伸手去接这帕子,在瞧见上面的字的时候眸色微变,然后转身交给付青硕。 付青硕看见锦帕上的字,眸色也变了,“未未。” “在。” “有人在恶意中伤驸马,此事不可声张。” “是。”杜未未答应道,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抬起瞄着付青硕。送锦帕的人告诉公主师北落要刺杀她,可是公主怎么无动于衷?能这样送信来的都是公主的亲信,莫非这一次不是亲信而是其他人?无论如何公主都该防着驸马才是,为何置之不理? 付青硕似是看穿了杜未未的想法,补充道,“近日朝野动荡不安,有些人就是想兴风作浪,让本宫和驸马相互猜忌,最好鱼死网破。但是想要引开本宫的注意力并没有那么容易,驸马一个文弱的商人,现在还在翰林院当差,自然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找本宫的麻烦。” 杜未未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是。” “笃——”地一声,有一只镖飞窗而入,射在屋内的屏风框架上,入木三分。 杜未未被吓了一条,惊魂未定的时候却见付青硕已经挪了莲步过去拿飞镖上的纸条。展开浏览了一遍。 “公主……”杜未未想要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付青硕终于展露笑容,“他准备入京了。” 杜未未闻言喜悦至极,不禁提高了音量,“那么公主的心事也就可以放下了!” 付青硕却拧起眉头,“本宫也不知道叫他来是对是错,京中形势已经迫本宫到如此地步,本宫必须留有余地,否则下场,怕是不得好死。” 师宅,密室。 借着昏黄的灯火,师北落在一张小方桌前用刻刀刻着什么东西。手中的刻刀灵巧转动,另外一只手上的乳白色石头也渐渐成了形状。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低沉富有磁性,也刻意压低了声量。“傅明神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关入天牢,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总体上还是过得去的。本太子安排了专人去照看他,能保他在牢中性命无虞,如今他在牢中,怕是要比外面还要舒坦。” “嗯。”师北落头也不抬道,“北落如今也愿意入牢中陪着他去。” 付贺觉得师北落话中有话,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他边上的凳子上,对着她的侧脸有意无意道,“父皇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看迹象还能拖上一阵子。本太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朝野之中有不少人对本太子心存疑虑,虽然这段日子收买了不少人心,但一日不登基一日不得安宁。” 师北落头也不抬,继续在忙着刻石头,问道,“太子已经等了这么久,就等不住这一两天?” 付贺道,“已经等得够久了……” 师北落终于望向了他,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安慰道,“傅明神做的事情也算稳妥,他告诉我,皇上的大限也就在这两天了。太子登基之后,请务必留下傅明神的性命,他也算为太子鞠躬尽瘁,我们不能亏待他。” “这个本太子知道。” 能留下傅明神,基本也就能留下师北落,师北落如今抛下一切跟随付贺,自然要提防付贺来个飞鸟尽良弓藏。 师北落看着他的表情,淡淡一笑。 “太子登基之后,打算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付贺抿了抿唇,咬牙道,“加封现在的皇后为皇太后。” 师北落一怔,问道,“那你的生母宜妃娘娘呢?” “依旧是宜妃,依旧住在原处。” “太子……”师北落欲言又止。付贺这样做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为,将来必会受后人诟病的。他封皇后作为皇太后是理所应当,但对他的生母宜妃也应当有所追封。而现在,他却想要她仍旧做宜妃,名分上就是皇帝的妃子,这样是鱼死网破的做法,不但宜妃的名节有损,就连付贺自己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师北落深深凝视付贺,暗道他对他母亲的恨已经深到这个地步了吗,宁愿自己受损也要这样伤害宜妃…… “天色不早了,”付贺笑了笑,起身道,“本太子也要回宫继续去陪老头子去了。” “恭送太子。”师北落道。 付贺往前走了几步,忽而顿住脚步回头问,“你手上雕刻的是什么,本太子记得你给皇姐也雕刻了一个,这同样是送给皇姐的么?” 师北落浅笑道,“随手雕刻的玩意儿,并非要送给公主,北落自己刻着玩儿。” 付贺转过身,回到师北落面前伸出手,道,“拿来。” 师北落一愣,稍后才慢慢送出雕刻了一半的东西。 付贺在手中把玩观赏了一番,似笑非笑道,“虽然还没有雕刻眉目,但本太子觉得隐约有点像绯绯的样子。” “太子是太想念绯绯姑娘,所以看什么都像绯绯姑娘吧。” 付贺把东西交还给师北落,道,“本太子回宫了,若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尽快通知。” “是。” 听着付贺的脚步声远了,师北落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小人像,她雕刻的的确就是绯绯。密室中的百余尊排位前,陆陆续续放着一尊尊的小人像。有些眉目传神,有些却空着面容,有脸的都是与师北落亲近之人,没有脸的自然是师北落听过名字但记不起眉目之人。 但无论记得起还是记不起,这些人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他们都是师北落的故友、亲人,一个都不能忘记。 借着灯火,师北落对着手中的人像轻轻叹息。 “驸马,”杜未未挑着灯来迎接师北落,轻纱拢肩,黑漆漆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闪亮亮的光。“公主在等着您呢。” “好,我这就去。”师北落微笑答。 杜未未在前头带路,师北落跟在后头,两个人都寂静无声。 青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快要到付青硕寝宫的时候,杜未未让到一边躬身道,“驸马请进去。” “嗯,好。”师北落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前摆踏上阶梯。 明日—— 师北落顿在阶梯上,仰望天上乌云之后若隐若现的月的轮廓。 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明日有个了结。 而现在—— 师北落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付青硕的应答声。 “进来。” “是。”师北落拉着门环,大门被她轻轻拉开,而后跨入付青硕的房间之中。引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精致非常的六扇门人物山水屏风。 付青硕的影子在屏风上映着,看样子还在铜镜前卸妆。 “公主。”师北落刚绕过屏风,远远地看了付青硕一眼,当她看见了她的背影的时候,心内猛然地一抽,一种羞涩的、火热的感觉从身体内一下子蔓延出来,像是酝酿了许久的火山般终于爆发了。 师北落的耳根烧得通红,脸颊也有了热乎乎的感觉。静默良久,才从牙间迸出这一句话,“公主……公主怎么不穿衣服……” 第123章 “驸马,过来。”付青硕幽幽道,头稍稍偏了偏用余光睨着师北落,“驸马怎么站在门外不敢入内,难道本宫是豺狼虎豹不成?” 师北落心里感慨,你并非豺狼虎豹,但更胜豺狼虎豹一筹,叫我如何不步步谨慎、句句小心? “公主天生贵胄,美貌过人,又怎么会是丑恶的豺狼虎豹呢。”师北落边说着边朝着付青硕走去,停在她的背后,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一眼也不敢往铜镜中去看。但即使如此,付青硕那白皙圆润的肩头还是若有似无地映入眼帘,叫人心旗摇曳。 付青硕轻声一笑,道,“驸马,你害羞?” 师北落反驳道,“没有,只是怕公主着凉。” “屋内燃着火盆,屋外也不太冷,又怎么会觉得凉?” “可能是北落体质的原因。”师北落揉揉鼻子。 今晚付青硕特别诡异,无事献殷勤,她想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师北落连付青硕的正面都不太敢看,又怎么能看着她的眼睛揣摩她的想法?这一招实在太狠,此刻师北落完全处于下风,就像是砧板上的肉,而付青硕就是拿拿着菜刀的厨师,师北落任由她宰割。 付青硕看着铜镜中师北落的脸,神情稍稍一松。 与此同时,琥国国境之西,一行重甲将士骑着骏马飞驰在山道上。为首的一位身材魁梧,一对剑眉入鬓,一双虎目在黑夜里闪着耀眼的光芒。腰间跨着的剑的剑鞘与身上的铠甲鳞片摩擦交击,发出铿鸣之声。 这一行精装将士像是黑夜里的幽灵一般飞驰而过,马蹄卷起黄尘,一路朝着东边皇城的方向奔去。 大兴殿皇帝寝宫。 “恒儿……”皇帝在梦中呼唤着。 守在一边的付贺一愣,继而冷笑。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叫着皇兄的名字。皇兄早已经死在牢中了,现在留在你身边的唯有我,你该叫的人是我呀。 “贱人,你竟敢勾引朕的恒儿,你竟敢背叛朕!朕要将你五马分尸!”皇帝闭着眼大喊,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手紧紧地抓着被褥。 付贺眼神一冷,眼睛死死定在皇帝满是汗珠的脸上。 绯绯是因为自己而死,他不能让绯绯白白死去。父皇,你夺我所爱,又杀我所爱,我虽然是您的儿子,但是您从未疼爱过我,如今,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付贺想着想着,手已经不知不觉朝着皇帝的脖子伸去。在快要放到皇帝脖子上的那一刻,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 “她不希望你这样做。” “谁?”付贺背上惊出一身的冷汗,听这声音和腔调有些熟悉,但这人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又看见了多少。 空荡荡的殿宇,没有人回答。 付贺看了一圈,才想起这声音和师北落身边的那个冷测测的小子很像。难道师北落有千里眼不成,知道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动手所以派人来阻止了? 付贺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又瞥了一眼床榻上的皇帝,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管方才通知自己的人是不是那小子,阻止自己都是对的,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自己还亲自动手去弑父的话那就实在太傻了。 只要耐心等待,付贺想,不过这几天的事情,一切就都会结束。 “禀报太子,”外面的人朗声道,“宜妃娘娘求见。” 付贺眉头一挑,奇怪宜妃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求见,但还是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是。” 宜妃将跟来的宫女太监一应人等都留在了外头,自己只身一人前来。额头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听声音也是有些喘,显然是一路赶过来的,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太子,”宜妃巡视了屋内一圈,在看见的确只有付贺和皇帝之后,皱紧的眉心才稍微一松,缓口气道,“太子连续服侍皇上几天几夜,想必是累了。现在不如让本宫来照看皇上,太子也好回去休息休息,以免体力不支。” “多谢母妃关心,”付贺恭恭敬敬道,“儿臣还能够熬下去,只要父皇昏迷一日,儿臣就会在榻前看守一日,直到父皇苏醒为止。”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话音未落,外头便有火光闪动,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只听外面大喊,“抓刺客,来人呐,有刺客!” 付贺瞥见宜妃脸色猛然一变,问道,“母妃不要担心,这里有儿臣在会很安全。” 宜妃虽然嘴上应了,但表情还是非常不自在,眼睛一直盯着外头,就好像非常在意那个刺客一般。 付贺道,“母妃留在这里等着,儿臣出去看看。” “太子!”宜妃追了几步,付贺却早已经冲出门外。 宜妃顿在门口,看着外头的火光越来越多,心里也就越来越焦躁。今夜有人送来一张纸条,说是那人已经混入宫内想要行刺皇帝。她一想到付贺就在皇帝寝宫之内,极有可能与那人照面,于是更加心急如焚。 也没有心思去判断那字条的真伪便匆匆来到了皇帝寝宫。在见到付贺和皇帝安然无恙之后,本以为可以放下心了,却不想外头突然来了刺客。若刺客真的是那个人,若真的被付贺抓住,那岂不是…… 但宜妃此刻已经没有能力再去阻止,只期盼刺客不是那个人,只希望刺客早早逃脱不要落入付贺手中。 可是那人明明已经远遁山野,发誓不再入京的,如今怎么又来了?莫非是听了什么人的怂恿,想要入宫行刺皇帝,从而…… 宜妃越想脸色越是苍白,觉得头一晕,便扶着额头颓然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还在床榻上昏迷的皇帝,喟然长叹。 此刻倒不如和你一样昏迷了,一了百了。 “大胆毛贼,竟然敢入宫行刺皇上,”付贺站在禁军之后,威风凛凛地指着那被围困在中心的蒙面刺客道,“还不束手就擒,供出幕后主谋?这样本太子或许还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那刺客见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上不能飞天,下不能遁地,被付贺捉住唯死而已。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仿佛随时都要自尽似地。 付贺这头,刚一开始没有看清楚,现在再看便觉得此人眼神熟悉,仿佛之前在哪里见过似地。耳边的弓箭弦声音紧绷,付贺脑海中的念头一晃而过,猛然按住身边将士的弓箭,紧张道,“慢着。” 众人都望向付贺这边。 付贺拨开人群,走到那人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一字一顿道,“你若放下武器跟本太子回去,本太子就饶你不死。” 那人似乎犹豫了许久。 付贺又道,“你还有家人子女朋友吧,若是你一错再错,他们都会被牵连,若你就此放手,本太子或许可以保住他们。” 那人显然是被说动了,慢慢地松手想要放下武器,但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一枚冷箭,“嗖”地一声穿过付贺的鬓角射入那人的肩头。 “慢着!”付贺吃惊大叫,但箭已经没入那人的皮肉,付贺回头大声呵斥,“没有本太子的命令,是谁放的箭?!” 将士面面相觑,他们手中的箭都还在弦上,到底是谁放的箭? 刺客捂着肩膀,血流汩汩从指缝间流出。抬头的时候,眼神中露出凶狠之意,然后快步上前用剑抵住付贺的脖子,将他挟持住。 “都退开。”刺客终于开口威胁道。 周围的将士见太子被挟持,自然吓得动也不敢动。 “你挟持了本太子,更加无法全身而退了。”付贺低声道,“本太子已经猜到你是谁,你是不会伤害本太子的。” 刺客默不吭声。 “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付贺道,“但你要彻底消失,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 刺客停顿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付贺大声命令道,“都给本太子退开,不要命了不成,若是伤害到本太子,诛你们九族都不过分!” 于是周遭的将士纷纷退开。 “还有屋顶上的那些,你们想射刺客还是射本太子?都造反了?!” 屋顶上埋伏着的刺客面面相觑,然后也纷纷退下。 “从边上的角门出去最快。”付贺低声道。 刺客点头,带着付贺正准备离开。 这时候却突然从身后传出低沉的、威严十足的声音。 “太子,你打算往哪里去?” 付贺浑身僵住,血液仿佛顷刻间凝固了一般,连脚再挪动一分也是困难。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缓缓扭过头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的时候,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结结巴巴道,“您……您怎么来了……” 第124章 火把发出的光不停在眼前晃动,刺痛了人的眼睛。 付贺抬起手遮挡这突如其来的刺目的光,眯起了眼睛。他方才以为刚刚出现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幻觉,但他身上滚金的、明黄色绣着龙纹的袍子却在提醒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父皇、琥国的皇帝。 他不是还在昏迷吗,他不是不会醒来么,为何此刻却能站在自己面前,面色好到仿佛不曾生病一般?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他根本就没有生病,也没有陷入昏迷。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看看自己会不会在他昏迷的期间把持朝政! 付贺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身后还有人在扶着自己,恐怕此刻就要膝盖发软,直接跪在地上了。但仔细一想,自己在皇帝昏迷的期间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越权的事情。相反地,他对皇帝的服侍却是一等一的尽心,十足孝顺儿子的模样。 于是心下又稍稍镇定了一些。 “大胆刺客,还不速速放开太子,否则朕一定要你不得好死!”皇帝虎目圆瞪,对着挟持付贺的蒙面人道。 付贺又是一惊,挟持自己的人自己有意放走,如今父皇一来,怕是不那么容易走了。该如何是好? “还不快走?”付贺压低声音道,“趁着父皇还没有下令之前,赶快逃呀。” 刺客怔忡片刻,刚要挪步转身从角门出去,但一枝箭却又嗖地一声从面前正冲面门而来。眼见着就要躲闪不及,却有人在自己面前挪步挡住了。 刺客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付贺。“你——” 付贺忍住手臂上的刺痛,皱眉咬牙催促道,“还不快走?!” “来人呐,”皇帝扬手,一双眼睛看着付贺,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迟疑了须臾后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放箭。” “皇上?!”统领有些诧异,太子明明还在刺客手中,难道皇上就不顾太子的性命了? 付贺也是不可置信道,“父皇?!” 皇帝凝注着付贺的脸,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刺客不可不杀,太子,父皇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付贺听罢,冷冷一笑。 为了保护父皇你自己,竟然可以随随便便牺牲我的性命?好一个琥国皇帝,好一个父亲! 将士们紧绷弓弦,就等皇帝高扬的手放下,那时候将有成百的剑齐发,付贺和刺客都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一只刺猬,活生生死在他们的面前。 付贺的牙关咬得死死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原本还有着满腔的抱负,眼见着所有计划将要实现,眼见着自己就要为自己争一口气,为绯绯报仇了…… 最后还是自己太大意了么…… 付贺苦笑。 姜还是老的辣。 父皇,我斗不过你。 付贺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但这时候,却听见了清脆的“哐当”一声,然后周围有极快极快的脚步声围拢靠近。 付贺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身后的刺客表情痛苦地被两个将士压制,刺客的手被反转按在背后,看样子已经脱臼了。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黑色的衣服染上了一层暗红。 付贺的手臂也在流血,箭上虽然没有毒,但箭头却是有名的倒勾刺,扎入皮肤之后会像花苞一样绽放,继而深深地扎入手臂的肌理,若是强行拔掉,必然会扩大伤口更加痛苦不堪。 刺客就在眨眼间被制服,付贺想不明白,来势汹汹的刺客怎么会突然就放弃了自己,从而被父皇有机可乘地捉住? 除非—— 付贺凝视着刺客的背影,心中念道:除非你是见到我有危险,所以才故意露出破绽,牺牲了你自己留我一条活路……. “朕要亲自审讯这名刺客,”皇帝命令道,“你们好生看着,任何人都不得接近探望,若有闪失,全都提头来见!” “是。”众人齐齐应喝。 “太子,”皇帝走到付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看着付贺的肩膀皱眉关心道,“这群歹毒的东西,竟然伤你如此之深。朕马上宣太医来,你暂且忍耐一些。” “多谢父皇。”付贺低头行礼。 皇帝看着他的头顶,道,“你心中对朕可有怨怼?” “儿臣不敢,”付贺恭敬道,“儿臣唯一考虑的只有父皇的安危,若是父皇能够安全,儿臣即使死了也死得其所。” “哈哈哈哈,”皇帝哈哈大笑,转身往回走,付贺低头跟上,“朕这几天假装昏迷,其实一直在暗地里观察你的动态。你其实做的很好,朝中要事办的也算妥当。只是有一样朕不太明白,朕要问问你。” “父皇请说——” “你为何阻止其他皇子和妃子看望朕?”皇帝说到这里,脚步忽然一顿。 付贺也立即停了下来。 身边的宫女太监像是全部不存在一般,安静到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太监手中提着的灯笼还在左摇右晃,就像是付贺此刻忐忑着的心一般,无法平静下来。 片刻后,付贺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因为儿臣想要自己亲自照顾父皇,而且……”付贺迟疑地说出口,“而且儿臣想要独自霸占父皇的宠爱,想让父皇知道唯有儿臣在,父皇才可以高枕无忧。” 周遭都出奇的安静。 付贺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停在身边绕啊绕,仿佛在提醒自己哪里说得不够妥当。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后悔也罢、不后悔也罢,都要等皇帝的心情才能够裁量。 令人讶异的沉默之后,只听皇帝点头道,“嗯,不错。” 皇帝露出的笑容让付贺连带着周围的宫女太监都脸色一松,若是付贺遭殃那么陪王伴驾的这群人势必也会被株连。如今皇帝一笑,表示大家都会安然无恙。 “太子颇像当年的朕,”皇帝道,“朕要的东西朕会不计一切去得到,而朕不要的东西其他人才可以去争去抢去夺。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太子,皇位将来自然就是你的。你这太子之位是朕封给你的,皇位自然也是朕要赏给你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东西略施手段,朕不会追究你这样的私心。” 付贺只低头听着,并不插话。 若是当时在皇帝假装昏迷不醒的期间,自己忍不住邪念想要刺杀他,此刻一定就不能安然站在这里听他说话。 一回想当初几次差点下手,付贺心里一阵阵地发毛。 “太子,朕现在要去审讯那个刺客,你要一同前来么?”皇帝问。 付贺愣怔,心中迅速滑过各种想法,反复思量觉得还是自己在场会好一些,于是回答道,“是,儿臣陪父皇一起去。” “可你这手臂……”皇帝眯了一会儿眼睛,道,“那就让太医直接去殿上,我们可以一边审讯那个刺客一边为你拔箭。” 第125章 师北落在成绯馆中静坐,窗外月光皎洁,荡涤心尘。窗扇还开着,外面的凉风习习,吹拂着薄薄的帘纱。 一人小心挑帘而入,洁白的衣袍,还有一张说不上非常好看但素净白皙的脸。 “傅兄终于被放出来了。”师北落抬袖为他沏茶。 傅明神看着桌案上的两副茶具,一撇嘴角道,“师兄不但知道我会被放出来,而且知道我会在今日被放出,这样算来,还是师兄更棋高一着。” 师北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傅明神入座,然后道,“想不到傅兄竟会和皇上串通一气,演出了这场假昏迷、真试探的好戏。甚至连我也要瞒住,不知道傅兄对此,要如何做解释呢?” 傅明神耸肩道,“琥国皇帝奸诈,我做此举也是为了赢得他的信赖。” “那没有必要连我都瞒吧?”师北落道,“你这样做如何向馆主交代?” “我也是为了让这场戏更为逼真一些,现在皇上对我信赖有加,往后我们的计划便更加容易施行了。” “以皇上的谨慎,说是信赖你,心底里却未必真的信赖。”师北落道。“傅兄这样,顶多是保全你自己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下毒这一招显然是不再起作用了,”师北落的眼睛看着茶杯,几片茶叶在烟气中浮浮沉沉,“柳桑田的事情很快就会败露,我已经派人安排了她在江南的家眷撤离,有亲属在我们的手中,她定然不会供出我们。” “然后呢?”傅明神知道师北落定有后招。 “我在等待一头沉睡的狮子的觉醒。”师北落勾了勾嘴角,抬袖轻抿一口茶水,微笑道,“这头狮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就差最后一步,只要他被彻彻底底惹怒,琥国皇帝必死无疑。” 傅明神噙着笑摇头道,“琥国皇帝已经被我们咒死千百次,可还是老而弥坚屹立不倒,这一切难道都是天命?” “天命?”师北落冷笑,“如果真的是天命,那就是天道不公,而我,偏偏就要逆天而行。” “对了,付青硕近日来一直没有动静,甚至在皇帝生病的时候也没有入宫伺候,你觉得她背地里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此人不动则已,一动必定会惊人,我们不能忽略她,你那头也稍微看紧一些,切勿中了她的美人计。” 师北落攒紧了眉头,眉心耸起一座座小山,“付青硕的心思我大约能够了解,但她做事始终会脱离我的掌控之外,只希望这一次我能多多引开一点她的注意力,让她无暇为其他事情分心,这样才能够保证事情的顺利进行。” “嗯,”傅明神笑道,“能让付青硕分心的,唯情而已,唯你而已。” 师北落浅笑,继续优雅地泡水,烹茶,对傅明神的言论不置可否。 “看现在的时辰,宫内应当在审讯那个人吧。” 傅明神倾了倾身子,注视着师北落担忧问,“你引他入宫,岂不是叫他九死一生?” 师北落拿着茶叶夹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叹道,“我只是告诉他付贺的处境,其余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 “若不是你‘不小心’留下一些入宫的方法和凭证,他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入宫见到皇帝、刺杀皇帝。” 师北落盖上茶盖,闭了闭眼睛,“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傅明神端来自己的一份茶,呷了一口,睨着师北落慢慢道,“其实你也可以不走这么一条艰辛的道路,事到如今,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从一开始你有的选,你没有去选,到了现在,你怕也是别无选择了,于是就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底。说到头来,往后的事情无论是喜是悲,你注定会以不可挽回的悲伤作为结局。师北落,你这一生,注定是要负疚他人,同时也负疚你自己的。” “负疚他人……负疚自己……”师北落喃喃复述几次,望着窗外月色,悠然道,“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现在说要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如果现在放弃,我要负疚的人便会变得更多了……” 傅明神摇摇头,“我不是劝你放弃,而是想让你明白,无论结果是什么,你往后的日子里都会在负疚中度过。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如果回到当初让你做选择,你会放弃复仇,选择做另外一个人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吗?” 师北落冷笑,斩钉截铁道,“不会。” 傅明神一拍自己的脑门,感慨道,“我早该知道你会如此回答。” “来,”师北落递给他一盏新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道,“品一品这一盏茶如何。” 大兴宫。 付贺嘴里咬着一根沉香木,受了伤的手臂上方绑着布条,沉香木是为了防止他因为疼痛而咬断他自己的舌头,布条是为了拔箭的时候阻断一些血脉免得失血过多。 太医院宣来的太医满头的冷汗,对着付贺的胳膊比划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太医,”付贺拿掉嘴中的沉香木,挑眉道,“痛快一点,别让本太子和父皇等太久。” 太医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连连点头道,“是,是,卑职这就动手取箭。还要请太子忍耐一点疼痛……” 付贺瞥了坐在上头的皇帝一眼,皇帝也正望着他。付贺心下一计较,想道:以前父皇最欣赏的是能够驰骋沙场的横王付康,如果是横王中了此箭,拔箭的时候他一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会觉得请太医太矫情,自己当场便动手拔箭了。在父皇面前,我绝不能输他。 “这点疼算什么,本太子不怕疼,太医尽管拔箭。” 皇帝收回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挪到了被侍卫押解跪在地上的蒙面人,声如滚雷,“大胆刺客,还不招认身份,以及你背后的主使?” 付贺眼睛虽然不看向刺客那处,但耳朵却一直听着殿上的所有声响。这个蒙面刺客十有*便是那个人了,如果父皇认出刺客身份…… 付贺心如擂鼓,七上八下。 刺客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皇帝示意侍卫揭开他的面巾,侍卫上前一步,用手挑开。 一片黑色的面巾掉落在地上,付贺忍不住往他脸上瞧去,皇帝也非常好奇地注视着他的脸。 但在见到他的脸之后,付贺的脸刹那间白了,而皇帝的眼神也有一刻的波动。 只见这位刺客脸上的五官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被搅在了一处,丑陋的、像是蚯蚓一般的肌肉在脸上交错密布,鼻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个孔洞。嘴巴却格外大,就像是被人割开了一般。 付贺见到这副场景,心中不由得一痛。 紧接着手臂上也猛然传来一股激烈的疼痛,叫付贺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额头上豆大点的汗珠滚了下来,但他一直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哼叫出去丢了脸。嘴中弥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付贺强忍着疼痛的同时,也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哦?”皇帝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刺客,“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心,竟让你毁了容来刺杀朕?” 第126章 “来人,”皇帝命令道,“将这个刺客凌迟,朕就不相信他还是不开口说话!” 付贺眼皮猛然一跳,差点坐不住。 “父皇,若是凌迟,儿臣怕他经受不住。我们最好暂时留他活口,这样才能套出幕后主谋。” 皇帝余光一瞥,道,“怎么,你不忍心?” 付贺连忙坐正干笑道,“儿臣怎么会不忍心,只是为了揪出主谋因此才提出这样的建议。若父皇觉得儿臣所言不妥,尽可不管儿臣的说法。凌迟之刑足足有一千零一刀,这刺客既然身怀武功,想必是能挨上几刀的,父皇比儿臣考虑的周全,是儿臣考虑不周了。” 皇帝道,“朕自有分寸。” 几个侍卫带着一张大渔网进入殿内,罩在刺客的身上,然后用力拉紧,将刺客身上的皮肉全都勒到从渔网的孔洞里凸出。刺客连吭都不曾吭一声,可见忍耐力之强。若没有极端的手段,他是真的不会说出一个字。 皇帝示意其中一个侍卫开始动手,那侍卫拿着小匕首,慢慢在刺客面前拔出。匕首锋锐闪着寒光,仿佛轻轻一割,便能够叫人皮开肉绽。侍卫蹲在刺客面前,当着他的面开始割下他脸上的一块肉。 撕—— 殿上的血腥场面叫人不忍直视,连余华这般经历过种种的人都不忍地撇开了头,眼睛望向别处。 付贺虽然一直看着,但心神早已游移。抓着扶手的手背上露出青筋,另外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地不能再紧了。 这个刺客是为了自己才行刺皇帝的,虽然不是自己的吩咐,但他毕竟是……毕竟是…… 付贺余光瞥向皇帝,眼前的明黄色变成了一片血红,心中被压抑着的怒火越烧越是狂热。新仇旧恨,看着一个个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饱受折磨,自己究竟要忍耐多久,又能忍耐多久? “啊——”刺客终于忍受不住疼痛,在侍卫挖下他心口的一块肉之后,痛苦地叫了出来。声音凄厉痛楚,惨绝人寰。 付贺身躯颤了一颤,眼睛酸涩地看着殿上面目全非的刺客。 心中的那一团怒火逐渐变成了对刺客的同情和不忍。看着他痛苦纠结的模样,付贺的心一阵一阵抽搐,也一阵一阵地疼痛。 “还是不说么?”皇帝似乎等的不太耐烦,打着哈欠道,“就快一百刀了,你身上的血还没有流干净,看样子还能支撑一阵子。” 皇帝眼睛一眯,冷声道,“继续。” “啊!”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刺客的眼珠子也被人生生挖了出来,满眼的污血,只依稀看到面前一个金边白底、前襟纹着四爪金蟒太子袍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 “太子?”皇帝挑眉看着付贺。 付贺朝着刺客方向走去,夺过侍卫手中的血淋淋的匕首,然后道,“父皇,儿臣觉得审问很有趣,这刺客也还算有些骨气。与之相比,我们的侍卫如此斯文小心恐怕问不出什么,还是让儿臣亲自逼问吧。” 皇帝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置可否,算是默许了。 付贺于是蹲在了刺客面前,将明晃晃的染着血渍的匕首在他面前慢慢晃过,低声问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休怪本太子辣手无情!” 刺客眼睛张了张,还是没有说话,浅褐色的瞳孔中映照着付贺的面孔。 付贺背对着皇帝、对着刺客,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刺客见到他的口型之后,却露出了极为欣慰的表情,甚至在纠结成一团的五官上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笑的神情。 付贺见到他的反应之后,黯然闭了闭眼睛,然后突然张开,这时候眼神一定,手很利索地握着匕首在他心口处一挖。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付贺厉声呵道,握着刀柄的手却有些轻微的颤抖,眼角也闪现晶莹的一抹光。 手腕同时翻转,那匕首便在刺入那人心窝之后再生生地在心口处挖开了个洞,血流顿时喷张而出,溅了付贺满满一面,连身上的太子袍都染红了。 刺客顺势瘫倒在地,之后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已经立毙当场。 旁边的侍卫脚往前挪了半步,对于凌迟之刑他是专门接受过训练的。整整一千零一刀,一刀不会多,一刀也不会少,即使在第一千刀之后犯人还是会活着,只有当这零一刀落下的时候,犯人才会彻底死去。在这之前,犯人浑身浴血,可谓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痛苦至极。到最后这一刀迟迟不落,他便真的是求死不能。 但如今太子却一刀结果了这个刺客…… 侍卫征询地望向皇帝,皇帝面无表情,看样子也认为太子仅仅是失手而已。侍卫于是便收回踏出去的半步,重新挺直腰杆站着。 付贺许久不转身,冷静地抹掉脸上的血污,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对着皇帝跪下道,“父皇,儿臣失手了,不小心杀死了刺客,还望父皇不要怪罪。” 皇帝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道,“罢了,即使他真的经受了凌迟也未必会说出主谋,留他一命也没有什么必要,杀了倒也干脆。只是你身上都是血渍,该早点回去梳洗。天色不早,朕也有些累了,今日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 “是,父皇。儿臣告退。” 付贺退出去的时候,听见身后的皇帝命令道,“来人,将这人的尸首拖出去喂狗,殿内也需要好好清洗一番。流了这么多的血,朕明日不想闻到或者看到任何一点点血污。” “是,皇上。” 付贺脚步微微凝滞,但没有多做停留,踏着大步便往外去了。好不容易走到了东宫的角门,只听他吩咐道,“你们都退下罢,让本太子静一静。” “是。”宫女太监一应人等都散开,守候在角门那头随时听候付贺差遣。 付贺往里面走,直到走到一处假山后,直到四处无人,只有天上的月光还在幽幽照着自己,他忽然捏拳猛烈地朝着假山砸去。皮肉顿时绽开,血流汩汩流出。 “可恶……” 付贺一边念着一边疯狂地砸着假山石头,靠着假山身子缓缓往下滑落,最后跪在了地上,垂着头,肩头微微耸动。 可恨…… 翌日,师宅。 “他死了。”未央用冷冰冰的腔调道。 正在浇花的师北落手一颤,手中握着的水瓢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点的血色,连嘴唇上的白也变成了青紫。她抿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叹息着问道,“死的可曾痛苦?” 未央迟疑了一刻,道,“凌迟而死。” 师北落的身子晃了一晃,忽而觉得头晕目眩,眼见着就要倒下,幸亏未央及时扶住。未央打横抱起她将她送入房间中。 师北落苍白无力地倒在床上,看着床帷飘来飘去,在眼前是雪花般的一片片。她知道自己是迷幻了眼睛,抬手用手臂遮住。喉头却在此刻涌起一阵腥涩味道,胸前有窒息的闷热。 “呕——”师北落忽然翻身,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伏在床榻边上,死命地干呕。 未央站在她的身侧,“是你做的事情,你应该不用痛苦。”说着就从边上拿过一方面巾,交给师北落。 师北落捂着嘴,又干呕了一会儿,直到连雪白的面巾上也都是血污。她喘息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是呀,我早已料到皇上的狠毒,也早已料到他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为何此刻要惺惺作态呢。” 停歇了一会儿,师北落又道,“未央,扶我起来。” 未央前去搀扶。 师北落坐在床榻边上,又轻咳了几声。平息了气息之后,缓缓站起,披上一件斗篷往外走去。 未央一言不发地跟着他,拐过走廊,一直走到了后厨。 平日里师北落是不会在这间厨房里下厨的,因为许氏老妇不让她操劳做饭。现在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可是厨房里还是点着灯。 师北落跨入这道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佝偻着的、瘦小的身影。她正坐在灶台前的椅子上,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而闭着眼睛休息。 七星灶台上,有一锅东西还在温热着,冒着香烟,屋内弥漫着某种沁人的香味。这是炖了一晚的乌鸡汤,许老妇人说许老人家眼睛不太好,又年老体迈,所以特意去菜市场上挑了这只养在山上的乌鸡来补补身子。 可是从昨天到现在,也不见老伴回来。 师北落悄悄走到她的身边,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看着她鬓角的一缕缕白发,师北落内心一抽搐,急忙地别过脸去看着窗户的缝隙。 但未央分明已经瞧见了她的眼泪,晶莹的一点,在她的脸颊上闪过。 未央轻蔑地哼了一声,靠在了门口等待。 明明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却硬要装作铁石心肠。 第127章 “北落哥哥,你终于来了。”段韶溪看到师北落被人领进来,稍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宫女替师北落收好斗篷之后,自己亲自带路一边歪着头对着师北落道,“太子他已经病了好久了,可是却不让太医看望,连我也是不能接近一步。希望你来的时候能让他的心情好过一些……你知道……” 段韶溪的眼珠子乌溜溜转着,既是担心付贺,又是担心师北落。付贺伤心难过,她怪自己无能为力,现在唯有请来救兵师北落才有了一线希望。但是师北落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太好,段韶溪小心地注意她,深怕她一个步子不稳便栽倒在面前。 师北落的脸色的确不太好,一连几个昼夜,她都未曾安寝,夜间,常常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一个一个噩梦惊醒。 “你放心,能帮的我尽量帮。只是我担心这是太子的心结,连我也是无能为力呀。”师北落安抚道。 两个人说着便已经到了付贺的寝宫前,看着封闭的大门,师北落眉头皱起。 这么浓烈的酒味? “太子妃稍等片刻。”师北落道。 于是段韶溪就被留在了外头,她看着师北落推开门走了进去,眉头一直蹙着。虽然知道以师北落敏感的身份不适宜入宫直接见付贺,但目前也只有师北落才了解付贺困扰的是什么,也暂时只有她才能开解他了。 段韶溪看着紧闭的大门,嘴唇抿了起来,然后心中一念想法掠过,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上前将耳朵贴靠在了寝殿侧边的窗扇上。 “太子殿下,你就准备这样一醉不醒么?”师北落的声音不疾不徐,悠悠缓缓地,就好像炎炎夏日里的一股凉风,暂时吹醒了混沌醉酒的付贺。 付贺抬起眼眯着望着她,扯起嘴角一笑道,“怎么,你还不许本太子喝酒了?” “太子如此,不怕皇上多想?” “哼,”付贺冷哼,“父皇怕是觉得我越混蛋越好吧,这样才不会意图不轨,威胁他的皇位。” 师北落捡起地上的一壶酒壶,放在桌上道,“太子想让皇上如此误认为你是这样的人倒也没错,只是,在北落看来太子现在的情况不完全是装出来的。太子您,恐怕是真的想醉生梦死吧。” 付贺一怔,扯起嘴角笑道,“你不懂……” 师北落摇头道,“我是不懂,不懂为何太子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刺客如此挂心……” 付贺眼神突变,从地上爬起冲到师北落面前,揪住她的领口瞪大眼睛道,“你不知道那刺客的身份?你焉能不知道?!” 师北落挑眉问,“难道太子知道?” “他就是你亡故妻子的父亲,住在你私宅中的老人许氏啊!” 师北落闻言震惊,“不,不可能!” 付贺见她如此震惊,心中的怀疑少了一分,但还是试探道,“你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有他为何会入宫行刺父皇,又为何会身怀武功?” 师北落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他只是个平凡普通的老人……” 付贺冷笑一声,道,“我们都以为他瞎了,但是没有。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乡下老头,可他却是……”话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师北落原本想要从他口中听见什么,但付贺却不再说下去了,师北落的心里有一丝的黯然。 “太子您是个重情义的人,”师北落拍着付贺的肩膀道,“对绯绯姑娘、对许氏都是如此,这样便更值得北落为太子效劳了。现在北落有一句话想要问太子。” “你说。” “太子眼前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安安静静地继续当太子,等到皇上肯传位给您为止;二是……”师北落一顿,再缓缓道,“还是罢了,皇上如此狡猾,我们是斗不过他的。太子就耐心等待,听候皇上差遣,总有一日您会得到您所要的。” “本太子再也等不下去了。”沉默良久后,付贺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师北落一愣,问道,“难道太子你……” “你给我听着,”付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一字一句都透出了无比的决心和力量,“本太子要尽快……登、基、为、帝。” 师北落这一回呆了好半晌,似乎还在想付贺的话,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再次追问道,“太子您可真的下定决心,可真的想清楚了?” 付贺一字一顿道,“想清楚了,本太子要你不遗余力地帮助我,在最快的时间内取代父皇。” 师北落面上有些为难,但心里却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谋划了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人,总算得到了付贺的一句决心。 “皇上既然对外已经称病多时,太子也在这段其间隔绝了外界的探望,掌握了宫内禁军的一部分力量……如果太子决心夺宫的话,就要在皇上未公布天下、重掌大权之前,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付贺瞪大眼睛,心里既急切也惶恐。 之前都是在暗地里对付皇帝,却从未直接与他撕破脸过。皇帝毕竟掌握生杀大权,如今要起正面冲突,自己未必是他对手,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成。 师北落伸出两根手指,一一数道,“我们要从两个方面入手,第一,我们需要外援;第二,我们需要从内攻破。” 付贺咬着唇想了半晌,道,“谈何容易。” “如今四海几乎都被琥国平定,唯有南楚国还可以和琥国一较高下……” “你是让本太子联合南楚?”付贺未等师北落说完便毅然打断道,“不可,本太子即使再迫切,也不能借助敌国的力量。南楚皇帝乃是虎狼,我这样做无非是与虎谋皮,搞不好还是引狼入室,只怕我还未当上这琥国的皇帝,琥国便被南楚吞并了。” “太子不要着急,北落还没有说完。”师北落气定神闲道,“我说的外援是南楚也非南楚。” 付贺来了兴致,“继续说下去。” “太子妃是南楚的郡主,太子若要放消息给南楚皇帝绝对容易。只要让南楚皇帝以为皇上不行了,并且造成琥国空虚的假象,太子想一想南楚皇帝会怎么做?” “必定会伺机而动。” “正是,”师北落点点头道,“现在南楚怕的是横王殿下,那么太子只要放出消息说已经让横王移师回京了,那么在经过太子妃的确认之后南楚皇帝必定会派兵进攻琥国。兵贵神速,北落估计消息在当天子时便可传递到琥国京都,到时候皇上要忙着应付南楚,而现在京都之内,还有谁能担当抵抗南楚的大任?” “横王一人恐怕只能抵挡一面,其他的地方必须有其他人镇守,而且,我方还需要一军之统帅。”师北落的眼睫一扫,视线再次落在了付贺的脸上,浅笑道,“到时候恐怕皇上要派去督战的就只能是太子您了。” 付贺沉吟道,“这就是你说的不是外援的外援,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 “嗯,”师北落颔首,眼中锋芒闪现,“而北落所说的内援,就是在太子掌握外部兵权、在大家猝不及防之际动用宫内的所有力量在暗处——逼宫。” “若是本太子奉命而不出征,真的让南楚有机可乘如何是好?” 师北落道,“此事的确还存有一定的风险,不过既然有横王殿下镇守,相信南楚一时半会不会攻入。但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太子若要逼宫,就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无论宫内还是宫外,都将一败涂地。” 付贺考虑半晌,最后一拍椅子扶手,目光中精芒闪现,字字有力道,“好,就这么办。此事不成功,便成仁!” 第128章 “爱妃让朕到此,意欲何为呀?”皇帝被柳桑田用轻纱蒙住了眼睛,虽然蒙着,但也因为轻薄而能隐约看得见一些人的轮廓。 柳桑田近日打扮妖冶,偏偏人又天生极美极魅,略施手段,便能够将天下男人迷得七荤八素,自然皇帝也不例外。前段日子,柳桑田在自己“昏迷”的期间因为付贺的阻拦没有进来探望,如今隔了一段时间再见,果然更添风韵。 皇帝“大病初愈”,再加上柳桑田有意挑拨撩起情思,故而今夜佳人相邀,皇帝自然乐意之至。 “自然是——”柳桑田的声音温柔绵转,就像是树上的莺儿在唱歌,“想吃了皇上呀。” “哈哈哈哈哈!”皇帝仰头大笑,瞅准了一个曼妙的人影,然后朝着她猛扑而去,顺利地抱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闻着她发间的香味满足道,“你想吃了朕?在那之前,朕要先吃了你。” 说着便打横直接抱起了柳桑田,柳桑田“啊”地娇呵一声,然后便圈住了皇帝的脖子,和他一起上了床榻。 宽大的床榻上,轻纱曼舞,旖旎清香,阵阵在室内徘徊。 宫外,公主府。 “公主怎么还在看着这幅画,”师北落笑着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屋内的圆桌上,抬头看着帘内的付青硕正在低头看着什么,挑开帘子进去,表情一滞,这幅画不就是当年苏和所画,后被撕毁又落到付青硕手中的那幅么,她明明知道活人就在眼前,可为何还是要注视这幅画而不看着自己呢? 师北落心里不知道为何竟有一种莫名的酸涩和失落之感。 难道她终于认识到现在的自己早非当年的李悠南,所以终究要放下自己了吗? 这是她当初最喜闻乐见的结果,但是此刻发生了,心中却不是那么痛快,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疼。 付青硕纤细的指尖在画上顺着流畅的线条滑动着,嘴中幽幽道,“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师北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公主,我为你炖了汤,趁着热您喝一点吧。今夜天还有点凉,明日公主也要早朝,早点休息,好为明天做准备。” 付青硕扭过头,挑眉问,“为明天做准备?”她浅浅一笑,道,“难道驸马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需要本宫特意准备?” 师北落微笑道,“皇上久不早朝,明日好不容易醒过来要早朝了,并且吩咐公主也要亲自去,自然是极为特殊的事情。即便没有大事发生,于情于礼,公主都要养足精神,明日才能以最佳的状态去参见皇上。” 付青硕眼眸轻轻转动,瞅着桌面上冒着热气的汤水,问道,“这是什么汤?” “乌鸡汤,我给公主舀一碗。” 付青硕看着师北落的侧颜,想起了当年在陈国,自己和她在皇宫的后花园里捕捉乌鸡的场景。李悠南不愧是陈国第一的调皮公主,让宫女太监抓了整个皇宫的乌鸡放在园中,然后拉着自己陪着她满园追逐,到最后却连鸡毛都没有抓住一只。眼见着李悠南要气急败坏地发脾气了,苏和想了个办法,偷偷叮嘱太医院的人给鸡都下了药。 于是所有的鸡都晕乎乎的在后院里散步,像是喝醉酒了一般,在最后让李悠南得到了便宜,终于捉到了许多只。末了还挑了一只最肥的炖了,亲自端到了付青硕住处。付青硕向来不吃这么肥腻的东西,但是在看见李悠南期盼的目光之后,还是微笑着全部喝下。 现在看着这碗不知道比当年好上多少倍的乌鸡汤的时候,付青硕嘴中品尝着,心中却觉得食不知味。 师北落明显在拖延时间,她在等什么?这汤水中,难道又下了药么? “公主,好喝吗?”师北落瞅着付青硕的脸问。 “嗯,好喝。” “既然好喝便多喝一点,这可是小火慢炖了许久,加了枸杞人参等材料才熬制好的,对公主的身体极有好处。”师北落坐在一旁叮嘱道。 “多谢驸马。” 师北落蔚然一笑,伸手按上付青硕的手背道,“你我夫妻,何须客气。” 太子东宫。 段韶溪才放出一只信鸽,转身便瞧见了付贺站在树荫下,树的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白底金边的太子服却站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段韶溪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深吸了口气假装轻快地跑上去,拉住付贺的手臂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付贺,你怎么一声不吭地站在这里,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说话?你快吓死我了。”段韶溪拍着胸口说道。 付贺眼眸微动,瞥着她道,“都说多少次了,在宫中要不要直称本太子的名讳。” 段韶溪一怔,垂头嘟嘴道,“对……对不起,太子。” 付贺见她鬓角有一缕碎发被风拂到了眼前,差点就要吃到了嘴里,于是抬手撩起夹在了她的耳后。指尖碰触到了她柔嫩的脸颊肌肤,段韶溪那双盈盈的眼睛便忽然抬起,饱含深情地望着他,付贺心里的不知道什么地方便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本太子来了不久,”付贺收回顿在空中半晌的手,“你方才在做什么那么专心,连我来了你都不知道,还吓了一跳?” 段韶溪支支吾吾道,“看到一只鸟落在了地上,我捡起来的时候,它却又能飞而且飞走了。真是吓我一跳……” “那是一只鸽子吗?”付贺仰头望天,问。 “可能是吧。”段韶溪答。 付贺忽然注视着她,“宫内不许养鸽子,也不许放鸽子。若不是在此时所有的禁卫军都在父皇那儿,可能你的鸽子早就被人乱箭射下来了。” “这样子啊……” “因为鸽子可以作通信用途,你若在宫中放走了一只鸽子,便有可能是细作。”付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余光一直瞄着段韶溪。 段韶溪心脏突地一跳,就好像快要跃出了胸腔似地。“我不是细作……” “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是。”付贺忽然笑着摸了段韶溪的头,眯着眼睛道,“如果你是的话,本太子早就派人将你抓起来了。” “假如,假如我是细作,你会怎样对我?” 付贺思考了一阵,道,“假如你是细作,本太子定不会饶你。但由于你是南楚的皇族,又是和亲的身份,在目前还不会对你用刑,不过至少也会将你关在天牢中等候发落。怎么,你难道真的背叛了我?” 付贺说着轻轻捏住了段韶溪的下颚,一双和黑夜一样幽深却又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段韶溪。 段韶溪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一躲,道,“我没……唔!” 话音消失在了一个霸道的、肆虐的亲吻中,付贺的吻像是积累了许久一般,席卷着狂风暴雨而来。段韶溪刚开始还推着他的肩头不让他靠近,可是越到后来越失去了力气,最后终于抵挡不住她的攻势,彻底沉沦在他的占有中。 这一夜,很长,这一夜,很短。 天空的边际好像慢慢聚了一团墨色云朵,暴雨之前,总要有一段过分沉寂的时光。 第129章 琥国京都天牢。 阴暗的一间牢房里一个人还在沉睡,他背对着铁栏杆,睡在一张冰冷又潮湿的石头床上,没有枕头,也没有被褥。 地上干草堆里有老鼠、蟑螂等在吃着他发霉的食物。身上的衣服散发着臭熏熏的酸臭味道,头发也是乱蓬蓬的不成样子。依照他如今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当年琥国的第一才子、太尉之子苏和。 “苏和,你醒一醒。”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轻唤。 苏和原来这一夜就睡得不安稳,如今听到这阵声音浑身一个机灵,立即翻转过身子下了床榻,走到栏杆之前握着栏杆仔细打量这人,眼中充满了期待和盼望。 “公主……”苏和一声哽住。 “苏和,让你受苦了。”付青硕低声道,“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本宫今夜来此,是有件事情想让你去办,此事关系重大,你是否能够接受嘱托?” “微臣戴罪之身,如何能替公主办事?” 付青硕抬起头,清冷的月光透过苏和牢房的一扇天窗投了进来,正好打在她的脸上。映着月光,付青硕的啦脸也好像清冷了几分,又恢复成了苏和熟悉的、那个杀伐决断、聪慧过人的天璇公主付青硕。 “这些本宫都会安排,现在本宫只问你愿还是不愿。” 苏和毅然点头,道,“微臣愿听公主差遣。”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遥远的天边终于泛起一片鱼肚白,温暖的阳光洒在广袤的大地上,让大地复苏,经过一夜的静待,人们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皇宫后殿,窗外鸟鸣声渐起,里面的人却有些酣睡不醒。直到殿外有一人急匆匆地喊道,“启禀皇上,有军机要事禀报!” 安静的龙榻立即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皇帝翻身而起,光着上身用手支撑住身体,拧着眉头道,“入内禀报。” 翻开还放在自己腰腹上的一只玉手,躺在里面的绝色佳人还迷蒙着眼睛。 “皇上,还未到早朝的时候,您怎么就起来了……真烦人……”柳桑田半梦半醒道,声音中透着慵懒,像是一只刚睡醒的小猫。 皇帝安抚道,“爱妃你可以继续休息,朕有要事需要处理。”说着就不等外面的宫女服侍,自己下榻披上外衣。刚绕到屏风前便有一个太监带着一个大臣进来,跪在了门口。 这太监便是余华,这大臣乃是兵部之人。 “启禀皇上,南楚派兵三十万压境。” “什么,三十万?!”皇帝大惊。向来认为南楚乃是纤弱小国,他们的皇帝段韶伏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娃娃,这样的一个国家琥国不侵略他们,他们反倒有胆子直接派兵压入境内了?简直不自量力! 皇帝看着大臣的头顶问道,“南楚人丁不旺,派出这三十万的兵马恐怕已经是倾国之力了。领兵的是谁?” “是南楚上将军段韶流。” “竟然是他……”皇帝皱眉,在殿内绕步来回走动,“段韶流乃是南楚皇帝的堂兄弟,颇有一点将才,但这样重要的场合段韶伏竟然不亲自领兵出征,实在奇怪。” “皇上,横王殿下如今在西边镇守,是否让横王领兵抵抗。” “对方已经到了何处?” “快到玉苍关了。” 皇帝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刚要下命,却又听有人奏报道,“蒙世奇大人求见。” 皇帝眉头皱的更加深了,“宣——” 蒙世奇是个大络腮胡子,显然是从军队里刚出来的,虎背熊腰,腰杆儿挺的笔直,皮肤黝黑粗糙,一派军人风范。一进来就单膝跪下,抱拳朗声道,“启禀皇上,西边陈国遗民作乱。” 皇帝不悦道,“寥寥贱民作乱你也要大惊小怪地进来禀报朕?” 蒙世奇摇头道,“皇上,作乱的遗民总共有五万之众。” “五万?!”皇帝吃惊。 “目前还是五万,但按照形式来看将来会不止五万。”蒙世奇继续道,“末将收到横王殿下的书信,说是乱民占据一山,此山地形易守难攻,据探子回报,散在各处的陈国乱民听到这个消息都纷纷往边境处赶,说是要恢复旧国,推翻……” 皇帝咬牙道,“说下去——” “推翻琥国,让皇上和琥国也尝尝被屠杀殆尽、亡国亡家的滋味。” 余华偷瞄皇帝的脸色,青中带了点紫,可见乱民的问题和南楚的问题已经叫皇帝气到不行。自己了解他的脾性,一旦暴怒后果将不堪设想。 “传朕旨意,”皇帝沉默良久,沉着脸道,“横王领兵二十五万前去抵抗南楚,务必抓到对方主帅段韶流,不论生死。” “皇上,西边陈国乱民……” “区区几个乱民难道朕就治不了他们了?”皇帝猛然转头蹬着蒙世奇,“此刻南楚才是朕的心腹大患……” “可是皇上,西边乱民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也会迟早出事,或许还会酝酿成大祸。”蒙世奇继续道,“横王殿下已经着手在处理这件事情,眼见有所成效,若是突然调走了横王,恐怕会助长那些乱民的气焰。” 皇帝眯起了眼睛,“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朕指手画脚了?” 蒙世奇立即道,“末将不敢。”他重重磕头,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皇帝静默了一会儿,问站在一边的兵部侍郎道,“你呢,你觉得朕是否应该调走横王。” 兵部侍郎思量半晌道,“臣附蒙大人议,觉得此刻调走横王着实不是最佳时机。” “若不调走横王,南楚这边还有谁能抵抗?” 蒙世奇道,“末将以为,还须朝中派一位合适的人选过去督战,如此才可鼓舞士气。并且此人最好能令横王臣服,否则横王那边一旦平定叛乱,何去何从将会无所定论。除此之外,在必要时候或许还需要调用横王的力量来抵抗南楚。” 蒙世奇说完发觉不对劲,皇帝那儿一直没有回复。他悄悄抬头,却看见皇帝沉下来的一张脸。蒙世奇是武将出身,不懂如何去揣摩皇帝的心思,方才一番话也是心直口快根本来不及揣摩。如今话已出口,却惹来龙颜不悦,关键是龙颜为何不悦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甚为头疼。 还是一边的兵部侍郎有所醒悟,上前一步道,“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皇上如此英明神武,四海之内皆臣服。横王殿下是皇上的儿子,也是以骁勇善战著称,更有琥国第一高手、琥国战神之美誉,而且他对皇上是忠心耿耿,横王的兵将也就是皇上的兵将……”兵部侍郎眼珠子一转瞥向蒙世奇。 蒙世奇也才从他话中听出了方才的纰漏。 皇上最忌讳大权旁落皇子夺嫡,方才自己的那一番话岂不是告诉皇上横王兵权在手,岂不是让皇上忌惮横王? 心中猛然醒悟的同时又听见那兵部侍郎继续道,“皇上,不妨让太子以天子之名领兵前去迎敌,如此一来可以彰显我朝君威又可以和横王殿下并肩作战。” “但是太子没有迎敌的经验。”皇帝思量道。 “皇上,没有经验可以打出经验,有末将等在,一定会保护太子。”蒙世奇铿锵有力道。 皇帝拧起了眉头,沉默一会儿终于点头,“也好,让太子积累一些战场的经验,这样对他日后也有利。”说罢便扭头吩咐余华道,“宣太子。” 第130章 是夜,星光璀璨。 付贺奉命领兵出征,身怀兵符,着上铠甲,整个人精神焕发。骑在高头大马上,手勒住缰绳,回望身后的千军万马,不由得想起那一日看见城北大营之内的场景。那时候就想过,自己是否有朝一日能像横王一样驰骋疆场,做一个铁血热肠、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如今虽然统领兵马、奉命出征,但是却怀着别样心思,终究叫人不能畅快舒怀。 皇帝在城门之下以酒相送,披着金貂毛的外衣,身边伴着首领太监余华。 “余华,你觉得贺儿……”皇帝顿了顿,摇头道,“没什么……” 余华瞅着皇帝脸色,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殿上的时候余华就明白了,皇帝名义上是想要锻炼付贺,但实际上还是对他存了忌惮。否则也不会让那么多亲信陪着付贺出征,而且此时让付贺出征,也有利于皇上肃清朝野,整顿朝纲,将昏迷期间付贺所有的布置都一一攻破,重新将大权掌握到他自己手中来。 看着付贺的影子消失在视野之内,皇帝目光突然一变,转身道,“余华,回宫。” 付贺骑马出了京都,在北城门楼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倩影。她就站在那儿,虽然看不见脸上表情,但已经能够感觉到她灼灼的视线半分不肯动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将心中全部的心思也倾注了一般。 付贺心中一疼,脑海中闪过初见她时候的场景。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了身边的副将,然后上了城门与她相见。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来的吗?” 段韶溪眼睛有些红肿,叫付贺看得心疼,忍不住抬手摸着她的脸颊,放柔了声音道,“别哭了,看你都哭成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太子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段韶溪手捏成了拳,一下一下砸在了付贺的胸膛前。 付贺心中道:到底是谁欺负了谁?若不是你果然向南楚通风报信,我此刻应该不必出征。不过也多亏了你的报信,才让我的计划有机会实行。我真的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该责怪你…… “好了,”付贺伸手温柔地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本太子答应你,一定会安安全全并且尽快回来。” 段韶溪点头道,“嗯。”随后从怀中拿出一袋香囊塞给了付贺,“这里面放的香料能够让你静气安神,到了边境你可能用得上。” 付贺拿到鼻边嗅了嗅,展开笑颜道,“好,有它在就像有你陪着我一般。” 段韶溪抬头看着付贺,忽然又紧紧抱住了他。 “时间不早了,本太子该走了,一大群人都在等着本太子呢。”付贺看了看城门之下的军队道。 “嗯。” “太子,看来太子妃很舍不得您。”身边的一个副将道。 付贺睨着他不冷不热道,“女人呐,总是小肚鸡肠的,临行的时候叽叽呱呱,叫本太子好生心烦呐。” “太子妃是南楚国的人,太子为何不将太子妃带上?这一次南楚的统帅就是太子妃的哥哥段韶流,或许我们可以用太子妃威胁……” “混账,”付贺按住腰间的剑柄怒道,“我堂堂琥国雄狮,何须用一个女子威胁,更何况这女子乃是本太子的女人,若是依你所言,你叫本太子今后如何面对天下人?” 副将看了看他按住的剑,赶紧抱拳道歉,“是末将失言了,太子不要怪罪。” 付贺松开手,继续目视前方,“罢了,本太子不会追究,但日后再有这样的想法,休怪本太子不客气。” “是。” 再行进过一程的时候,付贺遥遥地听见了一阵清幽的笛声,手上缰绳一紧,马匹自然放慢了步伐。闭目侧耳倾听,嘴角弯起溢出一丝笑容。 这是师北落自创的曲目,她以笛音为号表明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只要领兵出城,城内大变,之后再速速归朝,一切就尘埃落定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地拖慢行程路程,这样一来才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回到京都,完成大业。 “咳咳——”付贺轻咳了几声,余光瞥着身边的人道,“出了城之后貌似风沙大了些,本太子觉得不太舒坦,还是走慢一点。” “……” 师北落在一座山的后面,虽然看不见付贺,但能够看见天边扬起的滚滚黄色尘埃,也能感觉到万马踏在大地上的震动。纤手在琴弦上缓缓拨动,一阵悠扬之中带着激昂色彩的华美乐章从指尖不断流出。 伴随着这种琴声,听见有人在耳边吟唱道:“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师北落按住琴弦,转身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统筹全局吗?” 对方笑了笑,气定神闲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何须我亲自出马?师兄如此有雅兴,我当然是要陪着师兄风花雪月,静待这一切都告终结了。只不过——”他顿了一顿,身子朝着师北落微微倾斜,道,“如今最大的变数还是在天璇公主付青硕的身上,师兄务必要给我一个担保,保证她在最后的关头不会出来捣乱。” “放心,我会亲自看着付青硕。” “嗯,如此,就静待宫中风云突变了。” 师北落看着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站起身,拢了拢外袍道,“快要日出了,古兵法有云,晨间乃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此刻守卫的将士想必也是疲惫至极,而且宫内换岗也正在此时,即是说——” 身边的人接茬道,“即使说,我们的人该动手了。” 师北落望着浩茫天际,表面上虽然无动于衷和平时没有差异,但心中涌起的那一股热血却无法消退。她若是男子之躯、她若是身怀武功,怕是想要亲自上阵杀敌,拖着带血的剑将它架在琥国皇帝的肩上,对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孔道,“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当年的陈国公主李悠南,我没有死,我回来找你复仇了!” 师北落闭上了眼睛,有一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我会把琥国皇帝留给你解决,我知道你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反正他都要死,不如就死在你的手上。” 师北落浑身一颤,慢慢地张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道,“真……真的吗?我可以……我可以亲自为我的父母、我的亲族、我的臣民……复仇了?” 肩膀上的那只厚实有力的手再次重重拍了拍,语气坚定道,“当然可以,自然可以,琥国皇帝的命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师北落捏紧了袖子中的手,嗫嚅道,“多谢。” “不客气。” 公主府。 “公主,那人已经到达京都城外,问公主何时可以入京。”杜未未跑了进来,关上了房门,对着屏风后的那个影子道。 “让他和一众人等都乔装打扮,即刻入京。” 杜未未挑开了长帘,绕过屏风走到付青硕的身边,焦急不安道,“可是奴婢听说边境不单有陈民作乱,还有南楚咄咄逼人,他此刻来到京都岂不是让皇上和众人都陷入危险之境?” “未未……”付青硕借着铜镜的反光看着这个有些惊慌失措的贴身宫女,语调平静的像是没有一丝风的湖面,闭了闭眼睛道,“真正的危险不在边境、不是南楚,而是在京都,在我们自己内部。” 杜未未吓了一跳,捂着嘴道,“我们内部有奸细?公主知道是谁吗?我们是否该立刻入宫告诉皇上有危险?” 杜未未喃喃胡乱讲了一通,却看见付青硕仍旧坐在梳妆镜前巍然不动,像是入了定的僧侣一般稳重。杜未未稳住了心神,她了解公主,若不是对事情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公主也不会如此镇定。想通了此点,杜未未也就安下了心。 “公主接下来想要怎么办,未未全听公主吩咐,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嗯,”付青硕点了点头,道,“目前我们不可以轻举妄动,狐狸还没有露出尾巴,等到妖魔鬼怪现出真身,我们才可以一举将对方擒获,并且让他们无从狡辩。” “所以目前我们要——” “等。” 第131章 是夜,雷雨大作。狂风暴雨席卷了琥国京都,街上酒旗已经被风卷走,连树木都被连根拔起。人们在屋内听着风雨大作,贵族家中担忧明日不能买到新鲜的菜色,而贫民则在担心自己的房屋会不会倒塌。 “爱妃!”皇帝寝宫突然传来一声疾厉的呼喊。 太监余华弓腰一路小跑入内站到皇帝的御榻边上,道,“启禀皇上,今晚宜妃娘娘身子不适没有伺候皇上,现在是否宣召宜妃侍寝?” 皇帝坐在床榻上,额头上还冒着一层冷汗。环顾四周,这才惊觉方才仅仅是一场梦。夜半孤枕,偌大的王榻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必了,”皇帝下榻道,“给朕端一碗人参,朕要安神。” “是。”余华退下。 皇帝坐在床榻上,外面的风雨噼噼啪啪像是石子一样打在窗户上,惹得他一阵心烦。 “来人——” 这一回换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应声而入,规规矩矩地跪在皇帝脚前。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看着他的头顶问。 小太监道,“奴才小海,奉余公公命在外面守着伺候皇上。” 皇帝隐隐约约想起有这么个人,他听闻余华有个疼爱的小太监,简直拿他当孙儿教育。余华自己是断子绝孙的命了,难得与一个小孩投缘,故而事事都给了这个小海好处,如今竟连殿外当差的事情也交托于他,想必余华是极为疼爱这个小太监的。 “宣召天璇公主入宫觐见。” 小海答道,“是。”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他退下,站起身亲自披上了外袍,走到窗前开了窗户,外面果然狂风暴雨,天空像是在发泄一般,倾盆大雨从天上源源不断地落下,雨滴拼命地往下砸,仿佛要砸破世间所有的一切。 如今宫内似乎有股力量在蠢蠢欲动,横王在外,太子也在外,宫内唯一有力量能够牵扯这一番力量的怕是只有天璇公主付青硕。皇帝半夜夜不能寐,即使睡着了也被噩梦惊醒,全都是担心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琥国的公主付青硕。 自从“大病初愈”,付青硕只有循例探望,来的时候也都只是说一些体面的话,自己丝毫探不出她的底细。但依据探子回报,付青硕似乎在和京都外的什么人在联系,若是联系地方的官员大将某一日来反自己,自己岂不是就要陷下去了?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连夜将付青硕宣召入宫,若她真的图谋不轨,那么就一举将她擒拿,杀她恐怕会惹天下人不满,不杀又不能安心,故而关她禁闭将她囚禁是最好的法子。 皇帝早就想通透了这一点,却拿捏不准何时动手,今夜作了一个噩梦,便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囚禁付青硕。 因为在梦中,他梦见了女皇加冕,付青硕取代了自己高坐在皇座上,天下万民臣服,而付青硕身着代表着至高权威的龙纹皇袍,君临天下,有着不输男儿的十足霸气。 梦由心生,皇帝决定不能再这样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于是扭头冲着外头的宫女太监道,“来人,更衣。” 公主府。 深夜有人来叩门,太监小海披着斗篷,跟着付青硕的贴身婢女杜未未来到了公主房门前。低声禀报之后,里面的人传出了消息。 “请公公稍待片刻,本宫需要更衣入宫。” “公主请便。” 小海在外面等候着,雨水噼里啪啦顺着屋檐落下,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连额前发丝上都滚着雨珠。 “公公辛苦了,”走廊侧边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温润如玉,听起来像是琴音一般,格外舒畅,“只是不知道皇上深夜召见公主,所为何事?” 小海扭头望去,但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站在走廊里,手里还撑着一把伞,浑身白衣胜雪,只有衣角处落了几滴雨渍,其他地方还是不染纤尘的白净。 “奴才拜见驸马爷,”小海道,“皇上是因为太过思念公主了,所以才宣召公主入宫的。” “原来如此,”师北落微笑道,“请公公稍等片刻,北落回去换一身衣服,陪着公主一同入宫。” “驸马爷——” “公公不必担心,”师北落继续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道,“北落知道没有皇上召见是不能随便入宫的,但北落只到宫外,不会擅自入内给公公惹麻烦。外面瓢泼大雨,北落身为驸马也是想多照顾公主一些,这是北落的本分,还请公公网开一面,体谅北落对公主的心。” “既然如此,那好吧。”小海道,“还请驸马到时候遵守诺言,不要到处乱跑,免得惹祸。到时候无论是驸马还是奴才都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那是当然。” 马车内,师北落和付青硕相顾无言,听着外面的风雨,只觉得世界仿佛都在一片水地之中,此刻没有公主、驸马,没有付青硕和李悠南,只有两个了解彼此的人,在陪伴着彼此。 师北落的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着,她偶尔瞥着付青硕,等付青硕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将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师北落却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依照付青硕的聪明,她是不会不知道皇帝这么晚了还宣召她入宫是凶多吉少的,但付青硕还是入宫了,这表明她已经放弃了挣扎,要顺着皇帝的意思继续安安稳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女儿了吗? 师北落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因为皇帝对付青硕始终不够信任,因此才会昭选驸马,才会架空付青硕让她搬离皇宫,让她没有机会接触朝政和军队,也没有办法再动摇皇帝的一分权力。 付青硕已经隐忍到了这个地步,皇帝还是不放过她? 师北落在心里叹息。 虽然这是自己喜闻乐见的结果,但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的失落感。在她的心目中,付青硕是高傲的、不可战胜的一个人,她挑起付青硕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让皇帝一步步刺激付青硕,本以为付青硕多少会反抗一些,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放弃,这样的束手就擒。 难道当年意气风发的付青硕早已经意志消沉?她已经没有了俾睨天下的决心了么? 师北落仰头靠在了墙上,轻轻地叹气。 “公主可曾想过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黑暗中,师北落忽然开口。 付青硕嘴角轻轻勾起,但这笑靥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在师北落还来不及辨认的时候早已经消退,依旧冰冷着脸平着声调回道,“驸马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 “总觉得皇上似乎不那么信任公主。”师北落扭开头,道。 “父皇毕竟是本宫的父皇,虎毒不食子,他不会对本宫如何的。” “嗯,”师北落点头,“既然公主都想好了,北落就不再多言。” “你今晚执意陪着本宫,是否想到了什么,若是有事不妨和本宫坦言相告?” “今夜风雨太大,北落只是担心公主路上的安危,所以陪伴公主而来,也好为公主解解闷。”师北落转过头,目视付青硕。看了半晌,只觉得付青硕今夜格外迷人,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没有带着防备之心,目光也格外纯粹干净。 师北落心中的某处地方一软,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马车帘布晃动,师北落身子一晃便靠在了付青硕的怀中。 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索性继续靠着。 付青硕没有推开她,而是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闻着彼此身上的味道,心中一团热火在熊熊燃烧,仿佛再也不能扑灭似地,在悸动之中又带了一分的安宁。任由车外风雨,车内却一派宁和。 “公主,”师北落在一片沉默之后突然开口,付青硕低头看着她,觉得她的目光格外亮,师北落淡淡一笑,将脸彻彻底底埋在了付青硕的怀中,猛烈地吸着她身上的清香,然后闷着声音道,“今晚,真是一个好时间呢。” 第132章 付青硕入殿,师北落在殿外等候。 雨还在下,似乎永远也不会停。 “驸马爷,公主怕是没有那么快出来,您为何不回公主府休息等待,反正您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太监小海在边上躬着身道。 师北落瞥了他一眼,“就像公公说的,在公主府中是等,在殿前也是等,不如就守在殿前,这样离公主也能近一点。” 小海又道,“若是公主知道驸马如此关心她,一定深感安慰。” 师北落伸出去接雨的手停在空中,眉宇间的褶皱渐起,片刻后恢复笑容道,“这本是我该为公主做的。” 在复仇的道路上牺牲了如此多的人才走到如今这一步,现在该是付青硕和琥国皇帝得到报应的时候了,但为何自己还在守在这里?是在担心她么,是在可怜她么? 师北落自嘲地笑了笑,身边的这个太监提醒的对,自己本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皇宫之内,只因为天将明,这里将有一场杀戮。 转身对着空旷的宫道,师北落想要走,但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她捏了捏拳,回首看着这深红色的朱漆大门,心中一种舍不得的的情绪在纠缠着她。她咬了咬牙,又往前走了几步,可面前那人的影子、面孔却清晰地出现。 柱子的影子一道道落在了师北落的身上,师北落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步伐,像是要逃避什么似地往前闭着眼睛疾走。 身后,太监小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但还来不及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却见那个走道尽头上的影子猛烈一晃,紧接着便靠在了一根深红色的柱子上。 小海大惊,迈开一连串的步子跑了过去,扶住了她,见她脸色苍白,便按住了她的人中。 “驸马,驸马?” 师北落渐渐苏醒过来,躺在地上,半躺在小海的怀中,嘴角扯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问道,“余公公到哪里去了,这一切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你也是馆主的人?” 小海抿了抿嘴巴,不置可否道,“您身体不好,我本该为您请太医,但是现在时间不多,就只好委屈您先出宫了,等挨过这一阵,一切就都会变好。”说着小海便背起了师北落,将她往宫外的方向带。 师北落在他背上晃晃悠悠地,道,“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走开。” 小海正在下阶梯,背起师北落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人体重分外地轻,就好像一片羽毛似地,随随便便都能够背起、甚至被风吹走。晨光照在了前头的道路上,约定好的时间快要到了。小海似乎听见了什么风吹草动,看见了几抹迅速掠过的影子,眉心一皱,“主人不想你有事,我虽然违命走开一阵,但是却能救你的性命,主人若是在此也一定会吩咐我这样做的。” 话刚说完却觉得肩头一疼,小海扭头,却见师北落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你!”小海又气又恼。 师北落松口微笑道,“放我下来。” 小海无奈放下她,看着她坐在白玉的阶梯上喘息,不由得心疼不已,问道,“你究竟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忽然心头一念晃过,失望道,“果然被馆主说中了,你若到此时还留在这里,定是为了天璇公主……” 师北落攀着白玉的扶手起身,转过去,慢慢按照原路返回,却不去回答小海的话。 “没有用的,”小海的声音还在背后,“皇上决意软禁天璇公主,你无法改变皇上的想法。而且,天璇公主被禁锢自由,就无法为琥国出谋划策,等于斩断了皇帝的羽翼,这就是主人所期望的,主人不会让你破坏这些计划,所以我不能让你去见她,更不能让你去救她。” “我没有想要救她。”师北落站在台阶之上,背对着小海,幽幽道,“我只是想看着她,也想看着琥国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灭亡的。” 小海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师北落语气里所含着的悲凉和绝望,是自己无法体会的。虽然自己残害身体,忍辱偷生地混迹在余华身边,虽然自己也承受了别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但总觉得这一切都及不上眼前这人痛苦的十分之一。 “哎,”小海摇头叹息,耸耸肩道,“既然如此,我就自作主张让你留下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只许看,不能出手,甚至连影子也不要让对方看见。” 否则我怕你、怕她都控制不住自己。 师北落正要答话,却见到皇宫放哨的鼓楼上空窜起了一记满天星,这是开始行动的记号。 “一切就将开始,也将结束了。” 大兴宫,皇帝寝殿。 一阵凉风吹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皇帝,皇帝问道一股清香,顿时精神一震翻身坐起。抽出放在床榻边上的一柄利剑,暮色朦胧中,剑身寒光闪耀。 “谁?!”皇帝执剑怒喝,抬袖捂住口鼻。“何人胆敢在此造次,来人呐!” 本以为守在外面的禁卫军会冲入护驾,但却没有一人响应,门外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未曾瞧见。皇帝有些心慌,眉心一跳,手紧紧握着长剑,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想要往门外走去。 贴身的太监余华不见踪影,连代替他的小海也不知道去了何处。门口的禁卫军没有丝毫动静,寝宫内又只有自己一人…… 皇帝隐约觉得不妥,握着剑的手微微渗出一些冷汗。 忽而一个人影带着凉风从眼前掠过,一个凄楚的声音在凄厉地叫道,“皇上,臣妾死的好惨哪,只为了让出一个身份,您就对臣妾和臣妾的家人下此毒手……” “你!”皇帝挥动长剑,但没有斩中任何东西。 又有一个魅影在眼前飘过,只听她道,“皇上,你还记得臣妾吗,臣妾就是因为怀了您的孩子而被您强制喂药,一尸两命的蓝贵人啊……” “还有我皇上,”在一片混乱之后,终于有一个较为熟悉的声音从似远似近的地方传了过来,一层层帘幕自动拉开,展现出一个曼妙绝伦的轻纱背影。“你还记得我的国家是怎样灭亡,我的亲人、臣民是如何惨死的吗?还记得是谁杀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是谁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子的?” 她虽然长得极美,但脸上的笑容却狡黠令人觉得惊恐。她最终展颜一笑,道,“皇上,如今太子死了,您想不想看看他的儿子,您的孙子?” 皇帝一个字还未出口,就见绯绯露出邪魅的笑容,然后竟自己剖开她自己的肚子,从血肉模糊里抱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来,那婴儿浑身布满了血色经脉,根本口鼻不分,样子甚为恐怖。 婴儿原本是背对着皇帝的,但绯绯却伸手将婴儿抱到皇帝面前,让婴儿的面孔正对着皇帝。 皇帝腹中一阵难受,原本就要吐出去了,再看见婴儿的脸之后,顿时恶心无比,捂着腹部便弯腰剧烈呕吐。 这哪里是一个正常可爱的婴儿,这就是一个恶鬼! “呵呵……”绯绯抱着婴儿慢慢地往边上走开一些。随着她的退离,另外的冤魂却同时围住了皇帝,皇帝原本还能拿着剑狂舞,眼睛发红,但是任凭他努力也砍不到这些魂灵的一分一毫。皇帝的皇冠掉落,头发披散,中间的几根白发和急促的呼吸表明这个天下至尊的老人也有疲惫的时候。 “来人呐,来人!”皇帝用剑撑着自己,一边扭头冲着外面大喊,“救驾!快来人!” 但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皇帝发疯了一阵,眼前的幻象不断出现,他也不断地挥剑斩杀,可到头来却都是徒劳无功,连那些影子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殿外走廊上静悄悄的,并非是没有人,太监小海带着一些眼神冰冷的禁卫军守在殿前,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 一个小宫女低着头匆匆往殿内走去,但却被远远拦住了。 “慢着,皇上没有宣召,任何人不得入殿打扰皇上。”小海道。 “可这是皇上吩咐的参汤……”小宫女有些为难。 “没听见我说什么么,意思是,皇上现在还在休息,你若打扰了皇上,小心你的小命儿。” “奴婢……奴婢不敢。”小宫女悄悄抬头望太监背后望了一眼,虽然隔地远,但隐约听见了里面的一些动静,她面不改色地退下。 小海睨着她的背影,吩咐身边的人道,“跟着她,看她去哪里。” “是。” 观风行殿。 “我来送人参汤给公主。”小宫女对着门口守着的侍卫道。 侍卫相互使了眼色,没有检查便让宫女进去了。 “公主,”小宫女道,“他们不让我见皇上,不过我好像听见了皇上的声音,情况怕是不太好。公主,我们该怎么办?” 付青硕闭着眼睛,半晌从嘴中说出一个字。“等。” “可是皇上——” 付青硕睁开眼睛,看着小宫女道,“父皇若是不亲眼看到这些,也怕是不会轻易相信本宫。而且现在本宫手上并无筹码,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耐心等待。” 身边跟着的一等宫女杜未未使眼色道,“小芳,辛苦你了。你冒险为公主刺探消息,这是公主赏赐给你的,若是日后事成,皇上和公主都会奖赏你。” 说着杜未未便摘了头上的一根琉璃朱钗给了那小芳。 小芳接下,欣喜磕头道,“能为公主做事,是奴婢的荣幸。” 等小芳离开之后,杜未未担忧问道,“公主,现在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付青硕颔首,望着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道,“如今的一切都是在等速度,眼瞎就看究竟是她快还是他快了……” 第133章 “挡朕者死!” 屋内的最后一盏灯火被皇帝自己打翻,灯烛落在地上,点燃了飘着的帘纱一角。皇帝握着剑的手在颤抖,额头上的冷汗也在不断滚下。 “你们这些将死已死之人,胆敢在朕面前造次,简直不知死活!” “呵呵,皇上如果能杀我们的话早就已经杀了,我们又怎么会在皇上面前不断出现?”绯绯勾起樱红唇角,笑的让人心里发毛,“我们是杀不死的,因为我们存在你的心里,是你永远的梦靥!” “胡说八道!”皇帝又挥舞了一剑,可惜力气消耗过剧,又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总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 “来人,都滚哪里去了?!”皇帝想要拉开门阀,但门已经被外力锁死,根本纹丝不动。皇帝背靠着朱红大门,双手握着剑柄对着幻想中朝着自己靠近的那一群索命之人。此刻的双腿根本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体力也在高度的戒备当中消耗殆尽。 皇帝看着自己颤抖的剑尖,又抬头看那群一步步朝着自己靠近的人群,杀人无数的他头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你……你们……休想朕求饶!” “求饶?”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前头,没有表情道,“你以为我们是要你求情?我们是要你生死不如才够解气啊……” “啊!”皇帝闭上眼睛胡乱挥砍,直到双手麻痹,直到再没有了任何的知觉,眼前一黑便瘫软在了地上。 片刻后,皇帝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响动,疲惫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蒙着面的玄衣人正站在面前。他的右手上缠着白色的布,将一柄长剑抱在怀中,冷峻的目光中不带有任何的情绪,深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琥国皇帝狼狈的样子。 “是你……”皇帝每说一个字都气喘吁吁,“是你做的手脚,才会让朕产生幻觉……” 玄衣人的身材并不是很高大,看样子是一个未长成人的少年。少年单膝蹲在了琥国皇帝的面前,像是打量牲口一般打量他。 “张开。”少年伸手夹住皇帝下颚,想要看他的舌苔。 皇帝却咬死不开口。 “张开。”少年有些不耐烦,手上一用力,但听清脆的“咔嚓”一声,皇帝的下巴便被轻轻松松卸了下来。皇帝痛不能已,眼睛里布了血丝,瞪大看着这少年。可是清醒只是一瞬的,很快手脚与脑袋都和方才一样混沌不堪,这一回连保持清醒与这少年交谈都是难事。 少年皱眉打量皇帝的舌苔,似乎对这结果还算满意。重新站起来冷冷对着皇帝道,“你快死了。” “什……什么……朕……怎么可能会死。”皇帝纵然想要挣扎,但身上真的没有一点点力气。相及方才发生的一切,皇帝低声道,“你是谁的部下,他许了你什么好处……朕可以告诉你,他应许给你的朕都……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救……救朕出去,或者你去通知……外面的人……朕给你荣华富贵……” 玄衣少年轻蔑地睨了他一眼,此刻在苦苦哀求他的人乃是琥国的皇帝,一个征战沙场,几乎打败了全天下,收服了全天之人。可是此刻面临着死亡,他还是会和普通人一样,想着用自己能给的一切来换取生存。 这玄衣少年便是明月楼的杀手未央了。 在未央的认识中没有皇帝和平民,只有要杀和不杀之人的区分。师北落以余行的轻功秘籍换取他的一片忠心,如今做到了这地步已经远远超过他自己和明月楼的预期。明月楼若是知道自己将要杀的人是当朝的皇帝,定然不会再让他插手此事,甚至有可能杀了他。 但是未央却义无反顾地去做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余行的那本轻功秘籍?但即使得到了又如何,倘若参与刺杀皇帝、改朝换代的事情败露,自己连命也会丢了,要那秘籍何用? 更何况…… 那本秘籍已经没有下一页了,师北落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传授给了他,而他到最后,却舍不得理她而去。 未央阖上眼睛,浓密的睫毛覆了下去。沉默片刻后,又用那平寂到没有起伏的冰冷嗓音道,“她许的东西,你给不了。” 说着便缓缓抽出了怀中之剑,剑身反射的寒光落在了皇帝的身上,皇帝想要往后退,但身后是不能开启的大门,他已经无路可逃。 “慢着!慢着!” 但未央对他的乞求充耳不闻,“蹭”地一声,那薄剑便甩到了皇帝的而眼前,离他眼睛只有分毫之差。皇帝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了。 “不要杀朕……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未央目光如冰,手腕翻转,娴熟而自然地用剑在皇帝身上划了几道口子。 皇帝之前一秒还未反应,后来感觉到目光一痛,紧接着双手和双脚都传来了痛楚。 “啊!”皇帝刚张口大喊,却就在这一瞬间,又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原来未央手起剑落之间,已经将皇帝的舌头也割了去。 他挑断了皇帝的手静和脚筋,顺便割了皇帝的舌头,如此一来便能够让皇帝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废人。用一张云巾包裹好皇帝的舌头,未央转身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无比的皇帝,眼中异色一闪,口中冷淡道,“可惜她不能亲手复仇……” 皇帝还在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求生,但口舌已经不能言语,四肢也不能再动弹。只能感觉到阵阵的痛意从身体的各处传来,他甚至连自杀的能力也失去了。堂堂帝王,落到一个求死不能的境地,这是何等的凄楚下场? “沙沙——” 耳边听见殿内纱帘纷纷掉落的声音,接着便闻到了一股丝绸燃烧的气味。皇帝瞪大眼睛,总算从一片迷蒙之中看见了面前发生的一切。稍远处,一片火光通红,落在地上的纱帘被点燃,火势渐渐朝着自己这边蔓延过来。 而方才的那个玄衣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皇帝此刻是连自嘲的笑也笑不出来,四肢已经残废,口舌不能言语,唯独留有一点视力,看着火焰化成那群被自己杀死赐死之人的影子,张着血盆大口,挥舞着锋锐的武器,眼睛里带着一种吃了人的愤怒朝着自己走来…… “来人呐,殿内走水了!”一个太监尖声道,“快救火啊,皇上还在里面!救驾!” 宫内的宫内太监最先听见呼救,连忙带了所有能挑水的工具前去扑火救驾,接着在稍外巡逻的禁卫军也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大兴殿后殿皇帝寝宫的上空,被火光映的一片通红。 宫外的一处高塔,有人在朝着皇城的方向眺望。她裹着厚重的外袍,坐在一张铺着貂皮的太师椅上,看见了远处的火光和浓烟,如透明骨瓷般苍白的肌肤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她轻轻勾起嘴角,然后站起身迎着风转向了西面,接过身边之人递过来的三只燃香,朝着西面的天空深深一拜。 “父皇、母后,离殊……我终于为你们……雪恨了……” 第134章 天彻底地亮了,明亮而刺眼的阳光穿透了层层云雾投射在大地上。雄伟的大兴宫殿金光灿灿,奢华巍峨,却在正中留下一块焦黑的伤疤。 皇帝居住的寝宫已在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焦炭,几块变成炭的木头还在冒着黑色的烟,太监们、宫女们手中拎着木桶,狼狈凌乱地坐在殿外。禁卫军的铠甲也被熏黑,每个人的脸都是黑黝黝的一片,就像是五官一样的一群黑人一般,谁也分不清对方是谁。 太监小海坐在石头阶梯之上,手边是一个破烂了的水桶,衣角被火烧烂,抬手抹掉脸上的汗珠,却将原本就被熏黑的脸抹的更加黑了。 正在休息的时候,却见一双干净的、精致的鞋子出现在了眼前,小海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何人。立即跪下行礼道,“奴才小海,见过天璇公主。” 他不能抬头,故而看不见这位公主的表情。只看着她的天青色的裙角在自己眼前微微晃动。 “父皇呢?”天璇公主的嗓音暗哑,似乎极为伤心难过,小海听了也为之一触。 “几位太医正在为皇上……”小海哽了一下,抹着眼泪道,“正在为皇上清理污秽,整理仪容……” 说完这句话,本打算着继续被天璇公主质询,可是天璇公主却什么也没有说,绕过了小海径直朝着太医验尸的地方去了。她经过小海身边的时候,裙角轻轻地拂过小海的肩膀,恍惚间,小海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那是南楚国一家香料店才有的香料,名叫“碧雪情天”。 杜未未陪着天璇公主,因为被皇帝禁锢,寻常的消息传递都需要费一些时间和功夫,昨晚虽然大兴宫内一片骚动,但观风行殿却安静的很。天璇公主也早早地就寝,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皇帝既死,宫内自然无人可挡天璇公主。在听闻消息之后,天璇便带了未未一路赶去,到最后看到的却是被烧成一片焦炭的皇帝寝宫。 杜未未看着天璇公主的背影,看着她耳垂上摇晃着的耳坠,心中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替公主觉得悲伤,即使当事者本人脸上还是那样平静的表情。 “未未,”天璇忽然停在了门前,望着那几扇大门喃喃道,“本宫是不是错了?” “公主……”杜未未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在殿外等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付青硕一边吩咐,一边已经朝着殿内废墟走去。 “是,公主。” 杜未未一转身,发现殿前的许多人都在盯着自己,于是斥责道,“在宫内当差,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都应该铭记于心。火虽然灭了,但是这殿宇之前一片凌乱,你们就是这样傻看着不去做事的?” 被杜未未这么一呵斥,底下的人又迅速记起了自己身份,纷纷忙碌去了。 杜未未扫视这群人,忽然觉得有地方不妥,抓住一个路过面前的宫女问道,“这里乱成了一锅粥,余公公到何处去了?” 那宫女摇头道,“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这几日都是谁当差?” “是余公公的徒弟小海公公。” 杜未未皱眉,想起了方才回话的小太监,又看了一圈,那个名叫小海之人已经不见了,于是追问道,“小海公公人呢?” 宫女环顾一周,也纳闷道,“方才明明还在这里的,现在一转眼也不见了……” 杜未未道,“许是偷懒去了,你先忙去吧。” “是。” 杜未未回头看了殿门一眼,心中隐约觉得这个小海似有不妥,反复犹豫之下还是决定去寻找这个小太监,按照时间来看,他应该不会走的太远,而这里的路只有一条,或许还可以在半途追上他。 于是杜未未便追了出去。 “公主殿下。”殿内,一个花白胡子的太医对着付青硕行礼,付青硕是首先赶到的皇族,宫内的皇子都还太小,太医院不敢让皇子们来看面目全非的皇帝。而宫外的成年王爷们都还未收到消息,知情的宫女太监被强留在宫内,并且吩咐不许透露半分,否则便要诛三族。 虽然皇帝驾崩的消息迟早要传出宫去,但至少目前还未有人有这个胆子。 付青硕的视线越过了太医的肩膀,看见了躺在地上盖着一张黄绸锦缎的人形,眉间褶皱轻起,张口问道,“这就是父皇?” “启禀公主,皇上的确已经驾崩。”太医弯腰回道。 付青硕走到盖着黄绸的尸体边上,看了一会儿,屋内的气味实在不好闻,她脸色开始发白。缓缓地蹲下,付青硕预备伸手去揭开黄绸,却不想在后面看着一切的太医出声阻止道,“公主,皇上他……他是遭受烈火焚烧而死,死状可怖,公主还是不要看了。” “他是琥国的皇帝,更是本宫的父皇……”付青硕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去揭开黄绸,“本宫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黄绸被揭到一半,原本的五官轮廓被大火吞噬,只剩下丑陋恐怖的一团死肉。 付青硕轻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重新盖上了黄绸。 “太医,父皇是怎么死的?” 太医道,“皇上是被烟熏呛鼻晕厥,而后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付青硕转身,衣袖轻轻鼓动着,挑眉严肃问道,“若是在睡梦中,父皇应当死在榻上而不是地上。若不是在睡梦中,父皇为何不向外求救,又为何不能及时逃出?” 太医一顿,回道,“火灾发生的时候,皇上还在深度睡眠中,可能睡到一半察觉到了异样,故而挣扎着想要爬出,但却因为吸入过多的烟尘导致最后的昏迷,最终被大火烧死。” 付青硕沉默良久,望着地面道,“你敢以全家性命担保?” “微臣……”太医顿了顿,最终道,“微臣敢用全家的性命担保此事!” “好。”付青硕揉了揉眉心,走向大殿门口,停在阶梯上侧首对着太医道,“若是其他人问起此事,本宫希望太医也能如此回答。” “是,微臣明白。” 付青硕出门的时候,一抹阳光刚好打在脸上。温温暖暖的阳光,让她一直紧绷着的脸色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未未?”付青硕发现杜未未并没有守在门外,眉心一蹙,问一个太监道,“杜姑娘到何处去了?” 那太监指了一个方向,“好像是去那边了。” 付青硕蹙眉,一阵风吹起了她额前的发丝,“摆驾,回观风行殿。” 琥国城门之外,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坐在城外的茶座上,桌子的另外一边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快要回来了吗?”清秀书生凝眉眺望远方,“你看见了烟尘了么?” 少年默不作声地走到边上,趴在地上听地动,茶座里面的人纷纷带着好笑的表情指指点点嘲笑这少年,但少年似乎全然不察,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掸干净身上的泥土,道,“回来了。” 书生的嘴角抿起一抹满意的笑容,颔首道,“付钱,我们入宫。” 之后这书生便上了停在一边的轿子,一同喝茶的人这才发现,这书生轿子前挂着的竟然就是金镶玉官牌,那么看来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天璇公主驸马——师北落。 还未从见到驸马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声威严深沉的大钟撞击声音。 “咚——咚——咚——” 人们仔细听着,辨析着,钟声洪亮,足以传遍整个皇城。 待一阵钟声过后,能听得懂其中意思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的血色褪去,陷入一片震惊之中。 大钟九短五长,这是象征九五至尊的钟声,全琥国只有一个人能有如此待遇,那边是琥国大的当朝皇帝。宫内如此敲钟,那表明皇帝已经…… “看来天下又要大乱了。”茶寮的一个老者摸着胡子感慨道。 话音未落,一个快速的骑着马的身影便从眼前的官道上掠过,迅速进入琥国京都。 第135章 大兴宫殿内,白色的帆布飞扬。 行走在宫道上,总有一种窒息的恐慌,人们说话的时候都尽量压低声音,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皇帝已死,天下未主。太子远在边境战场,横王也还在忙着剿灭陈国余孽。琥国京都聚集着各位王爷、皇子和公主,却没有一个能有使四海臣服的气魄。 除了天璇公主。 但是天璇公主本尊却一直在观风行殿内整整一日闭门不出,即使殿外再热闹,即使来来去去的诸位官员都想请她出来主持大局,但付青硕始终不肯露面。 “禀公主,”一个贴身的宫女道,“驸马在殿外求见。” “让她进来。”付青硕映着镜子替自己插上白玉兰头钗,身正好配了身上刚换好的素色纱裙,额头上绑着一根白色布条。虽然刻意打扮地素净简单,但依然不失皇室的华贵和优雅。 “师北落参见公主。”师北落在门口抱手行礼。 “驸马,请进。”付青硕整理好了仪容,迈着步伐慢慢朝着师北落走去,长长的裙尾拖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却没有沾染上丝毫的尘埃。“想必驸马已经听说了父皇的事情。” “还请公主节哀。”师北落踏入殿内,用余光看了一圈,面露忧色,“公主为何还留在殿内,各位皇子公主后宫嫔妃已经集中到了皇上的寝宫,商量着如何办理皇上后事,公主难道不去看一看?” “本宫在这里是为了换上这一身素服,不先打点好自己,哪有精神去替父皇打点身后之事。” “公主所言甚是。”师北落垂首看着地面,徐徐道,“但如今太子殿下在外,横王殿下也在外,除了公主,北落不知道宫内还有何人能统领大局。”她说完话的时候,缓缓抬头,用余光悄然睨着付青硕。“还请公主迅速移驾,以免皇上灵前出什么混乱。” 其他的皇子公主或许没有这样的能力和魄力,但天璇公主绝对有。若是天璇公主对权利有着渴求,那么此刻就会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来,即使不明目张胆的动手,也该若有似无地试探。 即使再愚笨的皇子公主也都能明白,此刻谁能守在皇帝灵柩之前、谁能趁机震慑文武百官和其他皇族,谁就能够在这一片混乱中取得自己的好处,甚至可能可以取代在外的太子以及横王登上帝王之位。即使日后太子或者横王回来,皇位已经被人夺走坐稳,他们便不可能再直接要回来,也只能长嗟短叹后悔来的不够及时。 付青硕一边绕过师北落往殿外走,一边不疾不徐道,“父皇的后事不必我们亲力亲为,大理寺和礼部自会按照祖宗礼法来办理。驸马,你现在随着本宫去到父皇的灵柩之前,陪着本宫一同陪父皇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师北落唇角浮现起一道不着痕迹的笑意,态度依旧谦恭温良,“是,北落既然入宫便是要陪着公主的,公主要去哪里,北落便跟到哪里。” 要为一个凶狠毒辣、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守灵,师北落自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她之所以陪着付青硕,是因为知道在琥国皇帝的灵位前,将有好戏可看。这样的场景,师北落不想错过。 殿前的落败的叶子还在地上,沾了一些雨露,被人一踩便和地面贴的更加紧密。 “驸马。”付青硕轻声唤。 “嗯?”师北落似乎出了神,愣怔了一瞬之后才抬头应了一声。 “罪不及旁人,未未陪伴本宫多年,她只是个宫女……” 师北落皱眉问,“公主怎么突然提起了杜姑娘……说到杜姑娘,怎么不见她跟在公主身边?” 付青硕扬起了眉毛,转身问道,“你不知情?” “我应当知道什么?” 付青硕仔细凝视了一番师北落的脸,师北落与她对视,目光清澈没有丝毫的遮掩。末了,付青硕叹息道,“是本宫误解你了。” 师北落微笑道,“或许杜姑娘是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也说不定,公主不要担心,她只是个忠仆,只是听主人的吩咐而没有自己的思想,所以倘若她做错了事,也不能将罪责归咎到她的身上。” 付青硕闻言不置可否,脸上依旧漠然,带着师北落,身后跟着一大串的宫女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帝灵柩摆放的宫殿行进。 大兴殿向来是皇帝居住的殿宇,也是大兴宫内最庞大的建筑。此刻前殿外的白玉阶梯上跪满了文武百官,殿内则聚集了闻风而来的各位皇子、郡王,以及后宫嫔妃和已经册封了的公主。 一方巨大的白色布幔从殿上垂落而下,像是一堵巨大的墙遮住了皇帝的灵柩。众人都在布幔之前,皇子郡王在右边,公主嫔妃都在左边。 皇后坐在布幔之前,看起来精神不佳,以手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在听在场之人的熙熙攘攘之声。 “父皇驾崩,照本王看,应该在这里推举一人主持大局。”一个较为年长的王爷道。 “有皇后娘娘在此,自然应该由皇后娘娘作住。”另外一个郡王道。 “皇后娘娘虽然统率六宫,但那都是后宫之事,若论朝政,自然应当由一位皇子或者是郡王做主。” 几个郡王相互怒目而视,话语里都带着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在此时退让。 “照本宫说,诸位皇子公主都应该以安排皇上的身后事为首要之事……”一个妃嫔站出来道。 “眼下对南楚的战事吃紧,西边又有陈国余孽作乱,朝中不可一日没有决策之人。”年长的王爷不肯退让,反而越逼越紧,对着那出口的妃子蹬着眼睛严厉道,“父皇的事情当然要办,但朝政也不可荒废,照我说应当由在场之人推举一位的德才兼备的皇子来主持大局为妥。” “大家推举是一个法子,”另外一个皇子走了出来,“但是古语有云长兄为父,如今父皇驾崩,理应就应该由皇长子也就是皇兄您统筹大局。” “哼,”一位在场的郡王不乐意了,抢口道,“谁不知道你们交好,一个唱一个和,殿前这场戏还演得真够逼真。” “你说什么?”之前那位皇子发怒,指着这位郡王的鼻子骂道,“你敢再说一次?!” “让本王再说一次又何妨?”郡王亦血气上涌,瞪着面前的皇子发威道,“你,还有你,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父皇刚刚驾崩你们就图自己的利益光顾着为自己,何曾想过父皇和这些妃子如何安置?” “难道你就考虑周全了?” “哼,”这位郡王一字一句清晰道,“当初父皇病危需要你们的心脏的时候,你们去了哪里?哪一个不是做了缩头乌龟?现在倒一个个成了英雄好汉了?” 原来这郡王便是当初要为皇帝献出心脏之人之一,眼下他那擅长于心计的母妃也在,母子倆在偏僻处商量之后,预备以此来逼退其他皇子,获得各位大臣以及皇后的青睐。 “哦,原来皇兄是这个意思,”与郡王怄气的这个皇子得了皇长子的眼色,挺直了脊梁预备与他一斗到底,“既然皇兄要以当初是否为父皇献心作为能否主持大局的标准的话,在场还有不少的人选,譬如——” 他从人群中突然拉出一个皇子来,这皇子年纪尚小,却双目有神,被人忽然拉出,竟能够临危不乱。 “还记得我们最小的弟弟付寿么,他也是当日得到夸赞的皇子之一呢,依我所见,按照你们的标准他也是有资格决定一切事宜的人选。” “你!” “我怎么了?” “两位皇兄。”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两个皇子低头诧异地去看付康,只听付康字字清晰道,“两位皇兄在争执什么?” 其中一个皇子听罢哈哈笑道,“十六弟,我们在商量现在由谁主持大局呢,你觉得大皇兄好,还是……七皇子好?”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付寿吸引了过来,想要知道这个看起来年弱的皇子如何回应,大多数还在等看他的笑话。 付寿有模有样道,“翰林院太傅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说,治理一个国家需要人们各安其位,做好自己本分之内的事情。现在父皇已经不在了,但是太子皇兄还在,按照我朝规制,应当由太子皇兄来主持大局。” “但是太子如今不在京都,本王觉得,可由皇长子代劳。” “如今这里这么多皇子郡王,要轮也轮不到你们!” 场面又陷入了一片混乱,最终这些皇子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皇长子,另外一派则力挺郡王。 付寿被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索性便努力钻出人团,独自往殿外准备歇一口气。但他刚坐在门槛上的时候,一道带着风沙之气的影子落在了他小小的身体上。 付寿抬头,见到来人讶然道,“太子皇兄,你怎么回来了?” 付贺眯着眼睛笑了笑,弯腰亲昵地摸着他的头道,“本太子知道现在有难,于是便长了翅膀飞了回来。方才你说的话本太子都听见了,付寿,多谢你。” 付寿立即起身拉着付贺的手道,“太子,你快进去,里面快乱成一团了。” 付贺收敛起轻松的表情,专注地凝望里面,扬眉道,“哼,本太子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让大权旁落,他们休想!” 第136章 师北落一路陪着付青硕,她看着付青硕的后脑勺,看着她钗在那儿的朱钗,忽而想起了自己母亲留给自己的九转龙钗头凤,也同时想起了留在付青硕那儿的自己的那副支离破碎的肖像画。 按照时间来推算,付贺应当已经入了或者差不多入了京都。付青硕此去,若是为了争夺皇位和权利迟早会激怒付贺,但也有可能也会被她化险为夷。总觉得在付青硕的身上,一切都可以发生,而师北落要做的,就是做一个了断。最好顺势推付青硕一把,让国仇家恨,统统因为她的死而消弭。 前头,大兴殿的宫檐冒了出来,那黄色的屋瓦映入了师北落的眼中。 忽而,付青硕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捉住,她回头望着那人,轻声问道,“驸马,怎么了?” 师北落像是在刹那间离魂了一般,怔怔地看了付青硕良久,摸了摸鼻子道,“公主的裙角似乎有点脏了,还是回去换一换吧?” 付青硕低头去看自己的裙角,虽然沾上了一点灰尘,但无伤大雅。她稍微蹙了下眉头,摇头道,“这一点灰尘无妨,若是回去换,同样会走上这样的路,结果又有何不同?” 师北落听罢,抓着付青硕胳膊的手渐渐松开,看着前头巍峨的大兴店叹道,“公主说的对,大家都在等着公主,公主又怎么能为这一点点小事耽搁时间呢。” “嗯。”付青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亦望向了高深的大殿,“走吧,驸马。” “付青硕!”师北落站在身后,突然喊道。 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没有想到看起来本本分分的驸马会突然叫出公主的名讳,纷纷呆立当场。 付青硕的身子在凄厉的风中僵了一会儿,稍后才转过身,一双冷冽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像是在对师北落低声细语一般,虽没有一言一语,但已经让人觉得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师北落遮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攒紧,想告诉她,付贺已经赶到正在登上皇位的路上披荆斩棘,势不可挡。付青硕若是在此时过去与付贺对峙,有越多的大臣支持她,有越多的皇子公主拜服她,就越会被付贺视为大敌。甚至有可能在付贺登基之后用尽各种手段……杀了她…… 师北落还想告诉她,若她要和付贺为敌,注定会失败。因为付贺不但掌管着虎符兵权,还掌握着禁军,无论宫内宫外都是他的人,她是斗不过她的。至少在此刻,是斗不过他的…… 因为…… 天璇公主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女人。而付贺再荒诞,也是皇子…… 微风卷起袖口,灌入的冷风鼓起了师北落的袖子。玉冠束发,白狐裘披在肩头,师北落与付青硕隔着十步的距离,彼此看着彼此,一言不发。 自古皇帝都是男子,即使有女族称帝的历史,但那只是昙花一现。在现在的琥国,天璇公主可以说是根基未稳,她想与自己一手扶植的付贺一较高下,实在是以卵击石。 即使,宫外安排了那人,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若拖延不了付贺,便有可能在那人赶来之前便命丧于此…… 师北落的目光中似乎有流光在闪动。 付青硕,你知不知道,若你进去,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百官怕是都会推举你。到时候,你被迫上了高台,恰好付贺会见到这一幕,那时候,除了死,你怕是没有别的退路了…… 师北落往前走了半步,付青硕的眼眸随之一动。但是最终,师北落又停了下来。 “公主,”师北落微笑道,“您走慢一点,我的腿脚似乎有些不麻利,不能像公主走得那样快。” 付青硕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却又不见了。她静默地看了一会儿师北落,轻咬了下嘴唇,张口道,“好,本宫陪你走得慢一些。” 她转身望着那座明明都是人,但死气沉沉的殿宇,慢慢阖上了眼睛。心头像是扎入了一根木刺般疼痛。 但最终,我们还是会走到尽头…… “太子?”最年长的皇子一开始有些惊奇,但后来还是稳住了声线,道,“你不是才奉旨出征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所有人都望向付贺,的确,这是最大的疑点。既然领兵在外,所谓兵贵神速,他竟能如此快地赶回来。要么就是传令兵的确火速,要么便是太子根本未离城多远。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付贺以这样的速度赶回来都是不正常的。 付贺来的时候还未褪去一身铠甲,连腰上的配剑都还未摘去。他来到了众人的中间,铠甲的泥土抖落一地。腰间的剑鞘和铠甲鳞片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 每走一步,都似乎在昭示他的实力,还未开口,这凛然气势已叫人心底不禁抖上一抖。 “皇兄说的是,”付贺转身看着皇长子,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头道,“本太子奉命出征不久,又在行军途中出了一些事情,因此驻扎在不远的青峰山脚。也正是如此,才能让传令兵这么快赶上本太子,带来了父皇的噩耗。本太子听闻父皇驾崩,披星戴月一人一马先赶了回来,也亏得这匹良驹宝马,否则本太子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便回到京都,参加——” 他转身扫视了众人,眼光厉锐如剑,“参加父皇的葬礼……” 众人听闻此言,又见付贺如此如狼似虎,各自心头不禁都凛了一凛,有些胆小的背上寒毛已经竖了起来。 之前与皇长子狡辩的郡王刚要开口,却又听付贺望着外头的日头添了一句道,“看日头,父皇调给我其中十万骑兵应该已经到了城门之外了……” 郡王立即闭上了嘴巴,等着付贺哑口无言。 即使算上安插在皇宫内的所有细作,也不足以对抗在城外的十万精兵。皇帝已死,能命令那些将士的唯有信物虎符,而虎符还在付贺的手上。 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如何能杀付贺? 若要杀付贺,那就要杀了这满殿之人,可杀了满殿之人,即使当上皇帝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而且悠悠众口,这种事情人多眼杂,难免会泄露出去,这皇位日后如何还能坐的稳? “太子殿下,”郡王额角滚出汗珠,拱手道,“我们方才还在讨论您不在这里该由何人暂时代替您处理这里的事情,既然您已经回来了,那就当然应该交给您处置……” “之前是因为太子您不在此处,故而我们未此事争论了起来,现在您在当然是由您作主。”其他人也附和道。 剩余的人当然也不会反对。 付贺看着这群欺软怕硬之人,从心底鄙夷,但面上还是顺着他们好不容易搭建的阶梯走了下去,走到了老皇帝的灵柩之前,看着那块巨大的帆布道,“既然都已经说清楚了,你们是否愿意听令于本太子?” “臣弟听太子的。” “我也听太子的。” “好!”付贺转身,身上的铠甲银光闪闪,余光睨了一眼站在嫔妃人群里的母亲宜妃,再目视前方众人,一字字铿锵有力道,“父皇驾崩,本太子顺天景命,继承父皇大统,从今以后,尔等随朕荡平四海,平定九州,完成统一大业!” 一声落下,底下人还未完全有反应。 “臣弟遵旨,吾皇万岁!”付寿稚嫩的声音在寂静无声之后特别清晰,像是小珠子落入了玉盘一般清脆清爽。 付贺听了,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唇边浮出一丝笑容。 这小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既然有人先开了头,底下还在徘徊的人便安了心,顺顺利利地接了下去,一时间称颂之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朝着付贺涌来。 “你不能当皇帝!”一席话犹如当头的冷水灌下,彻彻底底淋湿了付贺。 抬头看着门口到来之人,她身着一身素衣,白的像是雪,肌肤也白的像是雪。她一步步朝着殿内走来,端庄、优雅、高贵,带着天生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就像当初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一般的威严,此刻的她就如她的封号一般,是挂在九天之上最为灿烂的那颗星辰——天璇。 “皇姐,”付贺压抑怒火,扯着嘴角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付贺,你不配当琥国的皇帝。” 第137章 四周纵然有不下百人场,但有一种诡异的气氛让人觉得压抑,喉咙上仿佛压着一样重物,叫人开口不得。 本以为太子付贺不在京都,但他却偏偏在这最后的关头出现了。本以为他大权在握,登基在即,但却被付青硕打断。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但其实在这表象的背后已经酝酿了太多的风雨,只等有人揭开这薄如轻纱的隔阂,将真相公之于众。 “呵呵,”付贺负手站在阶梯之上,皇帝的灵柩之前,坚硬的铠甲反射着层层光辉。“皇姐为何说朕没有资格登基?” 主要的视线虽然定在了面前的天璇公主付青硕身上,但是余光还是忍不住瞥到了站在付青硕身后的那个孱弱的身影。 师北落…… 付贺眼睛微微眯起。 这是师北落的计划,也是师北落一手将他推上皇位的。他现在陪着天璇公主来此,也算是尽了他最一份力量。本打算在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给予这个野心不小的驸马他所想要的东西,但是,若他知道了那个秘密,那么自己就只能…… 付青硕注视着付贺,眼中似乎也有话要说,但付贺回给她的眼神凌厉而又凶狠,像是一只在沙漠里潜伏了很久的狼,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只猎物,如果此刻有旁的东西干扰它,即使是亲族也会不客气地咬断它的脖子。 目光浮动,付青硕想起了前几日那个人找自己时候的场景。 深夜扣宫门,是要受到杖责的,但她却义无反顾咬着牙齿挨了这几十棍,拖着伤痕累累、都是血渍的腿脚,一瘸一拐地到了自己的宫门前,双膝跪地,用她族的方式来对自己行了最高的礼节…… “公主,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您。但是在告诉您之前,您必须答应我不许伤害到我所说的事情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您可能困住他们、绑住他们,但是不可以杀了他们。” 见到付青硕迟疑,这个有着无比明亮的大眼睛的女子继续道,“公主,我保证我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也对您很有用处。只要您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您。您知道了这件事情,或许还可以挽救您的国家……” “你为什么要告诉本宫?” “因为我……我想要救他……” 付青硕望着付贺的脸,似乎旁人已经全都不在了,只有她和他。犹记得这个不得宠的小皇子跟在自己身边仰望自己的场景,那时候的他身上似乎并没有这么暴戾。现在的他越来越急功近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一切…… 付青硕缓缓转头,侧视着师北落,嘴角轻抿。 这一切难道都是你怂恿造成的么? 还是说,付贺本性就是如此? “皇姐?”付贺看着付青硕的脸色,自己的神色也渐渐地变了,他见付青硕如此镇定自若,而且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便心生不祥之感,一念想法从心头掠过,暗叫不好。 难道她知道了那件事情? 若真的是被她知道了,场面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皇姐肯定是累了,这里交给朕就可以。”付贺朝着师北落使眼色,见师北落没有动静,只能出声道,“驸马,皇姐有点不舒服,请驸马带皇姐回去休息吧。” 师北落上前拱手道,“皇上刚刚驾崩,公主来到这里见到皇上的灵柩怕是触景伤情所以才有晕眩之感,但若让公主回去,微臣怕公主更加承受不住对皇上的思念,故而是否留在此处,还听公主的吩咐。” 付青硕道,“本宫想留在这里陪着父皇。” “你——”付贺对着师北落说了一个字,然后再也说不出了,转头对着付青硕和颜悦色道,“既然皇姐想要留在此处,那便留在此处与朕一同处理大事。” “你不配自称‘朕’,你不配做琥国的皇帝。”出乎意料的,付青硕似乎对此事格外执着,也格外认真。 众位大臣起初还以为付青硕意欲□□,但此刻听来却似乎另有隐情。天璇公主一直强调的是付贺“不配”做皇帝这件事情,难道是因为他的嫡子出身?还是因为他并未有什么功勋无才治理琥国天下? “皇姐若是再出言不逊,休怪朕不念旧情!”付贺愠怒道。 付青硕转过头,背对着付贺,面对着皇族亲眷和文武百官,轻启朱唇,一字字铿锵有力地宣布道,“琥国太子付贺,不配为君,理由是——” “付青硕!”付贺撩起前摆几步下了玉阶,走到付青硕的身边指着她怒斥道,“朕刚刚已经登基,朕已经是琥国的皇帝,这里哪里容得你再放肆!朕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此刻再也容你不得!”说着大袖一甩,冲着外头高声命令道,“来人,传朕旨意,天璇公主出言不逊,在朕登基的时候百般阻挠,大罪不赦,立即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在场众人纷纷变色,天璇公主不知道吃了哪门子药竟然触怒了付贺,付贺也不知道吃了哪门子的火药如此暴怒,似乎很不愿意让天璇公主再继续说下去。 但门外的禁军并没有立即入内捉拿付青硕,殿内的太监便在付贺的示意下出去看了。 “你不能登基的理由,本宫稍后会说,在说出这个真相之前,本宫要请出一些人和拿出一些东西,他们能够说明本宫想要说明的一切。”付青硕不顾付贺,转向皇宫后宫的那一群人,对着最前头的一个端庄的妃子道,“宜妃娘娘,青硕第一个要请的人是您。” 付贺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露出凶光,手按着腰间的长剑。 宜妃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会被点名,不退不避地走了出来,面对着付青硕。 “宜妃娘娘在太子大婚的时候,曾经送过一些东西,不知道娘娘可还有印象?” 宜妃颔首。 付青硕道,“不知道娘娘能否向大家说明那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宜妃默然了一会儿,道,“天璇公主,那是本宫送给本宫儿子的贺礼,不该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娘娘,”付青硕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侧过首来,眼中微波流动,“本宫若不说,琥国怕是要灭了,所以本宫不得不说,还请娘娘谅解。” 宜妃微微垂下了头,然后认命地阖上了眼睛,“是一箱子的画。” “是什么样的画?太子大婚,您为何只送他一箱子的画?”付青硕连问不放,在付贺开口截断之前拍手叫人抬入了那个箱子。然后吩咐师北落道,“驸马,替本宫打开这个箱子,拿出画轴,叫众人都过目过目。” 付贺狠狠瞪着师北落,师北落不为所动,依照付青硕的吩咐打开了箱子,拿出画轴的那一刻,付青硕也同时在观察她的脸色。 但师北落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就这样镇定自若地拿出了画轴。箱子里有不下十张,师北落一手只拿了一张。缓步走到诸人面前让他们过目。 每个人都翘首以待,当见到那幅画之后,有些人皱眉,有些人顿时吓的面如土色,有些人陷入了沉思之中,还有些愚笨的,还是一脸的困惑。 付硕捏紧了拳头,觉得殿外的禁卫军来的太迟了一些,额头青筋跳动,那种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 “各位大人、各位娘娘和各位皇兄皇弟以及其他皇族……”付青硕以一成不变的腔调,徐徐道,“容本宫介绍这画上之人罢,此女姓许名叫若华……”她瞥向到了师北落那处,缓缓道,“或许有人还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便是当初与本宫的驸马师北落定下过亲事,后来意外死去的那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多事之秋... 第138章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 “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何宜妃娘娘会在太子大婚之日送给他这么多的许若华的画像……”付青硕蹲下,从箱子里捡起一张,展示给诸人道,“其实这箱子里面,是许若华几十年来的成长痕迹。譬如我手上的这一张,是她十岁时候的模样……驸马左手那一张,是她十四岁的,而右手那张,恰好是她十六岁的。” 付青硕说到这里,目光里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隔着人群望着宜妃道,“诸位看许若华十八岁的模样,是否和太子有*分的相似?” 付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个年头,从记事起,他就不曾得到过母亲的关怀更不能奢望父亲的疼爱。小时候期待长大,以为长大了便能够用自己的言行来获得母亲的关注,以为长大了就能够像太子和横王一样替父皇分忧解难得到父皇的赞善。 但是—— 因为母亲性子孤僻的缘故,未能够得到父皇的宠爱,而自己这个王爷,自从册封搬出皇宫之后,更是没有什么机会去面见皇帝,除了在宫内偶尔遇到或是早朝的时候远远地见上一面,他和琥国皇帝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父子情分。 然而—— 没有父子情分和没有父子血缘根本是两码事,两者天差地别。因为皇家血缘,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人上人,成为郡王,可以奢华无度,可以整日无所事事,可以得到别人的遵从和礼拜,甚至有机会谋夺帝王之位…… 但若他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儿子的话,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 付贺死死等着付青硕,付青硕似乎没有感觉到似地一眼也没有回望他。付贺又将目光投到了师北落的身上,手越握越紧。 在这群人之中最了解许若华的恐怕就是师北落,师北落见过活着的许若华,在看见自己的时候也应当对自己和许若华过分相似的容貌产生过怀疑。 宜妃送给自己大婚的贺礼一直放在厢房中未曾打开,那一日,竟然莫名其妙起了火,还是在付青硕在场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若不是那场火,自己恐怕永远也不会打开那个箱子;若不是打开了箱子,自己心里也不会如此的不安; 宜妃送给自己这样的贺礼,难道就不怕在她的冷待罪孽上再添加一笔自己对她的怨恨么?她难道就这样残忍,连一点点的余地都不留给自己?非要将母子二人的关系推到这无底的深渊之间,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目光慢慢从宜妃那儿重新回到了师北落身上,付贺拧着眉,暗忖道:师北落,你在这一连串的变化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你是否出卖了我,你是站在付青硕的那一边,还是站在我这一边? 一想到师北落站在付青硕身边的那个模样,付贺心里涌起一阵阵怒流。若师北落和付青硕合伙,一步步引自己到如今的田地,那师北落和付青硕的这盘棋实在下的太大了。而且付青硕毫无疑问地对皇位早已动了心思,有了觊觎! 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竟然就这般相信了师北落。他故意安排许氏老人入京,故意让自己和他们相见…… 可恶!可恶至极! 付贺眼中怒火燃烧,若没有其他人在场,他定然会拔剑搁在师北落的肩头,问问他究竟是否从一开始就设计了自己! 师北落的眼睛不是瞎的,付贺此刻有多么愤怒她自然一清二楚,但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仿佛早就料到了。她拿着画卷的手不曾抖动,平平稳稳地让众人过目。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之后,师北落重新收好画轴,转过身朝着付青硕走去,冲着她蔚然一笑,然后平稳地将画轴放回箱中。 “画上之人确实和太子有*分的相似,”一个大臣从人群中走出,他称呼付贺为“太子”而不是“皇上”可见他还未承认付贺就是他们的新皇帝。“请问公主,这画上之人和太子究竟有何关系,为何长得如此相像?臣还要请教宜妃娘娘,为何将此女从小到大的画像装入箱中赠送给太子,作为太子大婚的贺礼?”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付贺沉声道。“皇姐,父皇灵位之前,你说的话可要三思再三思。” 付青硕抬头望着他,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当着众位大臣和皇族的面,她将要说出的话可能会使付贺失去皇位、失去地位、失去一切封号和一切荣耀。甚至有可能,付贺会落到窘迫潦倒,被逼入死路的结果。 但付青硕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这一切—— 都是师北落布下的局。 她之前纵容了师北落,路走到如今已经是一条死路,她若不在此刻出手,怕是日后都没有机会了。 “这是你要的结果,你将他推上高位却又要亲手将他拉下,让他体验从云端跌入谷底的感觉,让琥国遭遇一场动乱之后遭遇一场更大的动乱……”付青硕低声对着身边的师北落道,“他现在这样求着我,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你让我于心何忍?” “公主若是知道说出真相会让琥国遭遇更大的动乱,为何不选择隐藏真相?我想,付贺本质不坏,让他当皇帝或许也能平定天下,让四海一统呢。公主如果真的不忍心,就不要说出真相,这个选择权在公主的手中,北落保证不会多嘴。” 付青硕抿嘴沉思不语。 师北落微微一笑,声音像是能穿透层层迷雾的利箭一般穿入了付青硕一个人的耳中,“公主不会选择隐藏真相,因为公主不能够忍受琥国落入外人之手,您有着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是身为琥国皇族之人的骄傲,外人的血流的再多您也不会放在眼里。而且——”师北落顿了顿,撇了瞥嘴角弯起笑容道,“公主也想将整个琥国、乃至整个天下都收入囊中吧。” “皇姐——”付贺的声调明显放软,外面的禁卫军迟迟不来,而这殿内的局势又动乱的很,他不能对着付青硕来硬的,那只有服软,希望这从小到大的情谊能让付青硕饶过自己这一次,至于日后的事情,则需要度过今天这场劫难才能徐徐图之。 “公主?”那个大臣似乎也有些着急,催促道。 付青硕垂着头凝思了半晌,抬头的时候看着的是站在后宫嫔妃中的那个静默的影子。付青硕蹙起了纤秀的眉,目光穿过了人群和那人对视。 您的儿子生死一线,您难道一点也不关心吗?宜妃娘娘……. 宜妃的眼中读不出任何的情绪,这让付青硕很是费解。 送给付贺的箱子里装的是许若华从小到大的画像,那应该是宜妃命人暗自替她记录的,许若华从小到大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宜妃的掌握之中。宜妃送给付贺画像的意思,怕是要让付贺知道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从而让付贺甘心放弃太子之位…… 因为付贺在太子之位待得越久,身世之谜就越有被人揭发的危险。付青硕后来才懂得宜妃从小那样对待付贺的原因,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太爱他。 师北落在一边看着付青硕,从刚才开始她就不再插口了。无论付青硕如何选择她都有应对的法子,每个法子都能够让琥国继续动乱下去,但是现在,她也真的有些好奇付青硕会做怎样的选择。 是选择揭发付贺的身世让她自己更接近皇位,还是选择替付贺隐藏从而错失良机? “诸位……”在长久的静默之后,付青硕终于开口了,她扫视众人,以一种君临天下的绝对风范,一字一顿字字清晰道,“付贺不配当皇帝,因为他——” 第139章 “皇姐!”付贺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在付青硕的眼前划出一道长长的光影。寒光从付青硕的眼前掠过,剑身映着付青硕一双凌厉的、镇定的眼睛。 你想要杀死我? 付青硕纹丝不动,冷冷地看着朝着她拔剑而来的付贺。 身边有衣衫摩擦拂动的声音,付青硕余光望去,见到原本站在近处的那人,一个小步跨前,像是一道突然出现的影子一般轻飘飘地、突然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从付青硕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她一晃而过的侧脸,她的银丝黑发似乎从自己的面前扫过,带来了她身上独有的清香。 而你—— 想要保护我么? 付贺在见到师北落挡在付青硕的那一刻,浓眉一蹙,然后手先了思想迅速翻转,剑锋便偏开了师北落,贴着她的脸颊与另外一个、从师北落背后而来的、闪着银光的影子交击…… “铿——”付贺手中的剑在嗡鸣。 一支羽箭在付青硕眼前掉落,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撞击出一个极微小的坑。 “大胆刺客,竟然在我琥国皇宫放肆,还不速速出来以死谢罪?!”付贺以剑护身,以身护住付青硕和师北落,面色严峻,朝着殿内的一个方向呵斥道。 因着付贺的这声呵斥,在场的官员和皇族内眷知道了有刺客混入期间,顿时乱作了一团。有几个见惯了大场面的老武将虽然没有武器在手,但也发挥了当年冲撞沙场的气概,以身作则,一个一个走到众人群之前,充当着保护神的角色。 “到底是何人胆敢在此放肆,难道有胆子做便没有胆子出来承认吗?”付贺继续叫喊道,审视那一群可疑人群,但依旧没有发现。 “驸马,你的脸受伤了。”付青硕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亲自替师北落擦拭伤口。 师北落微笑,按住了付青硕的手背。付青硕的动作顿了顿,对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既然想要杀本宫,却又为何要救本宫?” 师北落挂在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但却笑得丝毫没有笑意,“不知道公主发现了没有,每次我用膳的时候,总会将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慢慢品尝。” 付青硕闻言沉默片刻,叹息道,“本宫还以为……”她摇头苦笑道,“你还是不肯收手。” 师北落背转过去,与付青硕并肩看着付贺,低声道,“公主既然看破了此局,不知道公主准备如何化解此局呢?这个刺客只会让大家一时分神,因为他现身的时候,就是他消失的时候。等他的事情解决之后,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又会重新回到公主的身上,到时候,公主又会怎么做?北落实在好奇的很……” “刺客是你安排的?”付青硕眼眸慢慢转动,思索道,“他未必真的是刺客,而是你埋伏在这里的一颗棋子。见到付贺对本宫动了杀机,所以你让他来阻挡……” “嗯。”师北落颔首,“只可惜又要牺牲一个。” “凭借你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付青硕道,“从余行、许若华、绯绯,再到南楚国的郡主、使者…..还有明月楼的杀手未央以及……成绯馆的诸人……在你的背后支持你、辅助你的人,到底是谁?” “公主认为现在是追问支持者是谁的时候么?”师北落看着付贺走向殿宇角落一个帘后,细心的人会发现,在那垂地的布幔之下,有一只黑靴的靴尖不小心露了出来。 付贺显然是发现了刺客躲藏的地方,正提着剑一步步朝着布幔走去。身后跟着几个胆大的文官和武将。 付贺回头看了一眼付青硕和师北落,方才热血冲头,他在那一刻真的动了杀心,但是被师北落和刺客一搅合,他已经没有机会也不想再下手。心中存着对刺客身份的疑虑之外,也庆幸有这刺客的出现,这才免于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若一气之下真的杀了天璇公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只会落得百口莫辩的下场。 另外这刺客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难道他—— “啪嗒”利落一声,付贺揭开了垂地的布幔,一时间刀光剑影,金铁交鸣。 付贺这边打的正紧,师北落那头却依旧慢悠悠地对着付青硕道,“公主难道还没有下定决心做出最后的决定吗?” 师北落的轻轻挑起一边的眉头,望着殿外的方向道,“公主不怕让殿外之人等着焦急?” “你!”付青硕终于有了反应,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师北落扭过头去,不准备回答付青硕。 “捉住他!”付贺命令道。 几个武将一拥而上,成功擒住了那刺客。 付贺抹掉额头的汗珠,将剑架设到刺客的脖子上,威胁道,“快说,是谁派你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刺客原本就没有戴面罩,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刀疤客,没等付贺再多问一句,便一仰头,接着便耷拉下了脑袋,嘴角溢出了一股黑血。 “糟糕,这厮舌头下压了毒药,已经死了。”其中一个有经验的武将道。 付贺黑了脸。 本以为借着这刺客之事能拖延一阵,又以为这刺客是师北落安排的,目的在于在这样的时候给自己制造一个机会,到时候只要刺客一口咬定是天璇公主派来刺杀自己,那么自己便有足够的理由来治天璇公主的罪。 但如今刺客竟然自尽,那便不太可能是北落所派,到底是何人所为?付贺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一定要想清楚。”师北落在付青硕身边低声道。 付青硕浑身一颤,眼角余光瞥着师北落须臾,像是要再师北落的脸上盯出一个窟窿一般,然后再一步上前,继续到众人面前接着先前的话道,“各位大人,各位娘娘以及琥国的皇族,本宫趁着大家都在的时机,想要向诸位公布一件皇家秘史……” 付青硕转身抬手扬袖,遥遥指着付贺的脸孔,朗声道,“付贺之所以不能继承大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付氏子孙,他不是皇家的血脉,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虽然是听起来娇弱的女声,但沉稳而大气,丝毫没有女子的弱柳之态,天璇公主的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独特的力量,叫人不得不听入耳中,入到心底。 每个人都将她方才说的话在心底盘旋了三次,联系起之前有关于许若华的一切,这才隐约想出个大概来。 那就是,付贺与画卷中的许若华那样相像是由于他们是亲兄妹,天璇公主说付贺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那便排除了许若华是遗落民间的公主的可能。如此一来,只剩下…… “大家或许都认为宜妃娘娘潜心礼佛,不问世事……但其实,二十年前的宜妃娘娘也曾经是一个活泼好动、生性浪漫的花季少女,在这样幽幽的深宫之中,父皇虽然偶尔召见,但大多数的日子都是寂寞的。”付青硕尽量让自己的遣词造句简单一些,这样才不会让在场的宜妃显得难堪。 而宜妃一句也不打断和辩驳,像是认命了一般让付青硕继续说了下去。 “一个年轻英俊的禁军侍卫猝不及防地进入了宜妃娘娘的生活之中,在那段时间,两个人耳鬓厮磨,导致宜妃娘娘有了身孕……” 付青硕看着早已经面无血色的付贺道,“许若华是你的亲妹妹,而你的亲生父亲,不是父皇,而是当年的那个侍卫,也就是抚养许若华长大的那个许氏老人。或许许老怕被人认出他的身份,后来才自毁容貌,让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甚至还假装视力不佳……就这样在深山里躲过了多个年头,直到现在有了机会,他怀着对你的思念,来到了京中……” “皇姐,”付贺强制让自己镇定,抬眼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付青硕抬头直视他,“这些画卷和许若华的容貌就是证据。” “呵呵,”付贺一脚踢开那箱子,箱子里的画轴散落一地,“凭着这些东西就想剥夺我皇子的身份?” 付青硕转眸,面向着宜妃道,“宜妃娘娘,还是您出来说一句话吧。说说您为何百般不让付贺当上太子,说说您为何从小对付贺的事情不闻不问。” 宜妃抿了抿嘴,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天璇公主,你说的这个故事很动人,但是,你说的一切都只是您的猜测和描绘而已,贺儿的确是皇上的儿子,也是你的亲兄弟。” 付贺听到了这一席话,深深地松了口气。 但付青硕却摇了摇头,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诸位嫔妃还有琥国皇族,本宫今日所言没有一句是虚话,还请诸位相信本宫。今日,绝对不能让琥国的江山受到威胁,落入外贼之手!” 第140章 又是死一样的沉默,这种沉默的氛围将站在殿内的人的气息压抑到极致。大家都在心里想着一个问题,是站在天璇公主付青硕的那一边,还是站在太子付贺的这一边。 这是个极难的选择,若是选对了,那就扶摇直上,官运亨通;但若是选错了,别说升官发财,就是想要在日后保全家小也都是难事。 这俨然就是天璇公主和太子的皇位之争。 谁也想不到,表面上云淡风轻,对一切权利看轻,沉醉于驸马温柔乡之中的付青硕会突然冒出来指责付贺的皇家血统,而其最终的目的竟然是想彻彻底底地扳倒付贺。 “微臣觉得,皇位之事事关重大,不可儿戏。天璇公主和太子各执一词,说的都有道理,但同时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各自观点。天璇公主虽然有物证,但是没有人证;太子虽然有宜妃娘娘力保,但是宜妃娘娘的证词也未必全部可信……” 付青硕望着这位大臣,她认得他,他是大理寺之人,当然对皇家血脉的问题尤为看重,也知道怎么去解决如今的困境。 付贺冷哼道,“莫非你是想让我和皇姐入大理寺由你审讯么?” “微臣不敢,”大理寺官员道,“但是太子血脉一事,一日得不到证实,就一日不应该登基。不知道大家是否赞成下官的观点?” 他环顾四周,一时无人应答,于是便捋了一下胡子,准备满意地公布结果。 只要将此事拖后一阵,到时候看朝中诸人对天璇公主和太子的态度,同时也要摸清楚天璇公主和太子各自手中的筹码,在搞清楚这一切之后再去想办法支持胜出的那一方,这样对自己对大家都有好处。 “慢着。”付青硕却阻住了他将要说的话,眉眼一飞,镇定道,“本宫有人证。” 师北落心头一凛,而后微微一笑。 大理寺的官员呆了一呆,问道,“公主还有什么人证?” 付青硕的手朝着身边一指,道,“她就是本宫的人证。” 众人都冲着付青硕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白衣翩翩,五官标志的一个人儿站在那儿。她的脸上还有方才被箭划过的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痕在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让人不禁感慨白璧蒙尘,深怕驸马师北落会从此落下一道伤疤。 “驸马是公主的人证?”大理寺官员蹙眉困惑了一阵,随后了然。 许若华既然曾经是师北落的未婚妻,师北落必然知道她的过去和身世,如今许氏老人已经没有了踪影,能证明天璇公主所说是真是假的,唯有曾经与许氏共同生活过的师北落了。 师北落轻轻摇头,在心里暗自感慨。 付青硕这一步,显然是将难题推到了自己的头上。若自己说不知道此事的话,那事情又成了未解之谜,看这势头不知道要推到何时。付贺现在已经猜测到了自己待他未必是真心的,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日后再要摆布,怕是难上加难…… 若是顺着付青硕的意思,作证付贺的确不是皇帝的儿子的话,就等于是自己亲自拉付贺下皇位。不但与付贺直接撕破了脸皮,而且会让自己让付贺与付青硕姐弟相争的好戏提早落幕。这样一来,自己设计这些计划的乐趣便少了许多…… 一道道探寻的视线集中到了师北落的身上,她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商人坐到了如今驸马的位置,又恰好和关键人物许若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到最后,竟然化身为皇位之争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证,怕是谁也想不到的结果。 师北落眼睛望着付青硕,沉吟道,“公主说的没有错,若华的确提过,她还有一个哥哥。而且我也是在不久之前得知,许老乃是太子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说——”师北落的目光慢慢转向了付贺,付贺的脸上震惊无比,但师北落还是像是平常一般对着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继续道,“太子的确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他真正的身份是宜妃娘娘和许老的私生子。” “师北落!”付贺低声怒喝,压抑的怒火一阵一阵窜了上来,气的他全身发抖。那人的誓言还在耳边,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值得信赖的幕僚竟然会在此刻倒戈。 “师兄,你如此辅助本王,求的是什么?” “我求的不是其他,我有了钱,就想要权力,王爷您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其实骨子里,却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北落愿意辅佐王爷,攀援到琥国权力的最高峰。” “……师北落,谢谢你,本王的生辰从来没有人记得,你今日让本王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这是北落应该做的,王爷不必挂怀。” “师兄,本王接下来该怎么做?” “王爷不必着急,接下来的事情,一切还有我……请王爷记住,凡有急事,王爷务必要通传到北落这处,否则北落将无法替王爷排忧解难。” “绯绯……师北落,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让本太子得到所要的。” “太子想要快到什么程度?” “越快越好!” “是,北落知道了。” “……” 走向殿中的师北落,付贺一把扯住她的衣领,低声问道,“你不是求荣华富贵,权势滔天么,你不是一心想要辅佐我,将我当做知己好友的么,难道你都忘记了自己的誓言?难道你想在此时此刻看我倒下?付青硕虽然看起来强势,但终究是一介女流,将来必定有不少人反对她,况且你在此刻选择了她,是否已经太迟了?你这样做得不到任何的好处,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师北落目光浮沉,脖子被人掐住,气息不稳,但还是能坚持着说完了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付贺,放手吧,你输了。” “什……什么……”付贺松开了手,退了两步,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会输的。外面还有上千的禁卫军,还有十万大军驻扎在城外,无论如何,我怎么也不会输的……” 师北落轻咳了两声,道,“纵然有再多的兵马,你并非琥国皇族,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既非皇族,你又怎么能做上琥国的皇帝?付贺……不,应当称呼你为许贺……放手吧,让公主饶你一命,趁着你还有机会。” 付贺失魂落魄,原地转了一圈,仿佛四周都是嘲弄和杀戮的目光。 转到了一个方向,突然出现了一道光,那人的视线与别人的愤怒着实不同。付贺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那个人——宜妃。 他踉跄地走了过去,抓住她的衣袖问道,“我是父皇的儿子,是父皇的儿子!母妃,你快告诉他们,他们都错了,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是太子,父皇死了,就应该由我继承皇位!” 宜妃看着他,原本以为早就该干涸了的眼睛突然润湿了,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极温柔极温柔地道,“贺儿,放弃吧,现在向公主求饶,或许……” 话音未落,便看见付贺猛然站起,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付贺狂笑,“哈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戏码,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他说着说着竟然自己替自己鼓起掌来。 付青硕等人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 “皇姐,”付贺突然顿住,面朝着付青硕轻轻道,“我叫禁卫军进来,禁卫军迟迟没有入内,这是为什么?” 付青硕答道,“因为有人在外面拦住了他们。” 付贺一怔,旋即想明白了,然后目光挪到了师北落的身上,话却依旧是对付青硕所说,“皇姐,是你派师北落混到我身边的吗?” “不是。” 付贺笑了一下,道,“那么皇姐可要注意这个人,他实在是……太可怕了……” “付贺,”付青硕顿了一顿,许下了承诺,“我会尽力保你性命。” “多谢。”付贺道,“输在你们夫妻手中,我也算输的光彩。我自己什么都不求,哪怕连性命给你们也无妨,但是——”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道,“请你们放过她。” 付青硕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便是宜妃了,付贺虽然嘴上说恨死了宜妃,但末了最关心的依旧是她。 “父皇死了,宜妃娘娘自然有她的去处,她潜心礼佛,本宫以为让她去五台山为父皇超度最适合不过。” “多谢皇姐。”付贺耸肩道,“那么我便束手就擒了。” “付贺。”付青硕突然喊住了他。 付贺回头,“嗯?” 付青硕望着他良久,但最终还是将那一个如画般的名字咽了下去。 付贺,只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女子花在你身上的心思…… 第141章 见到付贺落寞离去的背影,师北落的心里不知道为何也划过一丝丝的哀伤。或许是因为多年的夙愿终于在今天快要达成而心生的惋惜,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夙愿来的太快太顺利而造成的不如预期那样痛快的感觉,更或许是因为在师北落心里,也将付贺当成了自己要好的朋友。 一个个因为复仇而认识的朋友、同袍、甚至于心心相惜的恋人,终究会离她而去,他们有着自己的使命和任务,在师北落刚刚认识还来不及与他们熟知的时候,就已经从师北落的生命里消失了。 有时候师北落会觉得,如果自己不在了,或者自己放弃了复仇,这些鲜活的、卓越的人是否就能够依照他们原来的生活轨迹,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但师北落的人生没有或许,她已经一步步从琥国权力的外围突围而入,现在更是站在风口浪尖,等待着属于她的胜利的一刻。这一刻,她等待了许久,牺牲了那么多的故友、亲眷,绝对不可能在此刻妥协。 师北落闭上了眼睛,凝神一刻,而后睁开。 付青硕也一直保持着侧对着她,望着付贺离去身影的站姿,看着付青硕的侧颜,师北落方才还坚定着的心,似乎某处又变得柔软塌陷了下去。 这个女子,即使只是站在那儿,即使一言不发,也能够让自己如此意志不坚? 难道付青硕,注定是自己的软肋? 不—— 师北落自己为自己摇了摇头,心道:从付青硕猜测付贺身份,并且开始着手安排接下来额一切可以得知,付青硕依旧是以前那个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天璇公主。她擅长用伪装的真情来打动人心,眼下付贺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表面上对付贺百般忍让是念在姐弟之情,但这全都是做给文武百官看的。付青硕赶走了付贺,接下来自己要看的便是她如何怂恿欺骗众人,推她坐上琥国最高统治者位置。 师北落望了一眼大殿门口,旭日高悬,灿烂的阳光照射在殿前白玉阶梯之上,一片银光,这场景,就像是九霄云天之上,玉皇驾临。 师北落轻叹,老天还真的是给付青硕面子,在这样好的日子,让她掌握琥国的大权。 禁卫军…… 果真全部都被控制住了么? 可是—— 付青硕难道没有想过,她让那个人回来清君侧,但那个人未必会让付青硕如愿以偿。 “天璇公主,既然太子……既然付贺已经自己领罪放弃皇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的后事也需要有人操劳,微臣斗胆,奏请公主主持大局。”大理寺官员见风使舵道。 万事开头难,这一件事只要有人开了头,利益唆使之下自然有人借机跟风。众人见付青硕听完此话没有发怒,又结合了之前她的一番言辞,于是推定付青硕正有借机包揽大权之嫌,于是纷纷附议上奏,表示让付青硕统领大权。 “公主殿下,如今南楚虎视眈眈,南边的战事和西边的暴乱都不可小觑,这些事情都是亟需处理的,若是朝中无人主持,琥国四面受敌,怕是要有大灾大难啊。请公主看在琥国千万百姓和历代先皇的面子上,接受微臣们的建议吧!”另外一个大臣从时事政治分析,为付青硕提供了正当的理由接下大权。 师北落在一边冷冷看着,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在看一场自导自演的大戏,看着这些官员像是戏班里的猴子一般出糗戏耍。 但她也同时奇怪,付青硕表情镇定如往常,就像是没有听见这些人的阿谀一般,心思似乎不在殿上,而是在其他的地方。 师北落发现了这一点,挺直了身子,拧着眉头想道:付青硕,你在考虑什么,难道不是想顺承这些大臣的建议,成功地谋夺琥国的权利? 在师北落的注视之下,付青硕忽然转过头望着她,开口问道,“驸马,你觉得本宫能接下这个担子么?” 她问的那样突然,就像是真的在征询师北落的意见一般。师北落甚至能从她此刻的眼神中感觉到,如果她说希望她接受,那么她就会接受;如果她不希望她接受,那么她便不会接受的意思。 但是,付青硕果真是这样没有主意、会将感情放在权力之上的人么? 师北落没有一刻会相信,因为付青硕,是使得她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我觉得公主有能力也有担当,”师北落微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公主合适,在没有其他人选的情况下,公主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还请公主不要再推脱了。” 付青硕却出乎意料地笑了笑,这个笑很浅,嘴角露出的酒窝像是一个小小的漩涡一般,令人迷醉、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但同样地,给人一种伤心悲痛之感。她笑的似乎很牵强,也似乎不愿意去遮掩她的牵强。 师北落的脑海中有一刹那觉得,自己似乎做的过分了。 但付青硕必须要去争夺皇位,否则,殿外之人便不会与她为敌,若不与她为敌,琥国又怎么能继续动乱下去,琥国不继续动乱,那关外之人又如何能趁虚而入? 诸人都在等待付青硕的答复,过了片刻,只听付青硕沉稳道,“多谢诸位大人好意,本宫虽然也有心想要帮助琥国度过这个难关,但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身,恐怕难以服众。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混乱,本宫以为,还需推举另外一个德高望重、又有能力和魄力处理目前繁杂之事的人担当重任才更加地稳妥。” “但目前在京中的,除了天璇公主您,怕是无人能担此重任呐,还请公主三思。”凡是推举,当事者必将因着谦让的精神推却几次,天璇公主推脱在情理之中,底下的官员自然还要识相地催促几番。 但付青硕却依旧摇头道,“诸位大人不必再说,本宫所要说的这个人大家必将心悦诚服。” 师北落眉心一跳,看着付青硕认真严峻的脸,心里是百般的滋味。 难道她真的甘心放弃到手的皇位? 付青硕,你未免也太出乎意料了。 “请问公主口中所说的能令臣等心悦诚服之人到底是谁?”人群中有人问。 付青硕扫视周围一圈,最后道,“此人便是,横王付康。” “敢问公主,横王如今远在边塞,如何能回来主持大局?” 付青硕回道,“横王就在殿外,”众人的面色俱是一变,付青硕紧接着朗声吩咐道,“来人,让横王殿下入殿!” 门外立即有人应答去了。 师北落不解地继续盯着付青硕。 虽然付青硕出乎意料地没有和横王起正面冲突,但毕竟横王已经如预想中的来到了京都,自己制定的整个计划,虽然在细节上有所偏差,但好在大局稳固,这个计划依旧可以进行。 只等了片刻,大殿门口果然出现一个身穿银色铠甲,虎背熊腰、身材健硕的大将。此人脸色被日光晒的黝黑,剑眉入鬓,每走一步都充满了大将风采,从沙场上锻炼出来的杀气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折服。 横王付康,竟然就这样从远在西边的战场上赶了回来,让所有不知情的人着实吓了一跳。而且看样子,天璇公主早就知道了他已经回来的事实。 之前劝解付青硕坐上皇位的人都惊呆了,此刻更是吓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愣在当场,深怕再说错一句话。 “横王,既然你回来了,本宫以为由你主持大局最为妥当,你意下如何?”付青硕开门见山道。 横王步入殿的正中,眼中似乎没有其他人,面向大门,门外的阳光洒在他的靴子上,腰间的古剑青干仿佛在发出嗡鸣声。 “殿外叛乱之徒已经被本王制服,本王顺承天意,继承大统,不知殿下何人反对?”横王的声音发自丹田,听的人耳朵阵痛。 师北落笑了笑,这横王还真的是横行无忌,别人都要再三推辞做个形式,他倒好,上来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要继承大统,果然是比付青硕还要雷厉风行的人物。 底下寂静一片,无人敢应答。 付青硕于是敛衽跪下,带头道,“天璇参见新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官员见到天璇公主跪下,自然也纷纷跪下行礼,齐声道,“臣等参见新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师北落跪在人群中,暗道,新皇?哼,下来便看你这个新皇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了…… 第142章 自从太子出事之后,战功彪炳的横王已经是竞争皇位最有利的皇子,但可惜因为妻弟的事情,在风口浪尖的关头得罪了皇帝,触怒了龙颜。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横王妃亲弟之事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皇帝之所以震怒,原因之一便是城北大营的将士兵变事件。王朝乃是由无数将士组成,皇权之根基在于兵权,于是皇帝最怕兵权外落。即使横王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但古来又有多少轼父篡位的故事发生?再加上琥国当朝皇帝生性多疑,在发现横王以及他手下的兵马可以在城外造反的时候,便不由地心生嫌隙,借着一个小小的案由便将他打发到边疆去了,让他远离朝政的中心。又扶植了一向籍籍无名的怡王付贺作为太子,从此彻底打消一些旁观之人的念头。 如今付贺登基不成,天璇公主百般谦让,横王又及时地出现,到最后,这琥国皇帝的位置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横王的身上。 当横王踏上殿内的白玉台阶,站在皇帝灵柩之前的巨大白色布幔之下接受众人朝拜。他眼中的精芒闪烁,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心底阵阵发凉。 “从今以后,朕就是这琥国的皇帝,你们都要听命于朕。如今国难当头,军情紧急,朕作为三军统帅,下达的命令既是皇命也是军令,若有违抗者,立斩不赦!” 一字一句沉稳有力地入了殿内之人的耳朵里,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殿宇之内,力量大到可以在殿内盘旋,久久不散。想必在沙场之上,横王举剑指向敌营那一刻,也是如此的气势。 “谨遵皇上旨意!”天璇公主又带头道。 “谨遵皇上旨意!”身后的人随即应声。 师北落看着周遭的大臣、嫔妃以及皇子和公主们,心里一阵冷笑。 现在他们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君王,以为日子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安定,但是他们错了。不出一日,琥国将要因为横王而发生最大的灾难,横王登基并不是他们幸福的开始,而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启禀皇上,如今您已经登基,先皇的后宫嫔妃如何安置?还有,先皇的遗体还存在殿内,不知道何时可以下葬?再有,诸位未成年的皇子,未成婚的公主按照惯例应该迁出宫内,不知道皇上选择何处宅邸赐予他们?”一个衣着光鲜的官员问。 师北落勾起嘴角。 就是这样,一切都如自己意料中的一般。琥国的皇帝刚登基自然首先就要面对这种繁杂的后宫事物。家国家国,先有家才有国,虽然外面战事紧张,但皇帝也不能不分神来处理这一干事情。 毕竟,旁的能等,琥国狗皇帝的遗体不能等,总不能任由他放在殿上,在天气渐渐变得炎热的情况下腐烂发臭吧? 付康转过视线,对着付青硕道,“天璇公主,朕初登大宝,尚且有军政大事需要处理,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替朕分忧?” 付青硕立即道,“天璇领命。” 师北落失望了一些,不过这一点小事无伤大计,厉害的考验很快就会到来。 三…… 师北落在心中默念。 二…… “报——” 师北落在急促的报声中抬眼,看着横王的衣甲,渐渐展露出一个欣慰的笑靥。 终于—— 来了。 “报——”一个后背插着传令旗帜的小兵气喘吁吁地跑入殿中,对着付康单膝跪倒,抱拳颤声道,“启禀皇上,琥国西线战事告急,关门已被乱民攻破,留守的将领已经殉国!” 殿内之人再次变色。 西边乱民小小乌合之众,即使没有付康在场,只要他留下了足够的兵力和有经验的将领,又怎么会抵挡不住,甚至于被乱民破关而入? 付康肃然道,“外关既破,留下的中关和内关的将领可还在?” 传令兵道,“他们还在死守,但眼看着便要守不成了。” “你可还有其他细节需要禀报?” “是,”传令兵继续道,“宁国宁将军认为,这批暴乱的乱民看起来衣衫凌乱武器也是杂乱,但是却非常有组织和纪律,他们行进的方式和进攻的方式,就像是有战场经验的人在指挥一般,也懂得诱敌之计和利用地势之利伏击我军……” 付康眼睛一亮,沉声道,“他们并不全是陈国乱民,”他扫了一眼付青硕,继续道,“这群人,大部分是伪装成陈国乱民的南楚之兵。” 付青硕身躯一颤,慢慢扭头望向了师北落。 师北落站在那儿,虽然离付青硕很近,但却又似乎刻意隔的很远。即使付青硕再想要靠近,却只能勉强抓住她的衣袖,告诉她不要走,但最终,衣袖会从手中滑落,师北落的心也会离付青硕越来越远。 只听付青硕低低弱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怪不得你先前做事情的时候一点也不小心,而且进展极为缓慢……原来有些东西是你故意透露给本宫的,你想让本宫知晓付贺的身份,然后,让本宫逼迫他退位。而且你料到本宫手上没有兵权可用,要逼迫手握禁军之权的付贺唯有借助同样握有兵权的横王力量才能达成目的。你知道本宫迫于无奈会召横王回京……最好的话,让本宫与横王斗上一斗,如此,琥国更乱,那么你的外援——” 付青硕的眼睛里浮浮沉沉地掺杂了很多东西,师北落看不懂全部,但却看懂了一种叫做失望、绝望的东西。 付青硕继续用暗哑的声音低声道,“如果本宫猜的不错,那些所谓的陈国乱民是南楚军队的人假扮的吧?而你的外援……就是南楚国……” 师北落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但这笑容有些僵硬,就好像刻意画上去的一般。师北落在想,自己现在一定笑的很假很难看,但必须要笑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何。 “报——”又一个传令兵从外面远远地喊,进到殿内同样跪下了。 “说!”付康有些不淡定,这是南线主要战场的传令兵,若是他也带来了不利的消息,那么琥国现在简直是四面受敌。 该死,若是自己现在还在战场之上,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一步。但若自己此刻还在战场之上,此刻也坐不上皇帝。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多丢下这刚到手的皇位,决定御驾亲征,去南楚的段韶流拼个你死我活! 传令兵稍微喘了一口气,道,“驻守南线的守军迟迟等不来京都的援军,故而节节败退。但后来京都来了一位使者,他拿着金镶玉官牌自称皇上新来的督军,负责指挥。于是在他的帮助下,勉强守住南线,目前敌人中了他的八卦之阵,困在南线外的树林中。” “好!”付康朗声道,“先皇派去的这位督军姓甚名谁?朕要嘉奖他。” “禀皇上,督军大人未透露姓名。” 师北落听罢,回付青硕道,“这位所谓的督军并不是你的父皇派去的吧?” 付青硕不答。 师北落忽然一笑,道,“果然是你派去的……那么这个人必然就是……苏和。他竟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抵挡南楚雄师,看来这琥国第一才子的名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我当初就不该手下留情留下他,而是该杀了他。” 师北落轻叹,道,“只可惜,主要的战场不在南线。” 付青硕终于有了反应,惊道,“南楚的主帅段韶流在何处?!” 师北落抬起手,整理好衣袖上的褶皱,轻轻松松道,“他在西边,应该很快就能破城而入了。我引开了付贺的援兵,引回了横王的精兵,放松了你们的警惕,这样才能让最不起眼的陈国乱民,一路凯歌高奏,顺顺利利的直捣黄龙,攻入琥国京都。” 第143章 琥国与前陈国的边境,烟尘四起。原本壮阔繁密的树林,现在已经成了一片焦炭。一个还算完整的城关上,插着画着白虎的琥国战旗。关楼之上,一个身穿铠甲的大将举目眺望,满是灰尘的脸上都是疲惫,他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个营帐,神色越发严峻。 “援兵还没有到吗?”他扭头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抱拳答,“禀将军,还未有援军的消息。” “横王殿下去了多久?” “足有半月。” 守关将领沉默了,扶着古朴的城墙边缘,他深深一叹。 半月前,横王突然接到京中来信,虽然不知道信的内容,但从横王的表情来看,一定是京中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横王看信的时候,恰好几位将领都在商量军机大事。虽然信最后被横王随手丢在火堆中烧了,但是离火盆最近的自己还是能够依稀看见几个娟秀的字。 横王的脾性几个跟在身边多年的亲信都很了解,除了横王妃以外,横王几乎不和任何的女子接触,但除了一人。而此人恰好也在京都,那么送信之人十有*就是——天璇公主。 也只有天璇公主才敢在皇帝有意贬斥横王的时候,还依旧故我地与横王联系着。 虽然信件隔几天便来一封,横王次次拆开,但都是瞄了一眼便丢入火堆中,烧个一干二净。谁也不知道信的具体内容,谁也无法猜测横王的心思。 当然,在横王统帅的军马之中,也鲜有人知道送这些信件来的人到底是谁。 但就在几天之后,横王接到信猛然站起,信在他手中握得皱巴巴地,他闭目沉思片刻,对着手底下的这些将领下达了“各司其职,对于陈国的乱民集中兵力继续攻打,若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置能等的便等他回来,不能等的便可自行处置”的命令。 然后,横王便率领着本部轻骑迅速地朝着琥国京都的方向去了。 将士们得知消息,纷纷受到了鼓舞。他们本就替横王抱不平,以为皇帝连夜召见横王是要横王尽早归京,重返权力的中心。只要横王重新得到了宠爱,那么自己这一批跟着横王的将士也能够迅速地回京,和在京中的家眷重聚。 可是正当大家都还在兴奋的时候,西边山中乱民那儿却意外地进行了强有力的打击。他们借助地利纵火烧了第一层关外的树林,接着季风将土灰吹入关内,害得守城将士咳嗽不止,有的甚至还被直接熏死。 于是这一层关口便被乱民用计夺了去。 为了防止琥*队用同样的法子火攻他们,他们便在四周淋了水,让琥国想要放火也不得。再加上季风的影响,琥*队也无法展开火攻,于是就只能守着关隘,苦苦等待援军的到来。 “嗖——”一阵破空声后,琥国关上的守将耳朵少了一块。他大叫一声,接着捂住了耳朵迅速躲避在城墙之内。身边的副将也同时蹲了下来,颤着声音道,“不可能,这里距离敌营不下600步,一般的弓箭手绝对不可能达到如此射程,那究竟是何人?!” 守城主将的一半脸上都是血水,他捂着耳朵强忍疼痛道,“能有如此臂力和眼力的,当今世上只有两人。” “横王殿下当然能办到,还有一个是谁?” “南楚国的统帅,段韶流。” “城上的人听着,我是南楚的统帅段韶流。你们已经退无可退了。本帅如今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在一炷香之内弃城投降,本帅保证饶你们一命,也可以担保不会伤害关内的琥国百姓!”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远处透了过来。随之的,还有南楚*队的号角声,仿佛在配合着段韶流,增大南楚军的气势。 “果然是他……”琥国将领绝望道,“若是他在此,南楚国的主力也应在此。横王殿下不在这里,我们四方将领无法团结在一处,若是四大关口都被段韶流攻破,南楚国的军队将会从我琥国西线长驱直入……琥国……亡矣……” 琥国京都皇城。 殿上分明还有诸多人,但付青硕眼中只有师北落,而师北落眼中也只有付青硕。 两个人对视着,目光接触的时候,似乎迸出了愤怒的火花。 “你最后用的,竟然是声东击西之计。”付青硕道,“真是高明。” “公主也不遑多让,用的恰好也是声东击西之计。”师北落似笑非笑道。 “可惜本宫似乎还是棋差一招,因为本宫让横王回来的事情,竟然也是在你的计算之中,这一点本宫实在没有想到。” “公主只是没有时间去想罢了。”师北落瞥了一眼付康,徐徐道,“若是再多给公主一些时间,公主或许能够早点发现。” “现在你让本宫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你已经布局完整,现在将真相告诉了本宫,本宫也无力抵抗你们了。”付青硕话语入常,丝毫不见慌张。 师北落觉得她平静的过分,心中充满了疑惑,暗道莫非她还有什么后招? 不,不可能。 她之前全身心的放在查明付贺身份之谜的问题上,又全心投入让横王回来登基,怎么会有另外的精力来发现自己的计策?而且瞧她方才的样子,似乎不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筹谋,但她此刻竟然可以继续保持平静,这是为什么? 付青硕,是你已经无所畏惧,对结果无所谓了;还是说,你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另外想了个办法? 但眼见着南楚国的兵马就在杀到京师,你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去应对?即使你巧舌如簧,难道还能凭借一己之力在城门之上劝说段韶流退兵? “传朕旨意,朕要御驾亲征,宫内之事全交给天璇公主付青硕处置。”殿上,付康突然按剑命令道。 “皇上您才刚刚即位,理应在京中主持大局。” “请皇上三思!” “皇上身份今非昔比,不能莽撞出征。” 付康道,“如今边线有难,军情刻不容缓,若再迟疑南楚之兵就要攻到京都之外了,难道你们要朕继续坐在这里,等待做一个亡国之君吗?” 于是底下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反驳。 “天璇公主,”付康大步迈向殿门的时候,回过头看着她道,“宫内一切,朕就交给你了。” “天璇,遵旨。” 付康走后,付青硕转身对着众人道,“现在都是要紧的关头,但越是要紧越不能乱,你们都各回各的地方去,本宫要看见琥国的每一处地方都像平日里一样,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皇上御驾亲征,我们后方绝对不能够添乱,你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谨遵公主口谕。” 大殿里,繁杂的人早已散去,只留下两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人。 付青硕道,“皇上去西边,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师北落摇头道,“任凭如何赶路,也都是来不及。况且琥国的兵力分散,大多都集中在南线,即便付康一个人去了又如何,他能够抵挡一个、十个、甚至上百个南楚兵马,但能够以一个人抵挡住成千上万个兵马吗?况且此刻南楚的精兵,快的精锐骑兵,怕已经到了京都郊外。” 付青硕幽幽一叹,“本宫确也没有料到,你一个人,竟然能够将偌大的琥国,逼迫至此。一环接着一环,一计接着一计,几乎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字词,都是为你日后的计谋做出铺垫……” “若不如此,”师北落眼眸流光掠过,在空旷无人的大殿内,闪着精亮的光,“怎么能引公主,一步步,上我的当?” 似乎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师北落扭过头,视线越过了殿门往上看,屋檐之上的天空,似乎被染成了一片红海,很远的地方,有一股浓烟正在往上翻滚。 师北落咧嘴一笑,道,“公主,看来北落又错了。南楚的大军,怕是已经提前杀到了。” 第144章 宫外两军对峙,付康的亲信骑兵在城墙之内,段韶流的精锐骑师在城墙之外。但一个猝不及防,人员疲惫,在数量上也占了下风;另外一个却是饱满亢奋,斗志激昂,一路凯歌高奏、开疆拓土到了的精锐部队。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个国家的两个大将都早已听说过对方的赫赫威名。付康号称琥国的战神,而段韶流也不居于下风,他年纪轻轻便得了南楚“小霸王”的称号,据说行军打仗的时候,用计多端,足智多谋,又有“小诸葛”的称号。当一个将领同时具备了勇武和智谋两样武器的时候,这个将领便可以横扫天下,势如破竹。 论勇武,段韶流可能比不上付康;但论智谋,付康比段韶流又稍逊一筹。综合起来,两个人或许可以打个平手,但此刻,付康虽然有城墙之利,但琥国京都毕竟不是用来最后守成的,故而整体上又逊了段韶流一成。 付康若要拖延几个时辰尚可,但若是想要打胜仗,谈何容易? “久闻琥国横王大名,在下段韶流,乃是南楚军的统帅。现在我军已经长驱直入攻到琥国的京都之前,为了避免流血伤亡事件的发生,还希望横王能够命令士兵缴械投降,本帅保证你们缴械不杀。” 付康站在城墙之上,虎目里闪着愤怒的火焰。 从来都是自己来这样劝服别人投降,还从未有过人敢在自己面前这样大言不惭。 放在城墙之上的手越握越紧,攒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骨节微微泛白。但脑中除了拼尽全力守城之外别无想法。 “城门都封闭好了吗?”付康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答道,“启禀皇上,都封闭好了,保证密不透风。” “务必坚守下去,”付康道,“等南线的兵马和各地的勤王之师回来,这场仗就有打赢的胜算。” 副将听了有赢的概率,顿时腰杆儿也直了,抱拳道,“末将誓死效忠琥国,效忠皇上!一定会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为皇上守好城门。” “好!”付康道,“继续守城!” “是!” 待副将走了之后,付康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若是将城门紧闭,外面的人当然进不来,但是同时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琥国京都被围的事情无法外传,那么在南线的琥国主力就无法得知京都的真实情况,各地的军队也无法及时赶来,这要如何是好? 放出信鸽,必然会被南楚的箭队射下来。若是派人突围也暂时没有合适和信赖的人选可以出去…… 可恶…… 付康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莫非朕要做这笼中之鸟,被南楚这些兵马活活困死在京都之中么?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可以用吗? 琥国皇宫之内。 “驸马,你想将我们琥国皇族,像是当年陈国皇族遭遇的一样,全都困死在皇城之中,一个不留吗?”付青硕命人端来一方矮几,像是聊家常一般与师北落隔着桌面在蒲团之上坐下。撩起袖子亲自烹制茶水,揭开盖子往紫砂小嘴茶壶里添了一分色泽艳丽的茶叶。 师北落颔首道,“是。” 她故意等到琥国皇帝驾崩的这一刻,那么散落在外地的琥国皇族必然会全部归来。再让段韶流用兵围困住这群人,这样才能覆灭琥国全部的皇族,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我们做错了,”付青硕道,“本宫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师北落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付青硕继续道,“前太子、横王、苏和、父皇都已经遭到了你的报复,害你全族的人现在只剩下了本宫,你是想将本宫留在最后处置么?” 师北落眸色稍变,轻轻咬住了下唇,然后松开轻声和缓道,“是,公主是北落最恨的人,北落想将公主留在最后,看着国破家亡,看着亲族被屠杀,一、个、不、留。”她说着便露出邪魅的笑来,像是地狱来的修罗,“不知道世上只留下公主一个人的感觉会是如何……北落其实蛮期待的……” “期待什么?” “期待您,痛苦不堪,无能为力。”师北落翻开一个骨瓷杯子,摆正在自己前方。 “现在皇上还在坚守皇城,你以为琥国的百年基业会那么容易在一夕之间葬送?” 师北落笑了笑,只手托着腮帮,俯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付青硕,一字字张口道,“付康虽然骁勇,但是却有一个你我都知道的弱点。” 付青硕脸色蓦然一变,道,“你将横王妃如何处置了?” “你放心,”师北落直了直身子道,“她现在还是安全的,但等一下就不一定了。” “皇上和她伉俪情深……”付青硕攒着好看的眉,“你竟然拿她来威胁他?” “兵不厌诈,”师北落潇潇洒洒地说,“公主当年还不是利用过悠南对您的友情?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稍微利用一下得到手的东西,这样又能够减少伤亡和双方的力气,何乐不为?”师北落眯了眯眼睛看向外面,道,“段韶流是个聪明之人,此刻应该亮出他的王牌武器,咱们姑且坐在这里耐心等待,看看琥国的新皇究竟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城门之上,付康全身气的发抖,指着对方的主帅段韶流道,“卑鄙无耻的小人!有本事我们光明正大的对决一场,你竟然用一个女人来威胁朕?!” 段韶流扬眉道,“只要你下令缴械投降,本帅一定会遵守诺言将尊夫人毛发无伤地还给你。”他勒紧了缰绳,虽然绑架妇孺用一个女子来威胁是很不齿的事情,但是这是君令,他也不能违抗。 若付康真的不顾他的家人,到时候自己便不得不杀掉这个女子来动摇付康的意志,只要他一松懈,破城就容易的多了。 “来人,将横王妃押入马车之中,准备好食物和水送去。”段韶流吩咐道。 外面的日头太猛,横王的妻子毕竟是一个妇孺,也是无辜的,此刻应当善待她。 “皇上,现在该怎么办?”副将焦急问,“是否派人营救皇后?” 付康道,“不行,对方一定会严加看管,若是此刻莽撞出手,怕是会适得其反。” 原本想要用拖延的计策让对方松懈,但现在情况紧急,对方显然是想用她来逼迫自己出城。 “付康,你迟一个时辰开门,我就砍掉王妃的一根手指,你可要想清楚了!”段韶流喊道。 付康怒斥道,“你这个小人,不配与我傅康齐名!” “大家各事其主,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段韶流说着便勒马朝着关押着横王妃的马车走去。 付康远远看着他每靠近那马车一步,心就无比的纠结和疼痛。 段韶流一把揭开马车的帘子,慢慢抽出腰间的明晃晃的剑…… “慢着!”身后城墙之上的人焦急喊。 段韶流停住动作。 付康低声问身边之人,“怎么样,抓到段韶溪了吗?” 那人回道,“到处都没有她的踪影,恐怕是收到风声早已逃了。” “混账!”付康捏拳重重砸向城墙。 “付康,你想好了没有,若还是迟疑,你的夫人的小指可就要落地了。”段韶流逼迫道。 付康目光凝注在他的剑上,接着倾注在那马车帘布之内,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他先是低声一句道,“来人,开城门。” “皇上!”身边的人急劝。 “朕命令你们,给朕开门!琥国的守城军队不许抵抗,缴械投降!段韶流在这一点上还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君子,相信他会如之前所言,不会杀了你们的!” 付康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么一通话,接着便像是失了神一般紧紧盯着那辆关押着他妻子的马车。 呵呵…… 没想到,琥国竟然就是这样葬送在我傅康的手中…… 第145章 “公主,不好了!”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跌入大兴殿。 付青硕目光一滞,蹙眉问,“城门已破?” 太监答道,“皇上大开城门,南楚的军队现在已经进城了!皇上派人向宫内传递消息,希望借此机会公主和其他皇族、大臣们能够放弃京都迅速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逃到其他地方去?”付青硕眉梢一挑,又问,“本宫猜应该不是南楚的军队强行攻破了我军的防线,而是段韶流用一个人威胁了皇上,皇上才会将城门打开,将琥国送与南楚。本宫说中了么?” “好像是南楚那边抓了当年的王妃,现在的皇后……” 付青硕听罢凝注着师北落,幽幽叹息道,“此处是本宫的家,本宫能逃到哪里去?”她顿了顿,再隔着烹茶冒起的寥寥烟雾道,“李悠南,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你此刻心中是否因为大仇得报而喜悦?” 师北落也隔着一层薄雾望着她,心中不知道怎么的,却不很是滋味。一面提醒自己当年父皇、母后、陈国各个亲眷被一一屠戮的惨状,一面又忍不住想起此刻付青硕落寞的神情和一种万籁俱寂的表情。 难道她…… 在付青硕自斟自饮茶水的时候,师北落突然站起,手一扫,打翻了付青硕才递到唇边的酒杯,又是焦急又是愠怒道,“你做什么?!”她不自觉加大了音量,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咕噜噜滚了几个圈,好在并没有碎。 茶水沿着桌几的边缘流到了付青硕的裙裾上,染湿了一片。 付青硕怔了怔,抬头问,“悠南,为何打翻我的茶杯。” 师北落也呆了呆,方才看着付青硕表情动作,听着她的声腔语调,心中所想,竟然是以为她要在国破的时候殉国,这茶水中的,应该就是毒药。 行为先了思想,手糊里糊涂就先伸了出去,打翻了付青硕的“毒茶”。 但现在静下心来想,付青硕不是那般懦弱之人,她的高傲不会让她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以前曾经有人说过自己的行事风格与她相像,既然如此,连自己都能够忍辱偷生,用四年的时间筹谋布置这一切来达到灭亡琥国的目的,这么高傲的付青硕又怎么会轻言放弃、自我了断? 师北落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懊恼着,同时也迷惑着。 自己明明屡次想要杀死她,却为何偏偏到了最后的关头却屡次下不了手?她如今若想自行了断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为何自己会萌生想要救她的念头? 琥国皇帝、前太子、苏和,哪一个自己不是动了杀机可以毫不留情的下手的,可偏偏对付青硕,这个当年伤害自己最深的人,会如此心软和不舍? 师北落与付青硕对视着,她想要剥离她平静的表面,想要看透她的内心,想要……占有她…… 师北落被自己此刻的想法吓得浑身一颤,猛然站起,眼睛瞪的老大。 “不,不可能……不会的……” 付青硕眉梢一动,困惑地看着师北落,唤道,“悠南……” 师北落捂住自己的耳朵,毫无礼貌地喊道,“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接着猛然一顿,冲着付青硕喃喃道,“你是不是又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用了从前的阴谋诡计,用各种方法让我觉得你很好,让我不忍心伤害你?” 她踉跄几步走到付青硕身边,付青硕起身面对着她,师北落愣怔半晌,殿内除了呼吸声之外,仿佛还听得到过速跳动着的心脏。 师北落忽然抓住了付青硕的肩膀,眼睛望进她的眼里,问,“你是不是对我下了什么蛊毒,害的我如此不能自控?” 沉默了片刻,只听付青硕的平静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没有,本宫不会对你用任何的毒,并且再也不会用计来陷害你。父皇已经死了,如今琥国是付康作主,本宫原想待你醒悟过来的时候,若你想走,本宫便与你一起逃离这里……” “凭什么?!”师北落猛一甩手,侧身对着付青硕愤怒道,“凭什么你可以那样对待我、对待我的亲族、我的百姓,而我在一步步走到今天之后,却对你下不了手!” “付青硕……”师北落声量突然降低了下来,低吟道,“你何其忍心......何其忍心呐……” 付青硕慢慢地走了过来,伸手轻轻地抱住了师北落,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悠南,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意,和我待你的心意,其实是一样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认,我也不会逼迫你承认,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好好待着,我只想让你幸福快乐,不想你再为上一代的恩怨纠葛纠缠着,你明白吗?” 师北落听见了这一句,心中的某处怒火一下子冒了出来,“上一代的恩怨?这不是上一辈的恩怨,而是你亲手参与过的,你我的恩怨!”虽然付青硕身上的味道可以让她静气安神,但她的话语却像是针一样扎入了自己的耳朵,让她猛然推开了她。 师北落戳着自己的心口喊道,“你这个杀人凶手!”师北落眼睛渐渐变得有些红,“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不会了……” 正在此时,殿外突然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闯入,此人身穿银色铠甲,头盔上雕着南楚神兽的符文。他便是让付康打开城门的南楚主帅段韶流。“天璇公主,本帅久闻公主大名,如雷贯耳,如今不想竟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公主既然知道大势已去,何不束手就擒,以免本帅的兵马不小心冲撞了公主,那就是本帅的不对了。” 付青硕扭头冰冷地看着他,道,“本宫是大势已去,但想让本宫投降,除非你要了本宫的这条性命。” 段韶流望向师北落,师北落正笔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塑,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自从南楚的皇帝见了她之后,一向收敛镇定的脾性突然间爆发了一般。皇帝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不断扩充军队,征收赋税,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增长了近乎两倍的兵力,再在南楚内部发生动乱之前倾尽全部的兵力来攻打琥国。百姓们自然关心这场战斗是胜利还是失败,当然暂时就无暇顾及内部的赋税问题。 若是胜利,南楚将吸收天下第一大国的财富和地域,这无疑对南楚有天大的好处;但若是失败了,后果也是难以预料的。 但是年轻的南楚皇帝与师北落密谈了许多天,密谈的结果,当然是师北落说服了皇帝,用四年的时间来等到今日攻破琥国京都的时刻。 “我们皇上重人才惜人才,对本帅也是叮嘱再叮嘱。公主放心,在带公主见到我们皇上之前,本帅是不会对公主怎么样的。”段韶流道。 接着眼神一瞥,往师北落那儿走了几步,拱手道,“多谢师公子安全护送妹妹出城,段韶流又欠了师公子一份人情。” 师北落转身面向他,似乎神游在外,好一会儿才道,“不客气,这是我答应过的,现在完璧归赵了。” 段韶流伸手侧身道,“那么公主和驸马,都随本帅出去吧。” 师北落木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付青硕没有动静,问道,“付青硕,琥国大势已去,难道你真的要以身殉国么?” 付青硕抬眸,冷静道,“国未亡,本宫何须以身殉国。” 段韶流笑道,“天璇公主,您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没关系,本帅也同时带来了好的军医,可以让他给您瞧一瞧。” 付青硕摇了摇头,道,“将军是想将本宫带去哪里?” 段韶流一怔,道,“带去军营。” “见谁?” “一个贵人。” 付青硕轻轻笑了,道,“将军是想带我去见你们南楚的皇帝,段韶伏吧?” 段韶流闻言呆了呆,然后大笑道,“公主猜的不错,本帅就是想带你去见皇上。” 师北落在一边深锁眉头,依照她对付青硕的了解,付青硕问这些问题的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心中猛然闪过一念,师北落着急地问道,“段将军,入城之后,你可曾见到过皇上?” 段韶流摇头道,“不是和皇上约好城门大开的时候,他会直接到南楚的军营等我们吗?”说完见师北落的脸色已经变了,心中也觉得不妥,于是追问道,“难道皇上他……” 师北落紧紧抿着嘴巴不言语。 “你们的皇帝…..也就是那位傅大夫……”付青硕一字字缓缓道,“同时还是成绯馆的馆主……段韶伏,他现在在本宫的手上。” 第146章 付青硕一击掌,在殿的角落处出来一个瘦高个子,此人长着鹰钩鼻,面容枯瘦而狭长,正是许久不见来的前禁军侍卫王鹰。 只见他同时带了一个玉袍高冠、气度不凡的男子,手中的匕首抵着男子的脖子,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 段韶流一见到那个男子眉心一攒。 师北落眼皮也是一跳,捏紧了拳头恨恨地瞪着付青硕。 “这不是傅大夫么,公主捉他作何?”师北落问。她见过南楚国的皇帝段韶流,但是不知道他会易容成傅大夫,更不知道他就是成绯馆的馆主。即使以前有过猜测,但那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是付青硕竟然就直接认定他就是段韶伏,将琥国的一切都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份上,这背后必定大有文章! 师北落冲着段韶流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段韶流颔首。 段韶付伺机道,“驸马,公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大夫,这全都是误会一场,请你们放了我吧。” “公主,他就是一介草民,你不能随随便便抓一个人就说是南楚的皇帝。”师北落道,“况且段将军也在这里,若是他们的皇帝,他此刻还能如此镇定吗?” 段韶流笑着道,“不错,我们南楚的堂堂帝王,怎么会亲自涉险来你们琥国当一个大夫,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的是本宫错认了,还是说,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本宫,想让本宫放了你们的皇帝?”付青硕冲着王鹰吩咐道,“王鹰,挖出傅郎中的一颗眼珠子来。” 王鹰收到命令正要动手,却听段韶流一声呵斥,接着眼前有寒光掠过,原来段韶流听见他们要挖出段韶伏的一颗眼珠子来,按捺不住出手了。 师北落在旁边惋惜一叹,毕竟是护主心切,付青硕是真的认定了傅大夫就是段韶伏了。 王鹰利落地带着段韶伏躲在一边,抵在段韶伏脖子上的刀尖又深入了一分,慢慢地渗出一些血水来。王鹰道,“你若再动手或者再上前一步,我都会挖出你们家皇帝的眼珠,我王鹰说到做到!” 段韶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挟持自家皇帝,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从一开始本宫就被屡次提醒,这个新来的傅郎中品相不俗,举止也颇有风度,绝非是池中之物。后来又留意到他与段韶溪交往甚密,段韶溪待他好像过分亲密了一些,就像是结识了多年一般,于是便更加怀疑他的身份……”付青硕娓娓道。 “但是依照公主的性子,若非有确凿的证据,是绝对不会将琥国的存亡,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我认识的付青硕,不会冒这样大的险……”师北落目光在付青硕的脸上一定,追问道,“公主究竟是怎么确定,他就是段韶伏的?” 付青硕突然弯起嘴角,浅笑道,“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师北落猛然瞪大眼睛,“竟是段韶溪?!她为何……她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她为何会这样做……” 付青硕与师北落对视着,幽幽道,“为了情,她爱上了付贺,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付贺的性命……” “哈哈哈,”师北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笑,只觉得好像听见了一件极为讽刺的事情,“想不到我们精心的布局,竟然会因为段韶溪的动情,而遭到毁灭性的的打击……” 付青硕冲着段韶伏道,“段韶伏,本宫想与你谈一个条件。” 段韶伏笑道,“现在南楚国的兵马已经破城而入,只要朕一声命令,你们就会灭国,你们凭什么还与朕谈所谓的条件?” “凭你还在我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段韶伏笑的更加大声了,“如果朕甘愿牺牲了这条性命,来换取祖宗历代都想要完成的统一霸业,公主岂不是没有了筹码?” 付青硕冷静并且笃定道,“皇上您不会这样做,”她顿了顿,分析道,“若是肯如此,您也不会再这里与我们谈这么久了,在被抓起来的那一刻,您或许早就咬舌自尽,何须等到现在?再者,您还没有子嗣,若是丧命于此,只怕会让南楚陷入与如今琥国一样的境地。外面的国家不只南楚和琥国,还有其他的小国。平日里或许他们没有机会,但若是我们自己内部动乱,他们就有了这个机会。皇上您难道要给他们这个机会?” 段韶伏突然停止了笑声,盯着付青硕好一会儿,再冲着师北落道,“你说的不错,这个女子,果然太不一般了。能与她交手,是朕的幸事。天璇公主,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付青硕眸光流转,徐徐道,“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从经营多年的成绯馆,到亲自犯险入皇宫……我也曾听说南楚在你的治理下国泰民安,所以……” “说出你的条件。”段韶伏打断道。 “本宫可以答应你,琥国从今以后就归属于南楚国,作为南楚的附属。同时遣散军队和防卫,将一切朝政都交给您的人来打理……”付青硕叹息,语调里似乎带了些暗哑的嗓音,“但是请您也大发慈悲,饶恕琥国的皇族与贵族,让他们回归民间,自生自灭。” 师北落站在一边,本该是她可以出声反对的时候,但此刻却安静的出奇,并没有打断付青硕的话语,也没有让段韶伏实现当初给她的那份允诺。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北落什么也不想要,只想皇上让北落亲手处置琥国的皇族。” “难道你要屠戮他们?” “或许会。” “这未免有些……” “若皇上不想南楚遭受像陈国一样的命运,就请皇上答应和北落一起合作。” “朕非常欣赏你,也非常同情你,所以朕现在答应你,与你合作。” 段韶伏望向了师北落,师北落却不看他。于是段韶伏立即明白了师北落的意思,所谓日久生情,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心意也必定发生了变化。付青硕提出的这些条件虽然不如预期,但也勉强可以接受。只要琥国成为了南楚的附属国,以后渐渐将琥国从根本上消灭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在百般的思量之后,段韶伏终于颔首道,“好,朕答应你。” “皇上须要留□上的一件信物作为订立此盟约的证据。”付青硕随即道。 段韶伏挑眉问,“你要什么信物?” “皇上的贴身玉佩。” 段韶伏摘下玉佩,拿给了王鹰,一边道,“天璇公主倒是会挑东西,这玉佩乃是我南楚的世代相传之物。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公主的条件就不会反悔,不知道公主是否也一言九鼎?” 付青硕道,“王鹰,放了他。” “公主……”王鹰还是有些担忧。 “放了他吧。” “是。” 段韶伏按住了脖子上的伤口,经过师北落的面前,停了一停,然后安然走到了段韶流的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布条,继续按在脖子上,回首道,“天璇公主今后何去何从?” 付青硕摇头,“我也不知道。” “朕不明白,你一早就抓了朕,为何现在才出手?若是未到兵临城下的时候,就拿朕来威胁南楚大军,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付青硕浅笑安然,答道,“若是那样,只会让人更加愤恨。我要为之前所做的事情忏悔,琥国,是我用来道歉最好的礼物。” 段韶伏扫了一眼师北落,哼笑一声道,“如此大礼,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收还是不收。公主一番情意,只希望那个人不要辜负才好。” 付青硕亦抿嘴一笑,道,“就像是玉蚌一般,虽然看起来结实,但是总要有张嘴呼吸的一天,只要它张开嘴,就会有缝隙,本宫就有机会。” 段韶伏感慨道,“天下莫多痴儿怨女,没想到闻名天下的天璇公主也会如此。” 付青硕扭头转视师北落,“我和她没有多少时间,只希望,我的心意能够在她离开之前,快一点,再快一点到达她的心底……” 段韶伏再不言语,静默地看着殿内两个人的身影,沉默了一阵之后长叹道,“韶流,走吧,这里没有我们的事情了。” “是。” 悠长的皇宫宫道上,曾经走过不少琥国的达官显贵,但此刻却只有两个陌生的身影在里面缓缓走动着,他们的背影拉的很长,然后随着太阳的西斜而越发变得瘦长。 “皇兄,真的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段韶流不放心地问。 “你看见那个叫做王鹰的侍卫手中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臣弟没有发现。” “他拿了之前天璇公主和师北落所找到的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那又如何?” “你我都知道师北落的病症是骨子里的,我想,天璇公主是想在最后一直陪着师北落。当师北落快要死去的时候,就拿这据说无所不能的丹药去救她。” “原来如此,”段韶流望着天空的丹霞感慨道,“若是知道未来会天人永隔,便会想要和那人一直相守下去。” “韶溪还是在那儿不肯离开?”段韶伏忽然问。 “嗯,我这个傻妹妹……害的皇兄如此,臣弟罪该万死!”段韶流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要紧,”段韶伏亦望向了天空,“少年人,谁没有任性的时候?韶溪如此,横王如此,朕亦是如此。”他扶起了段韶流,再道,“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师北落师公子,更是如此。” “师公子……”段韶流道,“谁都不会想到,当年的陈国公主,会帮助我南楚灭掉了当今最强大的琥国。” 一提到李悠南的名字,段韶伏心里万分的感慨,带了一点点的失落道,“嗯,不过现在就是我们凯旋,回去庆功之时了!” 通往旧土陈国的羊肠小道上,一亮低调但结实暖和的马车迅速奔驰,迎面的风吹拂着马白棕色的鬃角,将马车帘的帘布吹的猎猎作响。 从车帘偶然掀开的一角,可以看见一个盖着厚实的雪狐毛毯子的黑发女子躺在另外一个绝色女子膝上,马车里铺满了暖和的熊毛,那躺着的女子怀中还抱着一只暖炉,可这女子的脸上气色依旧苍白,唇上也是青紫。 坐着的女子贵气逼人,车夫每次遇到关卡都会亮出一个画着龙纹的玉佩,官兵见到之后纷纷退让,有求必应。有些还很好奇车内的两个容貌非凡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马车刚刚经过了一座县城,城外的老茶馆里偶尔接待几个客人,一个大胡子穿着南楚服侍的男子撩衣坐了下来,眯着眼睛摸着鼻子听茶馆老汉在说曾经的陈国的故事…… 病秧子,过了这么久,不知道你是否还在这世上。只要你还在,无论你在哪一个角落活着,即使我再也见不到你,我也觉得心里踏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几乎写了半年,终于写完了~~谢谢大家持之以恒地看了,多谢大家,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