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狐山〔1〕 千万年前,神魔俱灭。千万年后,天狐出世,统领万妖祸害三界,引起三界动荡,生灵死伤无数,哀鸿遍野。东白山作为正派之首,联合修仙门派攻打天狐所在的狐山,试图将其绞杀,但是实力悬殊,陷入了苦战,正当不捱之际,昆仑剑宗萧逸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将天狐斩于剑下,方结束了那场浩劫。然而,萧逸的师父也在这场浩劫中丧生,萧逸伤心欲绝,在杀死天狐后不知所踪。 一百年后。狐山。 远山重重叠叠,荒山枯树远山枯树荒草层层叠叠,山巅巨大莹洁的月亮躲入了乌云,阴影中的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就显了出来,贪婪而凶暴。此刻,它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同一个方向!那里,密密麻麻的妖怪围了一圈又一圈,将核心包了个密不透风。突然,核心亮起了凛冽的剑光,靠的近的几个妖怪惨嚎一声倒地不起,终于露出了核心里的人,那个人也因此得以短暂地喘了口气。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 被包围的小姑娘只有十一二岁,她笔直地站在那里,似乎一动不动,飘忽的剑光却在妖怪群冷不丁地亮起,每次亮起都妖怪倒下,她的身边已经堆叠了不少妖怪的尸体。虽然看似占了上风,但是一旦她想冲出去,就会被更多的妖怪堵回来,更何况,压低的乌云里,那些观望的妖怪始终没有出手。虽然这里的妖怪什么品种的都有,领头的却是个人类,或者说是人形的大妖,在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中一枝独秀,分外显眼。 他旁边的黑色乌鸦抖了抖翅膀,不耐烦了:“我说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本来就一点肉还不够塞牙缝的,结果还这么棘手。” 大妖不咸不淡地说:“快了。” “快了?我看她还是很能打嘛。” 大妖没它那么沉不住气,说:“你看她的胳膊,还有出剑速度。” 果然,小女孩的胳膊因为脱力在不停地颤抖,沉重的几乎提不起来,曝露了她已经战斗了不少时间还有后继无力的困境。她的出剑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那剑光几乎已经凝滞了。 暮雪剧烈喘息,心脏也砰砰砰地跳的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出来,再加上妖怪的腥臭味,让她有一种想要呕吐的*。但是又因为经过长久的战斗,疲惫不堪,五感都在迟钝消失,不仅是腥臭味,深山各种诡异的声音她也听不到了,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遥远模糊。 大概会死在这里吧。暮雪估算好形势,顺手撑起一个薄薄的结界:“狄莺。” 金红色的小鸟应召而出,飞过的轨迹留下金色的美丽火焰。 暮雪抬起手,让狄莺停在手指上,做最后的告别。 “告诉师兄,他的生辰我回不去了,以后也没法跟他一块过了。”暮雪歪着头想了想,“还有师父,我不能孝顺他了,下辈子再说吧。”不停地有妖怪在撞击脆弱的结界,已经支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乌鸦精等的越发得不耐烦,出言讽刺:“我说,小姑娘,反正你今天也逃不出去了,不如乖乖地让我们吃了吧。我最喜欢鲜嫩多汁的小女孩了……” 暮雪不再迟疑:“去!回东白!”血契的灵兽感受到了周围的危险,清亮的鸣叫,围绕着她徘徊不去。 “走!”暮雪叱道。如果她死了,契约自然解除,狄莺可以找到新的主人,不用陪她送死。 狄莺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绕着她旋转了一圈,鸣声蓦然凄厉高亢,振翅高飞。妖怪们来不及阻止,狄莺已经流星般消失在夜空中。 结界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彻底破灭。修道者的甘美气息一传出,妖怪们的眼睛又红了几分。 乌鸦精满意了:“这才像话嘛,何必做垂死挣扎呢,浪费你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早死早投胎,我给你留点儿骨头……” 还没有说完,一柄剑贯穿了它的头颅,从它的下颌进去,头顶出来,连同舌头一起钉住。暮雪抽出剑,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身上的气息难得的很暴躁。 众妖:“……”是错觉吗?他们总觉得乌鸦精是因为废话太多才被这个小女孩干掉的。 大妖眯起了眼睛:“你竟然敢到我的身边杀我的人?”顿时一巴掌打了过去,直接将暮雪抽飞,狠狠摔到妖怪的包围圈中。暮雪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脸上三道血痕皮肉外翻,异常狰狞,然后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把她带回去,熬成人肉汤,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暮雪旁边的一只蛇妖似乎按耐不住,凶猛地咬下去,倒钩毒牙泛着不详的惨绿色。 大妖皱起了眉头,这只蛇妖又想吃独食了,它明知道被它咬中的猎物带毒,只有它自己能吃,还老是从妖怪们的口中夺血食,真是贪心。 然而蛇妖凶狠的进攻动作蓦然僵住了。它的躯体突然亮起来了,那光芒极亮,照的它的蛇骨清清楚楚,像是升起了一个小太阳。大妖的眉毛皱的更厉害,他看向暮雪,果然,她虽然还是趴着的,但是手却抬了起来,将剑刺入了蛇腹。 “嘶嘶”蛇妖发出尖锐的鸣叫,庞大的身躯向上一仰,颓然倒地,溅起扑面的灰尘。 大妖啧了一声,也失去了耐心。 暮雪撑着地,费力地爬起来,手大幅度地颤动,却还是拿着剑。那剑并没有在杀死蛇精后暗下去,反而越来越亮,似乎满天星河落到了剑上,散发出火焰般的光芒。 群妖被蛇妖的血腥味一刺激,不顾一切地扑击而至!腥臭味熏得人眼前发昏!暮雪汇聚全身的灵力,注入长剑!归尘,大师兄千叮万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的剑式,换句话说就是以身殉剑的必死之招。 到现在,暮雪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大师兄,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再也见不到他。她还想给他过生辰,还想寻找灵芝给他治病。 剑光越来越明亮,流光溢彩。感到了她身上气势的改变,妖怪们不安地骚动了一阵,很快就被血液中沸腾的妖性压制住,渐渐缩短了包围圈。藏在暗处的妖怪都被迫显露了身形,下意识地遮掩眼睛。 大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他想起来那个眼熟的剑光在哪里见过了,在一百年前的狐山大战中,这个剑光曾在多处亮起,每次亮起都有大片大片的妖怪化为灰烬,剑光的主人在万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到了他们的王的面前,将剑送入了他们的王的心脏。 “退回来!她要跟你们同归于尽!”大妖嘶声大吼。然而已经晚了,妖怪们的扑击之势来不及停止,各式法术也到了暮雪眼前。 然而在场的人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故发生了。突然,天上凭空落下了一阵闪电,光华四射,瞬间笼罩了方圆百步之内,如同细长的雨线穿过了妖怪们的身形。那幕场景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令人无法想象,几百只妖怪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嚎就已化为飞灰。 奇怪的是光芒穿过暮雪的身形竟变得温柔起来。 暮雪愣了愣,归尘就没有使出来,察觉到自己毫发无伤,她诧异地抬头望去。 几百道光芒收为一束飞向上空,回到了萧逸的手里。原来是飞剑,难怪闪电斩杀妖怪的时候没有一丝声音。 巨大的圆月中,萧逸站在飞剑上,黑色斗篷遮掩了全身,笼罩着似月非月的朦胧光芒,如同偶尔经过人间的年轻神祇,逆光看了过来。 山里的妖怪们突然噤声,一时间只有风声静静流过,男子垂在双肩的浓密漆黑的长发同风帽鼓舞飞扬。 好强,竟然一下子消灭了那么多的妖怪。暮雪难以置信地想,那里面的妖怪随便拎出来一个,她几乎都要以命相搏,可是剑阵落下时,那些妖怪毫无抵抗的能力,甚至来不及逃走,瞬间就被灭掉。应该是神仙吧,可是什么厉害人物会独自深夜出行到这里? 萧逸想起来狐山看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他素来一个人,无拘无束,想来就来了,也不用特意挑时间,结果远远地就看到这里有打斗的剑光跟妖气,所以过来看看,刚到就见妖怪一股脑地扑向一个人,情急之下也没有看清是谁就放剑了。 等萧逸看到下面的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有些微微的吃惊。地上堆了不少的尸体,是这个小姑娘杀的吗? 萧逸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满脸血污,看不清模样,漆黑发亮的头发像是没有修剪过,没有任何发簪,自然地披在身后,长长的素练一般。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很有气场。气场这个东西看不清摸不着,很多人甚至不相信它的存在,但见了有气场的人,他们就会知道真有气场这么回事,眼前的小姑娘就是一个。小小年纪看起来冷冰冰的,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萧逸有一种错觉,山河都在同她一起徐徐地呼吸。那是一种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的压力。 是山里的精魅灵怪吗?萧逸忍不住猜想。毕竟一个小女孩深夜出现在这里太过古怪,而且她看起来也不是一般的人类。萧逸问:“我看到这里有光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小姑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冷冽地说:“上仙?” 萧逸颦眉,心想这孩子看人的目光怎么那么冷,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腊九寒冬浸到冰水里,连骨头都寒得结冰渣子。 他轻轻地笑了笑,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那里,星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亘古不变,千万年来都这样存在着。他的语气里有某种喟叹:“我可没有那么尊崇的身份。” 他御剑飞了几米,转过头来:“要跟上吗?” 他要送自己出山?暮雪下意识地走了两步,想起来的目的,迟疑了一下:“不行……”不可抑制的眩晕袭来,她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萧逸吃了一惊,剑随心动,向下俯冲,抢在暮雪倒地之前接住了她。蛇妖临死前已经咬中了暮雪。注意到蛇妖的尸体,萧逸撕开暮雪肩上的衣襟,乌黑溃烂的伤口显然有毒性蔓延。他曲起手指敲击伤口附近,一根钩牙跳了出来。不再迟疑,萧逸抱起暮雪飞向空中。 一块山石后,那个大妖转了出来,他目送着萧逸御剑远去,神色发狠。他的弟兄们在那一击中全部丧命,只有他险险地从剑阵下逃出。百年不变,昆仑剑宗的剑术又精进了。 大妖扬起大氅,平地起了一阵妖风,妖风过后,他就不见了。 萧逸在一处山坳上方徘徊,如果没有记错,附近有一个温泉。岁月变迁,幸喜温泉还没有被黄土掩埋,很快他就找到了被荒草包围的一潭温泉。 萧逸迟疑了一下,取出一条白绫牢牢缚住了双眼,手刀虚虚沿着暮雪的身体移动,却并没有接触她的皮肤,无形的剑气准确地划开了她的衣物。他又拿出一个葫芦,取出一颗丹药,没有喂少女服下,而是放到了伤口上。 黑色的液体从暮雪的身体里流出又迅速被温泉带走,整个温泉上空渐渐被黑色的雾气笼罩,温泉边的嫩绿的小草一接触到毒气立刻枯萎。 第2章 狐山(2) 第二天一大早,暮雪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起来的太猛的缘故,她感到了一阵眩晕和不适。 “你身上的余毒刚散去,最好躺下休息会儿。”这个沉静的声音一响起,似乎天地都突然沉寂下去,陷入永恒的静默,静的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天已放亮,火堆旁,黑衣男人背对着她在拨弄着火,风帽低垂,遮住了眉眼。 暮雪扶着额头坐了会儿,等那阵眩晕过去:“这是哪儿?”入目皆是灰败的山野,不是昨天她遇险的地方。 “狐山。” 暮雪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她也不吭声,看到自己的包袱就在旁边,就随手拿了过来,穿上一套备用的衣服。这已经不是昨天呆的地方了,难得这个男人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忘记把她的包袱带上。 地上堆着积雪,暮雪的脚步走上去却一个脚印也没有落下,她轻轻走到萧逸的身后,将匕首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为什么我没有穿衣服?”大师兄告诫她,若是被男人看到了身子,一定要杀了他。可是眼前的人昨天救了自己,还不止一次,那就听听他的解释吧。 萧逸早就听到了她的动静,不知怎地,却一动也不想动,那是一种深深的疲倦,深入骨髓,危险来临也不想躲的倦怠。似乎那个人离开以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这大概算一种病吧,无药可医的那种。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伤不了自己吧,萧逸给自己开脱。小女孩的声音近距离地传入耳中,恍然间便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那种飘渺的怅然一闪即逝,却让萧逸久久不能回神,全身心地回想这种怅然来自何处,自然也就没有解释。 暮雪催促地收紧了匕首,迫得萧逸后仰。 这一后仰,萧逸的风帽顿时掉了下来,他的眼上犹自覆盖着白绫,下巴冰白透明,唇色浅淡,形同冰雪捏的人儿:“抱歉,毒气已经入了五脏六腑,为了救你,我不能不这样做。” 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也没有惊慌尴尬的神色,声音沉静得不起分毫波澜。 杀气冰消雪融,暮雪收了匕首,认真地说:“抱歉。” 萧逸没有说话,只是摸索着又带上了帽子,心里却遍地荒芜。原来,她的声音跟那个人很像,但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他将一个玉瓶扔给暮雪:“我只处理了你脸上的伤势,剩下的你自己抹吧。” 暮雪怔了怔,摸了摸脸,昨天被大妖扇出来的外翻的伤痕已经平复如初,只有血污还残留在脸上。她也就没再客气,坐在地上给自己上药。这瓶药应该是仙药,抹到伤口上立即愈合如初。 萧逸没有取下白绫,却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天空,神思不属,有一种无形的悲伤从他的身上散出,将他的灵魂拉去了另一个世界。 暮雪的眉毛抽了一下,似乎那里连接着心脏,她忍不住问:“为什么没有离开?” 她的声音清澈如同山泉,让人总是忍不住想多听几句,可惜她惜字如金,每句话都异常简短。 “因为昨天你昏迷前说不能离开。”萧逸的口气温和,仿似方才的一切浑然没有发生。 暮雪歪歪头,迷惑。这个人是傻子吗?狐山这么危险,他竟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在这里逗留了一夜?而且不可能没有妖怪袭击吧,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恩,虽然承蒙他守护一夜,但还是改变不了他是傻子的事实。 “白绫?” 萧逸微微笑了起来:“不急,我突然想体会一下眼睛看不到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 萧逸还是笑:“难受。” 暮雪确定了,他就是个傻子。 萧逸顺手扯下了白绫,风帽越发地低垂,却并不影响他的视力,只不过外人看不到他的脸也就是了。刚摘下白绫,他就发现暮雪一直在盯着他看,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透入,专注异常。 “怎么了?”萧逸微笑着问。 暮雪有些失望的样子,摇摇头,没有回答。刚好萧逸有心事,也就没有多问。 温泉上方热气缭绕,再远一些就是白茫茫的雾气,隐约可以窥见狐山主峰的轮廓,像是一只横卧酣睡的狐狸,本应该是憨态可掬的模样,它的眉间却竖着一道细痕,似笑非笑,透着一股莫名的邪气。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暮雪是因为不想说,萧逸则是因为出神。 雪花旋转着从空中落下,无始无终。暮雪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雪花,突然觉得这个情形非常熟悉,似乎在久远的过去,她也曾在什么地方,就这样注视着雪花飘落,注视了千万年。 一阵冷风吹过,暮雪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萧逸察觉到了她的颤栗,这才发现自己冷落了这个小姑娘,心下歉意,便说:“冷吗?” 暮雪点点头。 萧逸试图让这个小女孩开心一些,就哄她:“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还能让你暖和一些。” 暮雪的表情不变,目光却闪烁了一下,眼睫毛也颤了颤,半响,她点了点头,目光飞快地在萧逸的身上溜了一圈。 萧逸一直注视着她,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她的脸上血污还没有洗去,整个看起来就是一只小花猫。明明是个孩子,却总是做出一副大人样,想看戏法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萧逸微微一笑,他问:“喜欢春天还是夏天?” 暮雪的眼睛里有了雀跃之色:“春天。” 萧逸摊开手心,他的手心有一粒种子,那颗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了两根嫩芽,嫩芽快速生长,顶端多了一个白色的花苞,花苞优雅地舒展,花瓣薄而清新。他将盛开的那束花递给暮雪。 暮雪有些惊异,眼睛亮亮的,接过花闻了闻,有一股冰雪的味道。 可是没有变暖和啊。 萧逸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发:“看你的身后。” 暮雪转过身去,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山谷里的冰雪快速融化,露出了黑色的土壤和灰色的草木。像是被春风吹过,气温升高,地下深埋的种子破土而出,昂首向天,瞬间开花,紫色的风信子,白色的栀子花,大红的牡丹,百花齐放,将山谷装点成锦簇仙境。 山上的树木也长出了一抹抹新绿,浅浅的绿色像是烟雾笼罩了山上。桃花梨花红白交映,点缀其中。 方才还满目冰雪,转眼间山谷便过渡到了春天。风一吹,各色花瓣纷纷飘起,遮掩了暮雪的视线,也扬起了她的发丝。 一不小心,暮雪手里的那束花便飞了出去,她踮起脚,伸手去抓,却没有抓到。萧逸轻轻挥了挥袖子,改变风向,将那束花重新送到暮雪的手里。 他弯下腰,笑道:“看,没骗你吧。我把春天送给你了。” 暮雪怔怔地看着他,而后做了一个让萧逸有些意外的动作。隔着风帽,她主动用脸蛋贴了贴萧逸的脸,有些依恋的。 虽然还是没有见到她的笑容,但是她应该是开心的吧,萧逸这样想着,笑了笑。 他想的没错,暮雪确实很开心。她低头研究着手里的花束,确认了这个法术不是幻术,而是真实存在的。这个男人似乎用了某种力量,改变了这个山谷的气候,这种力量,她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记载。恩,想不起来了。 她又想起狐山夜晚很冷,她昨晚却睡得很暖和,醒来时发现一件裘衣,铺了一半,裹了一半。不用说也是他做的。 那件裘衣还在她方才躺着的地方,暮雪将它捡起来,发现它虽然在地上委顿了一夜,上面没有却一丝污垢褶皱,银亮璀璨,熠然如新。 暮雪不确定地说:“狐衣?”有一件宝衣,刀枪不入,入火不燃,沾水不湿,遇污不垢,同天底下的很多宝物一样,行踪不明,该不会就是这件吧。 萧逸漫不经心地说:“喜欢么?喜欢就送你好了。” 暮雪摇了摇头,双手捧着交还给萧逸,她的眼神很冷,却很干净,像是昆仑山巅的雪,几乎没有一丝杂质,纯净无垢,无贪无嗔。 萧逸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无声地笑了:“好孩子。洗洗脸吧。” 暮雪站着不动很是配合地让他摸自己的头,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脸上还是漠漠的没什么表情,身上冷冰冰的气息却褪去了一些,等他摸完才走到泉边洗脸。 暮雪先试了试水温,发现是热的,就快速地清洗着手上的血污。 萧逸说:“你昨天说不能离开,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师兄要过诞辰,我想送他绯灵草当贺礼。”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洗脸,近乎透明的肌肤一寸寸露了出来。 萧逸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全然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呼出了一声叹息。 “师兄很好。有时候会咳嗽。绯灵草能治咳嗽。”暮雪觉得恩人很好,因此她勉为其难地多说了几个字,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采摘绯灵草。 良久没有听到回应,暮雪诧异地回头,探询似地看着萧逸。 “没什么,”萧逸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只是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很惊讶,想不到还能……谢谢你。” 暮雪问:“谁?” 萧逸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家师。”太像了,简直就是师父的缩小版。可是她不会是师父。他的师父并非人类,死后不入轮回,即使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到她的半分踪迹。 暮雪对于自己长得像谁没什么兴趣,就随口说了一句:“你的剑术那么好,你的师父一定很厉害。” 她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穿越了漫长的距离抵达他的耳边,遥远而空洞,萧逸凝视着她的笑脸,说:“是很厉害,我永远也比不过。” 暮雪皱眉,一脸严肃地思考,她明明夸奖了他的剑术,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低落? 萧逸突然不能直视她的脸,移开了视线:“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家师已经过世很久了……” 暮雪愣住了,还没有等她搜肠刮肚地想好安慰的话,就听萧逸说:“你不是要去采绯灵草么?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暮雪立刻忘了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一些安慰词,摇头:“不用。一个妖怪说,雪洞里有雪狮子,危险。” “雪洞么……”萧逸喃喃,沉吟,“没关系,有我在。” 暮雪不动,还是站在那里盯着他看。 这个孩子一向都是这么看人的吗?萧逸被她盯得很有压力,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不想送给师兄礼物了吗?他收到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暮雪有些心动,想了想,她背着手说:“暮雪。” 这一次,萧逸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回应。其实他听懂了暮雪的意思,她想跟他互通姓名,认识一下,但是他的名字有太多人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估计也听过,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他并不准备告诉她。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小姑娘正吃力地踮着脚尖摸他的头,表情很冷漠,手上的力道却很温柔。大概是方才他摸她的头,她暗暗地记住了,这会子反过来用到他的身上安慰他。 她大概没有安慰过人,口吻还是冷冰冰的:“不要难过。” 小姑娘以为他还在为师父的死难过吗?她的个子还不到他的胸口,却这样努力地安慰他。男人有些哭笑不得,然而不知怎地,他没能笑出来。良久,他才低声说:“我不难过,很久以前我就不难过了……” 第3章 狐山(3) 狐山深处布满了强大的法阵,还有各式禁制,不能御剑飞行,据说是天狐在这里驻扎过的缘故,所以两个人御剑飞行了一会儿就只能下来步行。 萧逸发现暮雪这孩子真的很省心,每次他习惯性地走完神之后看身后,她总是不声不响地跟着他,也没有抱怨什么。 小路曲折蜿蜒,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就发出咔嚓的细微声音。暮雪的腿越来越僵硬,最后变成了挪着走,哈出的白气几乎立刻被劲烈的山风吹散,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来!”萧逸蹲下身,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来,“你毒性刚散,身体还很虚弱,我背着你走吧。” 久久等不到暮雪上来,萧逸还以为她害羞,回头一看,暮雪正费力地整理着包袱,试图将它挪到背后,他一看她,她就停下动作默默地和他对视。萧逸摇了摇头,拿过沉重包袱,背起了她,慢慢地向前走着。 “你多大了?” 暮雪的声音如同浮冰,她简短地说:“不知道。” 很多修仙的孩子都是孤儿,为的是斩断情缘,心无杂尘地修仙,不知道年龄的情况也很多。萧逸微微一笑,心想,还只是个孩子呢。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小的时候,师父也是这样背着他,一步一步的,把他背上了昆仑山。现在好像颠倒过来了,他背着变小的师父一步步地往前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但也只是好像。他的师父,已经死了…… “你呢?” 萧逸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在问自己的年龄,自嘲地笑笑:“我啊,我已经很老了。” 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就摸上了他的脸,软软的。暮雪掀开了他的风帽,歪着头看他的脸,手放在他的脸上:“不老。” 何止是不老。月光已经逝去,却有更美丽的光芒从萧逸的脸上发出,那种光却并不耀眼,而是内敛而低调的。俊逸俊美这些被用烂的词已经不能形容萧逸的清俊,最惊才绝艳的书生也要感慨自己的词穷。大约是人类二十多岁的模样,很年轻,鼻梁高挺,没有了白绫的遮挡,他的眼睛完全曝露了出来,眼线狭长,眼角微微上挑,似乎满天星辰都落到了他的眼睛里。被他的目光注视会让人觉得窒息,就像是沉到不见顶的深水里,渐渐窒息,心里却平静得不想做丝毫反抗。 萧逸却不喜欢这张不管多少年都始终年轻的脸,闻言只是淡淡地说:“你是修道之人,当知红颜枯骨,所见皆为虚妄,皮相只是过眼云烟,最能欺骗人的眼睛。凡事,要用心去看。” 从暮雪的角度看去,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如同天然的眼线,勾勒出美好的弧度。 暮雪似乎有些疑惑,淡淡的眉毛皱了起来:“上天钟爱,不喜欢?” “上天钟爱?”萧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说他的脸是上天的恩赐,他为什么不喜欢吗?不喜欢她倒是说对了,这孩子似乎有一种直觉,能直接感受出他的情绪。她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可是看着她的眼睛,却觉得她什么都懂。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萧逸突然想起来自己摘下白绫的时候,她也在盯着自己看,她是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可是记住他的脸有什么用,难道她还想报恩不成?萧逸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若真是这样,这个孩子可真是有心。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暮雪认真地说:“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不知为何,萧逸的脚步顿了顿,不等暮雪发问他便继续往前走,似乎方才的停顿只是她的错觉。那一刻,暮雪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什么。 他们已经进入深山,走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两边就是冰雪覆盖的山壁,琉璃剔透,光可见人。然而山壁没能挡住刺骨的寒风,它夹裹着大片的飞雪迎面吹来,简直能吹飞一头牛。对于普通人来说,再这样的环境下,每走一步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然而萧逸却走得很平稳,没有快一步,也没有慢一步,不急不躁,不温不火。 快从狭长的山壁间走出去时,萧逸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风雪从狭长的山壁间呼啸灌过,呜呜的声音湮灭了一切,从这些杂音中能听到什么?暮雪有些不解:“怎么了?” “前方有妖怪。” 他是怎么听出来的?暮雪抱紧了他的脖子,凝聚眼力看去,果然看见转弯处隐约有红光流动,似乎有妖怪在活动。 像是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测,红光突然动了,赤潮铺天盖地地向他们涌了过来,眨眼间就到了他们面前。 暮雪一时不查,胳膊上就被咬了一口,这才看清那些赤潮是由无数只红色的蝙蝠组成的,它们眼球突出,也是慑人的血红色,面目丑陋,看了让人不寒而栗。 那只蝙蝠咬住她的胳膊不松口,透明的腹部很快充斥了红色。 萧逸一弹指,那只蝙蝠被无形的剑气击中,收敛翅膀掉到地上。 暮雪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的斗篷就已经飞起,兜头将她罩住,随后男人回身将她的头按入怀中,及时挡住了红色的长流。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等暮雪回过神,她已经被护在了一片黑暗之中。那些蝙蝠牙尖嘴利,总是张着口像是要发出无声的嘶鸣,然而奇异的是,她却没有听到任何叫声,只有杂乱的振翅声。 明明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暮雪却觉得心胸烦闷,气血翻涌,像是中毒的七脏六腑都受到了什么震荡。 在赤潮涌过来的瞬间,清光就随主人意念行动,锵地一声出鞘,在空中急速旋转,将赤潮拦截。 已经越过清光的吸血蝙蝠源源不断地扑向萧逸和暮雪,却撞上了无形的屏障,一个个头破血流地滑到了地上。 那是因为萧逸已经撑起了结界,连雪花寒风被挡在防御之外。 结界作为抵挡攻击的不二法术,纯粹靠灵力支撑,随着攻击的力度还有个人修为的高深,厚度和持久度都有限制。一般人都把它用在保命的时候,抵挡致命的攻击。 暮雪从斗篷下拱出头,看到地上积了一堆厚厚的蝙蝠尸体,空中虽然还有蝙蝠,但是已经可以窥到天空了。 萧逸怕她走出结界范围,用袍袖护住她的头脸,说:“走吧。” 暮雪指了指空气:“战斗的时候再用结界?” 萧逸难得的有些任性:“没关系。这里的妖怪很多,结界比较节省时间。” 清光在前面开道,搅起广寒九州的剑气和杀气,两个人紧紧跟在剑后往前走。也不知道那些蝙蝠到底是从哪里飞出来的,越往里走越多,最后连清光都被红光湮灭了。幸而萧逸的结界厚而牢固,不管多少蝙蝠撞上去都纹丝不动,所以他们走的还算匀速。 转过弯,视野蓦然开阔,竟然是一小片形同葫芦的区域,小小的空间里飞满了火红色的蝙蝠。 暮雪像是不知道害怕,指着蝙蝠问:“什么?” “吸血蝙蝠。连妖怪都算不上。普通人遇到它们会被活活吸干血变成人干。” 火红色的蝙蝠纷纷撞上结界,在透明的结界上留下光之涟漪,很快失去生命,收敛双翅头朝地栽了下去。 过了那个区域,迎面就是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入口,上面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棱,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到了,前面就是雪狮子的洞穴了。” 本来山里的温度就已经很低了,雪洞附近的温度又降了一大截,这样的温差发生在他们跨出一步的时候,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以某条线为界限,线内和线外的温度简直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不用说,那条线就是雪狮子的地盘边缘,温度的骤然下降其实也是一种警告,若是弱小的妖怪,过了线就会自发地退回去。 暮雪下地活动了一下麻痹的腿,觉得身上都被冻得麻痹了,她的眉毛和脸上立刻结了白色的冰霜,可以想象这里有多冷。倒是萧逸,这么冷的环境下,他呼吸的时候却没有呵出白色的气体,行动如常,不知冷暖。他仙身已成,严寒酷暑对他并无区别。 暮雪观察着雪洞的情形。洞如其名,被千年的冰雪覆盖,很广阔,一眼望不到头。他们踩着的地面原来是一个洞内湖泊,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透明光滑得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暮雪拿剑捅了捅冰层,只在冰面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 冰湖的正中央,厚厚的透明冰层里赫然盛开着一朵绯色的花朵,它像是被冰冻在里面,凝然不动,舒展的花瓣清晰而美丽。绯灵草的旁边卧着一只雪白的狮子,它将头埋在肚子里,睡得正酣。 暮雪脱口:“绯灵草。” 没错,就是那个。虽然名字是草,但是绯灵其实是一种花。 察觉到生人的气味,雪狮子动了动,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向他们踱来。 萧逸轻声道:“躲到一边去,不要被战斗波及到。” 暮雪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雪狮子可不等他们商量好再攻击,它发出如雷怒吼,爪子一拍地,一溜冰线飞速窜向两人。 两个人一左一右跳开,暮雪举起手臂默念法咒,几道水箭射向雪狮子。雪狮子甩甩鬓毛,水箭四散分裂。它似乎看出来暮雪比较弱,认准了她打,以惊人的速度轻盈跃起,几乎瞬间到了暮雪眼前,张嘴咬下。 暮雪并不惊慌,啪地拍了一张符贴到雪狮子脑门上。火属性的符立刻燃烧起来,一泼火焰兜头而过,雪白的狮子变成了毛焦肉红的卷毛狗。 雪狮子对于她擅自改变自己的发型感到十分愤怒,恨不能咬死她,也真的打算咬死她,偏头又咬了下来。暮雪提剑格挡,正在此时,萧逸掠了过来,提着暮雪瞬间退出了雪狮子的攻击范围。 猎物被抢走,雪狮子凶性大发,深吸一口气,猛烈吐息。夹杂着雪霰的狂风劈头盖脸地吹了过来。 萧逸一抬手,结界张开,挡住了攻击。 “它的速度很快,吹出的气能将人冻结,注意它的弱点是腹部的一条白线。”看着她的脸,萧逸还是妥协了,叹了口气告诉了她雪狮子的弱点。 暮雪点点头,等攻击一过,就拔出了身后的长剑扔了出去,手势绽如莲花,长剑也跟着旋转,刺向雪狮子。 御剑术,竟是昆仑的御剑术! 男子震惊地抬头,奇迹般的,眼前的身影和另一个冰冷强大的影子重合,那个影子已经缠绕了他一百年…… “只是长得像而已啊……”萧逸喃喃,“不是她……”各门各派的御剑术皆有相似之处,这只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场中已经产生了巨变。 雪狮子听到耳后风声尖锐,低头避过,血线飞溅,眼中却闪过一丝狡猾、暮雪下意识地感到了一丝不祥。下一刻,不祥的感觉被印证,雪狮子凭空消失,原来只是一个幻影,不是它的真身。 “小心身后!” 暮雪用尽全身力气却只来得及回头,时间变得迟滞而漫长,她眼睁睁地看着雪狮子的爪子缓慢地一点点的接近自己,身体却像被冻住了无法做出一步反应。 第4章 狐山(4) 似乎凝滞的时间里,萧逸的动作比雪狮子还快,他的掌心涌出一条火龙,咆哮着没入地下冰层,一瞬间,冰洞所有的冰雪全部融化,包括他们立足的冰层。 那个火光是?暮雪脚下一空,掉进了地下潜流,幸运地逃过了雪狮子致命的一击。巨大的河流涌至,挟裹着她卷入水下。不仅是她,雪狮子也被激烈的水流拍入水下,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一个漩涡飞快地卷跑了。 暮雪身不由己地沉下去,长发飘散开来,嘴里吐出一串气泡,却并不觉得窒息,反而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舒适而安逸。恍惚间,一个白衣黑发的影子在水波间浮现,拉了她一把。 身子骤然一轻,暮雪脱离了水的引力,乍一接触空气,反而剧烈咳嗽了两声才能顺畅呼吸。空……空气? 萧逸将解下的斗篷披到湿漉漉的暮雪身上,白衣竟是滴水不沾。他的手里持着一颗明珠,形成了一个球形的无水区,波光映衬得萧逸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方才的紧急情况下,他也是瞬间做出了决定,放出大规模强威力的火系法术,融化冰层,使她避过了危险。他拉着暮雪顺着地下水漂流,大概是用了御风诀,衣袂翩飞,如同神仙巡行,气度高华不可直视。 暮雪又咳嗽了一声:“避水珠?” 他的声音温柔而清朗:“嗯。对不起,不该让你涉险的。” 像是不开心他这么说,小姑娘严肃地说:“不关你的事。”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浮出水面跃到了岸上,被冷风一吹,即使披着斗篷,暮雪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 “你这样想我很高兴。”顿了顿,萧逸说,“我教你一个口诀,能助你烘干衣服。” 暮雪不可置信又有些惊喜,她用力地点头:“恩。”露出的笑容虽然很不明显,但是她本就生得好,这一笑就跟乍然绽放的一朵花似的,很是美丽。 原来她还是会笑的啊。萧逸淡淡地微笑,将口诀教给了她。 口诀说一遍暮雪就记住了,顺着说了一遍果然衣服暖烘烘的,如同在阳光下晒过。 他懂得可真多!暮雪想,他方才放出的应该是三昧真火,竟然能大范围地瞬间放出,也不知道大师兄能不能做到。 暮雪问:“你是谁?” 萧逸没有被质疑的不悦,淡淡地微笑:“你很介意么?我是谁不重要吧。给!绯灵草已经拿到了。”说着,将绯色的花朵递给了她,九片花瓣一片不少。 方才的时间那么紧急,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的?暮雪想,又认真地看了看萧逸的脸,确定记在心里了才接过绯灵草装入了包袱。 天空灰蒙蒙的,一线奇异的亮光。萧逸抬头看了看天,辨别了方向,领先行去:“走吧。” 他不准备原路返回,因为继续往前走可以到达天狐宫,那里没有禁制,可以直接御剑离开。 暮雪翻看着灵草,脚下不停地跟上了他。 萧逸诧异地回头,见她如此开心,摇了摇头,目光却温柔,只是温柔中隐隐透着莫名的忧伤。暮雪的长相几乎跟那个人一模一样,虽然那个人永远不会露出如此开心的笑容…… 突然,暮雪眼尖地发现前面一座小山似的大熊,拔剑戒备:“妖怪。” 萧逸回过神来,怕她出什么意外,抢步上前,手按到了腰间的剑上。然而他多虑了,路两旁倒下的妖怪都已经气息皆无,显然是被极其凌厉的气劲一道贯穿,只只开膛破肚,死相凄惨。 暮雪查看完妖怪的伤口,对萧逸说:“是大师兄!他来找我了!”说完就往山里冲,萧逸怕她出意外,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匆匆赶了一段路,发现道路两旁都是散落的妖怪尸体,不计其数,似乎有人经过,一路斩杀妖怪,直延伸到大山深处。 重重叠叠的妖怪尸体越往里越密集,不管多深的道行全都是一击毙命,如果真是暮雪的大师兄干的,那么他的修为着实惊人,萧逸的脸色也渐渐凝重。 他出言安慰暮雪:“不用担心,你师兄很强的。天狐已死,这座山的妖怪不成器候,不能伤他分毫。” “天狐?”暮雪知道这个禁忌的名字,一百年前为三界带来巨大浩劫的妖怪。一般而言,狐狸精以魅惑见长,即使修炼成天狐,战斗力也不能强到逆天,可是百年前的天狐却是个例外,他一出道便以强大到变态的妖力震慑住群妖,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一举统一了从未团结的妖怪们,号位万妖之王。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期间他甚至没有动用武力,奸诈多变,轻松地铲除或拉拢了三界都头疼的大妖怪们。一个修仙人士说,天狐能够洞察所有人的弱点加以利用,防不胜防。修仙者虽然能以气御剑,长生不老,但心里未尝没有*和弱点,所以天狐无往不胜,成了修仙者的克星。 最后,一位剑仙挺身而出,将天狐斩杀。 “你不知道么?”萧逸嘴角挂着讽刺的微笑,踩踩脚下的冰地,发出咔擦的细碎响声,“这座山可是天狐的大本营呢。” 最高峰的天狐宫,曾经恢弘的宫殿群惨败不堪,前方的大殿却被重新修缮,恢复了昔日的几分荣光。 银发男子一脚将银狐踩在宝座上,任凭银狐百般挣扎,那只脚岿然不动。 “昨天来的那个女孩呢?” 银狐没有丝毫屈服之色,倒也硬气:“女孩?这里没有来过什么女孩。女妖怪倒是有一堆。” 男子面色一冷,加重脚劲在银狐的胸口碾了碾。 银狐被重压一激,登时喷出一口血,惊怒交加。昨夜他的手下来报,说是有一银发男子闯山,一路行来,不管派出多少手下都拦他不住,男子的脚步甚至没有停一下,保持着平缓的速度推到了天狐宫,自己甚至没有出手就已经被他踩到了脚下。自己打着天狐的旗号偷偷召集天狐旧部,怎么会被人知晓还引来如此强大的修仙者?而且听他的意思,他是来寻人的,只是捎带灭了自己的势力,还有比这更让人吐血的事情么? 银狐愤恨不已道:“若是我们的王还在,一根手指就碾死你。” 男子漫不经心道:“哦,你们的王怎么不出来呢?” 银狐语气低沉:“我们的王百年前渡劫去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男子的瞳孔骤然紧缩,眯起眼给了银狐一个正眼:“你说的是……” “天狐么?”大殿外突然有人应声,似乎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身边,语气还是彬彬有礼,却没有了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和包容,低头问脚边的银狐,“你说的是天狐吧?” 银发男子一愣,目光复杂,不由后退一步松开了银狐。百年前那个倒行逆施的妖孽,三界恨不能除之后快的天狐,竟然还有人在盼着他的归来么? “大师兄!”暮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慕辰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指,金红色的小鸟见了主人,啾啾叫着跳到暮雪的肩膀上。 银发男子正是暮雪的大师兄慕辰。狄莺也比较幸运,昨天差点儿被飞禽类的妖怪追上,多亏慕辰路过捎带救了它。 被忽略的银狐冷哼:“没错!是我家天狐大人!” 萧逸缓缓拔出剑抵着银狐的胸膛,轻声道:“您还真是令人头疼呢。不过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不管您的天狐大人重生多少回,我都会一次次的杀死他。那么,再见了。” 那样刻骨的仇恨!银狐联想起一个传闻,蓦然瞪大眼睛,声音颤抖:“你……你是……” 银狐的声音戛然而止,萧逸从他的尸体上拔出剑,面色寒霜笼罩,令人不寒而栗。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低头,脸上的悲伤和茫然还没有来得及退去。 暮雪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露出了几分关切:“你怎么了?” 萧逸还剑入鞘,歉意地笑了笑:“吓到你了吧?”顿了顿,萧逸说:“既然你已经找到你的师兄,我也该走了。”说完,不等暮雪回答,举步向外走去。暮雪下意识地追了两步。 像是要安抚她,萧逸偏过头留给她一个惊鸿一瞥的微笑,然后便御剑离去了。那个微笑异常的温柔,迅速被聚合的白云吞没,在他回头的一瞬,暮雪的眼前出现了莫名的幻象。 青翠的山峰,飘渺的烟云,苍劲的古松,时光悠悠流动不曾停留,却在萧逸回头的一瞬停滞不前。细长的眉毛,狭长深邃的眼睛,在浓绿中深刻而醒目。 他走了。暮雪想,以后要怎么找他呢? 对了,他说他杀死了天狐。暮雪的眼睛一亮,她想起来他是谁了,百年前,东白山率领修仙门派攻打天狐所在的狐山,正道陷入苦战,眼看就要不敌,一少年东来,一剑刺入天狐的心脏,结束了那场浩劫。万年来,唯一一位可以飞升神界却选择留在人间的人,昆仑剑宗!他是昆仑剑宗萧逸! 第5章 桐城〔1〕 今日桐城发生了一件大喜事,城中首富王家嫁女儿了,嫁的对象是城中新来的客商苏阮正。要说这位客商,他可真不简单,初来桐城就大手笔地收购了一大批店铺,说来也怪,那些经营惨淡的商铺在他的运作下,财源滚滚,银钱广进,很快就敛金无数,俨然有直逼王家的趋势。 两家结亲可谓是金玉良缘。王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嫁妆自然丰厚,有上百个专门运送嫁妆的壮丁肩扛红色绸缎包裹的大箱子,队伍足足从城东排到城西,流水似地源源不绝。沿途撒的除了花生喜糖,竟然还有当年新铸的铜钱,将首富的派头摆了个十足十。 为了抢钱,城镇边沿的村民也涌进了城,将桐城挤得水泄不通,疯了一般地哄抢铜钱。 在弯腰抢钱的人群里,一位男人分外显眼,他高挑清瘦,穿着一袭斗篷,戴着黑色的风帽,手按在剑上,脊背挺得笔直,寂寂地穿过人群,不为周围的热闹停留片刻。只在新娘的花轿经过的时候,他才默默驻足观看。男人正是萧逸。 当然,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地进城的事。情要从他离开狐山说起。他向来漫无目的地乱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夜里就宿在树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暮雪的缘故,他竟然梦到了师父。那是他初进师门的那一天。昆仑山雄奇壮丽,矗立在天地的尽头,被万年不变的冰雪所覆盖,山脚下,他的师父白衣如雪,指着似乎通向天上的无尽阶梯对他说:“昆仑山不收无用的弟子,你必须徒步走上最高处的剑阁,才算是昆仑宗的弟子。” 那个时候他比暮雪还要小吧,站在昆仑山脚下,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他懵懂地问:“这个阶梯有多长呢?” 师父漠然地说:“一万六千四百个阶梯吧。” 他心中大致有了数,就开始迈着小胳膊小腿费力地往上爬,每个台阶都有他的膝盖一般高,为了爬上去,他时不时地都要用手撑地,爬了几个台阶总算想起了师父还在身后,登时一惊。身后很久没有动静了,师父是不是,已经御剑上去了?他念头刚起,还没有来得及扭头验证,便有白色的衣角在他的视线中停住。他的师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不走了?” 师父是要陪他徒步走上去吗?萧逸愣了一下,因此就没有立刻回话,他的师父却误会了他的沉默,还以为他走不动了,想了想,向他伸出手。秀骨玉肌,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萧逸羞惭地在衣服上擦手,上面沾满了灰,还没有擦两下,师父就握住了他的小手往上走,一步一步的,并不快,跟方才的速度差不多。毕竟年幼体弱,即使师父牵着他,不久他就走不动了,肚子也饿得像着了火,火烧火燎的难受,不一会儿就开始咕咕叫。师父诧异地看过来,盯着他的肚子皱眉。 他红着脸,小声地解释:“师父,我饿了。” 他的师父并非人类,从来无需进食,他的师公在师父入门的时候就已经辟谷上千年,自然也不许进食,所以他的师父疏忽了他只是个人类的事实。她原本无牵无挂,在这个世界过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直到他成为她的累赘…… 昆仑山广袤无边,可是方圆八百里之内还是有人居住的,山下的牧民们有个传说,传说昆仑山乃钟灵毓秀,天地间灵气汇聚之地。常人接近便会迷失,终年白雾缭绕,难辨其真面目。因为山上有仙人居住,常御剑往来,斩妖除魔,守护着方圆的人类,所以时常有牧民祭祀供奉一些食物。 因为辟谷之术并非一蹴而就,所以那天,他的师父为他寻来祭品,他们便继续上山。阶梯那么长,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可是只要他一转头,就能看到师父的平静的脸,她始终陪着他,不离不弃。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他最安详的时光,无论他何时转头,他的师父就在那里,在咫尺的范围之内,触手可及。 等到了深夜,他的师父施展法术,让一盏风灯漂在空中,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驱逐他们脚下的黑暗。萧逸的困意上来了,为了提神,他强打起精神问:“师父,山上会有很多的师兄师姐吗?” “没有,昆仑山历代都是一师一徒,每代的剑宗只有一位。”虽然很冷淡,但是他的师父有问必答,很是耐心地为弟子解惑。她是个合格的师父,他一直知道。 “那师父的师父在山上吗?” “要叫师公。他不在,已经飞升了。” “哦,那师父岂不是一个人住在山上?不孤独吗?” 这一次,师父只是低头看了看他,没有回答,她的瞳孔是近似于水色的透明,微弱的星光在里面闪烁,晶莹美丽。 他看呆了,一句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师父别怕,我以后会永远陪着你。” 师父回答了什么呢?萧逸用力地想,可是年久日远,那片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用尽全力也只想起师父转过头去,指着星空对他说了什么,脸上依然是漠然,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再接下来的记忆就更模糊了,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师父的背上了,在他睡觉的功夫,他的师父背着他稳稳地往上走。 他揉揉眼睛:“师父,不是要我自己走吗?” 师父恩了一声就别无他话。萧逸有些羞愧:“师父当年走上去了吗?” “恩,”想了想,师父又说,“我出生便有用不完的力量,不知疲倦,很容易就上去了。跟你不一样。” 师父是在安慰他呢,萧逸抱紧了师父的脖子。就那样,师父一路背着他上了昆仑山,走进了剑阁。 梦境在看到剑阁的瞬间戛然而止,良久,萧逸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明白了今夕何夕。曦日初升,日光照进宁静的森林,百年美如一日。师父,一百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梦见了你……现在的你,又在哪里呢? 正在此时,城中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鼓笙之乐,锣鼓声响,鞭炮声噼啪爆鸣,人声鼎沸,十分热闹。一抹妖气在城池上方一闪即逝,虽然淡还是被萧逸捕捉到了,那股妖气淡不是因为妖怪弱小,而是道行很深的大妖怪有意识地隐住了妖气。萧逸张望着桐城的上空,想要找出妖气的具体来源,然而那股妖气再也没有出现。他想了想,决定去桐城看看,于是就跳下树,顺着人流进了城。 进城才发现,桐城的主街道上人潮拥挤,有一队迎亲队伍喜气洋洋地从城东的王员外家出发,特意绕城一周,才回到一条街内的苏府。八人抬的花轿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恰好一阵风吹来,掀起了花轿的窗口的帘子,露出了里面凤冠霞帔的新娘。她端端正正地坐着,手也规矩地放在了膝盖上,只有未盖严实的盖头下露出了半张侧脸。明明要嫁人了,可是她的脸上无悲亦无喜,只是一片漠然。 那个侧脸!萧逸心神巨震,睁大了眼睛,是师父!不,不对,她是……暮雪,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她的身形长成了成人大小,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了,脸部的线条清晰流畅,下巴尖削,跟师父长得一模一样。萧逸几乎无法思考,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他出神的时候,长剑突然自发地出鞘半寸,不停地震颤,似乎想警示萧逸什么。 萧逸抚慰着剑灵,低声道:“好了,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新郎的身上,问题出在路过的新郎的身上。新郎官坐在领头的马上,红艳的新装衬得他的脸面如冠玉,只是笑的太开心让原本风流倜傥的脸显得有点儿傻。萧逸看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萧逸,于是那喜悦的笑便一分分凝到了脸上,显出了几分冷意,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又将笑容挂到了脸上,只是这一次,笑得很不由衷。 人群跟着花轿往前涌动,只剩下萧逸孤零零地一个站在原地,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第6章 桐城(2) 苏家不差钱,流水席摆了上百桌,全城的人只要来都可以领一份饭吃,只不过没有资格入席而已。按关系亲疏分为内院外院而已。新郎官孤身一人没什么亲戚,所以在座的多半是王家的亲戚。 内院,苏阮正一桌一桌地敬酒,仰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屋脊上立着的萧逸,脸色一变,目光徒然便冷了下去。 他借口换衣服向后院走去,不出所料的,屋顶上的人瞬间消失了。新郎便知道萧逸已经跟上他了,所以步子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十分符合薄醉状态的新郎的形象。 “青阮。”等到了无人处,萧逸喊住了他。 青阮提了提袖子,慢条斯理地说:“萧逸!” 他抬起眼凶狠地看着萧逸,像是被侵犯领地的猫,竖起了全身的毛:“你是来杀我的吗?” 萧逸不答:“她是芸娘?” 说起芸娘,青阮的脸色柔和了一下,还是戒备地盯着萧逸:“是!” 萧逸不以为然,淡淡地笑着说:“那么,恭喜你了。” 青阮一愣,身上的敌意退下去不少:“你不是来杀我的?” 萧逸轻笑:“为什么要杀你?你凭借自己的本事找到了她,让她答应和你成亲,这不是很好吗?我留下来是为了喝你的喜酒的。青阮,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青阮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真打起来,他还真不是萧逸的对手:“如此,是我莽撞了,对不住。” 说来也奇妙,百年前他们曾是敌对的仇人,百年后一切风消云散,他们还能站在一起叙叙旧。 “说起来,当年还要谢谢你,不然的话,芸娘只怕已经不在了。” 萧逸只是微笑。当年,青阮与同族芸娘相恋,结为夫妇,同为天狐效命,是天狐的左右手。 芸娘在一次任务中受了重伤,生命垂危,青阮求天狐救她,却被天狐拒绝。绝望之下,青阮找上了昆仑山,说愿意提供有关狐山的线索,并将所知一并告知,唯一的条件是救活芸娘。 正道不同意,说是岂能同妖类合作,手段下作,即使赢了也不光彩,甚至有的人说何必合作,直接抓起来拷问便是。 当时雨下的很大,青阮跪在地上等着他们做判决,眼睛里的悲伤越来越浓。萧逸作为昆仑山宗,他的意见在会盟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他一直没有开口,他看着青阮,看着他脸上的绝望逐渐加剧,因为芸娘的气息越来越弱。 可是有谁在意呢?妖类在天狐的带领下屠戮了无数的人类,青阮是他的心腹,杀了他们不少同胞,他们没有立刻杀了他,已经仁慈了。 萧逸说:“好。” 他一说话四周都静了下来。东白山的掌教是萧逸的挚交,虽然不悦,他还是帮萧逸忽悠那些头头们:“妖类有心向善,这不是好事吗?投诚的妖被厚待,这是给其他的妖类一个讯息,只要回头,正道不会对其赶尽杀绝。上天有好生之德,会给他们留一线生机。” 萧逸走到两个人的面前,蹲下身跟青阮平视:“把她给我吧,虽然无法救活她,我可以送她去轮回。不过,天道有序,以后她就是另一个生灵,你不可以去打扰她。”青阮同意了,事实上他想打扰芸娘也不行。接下来的一百年他被关在了除妖塔底,刚被放出来。 萧逸笑了笑,说:“你找到芸娘一定很不容易。” 萧逸作为当年的事情的知情人,知道他跟芸娘的前因后果,再加上青阮同亲族好友皆断了关系,出塔后寻找芸娘在尘世奔波,混迹于人类,始终是个异类,如今心愿得偿,被喜悦冲昏了头,难免降低了戒备心,所以萧逸一提青阮顿时来了兴致,直接使了个傀儡术,让傀儡代替自己出去敬酒,他同萧逸坐在石桌旁,将他跟芸娘重逢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一个月前。晴雨又做了那个梦,梦里雨下的很大,视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湿润的水汽沾染上她的睫毛,而她坐在一辆马车上,转过街角,转弯处是一座酒楼,二楼的竹帘卷了起来,露出了窗户里一个人的上半身,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他漫不经心地谈论着什么,不经意地往下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她的目光,却没有规避的意思,反而斜挑起嘴角笑了一下,坏坏的,让人脸红心跳的笑。 晴雨连忙抬起袖子遮住了脸,垂下眼睛不看他,然而车子骨碌碌过去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檐下的水不断地下流,连成了水线,模糊了站立的男人的身影,但无疑他还在看着她的方向,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 醒来以后,晴雨怔怔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连续几夜梦到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莫非是思春了? 晴雨有些难为情,仔细回想了一下梦到的内容,要说是梦,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她清晰地记得男人的脸,连酒楼的灯笼上的枫叶金鱼图案。那条路似乎是去烟云观的方向,那家酒楼……是了,叫归悦楼。晴雨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让下人备车,向归悦楼赶去。 今天倒是没有下雨,是个艳阳天,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马车平稳地前行,节奏不变,近了,近了,归悦楼出现在了晴雨的视线中。还真的有,酒楼二楼的位置真的有一个男人在跟对面的人谈话,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看她。他跟她的梦中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没有看不代表对面的人不会看,那个中年富商示意他往下看晴雨的马车,语气轻佻:“那里面一定是位女眷。” 苏阮正并没有往下看,目光中闪过冷厉:“你怎么知道?” 富商摸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以一种过来人经验丰富的口吻说:“那位女眷很谨慎,马车外面没有露出任何衣饰,但是它停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车里还是没有任何人下来,这么热的天,它的帘子遮得这么严,一定是她的身份不便抛头露面。” “也许是他家教好,在此等候友人,又自恃身份,不会做出有失礼节的事情,所以才不下车,也没有图凉快就拉开帘子。” 富商没有听出苏阮正对他的不知礼数,背后妄议女眷的讽刺,胖胖的身躯急切地往前倾,不顾自己的年纪比苏阮正还要大十岁的事实:“苏兄不信?我有个法子可以证明。你吩咐马夫,离开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冲撞了那辆马车,然后向主人赔礼,她就算不出面,也不得不出声,如此,苏兄就可以确认我说的话了。” 苏阮正滴溜溜地转着酒杯,闻言斜睨他:“哦?你经常这样干吗?” 富商这才听出苏阮正口气里的不悦,讪讪:“没有。” 苏阮正放下酒杯,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黄大掌柜,你向我借银钱周转钱庄的生意,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好拒绝的,但是呢,想不到你竟然想用……如此下作的方法惊吓一位小姐,我觉得你的人品实在信不过啊,所以我决定终止我们的合作,告辞!” “苏老板,苏老板。哎呦,不是这样的……” 马车里的晴雨心神大乱,发生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接连几天出现在梦里,而且现实中还能找到梦里的人,这让她想起了一个话本,说是一位女子同一位男子梦里相遇相爱,因爱而死又因爱复活,她前几天确实在观里求了姻缘,所以,这是上天给她的姻缘? 晴雨眯着眼睛又往二楼看去,却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正在此时马车猛然被撞了一下。处于惯性,她不稳地往前倾,额头撞到了什么,毛茸茸的,肉呼呼的,不疼,抬头一看,原来是车厢的木板,可是方才的触感倒像是猫的爪子上的肉垫,应该是错觉吧。 车外响起了男子的声音:“马夫莽撞,不慎冲撞了主人,敢问主人无恙乎?”苏阮正把人家痛骂了一顿之后,转眼间就无耻地用了人家的方法来接近车里的人。他正愁怎么跟她搭讪呢,花了三天的时间总算将足不出户的她从深宅里引了出来,机会难得啊。 车厢里传来女眷细声细气的回答:“无恙。” 苏阮正掩下笑意,做出一副正直有礼的面孔:“原来是一位小姐,是在下失礼,为了赔礼,还请小姐允许在下护送你回去。” 这一次那个娇柔的声音只说了一声恩就没有再开口了。应该是害羞了吧,记得以前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驮着芸娘爬上山顶看星星,夜风吹得他们的毛整个倒竖了起来,他用嘴帮芸娘顺顺毛,她就害羞地说不出话来,但是她还是帮他也顺了顺毛。 苏阮正盘算着,护送她回去后第二天就可以让媒婆上门提亲了,一次冲撞成就一场姻缘,听起来又是一段佳话。 就在苏阮正护送女眷回府的同时,恒通钱庄的黄老板的马车在路上跟刘家那个有名的嫁不出去的丑胖姑娘的马车相撞,就此被缠上,苦不堪言。 第7章 桐城(3) 按照礼节,苏阮正到了王家府外便止了步,温文雅尔地告辞。车厢里的细细的女声又响起来了:“奴家得公子护送感激不尽,还请公子到府内喝一杯茶再走,不然奴家心里不安呢。” 苏阮正并没有感到喜悦之情,反而掠过一瞬间的悲伤和落魄,他在想是不是芸娘也没有失去记忆,还记得他,所以一见面就表现出这般亲近呢,然而这只是他的妄想而已,生死轮回的力量何其强大,芸娘又如何能够逃脱。 良久,苏阮正才弯下腰去:“多谢小姐。” 事实证明苏阮正真的想多了,他刚踏进王府,方才还弱柳扶风娇怯不胜的小姐就变了脸,她啊地尖叫:“来人啊,把这个淫贼给我拿下。” 下人们不明所以,还是依照吩咐将大门关上了,一个个拿着棍棒围住了苏阮正。 原来方才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苏阮正忍不住想笑,脸上却恰到好处的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位小姐,我送你回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功,焉何如此无礼?” 晴雨冷笑:“你这妖孽,深夜潜我梦中,引诱我去酒楼,欲行不轨之事,当我是傻子吗?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我梦到你?” “我完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苏阮正颦眉,“我昨天夜里在家里休息,下人们都可以作证。” “就算不是你肯定也跟你有关,不管了,先给我打了再说。” 聪明!苏阮正暗暗赞叹,看来即使转世也没有泯灭芸娘的那份聪慧。即使不用法术,苏阮正仗着身手敏捷,满院子乱窜,那些下人们也打不到他。最后晴雨急了,劈手夺过木棍,亲自对着苏阮正打下去。 这次苏阮正没有躲,他接住了木棍,慢慢抬起头来。 晴雨一惊,还以为会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谁知道他还是笑着的,唇红齿白,美色动人,看得晴雨眼皮一跳。 晴雨恼了,直接用拳头捶他的胸膛:“混账,还敢魅惑我,你找死。” 苏阮正长臂一伸,轻松地将她搂在怀里,制止了她的所有挣扎,贴着她的耳边轻笑:“怎么蛊惑你,像这样吗?” 晴雨尖叫,不择口地大骂:“坏人!臭男人!走开!” 苏阮正哈哈大笑,把她按到自己胸前,还说:“我臭不臭你闻闻不就知道了。” 晴雨哪里肯闻,脸被迫贴着他的胸口,两只手死命地推他,吓得花容失色,正推着,苏阮正却主动放开了她。晴雨一怔,抬头看着苏阮正。 苏阮正的表情淡淡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如果我真的想害你,现在你已经没命了,下次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要这么鲁莽了。”苏阮正真的生气了吗?他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更何况对象还是他心心念念的芸娘,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说明他的无辜,即使他不无辜,还为了让晴雨愧疚。 说完就往外走,那些家丁们自动地退到两边,也不敢拦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不出苏阮正所料的,晴雨真的有些懊悔,她想会不会真的是巧合,或许她无意中看到了那个男人然后就梦到了他。苏阮正也在懊悔,话本上都是骗人的,不是说女孩子梦到一个男的就爱上他,为他要死要活的,最后还为他复活了吗?一般女孩子梦到一个男的至少会认为他是她的梦中情人吧,为什么轮到他就被认为妖孽差点儿还被打了一顿啊。 只追过狐狸的青阮表示压力很大,而且追芸娘的时候,他叼了一块肉送给她,她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 临睡前,晴雨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看着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悲伤,不过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很快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含笑看着她的样子甚至称得上是宠溺的,那种令她砰然心动的宠溺和温柔。 但是,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吧,晴雨叹了一口气,熄灯上床睡觉了,这种淡淡的惆怅在她又在梦里见到那个男人时变成了十分的恼火。 顶着晴雨的目光的压力,青阮艰难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哎,我怎么在这?我白天见过你,你不就是……”然后他被晴雨一脚踹到了:“少装傻了,就是你干的对不对?混蛋,你把我弄到哪了?” 青阮的脸上顶着灰扑扑的脚印,躺在地上不动了。唉,追夫人的路漫长而艰难啊。 就这样殴打与被殴打的过程中,两个人的关系取得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最后苏阮正只好鼻青脸肿地承认,是他把她拉进梦里的没错,因为她深居简出,几乎不出门,他想不出别的法子接近她。 晴雨怀疑:“你怎么会这种妖术?你到底是什么?” 苏阮正面不改色地扯谎:“仙人,我是天上的仙人,因为看到你动了凡心,所以……” “撒谎。” 苏阮正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那你说我是什么?” 晴雨抱着胳膊绕着他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慢悠悠地说:“你是狐狸精吧。” 苏阮正踉跄了一下。不是吧,这都能猜到? 晴雨奸笑:“妖孽!显出你的原形。” 苏阮正被她的笑震撼住了,他惊恐地喊着“不要过来”,然后就被扑过来的晴雨推倒了。 片刻后,一只青色的狐狸躺在晴雨的膝盖上,露着白色的小肚皮,惬意地享受着晴雨的顺毛,鼻子下面还残留着未干涸的血迹。其实这样一个和谐的场面经历了一个惨烈的过程,他被迫显出原形后,晴雨尖叫着对他又抱又亲,简直爱到了骨子里,所以不可避免地把他埋到了自己的胸前,等晴雨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发现狐狸已经奄奄一息了,脸上还挂着乐淘淘的梦幻般的笑容,鼻子下面鲜血长流,下颌的毛都被浸湿了。 晴雨很不满意:“你怎么不陪我玩啊?” 青阮已死,有事请烧纸。 晴雨抓着他使劲晃了晃,不怀好意地奸笑:“你不是很想接近我吗?我有一个好法子。” 于是第二天,晴雨的丫鬟惊奇地发现小姐的腿上卧着一只小狐狸,水灵灵的眼睛,毛茸茸的别提多可爱了,整个王家都疯了,丫鬟们尖叫着上来摸小狐狸,上下其手。芊芊玉指,蔻丹指甲,这些成为了苏阮正永难磨灭的噩梦。 直到晴雨看够了戏,被□□挤压得半死的小狐狸才被救出来,从此以后,他对女人多了一层心理阴影。 城里的商人们惊奇地发现,去青楼谈生意时,原来左搂右抱的苏家掌柜似乎得了恐女症,见了女人脸色发青心有余悸,死活不让她们靠近,成了桐城的一个大笑话。 这件事可以写成一本书,书名叫做“正室的阴谋之如何培养夫君的忠贞”以及“心理阉割法大全”。 而就梦境而言,晴雨也提出了要求,梦境的内容不能单一,于是她在梦境中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大海,从未见过的花田,从未见过的高山,他们一起光着脚在海边散步,一起躺在花田里聊天,一起登上山顶俯瞰着秀丽江山,所有的梦境都如同鸿蒙初开,天地广大无边,却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伴,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他们相依为命,一直到天荒地老。还有一次,苏阮正将她带到了一个悬崖顶,他们偎依着看月亮,最后她倚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似梦非梦间,她听到了一声叹息,恍惚间,好像有人喊了一声“芸娘”,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芸娘,她是谁? 其实那段时间,桐城颇为不平静,城内采花贼活跃,已经连连有好几个大家闺秀遭了不幸,晴雨细思梦里的异常,觉得苏阮正极有可能是那个采花贼,不由得心惊肉跳。按理说第一起采花事件发生后,其他大户人家都加强了守卫,可是还是被采花贼掳走,那种神出鬼没地手段,如果是他的话,凭借托梦的手段,很有可能实现。晴雨觉得不能姑息,她不想让其他的女孩子遭殃,至少也要向官府提供线索,如果不是他,自然能脱身。 于是,在一个更夫的举报下,青阮被请到了衙门喝茶,面对审讯,他哭笑不得,心想芸娘也太调皮了些,不过她还知道不能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说出来,一则骇人听闻,二则于她的闺誉有损,是不是该赞她一句聪明呢,不过,聪明归聪明,买通更夫陷害夫君可就不对了啊。 就在青阮跟官差斗智斗勇磨嘴皮子的时候,熟睡的晴雨突然感到了异样,她心悸地坐起来,只看到紫光一闪,就失去了意识,甚至没有看清采花贼的模样。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个山洞里了,跟她坐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女孩,都是相识的前几天被采花贼掳走的大家闺秀。 洞顶垂着无数条钟乳石,有的还在滴水,而在靠里的石壁前,立着一个宽大的靠背椅,上面坐着一只紫色的尖嘴狐狸,蓬松的尾巴高高地翘着,拂来拂去,它正用两只上肢捧着一个瓷瓶饮酒,长长的嘴□□瓶子里,看起来晕乎乎的,似乎已经醉了。 第8章 桐城(4) 这就是采花贼?离她的想象差距有点儿大啊,晴雨见惯了苏阮正的原形也不觉得害怕,就问:“你把我们绑来到底想干什么?” 紫色的狐狸晃了晃脑袋,两只眼珠子对到了一起,它目光涣散地对了一下焦,总算看清楚问它话的人类是哪一个。 “你们谁认识青阮?” 那几个女子吓得只知道哭,只有晴雨勉强回答了它的问题:“不认识。”她只认识一位叫做苏阮正的狐狸,再说了,谁知道青阮是人还是狐狸。 紫狐狸打了个酒嗝,瓷瓶从它的爪子上滑落,滚落到一旁,它摇摇晃晃地用两只后肢走过来,登时吓得那几个闺秀又是一阵尖叫。 晴雨觉得它大概是醉的忘了把前爪放下来。那只狐狸的尖嘴几乎要戳到她们的鼻子上,这个瞧瞧,那个看看,嘴上的胡须抖了抖,哼了一声:“还是……还是本大仙最漂亮。恩,应该不在这里面,我我再去抓,总有一个是青阮喜欢的。” 晴雨从它的前言不搭后语中推断出了采花贼的真相,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你抓我们来是因为你觉得青阮喜欢我们中的一个?” “恩,”紫狐狸醉醺醺地点点头,站不稳地直立着往后退了退,“如果青阮找到这里,说明我抓的那个就是他喜欢的,我杀了……杀了她,就没有人跟我抢青阮了。” 晴雨柔声哄她:“我们不认识你说的青阮,所以他不可能喜欢我们,不如这样好不好?你放了我们,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看青阮喜欢谁好不好?” 紫狐狸恶狠狠地龇牙,尖利的锐齿发出寒光:“不好。”它将脸贴的更近了些,近距离地仔细看着晴雨:“你说话的方式总让我想起一个讨厌的狐狸,很讨厌。” 晴雨缩缩脖子:“我是人,不是狐狸,不可能是它。” “你当然不可能是它,它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紫狐狸倒在地上,尖嘴正好碰着晴雨绑的手,凉凉的,湿湿的,它嘴边的绒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可爱极了。 晴雨忍不住笑了,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狐狸嘴。 紫狐狸甩甩头,摆脱了她的钳制,翻了个身,亮着肚皮呼呼大睡,长长的尾巴绸缎般顺滑。 “狐大仙?狐大仙?”晴雨小声地喊了几声,确定它睡着了就开始试着解手上的绳子。 “没,没用的。”与她相熟的菁华总算镇定了一些,抽噎着说,“洞口设有禁制,我们出不去。” 晴雨皱眉,这下子可就麻烦了,可是等人救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来人了又有谁能打得过一个妖怪呢。苏阮正还在衙门喝茶呢,不知道会不会来救她。 紫狐狸突然抽抽鼻子,晴雨跟女子们顿时噤声,大气也不敢出。谁知道紫狐狸翻身趴在地上,尖嘴拱地,捶地大哭:“青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喜欢了你几百年,芸娘死了你还是不接受我……” 所以这是狐狸在发酒疯?暗恋了几百年,它还真是痴情。晴雨好笑。等等……芸娘?苏阮正,青阮,他的那个悲伤的眼神,讨厌的狐狸……所有的线索汇成一条线,拼凑成一个可怕的事实。 所有的事情都解释通了,明明不认识,他突然找上自己的原因。无条件地宠溺自己的原因,晴雨的脸色白了起来。 桐城。在王家下人哭天抢地的来报案后,青阮被官差客客气气地陪着笑脸送了出来,可惜他们发现,自己的赔小心没能让这位富商的脸色好看一些。他的脸色反而更难看,几乎称得上铁青了,他杵在王家下人的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带我去。”说起来也巧,他夜夜都同她在一起,被晴雨告到衙门以后他□□有术却没有使,结果就出事了。 王家下人愣愣地看着这个黑面阎王,忘记了哭,他记得这个人,那天小姐把他骗回家打了一顿,所以他这是在做什么,要去王家幸灾乐祸吗? 青阮暗骂了一声,大概是伪装成人类太久了,竟然忘了自己会使法术了。他拔腿就跑,出了衙门,跑着跑着就化作一道青光遁入王府,进了晴雨的房间。房间里晴雨的父母都在,她的母亲哭成了泪人儿。青阮用了隐身术,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走到床边嗅了嗅,在馨香中嗅到了一股子妖气,这就是不管深宅大院戒备多森严,保卫多严密都没有能防住采花贼的原因,因为他是个妖怪。 青阮呆若木鸡,闻到那股子熟悉的气息的时候,他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故乡,大荒山,那个连绵千里的深山老林,他曾经甘愿付出生命,却最终付出失去芸娘的代价的家。其实,也不能说是因为大荒山,而是他的野心。 山洞里,紫狐狸发过酒疯之后就陷入了沉睡,而晴雨却感到浑身发冷,她愣愣地靠在石柱上,直到菁华连声喊她才回过神。 “晴雨,晴雨,你怎么了?” 晴雨掩饰住情绪:“哦,没什么。” 其实到现在,她也觉得自己活着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了,天快亮了,从洞口望去,翠绿的山峦起伏,高大的树木至少有百年以上的树龄,她们应该在一个深山老林里。 “看啊,那是什么?”比较接近洞口的一个女子突然惊呼。 一道青光从远方掠来,直直坠向洞口,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咚地一声撞得整个山洞都震了一震。 紫狐狸骨碌碌打了几个滚,一翻身爬起来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唔,发生了什么事?” 青光还原成一个年轻的人类男人,他伸手摸了一下洞口的空气,然后脸色难看地说:“紫韵,解开禁制让我进去。” 紫狐狸惊慌失措,如果它毛茸茸的三角脸上能看出惊慌失措的话,它后退了几步:“不不行,你会杀了我的。” “对,你会杀了我的,”它似乎总算想起来当采花贼的目的了,尖利的指甲刷地长出来,抵在了晴雨的脖子上,“原来是你。你就是青阮喜欢的人。难怪你问我那么的问题。” 青阮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紫韵,放开禁制让我进去,我保证不打死你。” 紫狐狸的耳朵跟尾巴一起耷拉了下去,看起来有些可怜,它真的抬了一下前爪,像是要同人握手,然后一道紫光打在洞口,一层水波荡漾之后,青阮就进来了。 他一把搂住晴雨,检查了她的情况才转向紫韵,开始捋袖子,神色发狠。紫狐狸一见觉得不好,撒腿就跑,然后洞内鸡飞蛋打,哦不,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紫狐狸被狠狠揍了一顿,挺成了狐狸尸,奄奄一息。完了凶手还不客气地说了“从哪来回哪去,”就抱着它的情敌往外走。 “青阮。”紫狐狸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青阮脚步不停,然而晴雨推了推他:“那些女子也要带回去。” 麻烦。青阮啧了一声,还是转身,同那几个女子对视了一下:“忘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们被一个采花贼掳走了,他被我杀了,你们被我救了。好好睡一觉。” 几个女子包括菁华的眼睛眨了一下就沉沉地闭上了。 青阮吩咐紫韵:“把她们都送回去。” 晴雨还是不满意:“这下子她们的声誉都毁了。” 青阮无奈:“我没有办法改变整座城的人的记忆,在他们的眼中,这几个女子已经没有名节了。” 晴雨怒目而视。 “青阮,”紫狐狸又开口了,“回去吧,大荒山的族人都很想念你,长老也希望你回去。”紫狐狸蔫头蔫脑的,看起来快要哭了,它的眼睛很漂亮,像是杏核,黑白分明,蒙上了一层水汽之后,连晴雨都有些呼吸不畅,心想都说狐狸眼能勾魂,果然不假。 青阮眼一横:“你喊我什么?” 紫狐狸连忙改口:“四叔!四叔,你回家吧,大伙都说让我带你回去呢。” 晴雨看到抱着她的青阮脸色灰败下去,是个精疲力竭的模样,他张了张口说:“我没脸回去。” 是啊,如何有脸回去。当年天狐去大荒山招募手下,信誓旦旦地说能改变妖族的命运,让他们成为三界的主宰,不再受那些修仙人士的戕害。 他心动了,修炼成妖以后他跟芸娘到人间去,尝尽艰辛,那些道士见了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夺他们性命,芸娘的一颗牙就是被一个老道士的剑削去了半颗,而知道他们妖类的身份后,那些凡人的恐惧的嫌恶的目光更是让他愤怒。凭什么?他想,人类弱小又卑鄙,为什么他们能享用绝大多数的资源,可以心安理得可以对他们血淋淋的身体视而不见,扒了他们的皮,猎杀他们的幼崽,就算是自诩为正派的修仙人士,不也有挖出妖怪的内丹增进维护的人吗? 而成为主宰之后,奴役那些无耻人类,让他们不敢再扒掉他们的皮不是很好吗?青阮在大荒山年轻一代狐狸中很有号召力,他一跟天狐走,大荒山的那一代狐狸几乎都跟着他走了,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天狐死后,妖类覆灭,大荒山跟他一代狐狸也不剩几个了。 第9章 桐城〔5) 芸娘不用说,当时也跟着他追随了天狐,可是她并不赞同,她说,不管外界如何,大荒山在连绵山区的最深处,数百年也没几个人能踏入,何必出去折腾呢? 可是他不听,帮着天狐做了不少事情,或许妖类本来就是比较残忍的,他做了那么多的残忍的事,却一点儿都没有愧疚。直到报应落到了芸娘的身上,那一次完成任务之后,他跟芸娘回狐山的时候被修仙人士伏击,芸娘为了保护他身受重伤,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回到狐山,他求天狐救芸娘,可是一向器重他的天狐却拒绝了。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下着雨的阴天,他跪在天狐的宫殿外,求他,可是天狐靠在宝座上,就那样冷漠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绝望之下,他背着芸娘上了昆仑。因为他听说修仙各派的掌教正齐聚昆仑,商议对付天狐的办法。 想起前尘往事,青阮迟疑了一下:“说起来,我求尊上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异常。”他习惯了喊天狐尊上,到现在也没能改过来,不过天狐除了没救芸娘之外,对他确实不错。 “异常?” “恩,你知道的,他很厉害,像芸娘这样的伤势对他根本不在话下,也就是一挥手的事,可是那天,他怎么都不松口,靠在宝座上的样子也不像是傲慢,倒像是……疲倦,对,疲倦。”青阮怕误导了萧逸,又不确定地说,“还有虚弱?也许是那几天你们正道的人找他找的太频繁了。” “青阮,在你找上昆仑山以前,我们不知道狐山的具体位置,一向都是天狐主动出击的。”萧逸沉声道。那么,天狐又是为什么而虚弱?说起来他最后跟天狐决战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因为有些容易了?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他师父的修为全部传给了他,他的实力已经有了变化。 青阮的眼里闪过不容错辨的恐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言,总有一天天狐会归来,追随他的人都会复活,他会成为真正的万妖之王,统治三界。” 当然听过,在狐山刚听的,那只被他刺死的老狐狸说的。萧逸问:“怎么了?” “其实尊上真的能复活人,我亲眼看过他救活一个已经死了的妖怪,不过他好像很厌恶这个能力,所以很少用。你说,传言会不会是真的?” 萧逸心里咯噔一下,笑着安慰青阮:“天狐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你还怕什么。” 青阮安心了些:“也对,就算他复活不是还有你在吗?再说了,那个传言还真是漏洞百出,万妖之王,尊上不早就是万妖之王了。” 萧逸神色却凝重起来。妖,妖魔,历来妖魔不分家,可是妖族跟魔族不仅差了种族,还差了一个时代,魔族是远古洪荒时期出现的生灵,跟神族对立,每一个都顶天立地,跺跺脚山崩地裂,神隐之后魔族也不知所踪。真正的万妖之王会不会是指妖族跟魔族的首领?可是他却没有细想下去,像他说的,天狐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就算他会复活,死了的人也是没有办法复活自己的。 “说的太远了,你跟芸娘的事情还没有说完,”萧逸微微笑着,目光闪烁,“这么说你从紫韵的手里救下了晴雨,所以她心中感激以身相许嫁给你了?” 即使已经娶到芸娘,青阮说起那时候的事还有些郁闷:“不,她跟我划清界限了。” 这个转折也是萧逸始料未及的:“恩?” “好像是紫韵说漏嘴了,晴雨她……”青阮犹豫地用了她这一世的名字,好将意思说清楚,“知道了芸娘的存在。她以为我把她当成替身。” 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半夜去看芸娘说漏嘴的事情。 萧逸叹息。或许这也是人妖殊途的原因,妖类寿命长久,人类生命短暂,重入轮回之后没有人能说清她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她,至少对于萧逸来说,转世之后,虽然拥有同一个灵魂,她却是另一个人了。 “我觉得芸娘可能有前生的记忆,虽然只是模糊的感觉,”青阮,“她知道我是妖怪也不害怕,而且还有一件事……” 晴雨看紫狐狸说的可怜,也帮它劝他:“怎么没脸回去?就算你没脸回去也是你对不起大荒山,不是大荒山对不住你,大荒山希望你回去你还拿什么乔?矫情。” 青阮瞪她。 晴雨忍俊不禁:“你看看,小狐狸暗恋了你几百年,你一回去,家也有了,老婆也有了,再添一窝小狐狸,多好。” “放屁,”青阮破口大骂,“我离开大荒山的时候它还只是个狐狸崽子,毛还没长全,它懂什么?还暗恋我呢,我是它四叔。” “又没有血缘关系。”晴雨不以为意。 青阮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晴雨也有些疑惑,对啊,她怎么知道,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们能幻化成人形,想来也不会做那种*的未开化的事,小狐狸既然暗恋你,不是摆明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青阮眯起眼睛看着晴雨,目光犀利,他凶巴巴地说:“我回大荒山了你怎么办?守寡吗?” 晴雨不乐意了,使劲推他让他放自己下来:“少胡说,本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可跟你说好了啊,我不是芸娘。本姑娘花容月貌,家财万贯,凭什么做别人的替身。” 青阮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在他的眼里,芸娘就是晴雨,晴雨就是芸娘,她只是失去了他们之间的记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们是两个人。 青阮纠结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晴雨也没闲着,开始下死劲地掰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撒手,让晴雨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也因为出神,他没有注意到他松手时,晴雨的眼圈蓦然红了。 晴雨闷不做声地低头整理发髻,掩饰住下掉的眼泪,青阮没有看到,紫狐狸四足在地只到人的膝盖,因为角度的缘故它倒是看到了,黑黑的眼珠人性化地闪过怜悯,它主动过来蹭了蹭晴雨的腿说:“你别哭啊,其实我撒谎了,我不讨厌芸娘,小时候她对我可好可温柔了。你虽然跟她的人形长得一样,可是你们的性格一点儿也不一样。” 晴雨开始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头发怎么整都整不好,最后她恼了,狠狠扯了一把,搞了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自暴自弃地背过脸去,不停地用手抹眼泪。 芸娘看似柔弱实则坚强,青阮何曾见过她流泪?她永远都是温柔地注视着他,陪伴在他的身旁。也许,她们真的不是一个人? 叹了口气,青阮拔下她的发簪,拢了拢她的头发:“我帮你梳吧。” “不用。”晴雨气恼地夺过发簪,狠狠瞪了苏阮正一眼。她的眼角微微上挑,生气的时候眼皮泛起薄薄的胭脂色,瞪人的时候风情更胜,看的青阮心里一动。 然后她转身出了山洞,一路走得飞快。青阮的眼中升起痛苦,跟在晴雨的后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只是不像往日那样逗她,沉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古木幽深,不辨方向,到处都是合抱粗的藤蔓,晴雨走得磕磕绊绊,再加上泪眼模糊,一个不慎差点被绊趴下,本来在两步外的青阮瞬间移到她的身旁。 “我送你回去吧。” “你喜欢我吗?”晴雨问他,见他不吭声又追问了一句,“喜欢吗?” 青阮为难地看着她,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那请你让开,我不想欠你人情。”晴雨冷着脸推开他。 “可是你已经欠了,是我跑来救了你。”青阮小心翼翼地提醒,这一作死的提醒显而易见地换来了一个白眼以及更加彻底的无视。 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像是表明自己不在乎苏阮正,晴雨哼起了歌,歌里像是下着雨。至少苏阮正觉得像是下了雨,他给晚晴托的梦境里下着雨,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他记得芸娘离开的那天是雨天。或许芸娘死后,他就没有离开那片雨。 山里的道路并不好走,因为刚下了一场山雨,路上湿漉漉的,泥泞滑腻,还有一段积了见不到底的水。 晴雨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过去。苏阮正走过去,低声道:“我来吧。” “不用,”晚晴气恼地说,弯腰将绣花鞋脱下来,赤着脚就往积水里走。那双脚因为未见日光,白生生的,犹如白莲。她刚下到水里,苏阮正就大步迈了过来,一弯腰强行抱起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晚晴挣扎得很厉害,她劈头盖脸地打着苏阮正,带着恨意。 苏阮正任她打着,一步一步走的稳当当的,过了积水也没有把她放下来,眉目冷硬,嘴巴闭得紧紧的。 晴雨打着打着就没劲了,她把手放下来,把脸埋到了胳膊里,哭了,她含糊不清地说:“苏阮正你混蛋。” 第10章 桐城(6) 苏阮正视而不见,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她死了。”声音冒着寒气,一点儿也没有软化。 晚晴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没能反应过来。 苏阮正一字一句,像是要让她听清楚:“她死了。” 她已经死了,所以让自己不要跟一个死人争吗?晴雨觉得眼睛又开始酸胀:“那你爱我吗?”大笨蛋,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那个女人有没有死,她在意的是他的心里有没有她。 苏阮正疲倦地说:“你以为我跟你耗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太闲了吗?”对他而言,晴雨就是芸娘,可是对于晴雨来说,芸娘是彻彻底底地另一个女人,她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他如果想让芸娘回来,就要把过去深藏心底。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芸娘回来,他可以对过往只字不提,反正也不是多么愉快的记忆,他们重新开始,只要他记得就好。 你只需要记得我有多爱你,而不必记得你有多爱我。 他这边伤感着呢,晴雨已经开始心猿意马,她脸朝下地埋在他的怀里,闻到了一股清爽的男人味,很好闻。哼,不是臭狐狸吗?怎么一点儿也没有狐臊味。 晴雨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骂他臭男人他强按着她让她闻自己腋下的情形,忍不住笑了,结果一抬头,发现苏阮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揶揄:“呦,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晴雨一下子从头红到脚,头上似乎也冒出了白汽,她嘴硬:“什、什么都没想。少、少废话,快送我回去,用飞的。” “我送晴雨回去以后,她说她被采花贼带走了,是我救了她,她要以身相许。她能回去她的父母很高兴,就把她许配给了我。刚好今天是黄道吉日,我就把她迎娶进门了。” 萧逸一直默默地听着,等他讲完了才问:“那几位小姐?” 青阮有些心虚:“哦,呃,对了,我听说紫韵把她们都送回去了。” 萧逸眉宇间有不赞同的神色,却没有多说什么:“我本来还怕你用魅惑术迷惑她,让她嫁给你,既然不是,我也就放心了。” 青阮这才明白萧逸一反常态地向他打听芸娘事情的真实意图,当即大怒:“我永远不会用魅惑术对付她,我爱她,也一定会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让她爱上我。” “那就好,”萧逸波澜不惊,“我再确认一件事,你还想着振兴狐族的事情吗?” 青阮的嘴皮动了动,有些疲倦:“以前天狐回到族里,说是可以振兴我族,让我族不再被卫道者追杀除掉,让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人间。我选择了跟随他,芸娘不同意,百般劝我,我却不听,她没办法,只好跟着我出了大荒,然后就再也没能回去。现在我想通了,只要她在,狐族的命运又关我什么事呢?并不是所有的狐狸都不害人,也不是所有的道士都屠戮狐狸,像你,当年不也给了我一个重新做狐狸的机会吗?” 青阮向他拜了下去,深深地看着萧逸的眼睛,郑重地说:“我从来没有对你道过谢,所以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当年你救了芸娘,拯救了两条命,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当年妖类横行,为祸三界,天帝一气之下关闭了妖类的轮回之路,所以妖怪死后再也不能获得新生,是萧逸排除万难,修复芸娘破碎的灵魂,送她进入轮回,虽然是交易的结果,但是没有萧逸的一手促成,正道肯定不会同意。 萧逸扶起他,有些不知所措。 青阮却噗嗤笑了,挥手召回傀儡,自个晃晃悠悠地往后院去了,客人们还等着他敬酒呢。 萧逸愣了一下:“哎,那个……”但是青阮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拐角。 萧逸叹了口气,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新娘已经被换了,他被修道者盯上了。萧逸想了想,决定先去找新娘,那个孩子应该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新房里。暮雪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似乎很高兴见到萧逸,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了起来。 萧逸摸了摸她的头发:“暮雪,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接到一份除妖的任务,要我协助他,让我跟他来。” “他要你扮新娘?”萧逸皱眉。 “恩,师兄说我体形不大像,所以还喂我吃了成长丹。” 萧逸知道成长丹,那是能让人快速长大的丹药,修真界用来喂刚出生的小孩儿,好看看他们长大后的模样,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那真正的新娘去了哪里?” 暮雪摇了摇头。 萧逸沉吟:“那你的大师兄呢?” “不知道。” 萧逸刚想问什么,就发现后院的喧闹声突然消失了,诡异的平静持续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高亢的尖叫。 糟了,出事了。萧逸瞬间从新房消失。 后院一片兵荒马乱,人们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因为新郎的艳红的新装下钻出了一条青色尾巴,毛茸茸的,蓬松的,还在惬意地摇着。 “狐……狐狸……尾巴啊。” “快跑啊,有妖怪。” “救命啊。” 暮雪从新房出来的时候,酒席一片狼藉,人群已经鬼哭狼嚎地散去了。而新郎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长长的尾巴,睁着迷离的眼睛看着她走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贴到脸上,满足地叹息:“芸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暮雪疑惑地颦眉,新娘子的名字不叫芸娘啊。 而青阮的前方的空地上,萧逸正同慕辰对峙着。慕辰的杀气几乎要实体化了,对于一向信奉挡我路者死的他来说,挡在他的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碍眼,而是碍眼极了。 脚下平地起了一阵旋风,慕辰微抬起手,无形的气流旋转着汇聚成一把长刀,他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庭院就像凭空起了风暴,中间还夹杂着密集的闪电,弧形的刀光在风暴中穿插,却每每被白光拦下。 事实上,萧逸应付的并不轻松,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感觉了。眼前的人杀气超乎寻常的浓重,每一次进攻都是为了杀死他,动作锐利而迅疾,战线波及范围之内,木桌门柱都被瞬间切割成无数条,细长的风刀好几次都擦着他的脸颊过去了,逼得萧逸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对扑面的杀机。 混乱间,园中升起紫色的雾气,一个宫装美人哭哭啼啼地现身:“青阮,你不要我,却要一个凡人,你说,我到底哪一点儿比不上她?”暗恋了几百年的人要成亲了,新娘不是她,紫韵觉得这是天底下最悲催的事情,没有之一。 庭院如同狂风扫过事实上也是被狂风扫过,紫韵一眼看到心上人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狐狸尾巴露了出来,而他的身边站着的小女孩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也加入了战团。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也多亏她来的及时。紫韵趁着院子里正激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把青阮抗走了。 暮雪强行切开风暴,插入两人之间,想把他们分开。萧逸担心伤着她,立刻收回了飞剑。慕辰打得兴起,哪里愿意收手,长达七尺的匹练风刀当头斩下,连暮雪都被笼罩在刀锋之下。 暮雪来不及闪避,明澈的眼睛闪过惊愕和哀伤,却唯独没有怨恨。危急时刻,萧逸抱起暮雪,瞬间遁出刀光。放下暮雪,萧逸也动了真怒:“你没有看见她也在你的刀下吗?为什么不停手?” 慕辰不屑地嗤笑,收起了风刀,看出只要萧逸在他就不可能接近那个妖物,再说那个妖物也已经被救走了,所以他利落转身走了,扔下一句:“你最好提醒他不要接近那个女人,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 暮雪扯了扯萧逸,等他注意自己,便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是在告诉自己没关系吗?萧逸叹了口气:“没事吧?” 暮雪想了想,说:“大师兄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对我很好,恩,他平时也是这样的,不过他不会伤害我。” 萧逸忍不住笑了起来:“恩,我知道,那天他去狐山救你,说明他很在乎你,今天也许是失误吧。” 暮雪静静地看着萧逸释怀的样子,没有告诉他,不是失误,方才那一刻,大师兄是真的想杀了她。她的大师兄一向都是如此随心所欲,从来不会因为情面而逆了自己的心意。 萧逸牵起暮雪的手:“走吧,我们去找新娘。” 事实上,不用他找,因为王府已经整个乱成了一锅粥。晴雨失踪了。同样无功而返的慕辰迎面碰上萧逸,眼睛里几乎能飞出刀子,他好不容易才将苦大仇深的目光从萧逸身上挪到暮雪的身上,冷冷地说:“跟我回去。” 暮雪摇了摇头。 慕辰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狂霸酷帅地跟他们擦肩而过,到了府外的大街上没有避讳行人,直接就御剑冲上了天,留下萧逸跟暮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第11章 公主陵(1) 萧逸也没有在桐城多留,他知道晴雨已经逃出去跟青阮汇合,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了,所以走的也很利落,但是却没能利落起来,因为他的身后多了条小尾巴,暮雪一直跟着他,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寸步不离。 萧逸诧异地转身看着暮雪:“你跟着我做什么?”虽然这样问,还是停下了脚步等她。 暮雪没有说话,黑得迥异于常人的眼睛盯着他,嘴巴抿得紧紧的。她的眼睛应该是俗说的狐狸眼,眼角风情地上挑,大概是瞳孔的眼色太深的缘故,在她的脸上却不显妩媚,反而略有些冷丽。 萧逸欲言又止,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说实话,对着她的脸,他很难拒绝她。 出了城,萧逸就御剑飞上云端,刻意放慢了速度,好让暮雪能够跟上。高空之风穿体而过,流云飞速滚动变幻,两道白光先后掠向远方。 两三天之后,安都城迎来了两位旅人。他们从城郊的小道走来,跟过走的行商有很大不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背挺得笔直,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气质冷若冰雪,同这个凡尘格格不入,一看就是修仙人士。到了城门口,他们并不急着进城,而是先在城门口的茶寮坐下了。不用说,两个人就是萧逸跟暮雪了。 出桐城后萧逸还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哪算哪,暮雪也不知道地名,只知道他们飞过了丘陵,还飞过一片很大很大的森林,那片树林覆盖面积很大,从高空看去,浓浓的绿色扑面而来。暮雪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那随时会流淌下来的翠绿。这一天,他们御剑路过一个地方时,风中突然带了海洋的潮湿气息,与此同时,海潮一起一落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萧逸抬手示意暮雪停下。他默默地看着视野尽头的那片蔚蓝的海以及坐落在海边的浩瀚古城,说:“前面就是武阳城了,我们在那里停一下。” 这是萧逸第一次主动要去一个明确的地方,暮雪感到很好奇,不过,武阳城?那是哪里? 暮雪想明白了什么,一副大人样地给萧逸普及知识,“你说的是安都吧。在前朝它叫武阳城。” 萧逸怔了一下:“已经是……前朝了吗?”他默然地眺望着远处的高大城阙,似乎已经这样孤独地望了一千年,一万年,直到逐渐被世界遗弃。 “你来过这里?”暮雪问。 “是啊,五十年前来过。” 按惯例两个人在无人之处下了地,步行走向安都,不过一路御剑也很辛苦,所以在进城之前,两个人决定先在茶寮歇歇脚。 茶寮很小,却很干净,杯具都是精致的天青色。铺子主人是个年轻姑娘,他们刚坐下,她就动作利索地给他们端上了茶水。萧逸对她点点头,说了声多谢便不再言语。他将瓷杯捧在手上,并不饮下,只是看着。与刚上昆仑的时候不同,他早已修成辟谷之术,不需饮食。 暮雪自顾自地喝着茶,她喝的时候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虔诚地喝酒。 萧逸看着她,沉思,觉得有些奇怪。暮雪似乎也修成了辟谷之术,不用吃五谷杂粮,至少她跟着他风餐露宿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么小的年纪修成辟谷之术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萧逸觉得她不是人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奇怪就奇怪在这,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妖气,身上的气息反而很干净,简直太干净了,倒像是山精水魅之类的非人。 他们坐下不久,就有一批人也坐到了茶寮里,举止彪悍,显然是练家子。几个人一坐下就谈论着最近的新鲜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萧逸也能听得到。 为首的小个子说:“听说了么?大前天桐城发生了一件怪事,王家首富嫁女儿,新婚夜新郎喝醉酒露出了狐狸尾巴,他啊,不是个人。更奇怪的是,宾客们吓跑了以后看到新郎家闪电阵阵,还有巨大的风声,后来闪电风声都消失了,有胆子大的人回去看了,发现新郎已经不见了,新娘也消失了。他们都说是天神下凡,收了那个狐妖呢。” 小个子身旁坐着的黑发青年不以为然:“什么怪事啊,依我看,多半是新娘想逃婚,就合同外人演了一场戏,然后跟情郎私奔了。那个新郎现在不定在哪埋着呢。” 小个子被他当众驳了面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好发火,忍气吞声地说:“那好吧,我再说一件怪事,就发生在我们这,南郊的那个公主陵你知道吧?那里啊,闹鬼了。” 他对面的文弱的年轻人很感兴趣:“就是那个寿阳公主?前朝亡国皇帝最喜欢的小女儿?” “嗯,就是她。可惜了,年纪轻轻地就死了,听说生的很美。” 浩宇不以为然:“得了吧,再美还能美过皇后?前朝皇帝就是因为她亡的国,名符其实的倾国美人。” 砰!这声巨响不是小个子拍桌子的声音,而是来自于邻桌。 小个子他们奇怪地看去,发现是邻桌那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不慎打翻了一个碗,就没在意,收回目光开始低头喝茶。 乍然听到寿阳的死讯,萧逸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寿阳她……已经死了?也是,距离上次见到她已经五十年了,身为凡人,她的寿命也该终结了。既然能埋进公主陵,她应该平平安安活到老了吧?不,不对,他们方才说,她年纪轻轻地就死了? 暮雪只觉得有风声急速掠过,诧异回头,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她张望了一下,在那桌议论的人面前看到了萧逸。 他突然出现在眼前,那几个人也吓了一跳。 萧逸轻声道:“方才你们说寿阳公主的陵墓闹鬼了?” 萧逸的表情太过自然,小个子也不好意思太过大惊小怪,他没有隐瞒,豪爽地以实相告:“哦,你说闹鬼的事啊。我听说有盗墓贼夜晚去公主陵盗宝,结果被女鬼缠上了,好不容易逃出来,重病不起,不断地说胡话,说墓里有好多鬼。” 萧逸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间转身便走,没走两步身影就幻化成模糊的光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萧逸不见了,暮雪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继续喝茶,显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冷静。 茶寮里的人可没有她淡定,萧逸凭空消失,他们看的一清二楚,除了小个子的那一桌,全都吓得一哄而散,觉得青天白日见鬼,邪了门了,于是那天寺庙道观的生意特别红火。小个子的那一桌的人虽然还算镇定,脸色也都白了。 小个子声音颤抖地说:“看、看到了吧,浩宇,这下子你总相信有鬼怪了吧。” 黑发青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继续喝茶,见怪不怪的样子。 茶寮的主人抚着心口,吓得不轻,她走到小个子的身边,抖着声问:“哥,方才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是鬼吗?” 小个子脸色凝重,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低头大口大口地喝茶。一直没有开口的赤膊大汉冲她使了个眼色:“去问问那个姑娘,她方才是同那个人一块来的。” 暮雪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话,抬眼定定地看着他们,唇角浮起丁点的笑意。那目光不像是一个孩子,过于犀利,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模样。 年轻的姑娘被她一看莫名的心虚,没敢去问她,走到别的桌收拾茶具。 浩宇压低了声音问小个子:“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小个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等。” 地府。罗邺张大着嘴看着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突兀出现,深深地觉得地府的结界该加强了,竟然有人直接开通道开到了他的房间,那帮鬼差真是废物! 不过当那个人的身影变清晰之后,罗邺果断地闭上了嘴,捎带将刚才的想法用力赶出了脑袋。三界之内,眼前的人到哪里都是来去自由,无人能拦,更何况只是从凡间转换到他的住处。 “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让我查生死簿了好吗?生死簿记载的只是人类的阳寿,你的师父她是天生地养的水灵,生死谱上怎么可能有你的师父的记载。” 罗邺很痛苦。百年前地府打来了一个疯子,疯疯癫癫地要查生死簿,偏偏这个疯子还特别厉害。地府里没人是他的对手,于是他们不得已假意妥协,谎称查无此人。没想到没多久,这个疯子又来了,好像忘了之前的事情,又让他们查生死簿,来回几次,他们都崩溃了,罗邺拍板,给他查。查谁?哦,水印大师啊,什么?昆仑剑宗?那这个疯子是谁?现任昆仑剑宗?罗邺突然有些同情疯子,早就听闻水印大师异常疼爱这个徒儿,她惨死于天狐之手,他也有所耳闻。也难怪萧逸疯了。于是,萧逸再来,罗邺就耐心地哄他,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并没有因为他神智不清而轻视他。后来天狐死了,萧逸又来了地府,这次他正常了,诚心诚意地向地府道歉,并万分感激了罗邺对他的照顾。萧逸神智不清的时候来地府也只是制服拦着他的人,并没有伤人,更何况他还是地位尊崇的昆仑剑宗,为三界做了大贡献。地府自然好言相待,既往不咎。 第12章 公主陵(2) “到了。”萧逸看着头上破旧的招牌—红尘客栈,是家百年老店,阳光透过温润的窗棂照进大堂,灰尘弥漫,有一种安详的静谧。 等定好房间,暮雪仰起脸说:“我去打探消息。” 她的身手不弱,萧逸也不担心她会出事,就点了点头。等暮雪走后,萧逸来到窗边,犹豫了一下推开了窗户。下面是一条狭窄的街巷,弯弯绕绕的不知道通往何方,两边都是居民的住所,有不少人家都挂出了客栈的招牌,跟百年前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然而萧逸知道,还是有一些东西变了,跟他一起来过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永远。 古城狭窄的街巷中,两个人曾并肩走过,两旁的酒楼挂着的灯笼照的道路朦胧的红。夜深人静没有风,雪花静谧地飘落,也被灯光印的温软的红。萧逸悄悄转头看那个人,发现自己的身高不知不觉已经超过她了。彼时,那个人目不转睛地走过,不曾注视繁华浮尘一丝一毫,眉目似水,永远都是那样的好看。 世间有诸多的不可求,最苦是为相思。 师父……这个称呼于舌尖缱绻吐出,轻的几乎没有声音,温柔而喟叹。 我很想您…… 一条简单的街巷,萧逸却靠在窗扇上注视了很久很久,直到袖子被人扯了扯。 “你不是去探听消息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暮雪拉起他就往外跑:“去城南的木偶戏剧团。” “木偶戏?”萧逸被她拽着往前跑,有些莫名其妙。 暮雪面色严肃:“没错。木偶戏,你一定要看的木偶戏!” 戏楼里。台上的木偶人中的一男一女大概是主角,男的是一白衣木偶,飘逸出尘,俊美异常。女的红衣木偶艳丽精致,在丝竹弦声中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他们到的时候,木偶戏已经接近尾声,到了话别的场景。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公主的美丽面容掩在雅致的纸扇后,只露出了秋水般的明眸和描绘精致的额妆。 她对面的男人的脸上却露出了歉意:“抱歉,我不知道,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百年……” 萧逸的神情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只是那些画面转瞬即逝,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你走吧。” 少女勉强笑了笑,强行忍住了蓄眶的泪水,背过了身。 男人抬起手想说什么,却终究放弃,腾空而去。 衣袂破空声远去,少女急忙回身,凝视着那一个身影的远去。丝竹声悠远而悲伤,袅袅飘散。 那些场景唤醒了久远的记忆,萧逸渐渐聚精会神起来。 男子离去后,少女并没有死心,而是日日面向东方等待,不管是风吹雨打,还是冰冻雪飞,从无间歇,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北雁南飞又归来,然而那个男子却再也没有回来。音乐旁白声中,人们不用想象也可以感受到少女的目中的神采黯淡下去,那娇弱哀怜的美丽有着十足的渲染力,暮雪已经听到场中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很沉重,命运似的悲哀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少女耗尽了青春年华,却再也等不回男子。暮雪注意着他的脸色,突然说:“萧逸,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萧逸闭上眼点了点头。 暮雪模仿着方才的幕后讲解的语气,一字不落地复述着讲解的话,甚至连讲解的咳嗽声都模仿了:“咳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公主,她爱上了一位天人,可是那位天人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即使如此,公主还是勇敢地向天人吐露了自己的情意,她是天之骄女,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天朝之下,她想要的都会有人马不停蹄地送上,受尽娇宠的她难得没有皇家的骄纵,善良而明理。 但是天人无法回应她的爱,于是拒绝了她。公主很伤心,总算明白即使这个世界任她予取予求,也仍有一样东西是她得不到的,她第一次希望名利权力这些俗尘人们孜孜不倦想从她这里得到的东西能够留住天人,可是……如果留的住,他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么?所以,终究还是……留不住啊…… 终于,时间到了,天人回到天上去了。明白今生或许不能相见,公主仍抱着一分执念执着地等了下去。一面,只要见一面就好。抱着这个念头,公主以出家相威胁,拒绝了皇帝的指婚和各国使者的提亲,一天天等了下去,直到死去时,眼睛仍然注视着东方,那是他离开的方向……”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如旦暮。凡人生命短暂,在永生不死的天人眼里千年只是一眨眼,对于凡人却是无数个轮回,她没有能够等到他回来。 正在此时,红衣少女应声而倒,如同一束花折下枝头,充满了悲剧性的窒息之美。 暮雪讲完了,一本正经地点评:“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萧逸突然便觉得一阵窒息:“你说……你说公主等了那个天人一辈子?” “公主二十七岁去世,对于她的短暂的一生来说,确实等了天人一辈子。听说这个公主的原型是前朝的寿阳公主,故事里的真实性也很高,甚至在史书里都有只言片语记载……” 萧逸问:“暮雪,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暮雪的眼中浮现了几分萧逸熟悉的怜悯,她说:“你认识寿阳公主。那个天人是你。”语气笃定。 萧逸看着台上的少女,脸色苍白,缓缓地说:“不是很像,真正的寿阳聪明果断,行事布局从容,华阳政变中她出了很大的一份力,只可惜女子地位低下,正史中并没有记载她的事迹。”所以,他始终不相信,那样一个冷静理智的女子会等了他一生…… 她被人们铭记的,或者是人们愿意铭记的,始终是那个美丽多情的少女,腼腆羞涩,对于爱情有着飞蛾扑火般的勇敢。 他的话俨然已是默认,暮雪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非常无奈:“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去探探公主墓吧,她在等着你。”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公主墓闹鬼的事也能解释了。她等了萧逸一辈子,执念太深,所以被束缚在墓里,不得超生。死后也一直在等着也许不会回来的人,真是可怜。 萧逸的语气冰冷:“也好,我也想见见她,看看她在搞什么鬼。”不可能的,那个笑吟吟的女子一直以戏弄他为乐,总是漫不经心地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在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吐露一个字,怎么可能会对他有情义,她至始至终只是借用了他的力量,现在也一定是有什么事要他完成,所以才停滞在墓里不肯离去。从此之外,没有别的了,也不会有别的…… 暮雪悄然抬头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眉目间闪过忧虑,没有再多说什么。 公主陵。一位公主以帝王的规格下葬,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传说这位公主深受皇帝宠爱,美丽聪慧而又善解人意,却又不幸早逝,皇帝哀痛之下,便用了帝王的陵墓来厚葬小女儿。新朝成立不过三代,前朝旧党未尽,为了拉拢人心,当今没有动皇家陵墓,反而派了军队驻扎,并且还会来拜祭。不过寿阳公主陵因为闹鬼闹得太厉害,守陵的军队都已经撤走了。所以看完木偶戏,萧逸和暮雪便步行出城,顺着神道往深山走,天色黑了下来,松柏的苍翠已经看不出来,阴森森的一大片,夜明珠的照耀下,沿路的石人石兽古朴生动,墓表林立。 萧逸一言不发,举着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只顾赶路。暮雪还是跟往常一样,跟在他的后面走。快走到献殿的时候,萧逸蓦然停下脚步,回身,漠然转向一个方向,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光弧:“出来吧!你们跟了我们一路,意欲何为?” 道路两旁的松树后转出一伙人,为首的小个子无奈地举起手站起来:“高人见谅,我们是摸金贼,见高人身手不凡,想跟进去摸点儿东西糊口而已。都是一些死者不需要的东西,没有恶意。” 萧逸面色冷凝,不为所动:“抱歉,不可以。惊扰死者的长眠,是不被允许的。再则,里面的人是我认识的,还请您止步,好吗?” 虽然是疑问句,字里话间却透露出不容拒绝的凛冽。 小个子笑的无赖:“盗死人坟墓罪不该死吧。我们兄弟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您是做大事的人,总不能一直守在这里,防的了一次也防不了百次。先不说我们现在走了少不得还要再来,就是别的盗墓贼也不会放过这皇家陵墓。仙人您高抬贵手,不如意思意思,让我们顺两件宝贝回去养家糊口,也让其他盗墓贼死了心。我们有规矩不许破坏墓主遗体,可是别的人就不一定了。” 萧逸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您倒是不怕死。” “那是。做盗墓贼的,脑袋一直挂在裤腰带上呢,说不定那次就遇到意外死了,兄弟们都有觉悟呢。” “你倒是提醒了我。”萧逸喃喃念动咒语,一行字符从他的口中飘出,如兵士整齐排列,齐刷刷排列成一面墙。 萧逸的手指向坟墓,喝道:“去!”刹那间字符流光般飞向巨大的寝陵,围绕成一圈,每个字都发出透明的屏障,严丝合缝地护住了寝陵。 萧逸转动剑柄指着一行人,竖起手指:“请出去!”言辞间已经带了山岳般的威压。 “既然阁下坚持,那么我们告退。”小个子对手下们使了一个眼色,真的带着他们离开了。 暮雪提醒:“他们不会罢手的。” 萧逸恩了一声,看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喃喃:“奇怪,为首的那个人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13章 公主陵(3) 赶走了盗墓贼,几乎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两个人才看到了墓碑。两人高的石碑上竟然空无一字。 暮雪不假思索地使用穿墙术,想直接通过封墓石,然后咚的一声被撞退了好几步。墓碑上似乎设有屏障,穿墙术无法施展。 暮雪呆了一下,求助:“怎么进去?” “看样子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萧逸轻轻拂去碑面上的尘土,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正在四处张望的暮雪猛地回过头来,剑气!凛冽冰冷的无形剑气让周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生生刺得她露在外面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萧逸运指在空白的墓碑上一字一字写上“寿阳”,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那位公主的封号。 轰隆一声巨响,封墓的巨石寸寸升起,一道台阶斜斜通往地下,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台阶连通着一道百米长的墓道,墓门升起,墓道两侧突然依次亮起了一盏盏的长生灯,灯光如海,照亮了跪地的宫人石像,一个个恭顺地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承受着锥心之痛,萧逸面无表情地在墓门口站着,迟迟没有进去,他似乎能看到那个女子嘲弄地说“就知道你记不住公主墓碑该刻什么字,也罢,两个字就放你进来好了”。那个女子有着洞察人心的智慧,在她的面前,自己的心事也一览无余。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懂他对师父的感情,那么就只有她了吧。可是他却不懂她,从来也没有,甚至对她的了然一切的目光感到微微的不自在。现在想想,虽然一直表现出对他的力量感兴趣,想要利用他的力量,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强迫他做任何事。 暮雪扯了扯他的袖子:“进去?” 萧逸睁开眼睛,瞳孔中似有微光跳动,他低声道:“是啊,要进去了……不能让她久等了呢。” 里面的空间大的超乎他们的想象,像是把整座山都掏空了,里面有很多的岔道,除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其实通往的都是机关密布的死路。两个人在迷宫样的过道里转来转去。重重楼阁,走廊宫殿,连台阶都是用汉白玉做的,极尽奢侈,看来寿阳受皇帝宠爱并非虚言。墙壁上的壁画,因为年代相近,彩绘的颜料还很鲜艳,暮雪正凝神欣赏的时候,一个女鬼直直地从墙壁里飘了出来,长发掩面,双脚悬空,大概是殉葬的宫人,一副侍女的打扮,青色的面孔上嘴唇鲜红如吐血,青色的獠牙外翻,直勾勾地盯着暮雪。暮雪表情空白,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躲闪。萧逸一送剑尖,拦住女鬼的足足有三寸的尖利指甲,只用剑气封住女鬼的前进。一摊手心,手中顿时多了一面小旗,迎风一抖,小旗见风涨大,成了一杆旗幡,瞬间将女鬼吸入旗幡。暮雪脸色白如冰雪,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萧逸觉得暮雪应该是被吓住了,指着旗幡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看,这是招魂幡,这里面的鬼都会被吸进去,所以不要怕。” 暮雪并不是被吓住了,她总觉得这种鬼影重重的场景似曾相识,然而仔细去想,脑海中却空荡荡的。之前她一直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遇到萧逸以后,她渐渐产生了一种模糊的念头,自己像是活了很久了,比她见过的人都要长久,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孩子似地,当萧逸以为她害怕而安慰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好笑,于是顺口就夸了他一句:“你的宝贝真多。”夸完以后才觉得不对劲,心想难道是因为他说我长得他的师父,所以自己把他当做晚辈了? 幸好萧逸没有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什么异常,只是无声地笑了笑说:“快走吧。”墓里面有宫人殉葬,还有修墓的工匠大概也被杀害抛尸其中,为的就是防止有人盗墓。枉死的灵魂被封闭在墓内不得超生,怨气冲天,放眼望去,乌烟瘴气,不知道有多少鬼魂。萧逸怕暮雪害怕,这话却没有告诉她。 事实上里面的情况比萧逸想的还要严重,越到里面,鬼魂越密集。萧逸唯一庆幸的是,他们用了御风之术,所以沿途的机关都没有发动。那些弓弩一旦发动,力道足以洞穿人的躯体,虽然他能挡下,也要浪费不少时间。暮雪的脸色越来越白,这也难怪,任谁看到四面八方的冤鬼张牙舞爪地扑过来都不能保持淡定,虽然最后都被收入招魂幡中,但是精神伤害要比*伤害严重得多。阴森可怖的黑暗鬼影重重,萧逸却没有受一点儿影响,他准确地判断着方向,毫不犹豫地转弯或是直走,就像是来过一样对墓室的情况了若指掌,面容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招魂幡吸足了灵魂,光芒四射,如同地宫里升起的太阳般明亮。那些鬼魂发出尖锐的利啸,如同烟雾般投入旗幡,很快沉寂。然而萧逸没有放松精神,怨气的源头一动不动,黑沉沉地笼罩了整个地宫,对他们制造的骚动没有任何反应。她正在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过去。真是像你的风格呢,寿阳。 萧逸划开阴阳,咬破拇指将血涂到招魂幡上画出引魂的法阵,招魂幡的光芒暗淡下去,倾泻而出的鬼魂们被赶来的鬼差们用锁链拉入阴间。萧逸立刻关闭了黄泉之路,若是让鬼差察觉到寿阳的气息便不好了,虽然并非她所愿,这些枉死的灵魂只怕都要算到她的头上。背负着如此多的罪孽,她只怕要在无间地狱受苦吧。 终于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门外,真的是金碧辉煌,两扇宫门上,镶嵌着不计其数的翡翠宝石玛瑙,耀的暮雪的眼睛都花了。上面绘制的应该是金乌鸟,黄金太阳中,神鸟的优雅的双翼展开,似乎随时要从日宫飞下,翱翔天宇。 暮雪这么想着的时候,金乌鸟突然睁开了眼睛,清脆的长啸声中,金乌鸟浑身燃起金色的火焰,从门上直直撞向暮雪。这一次,不用萧逸出手,暮雪瞬间拔出长剑,将金乌鸟斩成两半。 当然,那并非真的神鸟,受到重击,金乌鸟还原成一片符纸飘落在地。萧逸弯身捡起鸟形的符纸,若有所思地端详着。 “画符。”暮雪说,“你教给她的?” “不是我教的。”萧逸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顺手用剑顶开了沉重的石门。 生锈的滚轴吱呀呀打开,露出了室内的情形,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不是阴森如地狱般的情形,反而称得上温馨。长生灯的微弱的灯光下,肤色白皙的美人凝视着虚空的一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遮住了眉毛,露出的侧面温婉柔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眉眼含笑,只是那个笑容,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哀伤。 “寿阳?”萧逸脱口而出。 听到人声,美人应声转过脸来,瞬间面目变得极其狰狞,凶恶扭曲如同夜叉,艳红色的长袖迅速变长,缠向萧逸的脖颈。 不是寿阳,萧逸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厉鬼能够吞噬新鬼增大力量,如果是眼前的女鬼吞了寿阳,他不会放过她。 长袖还未近身,阴冷的鬼气便已迫人眉睫,这只鬼大概是惨死,年份不高,煞气却极重。萧逸瞬间从原地消失,与此同时,室内凭空亮起一道闪电,打向女鬼。那女鬼反应也快,红袖迅速回缩,长了眼睛般上升扩展成一道帷墙,挡住了闪电。若是飞剑强行突破,势必会沾染上红袖上的阴晦,是以受阻之后,飞剑满室游走躲避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红袖。一时间,流光绯影万千,美轮美奂。 萧逸撑起结界护身,闭目站在黑暗中似乎在养神。他除了分出神识操纵飞剑以外,还在探查女鬼的所在。那个女鬼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躲在暗处舞动红袖和他缠斗,十分狡猾。不过,萧逸的神识一旦展开,整个陵寝都笼罩在他的感知之下,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墓室,是以没有多久,他就猛然睁开眼睛,直直地掠向一个方向,剑气纵横,劈开了机关石门:“在这里。” 倏尔间,剑光绯影都消失了,萧逸的飞剑牢牢抵在女鬼的脖子上。 暮雪听到室内的打斗声消失,正要查看,就听到萧逸传声道“进来吧”,她推开石门进去还不忘点评这次战斗:“好久。” 萧逸沉声道:“抱歉。”他还记得暮雪怕鬼的事,手指一沾灯油四下打出,几点火苗飞出,因为速度极快,所以没有熄灭就点亮了四面墙壁上的灯具。宝光闪烁,金沙堆成的小山上点缀着不计其数的猫眼儿宝石翡翠,四面的墙壁是用碧玉砌成的,珍珠串成了帷幕,黄金铺成的路通到了中央的金丝楠木棺樽,室内的财富奢侈极尽人的想象,是个令世人疯狂的迷离美梦。 女鬼无所遁形,加上畏惧清光能使她魂飞魄散的力量,瑟瑟发抖,几乎缩成了一团。 暮雪好奇地看着她,心想,这就是寿阳公主吗?同传闻中一样,生的很美呢。 萧逸冷漠地说:“你不是寿阳,你是谁?” 第14章 公主陵(4) 女鬼极力想远离清光,小声地说:“我是公主的侍女,并不是诚心作乱的。只是那些盗墓贼敢惊扰公主的长眠,所以我才杀了他们。”说到盗墓贼,她姣好的面孔闪过一丝扭曲,一层黑气迅速出现又散去。女鬼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会激怒眼前的高人,哀声求饶:“不要杀我啊,我还不能死。” 萧逸低下头,艰难地问:“寿阳呢?” “公主早就去了,投胎转世,现在不知道经过几世了。”女鬼听着萧逸的语气不对,似乎与公主相识,这才鼓起胆量看萧逸的脸,迟疑地说,“先……先生,你是……你是先生?” 她好像认得我?萧逸抬起头,疑惑:“你是?” “良奴,我是良奴啊,你忘了我吗?先生!”女鬼激动得浑身发抖,她试图抓住萧逸的衣襟,却忘记了阴阳相隔,只抓了一团空气,不过她丝毫没有介意,只是哭着说,“我终于等到了你了,先生。”虚幻的泪水不断掉落在萧逸的衣襟上,让他感到了一阵凉意,然而萧逸却像是被烫了一下,迅疾掠开一步。 萧逸最见不得他人受苦,更何况女鬼的现状可能是他造成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只是看到女鬼的眼泪便已经心怀愧疚:“你……你在等我?” 萧逸生性慈悲,过度心软,为此不知被多少人讥笑为妇人之仁。但是天性如此,改也改不了。 良奴急切地上前,像是怕萧逸离开:“是啊,先生,一直在等着你。等着,把公主的思念传递给您。” 萧逸心中难过,满溢的悲伤让他的声音喑哑而低微,他说:“你说。” 良奴讲述的是萧逸离开后的事情。 华阳事变后,皇帝越发地宠爱这个聪忠诚的小女儿,几乎将世上最好的东西能给她的都给了她。然而寿阳却一天天地沉默下去,经常望着遥远的东方一望就是一整天,精神越来越恍惚。 良奴知道她的心思,将德高望重的慧远大师请入了宫中。果然,寿阳的精神一振,开始认真地听大师讲道,整日同大师清谈。然而有一天,寿阳再一次地沉寂了下去,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情绪更为低落,几乎是心如死灰的样子了。良奴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为何不请慧远大师过来了?” “他说我这辈子既无仙缘又无佛缘,因为逆天而行,妄改寿命,有早夭之象,而且所求皆不能达成,所愿皆会落空。”如此惨烈的判词寿阳一字字笑着道来,竟是浑不在意。 良奴扑通跪下,哀痛:“怎么会这样?殿下,不是真的,大师他……” 寿阳轻声反驳:“良奴,是真的。大师不会骗我。” 良奴面如死灰,怔怔地看着主子,不知作何反应。 寿阳喟叹:“我这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又有机会握住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上天待我不薄,已不敢奢求长寿……”再说了,那个温柔的人已经不在,纵然长命百岁也没有什么意思。 良奴双手并用,爬到寿阳的跟前:“殿下,我这就去昆仑山,请先生回来,他一定能救你的,一定能的!” “没用的,他四处云游,行踪不定,短时间内不会回昆仑山的。等你请到他回来,我早已经化为白骨了。若是你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见到他。”寿阳若有所思。 “殿下?” 寿阳回过神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师父大概带他来过皇城。若是他路过此地,少不得来缅怀一番的。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就算他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想了想,寿阳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对他的思念晚了两年啊,隔了两年的时光,已经不能追上他表白了。早知道今天那么后悔,当初就把对他的恋慕告诉他了,他那个人耳根子软,说不定就愿意留下来陪我了,可惜我还是做不到那么卑鄙。 本来想着修仙得长生,或许还有机会见到他,却又是肉眼凡胎,还有短命之相。由此可知天意难违,不可强求。” 良奴绝望地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仙凡的距离是如此遥远,回溯过去,等待未来,她们的寿命都太过短暂,一旦错过,就再也不能修正。 “我现在稍稍能明白他的感受了,他对他的师父的思念……”寿阳沉思着,“真是可怜啊,如果他的师父活着,即使她不爱他,至少他的思念有处寄放。她死了,那些思念都会把他压垮了吧。” 你是在说离开的那个人,还是在说你自己呢?公主殿下。良奴悲哀地想。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寿阳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有办法了。” 寿阳没有说她想到了什么法子,只是每天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良奴收拾地上的纸团的时候发现上面有公主,天人的字样,后来,她才知道公主在写木偶戏剧本。有一天,寿阳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的地方,咬着毛笔颦眉发愁。 “公主,怎么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说实话。” 良奴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地说:“公主当然美丽又聪明啊。” 寿阳苦笑:“美丽或许是有的,聪明却未必。再说了,人们喜欢的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公主。越傻越天真的公主,他们越喜欢。” 顿了顿,寿阳迟疑地说:“或许我再傻一点儿,萧逸就不那么讨厌我了。” 良奴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寿阳开始继续写剧本,她知道有些事情想也无益,天底下最傻的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过了一会儿,她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逸吧,很想这样喊喊他的名字,却一直没有机会。” 听寿阳的吩咐,良奴引进了皇城最大的木偶戏团。寿阳不过问国事,整日只在大殿指点木偶戏,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寿阳天资聪颖,经她编排的木偶戏一经演出大获好评,场场演出爆满。公主和天人的故事广为流传,童谣评书传奇话本皆有涉猎,人们深深地喜爱着故事里的美丽善良的公主。然而公主的身体却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很快就卧床不起了。最后一夜,寿阳将良奴唤过去:“我已经和陛下商量过了,等我死后就放你出宫,我的梳妆盒下有金条,没有皇家烙印,你拿去过日子吧。” 良奴恭顺地答:“是”。 寿阳的脸色近乎透明,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的干枯的老槐树,轻笑:“看来,我还是没能等到他啊。不过没关系了,如果他看到木偶戏,一定能够体会到我对他的心意吧。” 风雨交加,寿阳安排好一切后事,安详地阖目而逝,嘴角带笑,异常满足。 良奴向皇帝求恩典,说不愿意让公主一个上路,愿意殉葬。皇帝大为高兴,封她为怡和公主,对她的家人进行了厚厚的封赏。封墓后,良奴悄悄在丧服里面穿上了红衣,向着寿阳的尸体拜了拜,自缢身亡。传说女子身穿红衣自尽便能化为厉鬼,能获得高强的法力。人不能长久地存在,可是鬼可以。人死后会被带到地府,经过黄泉路轮回桥,饮下孟婆汤投胎转世。可若是厉鬼,便永世盘桓在执念所在,不得超生。即使她化为厉鬼,也要将公主的思念传递给那个人。 五十年后,心愿达成的女鬼怨气尽消,魂体也即将消散,她恳切地问萧逸:“我已经将公主的情意都传递给了您吗?” 萧逸托住虚幻的人影,低声道:“是的!我全部都知道了,你可以安息了。” “是、是吗?”良奴欢喜地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喃喃,“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鬼门洞开,摄入了漂泊在轮回之外的鬼魂,戾气执念尽消的女鬼在剑仙背负了她的罪孽、连接尘世黄泉之路之后,获得了转生的机会。 最后,萧逸问良奴:“名字?” 这句话没头没尾,奇迹般地,良奴也听懂了,被拉入黄泉的前一瞬间,她低声地说了两个字,然后说:“她在下面。” 豪华的棺材里。女子扭曲的狰狞面孔突然柔和了下来,虽然还是脸色还是泛青,却已经安详的如同沉睡未醒。 萧逸把手放在棺材上,轻轻一推。千斤重的棺木滑到了一边。 重力一解除,透明的水晶棺从地下冉冉升起,里面沉睡着长眠的公主。她的脸色带着久病的苍白,然而这无损于她的美丽。不知道做着什么样的美梦,公主的嘴角微微上翘,如同做着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她的表情如此生动,甜美而天真,似乎随时会做起来伸个懒腰。这个样子,倒是更符合木偶戏里那个不谙世事,为情等待的小公主。死亡带走了她的灵魂,留下了毫无伪装的真实的躯体,留下了那个全身心爱着他的无邪的小公主。 原来,她还是死了,在绝望和等待中死去。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萧逸打开棺盖近距离地凝视着她的容颜,这样,便没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戒备不能,怀疑不能,死亡也不能。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嘴角的微笑,心满意足的微笑,全无恨意的微笑。 似被无形的利箭刺中了心脏,萧逸深深深深地低首,似乎这样就能将无边的悲伤关在心底,然而他的泪还是掉了下来,在他的泪接触水晶棺里的公主时,整座宫殿里似乎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叹息,接着,那具美丽如生时的尸体在他的视野中化为飞灰消散。 和清,她叫和清,寿阳只是她的封号,令她念念不忘的那短暂的日子里,从头到尾,他竟然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可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又能如何呢?忘川之上风声不止,彼岸花常开不败,她的灵魂早已颠沛于轮回之中,即使招魂,唤回的也不是那个慧黠的女子。 他想起那日清晨,寿阳精心妆扮后问他好看与否,她的眼睛里藏了多少期待啊,他该是多么铁石心肠,才会连说一个好看也吝啬于给她。 那个如此深切地爱着他的女子在面对他的戒备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最后一段时间呢?伊人已逝,这些问题的答案被永远地掩埋在黄土之下,再也无人知晓。 “既然你想要我的眼泪,那我便再为你哭上一哭吧。” 暮雪一直背手站在旁边,这会子突然走上前,抬起胳膊大大地张开抱住了他,像是要给他温暖:“萧逸,她没有怪你。她特意打扮得好好的,就是为了等你来看她。你能来,她很欢喜。她不想看你哭,才施下咒语,让尸体见泪消失。” 萧逸泪如雨下,被他扶着的水晶棺寸寸碎掉,散落一地,他的手被碎片割伤,血肉模糊,一如他胸口的某个位置。 暮雪不停地为他擦着泪:“萧逸,她爱你。” 真正爱一个人,想让他欢喜,想让他无忧,即使得不到他的爱,也一心希望他好,而不会怨恨他,折磨他,报复他对自己的不爱。萧逸其实很幸运,寿阳即使死了,也不愿意让他难过。 萧逸虚弱地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你怎么知道这些?” 暮雪拧起了眉毛,疑惑:“不知道。”这些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似乎在遥远的过去,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即使她无法体会到他们的感情。人类的情感对于她来说陌生而无法理解,无法在她的心里激起丝毫的波澜。然而萧逸的情绪却奇迹般地牵动着她的心。 萧逸合上棺樽,将一切复原,最后凝视了墓室一眼,毅然走了出去。 第15章 公主陵(5) 公主陵前有一棵老槐树,合抱粗,显然历经百年沧桑,依稀有雷击的痕迹。据说公主逝世的那一天,冬日寒风凛冽,枯干的槐树一夜绽放满树白花,如同为公主戴孝。皇帝失去爱女,心中悲痛,见老槐通灵,下令移栽公主陵前,陪伴公主。 萧逸一剑削下一枝槐花,怒极喝道:“出来!” 细碎的白花伴随着甜香纷扬落下,暮雪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胡子老头哎呦呦地出来在落花中。 萧逸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真的等了我一生?” 老槐树肯定:“到死都没有改变。” 萧逸冷冷道:“当初我把她托付给你照顾,你一口答应。可是,为什么她会在等待中死去?”他深知等待的痛苦,在等待的绝望中死去,这是何等的残忍,她的青春,她的一生都在等待中消逝了…… “恩公,”老槐树没有辩解什么,“你回来的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无论是师父还是寿阳。他还是那么无能,什么都做不了…… 暮雪开口,声音冷清:“萧逸,他做不了什么的。” 萧逸没有反应,紧紧闭着眼睛,良久挤出一句:“我不相信!” 暮雪直视着萧逸的眼睛,严肃地说:“你必须相信。萧逸,我记得你说过,真正的寿阳和台上的少女表演的不一样,因为寿阳冷静理智,从容自若,不可能露出小女儿的羞涩情态。其实一样的,天下的女子对心上人的心意都是相通的。她可能不习惯表露,但是她的等待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逸,萧逸,暮雪从来都是这样直接喊他的名字,似乎他们是同辈。她分明是不懂情爱的,刚才的那些话她又是怎么说出来的呢?他有时候觉得暮雪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她却什么都明白,似乎能一下子看到人的心底去,萧逸怔怔地看着她,是因为暮雪聪明吗?寿阳也是如此,寿阳也是因为聪明吗?有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响起:寿阳她总是能一眼看出你的情绪,总是懂得你对你的师父的感情,只是因为她聪明? 另一个声音说:不,不是的,那是因为她爱你。是的,她爱你,所以知你所想,看你所看,听你所听。 老槐树也叹气,寿阳临终前的那一风雨交加夜,他是看着的,自然也听到了寿阳的遗言,橘子样的老脸不由得就皱成了一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寿阳慢慢闭上了眼睛。有道是天意难违,他也没有法子。 暮雪慢慢思索着说:“萧逸,寿阳排演木偶戏,我让你去看木偶戏,都不是为了让你难过。寿阳从来没有向你吐露过爱意,木偶戏中的公主却勇敢地向天人表白,即使被拒绝。这说明她想要的仅仅是时光倒流,她能够再一次站到你的面前说一句她爱你。就是因为你会难过,她才什么都不敢说。你应该高兴,因为有人爱你。寿阳也高兴,因为她的心意传达给了你。爱一个人并不痛苦,萧逸,只有一个人贪心的时候,爱一个人才会变得痛苦。寿阳她很聪明,她求的不多,只要能把心意传达给你,她就满足了。所以不要难过,萧逸。” 萧逸刚要说什么,脸色突却然变了,他转头看向陵墓的方向,与此同时,身体化作流光贯过长空,瞬间坠入陵墓。寿阳的阻止穿墙术的禁咒对他来说本来如同虚设,只不过是她的意愿,他才不愿意强行打破。可是方才有人闯入了陵墓,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了。 萧逸赶到的时候,小个子正要推开黄金门,其他人正在用工具撬着门上的宝石,脸上都露出了迷醉的狂喜之色。小个子还没有碰到门,脸上突然挨了一下,被瞬间抽飞,其他人也同一时间飞了出去。萧逸站在两步开外,冷冷地俯瞰着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四个人这才感到了害怕,他们甚至没有看清这个神秘男人的动作。若是这座干干净净的寝陵里面的鬼都是他收拾的,那么眼前的人绝对可以送他们去轮回,同时,妥妥的。 “仙人我们错了,”阿信识相地跪下,“我们放弃!放弃!以后再也不干坏事。”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萧逸决定先问清楚这个问题。 阿信毫不迟疑地磕头:“是我干的!我随便乱碰,不知怎么地,那个无形的屏障突然就破了……” “不是你!”萧逸若有所思,口气如同看到了一般笃定,“是其他人干的。” 小个子破口大骂:“是老子干的又怎么了。又不是你的坟,那么多管闲事干吗?告诉你,就算是你的祖坟,爷爷我也刨的。”他想激怒萧逸,让他来对付自己,给其他人留下逃走的机会。 萧逸的目光果然落到了小个子的身上。 其他三个人集体捏了一把冷汗,觉得幸好萧逸的那一眼看的不是自己,太恐怖了。因为,墓里光线不足,萧逸的表情看起来阴晴不定,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像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跨过了凡间地狱的界限,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因为能够轻易地决定他们的生死,所以有了十足十的威慑力。 见萧逸抬脚向小个子走去,三个人还以为他要对老大不利,一个个就往前扑,试图抱住萧逸的脚不让他前进,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喊着:“老大快走!” 浩宇甚至用了以命换命的打法,拿剑就想捅萧逸。 萧逸的身影在几人之间快速地变换位置,速度之快甚至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连衣角都没让他们碰着。倒是暮雪及时赶到,剑都没拔,用剑鞘啪啪啪打的几个人后退,不让他们再靠近萧逸。 萧逸拎起小个子,眼睛黑漆漆的,看起来有些渗人,他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怎么破的我的阵法?” 小个子有些发憷,却不愿意示弱,冷哼一声,转过脸去摆出宁死不屈的贞烈妇女的样子。 萧逸头也不回:“暮雪。” 暮雪的长剑瞬间出鞘,锋利的剑刃抵住了浩宇的脖颈。 浩宇也够狠,脖子一伸就往剑上撞。 小个子一声大吼:“浩宇。”浩宇看了他一眼,眼圈红红的,他抖着嘴唇说:“哥。” “糊涂,你死了,小阮怎么办?”小个子斥道。 浩宇头一垂,总算安分地当被挟持的人质了。 小个子叹气:“你说的是那些破字吗?我老是撞墙,就想着要是能看到屏障,或许有破解的法子。然后你的那些发着光的字就出现了。我就想,或许把那些字反着写就能破阵,但是一般的墨水肯定不行,于是就考虑能不能用血,你们不是很看重血中蕴藏的灵力啊什么的,就试了试,结果竟然成功了,就是这样。” 萧逸的嘴边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暖:“果然是你。” 小个子有些搞不清楚头脑:“谁?” “国师,好久不见。” “你说什么啊?” 萧逸却像没有让他听明白的打算,自顾自地说:“如果是你的话,就解释通了。如果是别人,就算将你做过的一步不错的完成,也没有办法破解我的阵法。看来即使你转世,也有些力量残存了下来。”萧逸站起身,示意暮雪放开那三个人。三个人一获自由,立刻扶起小个子,戒备地盯着萧逸和暮雪。暮雪冷冰冰地站在萧逸的身侧,看起来更像是邪恶的坏人,散发着十足十的黑暗气场。 小个子越发地一头雾水:“你胡说些什么?国师是谁啊?” “是你啊,前朝的大国师,要不然你为何执意要挖寿阳的陵墓?” “我是盗墓贼,来死人坟墓不是为了盗宝还能为什么?” 萧逸还是微笑,他盯着小个子的眼睛,却如同在看另一个人,用恳切的语气说:“国师,你的妹妹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放过寿阳吧,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就算你挖了她的坟,她也感觉不到了。” 小个子不由自主地盯着萧逸的眼睛,盯着萧逸的漆黑的瞳孔中妖异的火焰,神情渐渐起了变化。浩宇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挥剑砍向萧逸:“你干什么?” 这一次暮雪不再客气,剑鞘直接啪地敲中浩宇的手掌,打掉了他的剑,寒声道:“再动手就杀了你。” 浩宇的手一下子就肿了起来,他又惊又怒,弯腰捡剑还想冲上来,却听到小个子放声大笑。 小个子看了看浩宇,又看了看萧逸,深深地向萧逸作了一个长揖:“不知是恩人来此,多有冒犯。” 萧逸也笑,轻声道:“那么,可以放过寿阳的坟墓了吗?就当是还我个人情了。” 小个子似乎有些感慨:“我欠你的,又岂是不盗墓就能还的清的。走了,走了,不盗了不盗了。”说完,扬长就走,虽然还是那副矮小的身躯,暮雪却奇异地看出了洒脱飘逸。是气质的转变吗? 三个人还以为萧逸对他施了什么邪法,恶狠狠地瞪了萧逸一眼,慌忙追了上去:“老大,老大,宝石还要吗?” “不要了,不要了。”小个子唱起一首歌,听不清唱的内容是什么,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曲调,悠然回旋,非尘世所有。 暮雪不解地问:“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妹妹不是茶寮的那个姑娘吗?她不是一直在他的身边吗? 萧逸目送着小个子的背影,摇了摇头:“我说的是他前世的妹妹。” “他们做了两辈子的兄妹。”暮雪明白了。 萧逸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 “不,他前世的妹妹是黑头发的那个,好像叫浩宇来着。” “男的?”暮雪睁大了眼睛。 萧逸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很意外,或许我不该唤醒他前世的记忆的。” 暮雪想象了一下小个子面对着浩宇喊妹妹的场景,要是她,她也无法接受前世的娇滴滴的妹子变成了一个青年的惨痛现实,即使那个青年长得很英俊。 “那你还唤醒他前世的记忆?”是为了保护寿阳公主的坟墓?可还有其他很多法子可以避免坟墓被盗的。 萧逸说:“他是个很有天赋的修仙者,若是就此泯灭于凡尘,实在是可惜了点儿。” 暮雪点头:“对,他能破你的法阵,确实厉害。” 萧逸不以为然:“破解阵法算什么,他原来可比这厉害多了。” 暮雪:“五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逸说:“先出去吧。”小个子一行人竟然直接将盗洞开到了陵墓的中心,往前走两步就是通往主墓室的甬道。萧逸封上盗洞,又重新设下法阵,走到寿阳的墓碑前盘膝坐下:“她生前我没能来看看她,现在既然来了,就为她守一夜吧。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萧逸垂下眼睛,说:“好。” 第16章 寿阳(1) 茯苓宫。 宫女点上安眠香,放下重重纱幕,鱼贯退出。本应该已经入睡的寿阳睁开眼睛,无声无息地起身,漆黑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中衣上,飘逸如仙。她随意找了件长袍披上,轻烟般没入夜色。守候的宫女只觉纱幕无风自动,眼前一花已空无一物。 月光垂落,寿阳熟门熟路地飞奔在宫殿的起伏的瓦片上,翻入屋檐避过巡逻的士兵,来到藏宝阁,轻易地避过森罗的防卫,进入了密宝重地。囊括了帝国最奢侈的宝贝,藏宝阁里的财富足以让天下人垂涎。寿阳视而不见地走过珠宝,黄金仓库,来到了书画的阁室,踏入房门的瞬间,寿阳悚然一惊,握住了佩剑,低喝道:“谁?” 一个漆黑的人影静静地凝视着墙上的一幅画,听到声音迟疑地转过头来:“抱歉,看这幅画入了迷,没有察觉到你来了,吓到你了吗”出人意料,那是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借着墙角夜明珠的光芒,寿阳打量了他几眼,却发现他戴着风帽,满身风尘,像是跋涉了很久的样子。他看的……是那幅画! 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寿阳打定主意,若是他敢动那幅画就喊来卫兵,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来人笑道:“我不会拿走任何东西,请不要大声。如果引来卫兵,您也会麻烦的吧,公主殿下。” 寿阳又惊又怒,一剑劈过去:“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来人滑开数步,似乎有些无奈:“我只是想来看看这幅画。至于你的身份,我说我能看出人的前世今生你相信么?” 寿阳皱眉:“胡言乱语。”话虽如此,还是把剑还鞘,方才那一下就可以看出,男人的身手远在她之上。 寿阳走近了说:“你也喜欢这幅画?它是前朝画圣张先最喜欢的一部作品,从不离身。据说他入深山,偶遇仙人,自此念念不忘,特意画下仙人的形貌纪念那次仙缘。” “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男人轻声道,不错眼睛地仰望着画像,说话的期间目光也没有从画上移开,似乎要这样凝视到天荒地老。 他的话没头没脑的,寿阳没有听明白:“什么?” “你没有听说么?张先曾向仙人立誓不会把遇到他们的事说出去,可是他终究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不仅记载了那件事,还画下了仙人的样子。” 画像上,女仙处身茫茫云烟,白衣出尘,仰望着头顶的明月,视线没有投向尘世中的任何人。背剑的童子恭敬地侍立一旁,低眉垂目,清俊飘逸。 “可是他画下来了,我们才能看到仙人啊。” “是啊,所以我现在由衷地感谢他违背了誓言……”男人低声喃喃。 寿阳突然诧异地咦了一声:“往日这幅画晚上会发出青光的,今晚怎么没了?” “青光?”男人的目光一凝,上上下下地巡视着画像,颦眉,“你可是修行了阴眼篇的术法?” 寿阳纳闷地点点头,眼角蓦然瞥见画上的女仙似乎突然动了一下,登时啊了一声,指着画惊叫。 画上的女仙见行踪败露,瞬间遁向云海深处,衣袂刹那鼓吹不定,御风而行的姿态轻灵美妙,难描难画。 男人也已经看见了,皱眉冷笑:“想逃?”竟然向纸画伸出手去,随着他的手的逼近,画像表面起了旋转的涡流,成为了虚实交界的媒介。 女仙仰起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大手铺天盖地地遮来。 手指大小的女仙一脱离画面就还原成了真人大小,只是袅袅娜娜,有种不真实的透明感。 “好狡猾的画妖!”男人击掌,却没有什么赞赏的意思,似乎什么珍贵的东西被亵渎,声音里有着微不可察的怒气。 原来,寿阳修成阴眼后虽然能看到妖气,却因为缺乏人引导,并不知道画里有妖怪。画妖也狡猾,见男人来了有意识地隐藏妖气,画妖的妖气本就淡薄善于隐遁,是以男人一时没有发觉。 画妖的眼角有着青色妖影,说话带着空洞的回音:“高人何必苦苦相逼,小女子虽栖身画中,并无害人之举。寿阳公主多次进出此阁毫发无伤便是明证。” 寿阳公主也不害怕,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笑吟吟地说:“她长得好漂亮。” 男人闭了闭目:“是谁利用此画豢养你?” 女子偏过头不看男人:“除了画者本人,还有谁能以这幅画培养妖怪。” “张先!”男人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声音绷得有些紧,“他为什么要用禁术豢养你?” 女子默然不语。 寿阳却忍不住开口:“哎呀,很明显嘛。张先他一定非常喜欢女仙,可是又得不到她,就退而求其次,豢养妖怪作为替身嘛。” 女子还是没有开口,显然已是默认。 男人低下眼,喃喃:“我早该想到的……使用禁术必然会付出代价,张先他是不是很早就去世了?” “是的。我刚有意识的时候,主人天天对我说话,苦苦哀求我开口回应他。可是那时候我连化形都不能够……”女子眼角的青影似乎要流淌滴下,如同青色的泪水,“后来,等我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主人已经死了……二十而终,终生未娶。” 寿阳呆了呆,突然有些悲哀。遇到仙人在世人看来都是幸运的事,可是张先却爱上了那个女仙……仙踪渺渺,一见而不可得,被思念煎熬的凡人不惜铤而走险,消耗生命培养妖怪,想要见到女仙一面…… 男人自言自语:“也就说三年后他就去世了……” 想起当年那个大呼小叫的少年用力挥着手跟在他们身后的样子,鲜活而有生命力,如今却连白骨都难寻,也有些悲哀。 寿阳探头:“你是仙人吧?”指了指失去女仙后犹站在原地的童子的画像:“这个是你么?你跟女仙是什么关系?” 男人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说:“她是我师父。” 提到师父,男人的表情柔和起来,问画妖:“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找到主人的坟墓,同眠而归。” 男人的目光怜悯:“你原本不该出生,是张先用血肉之躯养你,你才能出生长大。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能存在,必然自有天意。只可惜,你受张先的耳濡目染,也生成了为情而死的……” 叹了口气:“你可要想好了,你化形不过百年,还能再活千年,学的又是画里张先留下的正统道术,若是得道成仙,便可长生不老。而且百年过去,张先的灵魂早已转世,为他殉情……” 女妖伏身拜倒:“灵魂转世之后对我而言已是陌生人。我本就因主人而生,为他死了也没什么打紧。在仙人看来也许不值得,我却心甘情愿。因皇宫有真龙之气,兼之我无法离画太远,所以一直不能出皇宫。还请仙人成全,带我找到主人的坟墓。” 张先的坟墓并不难找,画圣的墓前至今有文人墨客拜谒,纷纷叹息天妒英才,画圣去的太早。 天蒙蒙泛亮,女妖再次郑重地拜了拜正要入墓,却被男人喊住了。 “等等!”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能不能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女妖嫣然一笑,仰起了脸,美得惊心动魄:“差点儿忘了!” 优雅地摊开手心,女妖的空荡荡的手心多了一个画卷,她展开画卷,正是她栖身的画卷,画上还是只有一个青衣童子。只见女妖纤指拂过画面,顿时,白衣女仙又重新出现在画上,她抬头望月,高渺出尘,永远无法触及。其实女妖和女仙并不像,毕竟仙人的气质并不是妖怪所能模仿的。 “我已经不需要了,这幅画就送给恩公了。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寿阳死缠烂打地央求男人御剑带她出宫,此刻正好奇地左顾右盼,闻言摆摆手,笑眯眯地说:“自然不会介意。不过,作为报酬,我想请仙人为我做一件事。” 男人已经完全听不到两个人说什么,一直垂头凝视着那幅画。即使隔着风帽,看不清他的表情,寿阳也感到了他的忧伤。 女妖怔了一下,低声道:“公主,多劝劝恩公,他……他的心里很苦……” 寿阳颦眉,点头:“嗯,我会的。” 男人如梦初醒:“张先应该给你起了名字吧?你叫什么?” “忆水。”女妖的眼睛里浮起清亮的水汽,郑重地伏身拜了拜,化作一缕青烟飘入坟墓。 “忆水?”寿阳问。 “家师的名讳中正有一水字。”萧逸叹息着解释。 寿阳看着他:“你说忆水死心眼,你又何尝不是?你的师父已经离开你了吧,不然你也不会那么难过……” 男人不置可否:“你很聪明。” 寿阳笑眯眯地说:“当然。我父王都称赞我若是男儿,皇位必是我的。” “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男人喟叹,“慧极必伤,太过聪明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慧极必伤的前面还有个情深不寿呢。”猛然意识到他的示警,寿阳忍不住问:“你能看到我的前世今生,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露!”男人摇了摇头。 寿阳冷哼,压下心中的恐慌:“即使你看到了又如何,我只知道人定胜天,我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张先的坟头上几缕水墨风情袅袅升起,很难想象几缕水墨竟然能有如此风情,知道的人却又不足为奇了,画妖本就是水墨的精华,是自然之美的汇聚。 只是一瞬,水墨便淡去了。 萧逸知道,画妖死了…… 第17章 寿阳(2) “天亮了,我送你回宫。”男人收起画卷,淡淡地说。 “你不会想赖账吧?”寿阳笑的狡黠,“你可是要帮我做一件事的。”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不会。”人定胜天!既然她有如此勇气,他逆天而行也要改变她的命运,助她度过那一难。 “秘籍上的剑术你练了吗?” “没有,”寿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后苦笑着拂了拂鬓边的碎发,“被你发现了。”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不然也不会问她是否修行了阴眼篇的术法,不过当时情况紧急,被她忽略了。 “嗯,御剑术不要学,你没有心法,妄练会伤及自身。”张先当年缠着他们要学法术,无奈之下,他的师父便传授了张先一些基础的道术,虽然是基础的,在凡人看来已是玄妙的法术。张先画画的时候便将道术藏到了画的夹层里,寿阳发现后夜夜偷学也不足为奇。 寿阳还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他多说一些法术的事情,就听萧逸问:“什么事情?” “恩?” “画。”萧逸显然不满她拿这幅画做交易,话也不愿意多说。 寿阳捂着嘴窃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妩媚又风流:“我要你帮我对付一个人。” 萧逸冷冷地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似乎眼前一闪即逝的醉人风情只是空气。 寿阳摊摊手:“我可是很无辜的,要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愿意参合这些事。” “谁不是被逼急了?”萧逸冷笑,“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他正在气头上,寿阳不愿意得罪他,温顺地说:“好。” 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国师不是人。” 萧逸诧异地转过头:“他的身上也有妖气?” 寿阳想了想:“没有。哎呀,我给你说说你就知道了。” 国师的来历没有人能够说清。四年前,京都郊外的白云观突然名声大作,传说来了一位高人,许愿百试百灵,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时间一长,信徒无数,严重影响了朝廷的统治。国有国法,有聚众行事,没有正规名目不经朝廷允许的视为邪教围剿。皇帝都被惊动,亲自批示京营军以妖师惑众的名目抓捕那位所谓的高人。 几百人的兵士冲进白云观却没能进到观里。后来的国师冷冷地坐到神龛上,只是抬起手,所有的兵士都无法前进半步。这等妖法传出去都是骇人听闻的。不管去了几波官兵,没有一个人能进到大门里去的。官兵们惊慌之下举弓放箭,万箭齐飞。国师眼睛眨都没有眨,箭支一到他身侧两米之内便自动减速,最后完全静止纷纷下坠。 京营军统领一咬牙下令放火,观中火烟四起,浓烟滚滚。这时,朗朗晴空瞬间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瓢泼大雨转眼而下,浇得官兵们透心凉。而国师坐在原地分毫未动,只是远远地露出了一个讥诮的冰冷笑容。 后来又去了很多的道士和尚,却没有一个人能胜过他,一个个被打个半死扔出来。 无奈之下抓捕不成只能招安,正在此时,当朝皇后惊喜地发现这位国师正是自己的亲哥哥。两大欢喜,朝廷设立国师之位,邀请高人应职,国师只剩皇后一位妹妹,就顺手推舟地答应了。说来也怪,当了国师之后,国师反而深入浅出,除非皇后发话,否则绝不出手。 问题就是这位皇后,皇帝宠她宠的昏了头,连朝政上的事只要皇后一句话,皇帝没有不答应的。 政治上的倾轧手段,势力的打压,军权的变迁都无济于事,国师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又可通鬼神,与兄妹二人作对的大臣们皆无缘无故暴死家中,加上民众奉之为神,所以皇族无可奈何,只能任其欺凌。皇后冷冷地看着朝纲混乱,民不聊生,外族入侵江山沦陷,似乎从来没有开心过。而国师对妹妹言从计听,搞得国家乌烟瘴气。再加上,皇后和国师私下结交亲信把持朝政,甚至想谋害太子,篡位谋权。幸好寿阳聪慧,几次力挽狂澜,挫败二人的阴谋,也因此,寿阳被国师盯上了。国师是个真有本事的人,能通鬼神,驱使鬼怪,法力精湛,若不是寿阳修习了剑仙法术,此刻只怕已经丧生,不过她的处境也越发窘迫,眼看就要撑不过去了。 萧逸没有思考太长时间,他说:“我不会帮你对付国师。” 寿阳正失望,却听萧逸又说:“但我会保护你的安危,若是国师果真如你所说,我会制止他。” 寿阳自然无不应允:“好!还请仙人送我回宫,出来那么长时间了,宫里有人会担心的。” 茯苓宫。女官模样的侍女焦急地踱来踱去,回头一见两个人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张口就要尖叫。寿阳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侍女也认出来她是谁了,等她拿开手,小声地说:“公主你去哪了?陛下差人来问了好几趟了,再来一趟可就瞒不住了。” 寿阳摆摆手,坐下倒了一杯水灌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些意外。我失踪的消息有没有传出去?” “没有,我下令封锁了宫殿,在你回来之前不准有宫人进出,陛下也不知道。皇后的人来了好几拨,都被我打发了出去。” 寿阳赞道:“干得好!良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能对抗国师的人了。” “他?”良奴惊疑不定,国师的神通给她留下了深重的心里阴影,“他打得过国师吗?” 寿阳轻笑:“试试看吧。” 萧逸漠然,似乎她们谈论的人不是他。 寿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逸,笑容有些不怀好意:“恩,为了不让国师对你有所警惕,你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要怎么宣称你的身份呢?你要半步不离地保护我……” 最好说你是我的情人,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寿阳想了想,没有说出来,他对他的师父用情至深,只怕不会同意,遂改口,“说你是我请来的习武师父吧。” 寿阳的考虑是不能让萧逸凭空出现在宫中,最好是给他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让他通过正常途径进入皇宫,以免引起国师的警觉,老师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决定好身份以后,寿阳便笑眯眯地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师父……萧逸的眼里浮起淡淡的悲伤,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不要喊我师父,喊我……先生吧。” 寿阳了然,是因为师父这个称呼会让他想起那个人吧,遂改口:“先生。”其实萧逸不让她称呼自己为师父还有一个原因,只有下一任昆仑剑宗也就是他的弟子才能称呼他为师父,而昆仑宗择徒标准极为严苛,寿阳显然不能入山门。 宫里皇后的眼线众多,为掩人耳目,寿阳便选在傍晚接萧逸入宫,皇上向来宠爱寿阳,再加上她得巧卖乖,明面上从来不与皇后为难,所以深得皇上的欢心,也因此寿阳在宫中得到了最大的自由和便利,她只露了一面,说里面是她请来的先生,那些侍卫们便放了行。深沉的暮色中,这种浩大威严的皇城只有屋顶被镀上了金光,城墙皆被笼罩在黑暗中,使得行走在道路上的马车渺小如蝼蚁。 对于很有用的萧逸,寿阳无疑存着亲近之意,她一边不动声色地考虑着如何讨好这位世外高人,一边指着建筑物做着介绍,后者不用脑子也能流畅自如地说出,毕竟这是她家,虽然大了些,前者还真有些不好办。金钱名利地位对他而言都是粪土,而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他的师父,可是那幅画已经送给他了,她毫无筹码,唉,这座大神不好使唤啊。 经过莲池,马车突然停了,寿阳吃了一惊:“怎么了?” 前方人影幢幢,灯火辉明,一个声音解答了寿阳的疑问:“寿阳,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了?” 寿阳扶额叹气,她还以为事情顺利呢,没想到皇后在这等着她呢。没法子了,寿阳用口型说:“下车,行礼。”她怕这位高人不愿意对凡人卑躬屈膝,惹出事来,让她的苦心作废。 寿阳跳下车,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她用眼角余光去看萧逸,发现他跟着侍卫一起行礼才放下了心。 皇后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直接走到萧逸的前面停下,问:“他是谁?” 虽然是跪着的,可是萧逸的脊背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剑,再加上是生面孔,很是惹人注目,更何况,皇后就是为了他而来,寿阳在底下做的那些活动让皇后对这个继女颇为忌惮,所以对她的一切行为都不放松警惕。 寿阳的笑容不变:“哦,这是儿臣请来的习武先生,儿臣体弱,就想着练些武术强健体魄,好尽心侍奉父皇和母后。” 皇后会相信她的言辞才有鬼,当下冷冰冰地说:“哦,是吗?寿阳你一向有孝心,母后很欣慰,只是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你查过了吗怎么到宫里还戴着兜帽,不懂规矩,把帽子摘掉,抬起头来。” 萧逸顿了顿,缓慢地摘掉帽子,仰起了脸,于是他终于看到了这位来者不善的皇后长得什么样子。 第18章 寿阳(3) 说实话,萧逸有些惊异,九重天上仙子个个美丽出尘,更有千娇百媚的女妖勾魂摄魄,他的师父的相貌更是首屈一指,可是这个皇后还是让他惊艳了一把。盛极的美貌却没有让她有一分开心,虽然是笑着的,可是眼底却像是结了冰,笑意始终不能到达眼里,她的美丽像是结了冰,美得令人心颤,冷的令人发抖。萧逸不意外为何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寿阳撇了撇嘴,还以为是一往情深无欲无求的仙人,结果一遇到美人就直了眼,哼,就没有见他多看我一眼,难道我长得不如皇后美吗? 萧逸就那样带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皇后,目光平和而包容,既无恐惧亦无敌意。 皇后眯起含冰的美目,指着他说:“来人!挖了他的眼睛!竟敢如此无礼地直视本宫,放肆!” 寿阳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可不行,他可是她请回来对付国师的法宝。 “母后,他是乡野村民,没进过世面,看到您的美丽被迷住了而已,您跟他计较什么,辱没身份。” 皇后不为所动,冷酷地命令侍卫:“还不快去。” 萧逸怔了怔,方才明明是她要他抬起头的。 寿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寸步不让:“母后,他是儿臣带来的人,即使无礼,也应该儿臣处置,母后无权置喙。” 皇后吃惊地捂住嘴,眼睛里却浮起冰冷的笑意:“寿阳你这是在忤逆母后吗?母后也是为了你好,万一这来历不明的人害了你,母后……” 寿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后果自有儿臣一力承担,与母后无关。” 于是皇后满意地带着自己的人向皇上的寝宫去告状了,说实话,她早就厌恶了寿阳那假惺惺的笑脸,却拿她没办法,皇上信她这一套,虽然没能处理了她的帮手,能够撕下她的面具也是一件乐事。 萧逸的眼珠缓慢地动了动,他低下眼说:“公主,我……” 寿阳竖起了手心:“不关你的事,这是我和她的斗争。”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生硬了些,便笑眯眯地弯下腰:“我都为了你跟皇后撕破脸了,你可要努力打败国师哦。不然我会很失望的。”说完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萧逸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握住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寿阳背着手倒退两步,意义不明地打量他片刻,笑道:“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老是遮着呢。” 萧逸这才想起来被皇后命令掀开兜帽的事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寿阳似是怕他不自在,转身往前走:“没多远就到茯苓宫了,让马车在后面跟着,先生陪我走回去吧。反正你的存在已经暴露了。” 萧逸注意到,跟他说话时,寿阳一直用我而非本宫称呼自己,虽然他不在意这些,但是她的尊重还是让他小小地触动了一下。他是来保护她的,陪着她也是应该的,这样想着,萧逸跟了上去,只是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缀在她的身后,并不与她同行。 虽然让他陪着,寿阳并没有想跟他交谈的意思,只是仰着头思考着什么,眉宇间心事重重。 “你会看星象吗?” 萧逸淡淡地说:“会啊。” 他想起入山门的那晚后来发生的事情了。他醒来的时候,师父一边背着他上山,一边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似乎在默算着什么。他揉了揉眼睛,问师父:“师父,你在看什么啊?” “星星。”师父冷肃地说,顿了顿,“每颗星星对应一个人,你的在那里。”说着她抬手指了指天边的一颗星星,广袖扬起,被夜风灌满,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观测星象能预知吉凶,是真的吗?” “是。你的星星与你休戚与共,如果它的光芒黯淡,师父就知道你有危险了,就会去救你。” 浩瀚的星空包含了无数的星子,它们的每一颗都对应一个生灵,在冥冥中预兆着凡人的命运。观测星象,预知吉凶,是他的师父闲暇时教给他的知识,可是她却不让他学的精深,她说他是剑仙,不应过多地介入凡人的命运,否则会引出不必要的牵扯。可是能够预知天命对他来说颇有吸引力,所以他还是一心投入,甚至可以整夜不眨眼地观测星象,进行庞大繁复的心算,预测运行,总算小有所成,他也曾遍寻天空想找到师父对应的星星,想为师父算测,却遍寻无果,这让他非常奇怪,要知道,三界生灵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命数,它们的轨迹被印在茫茫的宇宙之中,按着特定的轨道运行。即使是仙人,也有对应的星辰。最终,他归结为自己道行不够,便问师父:“师父,哪一颗星辰对应着你呢?” 她说:“师父出生的时候,天地还是一片混沌,没有日月,也没有星星,只有在这片星空出现以后诞生的生灵才有,属于自己的星辰。逸儿,师父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所以没有星星。” 他天真地以为没有自己的星辰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便说:“那逸儿把自己的星辰送给师父,这样,师父就有属于自己的星星了。” 师父把他举起来,笑着说:“好,逸儿对师父真好。” “先生!先生!” 萧逸回过神:“怎么?” 寿阳也没有恼,耐心地重复:“那我的命运对应哪一颗星辰呢?” 萧逸抬头看了一下星空,漫天星辰在他的头顶旋转,熟悉得一如多年的好友,然后他指向北方的一颗小星星:“那颗。” “那么小,也不明亮。”寿阳有些幼稚的抱怨,鼓起了脸。 萧逸说:“那颗星星很重要。你看,客星犯帝,紫薇星暗,那颗星星一直在保护着紫薇的光芒,要不然天下早就大乱了。” 寿阳状若无意地套话:“真的吗?可是你告诫我说慧极必伤,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 萧逸沉默地看了寿阳一会儿,瞳孔缓慢地移动,如果对他熟悉的人就会发现,他其实是有些紧张的,当然寿阳还跟他不熟,所以没发现,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萧逸确实在紧张,他在编谎话,可惜自小被师父告诫不得说谎的萧逸想了半天也没编出像样的谎话,只好实话实说:“我看到了那颗星辰的陨落,就在不久之后,为了保护紫薇。” 寿阳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脆弱,不过很快她就收拾好情绪闷头往前走,好半天了她才低声道:“紫薇代表着我的父皇吗?” 虽然泄露天机会遭天罚,萧逸还是知无不言:“是的。”他不相信如果他插手她的命运,还有什么变数能从他的手中夺去她的性命,他当初没能好保护好他的师父,是因为他没有能力,现在他有了能力,一定能够战胜所谓的命运。 “我会保护你的。”他轻声道。 寿阳诧异地回头,看到这个一直冷漠的年轻人向她露出温柔的笑意说:“不会让你死的。” 寿阳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还年轻,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经历,死亡就沉沉压在头顶,截断了一切的可能,这种恐惧黑暗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她本来已经打算接受了的,如果是为了父皇,她已经决定接受命运,可是他告诉她,他会保护她的,她不会死,不自觉地,她就相信了这句话。他的身体并不强壮,清瘦高挑,却带着风雨无法摧折的青竹般的柔韧,如果一个人能够将死亡挡在身后,那个人恐怕就是他了吧。 寿阳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她抽噎着说:“我,我相信你。谢……谢谢,我还不想死……” 只是一个小姑娘啊,还处于怕死的年纪呢。萧逸想,也是,不管活了多少年,有谁不怕死呢。就连九天之上的仙人,不也怕贬为凡人,承受一次次死亡吗?可若是死亡能够对他如斯仁慈,能够如期而至,他会像迎接情人一样拥抱她,再也不经历任何分离。 于是,回到宫里的寿阳的眼睛肿成了水蜜桃,茯苓宫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找冰块找毛巾打水的慌成一团,她们何尝见过寿阳哭过,为此,萧逸被良奴狠狠瞪了几眼,只好苦笑着退出茯苓宫,轻轻一跃,坐到了宫殿上。没办法,出了寿阳哭泣的事情,良奴大概没时间也不会帮他安排住处了,更何况,想要保护就近保护寿阳,这里是最好的地方了吧。 他偏头又看了看头顶的星空,这片星空,他已经看得太久了,从昆仑山顶到皇宫屋顶,原来也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办成寿阳的事情,他应该去远处看看,至少也能看到不同的星星。萧逸忍不住摸了摸胸口的画卷,那画卷沾了他的体温,处在离他的心脏最近的地方,确认了没有丢失,萧逸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轻轻合上了眼睛。 “先生,先生。”有人从近处喊他。 萧逸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寿阳打开了阁楼的小窗户,离他打坐的地方不到两步的距离喊他。 “公主。” 寿阳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眼睛的水肿倒是消了些:“让先生见笑了,我这就给先生安排住处。” “不用了,”萧逸沉默地触了触胸口的画卷,“我想在这里看看星星。” 寿阳还想说什么,萧逸及时堵住了她:“天色不早了,公主早些安歇吧。” 寿阳张了张口,笑着问:“你说你会保护我,是真的吗?” 萧逸疑惑地皱眉,还以为她不安心,所以想要他的保证,便耐心地说:“会的。” 寿阳用力点头,似乎想笑却又强行忍住了,她咳嗽两声:“那先生休息吧。”说完就关上了窗户。 虽然关上了窗户,萧逸发现寿阳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窗户后坐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那一夜,两个人谁都没能睡得安稳,因为后半夜出事了。 第19章 寿阳(4) 宫殿突然起了大火,火光冲天,从城郊都可以看到皇宫的方向一片明亮,黑烟席卷。火光中出现了一个身高百尺的恶鬼,他青面獠牙,铜头铁臂,站起来比宫殿还要高。只见他伸出胳膊一扫,一个宫殿的屋顶立刻就不见了,碎石裂瓦哗啦啦往下掉。宫人们惊恐地尖叫,四处逃窜。恶鬼的大脸几乎贴到了地上,费力地辨认着小人们的面庞,似乎在找人。真的是大脸,下面的小人觉得天都完全黑了下来,连原本黯淡的星光都不见了。突然,恶鬼的动作停止了,似乎倾听了什么,他抬起了头巡视了一下四周,突然发足狂奔,向着红色宫殿急速逼近,沿途践踏了不计其数的宫殿和人群。 萧逸一直盘腿坐在屋脊上,闭目养神,喧闹响起的同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寿阳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望着蔓延的大火咬牙切齿:“是国师!” 不用她说萧逸也知道,那个恶鬼明显不是凡人能够召唤的,也只有传说中手眼通天的国师有这个本事了。萧逸拄剑起身,打算过去制止恶鬼,寿阳却按住了他。 “不急,他已经过来了。”寿阳几乎愤怒到了极致,声音的温度也降到了零下。 在他们说话的当会儿,恶鬼已经奔到了他们的眼前,他二话不说,又想如法炮制,将宫殿顶扫落,查看里面的小人。然而他的大手被一把剑轻轻地抵住了。对他的体型来说有如针尖大小的宝剑似乎造不成什么伤害,然而巨大的恶鬼却蓦然僵住,一动不敢动,他毫不怀疑那把剑上散发出的凛然剑气可以瞬间把他切割成千万块。理应无所畏惧的恶鬼第一次感到了刻骨的寒意。 “罗邺,你不在地府,来这里干什么?”萧逸冷冷地问。 恶鬼这才察觉到那股剑气有些熟悉,熟悉的纵横天地间无所能挡其锋芒的孤绝剑气,昆仑剑宗特有的三界生灵皆可杀的剑气。 罗邺低下头看到萧逸,讪讪地笑了两下,百尺身高渐渐缩水成正常人的高度,他跳到屋脊上,发现萧逸的旁边,一个人类女子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萧逸在这,罗邺不敢放肆,虽然他很想教训这胆大妄为的人类了。 “萧……萧逸,你怎么在这里?” 萧逸淡淡地说:“我还想问你,你不在地府当值,来人间干什么?” 寿阳冷哼:“地府当值?感情这位大人还是鬼神啊,我还不知道鬼神可以不受地府节令,可以随便杀人那。” 萧逸偏过头警告:“公主?” 寿阳撇撇嘴不再说话了。罗邺被冷嘲热讽也不敢发火:“你就是公主?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呢。召我来的人可是下令让我一定除了你。” 萧逸淡然地制止了他的恐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明白萧逸对他滥杀凡人动了真怒,罗邺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的,有时候鬼神也听从人间的调遣,有的诏令不得不执行。” 萧逸眯着眼睛看他:“你在地府职位显赫,听调遣也轮不到你。那个国师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何能请得动你?” 罗邺望天:“那个,有一次喝醉了,不小心跟人打了一架,然后没打过,就不得不听他的调遣了。萧逸,那个人很厉害,邪门的很,我觉得他跟你的力量差不多。人间奇人异士还真是多。说实话,挺丢人的,所以我还特意变了形体才来,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萧逸想了想,问:“他不是哪位大人物的转世吗?” “地府没有他的记载。我的法力不如他,看不出他的来头。” 萧逸恩了一声:“你下去吧。” 罗邺搓着手陪着笑脸:“萧逸,咱俩也算是老相识了,你看,能不能把那个人打败,然后要出契约撕了啊,这样我就不用受制于他了。”反正萧逸比他强多了,求萧逸帮忙也不丢人。 萧逸点头:“好。不过你答应我,以后不可随意杀人。” 罗邺闻言爽快地答应了,大不了以后再遇到得罪他的人小意思的惩戒一下就算了。 说完,他的身体开始下陷,然而屋顶却没有破的迹象,似乎人间跟地府的界限被打破了,他的身体一下子从人间过渡到了地府,然后他就消失了。 寿阳不甘心地探头看了看:“就这么放他走了” 顿了顿,萧逸说:“公主,你只学了法术的一些皮毛,没人给你普及三界的知识,可能你不知道,天地间有许多生灵,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脾气暴烈,凡人在他们的眼中只是蝼蚁般的存在,即使为了天地秩序,有人会制止他们的为所欲为,但是更多的时候,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强者随心所欲地夺走弱者的东西,包括生命。其实你们人类也贯彻着同样的法则。你是个好公主,所以你不会随心所欲地处死宫人,甚至珍惜他们的性命,但是你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把这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了吗?只是因为罗邺直接残暴地夺走那些凡人的性命,所以你愤懑不平,觉得他身为鬼神拥有无穷的力量却欺凌凡人,却对身边同样的情况视而不见……” 寿阳想要反驳,张口却发现找不出一个反驳的词来,她身在深宫,见识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事情,却从未觉得不妥,但却对那个恶鬼如此愤恨,是因为嫉妒还是恐惧他拥有的随时可以碾死她的力量呢? 萧逸见说的话她听进去了,便淡淡地继续说:“所以,遇到鬼神要学会敬畏。因为你没有跳出轮回,不仅生前要受他们的辖制,死后还要进到他们的地盘。遇到相同的情况,不要管,不要听,不要看就行了。” 那是第一次,寿阳听到萧逸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了她这些以后,以一句话作为总结:“公主,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寿阳这才发现,毕竟比她活了几百年,萧逸比她看到的要明白的多得多,他胸怀慈悲,却不一味慈悲,听人事尽天命,凡事尽力而为,并不强求。想到这,她有些好奇,他为什么愿意违抗天意,帮助她逆天而行,以他的性格多半会顺其自然才是。 “你的师父在哪里?”寿阳问,如此近的距离,她清晰地看到萧逸的眼睛中闪过的撕裂般的疼痛,她的话在他的心上割了一刀,浓稠的血液一下子流出来,痛的他来不及做任何抵抗。 寿阳暗暗懊恼,为什么一见他自己老是说一些不经大脑的话?不过,同时她也确定了,萧逸的师父一遭受了不好的事情,那些不好的事情出自天意,来自所谓的……命运。 萧逸不再理会她,抱剑转身,眺望着天边的一线天光。天已经亮了,太阳都快出来了。 寿阳以为他生气了,试探地喊他:“萧逸?” 萧逸没有回应,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寿阳反而高兴了起来,她背着手笑眯眯地又一次喊他:“萧逸。” 萧逸以为她在戏弄自己,越发地不想理会。 寿阳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心中喜悦,忍不住想多喊几遍,说来这还要感谢晚上的那个恶鬼。萧逸,萧逸,寿阳带着莫名的欢喜在心底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跳下了宫殿,进门的时候脚步还很雀跃。一夜未眠,她终归是困了,再兴奋也要去补觉了。 太阳中没能升起来,没多久,天色暗了下来,乌云滚滚而来,闪电蜿蜒,雷声密集,紫色的恐怖的雷电如同巨龙在空中扭动声嘶力竭地怒吼,搅动了天幕。 “雷劫?”萧逸喃喃,目光投到了茯苓殿前的一颗老槐树上。 老槐树在这殿前活了千百年了,本来宫里不能种树,但是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会产生这棵树好大,砍了怪可惜的想法,于是它就一直枝繁叶茂地长到这里了。当然,这种想法的产生不是毫无来由的,这棵树已经成了精,为了活下去,它偷偷地对人类施展了惑神,使得人类的一些想法受它的影响,强制性的。萧逸来到宫里的那一天,它有些担心的,因为这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它怕被他除掉,但是这个年轻人却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老槐树觉得这大概是犹豫它不属于邪魔歪道的缘故吧。年轻人没有理会他,老槐树却一直战战兢兢地观察着这个总是沉默地望着天边的年轻人,它觉得他应该是非常伤心的,这种伤心在每一个他沉默的瞬间流露出来,却淡淡的,应该是持续了很久还没有得到释怀,到底是什么让他这样伤心呢? 他应该在怀念着某个人。槐树想,真是个是个长情的人。只是,情深不寿是为悲哀,情深而不老不死就是更大的悲哀了。想到这老槐树有些可怜这个年轻人,尽管年轻人比他强大得多。但有时候强大并不能给人带来快乐,说不定是更大的痛苦。 第20章 寿阳(5) 他们这样奇异的相伴持续了两天,两天后的今天,天上的降下提前引动了他的雷劫,算日子,他的雷劫还应该有两年啊。 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以及修炼准备的老槐树被劈了个死去活来,整棵树被劈地焦黑,树根也露出了一半,虬曲盘错,不计其数。最后一重最强的紫电来临,老槐树奄奄一息,眼看就要熬不过去。一直没有跟他说过话的年轻人突然伸出胳膊生生替他受了一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似乎胳膊血肉模糊焦黑一片的人不是他。紫电绵延不绝,水面般的透明罩漾开,化去了大多数的电击。天道有序,老槐树不受雷劫,自然需要有人代受。所以,萧逸将所有雷电引到他那里,只是减轻了雷电的攻击强度,却还是一声不吭地承受着雷电的酷刑。 老槐树感动得老泪纵横,等雷劫过后,老槐树重新焕发生机,扎根发芽,舒展枝叶,特意开出一枝槐花递到了萧逸的面前。 萧逸正处理着伤势,看到颤巍巍递到他的面前的老槐花,礼貌地捻了一片填到口里,还不忘赞美了一句:“恩,很甜。” 心花怒放飘飘然的老槐树使出浑身解数表演了一出盛夏老槐开花,毕竟是千年老树,一树的白色花朵开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萧逸微笑:“恩,很美。” 老槐树心里美得冒泡,嘴上还故作谦虚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恩公救了我的命,来日若有差遣,老朽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逸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正在此时,阁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寿阳探出头来。老槐树慌张地收起满树的花朵,却还是被寿阳看到了,她愣了一下,喃喃:“看花眼了吧。” 萧逸恍若未闻,沉默地立在屋檐的一角,眺望着远处的天际,长风吹过,拂起了他的额发。似乎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不会有事,安稳而可靠。 寿阳托腮凝视着他,心想,真是个奇怪的人呢,整天抱着张画看来看去,自己长得很美他却从没有多看一眼。 “喂!”寿阳喊道。 萧逸侧过脸表示自己听到了,沉默着等她说话。 他的相貌实在生得好,力量又强大,似乎无所不能,可惜无欲无求,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心,寿阳笑吟吟地说:“做我的情人吧。”是时民风开放,公主出嫁前找情人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寿阳极为挑剔,裙下之臣没有一个入得她的眼的,也不知怎地,看着萧逸,这句话突然就脱口而出,而且说出口后也没有改口的意思。 萧逸既不慌乱,也不心动,只是淡淡地微笑,没有当真。 “真无趣!”寿阳笑吟吟地说,“画像上是你的师父,你喜欢她。”用的却是笃定的口气。 萧逸微笑着反问:“公主殿下很关心在下?” 寿阳装作没有听出萧逸的拒绝,感慨:“画妖应该跟你师父长得一样吧。这么说,你的师父长得真得是很美。” 萧逸恍若未闻,只是抱紧了剑,将脸贴到了冰冷的剑鞘上。清光发出柔和的低鸣,似乎在安慰着他。 时近中午,天空落下了雨丝,细密不绝,笼罩了整个皇宫。屋脊上的青铜坐兽发出无声的嘶吼,萧逸像是没有感觉到雨水的冲洗,一动也不动,如同沐浴在雨中的雕像。雨水顺着他的脸不停地流下,如同一行行泪水。 “哎呀,下雨了,快进来!”寿阳吃了一惊,推开了窗户催促萧逸。心下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犯了这样的错误,明知道他的师父提不得,却像是中了邪,偏偏提,自己还用得到他,气走了他就不好了。 萧逸摇了摇头,白色的水汽弥漫在他的周身,让寿阳始终看不清他的神色,是否有哀伤。雨越下越大了,寿阳的眼睛被雨水淋到了,她眨了眨眼才好受了些,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她发现那棵槐树似乎长大了一些,恰好有一枝树叶伸到了萧逸的头顶,为他挡住了雨水。 寿阳正在迷惑的时候,萧逸仰脸看了看天空,突然开口:“这雨有问题。” 寿阳立刻忘了老槐树的事情,顺口下接:“是国师?” “不清楚,不过这雨确实是术师做的法。”萧逸跳下屋脊,“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萧逸走后没多久,寿阳就被皇帝派来的人请去了,因为是面熟的人,方向也确实是皇帝的寝宫的方向,寿阳也就没有怀疑地跟着人去了。结果一到寝宫前,她发现等着她的人是国师。 国师操纵着细长的雨线,眼睛中闪过杀气,似乎久不与人交谈,声音有着奇异的生硬:“你,是个妨碍!” 直垂的雨线蟒蛇般抬头,竟然扭曲改变轨迹,闪电般向寿阳撞了过来。 寿阳拼尽全力后跳了一步,手势变幻念动法咒,雨伞顿时蒙上了薄薄的光芒,将雨线弹向四面八方。她身后的两人合抱粗的圆柱被雨线射中,生生被洞穿了拳头大的窟窿。 寿阳骇然,二话不说,手一按地跳上高墙,向远处逃窜。国师的法力之高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留下—只会送死。 国师冷哼,手心一摊,漫天的水滴顿时静止,迅速凝聚成一把把小剑,在国师挥了挥手后如同离弦的利箭急速射向寿阳。 寿阳听到破空声急遽逼近,头也不回地举伞格挡。小剑们被格挡住,剑上的力道却分毫不差地传给了寿阳。难以想象的巨力袭来,寿阳喷出一口鲜血,伞脱手而出,纸鸢般被打飞了出去,她甚至怀疑剑上的力道已经击碎了她的内脏,最糟糕的是那些小剑没了阻碍,又追了上来。 锐风割眼,寿阳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道闪电凭空升起,贯穿了那些小剑。无形的气劲交击,空气传出尖锐的悲鸣声。 国师的身形一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意料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寿阳被一个人拥入怀中,卸去了力道后落地,冲击全部由抱着她的人承受了。 萧逸的胸口阵阵麻痛,口角沁出一丝血线,顿了顿视线,冰冷地望向站在高处的国师。 “你怎……怎么回来了?”寿阳被萧逸拥着,几乎站不住,那一下已经给了她重创。 “走到半路突然想到是调虎离山之计,就回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察觉不对返回茯苓宫,发现寿阳不见了,正着急的时候,老槐树告诉他寿阳被皇帝请去了,让他放心。萧逸却沉着脸看着皇帝的寝宫的方向,突然说:“糟了。”然而化作流光瞬间抵达这里,正好救下了寿阳。 “啊,原谅你了。”寿阳无力地笑了笑。 萧逸扶着她坐到墙角,喂给她一丸丹药:“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国师知道遇到了高人,不敢大意,沉默着伸伸手指,雨水似乎受到什么召唤,在他的周围悬浮,形成了水色的屏障。更多的雨水被汇聚变幻形成了一条透明的水龙,水龙甩着尾巴,在空中游动戏耍,水之躯体曼妙美丽,游曳的时候如同一条透明的河流悬在空中,透过它看到的世界光怪陆离。看着像活的一般,只是空洞的瞳孔无端地冒着一股子邪气。 “水之形体……龙之魂……”萧逸喃喃,“你竟敢禁锢龙魂制成傀儡奴役?不怕龙族找你的麻烦吗?”四海龙族最为护短,一旦得罪它们中的一个,就会遭遇源源不断地打击和报复。 国师冷哼:“不怕!来一个,打一个,来一群,打一群。” 萧逸没有理会他,皱着眉盯着水龙看。水,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至柔至钢,利器划过它,它会自动愈合,恢复原状,火灼烧它,它变幻形体,升到空中,还是不会消失。而且水的力量不同于火,它连绵不绝,几乎不消耗,拥有无穷的力量。龙族虽然居住在水中,虽然能操纵水的力量,可是躯体同其他神仙一样,受到伤害无法自动愈合。可是这个国师通过傀儡术,将龙魂附到水龙之上…… 萧逸低眼慢慢问:“你把龙魂困到水龙上,是怎么想出来的?” 国师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像是心爱得意之作被人问到,一直不怎么愿意开口的他竟然回答了萧逸的话:“我听说有一只水灵,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复原,如同全然没有受过伤害,还能自如地操纵水。龙能控水,术法操纵的水龙损毁后可以无限地复原,我就用了许多年研究把龙魂附到水龙之上的办法,现在终于成功了。” 萧逸心想,果然如此。他的师父水印是天地间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水灵,天生地养,拥有水的特性,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师父是不死之躯,并且她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水的力量。她在天地间游荡,直到入了昆仑宗,成为新的宗主, 她不用剑,只汇水为剑,在水中注塑灵力,使水剑成为无坚不摧的可怕武器。可以说,昆仑宗在她的手中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他敬若神明的师父,他的拥有水的美德的师父,若是知道自己的体质被人用如此阴毒的方法模仿,会不会难过呢? 第21章 寿阳(6) 萧逸睁开了眼睛,目中星星点点的泪光,明亮异常:“伪造的就是伪造的,只是不堪一击的小虫子而已。” 国师大怒,手指一动。水龙张开大口,发出震天的龙啸,一摆龙尾,眨眼间冲到了萧逸的面前。 萧逸不躲不闪,长发被骤然而至的风吹的笔直后扬,然后水龙就撞到了结界上,他说:“第一,先断水源。” 萧逸以手指天,冷冷喝道:“风雨雷电!听我号令!风停!雨止!雷消!电散!” 风雨止息,雷电消逝,云散日出,光芒万丈。 “第二,真火烧之。”平地席卷起漫天的大火,红莲怒火一路延伸,将国师和水龙一起圈住,空气中的水汽被瞬间蒸干。 然而水龙的躯体还是没有消失。 国师骄傲地说:“你以为我会用普通的水吗?我走遍四海五湖,在天人遗境找到了当年水灵出生的湖泊,在那里,我取到了这种水,三味真火都不能撼动的水,他现在,也是不死之躯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萧逸想,声音中杀气森冷:“第三,斩其魂魄!” 一直沉寂的清光发出可怖的怒吼,真正血腥,野蛮的威慑力唤醒了国师久违的恐惧,灭顶的恐惧,不是对于失败的恐惧,而是生存与否的恐惧。方才的龙啸跟它的怒吼比起来就像是小孩虚张声势的大叫。 在文明时代之前,存在着一段时期,野蛮未开化,每一寸土地上都渗透着血液。神人就诞生在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现在所剩无几的神兽遍地走,大陆上遍布咆哮捕猎的凶兽。弱小的人类还没有出生,那个时代,后来的人类称呼其为远古洪荒时期。清光原本是一位神人的佩剑,在遍地凶险,弱小生物出个门就能被当做食物叼了的时代,清光的主人却能随意散步。他带着清光同拥有神力的野兽战斗,厮杀,经历了无数次的血海洗礼。洪荒时代结束后,神人不知所踪,清光也被当时的昆仑剑宗收藏,直到萧逸到来,它认他为主,忠心耿耿地追随他,不离不弃。不过时代变了,跟着萧逸以后的战斗除了跟天狐的那一战它大概都认为是小打小闹,应付的很轻松也很随意,只有在主人情绪剧烈的时候,它才恢复曾经的血腥凶暴。 清光摇曳出能刺伤眼睛的锐冷光芒,直接将一条龙从头到尾斩为两半。水龙发出吃痛的哀鸣。清光能斩仙鬼神魔,何况区区龙魂。被清光斩过的水龙缓慢地合二为一,可是龙魂已受伤,水龙已经没有生命力了。 国师大吃一惊:“怎么会?”他刚要抢上前查看,动作却蓦然僵住了。他的背后,萧逸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只要他一妄动,剑气就会刺出,穿透他的心脏。 水龙失去了控制,直接从半空一头栽了下来,落地不起。 “我说了,毕竟不是真正的水灵,要破解太容易了。” 国师面如死灰,喃喃:“不会的,我的想法很完美,为什么实践起来它那么不堪一击。” 萧逸挥了挥袖子,三昧真火如同被风吹过,摇曳一下齐齐熄灭,他淡然地说:“一个人强大与否来源于他本身的力量,你的龙就算有着不死之躯,龙魂却那么脆弱,还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算的上一件不会折损的兵器而已。” 国师如梦初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懊悔地喃喃:“我本来也打算把自己的灵魂抽出来附到那种水制成的躯体上的,可是那样的话我的法力就不会增长了,修炼鬼术又要从头开始。” 萧逸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透入,他轻声道:“你不该取来那水来制造这种傀儡龙的。我师父知道了会生气的,很生气很生气。” 他的语调中蕴含的危险让国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他冷汗涔涔地问:“我听说那水灵是上一任昆仑剑宗,你是她的徒弟,那你是萧逸?如此,我死的也不冤。”说完,他闭上眼,一副从容赴死的样子。 萧逸正寻思着该怎么处置他,见他这个傻样子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萧逸觉得不该跟他一般见识,命令:“转过来。” 国师老老实实地转过身。被萧逸打败后他愿赌服输,对萧逸言听计从。 萧逸在空中写了一个禁字,弹指一挥,那个字闪电般打到国师的额头上,如同从肉里长出的一样严丝合缝,完整一体。“不可以滥用力量,否则你会死。” 国师懵懂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凡人有凡人的秩序,你这样用强大的力量介入秩序平衡 ,便是坏了规矩,懂吗?你不属于这里。” “可是我的妹妹……”国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 “把她带走!”萧逸摆摆手。 “还有,把罗邺的契约交出来,把那条龙放了,竟然把龙的神智封闭,做成傀儡,太残忍了……” 国师先是点头后又使劲摇头,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行!” 萧逸静静地抬眼看他。国师顿时哆嗦了一下,难得看懂了他的愤怒,解释:“我是说我的妹妹,她不听我的!不然我早就离开了。龙我可以放,契约也可以都给你。”说完,他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的契约。 萧逸决定一件一件地解决问题,他问:“龙的躯体呢?” “不知道。” “你先解开它的神智。”国师照做。 那条龙还被束缚在水龙上,重新睁开眼睛后看起来正常多了,它见到国师的第一眼便是夺路而逃,却因为沉重的伤势倒地不起。 萧逸蹲下身问他:“你的躯体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你的魂魄强行离体,本就不稳,很容易魂飞魄散。” “你是昆仑剑宗!”龙的眼睛一亮,见了萧逸它似乎安心了许多,至少没有再急着逃了,“一百年前三界商议共讨天狐的会议上我们见过的。” 萧逸一怔:“抱歉我不记得了。” “没事,你可是我的偶像,我可佩服你了,你不知道你刺穿天狐的那一下有多帅……” 萧逸不得不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你的躯体在哪里?” “哦,应该在东海。我父皇肯定把我的躯体收起来了。都是这个妖师!他他他把我的魂魄抽出来炼制,疼死我了。还封了我的神智。你等着!水族三万兵将不会放过你的!” “是你先惹我的!”国师不甘示弱地反击。 原来,那天国师在东海里捕鱼,里面突然蹿出来一天金龙,说是自己在这游泳,却突然被臭的不行,出来一看原来是他的脚臭味,自己在他的洗脚水里洗澡,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挽起袖子就想揍他,结果反而被国师抽出魂魄带回来当傀儡使了。 金龙冷哼:“其实是他太过分了,竟然在海里用冰冻术,一冻就百十条,伤我子民的性命,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上去找茬。” 父皇?子民?萧逸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的父皇是?” 眼下还看不出是条金色的龙三太子天真无邪地说:“东海龙王啊。你放心!恩人!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萧逸低头寻思了一下,问金龙:“你想怎么消气?” 金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呆了呆:“至少先让他供我消遣几天吧。” 国师说话的时候舌头一直在和牙齿打架:“不行!我不能离开我的妹妹!你想出气也容易。”他点了点水龙,释放了三太子,牵引着水龙分散重新成形。不等萧逸和金龙反应过来,密密麻麻排列在空中的水箭猛然扑下,将他捅了个对穿,国师闷哼一声,血流如注,浑身都是窟窿,瞧起来极为恐怖,他喘息着问:“消……消气了吗?” 金龙惊骇,反应过来后也极为佩服:“如此,这桩恩怨也就了了!恩公,送我回去吧!” 萧逸微笑,取出定魂珠让金龙附上,收入了袖中,心想,三太子心怀坦荡,有赤子情怀,又热爱子民,将来或许是东海的福分。这会子时间,国师也给自己止血生肌,止住了伤势,抬脚就要走。萧逸喊住了他:“国师!” 国师回头看着他。 萧逸慢慢地说:“神之遗境在哪里?我,想去那里看看。” 第22章 寿阳(7) 寿阳受伤后精力不济,在二人打斗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清醒后,发现萧逸正背着她回茯苓殿,她含含糊糊地问:“打完了?怎么不御剑回去啊?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萧逸似乎有心事,他心不在焉地说:“我看你在睡觉,背你回去可以让你多睡会儿。”御剑的话速度太快,风大,温度低,一下子就能把睡着的人惊醒。 寿阳的嗓子眼一哽,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国师呢?” “我劝他带着他的妹妹离开这里了。” 寿阳大概是累了,伏在萧逸的背上合上了眼睛,就在萧逸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寿阳开口了:“萧逸,你的师父死了吗?” 萧逸依然慢慢地走着,并没有异常的地方,他轻轻地说:“是啊。” 寿阳恩了声:“她为什么不爱你呢?”你那么好,她为什么不爱你呢?让你这般难过。 萧逸无声地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她为什么不爱我呢?” 寿阳想,他的心中大概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答案才会让他出现这样的表情呢?没有悲伤,没有不甘,也没有怅然。 萧逸像是看出了她的心底的疑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目光悠远:“我的师父,她并非不爱我,只是她始终像长辈那样疼爱我,没有男女之情而已。” “那我爱你好不好?” “不好,”萧逸快速地回答,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不会爱你。公主,不要找情人了,要找就找一位驸马吧。你美丽又聪明,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愿意为你出生入死,在他们中间选一个,让他爱你疼你,与你白头偕老,死后同眠墓中,不好吗?” 似乎被他描绘的美景打动,寿阳也笑了笑,只是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寒星般的泪光在闪烁,与此相反的,她的声音冷静平稳,没有一丝异常:“那个人不会是你。” 萧逸微微一笑,多年以后,他站在幽深的古墓里,猛然想起她的这番话,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寿阳评价:“你的爱情很理想,像个女人。男人不都应该是三妻四妾,以建立后宫为目标吗?像我父皇,被皇后迷昏了头,天天还不忘宠幸别的妃子呢。” “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异类吧。”萧逸想起来什么,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递给寿阳:“这个给你。” “什么啊?”寿阳接过去一看,发现一堆鬼画符的乱码,下面还按了一个血手印。 “罗邺的契约,拿着吧,可以用它差遣罗邺为你做事。” “你昨天不是说不让我招惹他的吗?还说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我应该接受现实什么的,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寿阳撇嘴。 “是啊,你现在有力量了,可以不怕他了,”萧逸意有所指地示意她手中的契约,“我相信你有分寸的。” “他不是让你毁了它吗,为什么你要给我?” “罗邺这个人心胸狭隘,报复心强,他拥有力量却毫无节制地滥用,是时候让他接受一些教训了,让你这个弱小的人类差遣他几次,或许他能改变一些。” “那我死之后呢?下一世契约可不在我的手里,他要报复我可怎么办呢?” 萧逸闻言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说:“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消消气,因为你昨天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寿阳只是微笑,她多么希望他说下一世我还会保护你啊。 萧逸觉得不妥就想收回契约,却被寿阳挡了回去。 “真笨,我最后一次命令他以后不许找我麻烦不就行了?” “恩,这个我没有想到。罗邺这个人虽然残暴,但总归还是守信用的,更何况是契约。” 在萧逸看不到的地方,寿阳捏着契约慢慢地撕成了两半,羊皮纸一经破坏,突然就腾起火,被风一吹消散无迹。寿阳温柔地凝视着背着她的萧逸的侧脸,心想,萧逸,你也说了,罗邺他心胸狭隘报复心强,我不怕他对付我。可是他要你毁了契约,你却给了我让我出气,他一定会记恨你。小鬼难缠,他们有各种肮脏的手段,而我,不希望任何人为难你,鬼神也不行。我希望这个世界温柔地对待你,希望你一切安好。 寿阳不知道的是,以萧逸和罗邺的交情,即使罗邺真的被她差遣,也不会拿萧逸怎么样。当然,这个误会,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萧逸本来打算把寿阳送回宫就离开的,结果被寿阳留下了,说是要确定了国师跟皇后离开才算是任务完成,万一国师反悔了怎么办。 萧逸为难了片刻,还是答应留一晚再走。他留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寿阳的死劫还没有过去,而且,很近了。 寿阳一夜未眠。第二天眼下多了浓浓的黑眼圈,她凝视着铜镜,自嘲地笑了笑:“莫非我已经开始老了吗?”说完开始妆扮,根本不看萧逸,因为不用看也知道,那个人早已经自觉地转过身去。从见面以来,萧逸一直恪守礼节,跟她说话也总是注视着辽远的天空,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寿阳甚至怀疑,自从那个人离开,任江山如画,美人如花,却无一物能入到他的眼睛里。 寿阳慢慢地将眉毛描长,眼线描得上挑,眼睛打上烟色的阴影,胭脂扫过两腮。 “萧逸,你帮我看看哪种口红的颜色好看。” 萧逸沉默了一会儿:“在下不懂这些。” 寿阳索性趴到梳妆台上,软着嗓子说:“萧哥哥,告诉我嘛。人家一时拿不定主意。 萧逸皱眉,目光在盒子里一掠,随手指了一片。 竟然是纯正的大红色!寿阳一乐,果真拿出那片唇红抿了抿。她本来生的就美丽,这样一打扮就显得颇为妖艳。 化好妆了她也没打算放过萧逸,转到他的面前,搭着他的肩膀迫使他直视着自己,问他:“好看吗?” 萧逸对于她拿自己取笑有些恼怒,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她,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唉,你可真是不解风情的木头啊。”寿阳垂下眼睛轻轻地叹气。 萧逸视若无睹地绕过她,说:“收拾好了?好了就走吧。” 寿阳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后跟国师并没有离开。这一次,寿阳主动联同她的兄长们直接越过皇帝调动兵权以雷霆之势将国师皇后的党羽一网打尽,不等国师发难,就在朝廷上声讨国师皇后,言及妖孽当道,霍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国师对于那些折损的人手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出面,一直呆在耗费巨资建立的神庙里。 而皇后就坐在皇帝的身旁,如同神庙里供奉的神像,听着下面的人声讨她,美得令人惶恐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冰雕雪刻一般,似乎大臣们议论的祸国妖姬,红颜祸水都不是她一般。 皇帝宠爱她,所以她要上朝听政也被皇帝准许了,还允许她与自己并排坐在宝座上。 在寿阳一件件把皇后和国师的罪名读出来,历数罪状的时候,皇帝摆了摆手,制止了寿阳读下去。 寿阳一愣,还以为父皇要包庇皇后,对这些罪证视而不见,明眸顿时黯淡了下去。 皇帝转向皇后,问她:“皇后,昨天茯苓殿起火,有鬼神出现要杀寿阳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皇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冷冰冰地回答:“听说了。” “那个鬼神是你派去的吗?” 皇后否认:“没有。”确实不是她派的,她的哥哥知道寿阳暗地里一直跟她作对,没有跟她商量就自己动手了,话说回来,阻碍她的敌人哥哥杀了不少,不少寿阳一个。 皇帝继续问:“那是国师派的吗?” 皇后直视着皇帝,无暇的脸如同冰雕,眼睛也美得令人流眼泪,她很骄傲,骄傲的不屑于撒谎,这么多年皇帝对她所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质问过她什么,其他的人畏于她的权势,自然也不敢问她。 她缓慢而清晰地说:“是。” 朝堂上的大臣们意识到了某种风向的改变,低声地议论起什么。寿阳的表情也有些惊愕,没想到她的父皇竟然会为了她质问皇后。 皇帝的嘴抖了起来:“皇后,朕知道你恨朕,所以这么多年朕明知道你做了什么,却想着能让你开心一点也好,任你为所欲为。可是寿阳她,她是朕的小女儿,朕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小女儿……却因为父亲的糊涂被外人戕害,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而这些,朕从来都不知道,甚至在前几天你说寿阳对你无礼,顶撞于你的时候把寿阳喊来训斥了一顿,而她什么都没有说。每想起来,朕就觉得心如刀割。” 他咳了咳,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皇后袖手旁观,没有丝毫上前为他抚胸的意思,反而含了微微的笑意,讽刺而冷漠,让人看得心寒。寿阳却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关切地看着皇帝。萧逸看了寿阳一眼,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因为护着他还被皇帝训斥了,可是她确实什么也没说,虽然说出来能博得他的感激。 第23章 寿阳(8) “寿阳她……她是个好孩子啊,这些年她努力保护肱骨大臣,迂回地为百姓争取权益,甚至从被她的被挑拨的父皇的手下抢救她的兄长们,努力地弥补她的父皇犯下的错误。她的父皇为一己之私,让她这几年受了多少委屈。” 满朝大臣全都伏跪在地,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寿阳也跪倒了地上,鼻子酸涩,眼泪涌了上来。这些事她做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委屈,可是她以为会一直这样糊涂下去的父皇为了她突然清醒,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的时候,她觉得委屈得快哭了。 皇后绽放出一个妖艳而没有温度的笑容,她不停地点头似是赞成似是讽刺:“陛下,说的真好。可是,您的爱女之心为什么不能使你体贴一下他人呢?当年,你用我的父母威胁我逼我进宫,我的老父亲老母亲那么大岁数了,头发都白完了,为了不连累他们不孝的女儿,双双在寒冬跳入了刺骨的河水中,尸体在第三天才找到,面目全非,我哭得嗓子都出血了,往日里只要我掉一个泪珠子就忙不迭哄我的父母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萧逸颦起眉毛,闪过一丝不忍。这些事历朝历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帝王掌握着生死存亡大权,他做的再多强取豪夺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忠心耿耿的大臣冤死了也没说皇帝一个不字。因为皇帝一言,血流成河伏尸百万的事情还少吗?所以这两个老人固然死的惨烈,可是……萧逸看了看大臣们的神色,果然都毫无动容,就连皇帝的眼底都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似乎觉得自己怎么能跟其他的人相提并论。只有寿阳抿了抿嘴唇,看上去有些悲伤。 萧逸叹了一声,低下眼睛摇了摇头。也因此,他错过了接下来的那一幕,皇后蓦然掏出一把匕首,扑上去抵着皇帝的脖子,笑了:“也是,我怎么能指望让你悔改,真正铁石心肠的人可是你啊。” “护驾!护驾!”那些大臣们这才慌忙起来,大殿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寿阳大惊,心急之下就往台上冲,却被萧逸按住了肩膀,他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冲动。 侍卫们拿着枪戟对着皇后慢慢地接近,两排弓箭手从两旁冲进,单膝跪地,箭头对准了台上的两个人。然而黑袍的国师突然出现在台上,一挥袖子,狂风大作,一下子就将侍卫还有弓箭手掀翻了。皇后见哥哥来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萧逸脸色一沉,刚想上去,他背后的那个害怕得不敢动的大臣突然发难,一下子把什么死死按到了萧逸的身上。那个水球一遇到萧逸瞬间膨胀成一人高将萧逸包在了里面。事发突然,萧逸的注意力又一直放在国师身上,再加上那个大臣是个人类,萧逸没有提防就着了道。寿阳一把拎住那个大臣的衣领,怒道:“你干什么?” 萧逸碰了碰水之屏障,心下一沉,是永恒之境的水,也不知道国师用了什么法子,水的流动变得密集了,不管劈出多少剑,屏障都是瞬间复原。他被困住了。 大臣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唯唯诺诺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寿阳缓缓松开了他的衣领,知道他也是国师的党羽,是一条漏网之鱼。 “国师,”萧逸扬声道,“你身上有禁咒,不能擅自动用力量,你忘记了吗?” 国师的脸在风帽的阴影下看不清楚,他转向了萧逸的方向,似乎觉得自己出尔反尔有些理亏,便保持了沉默。 “你每用一次法术禁咒就会加强一分,你用结界困住我,再加上刚才挥退那些人,现在身上应该痛的站也站不稳了吧。”萧逸慢慢地说,“如果再不收手,禁咒会杀了你的。” 国师还是不吭声,做都做了,他当然已经想清楚后果了。不过萧逸本来就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皇后听的。 果然,皇后的脸色变了,她的手颤抖起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国师勉力开口,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没,没什么。小鱼你不要担心,哥没事。”当年他一心学道,不顾家人的劝阻远走修行,等回来时,家破人亡,唯一的妹妹被强掳到宫中,生不如死,向父母的坟墓磕头之后,他发誓再不会离开妹妹半步,她不愿意走想报仇,他就陪着她,杀她想杀的人,帮她清除复仇道路上的障碍,这是他亏欠她的。 萧逸有些不对劲,国师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袍将全身裹得比他还严实,手脚都没有露出来,从进来到现在连兜帽都没有掀开,脸也没有露出来。萧逸想通了什么,厉声道:“国师,你做了什么?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国师苦笑一声,费力地掀开了帽子:“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他一露面,殿上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上面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水人,全身都是透明的,只有额头上一个鲜明的禁字像是血写成的,浓郁得随时能滴下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红。 萧逸的心沉了下去,他还是用了那种法子,将灵魂附到了水之躯体上,与龙魂不同,他的灵魂很强大。 “你疯了吗?我不是说了吗?我师父从水里诞生,并不意味着她的躯体就是简单地由水构成,她是有生命的,力量强大也不是因为……” 国师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可是已经足够了,只要能够保护我的妹妹,就已经足够了,看,现在你被我困住了不是吗?” 萧逸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国师说的没错,困住他的屏障就是国师操纵的水,也是国师的躯体的一部分,所以萧逸出不去。 “可是你付出的代价啊……”萧逸轻轻叹气。 “哥……哥!”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来,国师惊愕地回头,看到自己那个一贯冷心冷面的妹妹泪流满面。 “够了,已经够了,哥哥,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皇后还是没有控制住全身的颤抖:“你没有做错什么,几年前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国师抬起手似乎想抚摸自己的妹妹的脸,却又无力地落下去,他看起来也快要流泪了:“你,不快乐。” 皇后哽咽着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我现在很快乐,非常快乐。我不是一个人,哥哥,这就已经够了。” 她仰起脸,露出了一个含泪的笑容。萧家女以倾国倾城名动京城,她的笑从来没有人能够抵抗。 萧逸默默地抚摸着长剑,心想,师父,我插手他们的事情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如果您还在,是否会责备弟子又多管闲事呢? “放了他吧,哥,我不想你痛苦。” 国师固执地摇头:“至少等你杀完想杀的人。” 皇后这才想起被她挟持的皇帝,目光又开始转为冷酷,她将匕首往前送了送,冷笑:“也对,差点儿忘了他。陛下,你逼死我的家人,强抢我入宫,所仪仗的无非是这滔天的皇权。我本来想着亡了你的国家,但是没有时间了。” 皇帝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含泪盯着皇后,非常伤心。他或许轻视她的家人,却是真心的喜欢她,所以来自于她的伤害和恨意一直让他痛苦万分。 然而寿阳动了,她举起双手以示无害,一步步地走上了台阶:“我父皇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知道你恨他,想让他痛苦,你也知道他最疼我了,我死在他的眼前一定能让他很伤心。所以你放了他,我替他死,好不好?” 萧逸呆了一下,蓦然提起剑疯了一般劈向屏障,可是没有用,不管他劈出多少剑,屏障纹丝不动。寿阳的确很聪明,她知道皇后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萧逸知道皇后会同意她提出的条件,所以她……会死…… 皇帝挣扎起来:“寿阳你胡说什么,你想让父皇看着你死吗?朕告诉你,你这是大不孝,朕什么时候疼过你了,朕告诉你,朕没你这个女儿。滚,朕让你滚听到了吗?” 皇后挑了挑眉:“好主意。”说着,猛地一把推开皇帝,将寿阳拉了过来,手起刀落,利落地割向她的脖子。她的确要快些了,她的哥哥正忍受着痛苦。 萧逸眼睁睁地看着,隔着水色的屏障,看着寿阳动了动,看向他的方向,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意,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顿了顿,她的眼睛盛满了悲伤,又说了一句什么,还是无声的。萧逸只读懂了她停顿前的口型,她说的是再见。屏障上不停地有水在流下,模糊了她的面容。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五十年前,他没来得及救师父,五十年后,他同样也救不了寿阳。 我会保护你的。 不会让你死的。 第24章 寿阳(9) 他许下了诺言会保护她,不会让她死,可是她快死了,他却只能这样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萧逸的心脏突然剧烈跳了一下,幅度之大甚至差点跳出他的喉咙,那一刻他似乎能听到全身血液倒灌进心脏的声音,耳膜也被异常充血震得嗡嗡作响。与他的心跳同频率的,水之屏障突然颤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国师雷劈了一样弯下身去。屏障高频率地震动起来,沸水一样,萧逸一惊,看向国师,发现他不是弯下身,而是矮了下去,因为他的形体在涣散,同禁锢他的屏障一样分解成无数悬在空中的水滴,那些水滴像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召唤,笔直地向萧逸射来,然后漂在他的身边,被阳光一照,像是五颜六色的梦境。 萧逸来不及多想这是怎么回事,瞬移到皇后的身边抢下了寿阳,她的脖子已经被隔开了一个口子,血流如注。而皇后已经扔了匕首,慌张地去扶国师,却只接住了一件空荡荡的黑袍。 萧逸手指在寿阳的脖子上不停地颤抖,却不敢碰她,他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堆药,拿起一瓶不要钱地往她的脖子上撒。 寿阳的脸色很苍白,她虚弱地说:“萧逸,你哭了。”声音嘶哑,像是伤到了声带,她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擦他的泪水:“别哭了,我没事。” 皇帝连滚带爬地来到寿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寿阳,将脸贴到了她的脸上,泪水长流:“朕的女儿,朕的女儿……”说着,他抱着寿阳就往外走,边走边大喊:“太医,太医。” 经过萧逸时,寿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握住了萧逸的胳膊,像是为了转移萧逸的注意力,她指着空中说:“你看,它们很亲近你呢。” 萧逸下意识地抬头,方才他一动,那些水滴也随着他移动了过来,绕着他转了几圈,水滴突然汇聚成一个水球,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便失去了力度,直直地坠落到地面,被地面吸收了。 萧逸脱口:“师父……” 萧逸知道,它们会随着地下水流日夜不停地奔跑,终有一日会回到永恒之地。 师父,是你吗?是你在冥冥中感到了弟子的绝望,所以召唤了那些水,助徒儿一臂之力吗? 皇帝跨出第二步,寿阳就不得不放开了萧逸的胳膊,快从侧门出去时,她挣扎着回头,看见萧逸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逆着光的面容看不清是什么表情,目光沉沉的。那是寿阳最后一次见萧逸。 大殿已经乱成一团,皇后的哭声尖利地刺破了苍穹,她坐在地上,抱着黑袍哭得撕心裂肺,国师一死,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方才皇帝就在她的旁边她也没了反应,因为皇帝没有发话,所以侍卫也不敢动皇后。 皇后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跟你离开,我听你的话,你不要离开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她不知道,她的哥哥的灵魂就站在她的旁边,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她,然而阴阳相隔的力量是巨大的,他无法触碰她,说的话也不能传达给她,只能看着她哭泣,却无能无力。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死,他死了就剩他妹妹一个人,谁来疼她爱她,谁来扶起她不让她伏在冰凉的地上,谁来擦去她的眼泪让她不要哭泣。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皇后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兄妹二人一起愕然地抬头。是萧逸。 萧逸扶着她不让她倒下:“你的哥哥在你的身旁。” 皇后慢慢止住了哭泣,她相信了萧逸的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旁边的空气,看起来有些可怜:“是这吗?” “恩,他在帮你擦泪。” “哦,是、是吗?”皇后胡乱抹了把眼泪,勉强笑道,“哥,你在吗?我早该跟你离开的。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萧逸的脸色凝重起来,因为鬼差来了,他甚至没有露面,直接隔着墙扔了一条锁链,勾住国师就往外拉。国师身不由己地就往外飞。幸好萧逸按住他的肩膀,止住了他的去势。 鬼差奇怪地咦了一声,终于穿墙踏入了大殿,他认识萧逸,一见他就堆起了笑脸:“哎呦,是宗主啊,您怎么在这呢?哦,忘了,瞅我这记性,我们大人昨天还提起您,说您在这。” 萧逸有些不自在,弯腰行礼,恳切地说:“使者,能不能请您稍后片刻,让他们道个别?” 皇后虽然看不到鬼差,也听不到他说的话,却能听到萧逸的话,她紧张地抱住萧逸的胳膊:“是阴差来抓哥哥了吗?” 鬼差哪敢受他的礼,一侧身躲开了,惶恐地回身就拜:“别别别,宗主,我可受不起您的礼,不就道个别吗?没问题,我答应您还不成吗?”这位爷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神域,不仅是顶头上司的好友,连天帝都要给他几分颜面,大罗神仙见了他都退让到一旁表示尊重,他一介小小的鬼差何德何能受他的礼?瞧瞧,这才是有大本事的人,有能力也没有胡作非为,反而比谁都守规矩。 萧逸回头对皇后说:“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皇后却摇了摇头:“我有很多的话想对哥哥说,不过,这些话我还是亲口告诉他吧。”说完拿起匕首就要抹脖子,却被萧逸拉住了。 萧逸怒道:“你干什么?” 国师也冲了过来,焦急地团团转。 皇后却笑了,这一笑百媚横生,倾国倾城,她深深地看着萧逸的眼睛,悠悠道:“先生,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因为你的眼睛很悲伤,我能看得出来。你也失去过至爱之人,所以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不仅是我的至亲,我爱的那个人也早已长眠地下,我很想随他而去,却因为仇恨活了下去……” 萧逸眨了眨眼,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他怕自己会流泪。 然而皇后执着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死亡并不可怕,因为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对不对?” 慢慢地松开了手,萧逸闭了闭眼,轻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皇后的眼里的泪水亮亮的,她长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安九。”他们自小定下婚约,两情相悦,眼见她就要过门,却在一次宴会上被皇帝看上。旨意下到她家的那天,安九不顾一切地闯到她的家中,想带着她私奔,却被追来的侍卫射中,他护着她,身体被刺成了刺猬。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躺在她的怀里,头无力地垂着,俊逸的脸上挂着笑,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我知道逃不出去,却又不甘心……很多人都劝我接受现实,另外娶妻生子,可是一想到余生都要跟你成陌路了,我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也快疯了,他流了那么的多的血,不管她怎么捂都捂不住,到最后双手也变得血淋淋的。 他的眼睛突然弥漫起大片的雾气:“傻丫头,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明明她被他保护的很好,半根箭都没有中,那一刻,她却觉得万箭穿心。安九皱一下眉都能让她心疼半天,她却让他这样难过,让他死都不能瞑目。 是的,他就那样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很想就那样随他而去,却被赶来的皇帝威胁,用她年迈的父母威胁,生不如死。 “皇后,”老皇帝暴怒的声音又响起了,“不准死!不准死!朕命令你不许死!” 背着皇帝,皇后浮起一个轻蔑的笑:“陛下,这次可没有人可以让你用来威胁我了。” 她的声音竟然很轻松:“我的亲人都死光了。” 皇帝终于惶恐地发现,他好像没有办法挽留住眼前的女人了,神情顿时软弱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皇后,你想杀朕朕不怪你,朕喜欢你,对,你不是想杀我吗?你还没有杀我,怎么能死呢?” 回答的他的是噗嗤一声,那是匕首没入胸口的声音,皇后微笑着将匕首一寸寸刺入心口,没有一分迟疑,她的嘴角流下血,眼里跳跃着欢喜的光芒:“我终于……我终于……” 皇帝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喃喃:“你怎么敢……怎么敢……”她竟然用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他。她赢了,她完成了对他的最大报复。因为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她。 安九,安九,萧逸默念着这个名字,颦起了眉毛。 鬼差拉着兄妹二人往外走的时候,萧逸突然喊住了皇后:“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安九,他一直在奈何桥边等你,说是要等着你一起投胎。你叫萧雨,对不对?” 萧雨诧异地转过头来:“是。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你这样的人……”她叹息了一声,黄泉洞开,阴森的光芒中,她的脸上有着悲悯的意味。她已得偿所愿,可是他……怕是永远也见不到那个人了吧。 第25章 寿阳(10) 寿阳被父皇送到宫里,昏迷了一天,等她醒过来拼命地跑回大殿的时候,萧逸已经离开了。她想了那么多种告别方式,却一句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对他的那些感情,也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木偶戏中的道别跟勇敢的示爱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郁结于心,死都不能释怀的遗憾罢了。 良奴追在寿阳身后,看着她不停奔跑不停寻找,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她精疲力竭地跪倒地上,慢慢蜷缩成一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也跪在地上,张开双臂试探地抱住寿阳。 她找对了方式,因为一接触到温暖的怀抱,寿阳就放声大哭,哭到浑身抽搐,哭到声嘶力竭,拍着寿阳的背,良奴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那是寿阳一生中唯一一次哭到崩溃,那时候,她跟良奴跪在皇宫巨大的广场上,世界上似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宫里天翻地覆,老槐树一概不知,它只知道乐呵呵地晒太阳,无忧无虑。而萧逸挂着轻松的笑意来向他道别时,老槐树也替他高兴,毕竟恩人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了:“恩人为何如此高兴?” 萧逸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笑容明亮:“我改变了一个人的命数。她本该死的,我救了她。”命运已经改变了,寿阳本该在这场动乱中死去,可因为他的介入,她活了下去。 老槐树摸着胡子叹息:“恩人开心的太早。命数哪有那么容易就改变的,只怕那小姑娘还要遭些磨难。” 萧逸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他沉默地望了不可问的高天好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踌躇:“你还想报恩吗?” 他的要求很简单,看着寿阳,保她平安。 老槐树答应了。 萧逸把定魂珠送到了东海,确定龙三太子无恙后,毅然拒绝了龙王的挽留,沿着海面走向东方。广阔无垠的海面的尽头,天空低悬,太阳正冉冉升起。国师说,向着东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日出之地,有无底之谷,天下所有的水都汇聚到里面,名为归墟,它与昆仑一东一西,分踞在天地的两极,他的师父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几万年前,她跨越了海洋来到了大陆,又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走到了昆仑山。 这段往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等他们讲完,天已经蒙蒙亮了。从走近安都以来,萧逸的心情一直压抑得厉害,这会子把所有事情讲完,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他一抬眼,才发现暮雪一直在看着他,静如古潭的眸子波澜不惊,无悲亦无喜。 萧逸有时候甚至怀疑眼前的小小的躯体里藏着一个古老的灵魂,她默默注视着人世间沧海桑田,天荒地老,虽未亲身经历,却因为见证了太多事情,所以似懂非懂。 暮雪伸出透明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眉间,抚了抚。萧逸莫名其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想抚平他不自觉皱起的眉毛,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微笑:“谢谢你啦。”这个孩子乖巧得令人心疼,虽然她不爱说话,可是她懂得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像是天生的默契,她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并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 萧逸的心神一动,回头望去。墓碑旁的松树下,一个人背着手站着,露水湿了衣履,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是罗邺。 “你怎么来了?” 罗邺冷笑:“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注意到我来了。” 他的话说得很冲,萧逸却微微一笑,知道估计他看到一大批野鬼被送到地府,后来又过去一个红衣厉鬼,怕自己应付不来,特意上来看看。 “恩,多谢你来看我。”萧逸像是没看到罗邺的冷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罗邺却没有因为他的笑脸放过奚落他的机会:“善良的萧逸,慈悲的萧逸,你可是三界最后一朵奇葩,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你死了可是三界的大损失啊,我自然要来看看您老死了没。” 他讽刺的太明显,萧逸狼狈地辩解:“只是举手之劳,我又没什么损失。” “是啊,您老多厉害啊,百多只恶鬼也不假人手,不仅不除掉他们,还大费周章地送他们轮回转生。好气魄好本事啊。” 这次,萧逸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拄着剑站了起来,还不忘拉了暮雪一把。 罗邺终于转移了注意力:“咦?这个小美人是谁?”小小年纪,怎么看起来冷冰冰的,是人类吗?哎呀,她看过来了。 不知为何,罗邺被她沉静的眼睛一看,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发虚,调戏的话哽在了嗓子眼,再也说不出去。 萧逸迟疑地看着暮雪:“不知道。” “恩?不知道还跟她在一起?”罗邺还在想为什么小美人怎么有些眼熟,随口接道。 “问她她也不说。大概是为了报恩吧,一直跟着我。” 暮雪淡定地看着前方,全然没有为他们解惑的意思。 罗邺摸着下巴笑:“也许是想以身相许吧。萧逸,既然如此你就带着她吧,根据我的鉴定,她长大一定是个罕见的美人儿啊。” 长大了……么?萧逸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罗邺的猥琐想法,他注视着暮雪的脸走了神,他已经见过她长大后的模样了,就在桐城,长大了跟师父一模一样的她,跟师父有什么联系呢? 罗邺对他的人品信得过,倒不至于怀疑萧逸真的会对暮雪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更何况,若是萧逸真对暮雪有了什么想法,他只怕会举双手赞同。萧逸对他的师父的感情,罗邺很清楚,若是萧逸移情,甭说对方是个小女孩,就算是一棵花一棵草罗邺也赞同,好歹是个活的。等等,罗邺大惊:“萧逸,莫非她是你的私生女?”他就说为什么被小美人一看就心虚呢,仔细一看,她的神态跟气质简直跟萧逸如出一辙啊。 萧逸揉了揉额角,也不生气:“罗邺,你的脑袋里整天都装了些什么?” 罗邺还要赶回去处理那批野鬼,不便耽搁,叮嘱:“既然都到山下了,就不要再犹豫了。记得去看看羽寒,他常常向我打听你的音讯 ,很是担心你。” 萧逸赧然,他确实想打退堂鼓来着,竟被罗邺看出来了。 罗邺临走前还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真的不是你的女儿?” 萧逸的目光淡淡地落到他的身上,罗邺举手告饶:“我错了,我走还不行吗?” 萧逸举目看向北方,那里,山群连绵,其中一座拔地而起,隐约有仙气缭绕,白鹤翩飞,也是他此行本来的目的地。百年来音讯皆无,见面会被骂成狗血喷头吧。还是去看看那个人吧。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先做一件事。 萧逸走到暮雪的面前,蹲下身对上她的眼睛,即使对方只是个孩子,他也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暮雪,你喜欢我吗?” 不知为何,暮雪听到这句话感到有些莫名的难过,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执着地问她,可是她却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见暮雪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萧逸笑了笑:“我很喜欢你,所以,暮雪,我们就此别过吧?” 暮雪抿了抿唇,认真地问:“为什么?” 萧逸垂下眼睛,神情有些伤感:“一直以来,我身边的人都会遭遇各种不幸,师父是,寿阳也是。如果是为了报恩的话,你已经帮了我不少了,也算是偿了恩情,所以,离开我吧。” 也许是孤独太久了,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她跟在身后,竟然让他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可是他生性不祥,不能害了她。她跟师父长得这么像,更让他担心她会遭遇不测。既然他不能改变命运,只有害怕它了。 暮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笃定地说:“你会后悔的。” 萧逸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头发:“是是,我会后悔的,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了。” 暮雪干脆利落地御剑离开了,这一次,换成了萧逸目送她,等她变成了天边的光点,他才慢慢走向那座大山。 第26章 东白(1) 东白是修仙门派之首,在修仙界地位尊崇,与其他修仙门派避世而居不同,它就位于世俗红尘之中,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斩妖除魔为宗旨,所以不仅接受百姓除妖的任务委托,尘世中也常有东白弟子游历除妖,深受百姓们的爱戴。 它是人间福地,景色就不用说了,号称人间小仙境,怎么说也差不到哪里去,门下弟子众多,是求道修仙之人的首选之地,所以不管是择徒标准还是访客门禁标准都是比较高的。 把守门派的弟子长空因为能说会道为人圆滑,再加上熟知各门派的标志典故,就被委派为接待访客。这天,他把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从山门外的阶梯慢慢地走了上来。 要知道,那个阶梯除了想拜入山门的凡人,八百年也没有人走一遭的,前来拜访的门派哪个不是御剑来的?当然,骑着奇珍异兽来的人也不少,甚至有神仙驾着云车从天上降落,高冠长衣,仪态非凡。 而眼前的人虽然是步行上山的,却不像是来拜师的,身上也没有任何门派的标志,连脸也不露出来,看起来可疑极了,更可疑的是他在门口站了足足两个时辰,既没有进去的意思也没有离开。 长空快被好奇心折磨死了,他作揖问:“这位朋友可是有什么难处吗?要是想委托除妖的话,山下的道观就有接待处。” 那个人如梦初醒,倒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哦,我想问问你们掌教……” “我们掌教在闭关修行,不见外人。”长空了悟,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是修仙界的道友,大概是那个小门派的有事求掌教吧。 那个人的反应更奇怪了,他竟然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什么艰难的任务不用去做而如释重负,倍感轻松的样子。 我是说了拒绝的话没错吧?长空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没错啊,是说了掌教不见他,可是他这副得救了的表现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接下来的话就轻松了许多:“你们掌教还好吧?” 长空莫名其妙,这不是废话吗?能不好吗?他们掌教可是上仙!上仙!天帝已经下了旨要掌教去天上任职,却被掌教拒绝了,说是要等一位故交好友回来,不能离开。多么伟大的友谊啊,他都要被感动得哭了好吗? “多谢道友记挂,我们掌教身体康健,自是无碍。” “哦。”然后那个人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屠龙的壮举,转身就往山下走。 长空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哎?这位道友……”说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人的脚步反而迈得更大更快了。 正在此时,山门上空的空气突然发生了水波样的颤动,长空惊愕地发现他们闭关修行的掌教的脸放大了十倍出现了,那张脸阴森森地说了两个字:“萧逸!” 萧逸迅速转过身,他战斗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快,似乎从来没有打过离开的念头,他说:“羽、羽寒你闭关出来了,真巧。” 长空真个人都木了,他想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昆仑剑宗萧逸,他们掌教等的那个至交好友,果然传说都是骗人的。 掌教大人冷哼了一声,吩咐长空:“把他带到无极殿。”说完,一挥手收了水镜。 能引领萧逸去无机殿,长空感到很荣幸。长白山固然是修仙门派之首,但是昆仑山的地位却不在它之下。 洞天福地一向是修仙之人抢夺的资源,灵气的丰蕴决定了修仙的进度和速度。昆仑位于天地的尽头,号称万山之宗,连接天地的通道,天帝的后花园,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但昆仑山只有一个昆仑宗,昆仑宗历代都是一师一徒,当代昆仑剑宗没有收徒的时候甚至只有一人守山,可是千万年来没有人敢进犯一丝一毫。 而三界动荡,生灵不安,大厦将倾之时,昆仑剑仙往往是力挽狂澜的角色。可以说,昆仑剑宗以一人一剑回护整座山脉,每一代都是不世出的奇才。一百年前萧逸杀掉天狐,为东白解围,使三界免于浩劫,就是最好的例证。 东白山的宫殿群修得很是气派,要多高大上有多高大上。最大的正殿就是无极殿,它比同一座山峰上所有的建筑都高了一个层次,用来接待外宾,商议大事件,殿前的小广场上摆放了升起白烟的鼎炉,地面光滑的能摔死一两个人,而从围着小广场的栏杆前可以俯瞰正殿前的巨大的广场,而羽寒正在那上面监督弟子们练剑。 萧逸经过的时候,数百个弟子们白衣飘飘,迎风举剑的场景很是具有震撼力,仙鹤们优雅地散步,云烟缭绕,万里雪霜,风景如画。高高在上的掌教大人远远地看到萧逸过来了,就一甩拂尘进了殿。 于是长空听到昆仑剑宗大大地叹了口气,似乎前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等着他。 正殿的高度是两个平常的宫殿叠加起来的高度,两人合抱粗的大柱子撑起了穹顶,高大空旷,说话的时候自带回音,当然这也是为了训话方便。正对着殿门的方向是一个高台,方便掌教大人俯瞰众生。 大殿的正中间甚至修了个莲花池,盛开着百多枝莲花,只不过里面的粉色莲花并非凡物,比脸盆还大,玉雕的一般,平时合拢起来,一有人来就婷婷绽开,一朵朵铺成一条通往白玉台阶的道路。 萧逸小心翼翼地走在莲花上,新奇又心惊肉跳,觉得一百年没来东白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更多的来源于高台上站着的东白山掌教。萧逸的焦躁甚至传染给了长空,长空恨不能伸出两只手死死抓住他,就怕他突然转身逃跑。 热爱各种俯瞰萧逸的掌教大人阴阳怪气地说:“呦,这不是昆仑剑宗吗?一百多年不见,见到您我真是好感动啊。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说着就抬起袖子假装拭泪。 长空眼皮乱跳,心想这货是假冒的吧,平时弟子大会上他远远地看到的那个不苟言笑的掌教呢?那个严厉整治门风搞得他们鬼哭狼嚎的掌教呢?那个法力无边挥一挥手能平掉一座山头的形象高大的掌教呢?不过,他倒是不怀疑两个人是好友了,因为总有一个好友能让你原形毕露。或许,这才是他们的掌教的真面目吧。 长空躬身行过礼退下了。 萧逸扶额,叹气:“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你感受到这份荣幸。” 羽寒像被踩中尾巴的猫跳了起来,不再阴阳怪气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不想看见我?你不想看见我你来这干什么?” 萧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摇摇手:“也不是不愿意看到你,准确地说,应该是害怕。” “你怕我?笑话。你怕我,当年我说让你留下你怎么不听?”说起来羽寒那叫一个恨啊。当年萧逸宰了天狐之后,回身便走,脸色阴沉的可怕,谁喊都不听,那个架势一看就知道他是想找个地方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埋的那种。 其实羽寒觉得吧,自从萧逸的师父死后,萧逸就一直没正常过,先是疯疯癫癫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好了以后就一心想着杀了天狐为师父报仇,如今大仇得报,素无牵挂,羽寒还真怕他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地方,所以就拼命地追着他跑,问他:“萧逸,你要去哪?” 萧逸头也不回。他的身侧,群龙无首的万妖正在同修仙人士厮杀,形成了张牙舞爪的嘈杂的背景,但凡有不长眼的妖怪挡住了他的路,他就干脆利落地一挥手,直接削飞,杀气腾腾的,竟然愣是在混乱的战场上走出了一条直线,虽然是血腥的直线。 羽寒觉得自己不能放弃治疗他,劝他:“你走了,昆仑山怎么办?你甚至连个徒弟都没有,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昆仑山后继无人,你的师父会放过你吗?” 谁知道萧逸脚步不停,直接将一个小册子抛到他的怀里:“若是我不回来,你就给我找一个徒弟,把这本剑谱交给他。” 这是在交代后事?羽寒捧着剑谱觉得自己捧了个烫手山芋,当时就傻眼了。或许是嫌他太烦了,萧逸召唤出飞剑,瞬间变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当时战斗还没有结束,羽寒身为东白山领袖,不能随意离开战场,这一耽搁就再也没能找到他。 这一百多年来,羽寒四处打听萧逸的消息,无数次地传递讯息让他联系自己,却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对萧逸的怨念也越积越深,只等着爆发的那天,萧逸也知道这一点儿,所以才不敢来见他。 萧逸无可奈何地按按眉心:“羽寒,你太吵了。一百年了,你贵为一派掌教,怎么还是这么聒噪?” 在羽寒暴跳如雷之前,萧逸微微一笑:“羽寒,谢谢你。这么多年了,恐怕也只有你记挂着我了。” 这招对罗邺管用,对羽寒可就不那么管用了。羽寒正处于狂暴状态,神鬼难敌:“谁记挂你了?你说,刚才要是我没有喊住你你是不是打算就那样走了?要不是暮雪提前回来给我通风报信,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而你回来了竟然还打算不吭一声地走掉?” 暮雪?萧逸含恨不已,心想总算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难怪这么巧羽寒恰好出关了。不过,暮雪是东白山弟子?想起离别时她说的那句你会后悔的,原来她是指这件事吗?真被她说中了,他现在很是后悔,非常后悔。 那天,昆仑剑宗被东白掌教在正殿被整整训斥了一个时辰,忍受了惨无人道的酷刑,出来的时候灰头土面,精神萎靡,像是同一百个天狐大战了三百个回合。然而这不是终结,青西肯放他出来是因为要同长老们议事,等他回来,□□还要继续。 第27章 东白(2) 刚踏出大殿,萧逸就看到了暮雪。殿顶的屋檐下垂着一串风铃,风一吹来叮叮咚咚,暮雪正仰着头看那串风铃,目光涣散,神思悠远,虽然人还站在这里,灵魂却像是飞到了万里之外。 “暮雪?” 暮雪侧了侧脸,却没有回过头,表情淡淡的,没有像以往见到他那样接近他。 萧逸忍不住想笑,她是怕自己因为她通风报信的事责怪她吗?他蹲下身招招手:“过来。” 暮雪转身走了过来。 “你在等我吗?”萧逸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摸了摸她的头发。 暮雪慢慢地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淡泊如水,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情:“恩。” 大殿门口的风凉凉的,吹得人很是舒服,萧逸索性盘腿坐到光滑的地面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 等暮雪坐下他才说:“你是东白山的弟子?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暮雪歪头,看着他,眼睛含着笑意:“萧逸,你没有问过我。” 萧逸哑然,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他的本意也就是不与她牵扯太多,自然不会问她来自何处。是他的错觉吗?总觉的暮雪跟以前不太一样。 “好吧,是我的错,我道歉。”萧逸笑了笑,“下面的人都在练剑,你怎么不去?” 暮雪的眼珠缓慢地动了动,然后她垂下眼睛,淡淡地说:“大师兄不在,没有人教我。” 萧逸有些诧异,就算她的大师兄不在,可是东白山那么多的人,就没人教她吗? “那么,我教你几招好不好?” “不用。”暮雪对于他的兴趣远大于学剑法,“我想听听你跟师父的事情。” 萧逸颦眉,有些不对劲,他觉得暮雪跟他谈话的神态还有说话的方式很像他的师父。仔细回想一下这种感觉其实在公主陵就有了,不过当时还不太明显,只是让他觉得很熟悉,而现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想起师父,也就是说从见到他以来,她越来越像他的师父,就像是她的身体里有什么在慢慢苏醒一般。 萧逸强行压抑着心中的异样,问:“你师父?” “恩,就是掌教。大师兄让我喊他师父。” 萧逸有些糊涂,听起来像是羽寒收了她做徒弟,却没有时间教她,所以她的大师兄代师授徒,并让她喊羽寒师父。不过,他还在考虑暮雪的转变,便没有多在意,一口答应:“好。” “羽寒他根骨绝佳,被誉为东白百年来少见的天才,因此打小被老掌教作为重点对象培育,甚至内定为下一任的继承人。但是羽寒却顽劣异常,整天斗鸡似的打架斗殴,违规乱纪的事情没少干,授课的长老们都头疼不已。” 暮雪饶有兴致地问:“你说的是那个,整天板着脸整治违反门规的弟子的掌教吗?” 羽寒在她的身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暮雪这才发现掌教就在身后站着,倒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 萧逸怔怔地看着暮雪,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太像了,不,应该说就是,他的师父跨越了百年的时光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 羽寒没有察觉到萧逸的异常,阴沉着脸瞪着他。唉,这就是发小的不好了,小时候不懂事犯下的糊涂事发小都知道,知道了也就罢了,他还讲给小辈听,让他这脸面往哪放? 萧逸勉强笑道:“羽寒,你怎么来了?” 暮雪点点头:“掌教。” 羽寒索性也盘腿坐下,心想我就坐在这了,看你还怎么说我坏话! 萧逸只想着掩饰自己的失态,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羽寒,你吓着你的徒弟了。”虽然他说的是暮雪,但是他自己的脸色倒更像是受到了惊吓。 暮雪诧异地睁大明眸,善意地微笑,却没有反驳他的话。 羽寒本来想反驳,可是看了看暮雪,到口的话就咽下去了,冷哼:“管你什么事。” 萧逸默念清心咒,使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还想知道什么?” 暮雪颦眉想了想,挑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你和掌门是怎么认识的。” 她的话一说完,羽寒的脸更黑了。 萧逸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盯着暮雪,看着她沉静带笑的眼睛,他艰难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才消化掉她问了什么,稳了稳情绪,他问羽寒:“要不,你来告诉她?” 羽寒还以为萧逸是在给他留情面,所以将话语权交给了他,心里丝毫不领情,谁让你假好心?我堂堂掌教就算丢脸也不会掩饰事实弄虚作假。 他的口气异常恶劣:“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找他打架,但是打输了,我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又找他打了好几回。一来二去地就认识了。” 羽寒第一次见到萧逸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小。萧逸在水印大师的带领下向老掌门行礼,安静沉稳,有着他们这个年龄段所没有的从容淡定。 老掌门非常喜欢他,对羽寒吹胡子瞪眼越看越不顺眼,吼道:“瞧瞧萧逸多乖巧听话,哪像你,整天都快气死我了。你要是有他一半成器,我就心满意足了。” 别人家的孩子很拉仇恨值。羽寒哪里会服气,仰起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还真是女师父带出来的弟子,像女孩子一样扭扭捏捏,一点儿都没有男子汉气概。” 话音刚落,羽寒就看到那个一直目不斜视的男孩子转向了他的方向,目光冷冷的,非常生气的样子。 老掌门气的白胡子乱抖:“胡闹!还不快跟大师道歉!” 水印哪里会跟孩子一般见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无妨,羽寒是个好孩子啊。不过,逸儿也是个好孩子,所以,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见过水印大师的人首先注意到的都会是她的气质,这倒不是她的相貌不够美丽,三界之中她的容貌被广为推崇,她的美貌自然是毋容置疑的,但是她的气质完全盖过了相貌。 大概是心如止水的缘故,她整个人也像水一样,淡然从容,无欲无求,连时光流逝都不能改变她分毫。萧逸的性格跟气质受她耳濡目染,便十分的像她。想当然,能教出萧逸这样出色的弟子的人自然不是平凡之辈。 羽寒惊诧地抬头,感到抚摸自己的头的手异常的温暖。他素来是个混世魔王,这是第一次,有人温柔地说他是个好孩子。 怎么说呢?很新奇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羽寒从小被老掌门抚养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女性长辈,自然也没有体会到温柔的呵护,见到水印才知道女人可以这么温柔如水,而不是像师叔那个老女人一样整天板着脸一笑不笑。 再加上水印水灵之身,天生便有安定宁神、净化人心的气息,甭说羽寒这个刺耳头,就算是千万年的妖魔见了她实力也会被压制。因此羽寒晕晕陶陶,当下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心想:她到底给我施了什么法术?为什么我不愿意违抗她的话? 被感动的羽寒走出前殿,看到因为老掌门和水印大师商议事情而等待在外面的萧逸时,决定看在他孤独没有玩伴的份上,勉为其难地陪他玩玩。 于是,羽寒走过去,傲慢地喂了一声。 一直没有拿正眼看他的萧逸转过脸,微笑:“请问您在喊我吗?” “废话,这里还有别人吗?”羽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萧逸受教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呢。那么,我能问问你,什么样的才算是有男子汉气概呢?” 虽然一向自标男子汉大丈夫,其实羽寒也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才算是真正的男人,他抬头想了想:“大概就是能打……” 刚说到这,萧逸突然便消失了,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弯了眼睛:“哦,是这样吗?” 羽寒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巨力重击在他的腹部,一下子把他打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萧逸合掌调气,彬彬有礼地说:“多谢道兄指教。” 羽寒倒吸了一口冷气,捂着肚子昏头涨脑地爬起来,指着萧逸大怒:“你!”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当下大步冲了上去,劈头一阵猛攻。 作为打架能手,羽寒手下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岂料萧逸面不改色,微笑着化解了他的攻势,还游刃有余地指点着他的法术的不足之处。 那是第一次,羽寒察觉到了他和别人的差距。作为天赋出色的弟子,他轻轻松松地获得了同龄人辛辛苦苦还不能达到的成就,甚至比他的师兄师姐还要厉害,未经挫折的他还从来没有被压制的如此惨的时候。 老掌门送水印大师出来,一出门就看到两个孩子打了起来,最后连近身肉搏都使上了,当下大怒:“羽寒,混账东西!你在干什么?” 水印先是诧异地睁大明眸,然后微笑起来:“这不是很好吗?年轻的弟子切磋切磋可以有所长进。”她知道萧逸懂分寸,也不怕羽寒受伤。 老掌门就是怕羽寒下手没个轻重将昆仑弟子重伤,伤了两派的和气,见水印不介意,再加上他也看出羽寒打的吃力,占不了便宜,心想给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一个教训也好,于是就袖手旁观,不再干涉。 第28章 东白(3) 萧逸果然有分寸,只是让羽寒感到痛而没有伤了他,然而对于羽寒来说,这种侮辱和轻视比打伤他更能激怒他。当下羽寒起了不服输的念头,萧逸走了以后他苦心修炼,境界飞速提升,让老掌门非常的欣慰。 后来萧逸每一次来东白,羽寒都会找他打一架,可惜萧逸的进步永远比他快,他一次也没能嬴他。 在感慨天外有天的同时,羽寒更加用心修行了,即使在每年的试炼大会上轻松打败比他辈分长一辈的弟子也没能让他开心一下,他只想打败萧逸。 可以说,羽寒能够在二十四岁飞升成仙,与萧逸的鞭策鼓励是分不开滴。 这些童年的血泪史羽寒自然是不会详细说,想起来他就觉得愤恨不已,成仙多年的心绪也开始不稳,可恶,什么时候才能打败萧逸呢,明明他已经是上仙了,而萧逸只是个剑仙不是吗?为什么他就是打不过萧逸啊。他感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好吗?虽然剑仙跟神仙不一样,可以直接飞升为神。 暮雪见掌教神情变幻地放杀气,忍不住微笑。她似乎在掌门的身后看到了滔天的怨气啊,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萧逸对羽寒的杀气置若罔闻,他想起那天离开东白御剑回昆仑的路上,师父说:“逸儿也交到朋友了呢,要和他好好相处啊。” 他不悦地说:“他才不是我的朋友呢。” 水印笑道:“师父觉得,羽寒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昆仑历代只能收一个弟子,你平时没有同龄的玩伴,师父很怕你闷坏了。” “逸儿不需要朋友,逸儿只要有师父就足够了。”他抬起头认真地说。 水印摸了摸他的头,眉间有一抹忧色一闪而过。 萧逸的思绪被啪啪的击打声拉了回来。 “萧逸,老规矩!来打一场吧。”羽寒用剑鞘有节奏地拍打着手心,笑得无比灿烂,“一百年没见你,我的手可是很痒呢。” 萧逸:“……”他就知道会这样。 对于萧逸默默站起来,主动站到大殿内的传送镜前的行为,羽寒表示很满意。于是,暮雪沉默地看着他们掌教押着远道而来的昆仑剑宗进了秘境,哦,不,是一前一后地进去了。 像东白这样的大门派,一般都有专门的秘境供弟子历练,里面可能有捕来的妖怪,也可能是迷宫,还有各种幻境。这些秘境都有专门的传送方式,像正殿内的那个椭圆形的镜子,其实就是连接东白跟秘境的通道。 萧逸跟羽寒穿过镜子,就来到一个简单的打斗场,没有任何花哨,就是专门用来决斗的。 羽寒难以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他说:“萧逸,给你个选择,你是想爬着出去,还是瘸着出去?” 回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剑光。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就被传送了出来。暮雪觉得自己不用问结果了,因为萧逸神清气爽,嘴角含笑,就差吹口哨来表达他的愉快了,而他们掌教则黑着脸,暴躁得想要杀人的模样。 说实话,萧逸很久没有打得那么痛快了,毕竟跟别的人打还要压制自己的力量,缩手缩脚的,而跟羽寒打不需要考虑打死他的问题,所以萧逸使出全力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赢了。 于是小心眼的某位掌教恼羞成怒地要萧逸睡外面,扬言不给他安排住处。萧逸也不在意,毕竟当年他跟师父历练的时候就睡过各种各样的地方,这一百年流浪在各地,睡过大树,屋顶,沙漠,海岛,基本上是走到哪累了就找个地方睡,基本上不挑的。 羽寒还把暮雪喊走了:“暮雪,你跟我来一下。” 萧逸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暮雪跟着羽寒走远了,就随便找了个宫殿,跳了上去。他跟羽寒打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东白山门规森严,入夜就寝,非事不得擅自外出。所以现在整个东白山都像是睡了过去,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夜深人静。萧逸又开始想起暮雪的异常转变。其实每个人长大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发生一些变化。像他,小时候跟长大后其实也不太一样,这是人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经验的丰富所带来的必然变化,包括他的师父。 他初遇她的时候,她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接近,可是收他为徒后,因为为人师长,身份发生了改变,气质才转变为水一样的淡然温和。 初见暮雪时,她的样子倒是跟他初遇师父时如出一辙,再联想暮雪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他的师父省略了中间数百年的转变,直接变成了她后来的样子。 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认为,他的师父失去了阅历经验的载体,也就是记忆,见到他以后找回了过去的模糊记忆,才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呢?但是他的师父是怎么活过来的呢?不管怎么说,等羽寒告诉他暮雪的身世,这些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入门的那天,他说会永远陪着师父的时候,他的师父对他说的话蓦然明晰,她指着悬崖边的星星说:“你看,连那些看似永恒的星星也会陨落,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永恒的呢?所以,永远不要轻易说永远,也不要轻易许下诺言。” “师父不相信我吗?我说永远会陪着您,就一定会做到。” 他的师父摇了摇头:“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决定的。” 原来,那个时候,师父便已经洞察了后来的命运,可是她冷漠地顺从地接受了命运施加给她的死亡,甚至未做任何抵抗,即使那死亡是由他带给她的。 陨落的星星…… 萧逸躺着看了一会儿星星,扯出脖子上的红线,垂下眼去看脖子上的黑色石头。其实在讲述他跟寿阳的往事的时候,他隐瞒了一段。寿阳她,其实是向他道过别的…… 那是他从永恒之境出来以后的事情了,他远离这片大陆,到了非常遥远的一片沙漠上,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星空。 大漠广阔,视野毫无阻碍,长风掠过沙漠,卷起沙尘。星野低垂,浩瀚而壮丽。 他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沙子上看星星,默默算着漫天的星子对应的喜怒哀乐,想象着诸多的星子又分别对应谁的命运呢。 只是不管是谁,都不是他熟悉的人,那片陌生的星空上没有一颗是与他认识的人有牵扯的。他熟悉的那块陆地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相隔千万里,埋葬了他的太多往事。 萧逸的心里莫名一动,重又抬头望去。一颗流星从西南方向射来,划过他的头顶时,本已黯淡的光芒突然亮了一下,在远处降落,溅起一阵风沙。那颗流星不属于头顶的这片星空,似乎跨过了遥远的距离,才来到这里。 那颗星星对应谁的命运?这个念头在萧逸的头脑中一闪即逝。而在看木偶戏的时候,萧逸才知道,它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赶来,是为了向他道别。就在他看到流星的那一刻,寿阳死了。 萧逸背着星辰坠落之地离开,然而身后的那颗星石意外地让他很在意,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转头去看那颗石头,最后,他索性御剑抵达星坑,捡起一颗星石挂到了脖子上,那种揪心的感觉总算消失了。 或许跟我有缘吧,就这样,萧逸带着石头踏上了新的旅程。 其实凡人悲哀,仙人又何尝不痛苦?凡人一世便可以解脱的苦难,仙人却要一直承受下去,像现在,寿阳,那个勇敢的姑娘赢啦,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她了。 “宗主!”宫殿下有人喊他。 萧逸坐起身,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东白弟子服的年轻人低头行礼:“我是掌教的二弟子慕宁。怠慢贵客,还请恕罪。我这就为宗主安排住处,还请宗主随我来。” 萧逸苦笑:“多谢,不过还是不用了吧,羽寒他知道肯定要责罚你。” 慕宁诚惶诚恐地说:“宗主无需多虑,这也是师尊的意思,他让我把您带到他的房里安歇,说是等他回来有要事相商。” 萧逸略一思索,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知道羽寒要跟他说什么了,于是不再推辞,跳下殿顶:“如此,有劳你了。” 往山上走的阶梯形同白玉,在黑夜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华丽而大气。 慕宁边走边说:“我们掌教去天上赴一个宴会,很快就回来了。” 萧逸恩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暮雪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东白山?” 慕宁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他说:“她、她是十年前由师尊领进门的。” 萧逸注意到他用的是领字,而不是抱字,难道暮雪的年龄比看起来要小吗? “哦,你跟她不熟吗?” 慕宁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暮雪是由大师兄教导的,不跟我们一起修炼,所以她的情况我不是太清楚。” “哦,”萧逸意味深长地说,“论辈分她是你的师妹吧,你为什么只喊她的名字,而不喊师妹呢?” 慕宁的汗一下子出来了:“因为大家都这么称呼她,所以……” 萧逸的眼睛闪过一丝忧伤。这么说,连暮雪应该称之为二师兄的人都很少跟她说话吗?如果暮雪真的是他的师父,那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一样的孤独呢,虽然她从来不在乎。 第29章 东白(4) 羽寒身为掌教,独占一个山头,从这个山头可以俯瞰整座东白山,白色的宫殿在云烟中若隐若现,虽然现在没有人,还是灯火通明,在黑暗中如同空中楼阁。 四面都是悬崖,没有楼梯通上去,都是直接飞上去的。所以里面伺候的小道士都会御剑术。站在上面飘飘欲仙,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天宇。 羽寒的房间很大,布置也很清雅,一塌一案一书柜,文房四宝样样齐全,书桌旁边的大花瓶里还插着不合时令的梨花,一簇簇一枝枝开得很是浓密,萧逸估摸着它被梨花仙子施过法,可以开一整年。 羽寒没有让萧逸等太久,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出现在房间门口,张开双臂,让两个小道士为他脱下繁复累赘的外袍,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萧逸终于良心发现:“很累吗?” 羽寒脱下鞋走进室内,扬了扬过长的广袖:“出去吧,我同宗主有事要说。” 小道士欠身退下,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了门。 羽寒布下结界,确定他们说话的内容不会被人听见才开口:“累不累你不是都知道吗?整天都是那些应酬。你回来了就好了,可以帮我分散一些注意力,另外,我打算把掌教的位置传给慕辰,然后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修炼,再也不出来了。” “慕辰?” 羽寒笑得有些得意:“我的大徒弟。你见过的,桐城跟你交手的那个,暮雪都跟我说了。别看他那样,在东白他可是很受欢迎的,是人人崇拜的大师兄。” 毕竟是东白山自己的事情,萧逸没有发表意见,保持了沉默。 羽寒察觉到他的态度有异,连忙问:“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那孩子……锋芒毕露不懂藏拙,而且戾气太重,做事随心所欲,不懂得隐忍克制,怕是不适宜做一教之长。”萧逸迟疑地说,“在桐城,他为了杀我,差点儿杀了暮雪。” “有这种事?”羽寒吃惊地说,“如果真是这样他确实不能做掌教……还是传位给我的二弟子吧,慕宁他心性老实,个性沉稳,守成还是没问题的。”于是,东白的下一任掌教就这么随便地决定了。 羽寒觉得继承人有了,自己也算熬出头了,其实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掌教的位置上去容易下来可就难了,当初他五岁开始被作为继承人培养,整整当了七百年,倒不是老掌教不愿意退位,而是羽寒玩心太大不愿意上位。 于是老掌教只得勤勤恳恳地干下去,好让这个徒儿继续玩,老掌教死后,羽寒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他面色沉毅地接管东白,同萧逸一样,成为了坚决的抵抗天狐的主力,因为老掌教也就是羽寒的师父也是被天狐害死的。 他带领东白捱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这些年所做的努力也被长老们认可,往日里他干的那些糊涂事长老们也都不提了,可是他若是想就此撒手不干,成为东白山任期最短的掌教,长老们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萧逸知道这些,却不打算告诉羽寒,决定先让他偷着乐去吧,反正即将同长老们展开长期而艰难的斗争的日子在后头。 羽寒乐完之后总算想起正事,正色道:“我知道关于暮雪你有很多疑问,想问就问吧。” 萧逸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想问是不是羽寒找到了什么法子救回了他的师父,所以暮雪就是他的师父,又怕羽寒直接否认他的话,告诉暮雪只是一个普通的上山修仙的弟子,只是跟他的师父长得像并无关系,连他的那点卑微的希望也被打破。 这种犹豫挣扎显示到脸上,让萧逸看起来有些可怜。 羽寒善解人意地开口:“问不出来?那好,我从头跟你讲吧。当年你走了以后,东白负责清扫狐山,消除妖孽。当时,我在天狐宫,有个弟子慌里慌张地来找我说是后山有情况。我还以为有什么厉害的余孽,就赶紧过去了。” “那是后山的一个山洞,布满了冰雪,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穿过一条走道之后,便是一个接近圆形的空地,有一面墙是一整块冰构成的,外壁都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盛着水,而水里面漂着一个人……” 不用说,那个人就是暮雪了。 羽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萧逸的反应,发现他垂着眼,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要发疯暴走的迹象,才继续说了下去。 “……小女孩抱着膝盖,长长的头发水藻一样。我一看,这脸长得怎么跟水印大师一模一样,第一反应就是想找你看看,然后想起来你已经不在了……”说到这里,羽寒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给了萧逸后悔的时间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怕这是天狐留的后手,用来对付我们的最终武器什么的,就想着先把她弄出来,搞清楚她究竟是什么。” “谁知道那块冰很结实,法术兵器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凿不开打不破,最后我索性将整块冰挖出来带回东白,也放在后山,至少在眼皮子底下,要是出什么事也好就近解决。十年前,东白山突然发生地震,而后山电闪雷鸣,很多人都被惊动了,我觉得不妙,就到后山去查看情况,刚到洞口就看到暮雪扶着洞壁走了出来。” “跟我一块去的弟子们也都惊呆了,不瞒你,说实话我也很害怕,因为天狐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他那个人玩弄人心比喝水还轻松,他留下的东西鬼知道会是个什么祸患。我们都不敢上前,只有慕辰走上前,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她的身上。她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走得很不稳,腿比面条还软,慕辰就把她抱起来先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或许是因为这样,暮雪一直很亲近慕辰。我割过她的手指,没有自愈能力,不是水灵。这么多年,她也没有长大,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周围也没有人敢理她,很多时候她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有时候她也会跟慕辰说话。虽然慕辰的态度都很冷淡,好吧他对谁都很冷淡,但还是会搭理她,甚至还教了她剑法。那只狄莺也是慕辰送给她的。” 萧逸的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脑海中却莫名地想起前暮雪站在正殿门口,仰望着那串风铃的样子。东白山那么的弟子,他们都在广场上练剑,而暮雪形单影只,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羽寒叹气:“说起来也挺惭愧的,这么多年我对她不管不问,大概这种态度也影响到了弟子们,他们才冷落她。若她果真与水印大师有关系,那么……” 听完暮雪的身世,萧逸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良久,他才有气无力地说:“不会有关系的。天狐怎么会好心地复活我的师父?他一直忌惮我师父的力量。所以只敢用那种卑鄙的手段除掉我的师父。” 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白烟,窗外的雪白云海被灯光染成昏黄,一朵云飘进室内,在他的眼前化为了云烟消散。 浑浑噩噩地在人间行走那么多年,萧逸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有没有等待,等待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出现,希望师父通过不为人知的方法活过来。可是神魔都会逝去,从来没有听说他们又回来的消息,他的师父跟他们是同一位面的生灵,想必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也是。”羽寒说,“水印大师一死,束缚他的约定就消失了,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可能复活她。” 天狐的来历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他像是从石头缝里突然跳出来的,等人们注意到他的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万妖之王了。他自称天狐,但是狐族并没有他的名字,直到他死,三界都没人能说清他到底是不是狐狸精,天狐更像是一个代号。他父母是谁,在哪里出生,都无迹可寻,法宝什么的也探测不出来。 然而水印大师与他结识在他成为万妖之王之前,据说水印大师曾与他定下约定,只要她在一日,他就不得残害生灵。 所以很少有人发现,其实在水印死之前,天狐是没有亲手杀过人的,需要杀什么人,他都是派他的手下出面。 收服群妖用的也多半是计谋手段,他擅长蛊惑人心,引动人的心魔,所以当时不少修道者都被他害得堕落成魔。很多修仙者为此都嘲笑他实力不济,只能玩些阴的。 这一局面在水印死之后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他开始疯狂地血洗三界,不管是杀修仙人士还是杀神仙都很有效率很速度,只能用单方面的屠杀来形容,造成三界之内生灵凋敝,一片凄凉的景象。 所以当时羽寒跟萧逸正面跟他对抗是顶了很大的压力的。奇怪的是,神鬼皆杀从不手软的天狐却放了萧逸一马,当时水印大师刚死,萧逸冲上去找他拼命,天狐把他打倒在地却没有杀他,只是说了一句什么就走了。 羽寒也在场,却没有听到天狐说了什么,只知道他说完之后萧逸就疯了。萧逸好了以后羽寒也没敢问他,怕他又疯了。 “这么说,暮雪就跟当年的天狐一样啊,来历不明,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羽寒悚然一惊,被自己的话吓得不轻,“她不会是第二个天狐吧,难道真的是天狐又回来了?这么说她变成你师父的样子是为了让你下不去手?” 萧逸摇了摇头,神情很无奈:“不要瞎说。” 羽寒却越想越有可能:“怎么瞎说了?她没有自愈能力,说明她不是水灵。你也看过暮雪的星象了,跟天狐一样,天上根本找不到她对应的星辰。天狐善于幻化人形,而水印大师德高望重,很受各门派敬仰,又是昆仑剑宗,在三界地位超然,他想利用她的名声还有人望干一些坏事再容易不过了……” 萧逸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好友的愚蠢,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羽寒,天狐很有可能跟我师父一样,是远古洪荒时期诞生的生灵。” “哎,哎?” “洪荒时期天地都是一片混沌,天空是一片蒙蒙的血色,没有日月星辰,所以那个时期诞生的生灵都没有对应的星象。我师父很可能知道些什么,我问过她,但她没说。” 不仅是天狐的身世,关于远古时期的事情她都一字不提,只说发生了一场大洪水,洪荒生灵都死的差不多了,只有人类活了下来,在这片大陆上繁衍生息,进入了文明社会云云。 不过她的话漏洞太多,萧逸也只是听听。 因为洪水是淹不死神族还有魔族以及那些神兽魔兽啊什么的,而弱小的人类又是如何在那场洪水中活下来的她也没有说清楚。那个时期毕竟离他们太遥远,很多事情都没法弄清楚。 “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很有道理啊。天狐的过于强大的力量也有了解释,人类是由女无创造的,女无是一位女神,天狐跟神人是一个时期的,难怪我们都打不过他。话说回来,远古时期诞生的生灵都比较变态啊,像神魔,你师父,还有那些凶兽……” 萧逸发现跟羽寒在一块的时候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说话,因为羽寒把所有的话都帮他说完了。 羽寒还不满地问他:“萧逸,你为什么不说话?” 萧逸:“……” 羽寒善解人意地说:“哦,你一定是累了吧,你的房间在隔壁,快去休息吧。” 萧逸站起身时一个踉跄,吓了羽寒一跳,伸手去扶他,却见萧逸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直接穿墙到了隔壁。 羽寒挠了挠头,终于发现萧逸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平常他都是走门的。不过,好困啊,还是先睡了吧。 第30章 东白(5) 第二天萧逸是被吵醒的。 “是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这是什么?啊—” “救、救命!” 妖气!萧逸猛地抓起清光,整个人化作残影,瞬间穿墙来到外面,只见整个东白都乱套了。 各型各色的妖怪穿行在弟子们中间,中间有凶残的火鸾鸟,它长吸一口气喷出十几丈的火焰,烧得弟子们上蹿下跳;也有怨气缠身的恶鬼,那些尖叫声多半就是女弟子们被鬼吓到发出来的声音;还有螃蟹精飞速爬行,两只大钳子咔哒哒地夹挡在它面前的腿…… 而唯一冷静的人也就是源头的制造者慕辰!他悬在广场上空,抱着胳膊俯瞰着下面的人群,目光睥睨。 本来他一大早飞回东白,在广场上练剑的弟子们都很高兴,结果他们脸上的惊喜还没有退去,就见他们敬爱的大师兄拿出收妖的葫芦,面无表情地倒出了百十个各种各样的妖怪。 东白弟子们:“……”大师兄,要不要这么凶残。 羽寒也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房间出来了,他打了个哈欠看着外面乱成一团的场景,说:“发生了什么事?” 一只眼睛冒绿光的骨鸟热情地对他投怀送抱,被他冷酷无情地甩出拂尘轰成了渣渣,接着羽寒就看见了慕辰,瞬间了悟。 萧逸指了指下面手忙脚乱的弟子们:“不去救他们吗?” “恩,没事。交给慕辰就好,”羽寒又打了个哈欠,“这是他的不定期考核。估计这次考核是训练大家的随机应变能力吧。有他看着呢,没事。” 萧逸问:“我能问一下上一次的考核内容是什么吗?” “哦,好像是从东白御剑到神州,上万里的飞行要求在十天内完成。” “上上次?” “恩,不准动用灵力,徒手捕捉六足蟾蜍一百只为数。”六足蟾蜍还是四条腿,不过头上的两个肉角也算作是腿,那两个肉角装满了毒液,喷射出来毒液沾上一滴立地死。 萧逸的眼皮跳了跳。他记得昨天羽寒说过,慕辰是东白弟子们人人敬仰的对象。看着眼前的群妖乱舞的画面,萧逸觉得自己大概是老了,完全无法理解年轻人们的想法。 不过,若是哪位弟子实力太弱,又被远超自己实力的妖怪追上,慕辰也会出手替他挡一挡。 于是,那些女弟子们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明还没有受到攻击,却个个花容失色,娇弱地往地上倒。对于这种情况,慕辰只是瞥了眼,没动。 那些妖怪似乎在慕辰的手里吃了大亏,明明他就浮在空中,周围却没有任何妖怪靠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整个长白响起:“我不过是出去两天,你们就偷懒不好好训练了?为了惩罚你们,从现在起,我不会再出手。允许你们联手,但生死自负。”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弟子们危机感倍增。不过,他们也从慕辰的话中得到提示,几个靠的近的迅速伸出长剑,搭在一起形成剑阵,同时跑动起来,将实力是他们几倍的妖怪围在中心,念动剑诀。 还有的身手好的也反应过来了,祭出各式法器开始除妖。 那些女弟子们收起小心思后也挺让人刮目相看,她们联合使用了一个*术,只见一条鲜花长藤穿梭在妖怪群中绞杀着妖怪,最后汇成一个完整的花型。 执法堂的长老也被惊动了,他脾气暴烈,见此情景当即大怒:“慕辰,你在干什么?” 羽寒乐呵呵的,觉得这执法长老也不长记性,他说的话慕辰什么时候听过。 果然,执法长老在那暴跳如雷,慕辰完全不作理会,也不再关注下面的情况,而是掌心生风,汇成一把长刀,遥遥指向了萧逸,傲慢地说:“那天还没有打完,我们继续。” 羽寒哈哈大笑,拍了拍萧逸的肩膀:“去吧,看!我徒弟多喜欢你。” 萧逸:“……”他摇了摇头,没有理会慕辰的挑衅。毕竟是个晚辈,打不打都没什么意义。 慕辰一挑长眉,漠然道:“怎么?你怕了吗?” 羽寒总算不再看戏,帮萧逸说了一句:“慕辰,他是你的长辈,不可无礼。” 话还没有说完,慕辰携风而至,瞬间跟萧逸脸对脸,抡起风刀对萧逸当头劈下,却被清光牢牢架住。 萧逸一翻手腕,直接将慕辰掀飞了出去,不等他回来,萧逸一挥手,千百把飞剑从天而降,力道万钧地直直坠下,誓要将慕辰穿成个筛子。正是他在狐山救了暮雪的那一招。 慕辰的身形顿时被剑光湮灭了。 羽寒吃了一惊:“手下留情。” 萧逸咦了一声,手势微变,那些飞剑齐刷刷地转了一个方向,刺向空无一人的空气。慕辰被迫显形,在空中一折身,继续向萧逸冲过来。 后面的那些飞剑听到指令,突然消失了一半,瞬间在慕辰的前面出现,离得最近的差点戳到他的鼻尖,与此同时,后面的那些飞剑也到了他的背后。 危急时刻,慕辰借助长风堪堪从夹击中逃了出来。 他当时所在的位置便是离萧逸最近的地方了,以此地为界限,接下来,不管他怎么冲,都无法接近萧逸三丈以内,这才明白桐城那次萧逸其实是给他放水了,当时萧逸只防御不还手,慕辰还以为他攻击速度慢的缘故。 现在看来大错特错,他的招式一招接一招,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萧逸也不可能提前想好策略,这说明战斗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这种能力可以是天赋,也可能是战场上经历了无数次浴血奋战磨砺出来的。 想通了以后,慕辰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起来,他蓦然静止不动,双手合十,缓缓拉开,张力十足,如抱满月。东白山的风向突然起了变化,原本温柔的风瞬间狂暴化,化作无数风刀同飞剑对碰起来。 然而萧逸的速度永远比他快一步,永远快一步也就意味着他战斗时的从容和犹有余力。只见他的手势划出凌厉的一线,火海顿起,借助风势瞬间变成狂海怒浪,向慕辰席卷而去。 眼看火舌子就要舔上慕辰的脸,那些火凭空凝住了。与此同时,飞剑也静止在空中。 慕辰的额头上一滴汗滴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惊的。如果他的速度够快,他完全可以逆转风势将火逆卷回去攻击萧逸,但是萧逸太快了。 萧逸定住三昧真火和飞剑:“就此收手可好?” 慕辰还想挣扎,却被羽寒喝止:“够了!为师没有教过你认赌不服输!打不过还要逞强那是愚蠢。” 慕辰冷哼一声,收起了风刀:“这次算你赢了,但是下次赢的人未必是你。” 萧逸点头:“的确,你很有潜力,假以时日,我们之间胜负犹未可知。” 广场上的人妖大战也分出了胜负,那些弟子们辛辛苦苦,总算将妖怪们收拾干净了,一个个顶着被火燎过的头发黑着脸听慕辰做点评。 慕辰说:“用的时间太久了,你们,跟我去瀑布练剑,不能截断水流的话不准休息。” 哀嚎声一片。 目送着无数道流光划过天空,消失在后山,羽寒说:“慕辰是个孤儿,他刚满月的时候,就被人扔到山下的道观前,那天天特别冷,还下着雪,等值守的道士听到哭声出门查看,他已经被冻得小脸青紫了。” “那个道士急急忙忙地来找我,让我救他。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之后,本想着把他送到山下的人家抚养,却见他修仙资质不错,就留下了。” “本想着若是你真的不回来,就把他记到你的名下,所以就把那本剑谱给他了。结果这孩子不愿意拜入昆仑宗,还把剑谱上的御剑之术教给了暮雪……” 萧逸淡淡地听着,想起狐山之时,暮雪的确用过昆仑的御剑术,他当时还以为是错觉,原来不是。 羽寒陷入了单身父亲的烦恼之中:“唉,这混小子比我当年还不听话,虽然不能让他当掌门,执法长老总是可以的。” 萧逸笑了起来:“此事你可以与诸位长老商议。” “也是。对了,萧逸,既然来了,就去看看阿麒吧,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它很想念你。” 每个门派总有那么一两个禁地,与羽寒所居的玉亭峰相望的山峰太星峰便是东白禁地,传说山峰下面镇压了万妖,由东白的护山神兽看管,禁止弟子进入。 萧逸微笑:“恩,我也很想它。” 羽寒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他有牵挂的东西,就算想不开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结果了吧。 云海潮声,两个人各踩了一朵白云,向着太星峰飘过去。徐风袭来,吹动了他们的衣带长袖,长发飞起,仪态甚是潇洒。 第31章 东白(6) 太星峰的山崖上偶尔露出一两颗苍翠云松,这些千年古松的树干早已变成铁一般坚硬,虬曲古拙,上面覆盖着皑皑白雪,冰霜雪华将松枝包成了白色的长条,上面一只松鼠听到人声,兜头钻入树枝,一蓬大尾巴轻盈地一甩便已消失不见。松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来,拂了两人一身。 断崖上方露出一歪斜的石阶,都是由整块青石砌成,扶手处还修着一朵朵盛开的石莲,莲心落满了白雪,造型古朴大方,因为年代已久,倒显出一种摩裟过的温润来。 两个人刚踏上台阶,云朵就自动离开了,飘进了云海之中。 但是山上的雾气比云海还要浓,羽寒边走边甩着拂尘,拂尘所到之处,雾气尽退。 沿着石阶又往上爬了一段时间,两个人来到了一座白色的祭台,上面蹲着一只威武神气的石麒麟,不过它的前腿上的一片鳞片掉了,虚虚地离地,将重心都压在了另一条腿上。 羽寒上去,拍了拍它的脖子:“这里少有人来,只有我偶尔来看看它。自从阿麒跟天狐打了一架,受了伤之后,就一直没好。你走了以后它就一直在休眠养伤,我想着你回来了 ,或许它愿意醒过来看看你。” 萧逸并起手指,在手腕上虚划了一道,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麒麟石像突然动了起来,它张大了嘴,露出黑洞似的喉咙。 萧逸将手腕递到麒麟的嘴里,鲜血滴到它的嘴里,随着鲜血流入麒麟的肚子,石像活了过来。 原本的石身化作了血肉之躯,肚子有了起伏,鼻子喷出了白气,鳞片也开始焕发出生命的迹象,只有掉鳞片的那条腿多了一个伤口,那伤口似乎无法愈合,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流出血来。在它能动的瞬间,天上出现了上千祥云,万千瑞气,十六乐器奏起了飘渺的仙乐,飞禽走兽这一刻全部面向东白的方向跪拜。 羽寒笑道:“呦,好大的排场!我去天界参加宴会的时候也只能御六百六十六朵祥云呢,不愧是上古神兽。话说,萧逸,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的仪仗规格呢。按照天界规定,昆仑剑宗的祥云是多少朵来着?” 萧逸说:“昆仑剑宗出场,只会有剑气,不会有祥云。” 天界多次想将昆仑纳入天庭的规则体系,甚至开出了优厚的条件,还是未能如愿,昆仑剑宗避世而居,萧逸流离人间自不必说,水印大师更是低调处事,从不参与天界盛宴,其他的剑宗遨游天地之间,更是自由自在,自是不愿受天界束缚。 羽寒哈哈大笑,指着麒麟说:“听见没?让你摆威风!人家根本不稀罕你那祥云瑞气。” 身体还没有完全舒展开,麒麟就僵硬地扑向萧逸,亲热地舔着他的脸。 萧逸感慨万千地摸着它的角:“阿麒,好久不见!” 阿麒发出一声呜声,似在回应他的话,眼睛湿漉漉的。 羽寒吃醋了:“哎呦,我在这陪了你一百年,也没见你醒过来,萧逸一来你就醒了,要不要这么厚此薄彼啊?” 麒麟不理他,又专心致志地舔了舔萧逸的手腕上的伤口,被它一舔,那伤口登时愈合了。 羽寒还在冷嘲热讽:“还有你是狗吗?人间的狗才用舔的表达喜爱。” 麒麟还是不予理会,尾巴也甩了起来,懒洋洋地享受着萧逸的抚摸。 羽寒终于觉得自己跟一智商低的神兽计较没意思,就对萧逸说:“其实它醒过来一次,在东白弟子试练大会上。我现在才想起来,每年的那个时候你都会来东白,我想,它大概是在等你,等了一天,它也就死心了,又进入了沉睡。这么多年它的伤势没有好全,也就一直没有醒……” 他的眼珠子差点儿突了出来:“这是什么?” 只见萧逸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倒出纯净的液体,清洗着麒麟腿上的伤口,将里面的污秽之气洗净,原本一直没有愈合的伤口顷刻间便愈合了。 那个污秽之气很是厉害,是天地初开之时,沉淀在地下炼渊的不洁之物,纠结了这世间的怨气以及人心的种种阴暗,变得极为阴毒,沾不得碰不得,天狐却能用其当做无往不利的利器。 天人本体清净,被污秽沾染,寿命便会终结。不少仙人就是因次而丧生。 麒麟福泽深厚,能化解污秽之气才能无事,不过伤口一直不愈合,让它很是痛苦。 萧逸说:“我去了永恒之境,这是从那里的湖里取的水,也是我师父出生的地方。” “万水之源,那是远古神人仅存的遗境啊。” “是的,我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大脚印,一个脚印就可以装下三四个人,这说明他们比我们高的多。” 萧逸进入神境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壮观和自己的万分渺小,那里面残存的建筑物直插入天宇,高墙似乎连接着天幕,仰起脸也看不到顶。果然同传说中一样,每一个神人站起来都顶天立地,他们的人类形态都是幻化的。 祭台旁的云松下有一石桌,羽寒将萧逸拉到石凳上坐下:“来来来,坐下我们详细说。” 麒麟紧紧挨着萧逸,不断地蹭着他的腿,头上的角拱来拱去的,脸随之变形成各种可笑的样子,让萧逸几乎迈不开步子。 羽寒笑骂了一句:“高贵的神兽,你干脆改名叫狗算了。” 萧逸忍不住为麒麟说了一句话:“神兽类主。” 羽寒咂摸咂摸觉得不对劲:“哎?我说你什么意思啊?” 萧逸已经做到了松树下,眼观鼻,鼻观口,打定了主意不回答他。 羽寒嗤笑,向空中招招手,一盘盘下酒菜流水般绵延不绝地从半空飘下来,自动按顺序摆在石桌上,最后还摇摇晃晃地飘来了一个酒坛。 “来一蛊吧。” 萧逸知道他有意炫耀,配合地说:“百年不见,你的隔空取物越发地精进了。” 羽寒有自得之色,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那是当然。” 萧逸继续说:“只是你已修成辟谷之术,人间的食物有浊气,不宜直接食用,还是吸取精华为妙。” 凡人向神仙供奉的食物看似分毫未动,其实已被神仙吸取了精华,所以*变质比寻常的食物更快。同时人间香火也能使神仙愉快。 “萧逸,我们已经活了快九百年了,你还记得食物的味道吗?你闻了那么多香喷喷的食物,难道不想享用一口?用你的舌头品尝,让实实在在的食物进入肚子里?” 萧逸波澜不兴地说:“总之,能少用还是少用些吧。” 世间的声色百味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诱惑力,任是浮华万千,却无一物能入得他的眼睛。也许,他的眼里从来只有他的师父。 羽寒向上抛着一颗颗花生米,仰起脸去接,吃的不亦乐乎。他的手速很快,那些高高飞起的花生米呈一条线,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口中,突然,他伸指一弹,一颗花生米改变了轨迹激射向麒麟。 麒麟讪讪地收回伸向烤猪的爪子,怏怏地卧下了。 羽寒扯着麒麟的耳朵,将萧逸方才说的话吼了一遍:“你不能吃!人间的食物有浊气,会污染了你的神力。”麒麟抖了抖耳朵,不理会他。 萧逸:“……” 羽寒额头直冒青筋,这是哪门子的护山神兽,就是一吃货。扶着额头,羽寒放弃了跟麒麟沟通,招呼萧逸:“来,喝酒吧。”他启开泥封,一股香醇浓厚的酒味顿时飘了出来,看年份,足有百年。 羽寒道:“天界的珍汁玉液喝多了也会腻,况且酒味清淡,不如人间的酒喝的痛快。” 萧逸含了微微的笑意:“所以,你是思凡了吗?” “什么思凡?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拘泥于情爱,上不了台面啊。我可是要御剑遨游天地,直到天地尽头的人!你怎么不喝酒啊?喝喝喝,今天不醉不归啊。” 萧逸看了他一眼,真的拿起酒坛喝了起来,只是半天喝一口,不紧不慢的。 羽寒嫌弃:“你能不能豪迈些,这动作看着怎么跟女人似的?” 萧逸还是笑:“你第一次见我就说了这句话。” “恩,好像是,以前的你听了这话好歹还会生气地和我打一架,现在听了就会笑。” 萧逸抱着酒坛不动了,发了会儿呆他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说完,仰头灌了一口酒。 “你这样的在人间叫什么来着?贵公子风范?优雅?女人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 萧逸忍俊不禁,还是慢慢地喝着。 他沉吟了一下,说:“有一次,我在人间喝了很多酒。因为我听说,酒能解愁,我想醉过去,暂时忘掉……那些事……可是没用,不管我喝了多久,那些事还是清楚得浮现在脑子里,难受的让我想把心挖出来,真的是……太痛苦了……” “那个时候,我有些羡慕师父,天生缺了一颗心,无忧无虑 ,无情无爱,永远不受情爱之苦……同时又有些庆幸,若是师父也经历这种痛苦,我只怕比死了还难受吧。所以,她就那样就好了,永远不会爱上什么人,也永远不会不开心。” 水灵生来便没有心,不懂世间情爱。萧逸早就知道,自己只能是无望的单相思。 第32章 东白(7) 羽寒不耐烦了:“男子汉大丈夫,老是想着一个女人,你丢人不丢人?来!别想那些,喝酒!” 萧逸的目光清亮:“恩!喝酒!” 羽寒絮絮说着两个人的旧识的事情,似乎要将萧逸离开的这一百年弥补回来:“……晋阳子跟许君又在南山对弈了,让凡人发现了,这两个人还不知道,专心致志地下棋,被围观了一百年,结果那个凡人回到家,发现亲人都已经没了,家也变成了废墟……” 说到最后,羽寒说:“对了,萧逸,我还没有问你,这一百年你过得怎么样?” 萧逸沉默了一下,他沉默的时候,眼睛低垂,脸部轮廓柔和,容颜宁静,如同一尊凝固不动的秀丽雕像:“很好啊。走过很多地方,也遇到过很多人。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漂泊了一百年也较好?” 长风吹过他们头顶的青松,树枝上下起伏,掀起松涛如潮,宛如大海,如此寂寥。松子啪嗒落到地上,落雪扑了萧逸一头。 萧逸无声地笑:“可是羽寒,我觉得我这样很好啊,我不停地走啊,走啊,有空就想想师父。她活的时间长,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认识她。 我走的多了,就能多听到她的事情,就像她还活着,只是我们不能见面而已,这有什么不好呢?” 什么都不好,彻底不好了好吗?羽寒几乎想骂娘:“行尸走肉也叫好?” 他们的身边,白云离合聚散,宛如世事无常。 萧逸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好就行了,我已经不在乎了。你不明白那种感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很困,困得睁不开眼 ,很想倒在地上睡过去再也不用睁眼,可是却不得不睁着眼继续往前走,因为你答应了一个人,不能睡,不能睡,就算我睡着就能梦到她也不行,因为她不让我睡。” “你恨她吗?” 萧逸淡淡地微笑:“怎么可能?”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那?”羽寒装作不经意地问,觉得自己沧桑了不少,年纪轻轻地就要操老妈子的心。 要是长空知道他们的掌教在想什么,一定会疯狂地呐喊,掌教大人,凡人的老妈子顶多也就一百多岁,您您您老已经八百多岁了,老妈子没您的年纪大。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萧逸说,“这么多年我也走累了,想歇歇了。” 羽寒吃惊:“你不会又想……” 知道好友想说什么,萧逸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答应过师父的。只是闭个关而已。” 羽寒沉默了一会儿:“你师父是个心狠的人啊,明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临死前还逼你立下重誓,不能随她而去,否则永不相见。” 萧逸并不反驳他的话,只是说:“师父行事,自有她的道理。” “其实我一直纳闷啊,永不相见,意思是要是你不随她而去,日后还有相见的日子了?话说,你真的相信她还会回来?其实我一直觉得吧,她就是怕你随她去了,留下这句话给你个想头,难道你还在等着她回来?” 羽寒忍不住问,在萧逸温和无声的注视下自觉地噤声,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出关?” 萧逸不答,随手抛给他一件东西:“你快渡劫了吧,这个说不定用的到。” 仙人并非永享福寿的,除去九百年一次的雷劫,他们中间还要度过种种劫难,经历各种考验,度过了继续是仙人,度不过可能就要重入轮回。羽寒的九百年雷劫将至,确实该做准备了。 羽寒手忙脚乱接过来一看:“乾坤镜!你哪弄来的宝贝?哎,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出关?” 萧逸迟疑了一下:“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一百年……” 羽寒听不下去了:“得,不用说了,你的雷劫我倒是不担心。我只要你一句保证,你不会把自己练成气消散吧?” 除了应劫,仙人也可以将自己化成清气散入天地之间,与万物同在,这种情况出现在参透世间的大道,或者纯粹活腻了的仙人中间。 “不会,我答应过师父会好好活下去,化成气我可以是万物,却没有自我意识,就不再是我,也算违背诺言。” 在羽寒的软硬磨施加上麒麟的撒娇攻击下,萧逸答应在东白多盘踞两天再走。 萧逸后来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心软,觉得自己留下,或许潜意识地想看到师父的容颜。 ——————————剧情分界线—————————— 虽然得到萧逸的保证,羽寒却总觉得有些不安。想了想,他命人把暮雪喊来了。 “暮雪啊,”东白掌教笑得倍慈祥,“掌教问你件事,遇到萧逸以后,你为什么老是跟着他啊?” 暮雪颦眉:“他不快乐。” 羽寒愣了一下,没有预料到是这个答案。他想过因为萧逸救了她的命,她为了报恩所以跟着萧逸,想过东白山对她的冷落,而萧逸对她很好她愿意跟着他,却没有想过她跟着萧逸是因为她觉得他不快乐。羽寒有些愧疚,就连他,也只想着让萧逸活着,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开心些。 羽寒笑不出来了:“那暮雪是为了让他快乐才跟着他的吗?” 暮雪想了想:“开始是,现在,也算是吧。” 只要答案是肯定的就行,羽寒说:“那答应掌教,继续跟着萧逸好不好?帮掌教看着他,最好能让他快乐起来。” 暮雪想了想,为难地说:“他不让我跟着他。” “暮雪,”羽寒沉默了一下,“相信我,只要看着你的脸,他就没有办法拒绝你的请求。”说到这,羽寒也有些迷茫,这样利用一个孩子真的好吗?如果她长大了懂事了,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会觉得难过吗? 暮雪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悲意和不忍,倒不是为自己,而是心疼萧逸:“逸儿他这一百年来都是这样过的吗?” 羽寒叹气:“他一走就是一百年,谁知道呢。不过水印大师死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以前至少还有活气,现在……你是不是觉得他这样很有个神仙样,无欲无求什么的?” 暮雪默默地听着,听到这里不明所以地看着羽寒:“难道不是吗?我看他境界进步了不少。” 羽寒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怎么知道他境界进步了不少?” 暮雪自然地说:“哦,当年他可以飞升为神却选择了留下来,那个时候的他已是半神之躯,如今看来,修为倒是接近神人,快要封神的进境,难道不是进步了不少吗?”说着,她的眼睛弯了起来,笑脸天真又无邪。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水印大师死之前将灵气尽数渡给了萧逸,助他成为了半神之躯,前往神界的通道开启,神域之门向萧逸打开,是千万年来第一次,这代表着他已经获得了进入神界的资格,可以觐见诸神,进入传说中的神隐之地。 封神是每一个修仙人士的最终梦想,连九重天上的天帝都不能幸免,成为神人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受劫难,可真正地脱离三界,与天地同寿,享无边福华,甚至三界浩劫也牵连不到神域。没有人能拒绝这个诱惑。 然而直到神界之门关闭,萧逸都没有踏上通道半步,人们都以为他心系三界浩劫,誓要将天狐除去,才放弃了成为神的机会。当然这个是羽寒大力宣传的结果,真相只有羽寒知道。 当时萧逸抱着他师父渐凉的身体,一动不动,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那个金色的道路一眼,他的灵魂似乎也随着水印大师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个空壳子。神界又如何?诸神长眠之地又如何?可永生不死不受劫难不受苦难又如何?那里没有他师父。没有他的师父,他哪里也不去。 羽寒哦了一声:“慕辰教给你的不少嘛,你连这都知道。” 暮雪继续保持着天真的微笑,用力点头:“恩,大师兄对我最好了。” 羽寒说:“方才我说到哪了?哦,对了,水印大师那样的才叫做无欲无求,萧逸他根本不是无欲无求,他是心死了才那样一副什么都看透了的模样,事实上他能看透才有鬼。所以呢,暮雪,你的任务就是让他活过来。只有你能救他了。” 暮雪郑重地点头:“恩,我会救他的,我一定会救他的。” ~~~~~~~~~~~~~~~剧情分界线~~~~~~~~~~~~~~~~~~ 萧逸正在房间里翻阅古籍,说是翻阅,其实是偏着身子坐在案几上,两条腿随意地垂下,右手张开覆住摊开的古籍,将其固定在腿上,合起眼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手指很长,还有些秀气,手心有拿剑留下的薄茧,腿也很长,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特别的优雅。 当萧逸睁开眼看到羽寒牵着暮雪对他笑的时候,立刻紧紧闭上眼扭过头,显出一副不想面对现实的逃避态度。 他的预感成真了,羽寒找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暮雪,来,快给你师父磕头。” 第33章 东白(8) 萧逸沉默一下:“羽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你当年走的时候不是让我给你找个徒弟吗?我帮你找到了,就是她。现在你回来了,当然要让她认师归宗啊。” 骗谁呢,萧逸面无表情地想,刚才你还说给我找的徒弟是慕辰呢。不过,他还是试图晓之以理:“她是你的弟子,你让她拜我为师,是要让她叛出师门吗?东白的长老们不会同意的。” “我没有收她做弟子啊,”羽寒笑嘻嘻地说,“她喊我师父是因为慕辰那家伙让她喊的,不信你去查,东白的弟子名册上可没有她。再说了,她已经修习了你们昆仑的御剑术,你不收她,是要让你们昆仑的剑术流传在外吗?” 萧逸露出忍耐的神色,按了按眉心:“她的剑术空有其形而无其神,你若真想让我教她,我可以指点她的剑术,却不会做她的师父。” “哦哦,我明白的。”羽寒想,辈分不同不能在一起嘛,他懂的。 萧逸怎能不理解他的言下之意,当即厉声喝道:“你不明白!我找了一个跟我师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徒弟,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是在欺师灭祖,觉得师父当年对我不好,所以我找个徒弟管制,借此侮辱师父,这是大不敬的行径!” 羽寒没想那么多,一时间也沉默了。暮雪的神色闪过悲哀。 “更甚者,他们会察觉到我对师父抱有不可见人的龌龊念头,所以才会将暮雪收在身边日日看着。昆仑宗的清誉才是真的毁了。” 羽寒倒也没生气,温和地说:“我觉得你想多了,萧逸。” 暮雪的目光黯淡下去:“萧逸,我并不想让你为难。” 萧逸的心情乱糟糟的,他歉意地说:“抱歉,暮雪,我不是不想让你跟着我……” 其实跟这些没关系,他只是怕,怕自己对师父的感情被人察觉,让师父死后百年又不能安宁,更怕名门正派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是昆仑宗藏污纳垢,无视天纲伦常,师徒之间不干不净,丢尽昆仑宗的脸面,这是他数百年来的噩梦,他只怕对不起师父。 羽寒拧眉,在:“不不,萧逸,至少你先听完我的理由行吗?我让暮雪跟着你不仅是为了你,还为了她。她在东白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跟着你的话,一则你的灵力高强,就算出什么岔子也没事,二则,不管她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在那之前会对她好的,就像水印大师曾经对你的那样,没错吧?” 萧逸没有反驳。的确,暮雪与天狐有关,如果真有什么隐患,放在他的身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萧逸想起师父曾经为他做过的一切,神色间有些悲伤,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他不会对她不好的。 “还有,我问她为什么跟着你的时候,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不给萧逸开口的机会,羽寒又自问自答了:“她说因为你不开心。” 萧逸下意识地看向暮雪,看到暮雪对他温柔地一笑,那个笑也有着他的师父的影子,包容而关切。 羽寒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我觉得这孩子未必不是你的师父,先别急着否认,你仔细想想,如果你的师父在的话,见到你这个样子会怎么想?天底下只有她会担心你会不会不开心,这个你能否认吗?” 羽寒还在喋喋不休:“你可以这么想,天狐想解除跟你师父的约定,就杀了她,然后又利用你师父的力量,就复活了她,却没有来得及利用就被你干掉了。世事无绝对啊萧逸,你能保证她不是你的师父吗?别别别别走啊,好吧,这是我瞎猜的,瞎猜的。” 萧逸头疼得要死,沉默一下,截住羽寒的又一波话潮:“好,我答应你。” 羽寒没有料到胜利来得如此之快,表情定格在一个愚蠢的位置上:“哎?” 萧逸低头对暮雪说:“暮雪,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你跟着我,我不会收你为徒,但我答应你,会指点你剑术,尽量会把我知道的一切教给你,这样,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暮雪歪着头,长久地凝视着萧逸,微笑:“我愿意。” 羽寒的眼皮跳了跳,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怪异,倒像是水印大师活了过来,含笑注视着萧逸,但是跟以前不一样,她的眼里充满了爱意和宠溺,分明是看情人的眼光。 羽寒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说暮雪的外表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就按她破冰而出的日子算,她也就十岁,一定是他想多了。 “那好,你去收拾一下,跟你大师兄道个别,我们今天就走。” 羽寒:“……告诉我,萧逸,你不是因为嫌弃我才走的。” 萧逸沉默地看着他,直到羽寒受不了打击捂着胸口飘走了。 瀑布后的悬崖立着一座与山崖等高的女神石像,她的手从流云似的袍袖中伸出,平摊着,那个宽大的瀑布就是从她的手上流下来的,百丈瀑布飞流直下,溅入水潭飞起无数的银珠子,水声沉闷,空白的眼珠看不出任何生命迹象,她望着遥远的远方,在这里矗立了几万载。 人类之母,神人女无,那个以无上神力创造了人类的女神,千万年来在这片大陆上广受供奉,备受敬仰。即使在她的同类中,她的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并有着罕见的创生之能,有了她,才有了人类的繁衍生息,绵延不绝。 东白山弟子们正吭吭哧哧地练剑,他们站在水潭里承受着巨大的水压,却举起剑不停地向水势浩大的水流劈斩而去,不停地有弟子被磅礴的水流一股脑地冲向下游,又抹把脸艰难地跋涉了回来,聚精会神地继续注视着水流。 监督他们的慕辰在水潭旁边的石头上站着,却没有看狼狈不堪的师弟师妹们,而是仰着头看那座女神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暮雪走到他的身后站定:“大师兄,我打算离开东白了。”她知道在桐城的时候拒绝跟大师兄回来,一定伤了这个视自尊为一切的大师兄的骄傲,所以也不奢想着他会理她。 果然,慕辰好半天没有反应,就在暮雪以为他不打算理会自己的时候,他开口了:“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以后也不必告诉我。” 暮雪笑了,这才是她的大师兄,骄傲得不可一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她跪下对着慕辰磕了三个头,沉声道:“谨遵大师兄之令。有空我会回来看您的。”她承他十年教导之恩,磕三个头也是应该的。 慕辰转过身来,见她磕头,也并不躲开,水声清越,他看着暮雪,神色不明,等暮雪磕完头,他突然问了一句:“你跟他走,是因为桐城的时候他收手了,而我没有吗?” 暮雪一怔:“什么?” 一个东白山弟子啊啊叫着头朝下掉进了水潭,他不识水性,沉下去就上不来了,越挣扎沉得越快,在水里扑腾。慕辰伸手卷起一阵风将他轻轻托到岸上。那个弟子哇哇吐出一大口水,呛得死去活来。 慕辰说:“今天的训练任务到此为止,可以回去了。” 东白弟子们累觉不爱地从水潭湿漉漉地爬上来,只剩下半口气,脚步沉重,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暮雪慢慢地说:“大师兄,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慕辰的身形顿了顿,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山脚下,暮雪回头看了一眼云烟缭绕仙气飘飘的东白山,问萧逸:“我们要回昆仑吗?” 萧逸说:“先不回去,我带你去云游,实践可以让你学的更快。”其实那只是借口,实情是昆仑的每一个角落都会让他想起她,想起她已经不在,说他是逃避也好,他暂时不想回去。 “萧逸,若是你师父知道她让你这么痛苦,她一定希望你忘了她。” 萧逸沉静地聆听,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前方的空气突然起了涟漪,那是灵力波动的迹象,很快,羽寒的脸就出现在空中,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暮雪啊,你先去前面等着,我跟萧逸说说话。” 暮雪微微一笑,果真走开了。那个笑清浅如莲,有着说不出的从容了然,似乎已经知道羽寒要对萧逸说什么了。 羽寒目瞪口呆,好半天他声音颤抖地说:“萧逸,你说,暮雪是不是变了啊,我咋觉得刚才看到水印大师了呢?” 粗神经如他,也总算发现了些许不对劲,暮雪以前不是这样的吧,可是她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不不,一定是他的错觉,错觉。 萧逸摇了摇头,对他很是无奈:“你特意追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羽寒还没有缓过劲,他下意识地说:“你走也没跟我说一声,我以为你记恨我把暮雪塞给你的事呢。想再劝劝你。” 萧逸淡淡地说:“哦,你想劝我什么?” “劝你实在不行就把暮雪当成你的师父,她跟你师父长得一样,你就当上天怜你孤苦,派她来陪伴你的不好吗?非要为难自己。” 萧逸垂下了眼睛,思索了一下,还是打消羽寒的念头比较好,他马上就要渡雷劫了,还来操心媒婆的事情,实在是难为他了。 “羽寒,我给你讲件事吧。我小的时候,师父给我雕过一个木头鸟,我非常的喜欢,所以天天抱着它睡觉,看剑谱的时候也拿着它。后来那个木头鸟丢了,我找了很长时间,很伤心。” “我的师父劝我说会给我雕一个新的,一模一样的。我告诉师父我不要新的,除了那个旧的我什么都不要。后来那个木头鸟终于找了回来,我把它贴在脸上很高兴,可是师父却不无忧虑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啊。” 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的是,百步开外,背对着他们,暮雪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萧逸长出了一口气:“羽寒,说这件事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告诉你,我是个死心眼的人。对我来说,暮雪就是暮雪,师父就是师父,她们永远是两个人。暮雪她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想也不能把我师父的事情加到她的身上。她只需要做她自己就好。” 羽寒有些激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不不不,你刚才也看到她的笑了,还有走路的动作……”被水印大师附身了吧,这么说水印大师借尸还魂了?哈,哈,他不怕鬼哦,真的不怕哦。 萧逸不以为然:“我走了。” 羽寒伸出颤抖的手:“喂,别走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听你说完天都黑了!萧逸反而加快了步子,跟暮雪一同消失在天际。 第34章 帝都(1) 雪白的云海翻滚不休,飞快变幻滚动,刷刷地往后退,萧逸问暮雪:“我们的行程未定,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暮雪的目光静静地流过什么,她柔声道:“萧逸,去帝都好吗?” 萧逸一怔,温和地问:“为什么想去帝都呢?”他是她的长辈,既然以后都要一起云游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不闻不问。 大概是看出来他爱护晚辈的态度了,暮雪笑了笑:“帝都是十丈软红里最繁华的去处,相应的,混进去的妖怪也就多,要想修炼,那里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要是能长大一些就好了,这种被当做小孩子看的感觉确实不好。 萧逸怔了怔,反省了一下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让她这样好笑,因此有些闷闷的。他的眉毛很长,却不弯,比一般男性的要细一些,颜色却很黑,浓丽得倒像是画出来的一般。 暮雪的目光含笑:“萧逸,怎么了?是感觉没什么可教给我了,所以很羞愧吗?”与原来的冰冽的孩童音不同,她的声线虽然还是跟原来一样,却因为语气跟停顿的变化,变得更从容了。 这次轮到萧逸感到好笑了:“恩,是很羞愧。” 暮雪也笑。能让他笑一下,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顿了顿,萧逸低声道:“我师父当年带我去云游,去的第一个地方也是帝都,当时,她说的话跟你说的一模一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子静静的,似乎对往事早已释怀。 暮雪的眼睫毛颤了颤,但是她很快压下了异常,将目光投向前方。 两道白光先后贯穿长空,掠往帝都。 如今九州战乱初平,重新分割的势力以大夏的版图最大,他们前面去过的安都就属于大夏。也只有大夏的都城有资格被称为帝都,他们此行目的地就是那里。 帝都的秋季天高气爽,帝都的街道上植满了高大的银杏树,里里外外共有千年以上的银杏树四百棵,百年生的银杏两千多棵,每到秋季,帝都似乎都被明亮的金红色笼罩,扇形的小叶子飘坠落地,静谧的如同一副古老的画卷。 传闻这是因为夏朝的开国皇帝喜爱银杏,所以才会定都原本只是一座小城的老城镇--津渡,因为小城里有这些古老的银杏。他花了十年的功夫将津渡扩建成如此规模,在里面遍植银杏,所以帝都又名银杏之城。 等到了恢弘的帝都,萧逸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好像没有银子,就算原来有,离开那么长时间,货币也被重新铸造,以前的货币拿出来就是造反。他是不介意睡大街,可是暮雪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暮雪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为难,问:“萧逸,怎么了?” “……我们去赚钱吧。” 暮雪偏偏头:“为什么要赚钱?” 继羽寒之后,萧逸也找到单身父亲的感觉了:“总要给你找个地方住。” 暮雪明白了过来,缓慢地摇摇头,神色颇为不赞同,她问:“萧逸,你跟着你师父出来云游的时候,也要找地方住吗?” 萧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是。师父说在尘世也是一种修行,要我适应各种环境,以此修炼心境,沉淀杂念。” 昆仑山的历练跟东白的历练虽然都是入世,但是修炼的目的不一样,昆仑入世是为了尝尽各种苦难,享尽各种荣华,酸甜苦辣都尝一遭,绝了红尘的念头,修炼出千锤百炼的心境,才算是出师,除妖反而是次要。 而东白则是为了入世,所以在各个地方都设有接待点,不仅接受百姓委托除妖,还给弟子们提供落脚休息养伤的地方。 暮雪若有所动,脱口问:“你们睡过石桥?” “你怎么知道?” 暮雪颦眉:“猜的。”萧逸的话让她的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什么,用心去捕捉时却又如同春水无痕,渺无踪迹。 萧逸问:“暮雪,你有没有觉得你变了?” 暮雪顿了一下,转过头,甜甜地微笑:“恩,有啊,我觉得我大概是开窍了。”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天真地看着萧逸。 那个纯洁无暇闪闪发光的笑脸看得萧逸愣了愣,他见到的都是她老成持重,一本正经的样子,即使把她当晚辈,很多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忘了她是个孩子。这个笑可爱的成分居多,倒是提醒了他暮雪还是个孩子。因此下面的话也就忘了追问。 山魅精灵不识人性,心智低若孩童,得天地灵气则可开灵窍,长心智,懂世事。除了天地造化或者一些奇遇,若是有幸得到其他生灵的教导启蒙,灵窍也会慢慢打开。 萧逸为她高兴:“这可是好事。”心里却有些疑问,这么说暮雪真的是山魅精灵?那么天狐把她封在冰里做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师父,而天狐恨师父入骨,所以为了泄恨才冰封她? 攘攘熙熙的大街上,两个人顺着潮流向前走,大概是形貌气质异于常人,所到之处人群下意识地避让。然而有个人却直直地走到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是一个年轻公子,腰佩青玉,彬彬有礼地低头:“恩公请留步。” 暮雪问:“萧逸,你认识他吗?” 萧逸看了看他,温和地说:“抱歉!小公子可能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公子。”虽然看起来依稀有些熟悉,但是他可以肯定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大概是世家子弟,礼节周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在下姚原,恩人确实从未见过在下。不过,恩人也许认得在下的高祖父姚子鸿。” 萧逸惊诧地仔细辨认了一番,毕竟时日已久,纵使他竭力回想那个无意中帮助的书生,却只记起一个模糊的微笑。想不到只是举手之劳,书生却以如此盛情来回报,一时间有些感慨,说:“你是他的后人?” “正是,当年若非恩人施以援手,借给祖父三十两盘缠助他进京赶考,何来姚家百年荣宠?是以祖父念念不忘恩人的大恩,将恩人的画像奉于正堂,命令子孙日日供应香火,不得怠慢。祖父生前不能报答恩人的恩情,很是遗憾。他知道恩人不老不死,怕他日恩人回来之时无人接待,临终前特意嘱咐我们留心画像上的人。这样,若他日恩人重游故地,不至于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萧逸笑了起来。当年那个耿直书生穷困潦倒,想要进京赶考却身无分文,不得已上门求助一个亲戚却被势力的员外扫地出门。恰好他路过那里,心生怜悯,就将身上的银子全数给了他。 那个书生并不迂腐,坦然地收下银子,拱手问:“敢问恩人名姓?此恩此情,他日必当回报。” 当时萧逸听说皇城有张先画的仙人图,怀疑上面画的是师父,就打算去看看,然后离开这片大陆,短时间内没有回来的打算,就说:“不用还了,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我会离开这里很久。” 那个书生挑眉一笑,压低了声音:“恩人可是修仙人士?看恩公这样子多半仙业已成,可保长生了吧?” 诧异于书生的眼力,萧逸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恩人还是可能回来的对吗?”书生得意的笑了起来,“我姚子鸿有恩必报,说了会谢恩,就一定会谢。” 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萧逸转身离开,没有想到他真的一直都记得,还用了这种方式来偿还他。 昔年举手之劳的小事,世过百年,竟然还有人念念不忘。 “真是的,还真是固执啊。”萧逸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你的祖父坚持,就请公子带路吧。” 姚原依言在前面带路,暮雪和萧逸跟在后面。暮雪在两个人对话期间一直保持着安静,这会儿才问萧逸:“他的高祖父好像很感激你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才让他如此感恩呢?” “不过是一些举手之劳,是他的高祖父人品高尚,知恩必报。” 姚原开口:“恩公此言差矣,有恩不报非君子也,祖父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而恩公能够不求回报的施恩于人,岂非更加仁慈高尚?” 萧逸不善于应付这种毫无保留的赞美之词,顿了顿,他转移了话题,疑惑地说:“有一件事还想请教小公子。” 暮雪看出了萧逸的窘迫,笑着摇了摇头。 姚原善解人意地装作没有看出萧逸对他的话感到困扰,一本正经地接口:“恩公请讲。” 萧逸有些狼狈地说:“当年我自问没有露出破绽,为何你的祖父能够一眼认出我不是凡人呢?” “这个啊,”小公子的笑意加深,“实不相瞒,姚家有一位祖先是巫师,所以我们天生能够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一些妖邪鬼怪,还有就是恩人这样的高人,像我就只能看到恩人头上有一个小剑在旋转,所以知晓恩人大概是剑仙。当然,血脉里的灵气会一代代薄弱,高祖父大概比我看到的更多吧。” 萧逸感慨:“是这样吗?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人间奇人诸多,果然不能小视啊。” 暮雪颦眉:“巫师?”她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想不起来了…… 萧逸说:“远古时期神人和凡人结合生下的后代拥有一部分神力,不过不纯粹,这种人就叫做巫师,这种血脉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越来越淡薄。” 暮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只是眉毛还是没有展开。 城东多诗书礼仪之家,多得是像姚家这样的世家。 姚家深受两朝皇恩,府邸富丽堂皇,又是百年世家,深院老宅规矩繁琐,院落里也种植了不少银杏树,不过是冬天,所以光秃秃的,若是夏天,想必能给宅院带去不少亮色。 姚原安顿两个人住下,就体贴地告退,让两个人休息。结果,当天晚上,暮雪就出事了。 第35章 帝都(2) 那时候,萧逸正在打坐,突然听到隔壁哗啦啦地一响,接着就没了动静,他睁开眼,问:“暮雪,你怎么了?” 无人回答,萧逸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应,顿了一下,直接一推门,门栓顿时飞了出去。 暮雪趴在床上,似乎正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浑身冷汗淋淋,头发都湿透了。可怖的是,她的全身骨骼都在发出咔嚓嚓的声音,它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 与此同时,暮雪的个子在拔高,手脚变长,胸口也像吹了气一般涨了起来,婴儿肥消失,皮肤变得紧致光滑,还是如同冰雪似的凛冽清透。 萧逸像是被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仿佛陷入了不能醒来的梦魇,瞳孔震颤。她在……长大。长成他师父的样子…… 别人花费好几年的成长在短时间内完成,暮雪承受的剧痛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但是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她的脸色本就白的近似于透明,这下子更是透出冰雪的冷硬质地。 蓦然,她电打了一般向后仰头,终于忍不住轻轻呵出一口气,随后又疼得咬牙,那一下咬得又狠又快,她的嘴里立刻出现了血腥味,然而那血不是来自于她的舌头,而是萧逸的手,他及时将手伸到她的嘴里制止了她的自残。 暮雪勉强抬起眼睛看着萧逸,鼻子秀挺,目中含泪。 萧逸将她被汗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拿袖子帮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温声道:“没事,咬吧,我不疼。”意识到她的这个样子不能被人看到,萧逸手一扬关上了门。 只是这半天的功夫她就长到了十五六岁的年貌。 可是暮雪却微不可察地摇头,费力地将头移开:“不、不行……” 萧逸的手血肉模糊,他还想把手伸到暮雪的嘴里,却被暮雪吃力地抓住,力道微弱地晃了一下:“这样……就好……” 萧逸一怔,她的手心有些湿,不像是汗,倒像是水,清清凉凉的。他低头看了看两个人交握的双手,发现她的手已经变成了成人大小,骨骼秀长,同那一年入门之时,昆仑山的阶梯上,他的师父向他伸出的一模一样。 虽然知道天狐不可能复活他的师父,暮雪不是他的师父,萧逸的眼里还是流露出一丝软弱。 她这样虚弱,像极了师父临走前的那天。那天,师父的手也是这样无力,似乎随时都会松开,却一字一句地逼他发誓,不会随她而去。 暮雪一直把脸埋在床上,头也没有抬,这时突然有气无力地说:“萧逸,你在难过吗?” 萧逸回过神来:“我给你倒杯水吧。”她脱水太严重,估计需要补充水。 暮雪力气不足,半天才说了一句:“别动,你陪着我就好。” 萧逸坐着一动不动,在黑暗中只显现出一个轮廓,长发披散,身形清瘦。他突然有些害怕面对暮雪的脸,因为他知道,那会唤醒他最深的记忆。 暮雪的身体总算停止了颤抖,这意味着她已经完全长成了。可是她却没了动静,似乎精疲力竭昏过去了,手还是覆在萧逸的手背上,虽然力道蛛丝一般细弱,却一直没有掉下去,如同无声的安慰。这样的相伴有效地缓解了萧逸的恐惧,他定了定神:“暮雪?” 暮雪动了动,慢慢地抬起头。 正在此时,隔壁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恩公?” 萧逸就势垂下眼睛,穿墙瞬移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房门。 姚原似乎被什么事困扰着,脸色有些憔悴:“抱歉,打扰恩公休息了,但是我等不及了。” 萧逸请他进来:“无妨,有什么事尽管说吧,若是我能帮你,我会帮你。” 姚原颓废地撑住头:“不瞒恩公,其实请恩公来,我有私心。有一件事困扰了我很久,我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可是我又非常想知道。这件事借助人力无法解决,也许只有仙术才能解开我的疑惑 。” 萧逸露出探询之色。 “我想请恩公帮我找个人。” 萧逸恩了一声算是应下了,抬起头:“在此之前,我想先求小公子一件事。” 收到萧逸送进去的衣服没多久,暮雪就换好衣服进了萧逸的房间。 姚原目瞪口呆,来的时候分明是一个小女孩,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大人?虽然明知道他们并非凡人,姚原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冲击。不过,这就是天人吗?果然男的女的都好看得不像话。 暮雪来到萧逸的身后,左手轻轻搭上他的右肩,自然而然的动作像是已经做了千百遍。 “你们……原来是这样,”姚原的视线在暮雪跟萧逸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换,恍然大悟,“神仙眷侣说的大概就是二位了。” 萧逸说:“……不是。”暮雪小的时候,罗邺说他们是父女,暮雪长大了姚原又说他们是夫妻,荒谬。 暮雪笑得异常温柔:“现在不是,以后可就说不定了。对吗?萧逸。” 萧逸沉下脸:“暮雪。不要调皮。” 暮雪探身贴近他的脸,一副拿你没办法的口气:“好。” 萧逸不自然地缩了缩,视线避开了她的脸。殊不知两个人的动作落到姚原的眼里,默契又亲昵。 萧逸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姚原继续说下去。 姚原说:“那个人是我家的一个仆人,自从她来到我家,我的家里发生了很多怪事。” 姚原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第一件事就是一天夜里,我无意中醒过来,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她正在向我伸出手,手里好像捏了一片羽毛。我还以为是盗贼,登时吓了一跳,但是门窗紧闭,他是怎么进来的?等我再看那个地方的时候,发现那个黑影不见了,下人们进屋把灯点亮后,发现屋里的地上全是鸡毛,飞的到处都是。虽然没有看清脸,但是那个轮廓很像是那个仆人。” 暮雪不解:“你是说,她半夜潜进你的房间就是为了撒一地鸡毛?” 姚原总觉得她的问话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好肯定:“是。” 萧逸默默地听着,问:“恩,第二件呢?” “第二件发生在我哥哥的身上,他在路上踩中积水跌了一跤,后脑勺刚好碰到一块石头,摔死了。可是太奇怪了,那是秋天,也没有下雨,路上怎么会有积水?而且刚好那么巧后面有一块石头。而且那条路是通往花园的一条偏僻的小路,平时很少有人去那里。” “第三件事,就是我突然大病了一场,那病来的非常突然,也非常急,我当时失去意识昏迷不醒,大夫们来看了都说不知道是什么病。我的病情时好时坏,最坏的时候,家人都说我气息皆无,可是最终还是恢复了呼吸。” 萧逸有些奇怪:“病情时好时坏?是因为服用了什么药物吗?” “没有,大夫都不敢给我开药,而且时好时坏发生的特别快,简直就像是中了邪一般。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的病最后还是好了。” 萧逸说:“跟那个仆人有关?” 姚原说:“是的,跟她有关,我家人说是她熬的药把我救回来的。本来家里人也不相信她,毕竟她刚来不久。可是我快不行了,他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同意了。” 在了解真相之前,萧逸并不妄下结论,只是说:“这样啊。” “恩,我想着那天夜里或许是我看错了,我大哥的事情也不能说就是她所为,再加上她救了我一命,所以就想着她不是什么坏人。” 萧逸注意到姚原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有些异常,那是悔恨和自责交织的无地自容和沉痛,遂打断姚原的胡思乱想:“然后又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对吗?” “恩,毕竟回忆有误,中间有一些事情我想不起来了,只能挑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告诉您,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有关,所以……” 萧逸颔首:“我会自行判断,你只管说。” “我好了以后,我们的关系融洽了一段时间,然后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她睡在我的床上。”说到这里,姚原有些吞吞吐吐,脸上也飞起了红色,“这一次,窗户开着呢。可是我前一天晚上我明明看到下人把窗户关上了。” 萧逸微笑,他大致能猜到那个姑娘的想法,姚原晚上醒来看到的那个黑影的确是她,大概她意识到自己让姚原起了疑心,这次主动开了窗户,可是她不可能不知道正常人也不能从外面把窗户打开,但还是很敷衍地开开了,意思是我做到这一步就不错了,你不要太多事哦。倒像是懒得遮掩自己的异常之处的样子,可是那敷衍的动作里还带着一丝安抚。 “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每天早上醒来都看到她在我的床上。有一天我的母亲来了,她见到仆人在我的房间里,还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就很生气,说仆人不知廉耻,勾引我,妄想做姚家的主母,痴心妄想。然后第二天我的母亲就死了,暴病而死,不知道死因。” 这件事给姚原的打击似乎非常大,他现在说起来都有些悲痛:“当初那个仆人在大街上抱住我的腿,非要做我的仆人,我被她弄得没办法,就把她带回了家,没想到不仅害了大哥,还害了母亲。若是我早一点儿赶她走就不会出事了……”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冷静一些。”萧逸沉着的声音有效地安抚了姚原的情绪,“然后那个仆人走了吗?” 姚原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神色凄凉:“恩,我骂她是妖怪,让她走。然后她就真的离开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能找到她,或许能解开这些疑问,人海茫茫,却再也没能找到她,只靠人力,我或许一辈子也找不到她。那样的话,我死也不甘心,所以见了恩公,才想借助您的力量……” 萧逸摇摇头表示不在意,说:“你有巫师血脉,那你觉得她是妖怪吗?” 姚原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她没什么异常啊,大概是江湖上的高手吧,恩公,你觉得她不是人吗?” 萧逸说:“不知道。我会一种法术,叫做溯时,可以将过去的情景重现,或许可以帮助你,不过,我需要在事情发生的现场才能施展。” 尽管姚原已经叮嘱过府里来的贵客非同寻常,但是来的时候是小女孩,出去的时候是个少女还是着实把姚府的人震惊了一把,姚原带着两个人走出去很远,老管家还捂着心口缓不过劲来。 第36章 帝都(3) 姚原将两个人领到了宅邸后门的一条街道,街道的两旁是两排笔直的银杏树,每一颗都有两人合抱粗,只不过叶子都掉光了。因为是世家居住的后街,所以除了采购买卖的下人,这条路少有行人接近。 姚原指着街道的拐角处说:“当时她就是从那里突然跑出来,撞了我一下。” 萧逸问:“什么时候?” “时间?大概是……两年前的十月份吧。” 萧逸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明明没有做任何动作,周围的景象却起了变化,那些干枯的刺向空中的银杏树发出了青嫩的绿芽,绿芽长大舒展,很快变成扇形的叶子,浅浅的青色胜过最好的工笔,很快青色由浅变深,变得青翠欲滴,深绿的边缘镶了金边又转为金黄,坠到地上,四季轮回只在眨眼间完成随即又开始了一轮循环。 然而就在百步开外的银杏树却依然保留着冬日的干枯,没有任何变化,这种时光倒流仅仅存在于他们所处的这个小小的空间之内。 不仅是银杏树的轮回,街道上明明空无一人,却传来了人们的欢声笑语,小孩的哭声,狗叫声,种种喧哗的声音海潮般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伴随着声音以及银杏的变化,街道上行走的人影,小孩子,狗叫声种种不同的景象如同走马观花般掠过,最终停留在一个金色的斑斓画卷上。 街道上出现了两年前的姚原的身影,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仆从,正向着转角处走去。他们似乎看不到旁边站着的萧逸暮雪还有姚原,自顾自地进行着两年前发生的一切,姚原追着两年前的自己,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审视着过去的自己,心中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虽然有个哥哥,却是庶出,将来姚家的家产要由他来继承,所以他从小就被教导礼仪规范,世家子弟应该习得的一切,诸如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风度,不能流露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也获得了诸如世家风范,年少持重的赞誉。但是重新看着过去的自己,他也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与年纪不符的过分稳重。 姚原突然想起什么,抢在自己这行人的前面,转过了街角。 ——————————————————-——————— 两年前。秋季。帝都最好最美的时节。 最古老的的一棵银杏树下,君如坐在三人高的围墙上,仰头看着蓝天银杏,嘟囔:“真是的,这么多的银杏叶还真是碍眼呢。” 她的耳朵动了动,默默在心里数数:“十,九……” 数到一的时候,她猛地向后仰,整个人跌了下去,眼看就要头朝下落地,她一个优美的后空翻稳稳地单膝落地,随即弹起,跑了两步准确地撞上转角的人影。 她的力道不轻,姚原不亚于被打了一闷棍,不稳地摇晃了两下才站稳,刚要说你故意的吧,不然怎么能撞那么准,却目瞪口呆地看到撞他的女人顺势下跪抱住他的大腿:“公子,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什么都会做,收留我做个小厮,我会好好伺候公子的。” 姚原哭笑不得:“等等,你是个女人吧?为什么要做我的小厮?” “因为丫鬟的活我都不会干。” 刚才是谁说什么都会做的,姚原头大,直觉得觉得应该让手下赶走这个满口胡言的女人。 善生一听有人要抢他的活,不等姚原开口,就上来扯君如:“你干什么?我警告你啊,不要缠着我们家公子,你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的……不知羞耻呢。” 君如如同强力的狗皮膏药,任凭他如何扯,都一动不动:“我叫姚君如,跟公子同姓,八百年前是一家嘛,我们很有缘分啊,公子,收留我吧。” 谁跟你有缘分啊,姚原的额角的青筋乱跳,几乎维持不住名门公子的风度。你这个姓很明显是现场加上去的吧,竟然为了套近乎拉关系连祖宗都不要了,你的祖宗会哭的吧。 僻静的街道上已经有人打开后门探头观看,姚原尴尬地试图将腿抽回来:“我们府里不能收来路不明的人,你若是真的无处可去,我可以帮你找一份活干……” 君如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行!刚才我去拜财神了,他告诉我往东来,会遇到贵人。结果我遇到了您,这说明公子就是我的贵人啊。所以我一定要呆到您的身边,才能交好运。” 后面的小厮都捂嘴扑哧扑哧笑,对着君如指指点点。 君如也不在意,只是认真地盯着姚原看。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小狗一样湿润,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姚原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如果你能通过考验,让你做我的小厮也不是不可以。” 君如松手:“啊,好开心!”虽然嘴里说着开心,可是她的脸一直维持着面瘫状,木木的没有什么表情。 善生对主子的心软不可思议:“公子,管家他绝对会在你的耳边抱怨一整天的。” 姚原趁她松手,后退了三步,大力挥手:“说的也是!快走快走!” “真的不请一个保镖吗?少爷你走路都有可能摔倒哦。”说着,君如状似无意地横腿一扫,非常利落地绊倒了姚原。 姚原正面扑倒在地,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塌了,他难以置信地翻起身,推开七手八脚扶他的手下,捂着鼻子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善生目瞪口呆,太、太无耻了,竟然明目张胆地下绊子。这个时候一定要表明忠仆的立场,于是他忠心耿耿地站到姚原的旁边,对君如怒目而视。 君如的面部肌肉像是僵死了,从始至终就一个表情,这会子却显得分外的无辜:“不要这么说嘛!少爷!我可是很好心地提醒了你呢!”语气真诚,似乎刚才绊他一下真的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姚原冷笑:“你非要跟着我,到底有何居心?”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善生噗嗤笑了,换来自家公子的阴郁的怒视,只好讪讪地低下头。 姚小公子也发了狠:“行!你跟便跟吧,但是,你一分工钱都别想拿到!”说完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君如也不在乎他的态度,枕着手臂大摇大摆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剧情分界线—————————— 两年后。目送着那一行人的远去,姚原表情怔怔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是五味陈杂。 暮雪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若有所思。 萧逸睁开眼睛,街上的场景静止了一瞬,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流回两年后的今天,恢复了他们刚到这里来的样子。然而暮雪手上的那片金色的叶子因为停留在她的手中,还是没有消失。 暮雪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果然长进了不少,方才那一幕并不是简单的重现过去,而是真真正正的时光倒流,是过去发生的场景。 一方天地,一念之中一刹那经九百生灭,这是神的绝对领域。她猜想的不错,萧逸他已接近神之躯。 萧逸对姚原说:“那位姑娘看来是有备而来,她是特意在那里等着你的。你以前见过她吗?” 姚原迷茫:“不知道,就算见过,我也没有印象了。” “你的生辰八字可以告诉我吗?” “哦,是甲子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 萧逸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相,又望着天空出了一会儿神,默默进行着繁复庞大的心算,这个过程并没有进行很长时间,很快,他就说:“我们去下一处吧。” ————————————————————————-— 两年前。君如进了姚家以后,姚母派人过问了一下,因为她听说儿子带了一个女人回府,还以为姚原看上她了。听说只是带回来做仆人的,就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姚原是未来的家主,只要排查过背景,添一个下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倒是管家不满少爷不经正规的招人途径,坏了府里的规矩,所以在姚原的耳边絮叨了一天,意思是这来历不明的人怎么能进姚府,不仅危险还给他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少爷你怎么能这样云云。 气急败坏的姚小公子亲自提了一桶水砰地放到君如的前面:“给本少爷刷马去!” 君如正躺在树下晒太阳,闻言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不去。” 火气蹭蹭地上去,姚原怒道:“你是我的仆人,有你这么不听话的下人吗?” 君如将落到脸上的一片叶子捏到旁边松手丢掉,眼睛像是睁不开,随时都能睡过去:“又没有工钱,那么听话干什么?” “没有工钱你还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呢,快去。” 君如盯着姚原,沉默。 姚原还以为威胁有效,心下一喜,差点儿绷不住脸笑出来。哈,哈,他总算扳回一城了。事实证明,他高兴地太早了,因为他低估了君如的脸皮厚度。 君如慢吞吞地开口:“那钱债肉偿怎么样?” 腾!姚原的脸上红成了一片,他慌不择口地说:“你这女人脸皮怎么这么厚,你、你要是再不去,我就把你赶出姚府。” 不、不过,这个女人长得还真的很漂亮的,不是柔弱的漂亮,而是英气的美丽,眉毛像刀子割得一样,就是老拿死鱼眼看人,让人完全忽略了她的美。 这次的威胁起了效果,君如沉默一下,真的提着水走了。 不一会儿,姚小公子的爱马一声长嘶,声震姚府。接着就是人们的惊呼。姚原惊恐地看到自己的爱马挣脱了缰绳撂开蹶子在府里横冲直撞,沿途践踏东西不计其数,上面还驮了一个人。正是君如。 第37章 帝都(4) 君如紧紧抓着马鬓不松手,主要的着力点都放在了马鬓上。骏马吃痛长嘶,边跑边尥蹶子,想把背上的人形跳蚤颠下去。 君如被马颠/得上/上/下/下,好几次她的身体被整个抛起来了,却没有跌下马去,如风中残叶被甩来甩去。 都到这境地了,君如的声音还是半死不活的:“哎,让一让!要死人了,请让一让!” 姚原:“……”她是故意的吧,是因为他让她刷马所以她把马放出来祸害众生吗? 眼看着骏马向着他狂奔而来,姚原不闪不避,俨然一块石敢当。他对自己的马术有自信,想借着马匹接近他的一瞬,抓住缰绳翻到马背上去,控制住失控的爱马。因为他看出来了,君如她不会马术。总之,不能再让这一人一马肆意下去了,再跑姚府都要被他们踏平了。而且,她也会有危险。 然而君如的眼睛却瞪大了,她大吼:“闪开!” 姚原被她吼得一愣,分了一下神,骏马已经到了他的眼前,因为情况凶险,他也就没有看到君如的黑色瞳孔赫然变成了鲜红。一声老虎的长啸直冲云霄,震得姚原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那种百兽之王从胸膛里震荡发出的低沉吼声带着森然的威胁和杀气。眼见就要撞上姚原的骏马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马身颤栗,大汗淋漓,再也站不起来了。 它这一矮身不要紧,一下子将君如甩了出去,正好砸中姚原。姚原完全没有准备,劈头盖脸地被砸中,登时被君如带倒,抱着她骨碌碌滚了几下才停了下来,半天没能爬起来。这一刻,他杀了君如的心都有了。 “你!” 君如慢吞吞地从他身上爬下去:“少爷,人家刚救了你一命,是不是不用刷马了?” 姚原:“……我会遇到生命危险还不是因为你?你是来给我制造人生灾难的吗?还有你刷马怎么会骑到马上去?要不是因为你骑阿良,它也不会失控。” “原来刷马不用骑到马背上的吗?哦,我明白了。” 姚原怒发冲冠:“连这都不知道!那你说说你到底会干什么?” 君如翻着无神的死鱼眼:“一开始我不都说了,丫鬟的活我都不会干。” “可这是小厮的活啊。” “哦,忘记说了,小厮的活我也不会干哦。” 姚原:“……”教书的夫子你快回来!你当初为什么不教我说骂人的话? 等等,差点儿忘了!刚才的虎啸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老虎的叫声?” 君如说:“哦,我是从山里走出来的穷孩子,小时候天天都听到老虎的叫声,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姚原将信将疑,拉长了声音:“哦—?是这样啊。” 下一刻就变脸了:“管家!” 管家抹着眼泪奔过来了:“少爷。” “清点过府里的损失了吗?” 管家顿时精神抖擞,拿出个小算盘:“马厩的门被踢坏了,沿途损失了一对花瓶,三盆迎客松,桌椅各一个……共计三两银子。” 姚原冷笑:“这位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你损坏了这么多东西,按规矩是要照价赔偿的。” 君如蹭蹭蹭地后退三步:“我没钱。” 姚原就等着她这句话呢,当下摊开手心:“没钱?也好,在下可以不要姑娘的赔偿。只是还请姑娘从姚府走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君如沉默地看着他,眼珠子左右移动,看起来有些可怜。 姚原多次吃亏长了教训,只是斜着眼睛看她,不为所动。 君如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紧紧攥在手中,半天才递给姚原。 姚原不抱任何期待地伸手去接,还没碰到那件东西,君如又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然后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姚原,想让他心软。 姚原伸出手心,勾勾手指,打定主意要做铁石心肠的人。 君如磨磨蹭蹭地又递过来,还没等姚原去接就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姚原拉长了声音:“出姚府!” 话音还没落,君如飞快地将那个东西塞到姚原了的手里:“给你。” 姚原非常好奇被她当成宝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个破铃铛,不知道多少年头了,像是从什么地方随便捡的,他还以为君如又耍他,可是一抬头看到君如的目光一直黏着在铃铛上,才知道不是。 一个破铃铛被她当成了宝。看来她说自己穷是真的。 管家忍了忍,没忍住:“你这铃铛一文不值,怎么能赔三两银子呢?” 姚原倒有些不忍心:“算了算了,从我的月钱里扣吧。” 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君如看起来很开心,转身就要走。姚原喊住她,将铃铛抛给她:“拿着吧。” 那个铜铃很光滑,应该是经常被手摩裟的缘故。看来还真是她的宝贝。不过那是什么?猫铃吗?她是只猫吗?所以将喜欢铃铛?不过那个铃铛是钟形的,不是猫的铜铃铛啊。 飞快地塞回胸口,君如木木地说:“啊,真是谢谢少爷了。” “您好像跟她玩的很开心呢。”管家望着君如离开的方向,情不自禁地感慨。说完这句话,管家一低头才看到自家少爷正恶狠狠地瞪着他,顿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收敛笑容,恭敬地躬身:“少爷!” 姚原正为自己又心软的事情懊悔,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她玩的很开心?是她玩我玩的很开心好吗?”说完,他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姚原还以为经过这件事,君如会老实点儿,结果他大错特错。 当天晚上就出现了屋里不明黑影满地鸡毛的怪事。 ————————剧情分界线———————————— 两年后。来到姚原的房间,萧逸并没有急着溯时,而是先在屋里查看了一番,最后在床头停了下来,掀起帷幕,单膝蹲下身细细地探查了一遍,指着床脚说:“这个凹痕是怎么来的?” 不起眼的角落处,厚重的紫檀木床的床脚上赫然有四道深深的凹痕,呈不规则的楔形,细的地方浅一些,浅的部分也入木三分,倒像是动物的爪痕,只是比平常的动物大了不止一倍,床脚上的爪形并不完整,它的爪子一直延伸到床脚之外,如果估量的话,那么它大概有一成人大小。 姚原惊讶:“不知道啊,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萧逸想了想问:“那个鸡毛还有吗?” 姚原不确定地说:“大概是下人当垃圾扫出去了吧。我问问管家。” 被喊来的老管家看到暮雪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听完姚原的问话,他说:“我记得是刘婶收起来了,说是鸡毛毛色很好,要拿去做掸子。我去让她拿过来。” 只有暮雪看出来不对劲,小声地问萧逸:“用溯时有什么不妥吗?” 萧逸沉默一下:“我怕会吓着姚小公子。而且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让姚小公子受了伤,那就不太好了。” 溯时又名窃时,它是将施法者所处的空间的时间回到过去的一刻,这个空间以外的时间还是正常流动的,所以整体效果更像是将过去的某段时间拉回使用这个法术的人所处的时代,窃来的时间最终还是要换回去的,时间会恢复秩序,但是如果过去发生的事情对现在产生影响,将会造成不可逆转的结果。 暮雪心领神会:“妖怪?” 萧逸点了点头。 “你方才算了他的命数,到底算出来什么了?” 萧逸实言相告:“算了他的前几世,有了一些猜测,不过还没有证实。” 暮雪说:“……萧逸,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一直不敢看我的脸。” 萧逸目光闪烁:“没有。” “是吗?如果你看着我的脸说这句话,我或许还会信你。” 暮雪摇着头叹气,也不勉强他,由他去了。所以她不知道,她一扭过头,萧逸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脸上,不错眼珠地看,微微失神。 管家拿着鸡毛掸子飞跑进来:“就是这个。” 暮雪拿过来,开启阴眼查看羽毛,果然在那上面察觉到了残留的妖气,不过,不是什么厉害的妖怪,化形不完全,令她在意的是,这个妖怪的品种很奇特。 管家有意无意站得离暮雪八步远,并且还在试图将自家少爷跟暮雪隔离开,他认准了暮雪是什么女妖,迷惑了自家少爷,自觉地承担起保护姚原的责任。 姚原焦急地等着两个人告诉他发现什么了,对于管家的遮挡觉得莫名其妙:“管家,请让一让,你挡着我的视线了。” 管家咳嗽了几声:“少爷,有吗?” 暮雪好笑地看到管家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柔声问:“刘婶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事啊,”管家不确定地说,“就是听说她的睡眠不好,晚上老做噩梦。” “萧逸,”暮雪确定了,“是梦魇。” 《妖怪图志》上记载:“梦魇。形似马的妖怪,可以操纵人类梦境,最擅长制造噩梦。凝视它的眼睛,会失去灵魂。” 萧逸摇了摇头:“不止,或者说不完全是。” 暮雪先是疑惑,而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这个妖气不纯粹。” 姚原对二人的对话感到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啊?你是说君如她是个梦魇吗?” 萧逸摇摇头:“不是的,我们说的是那天晚上的另一位来客。姚小公子,下面我要用溯时了,请你回避一下好吗?” 两个人心知肚明却单单瞒着他让姚原有些恼火,他说:“敢问恩公,为什么要我避开?” 萧逸解释:“梦魇这种生物非常奇特,它可以直接侵入人的精神,结界也无法抵挡这种攻击,一旦你被战斗波及到,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姚小公子倔强地说:“没关系,我不在乎。” 暮雪看了萧逸一眼,委婉地说:“事情发生在黑夜,你肉眼凡胎,可能看不清楚。” 姚原坚持:“你们忘了我有巫师血统吗?至少我能看清妖怪在哪里。” 萧逸妥协:“好吧,待会儿你要站到我的身后。记住,千万不要看它的眼睛,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忘记。”结界并非是万能的,比如说,它无法抵挡精神类法术的影响,而梦魇善于织造梦境,最精于精神攻击,虽然它本身并不强大,但是本领很让人棘手。 姚原难得见恩公如此慎重的模样,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一旦被它的瞳孔魇住,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逃脱。” 第38章 帝都(5) 姚原请管家出去的时候,管家还百般地不放心,反复地叮嘱“少爷你一有事就要喊我,我不管做什么事都会飞奔而至,在此期间你一定要离那个女的远一些,千万不要被她迷住了”,说完才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姚原合上门一回头,被吓了一跳。原本光线充足的室内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黑夜,窗外明月高悬,而两年前的他正躺在丝绸床褥中酣睡。 萧逸招招手让他过去,布下了结界。 月光透过窗格子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影子,一片影子慢慢动了起来,从地上长出来,生根发芽。 先是生出一个头颅,头上带着一个漆黑的尖角,赫然是一个马头,然后是马脖子,前蹄,马身,后蹄,尾巴,是一匹全身漆黑形同影子的马,像是传说中的绝影。 然而它的瞳孔确是一圈圈的无尽的圆,与它对视的人都会陷入永远不醒的梦境,在迷宫里永世流离。它身上的羽毛也并非寻常马匹的柔软的毛发,而是像鸟类一样根根坚硬的翎羽,也是全然漆黑的。 等它完全浮出地面,它开始化形,前蹄渐变为鸟类的羽翼,后蹄则变成铁钩一样的鸟爪,身体拔高,其余地方与人类无异。 暮雪眯起了眼睛:“果然不是纯种的梦魇,是梦魇跟鸟怪的孩子。” 梦魇看不到结界里的三个人,凑近了熟睡中的两年前的姚原,用力地嗅了嗅,口水滴滴答答,呼吸沉重。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克制不住地抬起一只翅膀向两年前的姚原探去。 姚原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万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样恐怖的威胁,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幸好萧逸及时伸出手扶了他一把,支撑着不让他倒下。 “你三世以前是一名道士,修为不浅,所以你的身体里蕴含的灵力比常人要多,这对妖怪来说是无上的美味,它可以靠吃了你得到你的灵力。别怕,你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说明你没有出事。” 果然,一只手拎住了梦魇的领子,大力将他向后拖去。事发突然,梦魇的爪子一下子抓住了床脚,登时留下了四道深深的抓痕,眼看就要晃动木床,将两年前的姚原惊醒。 君如的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张口吐出一个绿色的刀片,向爪子削去,梦魇不得不松手。君如向着两年前的姚原的方向弹了一个光点,瞬间变成了一个球,将两年前的姚原罩在其中。 两年后的姚原表示自己的眼睛不够看了,他指着那个光点说:“那个是什么?” 萧逸叹息:“隔音结界,不过她用的那个反着的,外面的人可以听到结界里面的声音,里面的听不到外面的,可以用来保护你。” 姚原声音颤抖:“她为什么要给我加那个结界。” 暮雪悲悯地看着他,说:“因为她不想打扰你的好梦。” 姚原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转过头去看正同梦魇激烈战斗的君如:“她在那里殊死搏斗的时候,考虑得是我能不能做个好梦?” 萧逸垂下眼睛,平和地说:“姚小公子,君如她是来报恩的,在前世,你救过她一命,并因此转世投胎,所以她找到你,保你安全。” 那只梦魇并非纯种,再加上新生不久,法力不足,很快就落败,被君如反扭住翅膀摁在地上,翎羽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梦魇冷笑:“我捕食人类关你什么事?既然你妨碍我捕食,我也不能让你如愿。” 君如意识到不妙,抬头看去,只见一根翎羽轻若无物地落到了结界上,距离两年前的姚原不足一臂的距离,散发着黑色的光芒,大急,想也不想地放开梦魇冲上去捏住了那支翎羽。 而梦魇趁机没入地下阴影中,很快逃走。 幸好时间不长,再加上翎羽所含的致魇程度较弱,所以两年前的姚原被梦魇缠身,身子一沉,猛地惊醒过来,恰好跟君如面面相觑。 “君如?”他迷迷糊糊地喊,下一刻惊醒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梦魇已经消失,留下一地羽毛跟傻眼的君如。 日月交替升起,昼夜飞快轮替,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很快便过去了,时光很快流回到两年后,徒留一室寂然。 姚原还无法从还原的真相中回过神,说:“这到底是怎事?” 他嘶声大吼:“那我大哥呢?我大哥为什么会死?” ————————————————————————— 两年前。经过这一惊吓,姚原想将君如赶出去的念头越发地坚定,所以第二天,他气冲冲地去找了君如。 结果一拍君如的肩膀,姚原被转过头来的君如吓了一跳,她的眼下留着浓浓的黑眼圈,死鱼眼越发的无神,大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什么事啊?少爷。” 姚原怒火万丈,看吧,证据确凿,她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没有睡好,一定是昨晚不睡觉拼命地收集鸡毛,偷偷摸摸地去他的房间,遍洒鸡毛的缘故。 姚原怀疑地问:“你昨天不睡觉,忙什么去了?” “哦,同一个小家伙打了一架,怕梦见它做噩梦,所以没睡觉。” 姚原忍不住大笑:“你竟然因为怕做噩梦而不敢睡觉?你多大了?” 君如:“……比您大,少爷。还有,您的黑眼圈可一点儿都不比我的小。” 正中死穴!姚原被昨晚的诡异事件吓得不轻,醒来以后就没再睡了,所以现在也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要、要你管!”姚小公子嘴硬,“我可不是因为害怕才睡不着的,而且昨天在我屋里出现的人是你没错吧,门窗都关着,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君如:“……”闭着眼睛疑似睡着了。 姚原怒道:“少装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睡着了吗?小瞧我的智商吗?”说着就去推她。 被他的手一碰,君如失去平衡,登时直直地向他的方向倒了过来,一下子靠在他的身上,脸贴着他的颈窝,呼出的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酥酥的,麻麻的。飞扬的发丝摩裟着他的下巴,也痒痒的。她的身子很柔软,暖暖的,还有着一股香甜的气味,让姚原不符合时机地想起了温香软玉这个词语。 姚原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把她推开,结果她顺着他的力道直直地倒向另一个方向,不得已姚原只好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倒下。君如就借着他的固定睡得更香了。 姚原维持着那个动作扶了她一会儿,希望能让她回到立着睡的状态,结果一松手她就四面八方地倒。最后姚小公子气喘吁吁地放弃了,他歇了一会儿,无奈地一弯腰,将君如打横抱了起来,向着她的房间走去,决定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 沿途的仆人纷纷侧目,让姚原浑身不自在,他加快了步子转过走廊,进了下人的房间。没有看到他的怀里,君如悄悄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 君如心想,他还是一点儿都没变,不管表现得多么凶巴巴,内里还是那个柔软又善良的恩人。 等姚原一离开,君如就坐起来下了地,她决定找出那只小梦魇,好好跟他谈谈,这样不睡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她毫不怀疑一旦她进入梦乡,等待她的将会是不亚于十八层地狱的炼狱。 等姚原再次怒气冲冲地找上门的时候,得知君如出府去了。因为那天他抱着君如进下人房间的场面被很多人看见了,再加上她本来就不是正式的仆人,所以也没有人干涉她的来去。 姚原摆好架势,就在下人房里等她,决定一等她回来就赶她走。然而直到夜里,君如还没回来。姚原打了个哈欠,心想难道她识趣地自己走了?顿时有些悻悻然,还以为她多想留在姚府呢,结果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了。 第二天早上,姚原又听说,君如她回来了,没来由地欢喜了一下,刚想去找她,君如自己过来了。 “你昨天去哪了?” 君如慢吞吞地塞给他一个荷包:“给你。” 姚原忍不住露出一点儿笑容,心里很是得意。哦,原来她暗恋我啊,难怪做出那么多的事情来吸引我的注意力。这样一想的话,她的那些可恶的行为,本少爷可以大度地不计较嘛。 此刻的姚原完全忘记了半夜醒来看到君如跟一对鸡毛的事情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那个荷包,发现上面绣的是戏水鸳鸯,绣的还很精美,显然发了不少时间和心思,却故意说:“是你绣的?绣的真难看。” 君如诚恳地说:“是吧,我也觉得很难看。我在府门口遇见一个贼头贼脑的丫鬟,她见了我就把这个荷包给我,让我转交给你,说是她家小姐送给你的,好像叫什么程一茹……你说,她把这么难看的荷包送给你,是不是讨厌你啊?” 程一茹是丞相的爱女,有帝都第一美人之称,是诸多名门公子的梦中情人,才貌双全。 姚原小公子一僵,可耻地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再加上君如的话很是刺耳,顿时不高兴了:“她明明是喜欢我才送我礼物的好吗?”将荷包抛给君如:“我不要,你拿去还给人家。” 君如盯着姚原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古怪。 姚原被她看得不自在,羞恼:“你看着我做什么?” 君如闲闲地说:“我听说,男人都很高兴有姑娘喜欢他,你不收是因为你不是男人吗?” 姚原很想打她一顿:“你才不是男人!我嫌弃它的颜色还不行?” 君如心平气和地回应:“我本来就不是男人,还有,这颜色哪里不好了?” 姚原恼羞成怒,强词夺理地说:“我喜欢蓝色!蓝色!有本事你让她把鸳鸯绣成蓝色!” 君如应了一声:“哦,那我去通知她。” 想到以后要收到蓝色的鸳鸯,姚原就有一种吐血的冲动:“哎,算了,直接扔了吧,不用去传话了。” “是,少爷!”说完,君如转身就想走。 “等等,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姚原喊住了她,疑惑。他早就注意到她的手上的茧子积得很厚,肌肉轮廓也有些模糊,像是伤口被反复撕裂造成的。跟其余部位的美玉般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君如一怔,随后露出些许怀念的轻笑:“这个啊,是纪念。” 姚原明白她不想说,也没有追问,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初衷,警惕,“你还没说前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屋里呢,还有那一堆鸡毛是怎么回事” 君如来不及闭眼装睡,灵机一动,她睁着眼睛开始模拟打呼呼的声音。 姚原:“……”他确定了,她确实在藐视他的智商。 正在此时,管家来报信,说是姚原的大哥姚立没了。 第39章 帝都(6) 两年后。 自从知道君如一直在暗中保护他后,姚原就有些失魂落魄,所以这次是管家引路,萧逸跟暮雪走在中间,姚原精神恍惚地跟在后面。 那条路果然很荒僻,处于一片嶙峋的假山群之间,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到那里,现在是冬季,小路常年没有人打扫,落满了枯败的叶子,还有些残存的积雪,看起来有些肮脏。 萧逸回头问姚原:“姚小公子,请你回忆一下,那天夜里过后,君如她是不是没有睡好?” “恩,是的。”姚原很快就做出了回答,毕竟那天他也没睡好,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萧逸恩了一声,便没了声响,因为在思考着什么,也就没有看到姚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呢。 倒是暮雪注意到了,好言好语地安抚着姚原:“不必担心,他只是问一下。” 姚原感激地笑笑,又惹来管家的一阵侧目,显然管家又认为暮雪在勾引他们家少爷了。 等姚原不注意,暮雪悄声道:“梦魇这种生物最恨别人夺它血食,采文她犯了梦魇的忌讳,肯定会招致梦魇的报复。你怀疑她为了消弭梦魇的愤恨,把姚原的哥哥献给了它?” 萧逸颦眉:“只是一种可能,但我个人认为,姚原的哥哥并非因此丧生。” 暮雪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也是,这世间百态,即使活上千万年也看不透看不尽,但归结到底,无非是爱恨两字。” 萧逸沉默地看着她,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活了很长时间?” 暮雪尴尬地笑:“没有,没有的事情。” 萧逸不疑有他,拍了拍她的头:“小孩子家不要这样老气横秋地说话。”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啊。咦?萧逸,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啊。” 萧逸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视线:“我一直都在用正眼看你。” 暮雪拿他没办法,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看起来失落极了。 萧逸抿了抿唇,哄她:“我现在正眼看你了。” 暮雪低着头掠过一丝笑意,继续装作被冷落后倍受打击的沮丧失落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萧逸说:“我答应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暮雪侧过脸,眼睛明亮,语气欢欣:“真的?” “真的。” “会时时刻刻用眼睛注视着我看着我?” 萧逸想了想,用一种郑重认真的口吻说:“抱歉,暮雪,我做不到。” 暮雪却是轻笑:“这就好。萧逸,我还以为你一味的心软,心软到没有原则的地步。不管怎样,只要你开心就好,那些束缚你的东西,不管是誓言还是美好的回忆,只要让你不开心,都要学会忘记啊。” 萧逸还是摇头:“抱歉,这一点,我还是做不到。” 暮雪的神色复杂起来,唯有低声叹息,她慢慢地说:“你还真是死心眼啊。” 管家突然停住脚:“就是这里了。” 那是一座假山群,大约有两人高的嶙峋怪石将这条小路与假山那边的秋波池隔开,凹凸不平,下面凌乱地分布着几块石头。 —————————剧情分界线—————————— 两年前。姚立在睡觉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他坐起身,看到室内月光澄澈,窗纸也被明月照的明晃晃的。银杏树叶在上面投下斑驳的树影,风一吹来,树影就不停地摇晃。 这时,窗户上一个黑影缓缓地过去了,那个发型跟身形很像是姚原。 昨天半夜姚原房里发生的怪事姚立也听说了,他很担心弟弟,怕他会出事,所以没有多加思索便打开门跟了出去。 “阿原,你去哪里?”姚立在走廊上急速前行。 姚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步履僵硬地继续向前走,倒像是在梦游,他步子迈得并不大,然而姚立的脚步越来越快,却始终追不上他。 “阿原!”姚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停下来,因为他发现姚原去的方向是秋波池,虽然温度还不到零下,但姚原要是掉进去了,还是会没救。 姚立担心幼弟,没有发现自己越走越荒僻,已经走进了假山群中。天上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经被黑雾笼罩,只露出些许光线,照着前面的那个飘忽的身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姚立的心中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前面的那个真的是姚原吗?还有他是怎么确定那个是他的弟弟的呢? 这么一想,姚立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十月二十三,不是十五,那天上怎么会有月亮? 姚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站住了,甚至往后退了几步,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影,很怕他扭过来是一张鬼脸。 他后退的方向明明是来时的小路,可是他的后背突然被石头铬住了,回头一看,那些假山突然脱离了原来的位置,自发地移动起来,将他围在了中间。而像阿原的那个人见无法引他前进,也转过头来,露出红的发紫的嘴唇,嘴唇向两边开的有些大,像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竟然能从我的梦引中逃脱,是因为你身上的巫师血统吗?话说回来,你身上的巫师血统比你的弟弟要浓呢,这说明你的灵力也不少。” 姚立勉强维持着镇定:“你是谁?” 梦魇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你的弟弟有人守护,我暂时动不了他,只好先拿你开开胃了。” 姚立倒吸了一口冷气,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那个人瞬间向他扑了过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其实姚原在君如的房间等她回来的时候,君如已经回来了。她循着妖气在帝都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没有找到梦魇的身影,眼看天就要黑了,她不得不又回到了姚府。 因为梦魇昼伏夜出,晚上众人入睡,是他潜入梦境,下手的最好的时机。 君如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房梁上,看着下面百无聊赖的姚小公子。 大概是因为周围没人,姚原不再端着名门公子的派头,很随意地坐在桌子旁,犹带稚气的脸庞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跟她不一样。他们这些妖怪,虽然也能青春永驻,相应的,也失去了他们的那种鲜活,那种生命的光彩。人类真是让她羡慕,他们活的多姿多彩,开心了大声笑,难过了放声哭,而他们妖怪却只能独来独往,将所有的苦乐吞进腹中,无人可说。 最后,姚小公子打了个哈欠,想睡觉了,打完以后觉得动作不雅,慌忙地看了看左右,确定了没人才放下心,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君如隐了身跟在他的身后,微笑,觉得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可爱。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过如墨的夜色,走过无人的走廊,走过被湮灭的岁月。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只是姚原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中的一个,他以为只有他自己,浑然不觉身后有一个人一路相随,默默相伴,固执地守候。 很多年后他知道了真相,伊人却已经不在。而那些隐秘的往事,他出了记住,用力地记住,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那天,姚原摇摇欲坠地躺到床上睡着后,君如则跳到房梁上盘腿坐下,强打起精神守护着他。后半夜的时候,君如差点儿也睡过去,她的下巴几次点到胸口,最后猛然被一股妖气彻底惊醒。 君如皱眉,是梦魇。 等君如找到假山那里的时候,梦魇已经完成了进餐,他的原本就红的发紫的嘴唇上沾了一圈的血,地上则散落着一地的人骨头,抬头看到君如,他冷笑:“你来晚了。” 君如的声音发紧:“这是谁的骨头?” “谁知道。”梦魇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不过,虽然比不上那小子美味,味道也算尚可。” 君如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折了一根树枝放在地上,喃喃念咒,施法将其变成姚立的模样,当然,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尸体。然后,她捡起一块石头垫到尸体的头下,又引来秋波池里的水淌到尸体的脚下。伪装成姚立不小心踩中积水,失足磕到脑袋意外丧生的现场。 梦魇吃饱喝足,竟然也没有离开,而是看完了君如的一番动作,说:“你要保护的应该是那个小子吧?我吃了这个人,你为什么也不高兴?” 君如已经从味道上嗅出了骨头的主人是姚立,当下说:“你不懂。他是姚原的哥哥,他死了,姚原会很难过。” “哦?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整出一个死人出来,那小子还不是一样要伤心。” “我没有办法复活他,只能给他一个全尸和意外丧生,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少难过一些。他们人类很忌讳死无全尸,而且,如果让姚原知道自己哥哥的真实死因,他会活在仇恨之中,也会经历更大的悲痛。” 说着,君如脱下衣衫,摊在地上,开始为姚立收敛尸骨。 梦魇警觉起来:“所以你想杀了我为他报仇吗?” 君如摇了摇头,她说:“不,相反,我想求你一件事。” 梦魇有些愕然:“什么事?” “我听说你们梦魇有一种叫做梦魂的法术,可以将所有生灵困在梦境之中。如果你愿意为我使用这个法术,我可以让你吃了我。心甘情愿,绝不反抗。” 梦魇难以置信:“你想要向我血祭?你疯了吗?血祭以后,不仅是你的身体会被我吃了,连你的灵魂也会成为我的奴隶,丧失自我,只会听从我的号令,直到彻底消失的一天,比死了可要痛苦多了。而且,我不是纯种的梦魇,很有可能会失败。” 梦魂是远古魔神传下来的禁术,需要祭品心甘情愿地献出血肉之躯和纯洁的灵魂,才能向魔神祈愿,将仇人锁入永世循环的噩梦之中。传说梦魇曾经是魔神的坐骑,所以它们也会这种禁术。 君如说:“这应该是我要担心的问题。” 梦魇忍不住问:“为什么?你的法力不弱,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君如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抹白光已经在天边亮起,已经是黎明了,她说:“它快来了。我能感觉得到。前几世我没能保护得了他,毫无例外地让他惨死,这一世我一定要保他平安无忧。” “谁?谁快来了?” 君如顾忌着报出那个妖怪的名号的话,梦魇会害怕不帮她,所以只是含糊地说:“一个大妖。” 第40章 帝都(7) 说话的功夫天已经亮了,君如出了府,解除了隐形,装作刚从外面回去的样子,还帮小丫鬟捎带了一个荷包。刚在书房同姚原说了几句话,就有下人来报,姚立死了。 君如知道姚原已经对她起了疑心,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姚原匆匆离去前的那个眼神还是让她感到了久违的难过。 在灵堂前,姚原直直地盯着大哥的牌位,问君如:“你昨天夜里去了哪里?” 下面的那句“为什么你不见的同时我大哥就出事了”,在视线触及君如的眼睛时终归没有说出。 大哥的死太可疑了,他怀疑大哥是被害了,然后伪装成意外。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他的大哥并非鲁莽之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跑到那个地方?除非是相识的人约他前去。而这个府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除了一个君如,而且这么巧,她不见的同时大哥就出事了。 姚原的哥哥是庶子,他的身份注定了在姚府得到的关注少以及尴尬的地位,自古嫡庶之争在显贵家层出不穷,可是他的哥哥从来没有跟他争过什么。有时候姚原听说了别家的兄弟为了争财产用的阴毒手段,心惊胆战的同时,无比庆幸自己有个好哥哥。 姚立很疼爱他,并不是出于心计手段要算计他的那种疼爱,而是把他当个弟弟疼。 姚原曾经问过哥哥想不想继承家业,若是哥哥想,他打算将姚家分给他一半。 姚立诧异地说,家业将来是你的,哥哥要来做什么? 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原你继承家产之后会对哥哥不好吗? 姚原肯定地说,自然不会。 然后姚立就大笑,说这不就行了。哥哥只要一辈子衣食无忧即可,别的什么也不求。姚家以后就靠你了。 帝都人人皆知姚家兄弟兄谦弟让,手足情深,被誉为楷模。 也因此,丧兄之痛让姚原格外痛苦。 君如小声地说:“不是我。”她甚至不能再靠近他,只能送去一阵长风,温柔地拭去了他的泪水。 姚原早已料到她的回答,闻言只是沉默地将头磕在地上,很久没有起来。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呆在这里保护他啊?” 梦魇站在灵堂的白色帷布后,抱着胳膊嘲笑。现在还是大白天,他竟然就借着帷布的阴影出现了。 君如说:“你来干什么?” 梦魇蹲下身,与姚原面对面,露出垂涎三尺的神色,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闻起来很香,好想一口吞了他。” 说着,用眼睛余光观察君如的反应。 君如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牌位。 梦魇非常不满她对自己的忽略,主动坦白了来意:“我只是觉得不明白,所以跟过来问问,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你不怕我吃了你,却不为你施梦魂?就算我施了梦魂又如何?你死了,没人保护这小子,我一样可以吃了他。” 君如淡淡地说:“不知道,直觉吧。” 梦魇被她噎了一下:“你以为我会为你的信任感激涕零吗?别做梦了。” 君如说:“随便你。” 梦魇感到很奇怪:“你好像并不在乎我会不会帮你,莫非你还有其他的打算不成?” “不关你的事。” 梦魇大怒:“你信不信我杀了这小子?好好回答我的话。” 正在此时,姚原抖着声音说:“你在跟谁说话?”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前方,伸手摸了摸,差点儿摸到梦魇的翅膀,幸好梦魇跳开了。虽然姚原有巫师血统,能看破仙鬼妖人的异常,但是前提是那个生灵没有隐身。 他只能听到君如说话,却听不到梦魇的话,所以被吓着了。 君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我在自言自语呢,没跟谁说话。” 姚原皱眉,觉得她又在装神弄鬼,却没有多说什么。那句话是他对君如说的最后一段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管君如跟他说什么,他都只是冷漠地听完,径直走开,拒绝跟她说话。 君如对此无可奈何,但是很快,她就怀念姚原冷漠的样子了,因为姚原病了,病的很厉害,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陷入昏迷,卧床不起。君如查看了他的病情,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姚原他,是中了诅咒。 这一世在找到姚原之前,她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在东海岛屿上的一位仙人那里求来了一件宝物,名叫隐石,这块石头可以隐藏妖气,让她与常人无异,还可以躲避探查,可以让大妖找不到他们。这也是她必须呆在姚原的身边的缘故。 当然,这也是以姚原无法察觉到君如与人类差异的原因。 可是她没有料到,大妖在他的灵魂里下了诅咒,即使他找不到姚原,诅咒到了一定时间也会发作,让他的生命力迅速衰减,虚弱而死。这种种在灵魂里的诅咒从身体上查不出病因,甚至会减弱魂力,如果救不回的话,姚原会就此魂飞魄散,再也入不了轮回。 大妖早已预料到可能找不到姚原的情形,所以早就做好了手脚。 那个老怪物!君如暗暗咬牙。可是姚原就快死了,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 那些往事跨越了时空重现在姚原的面前,一幕一幕清晰明了,将过往的疑团层层解开,让姚原的身体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的眼里不知不觉地盈满了泪水,怔怔地问:“恩公,她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我的哥哥是被……妖怪吃了?而君如她……” 原来,她在暗地里为他做了那么多,而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两年前,她根本不是失踪了,而是同梦魇做了交易,以献祭的代价换取了他好端端站在这里的安然无恙。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萧逸唯有深深的叹息。 姚原蓦然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管家刚才被他支走了,萧逸和暮雪自然不能就这样让他一个人离开,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姚原闯进马棚,在马夫的惊叫声中,直接翻身上马,打马飞奔,向着城外而去。 姚原是去了姚立的坟前。下了马,他疯了一般地去扒坟上的土,喃喃:“大哥下葬的时候明明好好的,一根指头都没有少,怎么可能……”他的泪珠子不停地掉到土里。 暮雪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远处,对着萧逸点点头。 萧逸蹲下身,屈指在地上扣了三下:“土地,还请出来一见。” 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头从地下升起,一见萧逸笑眯眯地行礼:“原来是宗主来临,老朽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萧逸弯腰还礼:“不敢!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宗主请讲。” 萧逸请土地将坟包完好无损地分开,土地照做了。 整齐分为两半的坟包下,打开的棺木中,躺着一根枯萎的银杏树枝和一堆骨头,那堆骨头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连细碎的骨头都躺在它应该呆着的位置,显然拼凑的人花了不少的工夫和心思,虽然她没有预料到有一天,姚原会来到这里,打开棺木看到它。 姚原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喊着大哥。他对不起哥哥,他的哥哥是为他而死的,而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暮雪怕他伤心过度,伤了身体,便道:“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意气静,忘我独神……” 萧逸原本抱着剑望着远方,这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暮雪,看着暮雪低眉垂眼,右手捏诀,面沉似水地为姚原念着静心诀。 “……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姚原生来便有慧根,即使茫茫红尘也没能泯灭了他的这颗慧心,再加上前世的渊源,倒是从这静心诀中懵懵懂懂地悟得了一点儿道心,从而慢慢止住了哭泣。 萧逸见他情绪稳定下来了,便说:“姚小公子,若是你不想看下去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姚原擦去眼泪站起身,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看下去。不过,恩公,在此之前,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她说前几世眼睁睁地看着我惨死,却什么都做不了?还有她惧怕的那个大妖到底是什么?” 萧逸说:“有的妖怪道行很深,修炼年份很长,资格也老,这些妖怪被称为大妖。换句话说,这些大妖都是妖怪中的厉害角色。其中南方的妖怪头目被称为南方妖帝,他叫做钧天。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前世,你从他的手下救下了君如姑娘,为此被钧天忌恨。君如姑娘虽然每次都在人世中提前一步找到你,但是却打不过钧天。钧天不杀君如姑娘,而是当着她的面,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你,折磨你,也让她痛苦……也许,她只是太绝望了……” 姚原想起他几次赶君如出府时,她看着他的眼光,渐渐地感到了一阵窒息。 她身为妖类,没有人类教她应该怎么在人间生存,她又是怎样磕磕绊绊地在人间跋涉,又是怎样在茫茫人海中辛苦地找到他的呢? 她想保护他,却不愿意让他知道,怕他生活在恐惧之中,所以辛辛苦苦地用生命维护他安宁的生活,却被他误解,被他驱赶,其中她又受了多少委屈? 而在他痛恨她让他失去母兄之时,她就已经不在了…… 喉结上下动了动,姚原痛哭出声:“她……怎么……那么傻啊?” 萧逸默默地看着姚原,心下恻然。似乎天底下所有的伤心都有共通之处,他能体会到姚原的伤痛,无法宣之于口的疼痛。为什么无法宣之于口呢? 因为,应该倾听伤痛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即使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第41章 帝都(8) 两年前。大夫们进进出出,姚原很快就只有出气没了进气,君如不再迟疑,握住他的手腕,开始输灵力,直输到脸色发白,头晕目眩才停下来。目前只能靠输灵力来维持他的生命力了,但是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只能延迟他的死期。 往外走的时候君如一个踉跄,被一个人及时扶住了。 她用了隐身,应该没有人能够看见她才对?君如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梦魇嘲讽的声音:“才输了一点儿灵力就不行了?真没用!” 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姚原的脸色,梦魇说:“你把灵力全输给他也没用,最多只能维持他一天的生命,而你失去的灵力短时间内恢复不了。明天怎么办?要我说,干脆杀了他算了。”说着,口水又有流下来的趋势。 君如担心姚原的病情,没心情理他,毫不客气地说:“……所以说你又来干嘛?” “我来看看我的大餐是否安好啊。你的身体我很期待呢。”说完还舔了舔嘴唇。 君如:“……”她觉得梦魇大概不知道这句话在人间是调戏的意思。为了确认,她开口问:“所以你是想跟我上/床吗?” 跟姚原一样,梦魇也被她的厚脸皮震惊了,他张着嘴愣在了那里,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这个女人想跟他交/配吗?她到发情期了吗?可是,比起跟她交/配,他更想吃了她。 君如摇摇头,萧瑟地走了。唉,这种靠脸皮打败天下无敌手的日子还真是寂寞啊。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些怀念姚原健健康康的样子了,若是他,听了这话一定会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说她厚脸皮吧。恩,还是调戏姚原比较有意思。 不过梦魇也只是震惊了一下,很快追上她:“你要去哪里?” 君如望着东方:“找一位仙人求救。你帮我看着他。”说完向上一跃,跳上云头向东而去。 梦魇点头后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想拒绝却发现君如已经不见了,登时气的一甩手。这个女人使唤起人来还真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啊。 他本想掉头就走的,但是走到门口身形就顿住了,转身折了回去。 为什么愿意亲近她呢?大概是因为她不把他当个异类吧。梦魇这种生物其实是不食人的,但是他的母亲是个鸟妖,她传给他的血脉让他有吃人的*。也因此,他被族人驱逐。 那天,那个女人明明看到了他吃人的野蛮血腥的场面,却丝毫未露出轻视,甚至也没有找他寻仇,不得不说,他的心里是有一分触动的。 当然,梦魇不知道,对于君如而言,保护姚原才是首要任务,而且姚立寿数已尽,命中合该有此劫,如今已转世投胎。在君如看来,轮回并不是终结,报仇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就没有杀了梦魇。 君如来到东海仙岛,却被梳着垂髫的仙童告知,仙人出外访友未归,不知仙踪何处,心登时就凉了下去。 仙童又说:“师尊让我转告姑娘,你为他研磨棋子二十年,他将隐石赠与你,你们已经两清。若是姑娘遇到什么难处,他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所以请姑娘不要再来了。” 这位东海仙人嗜棋如命,擅长对弈,常常沉迷下棋数百年之久,浑然不觉世上光阴过如白马,故又有棋仙之称。他曾在一位友人那里遗憾地感叹,没能拥有一副云玉做棋子。因为云玉质地坚硬,他研磨了数百年才只得十颗,只好放弃。偏偏云玉天生半黑半白,质地温润细腻,坚而不脆,沉而不滑,冬暖夏凉,最适宜做棋子,所以棋仙一直念念不忘。 君如知其有隐石之后,费尽周折求上仙岛,并投其所好,为其研磨棋子,与棋仙闲暇时研磨棋子不同,除去休息修炼的时间,她只做这一件事,手上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血迹斑斑,那血被棋子吸收,形成了飘渺的云纹。天长地久,她的手掌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纤细的手指也变得粗粝,成为难以消磨的伤痕。 即使这样,她花了二十年的时间,也只研磨出八十六颗棋子。 但是她不能再等了,姚原已经转世投胎,算算日子,如今快十七岁了,而往世,那个大妖从来没有让他活过十七岁。 或许棋仙看出了她的去意,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他竟然将她喊了过去,将隐石给了她,让她离开。 君如知道在她离开的时候棋仙便算出了有今日,所以才借机外出对她避而不见,心中无限悲凉。早知仙家无情,神仙性皆凉薄,没想到竟凉薄至此。 棋仙不肯出手,那姚原该怎么办? 君如离开之后,仙童走进室内向仙人汇报了方才的情形。棋仙正在自弈,神色漠然,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等仙童说完,他提着宽大的袍袖,在纵横棋盘上落下一子,发出一声脆响。 “那孩子,若是不插手那个人的事,或许还可以逃过一劫。我留了她二十年,默许她研磨棋子,想让她吃到苦头就放弃。可是……这就是孽缘啊。这是那个人的磨难,也是她的劫数,若是那个人度过磨难,可成仙身。若是她度不过劫难……” “师父,她会死吗?” 棋仙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问:“稚儿,你跟了我二百年,你说说,什么是命运呢?” “命运应该就是所谓的天意吧,不可违的那种。” “也不算错。但是有时候,命运更像是一种选择,就是明知道会走向什么结局,却还是会选择那条道路走下去。”棋仙感叹,“我有一位好友,他一直觉得自己给身旁的人带去了不幸,尤其是他的师父……所以他避开我们,不想连累我们……但是他从来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仙童迷惑:“师父,我不明白。” 棋仙摇了摇头:“你只要知道,有时候命运不是不能改变,而是不愿意改变就行了。” 仙童若有所悟:“这么说,君姑娘会死?” 棋仙又落下一子,漆黑的长发直垂到榻上,他的神情无喜亦无悲,如同传说中的无情无欲的仙人一样。 “每个生灵都会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生死有序,兴衰轮替,这,才是人世间的大道。” 在君如离开的这段时间,姚原的病情又恶化了,他做了很多的噩梦。倒便宜了守在旁边的梦魇。梦魇□□地饱食了一顿。噩梦被吃完后,姚原倒是安静了下来,不过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了。若是梦魇有阴眼,就可以看到姚原的一半魂魄已经离体了。那魂魄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停,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姚原的母亲发出一声悲泣,她一直固执地守在儿子的身边,谁劝都没用。姚原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的情况,她立刻就察觉了。 这个统管姚府的妇人大喊:“大夫!大夫!” 梦魇吃惊地探查姚原的情况,却不能像君如一样为他输入灵力,因为他并不像君如那样吸收天地灵气修炼,有时候也会食人,所以灵气并不纯粹,蕴有妖气和邪气,如果给姚原输入,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不得已,他吐出一个梦境,将姚原纳了进去,那是一个恐怖的梦,快死的人都能吓醒的那种。估计是被噩梦激发了潜力,再加上大夫拿了人参给姚原吊命,总算让他的情况稳定了些。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梦魇正皱眉,君如从屋外走了进来,失魂落魄的,连隐身都忘了用。 守在门口的善生拦在她的面前不让她进来,君如也不知道停下,而是直愣愣地往他身上撞。她的身上都湿透了,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事实上也就是。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灵力用尽的缘故,还是心神大乱的缘故,她一下子从云头栽了下去,掉进了海里,幸好离海岸不远,所以她干脆游上了岸。 梦魇大笑:“你这是掉到水里了?真像一只落汤鸡,话说你的原形是什么来着?不会跟鸡是亲戚吧?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 君如像是回了魂,蓦然清醒了过来,她不再试图从善生的阻拦中通过,而是反身折了回去,不一会儿就隐身进了屋。 “你能让整个姚府都进入梦境吗?” 梦魇骄傲地说:“当然可以,不过只能进噩梦。” 君如用一种今天吃了吗的口气说:“恩,那你把他们都拉进梦里吧。” 这个女人是把他当手下使唤了吗?梦魇顿时不乐意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君如好奇:“我们不是达成协议了吗?” 梦魇抓狂:“我们什么时候达成协议了?达成了什么协议?我怎么不记得?” 君如沉默一下:“说好了要一起合作共度难关,你要抛下我吗?” 梦魇快疯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合作了?就算是合作了抛下你了又如何?还有,这是你的难关!不是我的!”她那控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永远都让人这么火大。 君如盯了他一会儿,说了一个哦字就不理他了,而是去查看姚原的情况,又输了一次灵力进去。 梦魇在旁边说风凉话:“我让他做了一个噩梦,心疼了吗?” 君如没心没肺地说:“只要活着就行。谢谢你啦。” 梦魇愣了愣,很是大爷地说:“不用谢。”说完现出了梦魇的原形,腾空而起,在整个姚府的上空奔驰了一圈,脚踩黑色的雾气,雾气弥漫,将整个姚府搞得乌烟瘴气。 第一个接触雾气的是一位修剪花枝的侍女,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眉毛紧锁,嘴里喊着胡话,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冷汗涔涔,眼珠在眼皮下动来动去,却醒不过来。 接着姚府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遭遇了同样的情形。 第42章 帝都(9) 梦魇播完梦境回到姚原的房间,发现君如正站在姚母的身边,怔怔地想着什么。 姚母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一举一动都符合规矩礼仪,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姚原病了以后,她不吃不喝地守在姚原的床边,这才一两天的功夫,她就已经迅速憔悴了下去。那些无形的黑雾她是看不见的,但是被触到后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进入梦境,而是勉力保持着清醒,最后甚至拔下发簪打算扎自己的手心。 梦魇觉得自己的面子被她不轻不重地践踏了一下,上前去,对着她的面门,呼地吹出一口气,让她也沉睡了过去。虽然睡着了,姚母的紧闭的眼下还是不停地流出眼泪。梦魇好奇地窥探了一下她的梦境,发现她梦到姚原死了,不禁无趣地走开。 而君如则凝神看着自己的手掌,左手指甲变长变利,割破右手的手指,在地上飞快书写,那血画到地上并不凝固,反而发出莹莹的光芒,形成古怪的图案,如同远古部落神秘的图腾。每次伤口愈合,君如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割开一个口子,继续画着紊乱的线条。 她一共画了两个,一正一反,如同对称的图腾。等那个图腾一完成,血光黯淡,整个图案都暗了下去。似乎画这个很耗费精气神,君如歇了歇,才开始在两个图腾间画古怪的符箓,龙飞凤舞,大开大合,行云流水般流畅自如。 梦魇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你这是在书写鬼神之字?这种字体失传很久了。上古时候魔神才用的。” “我见过一本古书记载,说是可以将魔神的诅咒转移,但是记得不是很清楚。你们梦魇族不是有上古流传的秘法吗?难道不能解魔神的诅咒?” “他们才不会告诉我什么秘法,”梦魇撇了撇嘴,“他们把我养大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君如见从他那里得不到有用的讯息,便作罢,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几下,沉思。她记得古书上说,转移鬼神的诅咒是要付出代价的,据说是写一笔减一年寿命。如果现在心口澎湃的血气是因为寿元减少的结果的话,那就证明她写的是正确的。 跟方才亮起血光的图腾不同,这些字一写出来就是黯淡不起眼的,那血色似乎凝聚了所有的黑暗,乌沉沉的,要将一切光线吸进去。梦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慌气短,感到了一阵深深的不适,那些字体里含着莫大的恶意,能让人想起所有不愉快的往事。 不过,这不影响他兴致勃勃地期待接下来的大开眼界的作法。 谁知道,君如一画完神秘的一看就很厉害的法阵之后,便开始坐下来削木头。她削起木头也很是大气,大刀阔斧,气势如虹。 梦魇的头上顶了无数的问号:“……”难道她缺一副筷子,打算做筷子吗? 刷刷刷,地上很快多了一些木块,君如抓抓头,停下手看了看手里的木条一眼,沉思了很长时间,然后抬起头问:“你会雕刻人偶吗?” 梦魇一个踉跄:“你方才是打算雕刻人偶?” 君如说:“是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哪里明显了?梦魇看了昏迷不醒的姚原一眼,突然为他感到深深的担忧,这么不可靠的保护者真的可以救他吗?同情归同情,他果断地说:“不会。” 君如若有所思地看着木条,很无所谓地说:“那就算了。”然后就割了姚原一缕长发,缠到了木条上,而后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一抖,柔软的发丝笔直如剑,直直地刺入姚原的心脏。 姚原似乎感到了刺痛,泛着死气的脸上显出了痛苦之色。 君如不为所动,右手稳如铁石地将发丝提了出来,将汲取的一滴心头血滴到了木条上面,然后放到了一个图腾的正中心。又一指姚原,将他腾空运到另一个图腾的中心。 随后看了看,嘀咕:“哦,错了。”然后就将一人一物换了位置。 梦魇在一旁看着言语不能,很久才说出一句:“……其实你不是来保护他,而是来折磨他的吧?” 君如手势快速变幻,嘴里念出古怪的音节,每发出一个音,图腾中间的字体就会亮起一个,那些亮起的字体似乎有着强大的吸力,将姚原的身上的黑气从眉心引了出去,那团黑气顺着字体的光路移动,移到了木条上。 “你是想转移诅咒吗?替身人偶的确有抵挡灾厄的作用,能代替主人受难。只是,你既然会用,为什么不早些使出来?” 君如没有回答,只是凝神注视着黑气,眼看那些黑气就要移到木条的身上了,竖着的木条啪嗒一声倒下,迅速变黑化为灰烬,那些黑气猛地弹回姚原的身上。连君如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张口喷出鲜血,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扑上去将恢复的些许灵力全数输入,才堪堪拉回了姚原的生命。 君如确定姚原暂时无恙之后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她将木条上的那缕头发解下来,同自己的长发绑在一起,又将那根沾了姚原的心头血的发丝含入口中,抿下了上面残留的血迹,抬脚走进了木条所属的法阵。 梦魇吃惊:“你要干什么?诅咒会转移到你身上的,你疯了吗?” 君如笑着说:“小梦魇,你的大餐可以提前吃到了,开心吗?” 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梦魇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怅然,虽然很快就有好吃的了。 那些黑气像是恶狗看到了肉骨头,汹涌地扑入了君如的身体,将她整个的湮灭了。君如的身体震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要倒下去了。 梦魇伸手:“其实我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君如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地站起来了。她利索地将姚原移回床上,将地上的血迹消除,还不忘吩咐梦魇:“把噩梦撤了吧,让他们都醒过来,时间长了该被人发现了。” 梦魇:“……你不是说我的大餐可以提前吃到了吗?为什么你还活着?” “哦,是提前了没错啊,只不过我没说提前到现在啊,我还能撑一段时间呢。对了,你刚才说其实,其实什么?”无神的眼睛放大到了眼前,吓了梦魇一跳。 梦魇决定,再同情这个女人他就去撞墙。 “喂,你为什么愿意为他做那么多事情啊?如果你肯告诉我,说不定我愿意帮你,用那个梦魂。” 如果梦魇没有看错的话,这个死女人的脸上似乎绽放了一个慢慢的笑容,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整个人陷入了愉快的氛围中,那种名为幸福的情绪甚至感染了梦魇,让他有些嫉妒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前前前世,姚原是个小道士,他看到那个大妖想要杀我,就拦在我的面前,义正言辞地想要保护我。” “那个大妖说我是妖怪,让他闪开,不要插手妖怪间的事情。他大概以为我是个人类,知道我是妖怪后很惊讶,可是还是护着我,说大妖恃强凌弱,他见了不平,偏要管这种闲事。” “大妖笑着说,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眼下管了这桩子闲事,不仅会丧命,日后生生世世也逃不脱厄运,因为我会找到你,让你死于非命,命途多舛。” 梦魇听到这样恶毒的威胁,感到了一阵阴寒,心想若是他,决计不会管这闲事,若是死一次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大不了还有来世,可是后世也都要被缠上,遭受附骨之疽般的追杀,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甭说要救的人跟自己非亲非故,就算是亲人,也要非凡的勇气。 “姚原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我还以为他要把我交出去了,结果他将我向远处一扔,提着长剑冲向了大妖,还让我快跑……等我回去的时候,那里只有一滩血迹,剩下的就是这个铜铃了,这是他作法的法器,我一直戴在身上,以免忘记他的恩情。” 梦魇深受触动,没想到大千世界还有这样一段情义存在,感慨:“难怪你对他这么好。好,若是那个大妖找来,我会帮你对付他。” 他还没有感动完,就看到君如在啪啪啪地左右轮流扇姚原的脸,很快将他打成了猪头,然后她吹吹打红的巴掌,心满意足。 梦魇:“……”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候那么在意这个弱小的人类,有时候却又对他使坏,像是怀着什么怨气。 梦魇是公的,也算是个男人,男人看女人,总是会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觉得,女人总是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但是对于女人来说,她们的每个动作背后都有缘由,而愚蠢的男人,却总是猜不透她们的心思,猜得透的,大都是风流公子。 打完之后,君如摸了摸姚原的脸,轻声道:“不要死。”至少这一世,不要再死在我的面前了…… 不得不说,梦魇被她这一刻的神情打动了,些许温柔,些许落寞,以及深深的怜惜,他想,那样惨烈的遭遇一般人早就崩溃了,她是靠什么支撑到现在的呢?真令人费解。不过,也不关他的事就对了。 君如莫名其妙地看着梦魇一言不发地离开,疑惑,所以,梦魇应该不是反悔了吧? 从窗口飞出的黑马踏着黑雾横过姚府上空,所行之处,人类纷纷醒转,庆幸经历的一切只是个梦境。 第43章 帝都(10) 若是让姚原突然好转,只怕会坐实他中邪的传闻,所以君如毛遂自荐,说是自己能治好姚原的病。其他人都反对,只有姚母答应了,她一字一顿地说:“若是能治好我儿,这姚府的东西只要你看得上的,全归你!若是治不好,你要为我儿偿命!” 君如自是无不应允。她随意地抓了一把黄连,又随意地摘了几个银杏果,又随意地添了一把辣椒和红糖,苦辣酸甜应有尽有。喂姚原喝下去的时候,即使在昏迷中,姚原也显出了十分的抗拒,不过他柔弱的力道完全挡不住君如如狼似虎心狠手辣的强灌,咕噜噜全喝下去了。喝完以后,脸色呈现出一种比中了诅咒更为难看的颜色。 就这样足足过了三天,姚原才醒了过来。他是被一阵噪声吵醒的。耳边持续地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每当他以为那个噪声会停下来的时候,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坚持不懈地响起来。 太吵了,谁啊? 姚小公子怒了,拼了命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结果他一睁开眼睛时差点儿又被吓得背过气去,只见一个女鬼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他,瞳孔只剩下一片无光的黑色,她手里拿着一个胡萝卜,咔嚓咔嚓地吃个不停,一个完整的胡萝卜很快进了肚。 姚原迷惑地想,鬼爱吃胡萝卜吗? “啊,你醒了。” 原本应该喜气洋洋惊喜万分喊出来的话硬是被她说出了惊悚的效果。 不过,她一开口,姚原也听出她是谁了。 “君如?”姚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 这个时候姚母进来了,见此情形不悦:“君姑娘,阿原他大病初愈,需要静养。” 君如放下胡萝卜,倒是难得的听话:“哦。” 姚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姚原醒了,用绣帕捂住嘴,眼泛泪花:“阿原,你醒了。” 君如见母子俩要说话,自觉地向门口走去,却被姚母喊住了。 姚母指着君如说:“阿原,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记得要报答她。” 姚原有些惊讶:“母亲,我跟你说过,她……”她可能害死了大哥。 “阿原,我姚家的家训便是有恩便报,你无凭无据地怀疑君姑娘本就是不该,在人家对你有恩的情况下不思先报恩,反而惦记没来由的仇恨,我不记得这样教过你。” 姚原摇头:“君姑娘,你有恩于我,我自会报答。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下,我大哥的死跟你有关吗?” 他的神情磊落而坚定,定定地看着她,却并不咄咄逼人,呈现出一种理智的节制,那是世家百年富贵风流浸润出的风骨,遇上不媚,遇下不骄,不以家世而自傲,不因文人之气而嫌位尊。 所以,即使被误解,也让君如也生不起半点儿怨气,更何况,对于他而言,她的确很可疑。 君如并不觉得委屈,因为他值得她受委屈,所以亦认真地说:“没有!” 姚原点点头:“我相信你!那么,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姚原的恩人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以后若有差驰,姚原愿效犬马之劳!” “哦,那你先给我磕个头吧。” 姚母虽然不赞同,却并没有阻止,她觉得君如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姚原果真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撩起衣摆,给君如磕了一个头。 君如默默看着他迟缓的动作,担忧,那个诅咒虽然解除了,对姚原的魂力还是造成了伤害,所以他沉睡了三天才醒。而且,往后他的身体会很容易生病。要找些补魂的丹药来给他服用。 姚母扶着姚原躺进被窝,又道:“君姑娘,我承诺过你,但凡你想要而姚府有的,都可以给你。现在,你可以说说想要什么了。” 君如神色不动,头也不抬地说:“不急,先记着吧,以后再说。” 姚母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释怀,面上闪过一丝冷意。她原想着赶紧将诺言兑现,既全了名声,又打发了君如,就算是万贯家财,给了她,也不再有后顾之忧,一般眼皮子浅的这时候应该已经提出要求了,这个君姑娘却这样沉得住气,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姚母当下暗暗起了忌惮之心,动了将君如同姚原隔离开的念头。 姚原养伤的这段时间,梦魇像是人间失踪,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君如也四处在人间妖怪非人之处寻求补魂的丹药,无暇呆在姚府,倒是让姚母松了一口气,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君如每晚还是会照旧栖在姚原的房梁上,只稍稍休憩一会儿,别的时候都在强打起精神守护着他。 两年后。姚原的房间。 萧逸问姚原:“所以,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和你同榻共枕?” 姚原怅然地说:“是啊,我想确认一件事。” 萧逸对于感情的事情一向迟钝,暮雪却是了然:“姚公子,你喜欢她对吗?” 姚原苦笑:“被你看出来了。” 暮雪微笑。他们第一次见到姚原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口,不可能那么巧他一眼就能认出萧逸,因为他从未见过萧逸,只看过画像。除非他本来就在找人,所以才认出了从未见过的祖父的恩人。 他不仅派人去找,自己也在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身影,在他分不清是爱是恨的时候。 暮雪说:“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君如姑娘确实是事事为你着想的。” 姚原怅然:“是啊,为了保住我的命,她真是费尽了心思。”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君如姑娘说的那些气你的话,其实是出于一片好心。” 姚原迷惑:“一片……好心?”他像是没有听懂暮雪的话,眉头不自觉地颦了起来。 “就像惊马那件事吧,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说的时候,笑容都多了吗?可见当时你的心里也是愉快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想,就是因为见你开心了,管家才会笑呢。” 姚原摸着自己的脸:“我的笑容多了吗?我还以为她有意气我,原来还有这一层深意。那敢问姑娘,君如她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呢?” 暮雪摇头:“君如姑娘心思很深,这个我也看不透。” 姚原说:“是啊,你也不知道。但是我很想知道她有没有喜欢过我。她为我做那些事仅仅因为恩情,还是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萧逸颔首:“那么,如你所愿!” 在他点头的功夫,四周的景色浮光掠影般逝去,昼夜交替,光阴变幻,光线在他的脸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影子,静默的容颜有着时光岁月亦无法改变的清隽安宁,在这飞快流逝的时间里,恍惚间便有了永恒的意味。 暮雪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似乎看着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安静而没有焦距。 见她抬头,萧逸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与此同时,溯时完成,屋里的场景定格到了黑夜。窗外的雪光隐约透到室内,留下满室银霜。 暮雪心如刀绞,她知道萧逸在透过她看什么,却无可奈何。这样的萧逸,让她很是心疼。 而姚原,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房梁上的身影拉走了,上一次他没有往上看,所以不知道君如在上面。这次,他一眼看到了心爱的姑娘,她盘膝坐在梁上,穿着小厮才穿的麻布衣,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困到了极致,却不敢睡。 她的眼珠子转啊转,转成了斗鸡眼,即使这样也没能阻挡住眼皮的下垂趋势,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姚原微笑。君如的出现,是他死板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在她的面前,他不知不觉地流露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而不必顾忌什么,轻松而惬意。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赶她出府,那些,都只是他想去找她的借口。 君如睡得很不安稳,即使在梦里也紧紧地皱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的身子一沉,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无神地直视着前方,发了会呆,她的眼睛一亮。 然后她就从梁上跳了下来,向着床上睡着的两年前的姚原走去,走了几步又撇撇嘴,走向窗户,把窗子推开,然后爬上床,八爪鱼一样将他抱了个严实。熟睡中的两年前的姚原张着嘴睡得正香,君如的这番动作也没把他惊醒,他甚至配合地侧侧身,把君如往床里让了让。 君如咂咂嘴,也睡得香甜了。黑暗中,交颈而睡的两人像是水里的鸳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姚原明白她为什么要采取那样的睡姿了。以身体为盾,无论什么危险来临,她都能在第一时间为他挡下攻击。她是为了……保护他…… 等室内重归于寂静,姚原来到床边,俯下身,隔着两年的时光,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即使那个吻她不能感受分毫。 萧逸走到他的身边,说:“因为你前几世的不幸,君姑娘似乎形成了一种执念,想让你活着的执念。为此,她的行为可能偏激了些,但是……” “我知道。我不会怪她,相反,我很庆幸。”若是她喜欢他,他对她的伤害恐怕会加倍吧。幸好,她对他无意。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反而让萧逸感到一丝不祥:“你……” 姚原焉能不知他的担忧,说:“恩公,你看,我背负了那么多,不仅是姚府,还有我的家人族人,所以,虽然明明知道对不起她,我却不能不继续走下去。而且,只有走下去,才能不让她失望……所以,我不会做傻事的,你放心!” 萧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很对。”姚原跟他终归是不同的,姚原有着他所没有拥有的勇气和坚强。 姚原的眼睛发红,吞声道:“还要再麻烦恩公,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她是不是也死于非命……” 还有,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君如她没有死,也许她只是生他的气了,离开了,等他找到她,她就会原谅他了,她那么在乎他是否活着,只要他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她一定会回来的吧。 第44章 帝都(11) 两年前。姚原遭遇了传说中的鬼压床。具体表现就是身体麻痹,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整个的喘不过气来,动也动不了。 不,母亲,救命!快、快把我喊醒啊。哎?眼睛好像能睁开。 姚原渣渣眼睛,适应了一下晨光,才看清眼前的东西。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张恬静的睡颜,雪肤红唇,在晨光中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 姚原的呼吸一滞,半天了才认出这个让他的心跳漏了几拍的女人竟然是君如。她搂着他的脖子睡得正香。因为闭着眼睛,所以眉毛跟眼睛的距离拉开了,女性的特征明显了起来,看起来跟平常很不一样。 姚原的脑袋混乱得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于是他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的脸还是没有消失,而且有越发清晰的趋势。 晴天霹雳!他竟然搂着一个女人睡了一夜。姚原的脸涨得通红,试图将君如的胳膊拿开,打算先从眼下的窘境中脱离出来。 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惊醒了君如,还没有睁开眼睛,君如的嘴就开始喷射毒液:“你尿床了吗?” 姚原顿时忘了尴尬,他怒道:“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羞……羞不羞?” 君如回应:“不羞,倒是你,脸红什么?" 她的这句话只是出于好奇,却让姚原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他口吃着说:“肯、肯定不是因为你才、才脸红的,你不要想太多。” 君如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翻身坐起,见天已经亮了,便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去,打算先出去,一会儿再过来跟着姚原,近身保护他的安危。最近她的眼皮子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见她要离开,姚原急忙拉住她的手,拉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拉的是什么,慌乱地放开。 “恩?”大概是昨天睡得不错的缘故,君如的死鱼眼倒是有神了一些,看他的时候显得很是专注。 不知怎地,姚原想起了那张沐浴晨光中的脸,咽了口唾沫,声音越来越小:“我、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出现在我房间里的,还有,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我……”在我的床、床上。她一定是喜欢我的没错吧,要不然怎么会自荐枕席呢?一定是爱慕我爱慕得不得了,所以想亲近我。姚小公子的心里美滋滋的。 他扭捏的样子活像被采了的黄花大闺女,登时引起了君如的怀疑,她摸着下巴凝固了一会儿,警惕:“我不会娶你的!” 姚原的火气蹭的窜起,气的直嚷嚷:“谁让你娶了?要娶也是我娶你!我还不想娶你呢!看看你自己,哪一点儿像个女人?” 君如神态自若:“可是我确实是个女人啊,你昨天不是已经摸了个遍吗?” 姚原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信?要不,你再摸一遍?” 姚原抱着被子死命地后退,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觉得脸上的热度快要将他烧起来了:“你!” 正在此时,善生端着盆水敲了敲门:“少爷!" 姚原慌张大喊:“别进来!” 善生有些奇怪:“少爷?” 君如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败坏他的名节,人类好像很看重名节之类的东西。据说,名节坏了,就不能再嫁人了。 于是,她跳上窗户,打算从窗户逃走,然而她的衣角又被拉住了。 姚原脸红红的望着别处:“其实也、也不是不能娶你的啦。你放心,我会负起责任的。” 这时候,善生开始大力拍门,他还以为姚原出了什么事,一边拍还大声喊人。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姚原来不及细说,只好匆匆看了君如一眼,走去给善生开门。 等善生进来发现姚原无恙的时候,窗户已经关上了,将冬日凛冽的寒风关在了窗外,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低温,说明了方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接下来的一整天,可怜的姚小公子都精神恍惚,心神不宁,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身后跟着的君如身上。虽然是姚原的恩人,可是君如并没有以恩人自居的样子,还是做她的小厮,走在路上眼睛飘来飘去,见姚原看她,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干嘛?” 姚原气结:“没什么!”气呼呼地甩着袖子走到前面去了。 管家早就从少爷不可思议的心软中发现了自家少爷的小心思,便吩咐君如:“去给少爷送一盘点心。” “点心呢?” “厨房。” 君如来到厨房,发现众人都忙得腾不出手来,刚好门口的桌子上摆着一盘蜜饯,她就顺手抄走了,边走边吃,走到姚原的书房的时候,蜜饯已经所剩无几了。 “少爷!点心!”一边说还边飞快地往嘴里塞蜜饯。 姚原很高兴,也没有嫌弃就剩下几个可怜的蜜饯,很是赏脸地捏起一个吃了,只是吃的时候眉头紧皱,像是被酸着了。 君如有些好奇,又吃了一个,很甜啊,不酸。莫非是他人品不好,所以吃到酸的了?她顺手将咬了半口的蜜饯递到姚原的嘴边:“尝尝这个?” 姚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君如这才想起姚原的脸皮薄,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估计他又要发火了,刚想把手缩回来,就见姚原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吃下了那半颗蜜饯,脸色红红的,从玉一般的肤色下透出,像是上了粉一样。 君如忍不住顺手摸了一把,摸完以后才反应过来闯祸了,以姚小公子的性子,咬她一口都有可能。但是令她意外的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竟然没让姚原动怒,他只是嗔怒地看了她一眼,就没了下文。 她第一次见面时就说姚原长得好看,并不是开玩笑的,姚小公子继承了姚母的美貌,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也正因为男生女相,所以他非常抗拒君如的调戏。平时她调戏他,往往能让他暴跳如雷,现在太反常了啊……君如浑身起鸡皮疙瘩,端着盘子飘出了书房,迎面正好撞上管家。 管家一看盘子,问:“这是什么?” “蜜饯啊。”君如觉得管家也好奇怪,蜜饯都不认识了,莫非姚府已经被大妖侵占了吗? 管家的目光也古怪起来:“少爷吃了?” “恩。有什么不对吗?” 管家绕过她,扔下一句:“少爷最讨厌吃甜食,只要是甜的都不碰的。” 君如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想了想,她后退了回去,趴在窗口往书房里看。 管家在汇报府里的收支情况,姚原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问上一两句。 看来他在忙,君如从窗户上滑下来,纠结,到底要不要问问呢?拱拱拱,君如慢慢地蹭到窗口,趴到上面,偷窥里面的动静。 姚原还在同管家说话,君如耳朵好使,听到他们在谈论今年田庄庄头送来的东西,明明是那么枯燥无聊的事情,姚原却露出了笑意,脸若有若无地向她这边侧了侧。 君如的眼睛无神地半睁着,脸上就差写着问了好麻烦,不问又纳闷的纠结。 “蠢女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君如像是刚从水里浮出来,眼睛耷拉着:“来看看你的床单洗了没?” 姚原:“……”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爱。 姚原的身后,管家狐疑地说:“什么床单?”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汇报,所以回来补充,结果刚到这就听到了个对话。他纯洁天真的少爷就这么的被这个女人玷污了吗?他是不介意少爷纳这个女人为侍妾,但是他的少爷不能被她占了便宜去。 姚原好说歹说才将愤怒的管家扯回了房间,君如摸了摸鼻子,自觉地走开了,再待下去,她怕是要被管家撕成碎片了。 不过后来,她还是寻得了机会问姚原。当时姚原正在翻阅一本字帖,听了她的问话笑了笑:“我不是说了会负责的吗?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自然要尽量顺着你,不能拂了你的好意。” 他是认真的,君如想,仅仅因为那乌龙的错误,不是他的错误,也要承担起责任来。他那么美好,不应该承受那些悲惨的遭遇。前几世是她无能,没能保护好他,这一世,她要保护他,把他保护的好好的。但是,她注定了不能一直陪着他。 不说时时刻刻吞噬她生命力的诅咒,单说从那个大妖手下保住他,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姚原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耳朵支得高高的,等着君如的回应。结果他的脸被毫不留情地捏住了,那个死女人令人火大地说:“少爷,因为没人愿意娶你所以你非要我娶你吗?” 在长期的被调戏生活中,姚原的脸皮也有了长进,他面不改色地说:“是啊,你家少爷没人要,所以只能让你娶我了。” 君如:“……” 姚原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跨过那条坎觉得视野宽敞了很多,说了这种破廉耻的话也找不到羞耻的感觉了,而是继续神态自若地说:“我这就去禀明母亲,择日成婚,省的唯一愿意娶我的你反悔。” 君如:“……不急,少爷。” 她诚恳地握住姚原的手:“少爷能看上我是我的荣幸,这样吧,今晚我继续陪你睡。” 姚原的脸不可抑制地发烫:“咳咳,这个不急,等洞房花烛夜吧。” “少爷,人家等不了呢。” 姚原落荒而逃。当然,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醒来都能看到他家仆人躺倒他的床上,霸占着他的床,欺压他的人…… 第45章 帝都(12) 这样的日子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君如也产生了几分侥幸,侥幸地想着,姚原在隐石的保护下不会被大妖找到,即使她死了,梦魇也可以代替她,戴着隐石生生世世地守护着他。 这样,即使她离开,也可以放心了。 那个诅咒日以夜继地吞食着她的生命力,再加上缩短的寿命,让她时常有一种倦怠的感觉,感觉自己行将就枯,精力不足。 不过,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君如皱着眉毛想了想,却没能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一脚刚踏入帝都的梦魇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全然不知道自己离开十几天,连存在与否都被一个女人彻底地忽视了,而且还被那个女人随便地决定了人生的方向,甚至没有得到通知。 他兴冲冲地从姚原房间的阴影中钻出来,一眼就看到君如在做噩梦,就秉着大无畏的八卦精神,凑上前,窥视她的梦境,想看看她梦到了什么。 可惜君如的警觉性非同寻常的高,几乎是梦魇入侵她的梦境的瞬间,绿色的光芒直扑梦魇的面门,险些洞穿他的头颅。梦魇就地钻入脚下的阴影,才避过了那一击。 君如这才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来人,懒洋洋地说:“呦,小梦魇,是你啊。这样突然接近我可是很危险的。” 梦魇直眉楞眼地从阴影中浮上来,还保持着震惊的表情,却不是因为险些丧命,而是因为方才看到的梦境。虽然君如反应及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他忍不住问:“你方才梦到的,是真事,还是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境?” 君如不打算瞒他:“是真的。所以,如果你不想帮我,我不会怪你,因为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本来就不关你的事。那个大妖,一旦惹上,后患无穷,到时候你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哼,我是那么胆小的人吗?” 君如斟酌地说:“不是那意思。就算没有你,我也有法子对付他。” 她喃喃地说:“这一世,我要将所有的事情终结。” “别做傻事!”梦魇劝她,“我可以把他藏进梦境,三千梦境,三千世界,那个大妖找不到他的。” “不行。”君如坚定地摇头,“只要那个大妖找到你,三千梦境都会破碎,到时候姚原永远都出不了梦境了。而且,梦境毕竟是虚幻的,姚原他,还是要生存在现实中的。” 君如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那些事,本应由我承受的。” “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很努力了,”梦魇安慰,想起窥见的君如的梦境,亦是心有余悸,他身为妖类,自认生性残忍,杀生之时从不手软,可是比起那个大妖,却能说得上是仁慈了。那个人类的遭遇,连他也觉得齿寒。 他蓦然想起来意:“对了。我回了族落一趟……” 君如惊讶地说“你回部落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的族人一定很开心吧,啊,失落多年的小梦魇终于回来了,好感人!” 梦魇:“……我十几天没来了,你没发现吗?” 见梦魇的脸色不对,君如当机立断,娇弱地扶住额头:“自从中了诅咒,我的记忆力就开始减退,一些事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 梦魇抱着胳膊,冷眼:“不要把什么都推到诅咒上去!相信我,你的记忆力一直没好过!不仅记性差,还有错乱,自动更改,只记得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的毛病。” 君如:“所以我一直记得梦魇大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文成武略德昭日月……” 虽然听不懂,梦魇的马屁还是被拍的很是受用,冷哼一声:”我为你寻来了转移诅咒的方法。你上次画的那个法阵,大致是没有错的,只是少了一样引灵的材料,叫做月见,是一种玉,因在月光下发光而得名,只是这种玉比较罕见,不容易找。你现在很不好受吧,那个诅咒煞气很重……” 君如毫不迟疑地说:“我不能离开他,那个大妖随时会来。” 梦魇继续冷哼:“真是麻烦,我替你找也就是了。” “那就多谢你了。” 梦魇戏谑:“不用谢,说好了要一起战斗,共度难关的。” 君如的厚脸皮岂是他能打败的,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小梦魇你终于想起来我们的约定了,我真高兴。” 梦魇懒得搭理这个女人,匆匆而来,又匆匆地走了。 梦魇去了妖市。 妖怪有专门的渠道购买所需的东西,这种妖怪集市被称为妖市。妖市上各种妖怪混杂,兜售商品,多半是以物换物,互通有无,由各方妖主代为监管,帝都的妖市是北方妖主的地盘。北方妖主跟南方妖帝一向不对付,这也是君如没有想过设法让姚原不断转移地方,躲避妖帝的原因。 月见作为引灵的材料,极为难得,梦魇一连去了几天都毫无所获,正打算换个地方碰碰运气,一位商人主动找到他,将一块月见递给了他。 梦魇举起那块玉,辨别真伪。 妖市上常年不见日光,那块玉普一出现便吸引了大量的目光。里面流动着若有若无的银光,淡淡的,珍珠一样的柔和,却一点儿也不耀眼。 那个商人解释:“月见是因为月下发光而得名的说法其实是错误的,它的名字是见月的意思,因为它能储存月光,吸取灵气而得名。客人是打算用来解咒吗?转移诅咒它是最好的材料了。” 梦魇大喜过望:“呀,谢谢你了。你想换什么?我的毛发吗?” 梦魇一族的额上的羽毛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噩梦,只可惜梦魇自诩为魔神的坐骑,不愿意出世,所以它们的羽毛也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那个商人笑眯眯地说:“不用了,你我也算有缘,这块玉就送给你了。” 梦魇不疑有他,将月见塞进怀里:“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妖怪保持着和善的笑容,目送着他转身离开,自言自语地说:“终于找到了。” 天生缺了一颗心眼的梦魇还不知道他将一个煞神领回了姚府,兴冲冲地将月见交给君如,邀功:“给你。” 君如矜持地伸出两根指头,夹住月见,离得远远地赏了两眼,见梦魇一直看着她,很是期待的样子,就面无表情地说:“小梦魇,干的好。” 为什么这种夸人的话经她一说就变味了?梦魇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于这种人天生的拉仇恨,他见怪不怪地看了床上睡的很香的姚原一眼:“你们已经睡到一张床上了?真好。” 君如并不觉得梦魇会说人话,所以不抱任何期待地问:“好在哪里?” 梦魇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明智预测:“你身上沾了他的味道,吃起来会更美味一些。” 感情在他眼里,她就是吃的,姚原因为不能吃变成了调味料。君如眨眨眼睛,突然很想一刀捅了他。 事不宜迟,她就地画下法阵,依样施法,想要将诅咒解除。按照梦魇的指点,她将月石置于人偶体内,作为吸引诅咒的媒介,结果随着诅咒的黑气过渡到人偶上的,还有她的内丹。 然后那个人偶就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过窗户飞走了。 妖类修炼内丹增进法力,内丹失则道行失。换句话说,没有了内丹,君如只能勉强维持人形,没有法力,与常人无异,还有就是,短命。 梦魇大惊,变身去追,却被君如按住了肩膀。 “别去!是他来了,去的话会有危险!” “可那是你的内丹,没了内丹你会死的。” 君如说:“你的族人没有告诉你画这个法阵会折寿吗?就算不失去内丹,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解除诅咒也只是为了不衰弱下去,能保护姚原而已。结果却中了钧天的诡计,法力全失,连与他一战的力量都没有了。”她的脸上只有遗憾而无恐惧,在这种境况下,倒显出一种铁石般的冷硬。 明明衰弱地站也站不稳了,还强作出这幅无事的样子,这个女人到底是有多逞强?梦魇露出了悲意:“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为自己考虑吗?你快要死了。” 君如似是疲倦地扶住额头,恹恹:“这是我欠他的。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是当初不被他救,一死百了是不是比这更轻松……你看,人类都说妖怪本性自私无情,这句话一点儿不假!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他救!” “别这么说!你失内丹的事情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你。你别急,我会保护你们的。” 君如摇头:“不能连累了你。你若真想帮我,就为我施用梦魂吧。成为祭品只需要身体和灵魂就行了。虽说我的灵魂衰微,为你效劳个几年总是没问题的。” 梦魇答应了。看着她的眼睛,他没法不答应。那个人类吃了很多苦,她也吃了很多苦。而这些苦难,都是别人强加给他们的。他们又有什么错呢?弱小是错吗?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在梦魇难得思考人生的当会儿,姚原翻了个身,眼看着就要醒了。君如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 姚原发觉自己怀里空空的,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说:“君如,怎么还没睡啊?” 君如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中,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懒散地说:“因为少爷把被子都抢走了,我冻得睡不着啊。” 她说的是真话,她现在的确很冷,似乎热血全都随着离体的内丹流走了,全身冷的发抖,尤其是心口的那一块,冷的快要结冰了。这种寒冷如同附骨之疽,将伴随她到死。这也是失去内丹的后果之一。 姚原一听就急了,掀开被子下地,没有穿鞋就奔了过去,将她的手拉入怀里,立刻被冻的打了个冷战,吃惊:“你的体温怎么那么低?快进被窝。” 他被冰的不停地哆嗦,却咬咬牙忍住了,抱起君如就往床上跑,抓起被子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又隔着被子将她紧紧地搂住了。 君如抖开被子将他也围了进来,不过尽量避开了跟他直接接触,怕自己的冰凉传染给他。 反倒是一直放不开的姚原,主动抱住了她,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君如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因素,她果然感到暖和了些。 姚原并不好受,君如的身体里似乎是个大冰块,源源不断地抽走他的热量,让他说话都带着颤音:“有没有……暖和一些?” 君如摸了摸他的脸,她的手所到之处,姚原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寒毛直竖。 君如慢慢地回答:“有,我觉得很温暖。” “那就好。”姚原被冻的惨兮兮的,却露出了一个有点儿傻的笑容。 君如往后退了退,怕身体娇弱的姚小公子生病,上次他卧床不起,真是吓坏她了。可是她一退,姚原就搂得更紧了,他的脸皮经过君如不分昼夜地锻炼,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我……我没事,别担心,”姚原笨拙地安慰着君如,他慢慢地说,“君如,做我的妻子吧。” 君如不明所以地说:“恩?”黑暗中,姚原看不到她,她却看得清他。明明嘴唇都冻紫了,却搂着她不撒手,那个表情,倒是跟他们初遇重合了。 即使看不到她,姚原也睁着眼睛看着她的方向,说:“我们成亲吧。我明日就去禀明母亲,择日为我们完婚。君如,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君如强笑:“为什么要成亲?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可以娶妻生子,我不会介意的。” 姚原不高兴了:“那怎么行?你家少爷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再说了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又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幸而君如不通诗文,疑惑地问: “什么?” 姚小公子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该郁闷自己对牛弹琴,拉长了脸,恨恨地将她的头按到胸前:“不说了,睡觉。” 第46章 帝都(13) 两年后。 站在回溯的时光里,萧逸默默看着踏进门的姚母,历经浮华依旧不老的容颜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果然像姚原讲述的那样,姚母一进门,看见两个人同塌而眠,登时勃然大怒,指责君如不知廉耻,勾引她的儿子。 君如的反应很奇怪,她挡在姚原的面前,冷笑着说:“当初我救姚原之时,你曾许诺,但凡姚府有我看得上,我尽可以拿走,包括姚原,如今,那话已经不作数了吗?” 姚母回应:“你真的甘心只带走姚原,别的什么都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痴心妄想地爬上我儿的床,不就是想做姚家主母吗?” 看到这里,萧逸回过头,对着姚原说:“你的母亲已经死了。那个时候站在你面前的已经不是你母亲,她的躯体被人操纵了。因为用的是你母亲的肉身,所以你看不出来异常。君如姑娘法力尽失,但是她可能感到不对劲,所以拿话套他。” 害死姚原母亲的人不用说,一定是那个大妖了。 当初姚母许下的诺言中只字未提姚原,即使提了肯定也是不包括姚原,就算她大方地可以将姚府拱手送给君如,也绝无可能将姚原送给君如。 姚原脸上血色尽失,他惊惧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不不不,那不是他的母亲。原来他多次离死亡不足一臂的距离,却因为君如的保护得以与死亡擦肩而过。这种后怕让他感到无比的阴冷,似乎侵袭的死亡的阴寒已经渗到了骨骼里,让他瑟瑟发抖,忍不住抱紧了胳膊。他好好地站在这里已经如此恐惧,一直正面同大妖对抗的君如又该如何? 他再一次看向君如,只见她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大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更多的却是戒备和恐惧,她的身体紧绷,手也在颤抖。 这些细节当年姚原没有注意到,两年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觉悲凉和心酸。明白她这样紧张,一定不是为了自己。 ——————————剧情分界线—————————— 两年前。 君如确定了姚母的壳子里是大妖后,便咬牙:“老怪物!” “姚母”似乎意识到自己自己中了君如话里的套子,不再说话,嘴角却浮起一个微笑。 姚原不明所以,惊怒:“君如,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母亲说话?” “姚母”应景地浮现怒容:“阿原,你要为了她抛弃你的母亲,抛下姚府这么多仰仗你生存的族人吗?你看看她对我的态度,真是令母亲心寒!” 姚原试图解释:“母亲,君如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您忘了吗?还是您让我把她当恩人的,她救了我,却从未要过什么回报。” 姚母说:“此一时彼一时也,阿原,看看她的眼神,她这是把我当仇人看了啊。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护着她,是不是非要等到她害死我,你才甘心?” 君如像是吃错了什么药,对姚原的眼色视而不见,反而说:“没错,你这个老怪物为什么还不死?我早就想害死你了。” 她现在只想激怒大妖,让他对她下手,她死了,大妖无法折磨她,说不定会放了姚原。她已经没有了保护姚原的力量,这是大白天,梦魇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姚原大失所望,他仓皇失措地说:“君如,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姚母”像是看出了君如的紧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后用一种愤怒的语调说:“阿原,你也大了,母亲管不了你那么多。若是你非要留下她,让母亲难过,母亲无话可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而君如则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和恨意。而两年前的姚原还在试图劝说她,然而不管他说什么,君如都已经听不到了。 大妖还没有开始施展手段,他这次露面只是给她施加心理压力而已。可是这一次,她不会给他机会让他伤害姚原了。 姚原见她不说话,担忧地伸出手贴到她的额头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病了吗?母亲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说的话不太好听……” 她法力尽失后,无法自如地出入姚原的房间,姚府也有一些流言,如果姚母没有遇害,踏进姚原的房间的就会是她本人了。 君如摇头。现在,她要做的事情便是等着晚上的来临,那是梦魇的力量最强盛之时,他会协助她行血祭,将大妖永世困于噩梦之中。 她正在出神,突然听到姚原加大声音重复了一句:“……去吗?” 君如得上莫名的寒症之后,姚原就不由分说地将她裹成了个球,因为君如黏他黏得紧,所以姚小公子不得不带着个球四处奔波。但不管去哪里,他都会先问一下君如的意见,今天也不例外。 君如怔怔地看着他,还是摇头。 大妖既然已经现身,她只需要盯着大妖就行了,不必跟着姚原也行。而且,要是对付大妖,最好跟姚原拉开距离,那些事情,她不想让他看到。他只需要好好地做他的世家公子就行了,没有黑暗和仇恨,无忧无虑地活着。 姚原有些意外,不知为何,总觉得君如凝视着他的目光有些悲伤,便问:“怎么了?你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君如淡淡地说:“我身体不舒服。” 管家在一旁催促:“少爷,要快点啦,别让王家家主久等了。” 姚原只好抓紧时间叮嘱了几句:“找刘大夫过来看看,就是给你医治寒症的那个……好好休息,别乱跑。” 君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神色间有着奇异的悲哀。 姚原对抗着管家拉扯他的力道,柔声道:“这是怎么了?这么舍不得我离开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君如摇摇头:“你去吧。” 姚原又磨蹭了两步,好不容易走到马车旁,又飞快地跑回来,君如还以为他有事要交代,结果姚小公子看了看左右,飞快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管家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姚原红着脸,一溜烟地跑了。 君如诧异地捂着脸,淡淡地笑了。 马车转到街角的时候,姚原掀开帘子往回看,发现君如远远地看着他的方向,目送着他离开,一动不动的,似乎化作了一座石像,眼睛不由得一酸,嘟囔:“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随后又沾沾自喜,我就知道她喜欢我很久了,还不愿意承认,看,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一步都离不开他,既然这样,还不赶紧嫁给他,哼。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后的姚府,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宿在姚母的身体里的大妖则满足地回到了主屋。他回想起君如的充满恨意的眸子,觉得快感电流般流遍了全身,引起细小而兴奋的颤栗。 对,要的就是那恨意,越恨我越好,想看她哭着求饶,想看着她痛苦,想折磨他们,让他们永世不得安宁。她眼里的黑暗已经很多了,但是,还不够。 踏进主屋的瞬间,钧天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念头刚起,他的脚便落了地,血色从他的脚下迅速蔓延出去,取代了人类富贵奢华的房间,将天地换做了无边无际的血色,远处是一片火山,还在冒着滚滚黑烟,地上到处是沸腾的血坑,咕噜噜地冒着气泡。散落的颅骨目光空洞地对着他,寸草不生,这是一个死了的世界。 钧天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不惧不畏地抬脚就往前走。有意思的地方,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是一个梦境,是那个小梦魇做的噩梦。大白天的小梦魇也敢出现,应该是算准了这时候他的戒心会低一些吧。小梦魇很聪明,他真的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惊喜等着他。 火山之上的低垂天空出现了一双血色的眸子,它俯瞰着地上行走的钧天,像是俯瞰一只蝼蚁。这个梦境是他创造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这个世界的神。 钧天走着走着,天地开始倾斜,血蒙蒙的天空开始倒悬为地面,原本遍布红色溶洞的地面倒翻为天空,失重的感觉如此清晰,钧天也开始站立不稳地摇晃,他试图飞起来,却发现自己法力全失,似乎回到了弱小无能的小妖怪的状态。 那个小梦魇还是有两下子的嘛。钧天笑得越发的兴奋。 踩不到实地,钧天头朝下以恐怖的速度不停地下落,原本是地面的天空越来越远,那座倒悬的火山却开始喷出熔浆,滚烫的岩浆倾倒而下,燃起漫天的火花,无数朵天火坠下,后发先至地追上了他,将他烧得面目全非,那火舌舔舐着他的血肉,将他整个烧为焦炭。 虽然是梦境,可是被燃烧的剧痛并没有减少一分,甚至稍微一动,身上的焦块就会扑簌簌下落。可是钧天还是笑着的,笑得很是开怀,像是从这种被焚烧的痛苦中得到了莫大的快感,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像是非常不满他那么愉快,火山口爬出了一个魔神,顶天立地,一张脸顶半边天,还没有出来,胳膊一捞,就将钧天抓到了手心。 魔神的眼睛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暗火,那里面找不到任何感情波动的迹象,只有浓浓的破坏*。 钧天在他的邪恶气息下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个魔神似乎只是一个残像,但是他的力量如此强大,连号称妖帝的钧天在他的手里都像是柔弱无害的孩童,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想起梦魇曾经是魔神坐骑的传言,钧天突然意识到,这个魔神估计是真正魔神的残识,被他杀死,那就是真的死了。 想不到那只不纯血的梦魇竟有如此天赋,在梦境中藏着真实的杀机,这个杀机还是魔神的残识,真是好手段。这个残识应该是梦魇族的镇族之宝,小梦魇为了那个女人还真是尽心尽力,可是为什么呢?是什么让这些弱小的妖怪鼓起勇气跟他作对的呢?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正义?还是所谓的善良? 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但是有一点儿他还是清楚的,他们越是跟他作对,他越是想将他们碾成渣渣,看着他们绝望,失去所有活着的希望。 随着那个魔神的残识来到梦境,这个完全虚幻的梦境有一部分接触到了现实,钧天的力量也随之恢复了,虽然还是不能离开梦境。 他奋力从魔神的指尖挣出,向着火山飞去,并不恋战,这种魔神级别的对手,即使只是残识,也不是他能战胜的。当务之急是从这个梦境出去。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火山应该就是虚实交界的出口了。 魔神的身体已经完全从火山口□□了,他舞起斧头,向着钧天砍下来。与他的高大身体不同的是,他的动作迅疾流畅,天生就是为战斗而生的。那种速度非实体所有,终于让钧天的脸色发白起来。 三界所处的天地早已不是最原始的样子,它前前后后毁灭了千百次。毁灭的原因就是魔神大战。 魔族跟神族前前后后打了无数场战役,打的山河变色,天地不复存在。女无也前前后后地修复了这片天地很多次,她创造人类以后,自觉要给弱小的人类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就将地上的银河抛上了天空,洗净了天空的血色,完成使命后银河并没有落回地面,而是化成了无数星子组成的贯穿夜空的长河,对应着芸芸众生的命运。 女无平复了世界的杀戮之气,以神血浇灌土地,使其长出山川树木,奔走的万物,用无上的神通创造了他们所见到的的这个世界。生之气息流动,循环往复不停运转。 然而魔族的力量过于强大,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过于脆弱,所以女无带领神族同他们展开了最后一次战役,这场战役的结局不得而知,但是自那之后魔神全都消失了。 在这场战役开始之前,女无在三界之外,开拓神界,言及神族将在此长眠。得天地大道者,可晋为新神。此后,诸神归位,不复踏足三界。 魔神虽然已经消失,却没有人敢忘记他们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钧天自顾不暇,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君如的内丹来,如果吃了她的内丹,就可以得到她的道行,这不是他追杀她的最初目的吗? 想到这里,钧天忍不住微笑起来,玩的太开心,竟然连追杀那个小妖的目的都忘了。 他连忙取出内丹服下,可是刚服下,身体里就多了一股力量,同他争夺躯体的控制权。 竟然是君如!她应该知道月石有危险,但还是用了它,并且在内丹上做了手脚,专等着他吃了她的内丹,好夺取他的身体。她并没有将所有的赌注押到梦魇的血祭上。 钧天大恨。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所以拿精神力量赌姚原的一线生机。在一个身体里,身体的强大是无用的,只有比拼精神力量。 梦魇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擅自行动,想保全君如,阴差阳错,还是无意中帮了她一把。魔神的速度何其之快,钧天身体一僵硬,他的斧头立刻砍了下来,因为钧天竭尽全力避了一避,所以只砍中了他的肩膀。 君如的意志力像一座山峦牢牢罩住钧天,以钧天的强大,竟然无法撼动分毫。 她的执着他早有领教,知道她为了让那个人类活着执念会有多强大。所以,钧天同她商量:“小妖怪,若是我死了,你的灵魂无法回到身体,一样会形神俱散。这样吧,要是你安分些,等我逃出生天,我就放了你跟那个小子,再也不找你们麻烦了,好不好?” 君如果然安分了一会儿,她爽快地答应了:“好吧。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钧天的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你问吧。”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你已经杀了他那么多次,还不能解恨吗?” 若是撒谎,神识就会波动,会被君如的神识察觉,钧天只好实话实说:“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让你们痛苦,后来则是想看看你的极限。” 君如的声音闪过疑惑:“我的……极限?” 钧天露出了一个有些癫狂的笑意:“我想知道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记不清是哪一世了,他把姚原烤熟的时候,她分明快要疯了,却那么快地振作起来,继续徒劳地试图保护姚原,坚韧得让他惊叹。他的猎物都撑不了多久就疯了,唯独她,她是个例外。他不明白是什么让她支撑了下来,却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也因此,折磨她,能给他带去无上的欢悦,让他上了瘾一般的,孜孜不倦地寻找他们。 若是还有躯体,君如的眼睛应该充满了泪水:“只是为了这个?” 钧天听她语气不对,提醒:“别忘了,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君如惨笑:“你以为我还打算活着吗?” 她修炼成妖后有六百年的寿命,画法阵已经将她剩余的寿数损耗得所剩无几,那个诅咒又使她变得极为虚弱,再加上内丹已失,她将渐渐失去青春和年轻的相貌,变得衰老,逐渐走向死亡。她很庆幸,还来得及将大妖一起带走。 钧天发现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后,大骇,魔神的斧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他却一动不能动。 浓厚的血腥之气从斧头上扑面而来,无数的亡魂狰狞地变幻身形,嘶吼着想要将他们纳为其中的一员,魔神的身形占据了所有视野。 然而那柄斧头终究没能落下来,接触到他的头顶的一瞬,魔神的身形飞快地消散,梦境也在崩塌,涣散。人间的一切开始从破裂的梦境中透出。 君如明白了什么,仰头厉声道:“你干什么?” 梦魇歉疚的声音从火山口传来:“抱歉,君如,我不能看着你死。” 趁着君如分心,钧天蓦然动了,他的锁链抛上虚空,那锁链也不知道由什么制成,一环扣一环,无限拉长,回环曲折,灵蛇般探入火山口,一把将梦魇扯了出来。 钧天喝道:“出来!”这句话确是对君如说的。 锁链在一寸寸地收紧,梦魇的骨骼发出了痛苦的□□,羽毛漫天飞舞,像是下了一场黑雨。 君如知道,若是她的灵魂就此听话地出去,梦魇跟她才是真的完了,所以沉默了一下。 钧天可不打算给她犹豫的时间,千万根凝神针打出,刺入了梦魇的身体。顿时,梦魇像是油锅里煎炸的活鱼,不顾锁着他的链子,一蹦三尺高,在地上拼命地翻滚。铁链将他的身体勒出指头粗的血痕,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发出了痛苦的吼声。 君如别无选择,只能出去,她附身的内丹化作一道红光回到身体里,说:“放了他!” 梦境已经完全溃败。钧天将铁链收回来,在手里上下抛着玩,斜着眼睛看她:“放了他?可以啊。不过你要先做一个选择。” 君如的嘴唇咬出了血,恨恨地看着他:“什么选择?” 钧天指了指地上:“他跟那个人类,都救过你的命。若是你只能救一个,你选择救哪个?” 第47章 帝都(14) 梦魇的惨叫声还在持续地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在割着君如的心,她闭上眼睛,嘴唇颤了颤,指向梦魇:“我选他!” 做出选择后,她的脸色蓦然灰败,倒像是死了一般。什么叫做功亏一篑,这就叫。想到姚原即将遭受的命运,她就觉得万念俱灰。 钧天收回凝神针,哈哈大笑。跟这个小妖怪磨了数百年,总算让她屈服了。还以为她的意志力多么坚定呢,不过尔尔。恩,接下来该怎么折磨他们呢? 君如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无力。他们真真正正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梦魇受创,无力施展梦魂,她的道行虽然回来了,但是与钧天相比还是不值一提,近乎一无所有的她,拿什么保护姚原呢? 钧天满意地看着君如眼睛里的绝望,却说:“那小子真可怜,连唯一的保护者都背叛了他,可怜得连我都不忍心了。这样吧,我就当做做好事,让他多活一天好了。” 当然,钧天并不是真的善心大发了,而是伤口拖不得,他要先回洞府疗伤。那个魔神的斧头极为厉害,直接透过*伤害本源的神识。他被魔神砍中的神识的肩膀位置疼痛难忍,要赶紧离开。而且,他觉得,先给君如一个缓冲,再杀死姚原可以让她更痛苦。 三个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境中进行的,梦境消散后,那些仆人们肉眼凡胎,也不能看到他们。他们看到的是,主母似乎被什么附体了,进屋后直直地往前走,还不时地闪避着不存在的东西,最后干脆控制不了自己,动作自相矛盾,嘴里也说着胡话,最后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除了会喘气,其他的都没了动静,就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死者为尊,姚原顾忌姚母的颜面,这些情形却没有告诉萧逸,只是含糊地说姚母暴病而亡,却没有言及她中邪的症状。 姚原收到消息后往回赶,已经过了晌午了,姚府乱成了一团,他沉着脸听刘大夫说母亲的情况,说是他的母亲怎么喊都喊不醒,除了喊不醒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心跳呼吸都在。所以大夫也说不出异常来。 从他离开到他回来的这段时间,君如一直没有回来。 姚原守在母亲的床前,枯坐到了天亮,在这期间,最后一次见到姚母的情形反复地在他的心底浮现,她的话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 是不是非要等到她害死我,你才甘心? 天亮的时候,没有等来生魂的*结束了这段时间的苟延残喘,彻底地变成了一具尸体。而命运对于姚原的折磨却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君如也回来了。她施法的时候会变成原形,所以特意找了个无人之处。钧天走后,她本该立刻追上去的,可是不知怎地,走到城外又折了回来。 姚原再也无法劝说自己君如跟自己的母亲的死无关,他推开善生的搀扶,问:“君如,你来姚府之后,姚府频发怪事,我的大哥和母亲更是死于非命,对此,你有什么话可说的吗?” 君如注视着他的面庞,摇了摇头。 姚原的眼里含着泪水,吞声道:“母亲说的没错,你是我的恩人,恩将仇报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而且,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测。也许你跟姚府有血海深仇,也许这几件事都跟你无关,但是,算我求求你好了,离开姚府好吗?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君如还是沉默,她定定地看了姚原一会儿,真的向着府外的大街走去,一步三回头,目光依稀有依恋之色。她不打算坐以待毙了,钧天疗伤之际是她偷袭的最好时机,她打算主动出击,如果能将钧天杀死最好,即使杀不死,让他伤势加重,就可以让姚原多活一些时间,这是她仅能为他做的事情了。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钧天的意图终于实现了。 梦魇想跟着君如走,却被她制止了,她说:"你留下,保护姚原。” 梦魇捂着胳膊上的伤口,眼睛红红的:“你要去找钧天对不对?不要去!他现在在自己的地盘上,手下小妖成千上万,你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的。” 君如淡淡地说:“别跟着我。” 梦魇咬牙,对她的背影喊:“为了他,值得吗?”他有些羞愧,若不是因为他,君如已经达成所愿了,虽然形神俱灭,总好过现在这样绝望。 君如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离开了。 当天夜里,南方巨鳐山山摇地动,电闪雷鸣,喊声震天,一夜之后,声息全无,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姚母的主屋。 多年夙愿一日得偿,姚原却浑浑噩噩地站在当地,像是傻了一般。 萧逸收回溯时,似是倦怠地低头,捏了捏眉心,在他低头的瞬间,清光出鞘,直指帘后的阴影,锵然插入地面,将阴影中的一个黑影逼了出来。那个黑影一出来,帘子投下的影子顿时淡了许多,黑影倒像是原本跟阴影长在一起的。 暮雪笑道:“小梦魇?” 一听这熟悉的称呼,梦魇呆了呆,抬头一看,不认识,顿时切了一声。 萧逸召唤回清光,见是梦魇,倒有些歉意:“我还以为是……”向梦魇伸出手想拉他起来:“抱歉。” 梦魇惯会蹬鼻子上脸的,见萧逸性子好,登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摆了个睥睨的造型,又冷哼了一声。 他受君如所托,自然尽心尽责地守着姚原,虽然察觉到萧逸暮雪他们不同寻常,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敢太近,没想到还是被萧逸发现了。 暮雪蹲下身,伸手:“拿来吧!” 梦魇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君如给你的东西。” 梦魇纳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怎么知道?” 暮雪笑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君姑娘应该给姚原留了什么东西。” 梦魇知道自己被诈了,也不生气,将一个荷包扔给姚原:“这是君如临走前给我的,说是本来想绣完送给你的,但是没有时间了。给你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姚原惶恐地捧着那个东西,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那是一个未完成的荷包,上面绣着两只可笑的蓝色的鸳鸯,它们交颈戏水,像是要亲密到岁月的尽头也不分离。 像是为了验证姚原的想法,梦魇说:“她喜欢你。” 若非是爱,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支撑下来。 姚原抖着手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一块隐石,凝聚了她二十年光阴的石头,还有两缕系在一起的头发。一为黛色,一为纯黑,打成了绾结。是她驱除诅咒的时候割下来的长发。 结发同心,白头偕老。 她是爱他的。 姚原的胳膊一下子变得有千斤重,他将荷包贴在了泪痕斑驳的脸上,泣不成声。 “她……她还活着吗?”姚原抱着一线希望问。 梦魇从不懂委婉为何物:“但凡她有一息尚存,爬也爬到你的身边保护你了。”那天,他偷偷尾随君如,到了巨鳐山临近的山峰,一直等了三天三夜,都没等到君如出来,怕姚原出事,才不得不返回了姚府。大概在那一战,钧天也受了重伤,这三年都没见他来找姚原的麻烦。 姚原的嗓子眼涌上一股甜腥味,刹那间肺腑间火辣辣的,似乎有什么寸寸断裂,痛彻心扉,却只能不动声色地咽下去。 他想起君如目送他离开姚府时,视线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像是知道他再也不回去,而表现出的少有的依恋的样子,心如刀绞。那个时候,他们的确在经历生离。她看着他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时,就知道他不会再回去了,那个将她视作妻子,疼她爱她的姚原一去不复返,回去的是仇恨她怀疑她的陌生人。 所以她的脸上有着奇异的悲哀,因为她知道回去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姚原了。 那次,才是他们真正的离别。 姚原悄无声息地将口中的血吐到了丝巾上,藏到了袖中。 他自以为动作隐秘,没有人察觉,殊不知萧逸一直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见此情形,萧逸张了张口,却后退一步,衣袂一飘,转身就走。 暮雪及时拉住了他的手,急道:“萧逸,你要去哪里?” 萧逸低头凝视着她,扯出一个似喜似悲的苦笑来,缓缓拂开了她的手,身形瞬间出现在帝都的上空,向远处掠去。 “萧逸,”暮雪知道他要去哪里了,追上去,急急地扯住他的袖子,“不要过多地插手他们的事情。你知道逆转时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会失去神格,再也没有机会进入神域。” 萧逸任她扯着自己的袖子,温柔地说:“暮雪,我必须要去的。” 这种劝阻真是令人怀念,若是师父还在,只怕也会这样劝阻他吧。 他愿意拿一切换取师父的一次说教,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姚原还有,只要他愿意救君如。 萧逸的目光宁静而包容,没有任何厉色,那样温和的表情却让暮雪怔怔地放下手,随即她抬手摸了摸萧逸的鬓发,鼻子一酸:“好。想去就去吧。我跟你一起去。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萧逸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羞涩,他问:“暮雪,我是不是有些任性?” 暮雪微笑:“不,一点儿也不任性。相反,你一直都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不放心。” 萧逸愣了愣,拍了拍她的头:“以后不要没大没小的。记住我是你的长辈。” 暮雪回忆了一下东白那些便宜师姐们的作风,就势抱住萧逸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掐出娇滴滴的嗓音说:“萧前辈,求求你任性吧,任性吧,任性一万倍都没有问题,人家都会无原则地包容你的。”她的模仿能力在安都就得到了印证,能一字不差地将木偶戏的讲解复述下来,只是学说两句话而已,对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萧逸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退开两步,摇了摇头:“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一脸孩子大了管不住的心塞表情。 暮雪轻轻地笑,那个笑云淡风轻,似乎要融到广阔无边的蓝天白云中,悠远飘渺,让萧逸想起昆仑山上,临渊而坐的师父,她总是坐在那里,看着遥远的天边,眸子像是看过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暮雪一转眼睛,发现萧逸望着她怔怔地出神,便伸出手:“萧逸,我站在你的剑上好不好?” 结果萧逸像根木头桩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像是钉到了她的脸上。暮雪诧异地凑到他的面前:“萧逸,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她的容颜近在咫尺,鲜活而生动,再也不是一个缥缈的影子。 萧逸动了动,终于有了反应,他点头,用力地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回来,师父…… 暮雪被他虔诚的表情吓了一跳,纳闷,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幸而萧逸只反常了一会儿,他还惦记着要去救君如,所以减慢剑速,让两剑并行,说:“上来吧。” 暮雪欣然地踏上了飞剑。 两年前。君如被钧天擒住,还被吸出了内丹。 她屈服后,钧天就厌倦了跟她一起愉快地玩耍,将她的内丹捏在手心,直接碾为粉末,又缓步走来,抽出了她的灵魂,正思考着是捏碎了还是捏碎了的时候,天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起了黑色的漩涡。一道电光亮起,照的他须发皆白,杀意直迫眉睫。 那道剑光是所有参加过狐山大战的妖怪的噩梦。 钧天二话不说,直接扔了君如的灵魂,一溜烟地跑了。 因为是生魂离体,所以君如的灵魂自发地回到了身体里。 生魂还体后的君如惊讶地抬头,看到一个黑衣剑仙对着她笑了笑,随后便消失了。他保她进入轮回,已经是极限,下面的事情,就要靠她自己了。 即使保住了灵魂,君如的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内丹被彻底粉碎后,君如的形体一阵阵涣散,跃跃欲试地想要回归本源。 她拖着越发沉重的身体,走到一处山洞里,短短的路程内,她的眉毛上已经冻结了细小的霜花,脸上也覆了一层白霜。 眼角有凉凉的东西滑下来,被她的极低的体温一冻,迅速结为冰晶凝结到了脸上,君如摸了一把,诧异,这是……人类的眼泪啊…… 原来她已经学会了人类的大哭大笑,恣意尽欢了吗? 可是为什么会哭呢?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而是舍不得,她想跟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想要每天早晨醒过来都能看到他,从青丝到白发,想要看到他或羞涩或臭屁的模样,那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只要他笑一下,她就能度过所有的艰辛与困苦。 死亡的感觉如此阴冷,她觉得全身都冻住了,恍惚中,她感到有人抱住了她,问她:“冷吗?” 不冷,一点儿都不冷,你在的地方永远都温暖如春。 山洞里,光芒一闪,蜷缩在一起的人形化作了一只兔子。 第48章 授剑(1) 巨鳐山的山脚下,暮雪迎上御剑飞下的萧逸:“救回来了?” 萧逸点头:“已经入了轮回,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 暮雪说:“那就好。” 虽然已经救活了君如,萧逸却没有什么喜色,他回望着巨鳐山脉,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有什么不妥吗?” 萧逸低下头,喃喃:“奇怪,巨鳐山是一座空山。也不知道钧天带着他的那群小妖去了哪里……我只是觉得,若是不将他的势力斩草除根,他日会成祸患。”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浮出了些许冷意。 钧天跟着天狐的时候,造了不少杀孽,天狐死后,他又脚底抹油,第一个逃离了战场,此后百年隐藏行踪,让修仙门派无处可寻,最是狡猾不过。既然遇上,萧逸就不想放过。只是溯时之时,钧天跑得太快,他没能除掉他,所以救回君如后又特意在巨鳐山走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暮雪宽慰他:“那个妖怪造孽诸多,即使你不找他,天道也不会放过他。善恶终有报,他必受天谴,反倒是你,别气坏了自己。” 萧逸想了想,只能不甘心地放弃了,他神通已失,无法再使用溯时,自然也无法找寻钧天到底去了哪里。 暮雪特意看了看萧逸,发现他果然像承诺的那样,视线不再逃避,清澈而坦然地回视着她,心下稍安,知道萧逸跨过心里那道坎了。 他这人,一向不愿让别人难过,即使为难了自己。 她摇了摇头,突然提出了一个请求:“萧逸,让我看看清光吧。” 她提出这个要求也无可厚非。萧逸御剑速度极快,可以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每次出剑,人们只看到凭空亮起的闪电,剑长什么样子却是一无所知。所以清光这些年越传越玄乎,剑主萧逸固然传奇,清光更传奇,被誉为不世出的神剑。 萧逸怔了怔,答应了她,心念一动,清光受牵引,落入了暮雪的手中。 清光剑作为神人的佩剑,乃太古之物,素来有神剑的范儿,具体表现就是一般人它都不予理会,各种高贵冷艳,一言难尽,所以上万年了都不愿意认主,一直被供在昆仑山的至高处—剑阁之中。 后来萧逸拜入昆仑,水印大师就将它赠予了他。此后便是数百年的相伴,这数百年,水印身亡,三界动乱,天狐祸世……一人一剑也这么走过来了,风雨飘坠,世事动荡,也唯有这么一把剑对他不离不弃。 清光一到水印的手中,立刻急剧震颤起来,似龙非龙的长吟低沉而威严,蕴含着古老的韵律,那是一种比人类存在更为久远的呼唤,能让灵魂也与之共颤。 清光能闹腾萧逸是知道的,怕它伤到暮雪,连忙叱道:“清光。” 训完才发现清光的吟声比较柔和,不像是要翻天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 暮雪拔出清光,手指抚过剑脊,雪亮的剑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萧逸,你可知道天下名剑不计其数,为什么只有清光被誉为神剑吗?” 萧逸还真被她问住了,他颦眉想了想:“是因为它的前一任主人是一位神人吗?” 暮雪笑了笑,还剑入鞘,一推,清光飘回了萧逸的手中。 她背着双手走了两步,说:“不全是。清光流世上亿年,却没有人能说得清它的铸剑者是谁,并不是因为年代久远无人识记的缘故,而是因为,它本就是一把天剑,乃是天地造化。可能你不知道,世界原始之初,是一片混沌,清光诞生于混沌之中,劈开了天地,而后才有了神魔的诞生。人类的书籍记载中,在混沌的黑暗中亮起的第一道光其实指的就是清光,它是开天辟地之剑,世界之初的光明,若是能善加利用,它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萧逸,你师父当初为什么把它赠与你?” 萧逸感到了熟悉的压力,似乎又回到了昆仑山的大殿上,他的师父抽查功课,询问进展的时候。 他想起了师父把清光授予他的那天。 那年他十四岁。 收到师父的飞鹤传书,让他去主殿见她。萧逸不敢迟疑,立刻就赶过去了,一脚跨入昆仑的大殿,看到师父背对着他,便恭恭敬敬地喊道:“师父。” 水印恩了声,说:“逸儿,至今日,昆仑剑术我已全部传授于你,你学的很好。” 那时,萧逸的个子堪堪拔高了一截,身子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闻言大喜,却不敢流露出来,怕师父认为他沉不住气,克己地说:“是师父教的好。”那个时候,他还未明了自己对师父怀着怎样的情意,只是懵懵懂懂地觉得很想亲近师父,被她夸一句,就能开心个好几天。 他一直苦练剑术,就是想得到师父的认可,所以她的夸奖,让他由衷的高兴,面上却不显分毫,做出一副淡然的稳重做派。 水印的手指在手心扣了扣,她转过身来说:“逸儿,你跪下。” 萧逸不明所以,还是顺从地跪下了。 水印将手放在他的头顶:“逸儿,你很有天赋,也很努力。这么多年你苦修剑术,进展非常,师父都看在眼里。但是,师父想问问你,你为何而执剑?” 她的手心放在他的头顶,是为了探查他的神识,神识赤/裸/裸的现于他人眼中的时候,没有人能撒谎。 萧逸有些茫然:“师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水印注视着弟子,声色俱厉:“有人执剑是为了变强,不再受人□□;有人执剑是为了欺辱他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还有人执剑是为了保护自己,或是为了追求大道,你呢?你为了什么?” 萧逸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算师父问,也只能如实地回答:“弟子不知。” 水印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强迫他回答,说:“你好好考虑考虑这个问题,记住,你为什么执剑,便是你的剑心。修炼这条道路很长也很远,师父希望你记得修行的初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改初衷。这样你才能坚持走下去,不为外物所侵扰。” 萧逸惶惶不安,心想自己是不是让师父失望了,他修炼的时候想的是让师父满意,让她不后悔收自己为徒,可是这个,能作为剑心吗? 水印犹疑了一下:“你去吧。” 萧逸闷着头往外走。 他刚走出两步,水印又喊住了他:“逸儿。” 萧逸闻声回头,等着师父的训诫。 大殿内的阴影中,水印的表情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你平时练习都是用的木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剑对吧?” “是。” 水印难得的有几分犹疑:“也许你有了自己的剑,就可以找到剑心了。这样吧,师父送你一把剑,但是能不能让它为你所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一抬手,大殿内的写着“清心静气”的牌匾后飞出了一个剑匣:“接着!” 萧逸伸出双手,接是接住了,但是没料到它很重,腿弯了一下才站稳。那个剑匣没有雕琢的痕迹,浑然天成,极具分量。萧逸约摸着它的重量快赶上一百把寻常长剑的重量了,这也就意味着它的密度很大,指甲大的一块就相当于一把寻常宝剑的重量,入手极沉。 水印看他拿稳了剑匣就一挥袖:“跟上!” 在昆仑山,水印穿着昆仑宗宗主特有的白袍,那是一种类似于丝绸的布料,不动时显出一种沉沉的质感,上面用暗线织着日月星辰,能够汇聚灵力,下摆直垂至地,袖子宽广,走路的时候必须举至胸前方不挨到地面,风灌满袍袖的时候,有一种流水一样的飘逸感。 萧逸捧着剑跟在师父身后,偷眼去看师父。 水印走路的时候很有特色,眼睛总是看着前方稍下一点的地方,目光笔直笔直的,一点儿也不偏斜,淡而悠远,双手笼在袖中,走路都像是在御风。 萧逸羡慕师父走路时的仪态,也曾偷偷地模仿,却总是不得门路。很久以后,他路过人间,有个吸允着手指头的小男孩说他走路姿势很好看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学会了师父的走路姿势,只是那个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了。 水印走了两步就停住了,站在原地等萧逸跟她并肩,才举步往前走,问:“逸儿,你的剑招已经学完了,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尊师之道是所有修仙人士入门学的第一堂课,具体落实就是师徒同行时,弟子必须落后师父一步到半步的距离,落座时要请师父先坐,弟子恭立其后,凡事要请示师父,给师父演示个剑招也要请示一下…… 昆仑宗人少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除了人前做足礼节之外,私底下水印对萧逸并没有那么多的要求,反而是萧逸,步步小心,对水印毕恭毕敬,不敢踏错半步。不过水印要跟他谈话,跟他并肩而行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不识趣,说什么师父这样不合规矩你先走吧之类的蠢话,总之,师父爱怎样就怎样,就算师父说让他去天上捅个窟窿,他也会苦思冥想如何造一个天梯出来。 这种情况在他明了对师父的心意之后就变了,水印再停下等他的时候,他也会跟上去,但是说话的时候会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像是这种细微的差距就能掩盖他心底有违天伦的非分之想。越是心虚,越是下意识地想要掩藏,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不堪的爱恋。 当然,还不明自己情意的萧逸惴惴不安地说:“弟子驽钝,最后一式尚有凝滞之处……”师父刚夸过他,知道他没练好会不会生气啊。 水印凝神想了想:“剑意领会尚可,欠些火候而已,不必急于求成。对了,师父传授你一招别的剑术吧。不是昆仑剑术,你愿意学吗?” 萧逸自然说好。 捏剑诀的时候,水印两手食指相抵,广袖顿时滑至肘弯,露出的一段小臂如同新雪,清透得耀眼。 萧逸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她的小臂上,呼吸一滞,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朝夕相处,师父的手臂不是没见过,可是似乎是今天才发现,她的手臂那么美。 第49章 授剑(2) 萧逸一晃神的功夫,无根之水凭空出现,将一块巨石穿成了筛子。水滴石穿,指的是水滴经年累月地滴下,将石头贯穿,除了水滴到的地方,别的地方都是完整无损的,这是因为,这是细水长流的功夫,水的力量只集中到那一点,所以除了那条细长的孔路,周围石头还是完完整整的。 别的剑招落下,山石崩乱,声势浩大,却浪费了很多灵力。 而水印教他的这招,就是将所有灵力汇聚在一点上进行攻击,看起来寻常,对于灵力的控制和精准的运用,却可以说是妙到巅峰。萧逸在狐山之时,用的就是师父传授的这招。应该说对敌的时候,他顺手使用的往往是这一招,似乎只要使这招,师父就还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一样。 “可看清了吗?” 萧逸心中升起一股羞耻,这种羞耻似乎并不仅仅来源于他的走神,他而是一些更深的东西,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玷污了什么东西,却无暇多想,低头:“弟子……” 水印看了萧逸一眼,有些诧异于悟性极高的弟子往日一遍就能看会,今天却不在状态的样子,说:“那为师再为你演练一遍。”等了一会儿,见萧逸还是垂着头,就有些无奈:“你不抬头,怎么看捏诀的手势?” 萧逸不得不抬起头,这一抬头不打紧,视线刚好落到师父的嘴唇上。她的嘴唇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是珍珠般柔润的色泽,也像是雪一般清透,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容光慑人之感。 萧逸的心砰砰直跳,脸也开始发烧,视线却像是被什么吸着了,挪也挪不开。 “这招剑式若是施展成功,可以同时歼灭敌人,用来清扫战场,是最适合不过的了。”水印刻意将捏诀的速度放缓,好让萧逸看清。 这一次,巨石无声无息地轰塌,石末被风吹走,像是一场灰色的烟雾。 “逸儿?”水印察觉了弟子的心不在焉,不禁颦眉。 萧逸慌慌张张地回过神,羞愧地低头:“弟子,弟子……请师父责罚!”说完就直挺挺地跪下了,俨然是个请罪的姿势。 水印拿这较真的弟子没办法,摇了摇头:“师父责罚你做什么,你心有杂念,走神也是难免的。师父为你念段静心诀,可以为你清除杂念。” 她念的,就是暮雪为姚原念诵的那一段。 也不知道是因为师父舒缓的语调,还是师父身上宁心静神的冷香,总之,看着师父沉静的面容,他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只觉天地广阔,心如止水,杂念尽消。 或许真的是静心诀起了作用,或许是他有意遗忘,那些隐秘的心动被他卷起来扔到了未知的角落,直到有着相同面容的暮雪也念起静心咒时,萧逸才蓦然发现,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己便已经对师父动了心。 “逸儿,可觉得好些了?” 萧逸点点头。 于是,水印又耐心地为他演示了一遍。 萧逸不敢大意,汇聚目力看向师父捏的剑诀,这一次,他毫不费力记住了。从头到尾使用了一遍,效果还不错。 虽然没有控制好力道,将一块巨石崩了半边,但是第一次使用已经非常难得了。 然后萧逸回头,发现师父也在走神,她怔怔地望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远山如黛,即将降入归墟的日光穿过遥远的距离,温柔地触到水印的侧脸,将她的肌肤照的像是一块半透明的玉。 “师父?” 水印回过神来:“你做的很好。” 萧逸等着师父先走,等了半天,发现没下文了,忍不住提醒:“师父,不是说要去取剑吗?” 水印反应慢一拍地说:“逸儿,要不,你再练一遍?” 萧逸一言不发地看着师父,这回他也看出来了,师父在拖延时间。 “师父,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水印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没有料到连弟子都看出了她的犹豫:“有那么明显吗?” 萧逸不动声色地说:“不明显。师父带着弟子出了主殿一刻也不耽搁地往剑阁赶,弟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师父在犹豫。” “胆子越发的大了啊,连师父的玩笑也敢开。”水印在萧逸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留下一道红印。 明白师父没有动怒,萧逸也没有惶恐地请罪,但是怕师父恼羞成怒,萧逸适可而止,只是低头微笑。 等师父转过身,萧逸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方才被师父弹过的地方,似乎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软,而后便跟了上去。 水印叹了口气:“师父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带你去看的剑是一把凶剑,它本是神人风歌的佩剑,风歌死后,它凶性大发,将方圆百里的神魔凶兽全部杀死,所以才被封印在昆仑山上,由昆仑宗代为监管。神剑无主,这些年不乏人上山求剑,反被损伤神识,修为尽失,不能全身而退。师父是担心你,怕你步了他们的后尘。” “它不受控制,很是危险。你必须将神识离体,进入它的灵海,在里面打下烙印,才能成为它的主人。这个过程中,你的神识没有任何保护,一旦受创,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你不愿意,剑阁之中的古剑你随意地挑一把,也是一样的。” 萧逸只抓住了前一句:师父在担心他。毕竟少年心性,这次,他没能抑制住脸上逸开的笑容,有些犯傻地问:“师父想让我去吗?” 水印又弹了弹他的额头:“说什么傻话,这不是师父希望不希望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 萧逸想,师父一定是希望他去的,不然也不会提出来,便假意思考了一会儿,微笑着说:“弟子愿意去试试。” 水印看着弟子犹带稚嫩的眉眼,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神色怜惜:“不要害怕,师父在外面为你护法,若是形势不对,就立刻退回来。若不是它等的太久了,师父也不想让你犯险……” “它等了太久了?”萧逸敏锐地抓到了关键字眼。 水印叹气,只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成为它的主人对你裨益良多,不仅能大大提高你的境界,修成仙身更是指日可待。” 说话间,剑阁已经到了。水印挥袖打开封印,高大的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剑阁是藏剑的场所,空气干燥,前前后后共有数千个剑架,每个剑架上都供着一把古剑。或厚重或古朴或优雅,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引起萧逸注意的是最里面的那把剑,它的通体是一种银亮的白色,如霜似雪,倒像是将闪电裁成了剑的模样,静止的时候也有光芒在上面流动,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这剑阁里的数千把剑都是死物,唯有它是活的,它在沉重地呼吸,凶戾而嗜血。 然而萧逸并不觉得害怕,因为他从它的暴虐气息中感到了一股子伤心欲绝来,他想起师父的话,按照师父所说,似乎自从风歌死后,它才变成这么一副模样的。 这么说来,它还在等自己的主人吗?可是它不知道主人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在等待呢? 清光浮到空中,狂暴的剑气扩散出去,上千把古剑一起嗡嗡作响,震颤着升到空中,形成剑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剑阁中设有结界,就是为了防止古剑暴走,所以岿然不动,但是剑阁外的山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所在的山峰整个地晃了晃。 这种示威没能震慑住水印,她像是对待一个胡闹的孩子,说:“清光!我给你找了个主人!” 清光丧心病狂地抖起来,要是它说话,估计就是在声嘶力竭地吼着别过来了。 水印不为所动,猛地一拍萧逸的后背,萧逸的神识一下子被她拍出了体外。水印拍的时机恰到好处,借着因为清光情绪激动,剑阵产生的那一瞬间的裂隙,萧逸的神识扑入了清光的剑身。 清光一震,千百把长剑齐齐出鞘,向萧逸的肉身刺过去。 水印的衣带无风自舞,将长剑荡开。随后,她撑起厚厚的结界,护住了萧逸。 灵海其实就是剑灵的心灵世界,它忠实地反映剑灵的心灵成像。萧逸来到灵海,还以为它会是一片杀戮过后的血海,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么残暴的剑灵的灵海之内,竟然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他似乎身处广袤无垠的海底,头顶是蔚蓝的海水,海豚及五彩斑斓的鱼类从上空悠悠地游过,远处也是深蓝的海水,唯有他所在的空间,没有任何海水,一道天堑隔断了两岸,岸边坐落着高低不一的宫殿,中间以飞天的大石桥连接,像是沉在海底的古国,空无一人。 而在中庭之地,则竖着一个顶天立地的柱子,仔细看的话,那个柱子是长剑的形状,剑身萦绕着拇指粗细的雷电,滋滋作响,传达着敢过来就将你烤成人肉串的凶残讯息。 萧逸:“……”他深吸了一口气,提起所有的灵力,冲向剑柱。 白色的闪电光芒大炽,凶猛地咬住了他,将他的神识电了一下。那个感觉比蛇咬了一口还可怕,虽然神识只有强弱之分,大小不会变化,退回来的萧逸还是觉得自己少了一块。 “不要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剑柱上的电光瑟缩了一下,继而愤怒地打向萧逸。 海底世界的宁谧被破坏了,那些鱼群惊慌地逃窜,海水翻涌,从四面八方传来愤怒的嗡嗡声。 撒谎! 撒谎! 萧逸狼狈地躲避着电光,大喊:“你醒醒吧,他已经死了千万年了,就算你再在这里等一万年,他也不会回来了。” 剑柱呆了呆,变得更为狂暴了。 假的!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似乎它不承认,那个人就会回来,重新握住它,与它并肩作战似的。 第50章 授剑(3) 说到欺骗,清光突然来了劲,像是找到了说服了自己的理由,它声嘶力竭地咆哮:“骗子!骗子!水印是个大骗子!你也是她派来的骗子!他没有死!你们都是骗我的!” 听它辱及师父,萧逸也动了怒,冷声道:“骗子?你以为你有什么好骗的?” 清光似乎被他的问题问住了,呆了呆,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是神剑!神剑!天下哪个人不想得到我!”它要是有嘴,早就吐这个愚蠢的人类一脸唾沫星子了。 虽然它没有吐唾沫星子,但是有几点电火花随着它的咆哮甩到了萧逸的脸上。 “我不想!”等脸上细小的电流过去,萧逸麻木地说。 清光又呆了一下:“那你进来做什么?” 萧逸的指尖喷出三味真火,不笑的时候,脸上显出一种刀刻的分明轮廓来:“师父让我来的。” 这个剑灵实在欠教训,既然它的主人死了,他就代为管教一下。那位风歌前辈,不用太感激我。 清光几乎要被他气死了:“滚!滚出去!” 萧逸面色沉毅,化作流光撞向剑柱。 清光也像匹愤怒的小马,愤怒地喷着鼻息,放出绚烂辉煌的紫色雷电。三昧真火跟雷电正面相撞,耀眼的电火花整个爆开,将碧蓝的海水照的发亮,像是开了一幕烟花盛宴。 萧逸胸口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就倒飞了出去。清光一点事也没有,嘲笑道:“不过是一介凡人,不自量力。”它可是开天辟地的古老剑灵,这个凡人胆敢冒犯它,实在是作死。 结果刚说完,就见那个凡人又冲了上来,势头比上次更猛。 清光毫不迟疑地放出更强大的雷电,再次将他打飞了出去。它愤怒地想,就是这个可恶的凡人说风歌死了,他竟然敢诅咒风歌死了!该死!该死! 再说萧逸,他又犯了死心眼,他觉得师父在外面等着他,她希望他成为清光的剑主,所以就算这把剑再任性,他也要把它带回去。 所以,他咬着牙,硬是一步不退,顶着一波比一波强的雷电往前冲,一次次被打回来,就一次次地冲上去,神识受雷电鞭笞,很快就伤痕累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放弃。 一人一剑就这么地杠上了。 原本空寂无一人的世界突然有人笑出了声:“你这人实在有趣,竟然跟一把剑置气。” 萧逸喘着气站起来,作短暂的休憩,眉目不动:“它就是欠教训。” 那个人玩味地说:“哦?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并不把它当做一把剑看待。” 萧逸反问:“它有思想有情感,为什么只把它当剑看?它是剑灵不是吗?”清光对于这个人的话没有反应,似乎只有他能听到这个人的话。呆在这里的肯定是非人,莫非是前面进来的前辈们的神识吗? 那个人叹了口气:“是啊,它是剑灵。很多人却只把它当兵器,罔故它的意愿……清光似乎很喜欢你……” 萧逸:“……”你说的是它喜欢把我电成黑炭头吗? 其实萧逸还真想错了,清光的确对他手下留情了。它心思单纯,头脑简单,单靠本能行动,以往的来求剑的人目的性很强,就是想让它为己所用,所以言辞中难免带了功利性的急切,有求它的,假惺惺的表示关心的,它靠本能都能分辨出真心假意。 现在,它本能地从萧逸的话中感觉出一种关切和一种柔软的怜悯,而且是发于本心的,所以虽然萧逸出言不逊,清光放雷电的时候却下意识地控制了力度,没有对他的神识造成毁灭性的的伤害。 那个人似乎看出了萧逸在想什么:“别不相信,要是别的人的话早就被打的神识消散了。喂!小子,你到底为什么来取清光?你的剑心又是什么?” 萧逸心思一动,这个人问的问题跟师父问的一样,而且,听他这口气,他与清光的关系非凡,问的问题似乎又有选下一任剑主的倾向…… “原来是神人风歌,想不到您还在人世。”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若是他还在人世,断不会让清光徒劳地等待而不现身。 “不、不对,你是残存的神识?” 那个人咦了一声,随后出现在萧逸的眼前,盘膝坐在空中,低头看下来:“你这小子倒是挺聪明的。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已经死了,你看到的只是我残存的一缕神识而已,这是我在战斗的时候,神识与清光的心灵沟通留下的浮光掠影。” 这是萧逸第一次见到残缺的神识,微微惊疑地上下打量着那个人。 虽然仅仅是一个影子,却有着无法言传的风采,像是自由不羁的风,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洒脱。 萧逸一见就极为神往,很是歆羡风歌的无所拘束的强悍,这种神往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剑意。有的人纳闷为何循规蹈矩,谨慎克己的昆仑剑宗会有那样孤绝直往,无所阻挡的剑气,其实就是受了风歌的影响。 “可是你看起来就像是活人?”萧逸蓦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神识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玄乎,笼统地说,神其实是一种精神,包括灵魂,情感,和记忆,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思考能力。识则指的是感知,识别能力,包括五感,认知,探知能力等等。 如果只是一段残缺的神识,它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它是一个碎片,能做的事情有限,要看这段神识承载的东西是什么,如果它记忆的是战斗,那么这个神识可能只会战斗。 可是风歌跟他说话行动如同常人,会思考,甚至可以使用神力。 “这是因为我跟清光签订剑契了。根据剑契,剑主死之前的最后一缕神识会进入清光的灵海,同以往那些神识留下的浮光掠影汇聚成一起,就成了你看到的我。我是为清光挑选下一任剑主而存在的。这是一个仪式,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传承。” “那岂不是,岂不是跟活着没什么区别吗?”萧逸微微惊悸。 那个影子漫不经心地说:“你想多了,其实我并不能算是风歌本人,只能算是他的记忆情感的一个载体,能做的事情仅限于为清光挑选剑主。挑完之后我就要消失了。而且,你觉得怎么样算是活着?” 萧逸说:“……”他发现活了这么多年,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活着的。会喘气的?植物们不会喘气,也是活的。有生命迹象的?不说剑灵清光,那些鬼魂虽然没有生命迹象,但是除了没有身体,能跟人交流,会思考和自己的意识,也算是存在的一种方式吧。 风歌见他沉默,主动为他解惑:“一个生灵活着,代表他是往走的,感情和记忆都会发生改变,思想也是。这是因为它身上的时间是流动的。而我的时间是停滞的,不仅无法离开这里,记忆也停留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不会在我的神识中停留。 如果一个人身上时间的流动停止了,他跟死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上面所说的,我只是一个传承的载体,选好剑主就要消失了。小子,回答我,你的剑心是什么?” 他的这句话没有了方才的随意,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将萧逸死死钉在原地。似乎只要萧逸说错一个字,他就直接送萧逸去见女无大神。 萧逸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说不出口。总不能说是为了让师父满意吧,连东白的那个可恶的家伙都说他像个妇人,他的这个志向果然上不了台面吧。 风歌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皱眉:“好强的执念!小子,你方才在想什么?” 萧逸愣了愣,执念?这玩意儿也能看出来了?这就是所谓的神人吗?果真神通广大。 “我能看到你身上的气,方才你身上的气突然增强了,不要问我气是什么,大概就是你们说的气势信念一类的东西。气的强弱代表着执念的坚定程度。” 萧逸连忙问:“前辈,是不是就是这个执念妨碍我修出剑心?”剑心听起来那么高端,那么大气,他修炼不出是因为上不了台面的执念吗? 风歌哈哈大笑:“小子,你以为剑心是什么?剑心就是一种执念啊。修行不易,就是要凭着一股子放不下的执念才能坚持不懈,历经千锤百炼终成大境界。” “可是执念不是不好的东西吗?”萧逸有些不明白,他听说的都是执念会妨碍修行,早日放下早日得道之类的话,没听说执念还能成为剑心的啊。 “凡事都要有个度,执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你修行,但是若是过了,执念就会妨碍修行了。”风歌没有过多的解释,“像方才,你拼命地往上冲,不就是借着那股执念吗?修行过程中会有诸多诱惑,诸多艰难,有执念在,会让你心无旁骛,勇往直前地走下去,遇到天大的麻烦,想想初衷,咬咬牙也就挨过去了。” “若是挨不过去呢?”说的好像是主观意识能战胜客观条件一样,有些时候不是靠想想就能过去的吧。 “那就代表剑心不够坚定呗。” 萧逸:“……”多么流氓的说法,挨过去了就是剑心的功劳,挨不过去就是剑心修炼不到家。 风歌说:“喂,小子,你一直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为什么?” 萧逸沉默。 风歌大概是起了兴趣,勾起唇角:“你难道不想修炼出剑心吗?不说出来我没法帮你参考哦。” 萧逸不情愿地说:“是师父……我不想让她失望。” 风歌不可置信:“你方才想的就是这个?”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你在耍我的怀疑。 萧逸无奈地点头:“如果你问的是方才,我想的的确是这个。” 风歌还是有些惊骇:“还有因为这种无聊的想法而这般强大的气,真是不可思议。 萧逸:“……”前辈我能听得到,真的,你说了我的想法很无聊没错吧。 “这种执念是不是有些站不住脚?” 风歌沉思道:“是奇怪了些。很多人都会把剑心放置在更为永恒的东西上,像大道,变强,都是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物,毕竟剑心长久,修行的路才能走得更远。像你这种的确有些奇怪。你能因为这执念进展非常,也会因为它裹足不前。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师父不在的情况?万一她死,你的剑心没有存在的基础,境界很可能会停滞不前。” 萧逸听了却松了口气,他说:“很久以前我对师父许下过诺言,会永远陪着她。如果她死了,我也就不在了。所以前辈说的这些问题,对我而言根本无需考虑。我修行只是为了让师父高兴,大道对我来说太过遥远,变强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只有不让师父失望,才是我最初和最后的追求。” 第51章 授剑(4) “你这小子真是胆大妄为,连自己的师父都敢肖想!”风歌诧异,继而大笑,“不过,很和我的胃口就是了。” 萧逸瞪大了眼睛。什么胆大妄为?什么肖想?风歌前辈好像误会了什么。然而没等他解释,风歌已经化作一道金光向他扑了过来:“既然你有此心,我就成全了你。” “前辈,你误会了!” 那道金光飞快地修补着他的神识,转眼间萧逸因为受创而模糊的神识就开始清晰起来:“去吧,清光在那里等着你!” 萧逸:“……”都说了你误会了!神人都不听别人说话的吗? 他摇了摇头,觉得解释无意,便重振旗鼓冲向剑柱。 等的无聊透顶的清光顿时精神大振,兹拉兹拉地蓄积雷电,打算给这个愚蠢的凡人会心一击,直接打倒。一时间,蜿蜒的闪电在整个古国的上空交错,声势浩大。 风歌附在萧逸的神识内轻笑,对于这样有活力的清光很是欣慰:“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萧逸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神识的控制权就被夺了过去,可以看着外面的情形,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然后他就身不由己地迎向了紫电的最密集的一处。 萧逸:“……”前辈,其实你是来报仇的没错吧? 紫电过后,被神光笼罩的神识毫发无损,萧逸被动地冲着清光招招手:“阿清,过来!”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憋足气准备发大招的清光一愣,剑柱上萦绕的紫电顿时散入地面不见了。 萧逸听到自己开口:“阿清,是我回来了。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的话解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让剑柱颤抖起来:“主……主人?” 萧逸向着剑柱走过去,他回应道:“是!是我!让你久等了!”这一次,没有任何雷电袭击他。 清光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将海底震得晃了三晃,它却不管不顾,哭得声嘶力竭,惨绝人寰:“你怎么才回来啊?他们,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风歌的情感影响,萧逸的心里涌起极为复杂的情感,隐隐有着愧疚和悲哀:“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别哭别哭,你不是神剑吗?哭成这样多掉价啊?” 清光恍若未闻,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绝望发泄出来,它哭到抽噎,甚至还打了个嗝。 萧逸:“……”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抚摸着剑柱,像是在安慰它。 正在此时,风歌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快!分出一缕神识,在剑柱上打个结。” “什么?”萧逸的脑海中浮出疑问。 “你不是说你师父想让你成为清光的剑主所以你来取清光吗?你还想不想得到清光了?签订剑契就是用神识在剑柱上打结,少废话,快做!这个需要你自己完成,我帮不了你!” “哦。”萧逸照做了。那缕神识一系到剑柱上,便自动同剑柱融合为一体。 “好了,契约已成,凭借这一缕神识,你可以操纵清光为你所用。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清光懵懵懂懂地不在状态,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主人又在它身上打了个烙印,不是已经签订过契约了吗? 萧逸蓦然想到,为清光寻到下一任剑主风歌就要消失了, 大悲:“前辈你……” 风歌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微微一笑:“不必为我悲伤,比起你们人类,我已经活了太久了……” 他微微抬眼看着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海底世界,叹息:“这是我身死的地方啊……其实清光是亲眼看着我死的,它只是不肯相信……”所以它的灵海幻化出他离开的地方,固执地守在这里不肯离去。 “清光它是任性了些,但它是最可靠的同伴,若是你能善待它,它会为你所用,忠心与你……” 萧逸连忙保证:“前辈放心,我会包容它的,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对它好的。” 风歌欲言又止,神色为难。 萧逸觉得他大概还是不放心的,便指天发誓:“我若是有违此誓言……” “行了行了,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风歌蓦然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就算你想对它不好,你的师父也不会准许的。你师父的话你总不能不听吧?” 萧逸木然:“……”都说了你误会了。 说话间,海底古国起了涟漪样的变化,又一道神识闯入了灵海之中,是水印。 萧逸讶然:“师父,你怎么来了?” 水印说:“你一直没出去,我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刚好清光突然停止了攻击,我就进来看看。没受伤吧?” 萧逸心中感动,低头道:“劳师父挂念,弟子无恙。对了,这位是风歌前辈……”他一回头,看到风歌的身形正在如同被风吹过的细沙一样消散,不由得愣住了。 水印的眼里有着不易察觉地伤感,她对着风歌说:“你要走了吗?” 萧逸的心咯噔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师父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她好像认识这个风歌? 这也难怪,神魔凋零,师父出生那个年代的故人估计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她在乎这个风歌也是应该的。 萧逸这样安慰自己。 “是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我给你留下了一样东西,希望有一天,它能发挥作用吧。” 说完,风歌向水印点点头,身形化为乌有,空中传来他的最后的话语。 “那么,它就拜托给你了。我的后任,我的继承……”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他潇洒地走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萧逸。 清光还不知道自己受骗了,知道了肯定跟他没完啊。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能不说。 萧逸对着剑柱深深地鞠了一躬:“清光!抱歉!我不是你的主人!很抱歉欺骗了你,但是就在刚才,他已经走了。” 清光有些疑惑:“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 清光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像是怕受到什么伤害的胆怯:“主人,你不要阿清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风歌附到他的神识里的时候,感情与他融合了一部分,萧逸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我不是你的主人!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这千万年,你不是一个人,他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可是你就是我的主人啊。” 萧逸觉得很头疼,觉得跟这个傻傻的剑灵说不清楚,只好狠狠心,说:“你的主人已经死了!死了!方才你觉得我熟悉是因为他就在我的神识里,所以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他回来了。但现在他已经彻底地消失了!你为什么不能认清现实呢?” 清光沉默了一会儿。 萧逸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剑柱,觉得让它接受现实的可能性比天地毁灭还要小,因此提心吊胆地等着后续。等的过程中又担心师父受到牵连,因此紧张地喊了一声:“师父!” 水印看出了弟子的紧张,摇了摇头,像是还没有从方才的伤感中走出来,神色有些黯然:“无事,你是它的主人,它不会伤害你的。” 我担心的是你。萧逸张了张口,这句话终归没能说出来。 果然没让他失望。可怕的沉默过后,巨大的海啸席卷了整个海底,古国的结界破裂,海水倒灌,那些宛如上苍杰作的建筑物如同纸糊地一般飞快地崩塌,像是被眼泪浇塌的。 “你胡说!胡说!”声音里俨然又带了哭腔。 萧逸吸气,说:“不要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将你托付给我!让我照顾你!让他走的安心些好吗?” 巨大的悲鸣在这个空间响起,连接天堑的飞桥轰然中断,高速落地。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在迅速崩毁,巨石坠落,海水冲涌。那些鱼群也被挟裹着,四处游散,巨大的海压震得萧逸的耳朵嗡嗡作响。他郁闷地吐出一条小鱼,有些怀疑清光不想听他说话,故意将鱼灌倒他的嘴里的。 紧接着,他的神识被这个空间排斥,猛地被弹了起来,向着海面上高速浮去,露出水面的瞬间,他的神识回到了*里。 师父! 萧逸大急,事发突然,他没能来得及拉住师父,她还在里面。想也不想,萧逸的神识瞬间出窍,又想强行进入清光缓慢封闭的灵海。 “逸儿!”他的身后,有个声音及时喊住了他。 萧逸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师父!” 水印说:“如何,找到自己的剑心了吗?” 想到风歌说的他肖想自己师父的话,萧逸莫名觉得心虚气短,小声的说:“找到了。”他有些担心师父会追问他的剑心是什么。 是的,他找到了自己的剑心,不过跟最初的有些出入。他不仅不想让师父失望,还想要永远地陪着她,守护她,不再让她孤独一个人。她的寿命没有尽头,所以他要好好地修炼,早日飞升为神,与天地同寿。 既然唯有执剑方能拥有力量守护她,他就拿起剑,一心修行,获得足够强的力量来守护他,即使她强大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 为此,不管修炼的这条道路多么艰难,他都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终其一生,他想守护的也唯有这一人而已。 第52章 授剑(5) 水印有些心事重重的,只是点点头:“那么,记住你的剑心,彷徨无助的时候就想想,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修行!” 其实萧逸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对于剑修来说,剑心相当于道心,道心对于修仙人士来说相当于命门,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挑拨动摇,境界无进展还是轻的,若是因此而入魔,人性尽失,嗜杀无度,那可就惨了。 先前水印问他剑心,是为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应付风歌的提问,他既然已经找到剑心,断没有再问的道理。 后来,萧逸回想起那个时刻,总觉得师父的令他寻找剑心还有一层更深的涵义在里头:可能她预料到他会因为某些事情而放弃一切,所以督促着他找到自己的剑心,告诫他不要忘记修行的初衷,好阻止他在那条死路上走下去呢?即使她并不清楚他是为了什么才放弃所有。 然而这终归只是一个猜测,当事人已死,他再也无法取证,即使师父还在,也未必会告诉他答案。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水印告诫完弟子之后,像是为了找存在感,一个穿脑魔音爆发性地响起,以剑阁为源头,远远地扩散出去,在整个昆仑山脉中回荡,可谓是余音不绝,绕梁三日。 是终于回过劲的清光。 “骗子!都是骗子!你们都骗我!水印是大骗子……”说到这里,清光噎了一下。 萧逸估摸着它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没法继续下去了,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就听见清光又嚎啕起来:“……是小骗子!”它直接把名字省略了。 萧逸:“……”喂,不要偷工减料啊。敢不敢加上称呼啊? 他按了按眉心,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该不该表扬一下它难得的机智。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它也只字不提风歌,即使他骗它认主。 萧逸心下恻然,耐心地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哭得不累吗?歇会儿怎么样?” 被他一安慰,清光的嗓门越发的洪亮,哭得更起劲了。 水印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清光,此刻终于开口了:“我没有骗你。” “你说过他会回来的……” 水印反问:“难道他没有回来吗?” 萧逸:“……”师父,你耍诈!风歌是回来了,可是他一回来就走了,你这样欺骗一个幼小的剑灵真的好吗? 他的视线落到师父身上的时候,不由得顿住了。因为他看到,水印颦起眉,很是疲倦的样子,似乎哭闹不休的清光让她很是无奈。 清光也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他……” 水印忍无可忍地大喝:“够了!” 清光的哭声戛然而止。 “逸儿,你先出去,我开导开导它。” 萧逸想起清光发飙将周围的神魔凶兽全都砍成肉酱的传闻,有些不放心将师父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就站着没动。 像是看出了弟子的担忧,水印笑了笑,又说了一句:“去吧。” 萧逸只得退了出去,将剑阁的门带上了。外面皓月当空,正好悬在剑阁的上空,月色如水,照亮了回住处的石阶。 萧逸想了想,慢慢地走到台阶上坐下了,这样,万一里面有个什么动静,他冲进去得也比较快。 他也不想想,要是水印都扛不住清光的暴走,他冲进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也不知道水印跟清光说了什么,总之,清光的哭声再也没有响起。 天亮的时候,水印才捧着剑匣走了出来,见到坐在台阶上的萧逸,她不由得一愣:“逸儿,你没有回去休息吗?” 萧逸掐了掐手心,想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些:“回去了,刚来。” 水印没有多想,招招手让他过去,将剑匣递给他:“再给它一些时间,它总会想通的。” 于是接下来,萧逸见识了清光想不通的状况是什么样子的。那次,他奉师命下山为山下的居民除妖,将神识注入清光,想要让它动起来,结果没反应。妖怪都打到他的面前了,清光还是一动不动地装死,对于他的召唤置若罔闻。 紧急情况下,萧逸还是靠自身放出的剑气才将妖怪阻了一阻,向后一跃拉开跟妖怪的距离,他心想你不配合我,我把你当寻常宝剑使用总没错了吧。结果他用力地拔了拔,竟然拔不出来! 萧逸:“……”再拔!还是拔不动! 抖抖!晃晃! 清光继续装死。 萧逸也怒了:“你是死的吗?” 清光不理他,一动不动的,誓将装死进行到底。 萧逸:“……”这个任性的剑灵! 无奈之下,他只得仗着灵活的身手跟法术跟妖怪死磕,最后费尽周折地将妖怪制伏了,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回了昆仑。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还!没!完! 萧逸使不动这位古老的大神,只好又找了一把剑修行,结果一直装死的清光飞起来,来了个神龙摆尾,啪地将他打飞了出去。 那个沉重的剑匣整个的拍到萧逸的后脑勺上,拍的他眼冒金星,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吐出嘴里的泥,就感觉嘴里有咸腥味,他的牙龈磕破了,留了一嘴的血,嘴皮子也磕出了一个口子。 萧逸摸了摸嘴唇,沉默了一下,暴怒地冲向清光! 谁都别拦着他,他要让这把神剑从大陆上消失,永远! 于是,一人一剑战成了一团。剑气纵横,闪电如霜,将昆仑山搅得腥风血雨,没有个安宁的时候。 水印路过战场,见一人一剑打的很激烈,微笑着感慨:“呀,真有活力啊!难得见逸儿这么有精神的时候。” 神识修炼有成,耳目灵敏的萧逸:“……”师父你看错了,真的。 当晚,水印为一身伤痕的弟子上药。她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萧逸的口腔,喃喃:“还好,门牙没掉,不然说话的时候老漏风,该有多难受啊。” 萧逸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有种冲回去再跟清光打一架的冲动,但是想到师父在面前,他生生克制住了那份冲动,稳稳地坐在石凳上,不动如山。 水印的指尖涌出清泉,为弟子清理着口腔,让他将血水吐到一个碗里,又洒上了药粉。 萧逸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师父,见她的面容离自己不足一指的距离,专注地看着他的嘴里,突然便觉得有些紧张。这么近的距离,连呼吸都能喷到她的脸上,所以萧逸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等到水印转身拿药的功夫才得以大大地吸了几口气。 “嘴唇也磕破了。”说着,水印就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怕弄疼了萧逸,打算将混着泥水的血污一点点地洗去。 她的指头半透明的晶莹,呈现出一种毫无瑕疵的玉色。 萧逸紧张地推开她的手:“师父,让弟子自己来吧。” 这次,萧逸倒不是起了什么遐想,而是太紧张了,再让水印清洗伤口下去,他估计要被自己憋死了。 水印有些诧异:“你自己可以吗?我看那个口子很深,里面的嫩肉都露出来了……”话音未落,她就看到萧逸神思不属,沾着水大力地擦了擦嘴,用力地将血污抹去了,那个动作像是带了些自我惩罚的味道。因为动作太粗鲁,本已结痂的口子又涌出了鲜血。 水印连忙拉住他的手,又惊又怒:“你做什么?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让师父看看!” 萧逸如同见了洪水猛兽,猛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如临大敌:“不用,没事的,师父,我没事。” 水印怔了一下,看到萧逸脸上不自然的红晕,蓦然明白了什么:“哦,原来是因为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所以让师父触碰感到不好意思了啊。” 萧逸的脸更红了,嗔怪道:“师父!” “好好好,师父不说了。”她弹指在萧逸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捂着嘴轻笑,“真是的,跟师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你再大,师父也是你的师父,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除非你觉得自己大了,就想跟师父生分。” 萧逸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脸色不由自主地难看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说:“弟子自是不会跟师父生分的。” 水印见状,笑容不由得也敛了下去,她想了想说:“也是,按凡人的历法算,十四岁也不算小了,凡人的父母这个时候都该忙着给孩子定亲了。幸亏你是修道之人,不需要娶亲,不然,脸皮这么薄可怎么得了?” 萧逸有些羞愧,他竟然让师父看自己的脸色说话,真是不敬,当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装作腼腆的样子说:““师父!” 水印果然很高兴,纵容地说:“还是小时候好!多听话!好不容易养大了你,师父连句玩笑也不能开了。好好好,师父不说了,你快把嘴上的伤处理一下,别紧张,师父不碰你,不碰你还不行吗?” 这种父母式的关怀语气险些让萧逸维持不住笑意,他借着低头涂抹药粉的机会,掩去了失控的表情,恭恭敬敬地说:“师父说的是。若非师父收留,弟子现今还在凡尘漂泊,断没有今日的得意。师恩如山,弟子时刻铭记在心,不敢稍有忘怀。” 他本来该感谢师父的抚养教导之恩的,可是话到口边,却改成了收留,似乎这样,就能规避过那段近似于父母的养育情分似的。 水印觉得弟子今天似乎有些奇怪,莫非是到了一定年龄了?她听说人类在成长过程中会经历一个时期,敏感而叛逆,逸儿他不会…… 她怕伤了弟子的自尊心,也不敢问,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等你身上的伤好了以后,师父就带你去云游,让你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云游是门派弟子必经的一个环节,昆仑弟子主要是增长见识,磨练心境。 萧逸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在遇到师父之前,他都是在人间度过的,虽然不留恋那繁华世界的如梦富丽,总归还是怀念的。 “多谢师父。” “谢我做什么。”水印微笑,“天色不早了,师父就不打扰你了。你早些睡觉。” 萧逸躺在床上,用手指摸着嘴唇,竟然从破皮的痛楚中咋摸出一丝甜蜜来,他想起师父焦急的面容,感到了一种被关切的幸福,只是这种幸福在想到师父把他当小孩子看的时候又转为了苦恼。就这样,亦喜亦悲的,萧逸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在那之后没多久,水印果真带着萧逸去了人间。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当时的帝都—安都,后来的武阳城。 第53章 巨鳐山 八百多年后,巨鳐山。 面对暮雪的询问的目光,萧逸垂下眼睛,低声道:“师父希望我得到清光之后可以修出剑心。” 暮雪微笑:“那么,你的剑心可还在吗?” 时隔多年,萧逸回想起那一刻的怦然心动,也仍然觉得灭顶的情思如潮涌来,将他淹没,只是最初的甜蜜和沉醉早已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心痛。 “不在了。” 暮雪怔了怔。这个回答跟她预期的不太一样,她原本想着等萧逸说出自然还在之后,鼓励他继续潜心修行,早日修成大道。可是他说不在? 她柔声问:“那你的剑心呢?” 萧逸淡淡地笑,说了一句让暮雪费解的话:“我的剑心它弃我而去,成为了天边遥不可及的孤月,任我如何追寻,也再不肯回头一顾。” 不改初衷?他终究让师父失望了。他胸无大志,辛苦修炼也只是为了让师父满意,师父不在,初衷已失,若非答应过师父不能寻死,只怕他已经消散在天地间,或是一缕清风,一丝月光,一瓣桃花,总胜过这孑然一人,不得解脱。 他操纵着清光降低高度,先行站到了剑上,回头看着暮雪。 剑心怎么会不见了呢?暮雪百思不得其解,一抬头触到萧逸的目光,问:“怎么了?” 随即反应过来萧逸在等着她,“哦”了一声也站到了清光上,倒没想到萧逸还记得她要搭他的剑的事情。 平心而论,暮雪是不想让萧逸失去剑心的,所以她不死心地问:“可是萧逸,我明明看到你有进步了啊,从半神到接近神,这不是一个小进步呢。” 若是进入神域,这种突飞猛进的进展或许还有一点儿可能,可是若是在人间……他能在百年炼成,必是采用了自残式的修炼方式吧。 萧逸不吭声了。 暮雪从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喃喃:“你是想练出溯时救你的师父对不对?”可是却没有成功……对于满怀希冀的他来说,是不是不亚于师父又死了一次呢? 暮雪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无法成功是因为时间的阻力太大了吗?你有没有硬撑?不会留下什么隐患了吧。” 时间之河,时间之河,人们常把时间比作河流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河流向低处走,时间从前往后走,若是强行逆转,势必要承受河流带来的抵抗和势压,这就是时间的阻力。若是想倒流时间,越往前回溯,承受的压力和阻力就越大,而且是成倍地增长,十年几乎已经是一个极限。从萧逸练成溯时算起,他至少要回溯五十年才能救回师父。 以他的执拗,暮雪还真担心他硬撑,伤了自己。 萧逸长吸了一口气,压下涌到嗓子眼的巨大寒气,微笑,再微笑:“溯时无法在昆仑施展。”不是因为时光的阻力,如果仅仅是时光的阻力,即使粉身碎骨,他也要违逆时光的洪流,将师父从死亡的深渊拉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可是上天对他如此吝啬,连舍命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所有的希望破灭在昆仑是圣地这一点上。 昆仑被尊为圣地,如此特殊还是因为它曾经是女无大神居住过的地方,而溯时也是她流传下来的神术,她不可能任凭别的神人或者新神窥视她的过往甚至妄图改变远古的时间走向,所以她定下规则,一就是溯时只能在事情发生地施展,二则是某些地方不得施展溯时,这些地方被称为绝对领域。 而昆仑山作为圣地,掩藏了创/世的秘密和女无的太多往事,被列为溯时不能施展的首要绝对领域,时光的流动是单向的,无法回溯一丝一毫。 还好。暮雪发自内心的庆幸,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先回帝都,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暮雪放下了心,她也有事情要办,便恩了一声说:“萧逸。” 萧逸偏偏头,等着她的问话。 暮雪凝视着他,慢慢地说:“寿阳美丽又聪明,还对你一往情深,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心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找她的转世,唤醒她前世的记忆……” 寿阳那样美好,她爱的时候,爱的毫无保留,全心全意,该放手的时候又毫不留恋,洒脱地去投胎。这样的女子,连她都欣赏,他又如何能不心动? 萧逸苦笑起来:“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对她动情……可是,似乎师父死后,我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暮雪的脸上闪过哀伤。 顿了顿,萧逸低声道:“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过爱人的能力吧。” 像是要缓解一下伤感的氛围,他开玩笑地提了一句:“毕竟师父从来没有教过我该如何爱一个人。” 他的师父的确不曾教过他爱与被爱。她本身不通情爱,再加上清修之人不沾情/欲,不可能也不会教他如何去爱。 他说的无心,暮雪听得却有意,暗暗将此话记在了心里,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问:“我记得你说过,你跟寿阳的初遇是源于一幅画,那幅画呢?” 萧逸还以为她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师父是否跟她真的相像,就从胸口取出那幅画,递给了她。 暮雪接过画卷,顿了顿,并没有打开,而是并起两指竖在唇前,念动咒语将画卷焚为灰烬。 萧逸愣了愣,不可置信地说:“你在干什么?” 他徒劳地伸出手去抓那灰烬,却只抓到了一手的空气,难得的动了怒。 他多年心如死水,从不与人生气,甚至忘记了生气的时候该怎么表达愤怒,气的满脸通红却憋不出一个字来,半天才说:“为什么要毁了它?”你明明知道师父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而它是唯一能让我想起师父的东西,为什么要毁了它? 暮雪直视着萧逸的眼睛,一点儿也不躲闪:“萧逸,你需要忘记你的师父。”这样,你才有可能爱上其他人,才有可能学会爱人的能力。 萧逸的眼睛慢慢的红了,他想,这大概就是命了,失去师父的那么多年,到最后他连她唯一的画像都保不住。 伤心归伤心,他还记得暮雪还是个孩子,就算她刚刚成长为大人的模样也改不了她是个孩子的事实,也没有冲她发脾气,而是心灰意冷地转过身,突然觉得万念俱空,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师父离开的那一天,他一个人站在断崖边注视着茫茫云海时同样的心灰意冷,只觉得天大地大,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呼啸来去,毫不停留。 暮雪抿了抿唇,喊他:“萧逸。” 没有回应。 暮雪拉了拉他的斗篷,可怜巴巴地喊:“萧逸。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 她的声音也跟逝去的师父一样,让萧逸无法硬起心肠不理会她,叹了口气:“暮雪,让我静一会儿好吗?我现在心情不大好。” 暮雪眨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意眨了回去,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浓浓的悲伤。 她又喊他:“萧逸!” 萧逸有些提不起劲,说话有气无力,却还是回应了她:“怎么了?” 暮雪将一个画轴递到他的面前:“给你。” 方才她用的法术并不是纵火的法术,而是一个障眼法。以萧逸的目力,若非心神大乱,处于震惊之中,如何会被区区障眼法蒙蔽视线?只能说他关心则乱。 萧逸如获新生,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接过去,重新收好后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倒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长辈的尊严掉了一地,干咳了两声,强忍着尴尬,装作无事的样子:“恩,抱歉,我错怪你了。” 暮雪看得好笑,伸出手指头,用力地扯住他的腮帮子:“你呀你,真是让人没办法。” 萧逸又惊又怒,因为脸被拉变形了说话也有些含糊:“暮雪,你干什么?越发的没大没小了,放手!听到了吗?快放手!” 好不容易从暮雪的魔掌中解救了自己的脸,萧逸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发红的腮帮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暮雪连连点头,神色无奈:“是是!都听你的,听你的!” 萧逸顿了顿,微妙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是她无理取闹,他教训教训他,为什么这个对话听起来倒像是他任性地提出要求,而她则包容地答应了?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恩,一定是错觉。 看到画,暮雪想起了什么,背着手问:“萧逸,这幅画是那位叫做张先的画圣画的吧,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提起张先,萧逸的神色不见得有多愉快:“张先,我一直记得他……” 那个凡人在民间素有文名,却没有文人的清高傲气,他博览群书,擅长察言观色,说话让人如沐春风,极具魅力,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所以,即使知道他对师父抱有非分之想,是时年幼的萧逸仍然对他推心置腹,尊他为先生。 却不想后来…… 不过,毕竟事过多年,当事人也已经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萧逸不愿意言他人之过,只是简单地说:“那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师父带我出山云游……就是在去安都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张先……” 暮雪问:“萧逸,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为什么?” 萧逸面无表情地看着暮雪:“……没有,你看错了。” “有啊,你的脸上都表现出来了,很明显呢。” 萧逸:“……”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方才他明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哪里?” 暮雪不明所以:“什么?” 萧逸说:“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张先的?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你好像一直对我的喜怒哀乐很了解的样子?”莫非她会什么读心术不成?不然为什么他的情绪她都能看出来! 暮雪挑了挑眉:“都说了我看出来的,你不相信我吗?” 谁信你谁是傻子。萧逸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暮雪上一课,教教她什么叫做诚信,所以他正色道:“暮雪,小孩子不能撒谎,要说实话,不然会……”萧逸蓦然顿住了。 反倒是暮雪笑着问:“会如何?” “……被山里的大灰狼叼走的……”萧逸讪讪地把话说完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事例。这些话都是在他的小时候,师父拿来教育他不能撒谎的,用来教育暮雪,似乎有些不恰当啊…… 果然,暮雪的笑意加深了:“可是萧逸,你现在就在撒谎呀。大灰狼是不会管人类撒不撒谎的,它会毫无差别地吃所有人的。” 萧逸:“……”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知道,女无大神最讨厌说谎的人了,所以她定下规则,所有撒谎的孩子死后都不能入轮回……” 暮雪歪了歪头,含笑:“如果是这样的话,轮回就没人能入啦。好了,萧逸,我知道你心有疑惑,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也没有撒谎。这样吧,如果你不放心,就把张先的事情告诉我,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不会对你撒谎,好吗?” 萧逸看着暮雪,觉得无比心塞。昨天还是一个小女孩呢,乖巧又听话,今天就学会跟自己讨价还价了。 暮雪还催促他:“快点!帝都快要到了。” 萧逸:“……” 到最后,他还是屈服了,向暮雪讲述了那件发生在八百年前的往事。 第54章 云游(1) 张先虽被尊为画圣,打小却是以才气而出名的,他从小便展现了极高的天赋,写出的诗文灵气满溢,世人称之为神童。 可喜的是,长大后张先的灵气也没有泯灭,而是才华横溢,笔下生花,如同神助,再加上他相貌出众,所以广受学子们追捧。 虽然是才子,他的人品可就没有那么端庄了,这个才子前面还要加上风流二字。说来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他常常夜宿青楼,*功夫一流,常常将那些精于魅惑男人的名妓们逗弄得脸红心跳,倾心不已。 更为难得的是,他能同时周旋于诸多名妓们之间,而且游刃有余,每次都能安然无恙地从名妓们的床上醒来,还不用掏过夜费,只需要画一幅画送给美人们便能全身而退。 哦,对了,画画是这位才子的一个爱好。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决定去深山老林里写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的胆子也是相当大。他的友人劝他,山里危险,万一遇到山洪猛兽,他可就死无葬身之地啦。 张先大笑,如果他不幸在山里丧生,那就把那里当做自己的葬身之地,也省了棺材本钱。 他的友人便吓唬他山里有女妖怪,她们会把他引诱到家里,吃了他。 张先摸了摸下巴,反问:“真的?”说的时候两眼放光,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深山中去。 友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劝错了方向,这位可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主。 于是,张先就这么地上路了,哦,不,是出发了。他的运气不错,一直到深山腹部,还未遇到野兽,在里面晃荡了几天,竟然在一个潭水旁看到了一位姑娘在洗澡。 这位可不是非礼勿视的迂腐书生,他当即坐下来,拿出画具,开始对着那位姑娘进行绘画,画的浑然忘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位姑娘闻到生人的气味,回头一看,发现有个人类在无耻地看自己的裸/体,而且还要把自己的裸/体画下来,当即大怒。心想,我身为一个妖怪不去害你就不错了,你丫竟然还敢来偷窥我沐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张先惊愕地发现,方才的美貌姑娘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条一人多高的白鱼,那条白鱼从潭中跃起,龙卷风一般向他飞了过来,变身的时候不慎走光,被张先看去了些。 这时候了,这位才子还在不合时宜地想,啊,水下的部分终于露出来了,没有让我失望。 萧逸听到哇哇的呼救声御剑飞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张先被一条白鱼拦腰卷着,向潭水下沉去,而张先面泛红晕,鼻子下面留着两管幸福的鼻血。 他还在跟白鱼商量:“姑娘不要那么性急嘛,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的,绝不反抗!” 萧逸:“……” 白鱼被他激怒,龇出一口利牙,恨不能立刻咬死这个可恶的人类,她是个心口如一的爽快姑娘,想到做到,当即向着张先的头咬了下去。多亏萧逸及时敲晕白鱼,将张先救了下来。 看着白鱼翻着肚皮漂到水潭上,张先还有些遗憾:“唉,我的画还没有画完呢。” 萧逸默默地看了一眼白鱼,又看了一眼张先,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错,便躬身道:“先生可是人类?” “是啊,货真价实的人类。”张先总算将视线从白鱼的身上挪了回来,“阁下能御剑飞行,又能隔空将白鱼打晕,想必是仙人了?” 萧逸说:“我还未修成仙身,亦是肉身凡胎,不敢称仙人。” 张先拱拱手:“即便如此,阁下法力精妙,已非我等凡人所能企及,称一声仙人亦不为过。” 正在此时,水印见弟子探路迟迟未归,便寻了过来,她收剑落在山石上,衣袂扬了一下落定,空灵的眸子施施然地向两个人看了下来,明明是再清冷不过的目光,那一眼却几乎能将人的魂魄吸走。 张先被狠狠震撼了一把,智力超群的好处这里就体现出来了,脑子转的快呀。 他立刻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向着水印冲过去:“女仙,女仙救命,有条白鱼要吃我!” 水印疑惑地看着这个凡人向自己的怀里撞过来,因为没有搞清楚状况,一时忘了躲闪。 萧逸想也不想地横插一剑,将张先拦在剑前:“先生请止步,家师不喜外人接近,还请见谅。” 水印从来没有这个喜恶,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弟子,倒也没有责备弟子的擅作主张,而是说:“逸儿,怎么回事?” 张先默默地将画具踢到远处,抢在萧逸开口之前说:“我是一位画师,来山里取景,不料被这鱼精袭击,想将我拖到水下溺死,作为点心吃掉……”他本就是个俊俏少年,这样适时地露出一点儿忧郁,很是吸引人,要是民间女子见了他这幅样子,估计就掏心掏肺地为他解决难题了,至少也不会视而不见。 可是水印不是凡间女子,她甚至不是人类。 所以,她对此说辞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一眼张先,甚至没有多问,便扭头说:“逸儿,我们走吧。”她只把这个凡人当做过眼云烟,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张先何等的机敏,立刻就察觉到了女仙的那一眼的冷漠,意识到她只是把自己当做路边的草木,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 他的嘴角弯了弯,拱拱手:“女仙请留步!请女仙带我一起走吧。你也看到了,此地极为危险,我一个人走可能会葬身此处。” 水印颦眉:“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张先扬眉一笑,说不出的风流俊秀:“不敢耽误女仙办事,,只要女仙允许我同行即可。我已经在这深山中迷路了十几天,若是再不出去,就要死在这里了。左右我也无事,等女仙办完事再送我出去也不晚。” 张先为何非要跟着师徒二人呢?原来,这位大胆包天的风流才子异想天开,想跟跟女仙来一段露水情缘,在他的印象中,美丽寂寞的女仙都向往着人类情爱,想要跟书生来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恋,画本传奇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他才貌双全,又善识美人心,拿下这位不谙世事的女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有了谈资,回去也好跟朋友们炫耀一番,也不算白来一趟。 他的这些隐秘的算盘,水印自是不知,即使知道了多半也是一笑而过,不当回事。人类男人的自大和滥情,她见得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若是往日,萧逸一定开口求师父带他一程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人看师父的眼神让他很是介意,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水印摇头:“我们要办的事情很危险,你跟着不方便。这样吧,逸儿,你御剑送他出山。回头我们还在这里汇合。” “不行!” 这句话确是同时出于两个人之口,萧逸和张先对视了一眼,萧逸先行开口:“弟子恳请与师父同行。” 他们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听说了一个传闻。据说这座深山里有一位雪衣公子出没,他带着美貌侍女在山里游荡,遇到迷路在深山的人就会请他们到洞府,见识诸多凡间所不能想象的神秘之处,送他们奇珍异宝,天亮时再送他们出山。那些人毫发无损地回到家中,还带着宝贝,再添油加醋地将经历告诉别人,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 水印和萧逸路过此地,听说这个传闻,大为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个人用心款待那些迷路的人,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奢侈,却别无所求,说出去谁信?即使神仙,也少有这样慷慨的时候。 偏偏那些珍宝经过鉴定后没有什么异常,那些人的身体也没有古怪之处,甚至百病全消,神清气爽,听起来就像是那个公子在不求回报地做好事一样。所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进山探险,打算碰碰运气,遇到那位神仙似的雪衣公子,得到些好处。 这件事整个地透出些蹊跷,萧逸想了想,请示水印查明此事作为历练的内容,水印同意了。于是师徒二人才转道至此,打算会会那位神秘的雪衣公子。 眼看天就要黑了,雪衣公子也快出现了,萧逸怕自己一走,师父独自遇到那位公子,没个照应,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不愿意离开师父。 水印要赶时间,闻言想也不想地扔下一句“跟上”就挥袖飞向空中,白衣飘逸,如同飞天。 萧逸歉意地看了一眼张先,御剑跟上。 张先一听就急了,跟着跑了两步,突然目光一闪,假意在潭边潮湿的石头上滑了一跤,惊叫着倒向潭中。 水印的身形一顿,长袖一甩,潭水涌起,形成一朵透明的水莲花,将张先托到水面上。她的袖中水剑飞出,将张先兜了回来,神色间已有不耐,像是打算将张先拉到自己的剑上,直接带他走算了。 萧逸连忙道:“师父,我有些事情要向先生请教,就让他搭我的飞剑吧。” 自从上次萧逸被清光打了以后,水印又找清光谈了一次话。清光哼哼唧唧地同意萧逸用别的剑御剑飞行,但是用来对敌,没门,还说萧逸既然跟它签订了剑契,就不能用别的剑,让他御别的剑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所以云游中,萧逸总算不用消耗许多灵力御风飞行了,还要感谢清光祖宗对他的恩典。 水剑登时转向,将张先运到了萧逸的飞剑旁边,萧逸不等张先开口拒绝,眼明手快,几乎是用拽的将张先拉上了自己的剑。水剑则回到了水印的袖中。 张先没有理由拒绝,再加上木已成舟,只好不情愿地站在了萧逸的飞剑上。 他怀疑萧逸有意从中作梗,坏他好事,所以狐疑地看了一眼萧逸,见这个俊丽的男孩微笑以对,毫无破绽,只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 而水印已经懒得理会这两个拖后腿的男人了,而是抢先一步飞过了山头,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第55章 云游(2) 萧逸这个人因为身世的关系,其实是很敏感的,这份敏感让他唯恐被师父抛弃,所以一直诚惶诚恐地修炼,只是为了让师父不失望。 也因这份敏感,让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张先跟着他们的意图不纯,而且目标在于师父,心里难免有了芥蒂。 但是因为他心善,即使有了芥蒂不会拿张先怎么样,只会让自己难受的不行。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张先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但是他却看张先不顺眼,这是不应该的。 所以即使他已经开始猜忌张先,对他的态度仍然是非常友好的,甚至主动停下来,帮他拿起了行李架,背到了自己身上。 张先也不推辞,趁他不注意,捡起那幅绘着白玉姑娘裸/体绢本水墨画卷成筒状塞进了行李架,然后才收拾了画具放入了行囊之中。 怕张先适应不了飞剑的速度,出现眩晕恐惧等不良反应,萧逸刻意放慢了剑速,让他适应一会儿。 他主动问:“先生这是从哪里来啊?” 张先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当下笑脸相迎:“仙人不必客套,我比你年长,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我姓张名先,帝都人士。” 萧逸恭维:“原来是皇城来的人,难怪先生气度如此不俗。”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世内之人,我是世外之人,扯上关系就不必了,我们保持距离就好。最重要的是,你跟我师父仙凡有别,还是请离得远一些吧。 张先哈哈大笑,不以为意:“那仙童来自何方呢?”他也不称仙人了,改称仙童了。意思是你一个小孩子家,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其实他也比萧逸大不了几岁,但是这样说,难免带了些年长者高高在上的语气。 萧逸敏锐地察觉到他是想打听师父的来历,当下说:“我们祖师爷有训,门下弟子云游之时,不得透露师承,还请见谅。” 张先假惺惺地微笑:“哪里哪里,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心里暗暗道,这只小狐狸。 萧逸还以微笑,似乎悄无声息将张先的试探挡回去的只是张先的滴水不漏的言辞只是张先的错觉。 “逸儿!” 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个少年之间的涌动的暗流,水印站在一柱山峰上等着他们,见萧逸过来,颦眉:“怎么这么慢?” 萧逸连忙上前:“让师父久等了。” 水印摇了摇头:“跟紧我!” 萧逸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师父不是无缘无故等他的,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情况,觉得有危险,才让他跟紧自己,好护他周全。可是什么样的危险会让师父感到威胁呢? 萧逸想通的事情,张先也想通了,还没有等萧逸开口,张先便抢先问:“女仙,可是有什么危险出现了吗?” 水印看也不看他们,摆摆手:“别出声!” 张先:“……”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好吗?纵然他能舌绽莲花也架不住她不听他说话啊。有一种浑身本领使不出的憋屈感。 正在此时,崎岖的山道上亮起了两排鬼火,那山道是一条名符其实的羊肠小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笔直陡峭的山壁,曲曲折折地绕着大山通向黑暗的另一座高山。那两排鬼火在另一座高山上亮起,向着他们的方向缓慢地移动了过来。 饶是张先胆子大也唬了一跳,这才感觉出一丝害怕来。只觉得那两排亮起的鬼火有着某种未知震慑人心的力量,无端地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就在他们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鬼火的时候,背后有风声响起,似乎有什么野兽趁着黑暗想要偷袭他们,从后面急速扑了过来。 张先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就在此时,他身边的萧逸突然动了,手中清光连着剑匣打出,一下子将什么反击了回去。自从拔不出清光之后,他就发明了清光的新用法,身手灵敏度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只听嗷呜一声,一道黑影沿着光滑的石壁飞快移动,很快落到了他们前方的山道上,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凶狠地盯着他们。 水印的掌心亮起了如水的光芒,竟然是一个拳头大的月见玉石,它里面储存了最纯净的月光,所以一出来,就照亮了二十步之内的情景。 黑影竟然是一头一人高的灰狼。这么大的个子,这匹狼却一点儿都不威猛,反而像一条癞皮狗,身上的皮毛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露出了下面的鲜红色的皮肉,到处都是似乎被野兽啃食过的伤口,没有脱落的皮毛也黯淡无光。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没有什么威慑力。 是狼!张先手脚开始发软起来,一时间连女仙都抛在了脑后,全心全意地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心想幸好遇到仙人了,不然他还不得喂狼啊。他听说狼都是成群出现的,但是这个狼却是独自出行的,不过,它打不过仙人就该召唤狼群了吧。 水印冷冷地说:“给你三声数的时间,速速离去,否则……” 她在对谁说话?张先的目光落到灰狼的身上,突然想女仙该不会傻了吧,对着一条狼说话,它就是一畜生,能听懂人话吗? 刚想完,就见那条灰狼压低了身子,做出攻击性的威胁动作. 张先几乎想惊叫啊,啊啊啊,不好了,女仙你激怒灰狼了啊。 水印声音凝定:“一!” 灰狼的齿缝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张先几乎想扑上去捂住女仙的嘴,快住口!它生气了,打算攻击了啊啊啊啊! “二!” 灰狼的目光开始动摇。 “三!” 灰狼的耳朵迅速地耷拉了下去,夹着尾巴飞快地逃走了。 张先:“……”想不到这条灰狼比他还怂。 水印突然开口了:“逸儿,看出来了吗?” 萧逸弯腰:“那条灰狼是先行兵,它过来探查情况,回去跟那个正在过来的仪队汇合,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主人。” 水印满意地颔首:“不错。它已修炼成妖,却维持原形,在这山里活动,就是为了方便探查。此间的主人竟然豢养狼妖为宠物,必不是什么小角色。既然被它发现,隐藏行迹也没了什么意义。”说着就将月见向上一抛,那月见升至空中并不落下,而是浮在空中,像指路明灯一样等待着那行仪队过来。 张先这才惊愕地意识到,这师徒二人竟然把这危险诡谲的地方当成了历练教学的场所,浑然不放在心上,不由得起了歆羡,不由得说:“女仙你还收徒弟吗?你看我资质如何?” 水印终于将目光落到了张先身上:“这位……”她年龄比所有人类加起来都大,见识更不必说,总不能跟着萧逸喊先生,所以有些为难。 萧逸见状,心咯噔一下,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以为师父在犹豫要不要收张先为弟子。 张先连忙说:“叫我奉德就好,奉德是我的字。” 水印恩了一声:“奉德,你仙缘浅薄,并不适合修仙。再则,按照门规,我只能收一个弟子,他就在你的旁边,所以……” 萧逸这才放下心来,揉了揉心口,将担心放回了肚子里。 其实说完张先就后悔了,修仙虽好,哪有人间逍遥自在,清修苦寒,还不如做个凡人快活。再说了,万一真成了女仙的弟子,还怎么跟她来一段情缘? 所以他风度翩翩地说:“谁说我仙缘浅薄?此生能遇到女仙,便是我最大的福分了。”说着便深情款款地盯着水印,目光炯炯。 萧逸在旁边看的真切,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位先生看师父的目光,不是看仙人的虔诚敬仰,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想到这里,萧逸不由得气闷,心中微微后悔方才不该救了张先,想完之后一惊,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疯狂了,他竟然因为嫉妒而在后悔救一条生命。 水印听了张先的话,不予置评,微微哂之。 这一笑被张先看在眼里,却像是某种信息,对于他的鼓励的讯息,因此越发的殷勤,拿出了浑身解数打算打动这位有着惊人美丽的天人,来一段惊世爱恋。要不是水印的立足之地是一个尖峰,而他又悬空站在萧逸剑上的话,早就凑上去了。 萧逸心里的不舒服越发的明显,索性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视线不经意掠过张先时,发现张先正看着他,眼神得意而炫耀,略带讥讽,但是随即,他的视线就收了回去,快的让萧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幸好这个时候那个仪队已经走进了,不然萧逸的心里才不是滋味呢。 临近了萧逸才发现,那两排鬼火竟然是一个个纸糊的灯笼,里面装着绿色的火焰,那火焰还在跳动,一团火焰一个鬼魂,竟然是十几个鬼仆。而那些鬼仆们簇拥着中间的华贵的宝座,宝座上歪歪扭扭地坐着一位大红色长袍的男人,那位男人皮肤胜雪,妩媚如花,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座椅上。那匹灰狼就蜷缩在他的脚下,无比乖顺的样子。 他的宝座下面同样燃烧着十几团鬼火,那也是鬼仆们在底下托着他。 萧逸却起了疑心:这个仪队真的是那位雪衣公子的驾仪吗?那些凡人见了这般景象为何不害怕,还喜笑颜开地跟着他们走了呢? 那个一看就不是凡人的东西用甜腻腻的声音说:“哎呦,好多人啊,恩,两位凡人,还有一位……我看看,还有一位剑仙?” 说到剑仙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灰狼,眼神突然变得阴测测的。灰狼被他一看顿时一颤,夹着尾巴呜呜一声,讨好地舔他的鞋底。 男人却不打算放过他,嘴里吐出细细的红色闪电,飞快地在灰狼的脖子上卷跑了一大块皮肉,在嘴里嚼嚼,露出了极为满意的迷醉:“恩,果然还是新鲜的血肉好吃。” 第56章 云游(3) 灰狼嗷呜一声,吃痛跳开,浑身的肌肉都在震颤,显然痛的不行,它的脖子上多了一个碗口大的伤,鲜血淋漓,极为醒目,可是它又不敢触怒男人,只好忍痛又卧回男人的脚下,让他把自己当做脚垫踩,只是眼里闪过了阴毒的怨恨之意。 红衣男子轻声道:“真是不乖!” 灰狼拼命地舔他的脚底,却被红衣男人一脚踹开,不耐烦地说:“滚一边去。” 灰狼如获大赦,飞快地跑到队列后面,再不敢过来了。 张先当时就脸色发白,背过身哇哇呕吐起来,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打算吃肉了。 萧逸终于明白灰狼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灰狼偷袭他们应该是为了将他们引到主人面前,可惜未能如愿,还被红衣男人咬了一口。 只是他们本来就在那里埋伏,等着男人过来,灰狼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迫不及待地攻击他们呢? 他细一想也就明白了,灰狼应该是不确定他们是打算伏击男人,还是不打算起冲突,只隐藏行迹等男人路过就离开,甚至不等男人过来就离开了。灰狼偷袭他们是为了激怒他们,好让他们对上男人。 宁愿冒着大险也要摆脱这样的主人,可见它之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萧逸眼中多了些怒火,手也按到了剑匣上,很想给红衣男人的头也来一下,剑匣的重量加上惯性产生的恐怖力道他已经用后脑勺体会过了,一定能给红衣男子一个终生难忘的体会。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剑匣,萧逸抬头一看,竟然是张先。 张先好不容易吐完,脸上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他冲着萧逸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萧逸也从怒火中镇定下来了,红衣男子虽说有惩罚灰狼的念头,更重要的确是想激怒他们出手,试探他们的实力吧。不然,为什么非要在这惩罚灰狼,还故意做出那么残忍的行为? 可恨的是,这个男人道行很深,以他的目力,竟然不能看出他的原形。师父应该看出来了吧。 萧逸下意识地看了看水印,却见师父的瞳孔微微收缩,竟然是有些惊惧的样子,见萧逸看她,她飞快地掩饰了情绪,问:“怎么了?” 她的表面上看起来还从容,若非萧逸跟她朝夕相处,也看不出来她在害怕,是以心疼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对什么害怕过,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师父怕成这样? 她的瞳孔的细微变化也被红衣男子捕捉到了,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水印的身上,明白她才是最棘手的那个,所以看出了她的潜藏的恐惧,不由得有些轻蔑,笑意盈盈地说:“我是此间的主人,远来是客,不如随我到洞府一叙,容我款待一下,如何?” 萧逸催动飞剑靠近师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师父,怎么了?” 水印的手指也在轻微地颤抖,幸好萧逸握住了她的手,才掩饰住了她的失态:“无事。” 说完还没忘了师长的职责,严肃道:“有问题别想问师父,师父是不会告诉你的,要靠你自己。” 萧逸担忧地说:“师父,要不我们走吧?” 张先冷眼旁观,觉得师父还好,徒弟的态度真是耐人寻味,先前的不动声色的敌意可以解释为护师心切,现在的这种关怀确是远远超出了师徒的界限。 水印定了定神,说:“胡闹!”碍于妖怪在场,她没有多说,又补充了一句:“师父没事。” 萧逸读出了她的潜台词:“这是你的试炼,你以为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吗?” 无奈,萧逸心一横,心想不管是什么妖怪,大不了他拼命挡一挡,让师父逃走也就是了,但凡有水之处,就不可能困住师父,他怕什么?于是,他转身弯腰:“路过贵地,正要叨扰主人,还请前面带路。” 那个男人邪魅一笑:“跟我来!”鬼仆们收到指令,顺从得抬起宝座,继续向前飘去。 双方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妖怪的一方想吃掉三个人,增长灵力和修为,水印和萧逸则想着除掉这个妖怪,省得它危害人间,张先纯粹是路过的。剩下的就是看谁更强,能够达成目的了。 向着未知的黑暗的远方前进时,张先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这座妖怪重重的深山中幸存下来的。这几天他都是天一黑就睡了,清早起来也没见什么异常,现在想想,何止是幸运啊,简直幸运到死啊。 萧逸没有动手的原因是不清楚敌人的底细,在情况未明之前,鲁莽行动无疑是大忌,所以他们先跟着那个妖怪回它的地盘,先看看情况。张先阻拦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但是看这个妖怪的行头打扮,萧逸心里发憷,心想,他该不会打算带他们钻坟包吧?看他的仆人,再看看那匹灰不溜秋的野狼,再看看妖怪的粗看是华丽的长袍,细看布满虫蚀破洞的红衣,越想越有可能。 他暗暗决定,若是这个妖怪敢带他们钻坟包,他就在坟包外就动手,省得委屈师父进去。 妖怪笑吟吟地领着他们往自己洞府走,还想套他们的话:“这两位小哥都好生俊俏,莫非是跟着这位剑仙学艺的弟子不成?还是你们是弟兄?” 张先正在催眠自己在做梦,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不是妖怪啦,妖怪都是千娇百媚的美娇娘,不是这个一脸穷酸破落相的臭男人!妖怪哪有他混的这么寒碜的。他已经不肯面对现实了。 妖怪打了个喷嚏,心想谁在背后说我呢? 萧逸说:“在下与这位先生一见如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对于学艺的事情确是避而不答。 水印在旁边一直未出声,她默默地看着弟子应答如流,从容面对,神情不见悲喜。虽然她的心里还是很害怕,可是她已经决定勇敢起来了,她的弟子就在她的身旁,她一定要保他平安。 说话间,妖怪的洞府已经到了,只见一条条墨绿的古藤垂下,将漆黑的洞口半遮半掩,因为常年背着日光,石壁上生了淡青色的青苔,还有黑色的污水留下的痕迹,看起来阴森而破败。 张先一看就皱了眉,他常年浸淫画技,对于植物的观察可以说是细致入微,他总觉得眼前的古藤的形态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像是太僵直了些。 不过,他把这归结为自己没见过,少见多怪,没有多想。而水印本来身体就僵硬,看了古藤之后,身体更僵硬了。 男人下了宝座,那几个鬼仆飞快地抬着宝座飘走了,剩下的继续围在他的身边,如果仔细看的话,他交叉的衣领中露出了一串骷髅项链,一个个缩小的骷髅头无声地狞笑,看起来很是渗人。 他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如何?我这洞府还不错吧。” 三个人也一起下了飞剑,听到男人问话,水印和张先一起看萧逸,萧逸责无旁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恭维:“神仙洞府莫过于此,敢问主人名讳?承蒙款待,无以回报,唯有铭记在心,方能不负主人盛情啊。”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雌雄莫辩的阴柔,他的嗓子能掐出水来:“叫我长暗就好。”说完,转身撩开古藤进去了。 灰狼因为脖子上带伤,落后了一步,目光看着他们,隐有焦急,它似乎想提醒他们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红衣男子又拨开古藤露出头,寒声道:“小灰?” 灰狼埋着头夹着尾巴迅速跟在那几个抬宝座的鬼仆后面跑远了。 这个妖怪为什么没有将品种暗藏在名字中的习惯!像胡生啊,花媚娘啦,柳如春啦之类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妖怪,多好。 萧逸失落了一下,很快振作,率先进了洞府。 张先觉得走中间最安全,第二个跟了进去。 水印僵了一下,也进去了。 就在他们进去后,那些古藤蓦然动了,一条条抽回洞府上方的根部,以与沉重身躯不相符的灵活钻入了石缝,也随之进到了洞里。 月见一直悬浮在三个人的身边,为他们照亮了道路。 “我的洞府狭小了些,还请客人们担待一下。” 萧逸弯着腰,一抬头就能碰头,还要应付这个妖怪:“无妨,主人的洞府果然不同凡响,很符合您的品味。” 话说这真的不是墓道吗?真的不是阴森漆黑的墓道吗?这么狭小,让他觉得随时会有女鬼飘出来啊,好吧,妖怪的身边已经飘了十几个鬼仆了。 张先累得不行,扶着石壁做短暂的休息,结果他扶着的那块石壁突然动了一下,吓得他一缩手,狐疑地去看,却没见什么异常,似乎方才的动静只是他的幻觉。 水印还在他后面跟着,张先不想在女仙面前表现得太没用,所以很快就继续往前走了,没有留意到水印在他方才呆的地方停住,仔细地看了看那块石壁,才继续跟上去。 在他们离开后,那块石壁开始蠕动起来,它的蠕动带动了其他的石壁,整个甬道都开始蠕动起来,变得更为狭窄,最后完全封闭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通道越来越宽广,他们从低头弯腰改为摸不到洞顶的时候,妖怪突然停了下来,娉婷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倒像是画上去的一般,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那十几团鬼火也纷纷穿过石壁飘走了。 萧逸大惊,扑上去试图抓住鬼火,却扑了个空,手差点按在石壁上,被水印闪身挡住了。 萧逸收势不及,一下子撞进了水印的怀里,双手从她的腰侧穿过去,抱了个结实。刹那间冷香扑鼻,恍若梦境。 萧逸的表情一片空白,心里却升起了一股茫茫然的喜悦来,像是找到了归处,又像是被填满了什么东西,不可置信却又异常满足,似乎只要有了臂弯里的人儿,此生就再无缺憾了。 他足足愣神了三声数的时间,异常表现得很明显,明显到水印都看出来了,她将弟子扶稳站好,见徒弟像是傻了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还以为他中了什么攻击,问:“逸儿,这是怎么了?” 萧逸这才回过神,像是被一桶雪水当头浇下,喜乐退的干干净净,滔天的罪恶感湮没了他,让他的脸色苍白起来。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亲近师父有这样一种不可告人的欢悦。 水印似是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句关怀能让弟子脸色大变,怔了怔,拉过他的手查看:“难道方才手还是碰到了?” 张先若有所思,瞧着弟子这情形倒像是情难自禁的光景,莫非,他对自己的师父抱有什么……张先赶紧打住自己的想法,这种*的事情未经证实便妄加揣测,实在是对他们的大不敬,而且他们又是救过自己的仙人。 萧逸抽回自己的手,慌不择口:“无事,师父,我只是突然发现我的个子还不到师父的鼻子,有些害怕,怕我长不高。” 慌乱间连弟子的自称都忘了。 水印放下心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总会长高的。若是你真的长不高,师父就给你炼些丹药。” 第一次,萧逸躲开了师父的手:“那师父别摸弟子的头了,弟子怕长不高。” 水印收回手,想了想,说:“好。师父不摸你的头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萧逸,发现弟子低眉垂眼,表现得异常恭顺,却恰好避开了她的目光,不禁露出了一点茫然。她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个弟子在想什么了,他……真的是长大了…… 萧逸心里很难受,难受得很想哭,他告诉自己要忍住,忍住,一定是因为跟师父距离太近的缘故,才会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只要保持好距离,这种错觉就不会出现了。 师父,对不起。 第57章 云游(4) 张先见师徒间气氛有些古怪,连忙出来打圆场:“我说,两位仙人,别愣着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样才能出去?” 萧逸心情不愉,眉目生寒,颇有神挡杀神的气势,冷声道:“不知道。”说着就放出了一条小火龙撞到墙壁上,结果能开山劈石的三昧真火竟然不能撼动石壁分毫,不由得呆住了。出不去!他上了那个妖怪的当,将师父和张先引入了死路。 水印摇了摇头,问:“逸儿,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萧逸羞愧地说:“弟子以为只要看着那个妖怪,不让他离开视线就没事了,却没有想过那个男人并非实体,而是精魂,他将我们带到这里就消失了,实体却没有办法通过石壁……” 这个石壁上应该设有禁制,让实体无法通过的禁制。 难怪那匹狼见他们进来会有那般焦虑的神色。 “还有呢?” “我想着他是想吃了我们,而且喜欢吃新鲜的……”他说到这里想起张先会恶心,所以隐去了血肉,结果好像没起到什么大作用,张先又哇哇地吐了一通,即使只呕出了清水。 “我没说血肉啊。” 张先摆摆手,脸色同胆汁一个颜色:“不用管我。现在新鲜的这个词也会让我……呕……” 萧逸沉默一下,继续回答师父的问题:“因为妖怪的口味问题,我以为他会活捉我们,只需要防着他动手就行了,没设想过他单单想害人的情况。甚至它透露的口味问题可能也是骗人的,不一定真实,如果他喜欢烹炸油煎的话,只需要把我们引到死路,等我们死了再过来收尸,也是一样的。” 张先哇哇地吐得更厉害了,他苦着脸说:“兄弟,你能不能换个话题?你也是人类,也是他看中的食物,麻烦你在说自己的做法的时候,不要那么泰然自若好吗?” 水印不置可否:“还有呢?” 萧逸沮丧的无以复加:“弟子……”他觉得自己哪里都错了,还连累了师父。 水印以为弟子方才的抗拒是因为她对他太过严厉的缘故,特意缓和了脸色,温柔地笑了笑:“不必灰心,你第一次历练,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她提示了一句:“这个墙壁!我以为你会注意到……” 萧逸一怔,看向墙壁。那些墙壁一块块地在蠕动,不时地分泌出粘稠的黄色液体,落到地上就兹兹地冒着白烟,像是有很强的腐蚀性。 渐渐地,整个立足之地也开始分泌那种腐蚀性的液体,四周的洞壁都在汩汩地流出淡黄色的液体。 糟糕的情况不仅如此,他们的去路的通道出现了一条黄线,那条黄线迅速向他们推进,转眼间已经到了眼前,竟然是那种液体组成的河流,上面还飘着十几副没有来得及消融的白骨,看样子很想将他们也变成其中的三具。 这里就直通通的一条道,没有可以让他们躲藏的地方。张先惊慌地求助:“怎么办怎么办?” 萧逸安慰他:“别担心,交给师父就行了。” 昆仑弟子决定试炼之后,师父会将一切交给他自己摸索,做决定,甚至错误的决定也不干涉,让弟子自己亲身体会自己犯了哪些错误,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反正有师父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师长的职责就是保护弟子,指点错误,以及收拾残局。 现在算是生命有危险的情况,该他的师父出手了。 这件事很好解决,水印只是挥挥手,那条河流的流向登时逆转,向着来路退了回去,离他们最近的液流同后面的相撞,激起了白色的浪花,水声如同潮声涌溅澎湃。 洞壁上还在渗出液体,水印率先撑起结界:“继续往前走吧。” 说完,她就脚底生风,飘在前面开路,尽量不触碰洞壁的任何部位。萧逸为了带上张先,只好又把飞剑召了出来,幸而到了这一段,空间已经大的足够御剑通过了。 萧逸也撑起了结界,将张先罩在其中,也不下地,跟上了师父。 张先好奇地看着头顶的透明结界,见那些黏嗒嗒的液体落到结界上,又被弹开:“这就是传说中的仙术吗?果然神奇。” 他摸了摸无形的屏障,感觉很奇妙,明明什么都看不到,手却无法穿过那层障碍。 萧逸恩了一声:“这是结界。” 张先点了点头,兴致盎然地看着头顶的结界,动了学法术的念头,就算不成仙,有这仙术,也足够他炫耀了。 刚转过一个弯,他们就知道那条黄色的河流来自哪里了。拐角处竟然是一片湖泊,里面都是那种黄色的液体,像是沸腾一样咕咕冒着白色的气泡。数不尽的白骨在湖泊中沉浮,阴森可怖。 萧逸的眼皮跳了跳,想找个东西试试它的威力,心里好有个数,结果摸遍全身也没有找出多余的东西,问张先:“先生可有什么不用的物品,可以借我一用吗?” 张先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萧逸想做什么了,就指指他背上的行礼架:“全在里头了,你自己找找看。” 萧逸如言取下行李架,头一个翻出的就是那副白鱼姑娘沐浴图。 张先开始没想起来,等想起来那幅画想制止时,萧逸已经打开了那幅图。虽然只是个背影,那掩饰不住的窈窕身姿,以及延伸入水下的惹人遐想的曲线,无一不彰显了女性之美。但再怎么美也掩饰不了它是幅裸/女图的事实,张先用的笔触很是细腻,那幅图可比春/宫图活/色/生/香多了。 张先:“……” 萧逸迅速扣上,确认师父没有看过来,便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先。 他认出了那幅画的背景,那个白烟缭绕的温泉是他初遇张先的地方,他去的时候只看到了白鱼卷着张先往潭下沉,却不知道原因,那条白鱼想溺死张先,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张先讪笑:“这是画师对于美的追求和向往,你不懂。” 萧逸转手将绢本投入了腐蚀性的湖泊:“我是不懂,所以我决定就扔它了。” 张先:“啊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我冒着生命危险才画出来的孤本……” 萧逸:“……”你还好意思说! “……珍贵的艺术品!流出后世的国宝……” 他的艺术品在他的抽泣声中被腐蚀液侵蚀,变成了白色的泡沫。 张先:“……”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心想,这人要是进入,还不得立刻变成一副骨头架子啊。 水印听到动静走过来:“怎么了?”她看到行囊里的画笔还有画具,目光一动,问张先:“你是画师?” 张先侧了侧身,找了个最能展现他的迷人的角度,骄傲地说:“那是,我是帝都最好的画师。”这个时候,他的小画圣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水印很感兴趣:“我对画画一窍不通,奉德若是不嫌弃,可否为我讲述一二。” 张先受宠若惊:“不嫌弃不嫌弃,女仙若是想学,我愿意倾囊相授。” 水印淡淡地笑:“如此,就麻烦奉德了。” 旁边的萧逸立刻将方才要同师父保持距离的想法忘到了脑后,心想,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师父对绘画感兴趣!恩,会画画能让师父另眼相看! 萧逸开始琢磨着回昆仑以后,在藏书阁找找绘画方面的书籍看看,然后和师父谈话时有意无意地提起绘画方面的专业知识,让师父刮目相看。这样一想,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昆仑。 他扭头一看,发现师父跟张先聊得很开心,偶尔张先也会看向他的方向,不时地点头,目光有些复杂。 萧逸不由得气闷,独自往前走了走,这一走,他又发现了一件事。 洞顶的一块山石后,悬挂着两个绿色的椭圆形的球,一道管状的山石连接着它,隐入了整个石壁中,再联想起方才的黄色液体湖泊,萧逸恍然大悟。 “师父,我明白了。” 水印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退去,闻言抬头:“逸儿,怎么了?” 张先:“……”这个讨厌的小鬼可以不打扰他谈情说爱吗? “我们处身的山洞其实是蛇躯的内部,你看那个绿色的椭圆形的球,其实是蛇的内胆,那种黄色的液体其实是蛇的消化液,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我们应该是处于蛇的中部偏下的部位。引路的一直是那个蛇妖的精魂,他把我们带到了他的肚子里,想一口吞了我们。”看来那条蛇说喜欢吃新鲜的血肉是真的。他该夸一句它很诚实吗? 张先吃惊地说:“可是我们进的是一座山啊。” 水印叹气:“整座山都是那条蛇的身躯。”萧逸想的不错,她的确看出了妖怪的原形,甚至洞口伪装成古藤的小蛇们她看到的也是原形。她害怕蛇妖却不是因为他太强,而是因为她有个弱点,怕蛇,所以看到那个男人才会那样失态。 张先恍然大悟:“难怪那个男人不管是坐着还是走路都像是没骨头一样。” 他喃喃:“长暗,长暗,无日月,吞日月,气可吞日月,这个妖怪好大的口气。” 虽然夸张了些,它的体型也算得上惊人了。 被萧逸看出伪装之后,那条蛇似乎意识到自己制造的假象已经不能蒙蔽这些食物,山洞的坚硬的石壁恢复了血肉之躯,地面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那是心脏的跳动引起的震动。 水印开始了现场授课:“修炼的主要方向不同,炼成的结果也千差万别,有修炼法宝的,有修炼神识的,还有修炼自身的,蛇妖的这种方式属于修炼自己肉身,它把自己的肉身当做制敌的法宝,所以内壁坚硬无比,一般的攻击奈何不了它。” 萧逸点点头,突然问:“清光应该可以打破这内壁吧。” 水印疑惑,刚想问你可以拔出清光了?就见萧逸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第58章 云游(5) 水印不明所以,见萧逸凝神听了片刻后失望地摇头,便开口问他:“怎么了?” 萧逸说:“方才我猜出这个山洞的真实模样后,蛇妖立刻去了伪装。我想,也许它能听到我们说话,就想借清光的名头吓唬他,把他骗出来,结果他完全不上当。” 水印笑了笑:“他是上千年的老妖怪了,姑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有清光,就算有,估计他也想试一下是自己的身体结实,还是你的清光更利一些。” 咚咚!咚咚! 师徒二人循声望去,发现被他们忽略到一旁的张先正在蹦蹦跳跳地够那个蛇胆,那个蛇胆悬得很高,他第一次时还差点儿就够到了,后来却蹦的越来越低,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萧逸的头上挂满了问号:“先生,你这是?” 张先不放弃,不抛弃,继续够那个蛇胆,跳一下说两字,还挺有节奏:“蛇胆……是个……好东西……祛风……除热……明目……清凉……” 萧逸:“……”方才不是还恶心得要死吗?这么快就开始适应了!竟然打起蛇胆的主意了!你忘记这是在蛇的肚子里了吗? 张先扶着腰:“哎呦哎呦,不行了。”说着不行的时候,他望着蛇胆的小眼神特别的不甘心:“我觉得妖怪的蛇胆,功效应该更强,说不定能治百病。” 眼见他的口水有流下来的趋势,萧逸不得不提醒他:“先生,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就算拿到了你也不一定能活着带出去。而且,你旁边就是那个湖,万一激怒蛇妖,它用酸液淹了你怎么办?” 张先一想也是啊,摘蛇胆肯定会疼的啊,疼的话蛇妖肯定不会放过他,所以悻悻然地放弃了。 水印却蓦然开口了:“逸儿,你去帮奉德割一块蛇胆吧。” 萧逸不可置信地看向师父:“可是……” 水印说:“不必担心,有我看着,这个湖里的液体不会溅上来的。” 张先喜笑颜开:“女仙太客气了。”说完还得意地对着萧逸笑了一下。 师父对于先生为什么这么的优待?是因为他会画画?还是她……像凡间女子一样……动了尘心,所以对他百依百顺?后一个念头让萧逸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却不能不听师父的话,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手抬起来,凌厉平挥,剑气暴涨,将一块蛇胆切了下来。割下来的蛇胆切口平整,比任何利器切下来的都要光滑,要知道,即使是吹毛断发的宝剑,切割肌肉时也会留下撕扯的痕迹。而剑气则不会,它是比宝剑更快更利的无形之气。 张先被那块蛇胆砸中,哎呦一声坐到了地上。 肉壁紧急收缩了一下,通道随之变形成各种形状,疼的了。像是那条蛇巨大的身躯在急速前进,他们所处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起来,隆声阵阵,那个湖泊的液体也流了出来。 早有准备的水印做了个下压的动作,那些液体被巨大的力量驱使,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不管荡漾的湖面如何波动,都超不过一个平面半滴。 等到一切重归于平静,他们迎来了蛇妖的报复。从四面八方爬出了无数条纠结蠕动的小蛇,它们游得飞快,密密麻麻的,转眼间地上就没了下脚的地方。洞壁上方也垂下了五彩斑斓的蛇林,一眼望去,细小的鳞片,诡异的花纹充斥了整个视野。 张先头皮发麻,抱着蛇胆第一时间躲到了萧逸的身后:“兄弟,能解决不?” 萧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解决,只要不从结界里出去就没事,它们进不来的。”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从蛇潮出现的那一刻起,水印就像是被魇住了,一动不能动,她的瞳孔急速震颤,陷入了极大的惊恐之中。 一条小蛇试探性地落到了水印的结界上,它应该是有一定道行了,竟然没有被结界弹开,而是嘶嘶吐着红色的蛇信子爬到了水印的眼前。 那条小蛇伸缩吞吐,绿色的三角头威胁地昂起,做出了蓄势攻击的姿势。 越来越多的小蛇落到了她的结界上爬来爬去,水印的结界水波般荡漾不休,在惊恐达到极致时泡沫一般破碎,而她却一个指头都无法动弹。 蛇潮见有隙可钻,登时缠上了她,齐刷刷地张嘴咬下,将她淹没在蛇群中。 萧逸一回头看到这幅场景,心胆俱裂:“师父!”他奋不顾身地伸出手,去扯那些小蛇:“师父!” 被他碰到的小蛇纷纷掉落,瞬间毙命,身体表面找不出一丝伤痕,那是因为一缕比针尖还细的剑气准确地穿过它们的心脏,将它们杀死了。自从上次水印教了他那招控制灵力的招式之后,他就有意修炼自己的剑气,使剑气随他的心意变化多少。 但是小蛇的数量太多了,转眼间萧逸的胳膊上也缠满了蠕动的小蛇,一眼看上去,像是一条会动的五彩袖子,更糟糕的是,他的结界有了空隙,那些蛇不仅在咬他,还试图顺着他的胳膊钻进结界里。 张先哇哇大叫:“你不要命啦?” 张先的这句话惊醒了淹没在蛇群中的人,那个人形突然涣散,化作水雾弥漫,小蛇们没了落脚的地方,纷纷掉落在地,弹起又飞快地游走。 随后,水雾又在萧逸的结界里凝聚为血肉之躯,她的身上被蛇咬出的细小的伤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转眼间已修复如初,那些进入她体内的黑色毒液也没能造成任何伤害,周游了一个循环后,被她的力量牵引,从指尖滴出,柔顺得像是小媳妇。 刚站定,水印就一把将萧逸拉回来,手握住他的胳膊,一层寒冰顷刻间包裹了萧逸的胳膊,将几十条小蛇冻成了五颜六色的冰屑飞散。 结界随之自动封闭,再也没有任何小蛇进来了。 萧逸惊魂未定:“师父?”他一张口就被水印迅速塞进了一个解毒丹。他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黑气,那是毒血即将攻心的症状。 水印形同大病了一场,脸色很是苍白,却动作迅速地拉起萧逸的袖子,见那上面布满了血点,皮肤已然变成了完全的漆黑,不由得一顿。 张先探头:“哎呀,肿了,还好毒气正在退去。”不仅是胳膊上的黑色,萧逸的脸色也在好转,显然性命已经无忧。 萧逸抽抽胳膊,没能抽回来,讪讪:“师父。” 水印慢慢说:“是师父的错,师父本该保护你的,反而拖了你的后腿。” 她给萧逸的伤口抹上灵药,看着那些伤口愈合,说:“以后不可鲁莽,师父被咬中了也没事,你是凡人之躯,死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萧逸腼腆地说:“方才一时情急,忘了师父是不死之躯了。” 像是为了安慰弟子,水印勉力笑了笑,说:“没有人是不死之躯,师父也是有弱点的。” 张先插嘴:“女仙不必自责,女人怕蛇本来就很正常。打打杀杀的事情就交给男人去做,女人只需要躲在男人的后面就行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萧逸突然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圈,目光含笑。 张先捂住胸口:“干嘛?看什么看?就算我一直缩在你后面,也不代表我就是女的!只能说明我是比较柔弱的美男子!” 他有意插科打诨,让水印也忍不住笑了笑。她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似乎正忍受着什么痛苦。虽然视线避开了蛇群,但是那些鳞片的摩擦声,蛇的嘶嘶声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很大的折磨。 萧逸放下袖子:“师父,等我一下。” 他沾着胳膊上未干涸的血迹,在地上画了一个太极符号,将小火龙打入太极之中。那条小火龙顺着阴阳鱼游动,首尾相连,出来时已然变成了庞然大物,那条合抱粗的火龙咆哮着在洞内穿道而过,将蛇群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小蛇嘶嘶痛叫,皮下蛇油助长了火势,将整个洞窟映成了金红色,空气中渐渐传来了肉被烤熟特有的香气。 可是大蛇的肉壁还是岿然不动,火焰对它无效。 张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心没肺地觉得自己饿了,在山里游荡的这几天他吃的都是干粮,已经好几天没吃到热食了。 为了不在女仙面前丢人,张先忍住饥饿,赞道:“兄弟,这把火烧得好啊。我平生不怕蛇,一次性见那么多蛇也有一把火烧了它们的冲动。看到它们,就像是身上爬满了蛇一样……” 萧逸蓦然喝道:“先生!” 张先一愣,看到水印微微颤抖的身体,连忙掌自己的嘴:“哎呦,是我的错,我的错!忘了女仙怕蛇了,该打!该打!女仙莫怪!” 萧逸轻声道:“师父别怕!你看!我把蛇都烧死了。”小蛇们皮开肉绽,初始的肉香已经逐渐转变为烤焦了的糊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令人作呕。那些小蛇变成了厚厚的一层积灰,被三昧真火烧了个精光,一只也不剩了。 水印忍俊不禁:“逸儿,师父不是小孩子。”没有那些嘈杂的声音,她果然好受了不少。 萧逸翠羽般的长眉一扬,转向张先:“先生,萧逸有个不情之请。” 张先哎了一声:“你说。” “我想请先生向女无大神发誓,不会将师父怕蛇的事情说出去。” 张先真不知道该说这个男孩什么,他虽然年纪尚幼,心思却缜密得连成人都不及他,做事更是不留后患,偏偏应答措辞周到从容,让人挑不出半点儿错来。也不知道是天生比别人多生了几个心眼,还是他的师父教的好。 他无奈地举起手想要起誓:“我张先在此立誓……” 水印打断了他的话:“逸儿,不得对先生无礼,哪有逼人家立誓的道理?他又不是故意要听到的。” 萧逸微笑不变,继续看着张先。 水印摇摇头,只好随他去了。她的这个弟子一旦做了决定,连她也无法改变。 张先:“……今日此间发生的事情不会告诉任何人,如违此誓,就让女无大神惩罚我,让我不得好死!” 萧逸满意地点点头,欠身:“有劳先生!” 张先:“……”你妹啊。他毫不客气地将蛇胆扔给萧逸:“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劳累得很,所以,蛇胆还是由你拿着吧。” 萧逸达成目的后心情愉快,也不跟他计较,将那块蛇胆放入了背后的行囊之中。 张先懒洋洋地说:“唉,那个蛇妖还真是沉得住气,徒子徒孙们死了那么多,蛇胆也被割下来一块,还能当一个缩头乌龟,实在是佩服佩服。” 萧逸知道他的这番话是说给蛇妖听的,目的也是为了激蛇妖出来,当下微微一笑,说:“我有一个好主意。” 第59章 云游(6) 水印宠溺地看着弟子,问:“逸儿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萧逸将装着清光的剑匣从背上取下来,掂了掂分量,满意地一松手。那个剑匣相当于一百把宝剑的重量,换算成石头,就是一小座小山,先前萧逸背着它,体内灵力流转,脚步能轻到踏雪无痕的地步,所以蛇妖也感觉不出来,现在剑匣这一落地,直接将蛇妖的心跳震乱了一个节拍。咚的一声,黄色液体的湖泊晃了一下,液体险些溢出来。 剑匣落地的周围的几块肌肉急剧瑟缩了几下,显然是痛的不清,还没有舒展开,剑匣便再一次落到了肉壁上。 萧逸甚至不需要弯腰,剑匣自动地飞回他的手中,又被他随手抛了出去。他的速度极快,张先甚至觉得他从来没有动过,只听到啪啪的声音连成了一线,那些肉壁彼此起伏地收缩,抽搐,痉挛。 不知道是不是疼得了,他们又经历了一阵天翻地转的颠簸。而且这次颠簸持续的时间还很长,特别剧烈。张先觉得自己的胃都快被颠出来了。这还不算什么,痛苦的是,他以各种姿势摔在硬度堪比铁石的肉壁上,好几次都脸朝地,摔了个头破血流,还来不及让萧逸住手。 幸好水印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总算免了他的打脸之刑。 张先感激涕零:“女仙,真是太感谢了,我以身相许可以吗?唯有以身相许才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 水印忍俊不禁:“不必了。”她一手提着张先,另一只手还控制着湖泊里的酸液,依然游刃有余。 张先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心中一动,觉得这个女仙真的是很美,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念头,很想将她的容颜画下来,只可惜条件不允许,不由得有些遗憾。而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念起,他就再也没能将她的影子从脑海中赶出去。 就算在蛇躯内身不由己地滚来滚去,萧逸也没有停止丧心病狂的扔剑匣的动作,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蛇妖逼出来。然后他的行为就被打断了。 打断他的不是蛇妖。 而是那个剑匣! 清光先前一直在沉睡,被震醒以后怒不可遏,飞起来啪地将他打倒在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最讨厌打扰我睡觉的人了!” 它下手也没个轻重,一下子就将萧逸的脸打肿了。 张先见萧逸吃瘪,乐不可支,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肚子,笑得肚子疼。看到没?报应啊,让你方才激怒蛇妖,把我摔了个鼻青脸肿。 萧逸觉得自己不能好了,爬起来就开始拿剑匣用力地砸蛇妖的肉壁。谁管你喜欢不喜欢被人打扰睡觉啊!而且你纯粹就是想给我找不痛快而已! 水印大惊:“逸儿,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砸了这把破剑!” “说什么傻话!清光怎么可能会被砸坏?” “哦,那我扔了它。”说着就开始往酸液里丢! 大概即将被遗弃的命运刺激了清光脆弱的神经,清光大哭:“你!你扔掉我好了!本剑灵还不想跟着你呢!” 水印头疼的要死:“清光,别闹了。” 清光哭诉:“你听到了吗?呜呜,他说要扔了我!扔了我!让他扔好了,本剑灵还不干了呢!” 萧逸:“……麻烦你说让我扔了你的时候别往师父的怀里钻!” 水印哄清光:“他只是说说,说说而已……不会当真的……” 清光越发来了劲:“当初为了得到人家,就甜言蜜语地欺骗人家!把人家弄到手就变了心,想要抛弃人家,薄情寡义!负心汉!不得好死!” 水印哭笑不得:“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胡话,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清光哼哼:“上一个城镇里,我听到有个女人这样骂她丈夫。” 张先擦了擦眼泪:“兄弟,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宝剑,真逗!” 刚说完他的脸就被清光的剑匣一视同仁地扫了一下,成功地变身猪头。 萧逸说:“……臭水沟捡来的。” 清光嘤嘤:“坏人!坏人!欺负小孩子!你怎么忍心欺负如此天真可爱善良无暇的小孩子?坏人!伤害我幼小的心灵!” 萧逸木然:“是啊,亿万年的小孩子,你还真是幼小啊!” 水印解释:“逸儿,清光它说自己幼小是事实,它灵智未开,心性等同于幼童,不是虚言,将来或许会成熟……你要好好跟它相处啊。” 对于灵来说,它的一生中只有两个形态,孩童和成人,它出生之时以孩童的形态出现,当灵窍,情窍开启之时,便可一夕长大成人,灵窍开,心智长,懂世故;情窍开,则开始通男女之情。一般灵窍开,情窍也会随之开启。而水印却是个例外,她天生缺了一颗心,而情窍恰好位于心脏上,所以她只开了灵窍。 而灵若是不想循规蹈矩地长大,也可以因为强烈的意愿而长大,只不过这种拔苗助长的行为无疑会导致极大的痛苦。姚府里暮雪突然增高,异常痛苦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清光听到水印为它说话,越发地拿乔,哭唧唧:“他刚才还嘲笑我!嘲笑我!哼!” 水印继续哄清光的大任:“那我帮你打他好不好?打他让你消气总行了吧。” 说着就势在萧逸的手上打了几下,轻轻的,没什么力道。 清光故作大度地说:“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我就饶了他吧。哼哼。” 萧逸没说话,他将手背在身后,觉得方才被师父打过的地方像是烧了起来,一路烧进了他的心里,熨帖火热。张先不经意间看到萧逸的那个动作,一愣,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水印见将清光哄好了,便说:“清光!去!把这条蛇妖开膛破肚!” 她话里的血腥让张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仙可能不是他想象中的柔弱无害,而是一个真正的斩妖除魔的剑仙,手上沾满鲜血的那种。 不过随即,他就笑得异常淫/贱,女杀神就女杀神吧,他喜欢就是了。 清光轻盈地从剑匣飞出来,转了几圈:“这个容易。”它划过一道横行百米的闪亮电光,在蛇妖的肉壁上留下长长的贯穿伤,开了足够三个人通过的口子。 事不宜迟,水印立刻提着张先从洞里出去,萧逸也随后跟出,总算从翻江倒海的颠簸中解脱了。 蛇躯的伤口在他们身后闭合,像是那个口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出去,他们就看到了一轮悬挂在天边的橙黄月亮,那轮月亮还在飞快地晃来晃去,照在山野之上的光芒也随之动来动去。而周围的山峦在不停地震动,不时有小山轰隆隆地倒下,声震天宇。 张先搞不清楚状况,说:“这是怎么回事?” 萧逸睁大了眼睛,他看得清楚,那轮月亮其实是蛇妖的眼睛,它的另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血糊了一脸。这些动静都是那条蛇妖搞出来的,它像是疯了般漫山遍野地滚动,山一样的粗尾巴扫过之处,山石飞空,千年古木像是小草一样弯折。 然后萧逸就知道,为什么不管他们怎么折腾,蛇妖都没有出现了。因为它自顾不暇,分不出身理会他们了。 只见蛇妖怒不可遏地绕在一座大山上,竖瞳对准了一个方向:“雪衣公子,你才来峦山多久?竟然也想命令我!我还不知道,峦山何时轮到你做主了!就凭你,也想收服我,主宰峦山?” 蛇妖看的方向立着一位清冷的贵公子,他对于蛇妖的喊话没有任何反应,倒是他旁边的美貌女子喝道:“蛇妖,你那副蠢透了的模样我家公子看了就倒胃口,怎么可能会想收服你?他在这里是我求着他来的,我们是来救人的!还不快将你吞的人吐出来!” 那位雪衣公子看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高贵,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贵族小姐,吃穿用度都极尽奢侈和讲究,矜持娇贵。只有一生下来脚底就没有沾上过尘土,用金山玉海堆出来的人才会有那种天生就高人一等的尊贵无上。 明明是盛夏,他却披着一件厚厚的银狐裘,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那件狐裘成色极好,没有一丝杂色,这大概就是他雪衣公子的名号的来由了。 水印听到那个女子的喊话,脱口道:“莲露?” 那个美貌女子闻声回头,大喜:“原来你已经出来了!我就说嘛,明明感受到你的气息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就怀疑是这条贪心的蛇……” 待看清水印,她流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阿水?你变化好大……” 见她分神,蛇妖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尾巴猛地动了,向着两个人横扫过去。 水印惊呼:“小心!” 莲露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到遮天蔽日的鳞片向她急速逼近。 正在此时,一直木木地站在那里的雪衣公子突然抬起手,贴住了横扫而来的蛇尾,跟他的人一样,他的动作也是轻而文静的,像是有教养的少女,因为怕打扰别人,所以尽量不发出声音。 从他接触蛇躯的那一点起,石头的灰色向上蔓延,将血肉之躯化作了山石,那种可怕的石化一直持续到将蛇头也化作石头才停止,于是,山间多了一座奇怪的蛇形山,它保持着一个可笑的攻击动作,却静止在那里,再也不能动了。 莲露大笑:“让你假扮大山吃人,现在真的变成大山了,开心了吗?” 雪衣公子的手又轻轻地在石头上放了一下,无声无息的,那座蛇形山就改变了形状,变成了寻常大山的模样。 萧逸:“……”他还记得要保持环境的一致性! 张先咂舌,悄声对萧逸说:“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头,好生厉害。” 萧逸戏谑:“是很厉害,所以让先生产生了一种想要投怀送抱小鸟依人的冲动了吗?” 张先:“……”原来这小子方才听到了他对女仙说的以身相许的话,在这等着他呢。话说,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对他的师父有什么想法吧。 第60章 云游(7) 红衣男子狼狈地从蛇头上滚下来,见真身被化成石头,暴怒:“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说着,就将脖子上的项链抛上了天。那些小骷髅头飞速转动起来,升腾起巨大的骷髅幻象,是方才的那些鬼仆。骷髅幻象脱离了项链,张大口,向雪衣公子扑了过去。 雪衣公子头也没有抬,指尖一点金光亮起,点向骷髅头。被金光照到的骷髅头像是雪人遇到了阳光,无声地消融。与此同时,正面迎上金光的骷髅头对应的小头骨上裂了一条缝,发出的咔哒一声的极细微的响声。 萧逸听到了那个响声,又见那条缝有扩大的趋势,惊呼:“公子手下留情!”雪衣公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手上的金光反而又涨大了几分。他旁边的莲露连忙道:“公子快停下!” 雪衣公子的手果真顿在空中,金光消失,他的手缓缓地放了下去。从始至终,他都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外界的声光刺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红衣男子见他们顾忌那些鬼仆,心生歹意,反而催动那些鬼仆们再一次冲上去送死,甚至跟在他后面的大灰狼也被他踹了出去。 骷髅头的眼睛中出现了悲哀之色,却在长暗的驱使下不得不再次扑向雪衣公子。 那位雪衣公子似乎只对攻击有反应,鬼仆们来袭,他的手再一次抬了起来,眼神漠然,没有什么焦点。 萧逸飞身掠了出去,人还未至,先将手中的剑匣掷向了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正在凝神施法,没有防备,被剑匣打中,当头栽了下去,他的精魂可没有肉身那么坚强,一下子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再加上瞎了的那颗眼睛,好不凄惨。 施法一中断,那些鬼仆们顿时停在了空中,面面相觑。雪衣公子感受不到攻击,手又垂了下去。 红衣男子刚想坐起来,一道灰影闪过,咬住了他的脖子。 蛇妖又惊又怒:“小灰,你这是反了不成?”说着,口中蛇信在灰狼的身上舔了一下,灰狼身上被他舔过的地方立刻露出了森森白骨,肋骨下面的内脏都隐约可见,受伤严重。 灰狼哀鸣一声,下嘴反而更狠了。红衣男子一怒之下,一下子将它打飞了出去。灰狼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动静,眼睛还死死地看着红衣男子的方向。 红衣男子也没有讨到好,他见大势已去,准备逃走,却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大力往后吸。 雪衣公子五指张开,正对着他的方向,生生将他拉了回去,将他的精魂打成了无数的光点。 见仇敌身死,大灰狼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眼见不活了。 萧逸半跪到它的身旁,却没有下手的地方,不禁为这受难的生灵悲伤。六生皆苦,很多事情他亦无能为力。 那几个鬼仆见它快要死了,也飘了过来,围在他的身边,哀哀哭泣,如同呜呜的风声。 水印走到弟子的身旁,想要宽慰他,本来想摸摸他的头的,临时想起他不让自己摸他的头,又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 莲露也走了过来,她这一走,雪衣公子也跟着她走,明明萧逸他们三个人就站在他的旁边,也没有见他看一眼。不只是人,甚至整个世界都被他无视,无法进入他的眼中。张先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果真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莲露看了看萧逸,对她身后的雪衣公子说:“公子,你救救这匹狼好不好?” 雪衣公子很听她的话,闻言抬起手,那种金光再次出现。不同于方才杀戮性的毁灭力量,这一次,它带着治愈的力量。灰狼身上的白骨生出血肉,愈合如初,甚至原来的旧伤都愈合了,毛发发亮。更重要的是,它的精气神也恢复了。 金光消失以后,灰狼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抖抖皮毛,如同新生。 恶主已死,它无需再隐藏妖狼的身份,再加上因为衰弱而被抑制的妖力恢复,灰狼恢复了妖狼的形态。背上长出嶙峋的骨刺,四肢变得长而充满爆发力,使得低垂的腹部远离地面,脖子和尾巴上的毛发拉长的同时变得浓密,嘴变长,獠牙伸出,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妖兽。 鬼仆们很高兴旧日的伙伴又活了过来,凑近它同它絮絮的说着什么。 张先腆着脸凑上前,对莲露拜了又拜:“好姐姐,漂亮姐姐,给我也治一下呗。” 他方才摔的不成人样,又被清光补了一剑匣,现在脸上青青紫紫的,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了,异常可笑。 莲露捂着嘴轻笑:“哎呦,嘴可真甜。公子,给他也治一下吧。” 雪衣公子像是没有控制好力道,抬手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张先被抽的一翻身,直接栽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起来:“你做什么?” 雪衣公子还是漠然地看着前方,分外无辜,像是方才打人的不是他。 莲露笑得不行:“公子方才在给你治伤。现在你身上的伤已经治好了。” 张先狐疑地说:“真的吗?”可是雪衣公子给灰狼治伤不是这样治的!怎么看雪衣公子都只是单纯地给了他一巴掌而已!是因为方才他把手放到他的眼前晃了晃的缘故吗?其实他就是为了报复他想打他没错吧,疗伤什么的都是借口! 莲露见他不信,对水印说:“给他看看。” 水印手一划,等人高的水镜凭空出现,将张先照的纤毫毕现。 张先一见自己恢复了俊秀的模样,大喜过望,还特意多照了一会儿,好让水印注意到他的英俊非凡,器宇轩昂,结果萧逸恭敬地喊了声师父,一下子将水印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水印这才想起该为弟子介绍一下友人,便说:“逸儿,这是你露姨。” 萧逸弯腰:“露姨。” 张先恨不能将萧逸打包起来塞回蛇肚子里,这个小鬼太可恶了,不仅将女仙的目光引走了,连新来的美女姐姐的关注点也落到了他的身上。他跟他八字犯冲吗? 莲露好奇地看着萧逸,问:“这就是你的徒弟吗?看起来很不错啊。” 水印淡淡地笑了笑,还没有说话,一直表现得神游物外的雪衣公子突然转过头,轻轻地说:“你在怕什么?”他是对水印说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雪衣公子主动开口说话,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同这个世界无形的隔离便被打破了,整个人像是有了灵魂。 莲露诧异地说:“公子?” 萧逸有些奇怪,师父害怕也是方才的事情了,现在神色如常,谈笑自若,他是怎么看出来师父在害怕的? 还有,这一主一仆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古怪,名为主人的雪衣公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侍女走,还对她言听计从,莫非…… 旁边的张先悄悄凑过来,问萧逸:“兄弟,这个雪衣公子是不是这里有问题?”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哎,你说,他既然法力无边,为什么不给自己治治这里?” 萧逸:“……不是!”他的心里有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有些匪夷所思。而且,露姨是他师父认识的人,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轮不到他过问。 雪衣公子见水印不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你的心里在害怕,你在害怕什么?”他像是雪做成的女孩一样,不染尘埃,吹口气就能化了。 他这一开口不要紧,萧逸背后的清光确认了什么,嗡嗡大响,飞出剑匣直刺他的眉心,快如闪电。 雪衣公子抬起手,指尖金光明灭。 水之涟漪在空中出现,却是水印的结界拦住了它,不让它靠近雪衣公子。 萧逸大惊,抓住剑柄:“清光你干什么?” 清光的情绪极为激动,剑身不停地震颤:“是你!” 它的这种冷酷的语气是萧逸所陌生的,充满了神剑应有的强大和威严,全然没有以前的骄纵任性。按理说萧逸应该高兴的,因为它总算不是一个坑爹货了,可是不知怎地,萧逸却感到了一丝悲伤。 在他的心里,清光是任性的,时常无理取闹的,且无理取闹程度直逼泼妇,逼的他无法可想。同时,它也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即使任性也是小孩子式的,让他讨厌不起来。可是眼前的清光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仇恨地同雪衣公子对峙…… 雪衣公子静静地看着清光,目光澄澈,似乎没有任何罪恶能加诸到他的身上。 他的平静从某种程度上更能让人愤怒,就像是你好不容易见到了念念不忘多年的仇敌,而他却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你,完全不记得你,像是他加给你的那些仇恨都不存在,让你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现在,清光就是这个感受,它的剑身一振,又想向他冲过去:“你!” 水印大喝:“清光!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清光一滞,不甘地停下来,愤恨地说:“可是他杀了风歌!” 水印的面上闪过悲痛,低声道:“你胡说什么?风歌是被魔神围攻而死的。他没有动手。” 清光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拼命地想忍住眼泪,声音因为强忍的悲伤而嘶哑:“他是没有动手,可是他就在旁边看着,那些魔神就是他引来的!他害死了风歌!”它似乎又想起了主人被围攻的那个绝望的时刻,放声大哭:“是他害死了风歌!”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撑不住了。因为下面的章节需要反复修改,所以即日起改为隔日更,也就是说后天更新,还是单号更新,双号如果是周末加更一章,请大家见谅^_^ 第61章 云游(8) 萧逸大震,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看雪衣公子,没想到那个风采过人的神人竟然是被他害死的,难怪清光见了他情绪如此激动。 他轻声道:“好了,别哭了,你的主人是个风光磊落的人,即使身死,也丝毫没有被仇恨束缚。你也要看开些。” 那长风一般的男子竟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蓄意谋害吗?可是他在消散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内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害的怨恨和痛苦,连仇恨都不能羁绊他分毫。那是怎样一个强大又自由的灵魂啊,难怪清光只认他一个剑主,就连师父…… 说实话,师父对风歌的过度在意让萧逸有些焦躁,而他正焦躁的时候,就听到雪衣公子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不风光磊落吗?” 雪衣公子转眸凝视着他,越发地像一位安静的少女。 那句本该是咄咄逼人的问话被他一说,也变得像是对多年不见的故友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萧逸不回答他,他也不催促,而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回话,像是古老的家族教导出来的贵女。 是时,那种旧式的贵族风雅已经没落了,一则年代久远,二则一味地追求空洞的风花雪月之美,时时刻刻地保持华贵奢艳的仪容和礼仪,无意义且苍白。最重要的是,浪费无尽的时间和流水般的金钱来维持那种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风雅,于国家是灭亡的征兆,于个人,是家破人亡的节奏。 而显然,时间和金钱,雪衣公子样样不缺。 本该腐朽的风仪礼节由他做来,分外地让人感到惊艳,让人感到一种传承千年的雍容和高贵。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他主宰风雅,信手拈来,随心所欲,如同君王掌控臣子。 萧逸才不管他风雅不风雅,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之情,冷冰冰地看着雪衣公子,一言不发。 姑且不说他的话只是为了安慰清光,并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就算有,听清光的话,风歌应该是被这位雪衣公子害死的,这位雪衣公子不仅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意,反而有脸质问他? 萧逸刚想开口,就听师父冷声反问:“难道你不是吗?” 莲露看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水印,小心翼翼地说:“阿水,公子他已经知道错了。这些年他一直很沉默,几乎都没有说过话,他也很后悔。而且,从那件事后他改变了很多,前一段时间他怕几个凡人被妖怪吃了,还特意将他们领回洞府招待了一晚。最后给了他们很多东西,将他们送出了山。公子,你知道错了,对吗?” 雪衣公子看着水印,轻声道:“抱歉。”那个抱歉轻飘飘的,也就显得毫无诚意,让清光又有冲上去砍了他的冲动。 水印的脸上像是结了冰,厉声道:“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清光。” 雪衣公子看了她一眼,真的对着请光说了一句对不起,这句话倒是认真了不少。 清光的剑气潮水般涨涨退退,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砍死他还是遵守诺言之间犹豫了几个来回,最终郁郁地飞回了剑匣,浑身散发着本剑灵很不爽,不想死就别打扰我的讯息。 萧逸向师父靠近了几步,悄声问水印:“师父,你没事吧?” 水印低头看了看萧逸,脸色缓和了不少,摇头:“无事。” 萧逸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师父你……” 水印淡淡地笑了笑,说:“不必担心。” 萧逸欲言又止。其实他很想问问那个风歌跟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走了师父这样难过。上次从剑阁出来,他翻阅过昆仑宗的大事记,想查查师父跟风歌的关联,而这个关联最好的切入口无疑是清光,结果让他失望了。 大事记上记载说清光是昆仑宗的开山祖师爷收在剑阁的,他嘱咐昆仑宗世世代代镇守此剑,不得有违。跟师父没有半分关系。因为他的师父加入昆仑宗的时候,昆仑宗已经传了九代了,他是第十一代,这么说的话,师父应该是通过清光的识海认识风歌的,或者说他们本就相识,在昆仑宗又重逢了。 他倒不必担心师父对风歌有什么恋慕之情,因为他的师父根本就不可能沾染上男女私情。而当时的他,根本不明白这一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萧逸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莲露。也许,他可以问问露姨。 莲露见水印神色有所缓和,趁机说:“阿水,既然来了,就到我们的洞府去坐坐吧,歇一晚再走。” 她见水印方才因为萧逸才有了个笑模样,便抓住萧逸的手,哀求道:“逸儿,你帮露姨劝劝你的师父好不好?” 萧逸心软,见露姨这般小心便有些不忍,再加上他想打听风歌跟师父的事情,所以便答应了:“好!” 莲露见他如此懂事,很欢喜:“好孩子,露姨在这里先谢过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偷眼去看水印的反应,见水印颦起了眉,知道她心结未解,不由得叹了口气。 萧逸转向师父,刚想说话,突然觉得脸上暖暖的,柔和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被清光打出来的瘀伤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微微肿起来的腮帮子已经下去了。 他脸上方才被清光伤到的地方被头发挡住了,也不知道雪衣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莲露惊喜地喊了一声:“公子。” 萧逸不愿意让露姨难堪,勉为其难地向雪衣公子行了个礼:“多谢公子。” 雪衣公子没有说话,只微微抬了抬手,文静而秀气,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那个引魔神害死了风歌的凶手。 不用莲露开口,雪衣公子便主动为萧逸治好了伤,这个行为无疑是对看重萧逸的水印的一种无声的示好。 水印一直没有松口,见此情形神色倒有些松动:她也不愿意莲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张先看出了水印的动摇,摸了摸头,笑嘻嘻地说:“女仙,我一介凡夫俗子,比不得你们有金刚不坏之身,奔波了大半夜十分劳累,可否照顾我一下,随这位美人姐姐去休息呢?” 莲露大喜,不仅仅是因为张先肯替她说话,还有张先称呼她为美人姐姐极大地取悦了她,虽然她比这个凡人不知道多活了多少倍,但是女人总是希望自己越年轻越好的,而且姐姐前还有美人两个字。 她目光期待地看着水印:“阿水?”语气中难免流露了几分渴盼:“我们也很长时间没见了,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水印无奈:“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跟你走一遭也就是了。” 那边,灰狼似乎也跟鬼仆们商量好了去向,听说他们要走, 灰狼嗷呜一声,甩着大尾巴奔了过来,那些鬼仆们也随之跟了过来。 萧逸诧异地回头,见那条大灰狼飞奔到雪衣公子的脚下,绕着他团团转,被他逼人的贵气所迫,不敢碰到他,只不时地用犬科动物的湿润眼睛看着雪衣公子。就算变成了妖狼的形态,在雪衣公子面前,它也就是一宠物无疑。 雪衣公子垂眸,跟它对视:“哦?你想跟随我吗?” 大灰狼已成精,虽然未修出人形,却能听懂人话,当下点点头。 雪衣公子漠然地说:“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吧。” 莲露想要劝止:“公子,这匹狼弑主不祥,还是别要它了吧。” 雪衣公子淡淡地说:“莲露,我……这么多年了,你就让我养个宠物吧。” 他说到我的时候顿了一下,将中间的那句话带过去了,因为他知道莲露能明白的。 果然,莲露流露出些许伤感,唉了一声随他去了:“我只是担心你……” 雪衣公子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我以为你只考虑那个人交代你的事情呢。” “公子,你怎么能用那个人称呼……” 雪衣公子抬起手:“到此为止,你去催催他们,让他们早些办完事情随我们回去吧。” 灰狼找的是雪衣公子,那些鬼仆们找的人确是萧逸。 萧逸适才忘了它们,本打算抬脚就走的,此刻见他们过来有些歉意,问:“你们想入轮回吗?我可以送你们去投胎转世。” 那十几个鬼仆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们推出了一个代表,看样子修为是他们中间最高的,已经能如常人地跟萧逸对话了。正是方才寄身的小头骨裂了一条缝的那个鬼仆。 那团鬼火莹莹烁烁地伸展成一位金甲银盔的将军,他对萧逸说:“适才多谢您的出手活命之恩,我们都很感激您,来生愿做牛做马的报答您。方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他们去投胎转世,我还有个事情想请恩公帮忙。” 萧逸微笑:“报恩就不必了。这样吧,我先送他们去轮回,你的事情一会儿走在路上慢慢说好吗?” 将军答应了。 而在张先和莲露的注意力都落到送鬼仆们轮回的萧逸的身上的时候,雪衣公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水印的旁边,执着地问:“你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他的神色关怀,目光真诚,让人很难拒绝他的好意。 而水印却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雪衣公子也不生气,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萧逸:“他是你的徒弟?真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水印怫然变色:“你!” 莲露听到声响,抬头张望了一下,脸色也变了,她走过来:“公子,你在说什么呢?” 雪衣公子:“我说她的弟子看起来很是不俗,是她教得好,还想说,我们很久没见,她变了很多。可是她却很紧张的样子……” 说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委屈,仍然是安静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莲露松了一口气,看着水印的目光难免带了一丝埋怨:“这样啊,公子不要委屈,阿水她总有一天会明白你已经悔过,不会再犯错的事实的。你要给她时间证明你的决心。” 水印:“……”她知道莲露很欣慰自家公子终于知错,唯恐别人因为他曾经的错误歧视他,伤了他悔过的心,会让他放弃改过的机会,所以难免有保护过度的嫌疑,也不辩解,只是保持了沉默。 雪衣公子解下银狐裘,递给莲露。 莲露大惊:“公子这是何意?” “应该的。他也算是我的晚辈,这件狐衣,就当做是给晚辈的见面礼吧。” 莲露为难地劝阻:“公子,你的心肺受过创伤,不能受寒,这件狐衣是专门给你御寒的,还是……” 雪衣公子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莲露顿时噤声,捧着银狐裘走向萧逸。 萧逸关闭连接阴阳的通道,擦了擦头上的汗,就听到莲露对他说:“逸儿,这是我家公子送给你的。你收下吧,不用跟他客气。” 萧逸下意识地看向雪衣公子,就见他冷漠地抬抬手,说:“见面礼!” 萧逸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这位雪衣公子做事全不按常理来,实在是不能以常理揣度,便求助地看向师父。 水印颔首:“收下吧。” 萧逸这才将狐衣收了起来。莲露见他收下狐衣很高兴:“那么,诸位请随我来吧。”众人这才陆陆续续地开始出发。 第62章 做客(1) 萧逸没有跟在师父后面,而是追上莲露,悄声道:“露姨,风歌前辈跟我师父有什么渊源吗?” 莲露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挺有心啊,还知道关心你师父。你想知道风歌的事情?” 萧逸期待地点点头。 莲露狡黠地说:“这个露姨不能告诉你哦。” 萧逸:“……”耍他很好玩吗? 莲露像是看出了他的失望,笑嘻嘻地说:“露姨只能说,风歌是你师父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呢。如果有一天,你师父愿意告诉你,你自然会知道。” 非常重要的人……么?萧逸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这样啊……” 莲露忍不住大笑:“你这是在吃醋吗?好可爱。真是的,你有什么好介意的,就算风歌仍在,你师父也还是会疼你的啊。我看的出来,你师父她很宠着你呢。像刚才,她不就因为你改变了主意,愿意跟我去洞府了吗?若是以前,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萧逸的心思被莲露看出来,尴尬得要命,同时又很开心。原来在他师父的心中,他和风歌同样重要吗?也就是说如果他离开了,他的师父也会难过,也会悲伤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萧逸勉强保持着镇定说:“多谢露姨。” 而在他们身后,雪衣公子侧身让开,让水印先过去,在她经过的一瞬,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你所怕的皆会成真!”说话的时候,他与水印离得很近,接近耳鬓厮磨的程度,很是亲密。 水印怒目而视。 张先看到这一幕,好生羡慕,心说这雪衣公子看着不声不响的,想不到*手段比他高多了,看女仙这怨恨的样子,多半已经被他得手过了吧。 张先的这一念头方起,就见雪衣公子抬眸看了过来,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见面一来,雪衣公子一直无视张先,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他一个,不说话的时候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当他人不存在,所以张先才怀疑他的脑子有问题,也因此,他看向张先的动作很惹人注目。 再加上他抬头看过来的时机太过巧合,结结实实地吓了张先一跳,还以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心思被他看破了,但是后来张先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一闪即逝的念头都能被人看透了,那么,那个人岂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神明了? 这样想着,张先放下了心,笑嘻嘻地凑到水印的身边,开始同她套近乎,他还没有放弃想跟女仙谈恋爱的念头。被他这一耽搁,水印的步速也放慢了下来,于是雪衣公子就先行一步,走到最前面去了。 萧逸问完话,就闪到一边,开始同鬼将军对话,询问他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 鬼将军说:“如您所见,我是一名将军,在一次对敌战争中,不幸落入敌人的包围中,三十万大军齐陷绝境,兄弟们誓死护我突围,让我去报信求援。结果路过这里时,肉身被蛇妖吞噬,灵魂也被他炼成鬼仆,不得解脱。说来也惭愧,他留下我是想让我为他出谋划策……我惦念着那些弟兄们,只好苟且偷生,为他做事,干了不少为虎作伥的事情……” 开始时灰狼做先导,伏击他们,萧逸还在想,这什么世道,连妖怪都开始懂兵法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是鬼将军在为他出谋划策。 萧逸叹息:“将军被蛇妖控制,身不由己,做那些事非出自本心,且有悔过之意,苟且偷生也是为了他人,不必过多地自责。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将军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兄弟们还在战场上厮杀,我身负搬救兵的使命,如今好不容易脱身,自然要继续未完成的任务。我的兄弟们还在等着我呢。” 萧逸久久地看着他:“将军,你可知道如今是什么年份吗?” 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看这个将军的鬼魂修炼的年代,至少不少于两百年,可是他说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刚死没多久一样。 将军纳闷:“这难道不是元光五年吗?” 萧逸垂眼思索了一下:“将军,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的年号元光应该是庆穆帝拟定的,从那个时候算起,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也就是说,即使你的兄弟们没有在战场上丧生,如今也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将军呆了呆:“我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吗?”他想了想,还是坚持:“我承诺过会搬救兵回去,让兄弟们坚持到我回去,兄弟们答应了,他们既然说了会坚持到我回去,就一定不会离开。我相信他们。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我的兄弟们都是重诺守信的好汉。他们一定还在那里等着我,我要回去找他们。” 他执念未消,萧逸也不好勉强,只好答应了:“既然将军坚持,那萧逸就为你走一趟吧。不过,要等我从这个地方出去,可以吗?” 将军抱拳行了个军礼:“多谢恩公。” 说完化作了一团鬼火回到了那颗小骷髅头中,萧逸将它收在了袖中。 莲露见公子过来了,连忙道:“公子冷不冷?要不我为你变件衣服出来吧?” 雪衣公子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子般盖住了眼睛:“莲露,其实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酷暑寒冷毫无意义。我身体不好,这是事实。而且,因为这个伤口永远好不了,我的身体还会一直不好下去。可是我一直披着那件狐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心寒。还是因为,它是那个人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他的话似乎挑起了莲露的伤心事,她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抑制的悲伤和怀念:“公子……” “不要可怜我。莲露,记住,永远不要可怜我。” 莲露连忙道:“公子,我怎么会可怜你呢?我……” “好了,别说了,我犯下的罪孽恐怕是赎不完了,只是还要连累你,陪我一起呆在这无边的囚牢之中。” 莲露欣慰地说:“你我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我受主人之托,看顾你,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张先又是一阵羡慕,心想这雪衣公子艳福不浅,女仙就不说了,美女姐姐对他更是百依百顺,温柔体贴……看他这种华贵的气质,说不定拥有一个后宫也说不定,后宫三千可是很多男人的终极梦想啊。不过,他的身体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啊,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可以……嘿嘿…… 正在走着的雪衣公子突然一顿,很快就继续往前走了,他边走边对旁边的莲露吩咐了几句什么,而莲露连连点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张先觉得有些不妙,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两次呢?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莲露快步向他走了过来:“你方才,动了什么恶念吗?” 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告诫人们不可作恶,说是人在做天在看,甚至邪念也不能动,因为神明会知道。可是神明是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能遏止罪恶呢?所以,该发生的犯罪还是会发生,不可避免。 可是如果这种神明真的存在呢?他连最细微的恶意都能捕捉到,人心的想法都赤/裸/裸地曝露在他的面前,供他呈阅,毫无遮挡呢? 那该有多无地自容!张先冷汗涔涔,沉默不语。 莲露摇了摇头:“不要在我家公子面前动恶念,否则……” 张先连忙求饶:“美女姐姐,奉德不敢了,不敢了。奉德知错,请你家公子恕罪。” 莲露也不屑于跟他这凡人一般见识,故而笑道:“看把你吓的,别怕,我家公子不会怪罪你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仔细地看了看张先的相貌,突然笑了起来:“是你啊,先前一直觉得眼熟,没能想起来,你不就是那个误闯入山里的凡人吗?” 听她的口气,她好像见过自己,可是张先却确认自己从未见过她,所以疑惑地问:“什么?” “说起来你真要感谢我们家公子。这山里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妖怪,你却傻乎乎地在山里睡觉,我家公子怕你有危险,每天夜里都守在你身边,天亮时才离开,不然你以为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先油然升起了感激之意:“如此,还要多谢公子的庇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雪衣公子也听到了,简单地提了提缘由:“我们也算有缘。” 萧逸同鬼将军谈完话,走到水印身边,悄声道:“师父,去安都之前我想绕一下道。” 水印为了配合萧逸的身高,特地侧侧耳朵,问:“逸儿想去哪里?” 于是,萧逸郁闷地发现,自己真的比师父低半头,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长芦。” “那个地方么?”水印沉吟,“也好。不过,逸儿,你有没有想过,每当你插手一件凡人的事情,就不得不跟他们产生牵扯?到后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那些因果都会找上你,不管是悲伤的,还是愉快的,都不太利于你的修行。” 萧逸奇道:“我跟他们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为什么会跟他们产生牵扯?” 水印笑着摇摇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道可是很奇妙的。师父只想问问你,如果有一天你种下的善因,结下了恶果,你还会后悔曾经的行为吗?若是时间重来,你会不想遇到那些让你悲伤的凡人吗?” 萧逸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摇头:“不会。” “那师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逸儿,你总要体会一下,才能明白一些道理。而你做出什么决定,是你的自由。那件狐衣是件宝贝,你记得收好,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就穿上它。” 萧逸疑惑道:“师父?” 他这声师父拉的长长的,软软的,倒有些小时候的娇憨。 即使没有心,水印也觉得那个部位像是化掉了一般,软的一塌糊涂,不禁温柔地应道:“哎—师父在。” 萧逸很想多享受一会儿师父的温柔,又拖长了声音喊了一声:“师父。” 对于唯一的弟子,水印永远有着足够的耐心:“哎—哎—师父在呢。”不问缘由,不呵斥弟子,只是这样一遍遍地温柔地回应着弟子的呼唤。 萧逸凝视着师父的侧脸。这样的师父让他很想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将剑心寄托在师父身上的决定。 师父,你可能不记得我说过要陪着你了,但是我会一直记得,永远。 莲露诧异地回首,注视着这对默契的师徒温馨的一幕,发自内心地微笑。真好,阿水,原来你也可以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第63章 做客(2) 说话间,雪衣公子的洞府已经到了。 云烟稀薄,一座浮在空中的天宫赫然出现,不知名的无数明珠将这座天空之殿照的如同白昼,飞台楼阁,九重宫阙,抄手走廊不计其数,流泉溪水流漱其中,更有飞烟一般轻盈的绝色女子做清凉打扮,在宫楼间穿梭往来,轻纱描摹出风的轨迹,正所谓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姿色个个非人间女子所能比拟。在这个仲夏的夜里,如同一场不知名的迷梦。 张先的眼睛开始发光,心说,我只是随便想想而已,没想到雪衣公子他真的有一个后宫……想到这里他赶紧打住,这个雪衣公子厉害的紧,能听到他人心声,再想下去雪衣公子又该找他了。 萧逸觉得身边亮起了莫名的光芒,狐疑地寻找了一下来源,却只看到张先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些女子看个不停,不禁好心地提醒:“先生,呆会儿千万不要动什么歪念头,不然你可能就要留在这了。” 张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知道知道,别打扰我看美女。” 水印开口:“逸儿,奉德想看你就让他看吧,一会儿你看着他些,别让他有事。” 萧逸:“……”又来了!师父为什么总是护着先生! 张先回头看到水印,莫名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看美女这件能让他整个灵魂都沉醉的事情也开始变得没滋没味起来。唉,若是能让女仙倾心于他,别的女子他可以全都不要啊。可惜……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他的殷勤并没能让这位女仙动情。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起来。实在不行,他就用她最怕的东西吓唬她,让她跟自己回家好了。 雪衣公子玩味地看着萧逸,觉得很是奇异。像他这种年纪的男孩,就算因为清修而清心寡欲,对于异性也是有着本能的好奇的,而他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确定了环境之后,便再也没有多瞄一眼那些迷离色相,该说他小小年纪便定力非凡,心性坚毅吗?还是…… 雪衣公子将目光投向了水印。张先想的不错,他确实能听到人的心声,方才,他似乎从萧逸的心声中,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让客人们看到了那些飞在空中的美人们,莲露有些尴尬,叱道:“混账!见到客人们来了,还不快躲起来?”他们还处在山脚下,她的声音却远远地传了出去,似乎一直传到了天上。 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们似乎很怕她,听到她的训斥个个花容失色,化作烟雾钻进了香炉里,原来真的是飞烟幻化成的美人们。 莲露尴尬的向水印解释:“公子无聊时弄的消遣,唱个歌儿弹个曲儿什么的,用来给那些凡人们看的。” 张先顿时就不乐意了:“美女姐姐,你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地搞歧视啊,那些人是凡人,我也是凡人,为什么只给他们看,不给我看呢?” 莲露瞪他:“说什么呢,逸儿在这儿,把你那些男人的龌龊想法收收!”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兄弟他不是男人吗?”张先笑嘻嘻地去揽萧逸的脖子,结果没揽动。 萧逸站的笔直笔直的,像一棵生长千年的水杉树,砍都砍不倒。张先的脸色僵了僵,整个身体倾向萧逸,加了把劲,还是没能撼动他半分。 萧逸微笑着问:“先生,你方才说什么了吗?”说完开始放杀气。 张先火速将胳膊放下来,陪着笑脸:“我说我不是男人,兄弟你才是真男人!” 莲露丝毫不给他面子的哈哈大笑。 张先泰然自若,不以为耻:“来,兄弟!把你的飞剑祭出来。” 萧逸:“……”手势一划,飞剑比往常快了一个瞬目地到了他的脚下。 萧逸定睛一看,听他召唤的竟然是清光!它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忘记吃药了?该不会它还没有死心,想偷偷摸摸地给雪衣公子来一下吧。 保险起见,萧逸还是问了一句:“清光,你这是?” 清光恹恹地说:“少废话,快上来!看在你安慰本剑灵的份上,本剑灵就让你御一次。” 水印似乎很高兴见到他们和谐相处的情形,见状背着手笑道:“清光,不如也赏我个脸,让我也上去转一圈怎么样?” 清光意外地好说话,没精打采地说:“可以啊。” 眨眼间就被撇到一边,张先表示不开心:“哎?那我……”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莲露捂着嘴拖走了。 萧逸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师父。” 水印笑道:“哎,对了,忘了问你这个剑主一句了,我可以乘一下你的剑吗?” 萧逸将手按在心口,深深鞠躬:“荣幸之至。” 雪衣公子御风飞在最前方,莲露招手唤来一只白鹤,让它驮着张先上去,而萧逸和水印御剑飞在最后面。 明明一眨眼就能到的距离,萧逸却将剑速放到了最慢,恨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水印竟然没有察觉出剑速有什么不对,只是背着手看着远方,神思不属。 这一刻,她脸上的表情跟雪衣公子初出现时如出一辙,那是远古遗留下来的生灵特有的,对于这个世界的隔阂。即使远古时期野蛮而血腥,为了生存每个生灵都在拼命战斗,但是他们还是想回去,那才是他们的时代,他们的故乡,可惜,她已经回不去了。 萧逸目光黯淡,知道自己陪着师父的这几年,不过是师父漫长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的生命中有太多的空白他没有参与,可是没关系,她以后的生命,他全程陪同,不离不弃。就怕师父还挂念着风歌前辈……也许她现在就在想念着那个人,他能感觉得到。风歌前辈应该带师父乘着清光在空中兜过风,所以今日她特意站上来怀念一下风歌前辈。 “师父?”萧逸忍不住喊她。 水印回过神来:“逸儿,怎么啦?” 那种隔阂顿时就消失了,萧逸放下了心,问她:“您刚才在想什么呢?” 水印长长地出了口气:“师父在想啊,师父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 “回去?回去哪里?”萧逸的心沉了一下,却不动声色地笑着问。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露姨他们,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现在的时代是你们的。我们这些生灵,本就该埋葬在那场洪水中,不见天日。就算存活下来,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萧逸颦眉:“师父?” 水印察觉到了弟子的不安,歉意地说:“只是一时的感慨罢了。逸儿,说来还要感谢你呢。” “感谢弟子什么?” 水印弯下腰与他对视,笑了起来:“感谢你让师父有了归属感啊。记住,逸儿,风歌他属于过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可是你才是我与这个时代的联系,所以不要不安,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时光掀起巨大的洪流,摧枯拉朽地将一切带走,它让美人白头,将军成骨,沧海桑田,似乎没有什么能够留存,可是萧逸却始终记得那一刻,那一刻,师父脸上温柔的笑意,弯起的眼睛,以及眼睛里盛满的细碎光芒……漫天银河在她的身后斗转,星光洒落,疏朗寥落。 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恩,师父,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呢…… 水印之所以特意找萧逸说了这番话,是因为莲露方才瞅个空,把萧逸的话转告她了,说的时候乐不可支,说是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鬼,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吃醋,还跟大人争宠。 水印却听得凝重,她总觉得这段时间弟子有些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保险起见,她找萧逸谈谈心,想让弟子安心,如今看来,效果还不错,至少他的脸上总算有笑容了。 到了宫殿,张先也累了,所以在莲露给他指明栖息之处后就去睡了。雪衣公子不知去向,似乎已经回自己的宫殿了。莲露将水印拉走,说是要跟她秉烛夜谈,只剩下萧逸站在原地,无所事事。 他想了想,起了偷听的念头,打算听听师父跟露姨的谈话,了解师父的往事。她们谈话总免不了叙旧,一定会谈及师父的往事,这可是个好机会。师父平常总不肯提及以前的事情,让他很是苦恼。 莲露跟水印去了一处楼阁的二楼,那个楼阁的窗户上糊着淡黄色的窗纸,窗纸上印出了两个秀美袅娜的女子身影,单看外表,很难看出这两位年华不过二十的女子已经活了千万年,是和魔神同一期的生灵,不同于仙女的弱质芊芊,这两位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能使山河变色,翻云覆雨的角色,可是她们沉默而隐忍,避世不出,选择了不为人知晓的低调生活,因为她们已经算是异类了。 毕竟是少年心性,不同于日后的稳重,萧逸毫无心理压力地猫在那个窗口下,听她们谈话。刚潜到窗下,萧逸就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水印语气责备地说:“……你不该带着他出永恒之境的,你忘了……是怎么吩咐你的……” 水印情绪激动之下语速很快,萧逸没听清她的那个称呼,而且那个称呼的发音不同于人类,似乎是远古的语言,萧逸没听懂。 现在的语言虽然是由远古演变而来的,但是千万年来时代变迁,很多古语言已经失传了,她们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古语,萧逸听得很费劲。 莲露呐呐:“可是他已经被关了这么多年了,纵然主人嘱托我看管他,不准放他出来,可是你我真的能把他当囚犯看待不成?再说了……他不能不听我的话……我会看着他,不会出事的。” 听到这里萧逸倒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个雪衣公子是个高贵的囚犯,露姨是负责看管他的人。萧逸有种预感,雪衣公子被囚禁应该跟风歌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要小心……莲露,你不能太过相信他。切记一定不可感情用事……” 莲露不赞同:“阿水,你不能公子带有偏见,他是犯过错,但是你要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水印摇摇头,神色间很是无奈:“我是担心你……你不要被他骗了。” 莲露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主人给他下了死命令,不许他有伤我的念头。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主人……” 萧逸怀疑自己听错了,哪有命令人不许起什么念头的,这不是笑话吗?还是说只是一句简单的告诫,警告雪衣公子不许有什么坏念头之类的。 水印说:“规则都是有漏洞可钻的……你说的对,因为风歌的事情,我没有办法不受影响,不带偏见地看他。或许他已经悔过,但我不打算原谅他。莲露,至少这点,你不要试图改变我。” 莲露叹息:“我知道我知道,风歌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萧逸把耳朵贴的更近了些,想听的更清楚,结果后颈突然被人捏住了。 第64章 做客(3) 萧逸大惊。 “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会了不少。逸儿,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偷听别人说话哦。”水印轻笑。 萧逸这才发现窗纸上的两个人影已经很久不动了,顿时讪讪:“师父。” 水印没有责问他偷听到了什么内容,只是说:“怎么还没去休息?” 萧逸不好意思说是想了解师父的往事才不去休息,跑过来偷听的,说:“弟子一时间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说完眼睛心虚地看向别处。 他、他没有对师父撒谎……他的确因为心系师父的往事,睡也睡不着,才来这里的…… 水印关切地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萧逸心里羞愧,他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来偷听师父跟露姨的谈话的,师父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一定有自己的考较,他这样不顾师父的意愿,强行挖掘师父的往事,恐怕让师父很困扰吧。 “弟子无恙。”萧逸躬身,“请师父进去吧,别让露姨久等了,弟子这就去休息。” 莲露在里面大笑起来:“阿水,是逸儿那小子在偷听吗?我就知道,除了那小鬼,还没有哪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偷听我们说话呢。” 水印笑骂:“行了行了,当着晚辈的面,收收你那猖狂的口气。” 莲露说:“省得省得,你的宝贝徒弟说不得碰不得,我记住就是了。” 萧逸愕然,无措地说:“师父。”宝贝徒弟这几个字让他的心底的某个地方烧了起来,火辣辣的,像是被炙烤一般,但是这种炙烤并不疼痛,反而轻飘飘的,像是能飞起来一般。 水印笑着摇摇头,对萧逸说:“你露姨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莲露不依不饶:“阿水,你这话我可听到了啊。你护徒弟也要有个限度,我好歹也算是个长辈,怎么你还要一个晚辈不跟我一般见识呢?” 萧逸见师父因为护着自己被露姨一通说教,越发地无措:“师父我……” 水印笑道:“没你的事。明天还要早起,你休息去吧,。” 萧逸想多看一会儿师父,磨蹭着不肯离去。 水印还以为弟子在等着自己的吩咐,想了想,又低声问了一句:“怎么没有穿上狐衣?” 她以为弟子没有意识到那件狐衣的价值,殷殷叮嘱:“那件宝贝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个好东西,穿上可以保护你。” 萧逸:“……可是师父,现在是夏天,弟子穿上那件狐衣,怕是要被热死了。而且……” 他隐晦地提醒师父:“那件狐衣不合身……”他身量还未长成,穿上狐衣只怕要拖在地上了。那个雪衣公子看着跟女孩似的,想不到个子那么高,撑起银狐裘毫不费力。 水印脸上闪过尴尬:“这个季节的确不适宜穿狐衣,师父一时间忘了,那你去吧。有什么事情喊师父,师父能听得到。” 萧逸从她的这句吩咐里感到了一种危机感,师父说让他把狐裘穿上,又说让他有事喊她,一定是因为她觉得这里不安全,而这种不安全似乎来源于那位雪衣公子? 尽管非常地不想离开师父,在师父的催促下,萧逸还是往露姨给自己安排的宫殿走,走了几步,他回头,见师父还背着手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见他回头,手背向着他,挥挥:“去吧。”那两个平淡的字让萧逸的心里升起强烈的依恋,很想就此奔回去,像小时候一样依傍在她的身旁,却被他生生地忍住了。 转弯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一次,师父进去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确认萧逸已经离开,莲露才开口:“这些年你真的变化了不少,刚见面的时候我都没有认出来你。怎么突然想长大了?我记得分离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水印不愿意多说,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风歌想看。”不等莲露再问,她迅速截住了她的话头:“叙旧的话等会儿再说,你先帮我一个忙。” 莲露有些诧异,还是点点头:“成啊。什么忙?” “你这有没有开阔一点儿的空地,我有用处。” 莲露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空地……还真有,你想干什么?” 水印抿唇一笑:“你先带我去,待会儿再告诉你。” 萧逸和张先的住处是挨着的,路过张先的住处时,萧逸还特意向着屋内张望了一下,确认了张先在沉睡,才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师父吩咐他保护张先的安危,他不能不记挂在心上。 等他走开,本应该熟睡的张先睁开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 没办法,睡不着啊。跟萧逸不同,他在看飞烟美人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情意:他对那位女仙动了心。所以往日里对他有着莫大吸引力的美人们也变得黯淡无光,索然无味。 可是不应该啊,他喜欢的明明是性情泼辣,热情奔放的小辣椒,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淡然如水的女仙呢? 她的身边还有一位爱师如命,护师父跟护眼珠子似的徒弟,那哪是徒弟啊,分明是一铁面门神! 砰砰!砰砰! 突然有人敲他的门,张先奇怪地喊:“谁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找他啊。说着,就批衣下床去开了门。 打开房门一看,他惊讶道:“是你?” 门外,负手而立的女子抬眸一笑,容光四射:“奉德。” 这厢张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时候,萧逸就已经躺到床上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两手交覆,搁在腹上,仰面向上,睡姿极标准,不用说,这也是水印教给他的。 水印收他做弟子非常省心,不管教什么,都是一遍会。吩咐什么,不管她有没有监督,他都认真执行,毫不懈怠,数年如一日地履行,像这个睡姿,从水印教他的那一天起,他严格保持了好几年,甚至在此后接近九百年的岁月里,他都一直采取这个睡姿,丝毫不懂变更。 萧逸的心里很少有杂念,所以也很少做梦,这一天,他却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他没有方向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白雾缓缓向两边散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飘着热气的一潭温泉,温泉的正中心有个女人在洗澡,她的黑发挽在头顶,露出了柔美雪白的颈项,身形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纤腰收束,不堪盈盈一握,后腰向内凹进一段令人血脉/喷/张的弧度。 萧逸口干舌燥,身体里像是有热流在窜,想发泄却无从发泄,他不受控制地向着那个女人走近了几步,油然升起一股想要抱抱她,亲吻她的冲动,想要将她狠狠揉进自己的胸膛,成为他的一部分,他的骨血,他的心脏。这种冲动让他很是烦躁。 那个女人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烦躁,微笑着回头,向他伸出手:“逸儿,过来。” 赫然是他师父水印。不同于平日的庄严,她歪着头,斜睨着他,眼波妩媚,嘴唇含着水光,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拒绝的诱惑。 萧逸着了魔一般地靠近她,握住她的手,不错眼睛地看着她,觉得那种炙热更明显了几分,不禁无助地说:“师父救救我,我好难受。”在梦里,他丝毫不觉得这个场面有什么不妥,反而有种隐隐的渴望从心底升了起来。 水印笑道:“师父当然会救你了。”说着,就把他拉入了水中,玉臂舒展抱住他,含住了他的唇瓣,滑/腻的身体紧紧贴住了他。 萧逸猛地睁大了眼睛,身心都好似泡在了温泉里,每个毛孔都张开了,熨帖无比,可是那种炙热丝毫没有得到纾缓,反而有加剧的趋势。 他隐隐约约地希望师父能做些什么,来帮他从这炙热中解脱出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焦虑,水印舔了舔他的嘴唇,开始亲他的下巴,向下移去。 可是还不够,那种蜻蜓点水般的吻反而撩起了他身上的无名之火,烧得他理智皆无,他的眼睛被烧得微红,本能地想要跟她肌肤相贴。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渴望,水印轻笑一声,那笑声也是不同于平日的轻浮甜腻,更像是含糊的呢喃,能让灵魂也为之颤栗。 她柔若无骨的手探入了他的衣襟,游走着,一层层地褪去了他的衣服,白蛇般缠了上来。 肌肤相触的感觉如此美妙,萧逸的耳朵都红透了,忍不住喃喃:“师父。” 像是为了回应他,水印在他的怀里扭动,笑声细碎,若有若无,她倾身过来,亲吻他红透的耳朵,给他带来了惊涛骇浪般的极致快乐,一*的,冲刷着他的全身。 萧逸终于忍不住了,他抱紧了师父,不让她再动来动去,低头向朝思暮想的红唇吻了下去。 “逸儿!” 萧逸紧皱眉头,是谁在喊我? “逸儿!” 是师父,可是师父不是在他的怀里吗?为什么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见他久久不回应,那个声音似乎急了,加大了音量:“逸儿!你再不说话,师父就进来了!” 是师父!萧逸猛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师父!” 听到他的回话,门外的水印总算松了一口气:“方才你在喊师父,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萧逸这才想起来梦里的内容,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潮水般涌来,让他的手脚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干了什么?他竟然梦到…… 水印见弟子又没声了,诧异地问:“逸儿?” 萧逸觉得自己肮脏不堪,陷入了极大的自厌自弃之中,低落地说:“师父,我没事。” 师父对他那么好,他却对她抱有那样不堪的想法,他真是禽兽不如。 水印听他声音不对,拍了拍门:“逸儿你到底怎么了?” 萧逸强忍着眼泪,说:“师父,我要睡了。” 水印无法,低声道:“这孩子……”她似乎有些不放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他无虞才走开了。 听着师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逸掀开被子,果然在被子下看到了罪证,他怔怔地看着罪证,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一挥手除去床上的污垢,萧逸觉得自己心上的污垢永远也除不去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想找到一种解脱,却越发的窒息,几乎不能呼吸,这个宫室也给了他很逼仄的压迫感,让他无法容忍。 最后,他抓起剑匣打开窗户飞向高空,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向远处飞去。 离开萧逸的住处后,水印正在一条空中走廊上走着,结果一抬头看到弟子疯了般往东边去了,再联想起方才的情形,她的脸色大变,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追向了萧逸。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男神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啦,纯洁得连接吻都不会,只看过表面的东西。 第65章 做客(4) 水印怕弟子嫌她管得多,只尾随在萧逸的后面,跟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他不会出事。 萧逸去了一处悬崖边,朝阳初升,他神色痛苦地站在那里,看上去随时都会跳下去的样子,看的水印心惊胆战。 幸好站了一会儿萧逸就开始去摸剑,看样子是打算例行晨间练剑,因为茫茫然的不在状态,他竟然把手伸向了清光,试图把它拔/出来。 然后水印眼皮乱跳地看到她的弟子被清光一匣子打翻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忍不住扶额。看来逸儿已经能跟清光好好相处什么的,真的是她的错觉。 清光指着萧逸,趾高气昂,怒道:“别以为本剑灵让你御一次就是认可你了,你还差得远呢。哼!” 萧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很久都没有起来。 水印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逸儿这次趴在地上的时间比往日久得太多了,她心下一急,还以为他受了伤,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蓦然想起她是偷偷跟来的,不能露面,只好又退了回去。 清光见萧逸被它打倒在地后,没有跟平常一样,跳起来跟它掐架,也有些心虚,戳戳他:“死了吗?我明明没有用太大力啊……”语气中充满了对于不耐打的凡人的不满。 被它一戳,萧逸总算有了动静,登时吓了清光一跳。它飘开一些,电光噼里啪啦地汇聚,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却见萧逸撑住地,吃力地爬了起来,坐在地上继续发呆,竟然不打算理它了。 这也难怪他失魂落魄,悔恨自责。对于任何一个从小接受道德教育的人来说,对自己的长辈有幻象,都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更何况,那位长辈还是一手抚养他长大成人的亦师亦母的师父。 正当萧逸满心惶惶,痛苦的不能自已的时候,一个人刻意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了他的身边。 水印故作轻快地说:“逸儿,这是怎么啦?” 她从来没有见过弟子如此颓废的样子,眼神像是死了一般,毫无活力,所以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踪,现身询问萧逸缘由。 清光第一个嚷嚷起来:“不是本剑灵干的,本剑灵已经手下留情了。” 萧逸连表达惊吓的力气都没了,他没精打采地看了师父一眼,垂下头:“师父,我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要是有耳朵,清光肯定已经支起耳朵听萧逸说话了,它屏声静气地听完萧逸的话之后,就愤怒地去打萧逸的脸:“你干了什么?说!是不是你把我擦拭灰尘的丝帕藏起来了?恩?我的小丝帕,绣着小黄花的小丝帕帕帕帕!” 预料中的啪的一声没有响起来,水印伸出手,替萧逸挡了一下,冰雪般的手上顿时多了一条红印,还没有等萧逸瞪大眼睛,那条红印已经消失了。 水印吩咐:“清光,你去休息吧。回头我送你一百条除尘的丝帕。” “要绣着小黄花的?” 水印颔首:“绣着小黄花的。” 得到保证的清光美滋滋地回到了萧逸的腰侧,还没有高兴完,它的眼前一黑,外界的声光一起消失了。 它被下了一道封印,短时间内被隔绝五感,无法感知外面的情形,登时气的哇哇大叫:“水印大骗子!你又骗我!” 过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它,便无师自通地示弱:“别这样嘛,不就一百条丝帕吗?你不想送那么多的话,九十九条本剑灵也不介意啊。” 见没人理它,清光开始嘤嘤地哭泣,还不忘讨价还价:“那,那九十八条可以吗?不能再少了……” 当然,毫不意外的,外面还是没人理它,于是这货咬牙忍痛道:“本剑灵很大度地再退一步,再给你减一条!九十六条!九十六条好不好?”姑且不说它那杀猪屠夫教的算数,单说它让完步以后觉得又少了一条小黄花丝帕,肉痛难当,自己又心疼地哭了起来。 水印没工夫理它,开始继续盘问弟子:“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逸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勉力道:“弟子……做了一个梦……”说完,他飞速地抬头看了一眼师父,神色惊慌。 看萧逸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水印还以为弟子不小心杀了人放了火,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给他收拾烂摊子了,结果他只是做了一个梦!为了一个梦难过成这样,她的弟子还真是傻得可以。 水印忍不住微笑:“只是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好难过的?再说了梦境都是不受控制的,梦到什么可能并非出自你的本心,甚至可能是相反的,所以无需介意。” 萧逸升起了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问:“不一定出自本心吗?” 水印点头肯定,脸上似有宝光流动,包容而温柔:“当然啦。你要是不想做梦,师父可以把你的梦境封起来,这样以后你就不会做梦啦。” 萧逸心下稍安,不禁有些惭愧:“不用了,师父,您会不会嫌弃弟子很没用啊?” 水印笑道:“又说傻话,师父嫌弃你做什么。你是师父的骄傲,师父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一瞬间,从梦醒起就存在萧逸心里的自厌自弃一下子被师父的话净化,萧逸顿时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虽然还有些许阴影还残存在心里,让他不能释怀,但是至少塌下的天空已经被师父重新撑起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真、真的吗?我也很喜欢师父呢。”所以不想亵渎师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肮脏的梦境,想做她的干干净净的弟子,心无杂念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水印开导完弟子,见天已经亮了,便随手把清光的封印解开了,打算赶紧回去,省得让莲露发现他们不在,着急担心。 清光一被放出来,呜呜的哭声就响彻了天地:“呜哇,我不要丝帕了还不行,你把我原来的丝帕还给我就行了。” 水印转手又将它扔进一个隔音结界里,对萧逸说:“逸儿,我们回去吧。” 他们刚到悬浮天宫的山脚下,就见莲露急匆匆迎上来了:“你们这是去哪了?可急死我了。我已经派她们去搜山了,再晚回来一会儿,我就去找你们了。” 萧逸刚想上去致歉,就被水印拉住了,她眉目不动:“莲露,我们不进去了,这就准备告辞了。” 莲露愕然:“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走呢?我都没个心理准备。阿水,千万年了,你一次也没来看看我,我平常也没个说话的人……” 萧逸也不明白,他疑惑地问:“师父?” 水印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怒气,脸上冷冰冰的,没个笑容,像是被气得不轻。 莲露可怜巴巴地说:“那个凡人还在里头喝花露茶,你至少等他吃完早饭再走吧。还有昨晚上你跟我说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萧逸竖起耳朵:事情?什么事情?师父跟露姨说了什么? 水印想起了什么,勉强松口:“好吧。既然奉德没有吃完饭……” 萧逸:“……师父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你看现在天气多好,不冷不热的,再迟一会儿太阳升上去,路上该很热了。” 水印大奇:“你平常赶路的时候很热吗?师父没听你说过啊,今天给你做个冰霜结界好不好?而且,你的早饭也没吃呢。” 萧逸:“……” 莲露慌忙拉住萧逸的手:“逸儿,露姨还没有把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给你呢,再留一会儿好不好?” 萧逸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她的主人命令她看守雪衣公子,也就意味着她不能离开雪衣公子。雪衣公子在服没有期限的囚刑,她又何尝不是?那些飞烟美人们很怕她,雪衣公子跟她也不怎么说话,她其实很寂寞吧。可是谁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只消耗在另一个跟自己非亲非故的人身上,让她不再寂寞呢?即使有人愿意,也没有几个人能永远地陪着不死不灭的远古生灵吧。露姨她,其实真的很可怜。 “露姨,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中午再走也没关系。师父?” 水印亦是不忍,说:“你别这样,我去就是了。” 莲露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拭了拭泪水,掩饰地说:“看我,人老了,就开始伤感起来了,现在连短暂的离别也不能接受了……” 萧逸看了看露姨乌黑的头发,再看看她娇/嫩的皮肤和洁白的贝齿,再换算了她话里的短暂的离别等于千万年,沉默。他一定要好好地修炼。不然七老八十了才修成仙身,白发苍苍地陪在师父身边,就算仙翁鹤发童颜也不能忍啊。 大厅里,雪衣公子跟张先一南一北分庭抗礼,都在品茶。 雪衣公子像是没有睡好,眼下一片青黑,形容有些憔悴。没办法啊,昨天他被迫听一个凡人纠结了半天自己为什么爱的人是她而不是她,随后又听一个小鬼做春/梦的感受,小鬼醒了以后他以为自己能清静些了,谁知道他又开始悔恨痛苦,因为他的春/梦对象是自己的师父。没完没了,搞得他半夜没睡。 这就是他为什么在人少的地方住的原因,人心浮念诸多,人欲无穷,所以人的心底有各种心声,即使睡梦中也没个消停,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就算是善意的心声,听了千万遍也快吐了,偏偏他无法让自己不去听这些心声,因为这是那个人加诸给他的刑罚。他被罚听那些凡人们的心声,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倾听他们充满肮脏龌龊的念头,比如说现在。 张先目光炯炯地看着雪衣公子,浮想联翩,这位公子看起来精神萎靡的样子,一定是昨天同时招幸了好几位美人的缘故吧,不知道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一夜能御几个美人?话说这世外仙境就是好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知道他有没有用过那个花样…… 雪衣公子噗地喷出一口茶水,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莲露不在,他懒得掩藏自己的脾气,冷冷地问:“你在想什么?” 张先笑嘻嘻地说:“我在想什么公子不是已经听到了吗?”他觉得戏弄这位高高在上的贵胄公子能给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凡人带来慰藉,所以脑补了一出自己将这病弱公子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爽戏,毫不意外地看到雪衣公子的脸色变了。 雪衣公子的眼里闪过浓重的杀机,他缓缓抬起了手,打算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一个教训,正在这时候,莲露进来了,他就势去端茶盏,垂下眼眸掩住了杀气。 第66章 做客(5) 莲露走进大厅后,还不忘帮雪衣公子说好话,边走边回头:“听说你们不见了,公子也很着急,一大早就起来了,将飞烟全部变成了仆役去找你们,到现在还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公子,他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雪衣公子恢复了不染尘埃的清冷模样。 张先虽然没看到雪衣公子抬起的手,但是雪衣公子的眼神他还是看到了,当时就吓得不清,心想这看起来跟女孩一样柔弱的公子怎么眼神这么吓人,那种看蝼蚁一样的压迫让他觉得自己能被他轻易地捏死。 好吧,事实也就是如此。 雪衣公子文静的外表总是让人忽略了他杀人于无形的神通,忘了他杀人比捏死只蝼蚁还轻松。 张先回想起雪衣公子将蛇妖化为石头的场景,开始坐立不安,终于感到害怕起来。他昨晚过的太*,一时间得意忘形,忘了这个雪衣公子不是个能轻易招惹的主了。 萧逸见他脸色不对,怔了一下,关切地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张先怕这个雪衣公子找他麻烦,打哈哈说:“我刚才有了一些不尊重公子的想法,让公子不高兴了,这里道个歉,还请公子不要跟我这凡人一般见识。”这是服软道歉,希望雪衣公子不要追究的意思了。 说完,张先回头看到了水印,不由得含情脉脉地一笑,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水印一怔,觉得张先的目光太过炽热,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大一样,不由得颦眉,移开了视线。 张先见状,似乎有些无奈,倒也不再看她,以免她不自在。 萧逸将这幕收在眼里,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张先的那个眼神他很清楚,那种笃定安心的神色似乎是因为师父给了他什么承诺。如此说来,师父这几次反常地护着他的行为也说得过去了。 听了张先的话,莲露有些不悦,她虽然不会主动与凡人为难,但是心底里却把公子当做这世间第一尊贵人,对于冒犯公子的张先自然有些看不顺眼,就没出声帮张先求情。 雪衣公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一笑,说不出的轻慢和冷漠。 他容色过人,这一笑比那些美人们还要倾城,只是他太过尊贵,就算笑起来也给人一种纡尊降贵的感觉,笑得张先胆战心惊,心惊肉跳。 水印挥袖打向雪衣公子:“停止卖弄你那微末伎俩,一个人如何想是他自己的事情,你未免管得太宽。” 被打了一下后,雪衣公子闭上嘴,安静了。 他的脸虽然只是被袖子轻轻扫了一下,却不亚于被打了一个耳光,羊脂玉一样光洁的脸上顷刻间肿了三指高,却也没有生气,只是默默捂着脸,治好了红肿。 萧逸忍不住为张先说了几句话:“公子未免太过苛责。有些想法是不受人控制的,就算是好人,有时候也会闪过一丝恶意的想法,只不过很快就会过去了,这并不代表这个人就是不好的,也许圣人能做到一生不动任何恶念,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平凡人,总免不了一些黑暗的想法。只要不付诸行动,不有意为之,公子何不宽宥一二,也可彰显自己心胸宽广?” 雪衣公子挑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意思是只要一个有恶念,而没有付诸行动,就不可以因此而怪责他,对吗?那我问你,若是一个人得不到一个女子,在脑海里将她奸/淫,极尽猥/亵,但是现实中他没有做任何事,这也是可以允许的吗?” 他的话影射了萧逸的那场羞于启齿的春/梦,萧逸的脸色刷的白了,他想起雪衣公子能听人心声,那个春/梦无疑被他听了去,若是雪衣公子说出来,让师父知道他梦到了什么…… 他不敢再往下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师父的判决。 水印看了看弟子,再联想起弟子痛不欲生的情形,当即怒道:“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你到底对逸儿做了什么?是不是你给他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她回想了一下雪衣公子的话的内容,脸色顿时黑了,恨不能立刻上去结束了雪衣公子。 难怪逸儿那般痛苦,对于善良的他而言,即使在梦里非礼一个女人,肯定也让他痛苦不堪。 水印越想越心惊,甚至开始怀疑雪衣公子派了一位飞烟美人,勾引她不知人事的弟子,不然逸儿的反应也太过激了。 萧逸愕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盛怒的师父,这才知道她误会了,她以为雪衣公子做了什么手脚,才让他那样崩溃,所以见了露姨很生气,急着离开,好让雪衣公子再没有机会害他。 感动的同时,萧逸的心里越发的羞愧,像是有一把火在他的心里烤,烤的他无地自容。 他不愿意让雪衣公子被师父冤枉,试图解释:“师父,不是这样的……” 水印余怒未消:“逸儿,你不用帮他说话。” 雪衣公子也没有料到事情的转折会是这样,呆了呆,随机明白过来,眯起眼睛,寒声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一个龌龊小人?卑劣到给一个小鬼植入春/梦,用来迷惑他,摧毁他?小水灵,我还不屑于这样对付一个小鬼头!” 莲露也惊住了,她看了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水印,小心翼翼地说:“阿水,我家公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雪衣公子却突然道:“等等……”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喃喃:“也许你没有冤枉我……”说着,他将目光缓缓地投到了庭前的香炉上,一道金光打入香炉里,将几十个美人一起扯了出来。 他的动作太过粗暴,简直是辣手摧花,几十个美人滚落在地,又不敢痛呼,委委屈屈地伏在地上,雪白的肌肤露了一大片,手臂上几个金钏撞到一起,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犹如清越的乐韵。 张先看的咂舌,心想这雪衣公子也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点。 雪衣公子大概是想起了水印方才对他的怀疑和指责,一皱眉,手一挥,美人们顿时换上了良家妇女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裙。 张先略有些失望。失望完又觉得有些心虚,偷偷去看女仙,发现女仙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雪衣公子哪管张先失望不失望,他垂下眼睛,也不看那些美人,轻声道:“你们昨晚可都有好好地呆在香炉里?” 七零八落的哭喊声响了起来,莺莺燕燕的煞是动听,比百灵鸟的叫声还要清脆柔和,只是人多口杂,一时半会地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雪衣公子扶住额头,从纷杂的心声中辨别着异样的念头。 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为何这么生气?我什么都没做啊。 到底为了什么事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不会被冤枉吧。 好害怕…… 新来的剑仙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公子对她那么的忍让? 重重声音汇聚在一起,嗡嗡作响,震得雪衣公子心胸烦闷。他捕捉到那个害怕的心声,立刻追着那个心声凝神去听,结果却听到那个忐忑的心声是这样说的:“昨晚我偷吃了一盏花蜜,不会被公子发现了吧。不能想不能想,万一被公子听到,冤枉我了怎么办?” 雪衣公子:“……”他有苛责到这个地步吗?这种无用的信息就不要放出来干扰他了好吗? 此外,还有一些格格不入的想法混杂其中:“公子生气的样子也这么迷人,好想嫁给他。” 雪衣公子:“……” 太乱了!雪衣公子歪歪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他低声道:“一个一个的来,想好了再说,不然……” 言下的威胁之意让那些美人们集体缩了缩,最后,看起来较为年长的那个美人膝行至前方,款款下拜:“公子明鉴,莲大人不许我们出来,我们姐妹不敢违抗,昨晚我们一直呆在香炉里,没有出来。” 各色美人一起点头,姣好的面容上泪痕斑驳,像是花瓣上滚动着露珠,清新动人,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见此情形也该心软了。 可是这个人里不包括雪衣公子,而且,他听到的温顺的美人们的心声们是这样的: 是啊是啊,我们什么都没做。 连个房间都没有,还让我们住在香炉里,我们明明已经有人形了,不把我们当人看吗? 像个囚犯一样,不得自由,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还想怎么样? …… 雪衣公子轻声道:“真的吗?一个也没有?” 他说一个的时候,众多的美人中,不起眼的角落,一个黄衣美人突然不胜寒冷地颤了一下。 莲露帮腔:“你们可要说实话,不然的话就把你们打的灵体消散,看你们还敢不敢欺瞒主人!” 莲露实在可恨,把我们当囚犯看待……又不能不听她的话…… 莲露不过是跟着公子的时间久了些,就倚老卖老,也不看公子都不愿意理她。 …… 听到这里,雪衣公子轻笑:“你们至始至终不肯一个一个地出面,是为了袒护某个人吗?看来你们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片死寂。这一次,所有人的心声达成了一致。 雪衣公子闭上眼睛听了听,指向瑟缩着不敢抬头的黄衣美人:“你,出来!” 那位美人泪如雨下:“公子,公子饶命!我是引诱了一位凡人没错,不过不是那位小公子,而是他!请不要责罚姐妹们,是我告诉她们,我看上了一个凡人,要去和他约会,请她们掩护我的。”她指的人赫然是张先。 那位年长的美人勃然变色:“你好糊涂!”看样子,知情的人里并不包括她,应该是美人们考虑到事情一旦败露,她肯定是第一个出面,所以单单隐瞒了她。 被黄衣美人看上的张先看了看水印,又看了看她,不可置信地说:“昨天来的人是你?我还以为……” 昨晚他开门后,站在他门口的分明是女仙! 水印见他看自己,莫名其妙:“以为什么?” 张先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像是有一把鬼火在燃烧,他问:“女仙昨晚去了哪里?” 张先的这句话一出,萧逸就明白了什么,神色愠恼地看着张先,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知道张先对师父抱有非分之想,却没有料想到他竟然胆大妄为到亵渎师父,同化成师父的飞烟美人共度良宵的地步。不过幸好,昨晚去找张先的不是师父,既然如此,师父昨天去了哪里?露姨好像对此事知情,不过她吞吞吐吐的,不愿意说出来,也许这是知道师父昨晚去向的机会。 第67章 做客(6) 莲露不解:“怎么了?她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啊。” 张先的心越来越凉,他就像一个赌红眼的赌徒,不愿意相信自己一败涂地,固执地追问:“在哪里?” 莲露看了看水印的脸色,吞吞吐吐:“在……望月楼啊。” 萧逸摇了摇头,看来露姨很想掩藏那件事,但是太心虚了,反而让师父陷入了张先的这件事里不得脱身。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事?让师父宁可被误会也不愿意说出来。 果然,张先从莲露可疑的态度中寻到了一线生机,追问:“一直都在?” 莲露迟疑了一下,刚想说是,水印抬手制止了她。 水印像是明白了什么,沉声道:“后来离开了一趟,具体去处不能向你透露,但是奉德,我没有去过你那里。”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迟疑,将张先的最后一丝希望无情击碎。张先面如死色。是了,飞烟美人会法术,可以变成她的模样,难怪她见了自己如此的冷淡,昨晚的事情她根本不知情。 他当时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对劲,但是心上人偷偷来跟他约会的欣喜压过了一切,让他没有注意到昨天的女仙的异常,那时候的女仙看起来太年轻了些。不是外貌,而是气质。那种悠久岁月赋予的从容和优雅,是任何人无法模拟代替的。 想通了以后,张先故作无所谓地说:“没什么。昨天确实有位美人投怀送寝,身为男人,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公子也不要苛责她了,男/欢/女/爱,这不是很正常吗?” 雪衣公子像是没有听到张先求情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你找死!”说着,盛怒的金光汹涌而至,要将黄衣美人打的灰飞烟灭。 张先脱口道:“不要!” 水印听到他的惊呼,想也不想地一挥袖。 水镜出现,一下子将金光反射了回去。 雪衣公子没有防备,一下子被自己的攻击打中,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嘴唇被血染的鲜红:“你做什么?” 水印淡淡地说:“到此为止!就算她有错,也罪不至死,你何必急着杀人灭口?” 雪衣公子被气笑了:“我杀人灭口?我好心为你出气,反倒成了杀人灭口?小水灵,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竟不知道你恨我至此!” 水印冷漠地说:“逸儿的那件事是我错怪你了,但是这飞烟美人为何会勾引凡人,你敢说你不知情?” 雪衣公子:“……我知情又如何?我只是她们的主子,又不是她们的丈夫,难道我还要拦着她们,不让她们与凡人欢/好?你当我是什么人?” 水印冷冷抬眼与他对视,目光凛冽:“那么,她为何会化成我的模样?她是你创造出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把她们造出来本就不安好心……” 雪衣公子含笑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 “……你是想用她们色/诱那些凡人。再加上那些宝物,足够让那些凡人们心动,让他们回去帮你宣扬,好蛊惑更多的人进山,甚至他们本身,因为忘不了这里的神仙一般快活的生活,肯定会回来这里。这时,你在旁边看着他们为财色所迷,徒劳奔走,是不是很愉快?借此也可以引来越来越多的妖怪捕杀他们,让他们有去无回,你甚至不需要动手就能消灭了他们,对不对?” 雪衣公子:“……我只能说你对我抱有成见,凡事只把我往坏处想。我只是无聊,陪那些凡人们玩玩而已。他们贪心,想得到更多才会返回来,我可什么都没做。” 莲露也忍不住开口:“阿水,我也觉得你想多了。你应该最清楚,公子他不可能……”她似乎有什么顾忌,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而一直沉默的萧逸突然开口,他平静地反驳着雪衣公子的话:“公子,我觉得你这话不对,那些凡人们并不是全部为了财色而来,华村的李民他的母亲得了重病,听说山里有乐善好施的好神仙,才想进山求你救救他的母亲,这样的人,怎么能说他贪心呢?” 雪衣公子仔细地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你说的对。不过你说的关于人的念头是不可控制的,我不赞同。世界上不是没有法子,可以将人的念头也杜绝,让人兴不起来一丝邪念的,像我……就是连念头都不得自由的人,我是个不能起恶念的人,对,就是不能,而不是不想。对你们来说,绝对自由,海阔天空的思想,我却没有,连想都不能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莲露首先开口,她一脸天地将要毁灭的表情,颤声:“公子,您怎么知道?您应该……” “我应该不记得这件事情的对吗?莲露,我有脑子,会思考。邪念对于你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是我没有,我肯定会奇怪。因为,邪念恶意好比是吃饭的欲/望,我虽然没有吃饭的欲/望,可是看到别人吃饭,我会想,为什么我不想吃饭。再联系我曾经犯过错,不是个好人来看,我肯定会有邪恶的想法,可是事实是我没有,就算别人冒犯我……”说到这里,他细长的眼睛瞄了一眼张先,那目光轻轻的,不含任何憎恶,却让张先的腿直发抖,汗如雨下。 见张先怕他怕成这样,雪衣公子抵着鼻子轻笑,这才继续往下说:“……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萧逸这才明白雪衣公子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他明明害死过风歌,气息却比刚出生的孩童更加纯净,原来是没有任何恶念。还有他身上那种无形的隔离感恐怕也不仅仅因为他是远古生灵,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还因为他的想法被抑制,无法真实地感受这个世界的缘故。 露姨对师父说他不可能害人,也是因为他不能产生害人的念头的缘故吧,难怪露姨说过这句话后,师父就沉默了,因为这个无可辩驳。如果一个人没有邪念,他如何会去害人? 如果人人都没有恶念,这个世界不知道会有多美好。照理说,没有恶念是好事,可是萧逸却觉到了些许可悲。 雪衣公子继续分析:“我猜想,这种情形的出现应该是……给我下了什么命令,让我无法产生任何邪念的缘故。”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对我可真是用心良苦……” 萧逸注意到,他对那个人的称呼不同于昨天师父的发音,这说明雪衣公子跟师父至少都跟一个人扯上了关系,这么说,师父跟他也有什么渊源吗? 莲露同水印交换了一个大事不妙的眼神,水印开口:“所以,你想怎么样?” 雪衣公子说:“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没有说,就是为了让你们看到我悔过的决心。若不是你今天误会我,我也不会说出来,表明我的诚心。莲露对我寄托的期望很大,一心想将我拉回正道,又无怨无悔地陪了我那么多年,我不想让她再失望了。为了她,也为了那个人。” 水印冷淡地恩了一声:“是吗?我知道了。”丝毫没有为误会他道歉的意思。 雪衣公子:“……”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期冀地问:“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做那些事情是出于好意,也没有对你的弟子做什么了吗?” 水印极为不待见他,奇道:“我相不相信对你不重要吧,你要是真心悔过,就算我不相信你,你也会改变。” 萧逸想笑,不知道为什么,蛮不讲理的师父也让他觉得好可爱。 雪衣公子咽下一口老血,微笑着说:“好吧。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置她们了。” 他说的是那位哭倒在地的美人们。 “你们都走吧。我这里是留不住你们了。” 美人们惊慌起来。她们空有美/色,却没有任何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出去了还有什么生路可言吗?柔弱无助的美丽女子若是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除了委身人类,受人类礼俗世法束缚的下场之外,似乎也只有被妖怪们强掳的一条路可走,而无论哪一种,都没有在这里受保护,衣食无忧来得好。仔细想想,公子对她们不闻不问,莲露也只是限制她们外出,别的也没做什么。 “公子,我们错了,不要赶我们走。” “是啊是啊,我们知道错了。” 年长的美人虽然恨其不争,还是有理有据地说:“公子,念在西西年幼不懂事,又是初犯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我们瞒着您,是我们的错,但是我们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环顾了一下美人们:“你们还不快发誓?” 莲露摇头:“算了,公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饶了她们吧。” 年长的美人倒有些意外,敛裾道:“多谢莲大人。” 雪衣公子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开口:“我赶你们走,不是因为你们犯错,而是因为,你们对莲露的态度让我很是失望。莲露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心里很是敬重她,所以你们要是想留下来,就要学会对她心服口服,把她当做半个主子看待,明白了吗?” 美人们惶然地对视一眼,伏身:“谨遵公子之令。” 雪衣公子想起那个对他犯花痴的心声,摆摆手:“还有,把不应该有的心思收收。” 那个心声顿时不屑地切了一声:“被听到了!” 是方才认为他迷人的那个小飞烟! 雪衣公子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若是无异议,你们就退下吧,西西留下。” 黄衣美人脸上血色尽褪,像是从枝头飘下的花瓣,凄艳无助。 她匍匐在地,漆黑沉重的发丝铺了一背,脸色却惨白,对比极为鲜明:“公子,饶恕我吧。” 雪衣公子不置可否,转而对张先说:“不如这样吧,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就把她送给你,做侍妾也好,丫鬟也罢,总之,她是你的人了。” 张先知道昨晚陪自己过夜的是黄衣美人后一直有些沉默,被雪衣公子问及,他低声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见状,萧逸倒有些同情他:“先生,若是你不想,我们可以再商议一个两全之策。” 张先摆摆手:“不用了,就这样办吧。我昨天没有休息好,再去睡会儿,没事就别找我了。”出大殿的时候,他的步履蹒跚,像是突然老了几岁。黄衣美人见状,慌忙上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完全没有郎情妾意正浓的迹象。 黄衣美人愣住了,因为这个俊秀的凡人看她的时候,憎恨而厌恶,像是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般。 第68章 玩耍(1) 萧逸突然想起他们快要离开了,刚想提醒张先,却被莲露制止。 莲露道:“逸儿,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你们就在这多住一天吧,我带你们把这里好好地逛一逛。” 水印想起误解雪衣公子从而迁怒莲露的事情,低下眼睛,抿抿唇道:“阿莲,我……” 莲露拉住她的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向我道歉,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你要是感到抱歉,就在这多留几天陪陪我。” 水印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莲露喜笑颜开:“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一刻,她不再是一个积威甚重的管制者,而是一个普通的纯真少女,脸上有着简单的笑意,明眸闪耀,顾盼生辉。 她转向雪衣公子:“那,公子,我和阿水出去逛逛,可以吗?” 雪衣公子看了一眼水印,轻轻点头:“可以。” 莲露很开心,拉着水印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回头招呼萧逸:“逸儿,你也一起来玩啊。” 片刻后,萧逸问跟他并肩而行的雪衣公子:“请问,您为什么也在这里?” 雪衣公子说:“我怕莲露对天宫的了解不够深,来帮她补充说明一些介绍。” 萧逸严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是吗?可是我觉得,您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呢。” 雪衣公子的个子足足高了萧逸一头,是以他看着萧逸的时候完全是在俯瞰萧逸,但是这样的一个高秀的人儿,说出的话却是软软的调子:“我一个人很无聊……”在日光下,他的瞳孔呈现一种透明的质感,似乎有一些委屈。 萧逸:“……”这种我很乖带我一起玩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水印沉声道:“逸儿过来。” 萧逸:“……”这种快过来,不要跟坏孩子玩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样想着,萧逸听话地走到师父的身边,不再跟坏孩子雪衣公子一起玩耍了。 雪衣公子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拿着把折扇走在他们后面。因为他贵气太重,走在前面的三个人反而像给他开路的随从。 水印看他不顺眼,冷声道:“你,要走就走在我们前面。” 雪衣公子似乎很高兴听到水印跟自己说话,所以即使她的口气很不善,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到前面去了。 萧逸私以为让雪衣公子走在后面更好,他走在前面衬得他们三个越发地像跟班的。由此,他悲伤地悟出一个道理:气质决定一切。 当然,水印不是因为雪衣公子走在他们身后显得他们像随从才让他到前面去的,她只是觉得他一肚子坏水,好吧,曾经一肚子坏水,不能报以轻心,让他走在前面比较放心。 莲露捂着嘴笑到浑身发抖:“公子,你这么听阿水的话,主人知道吗?” 雪衣公子有些郁闷:“莲露,你就别拿我打趣了,……知道不知道你不是比我清楚多了吗?” 萧逸心里一动,暗暗将他的发音记了下来,打算有机会问问这个称呼是什么。 雪衣公子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他一眼,极富深意地笑了笑。 萧逸顿时老实了,没办法,他的春/梦被人家看到了,万一雪衣公子说出去,昆仑宗名誉扫地不说,师父又该如何立足?退一步说,就算雪衣公子不说出去,只告诉露姨,萧逸也无法想象露姨会怎么看他。 水印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以为雪衣公子在欺负萧逸,火气又有往上涨的趋势,气愤地说:“你看逸儿做什么?在打什么坏主意?”说完想起他不能打坏主意了,改口:“不准看逸儿!” 雪衣公子无奈:“好好!听你的,不看行了吧。” 萧逸脸红。因为他起了念头,想查人家的底细,有错在先,雪衣公子才警告他一下。结果被不知情的师父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袒护,发而越发的理亏,难得人家雪衣公子也不跟他计较。可是不得不说,这种被无条件信任保护的感觉真的是……很不错…… 雪衣公子:“……”你又忘了我能听到你的心声了! 可惜萧逸听不到他的心声,所以心里继续美滋滋的,像是泡在糖罐子里。 莲露只顾自己笑得开心,全然不顾自家公子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甚至还煽风点火:“阿水,你忘了公子不用眼睛也能看到东西了?最好让他关上神通,才能彻底隔绝他的视线。” 水印无奈:“你又在打趣我,想护着他就明说。” 莲露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的确是为了你考虑才说的那句话。” 水印斜睨着她:“哪里,你纯粹是为了寻开心。” 莲露装不下去了,大笑:“被你看出来了,哈哈,阿水,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是因为这个小鬼吗?” 萧逸支起耳朵等着师父的回答,心里有些期待。 水印苦笑:“算是吧,把他养大真是不容易。养一个就如此费劲,那些人类却养了一个又一个,认为多子能多福,真是了不起。” 萧逸:“……”师父,我承认我们人类有很多美德,但是你佩服的点委实有些奇怪。 莲露拍拍他的头:“听到没?以后要对你的师父好,她为你付出很多。” 水印连忙挡住她的手,急道:“别拍别拍,他正在长个子,你拍得不长了怎么办?” 莲露奇道:“阿水,你忘了公子在旁边了,有他在,甭说长个子,脱颜换骨,立地成仙都不是问题。” 水印的脸上掠过不知名的神色,她注视着萧逸,柔声道:“逸儿,你想长高吗?成仙也可以。要是你愿意的话……” 萧逸觉得师父并不想让他接受雪衣公子的恩惠,所以摇摇头:“师父,弟子又不是不长个子了,干嘛要用法术长高?至于成仙,弟子认为,靠自己才算是真本事,所以,弟子想凭自己的能力修炼得道,早日飞升。” 水印帮他顺了顺被莲露拍乱的发丝,笑道:“靠自己好!这个世上没人能让你真正的依靠,只有自己的本事才是自己的。” 萧逸乖乖地不动,方便师父帮他整理头发,只有眼珠子转了上去,看着师父:“难道师父也不可以依靠吗?” 水印的手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逸,过了一会儿,她斟字斟句地说:“师父自然会让你依靠,只是……”她笑了笑,妥协:“想依靠就依靠吧,只要师父在,没人可以动你一下。” 听到这里,雪衣公子悄无声息望了水印一眼,若有所思。 莲露凑趣:“算我一个,逸儿,露姨也罩着你。有什么人搞不定了,喊露姨一声,露姨帮你解决了他。” 萧逸:“……”哪里不对……他明明打算保护师父的,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状况!被两个女人一起保护好羞耻!不能更羞耻了啊喂! 雪衣公子轻笑出声:“小鬼,需要我也加入保护你的大军行列吗?” 萧逸:“……不用了。”您老还是歇着吧。 他们此刻正走在碧玉铺成宽广的道路上,这种绿色的玉石色泽浓绿纯正,润美通透,在外面随便一块都价值连城,在这里却被用来铺路,走在上面如履平地,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脚底徐徐传遍全身,温和养身,虽然是盛夏,也气候宜人。水印可能没有很大感受,作为水灵之身,她春夏秋冬都一个体温,但对于未成仙身的萧逸来说,感受很深。 莲露见他边走边用眼睛余光看脚下的碧玉,神色好奇,便说:“逸儿喜欢这种碧玉吗?露姨送你一车好不好?” 远古时期送东西都是论车的吗?萧逸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露姨,你不用管我,你只用跟我师父好好聊天就行了。” 莲露亲昵地圈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在他的头发上一阵蹂/躏:“别客气呀,露姨很乐意管你的。” 萧逸慌张地抱头,试图保住自己的发型。 水印哭笑不得将萧逸从莲露的魔掌中拯救出来:“莲露,注意你的形象,好歹也是个长辈。” 莲露嘻嘻笑着,不以为意。 萧逸郁闷地顺着自己的头发,水印正打算帮帮他,就见雪衣公子抬手,一瞬间,萧逸的头发就恢复了柔韧顺滑。 莲露不愿意了:“公子,你怎么能帮他呢?我才是伺候了你这么多年的仆人啊,就算不帮我,你也不能出手破坏我的劳动成果啊。” 萧逸:“……”这个劳动成果就不用保持了。 雪衣公子笑道:“你怎么能是我的奴仆呢?你是我的亲人啊,亲人犯了错,我不应该代为弥补一下吗?” 莲露呆了呆,眼圈蓦然红了,她捂住嘴转头,不让在场的人看到她的失态:“公子……” 上万年了,他很少回应她的话,她以为他是恨她的,恨她限制了他的自由,看管他,管制他,没想到他不仅不把自己当奴仆,还将自己当成了亲人。 雪衣公子垂下眼睛不去看她,让她掩饰自己的失态,就连萧逸都体贴地移开了视线,省得露姨恼羞成怒,再来糟/蹋他的头发。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飘渺的曲子声,古老苍凉,简单高亢的旋律中藏着千年不变的情思和深深的寂寞,一下子就吸引了萧逸,那首曲子似乎和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起了共鸣,让他忍不住侧耳倾听。 雪衣公子轻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一刻,萧逸似乎听到了命运隐隐的嘲弄声,他近似于恐惧地看向雪衣公子,却见他已经转过头去,指着远处的一座红色的原木搭建成的高大宫殿说:“曲声是从那座宫殿传来的。” “……它叫做乐宫,不同的天气会弹奏不同的乐曲,今天是个艳阳天,弹奏的是越人曲;如果是云天,它就会演奏……” 他问水印:“你猜猜是什么乐曲?” 水印冷冷地说:“我怎么知道。” 雪衣公子说:“答对了,的确是无名曲。” 萧逸:“……”师父明明不想理他。他自说自话的本领还真是高,这点跟某个讨厌的家伙倒是很像。 雪衣公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萧逸举起手:“我,我又忘了你能听到人的心声了,抱歉。” 雪衣公子顿了一下,手指向天上拂了一下,白云流动,耀眼的太阳瞬间被遮住了。于是,那首曲子顿时变了声调,叮叮咚咚,如同清泉石上流,欢快跳跃。 “好听吗?” 水印冷着脸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讲人话?” 她转头对莲露说:“阿莲,眼泪擦擦,把这个碍眼的东西拎走!” 她说的东西是雪衣公子。雪衣公子向左移移,水印的手指随他指向左方,右移移,还是躲不开快戳到鼻尖上的指头,他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尴尬的神色。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被被嫌弃到死啊。 正在遮遮掩掩地擦泪,遮羞布被扯下来的莲露:“……” 萧逸:“……”师父,你一句话打击到了两个人,这项高超的本事弟子真是学也学不会啊。 第69章 玩耍(2) 莲露果真恼羞成怒,她揪住水印的耳朵:“你给我留点儿面子会死吗?这么多年了没人教过你什么叫做委婉吗?一说话还是冷的能噎死人,风歌他……” 说着,她蓦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心虚地看了看萧逸,慌忙改口:“……你对弟子的温柔和体贴都到哪去了?” 水印揉揉耳朵,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都给了逸儿,没你的份了。” 萧逸低头偷着乐,脸上的笑容压也压不住,看的莲露嫉妒又心酸。 她泫然欲泣: “你我多少年的交情,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养了几年的小鬼,这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友既不仁,休怪吾不义!今日你我友尽,恩断义绝……” 水印:“……别耍宝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幼稚……” 莲露的心啪地碎了一地:“阿水,你变了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你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水印点头:“对啊,以前我都是藏在心里的,现在改为说出来了,所以你觉得我变了。其实都是一样的。” 莲露:“……” 雪衣公子:“莲露你做什么?快从悬崖边退回来。” “别拦我!让我去死一死。” “别这样,小水灵她不是那意思,你一点儿也不老,真的,看上去就像少女一样年轻动人。” 莲露立刻面带微笑地站回原地:“我好了,我们接着走吧。” 萧逸:“……”露姨你寻死只是为了听别人说你一句你很年轻吗?不要为了那么随便的理由去死好吗? 莲露站在一处栏杆前往下看,大力招手让萧逸过去:“逸儿,快来!” 一处灵泉从悬空的飞桥下穿过,落下无底的深渊,甘冽纯净。 “这个是洗尘泉,可以洗去你身上的杂念和*,对你有好处,快去洗个脸。”莲露一拍脑门,“哎呀,昨晚忘了,今天我让人接一桶送到你房间去,让你洗个澡。” 萧逸想起昨晚的梦,不由得欣喜,这个泉水简直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看来以后都不用做那种亵渎师父的梦了。 有人轻笑了一声,萧逸一僵,是雪衣公子的声音,他能听到他的心声。 雪衣公子慢慢地说:“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杂念和欲/望。这洗尘泉也只能洗去你一时的杂念,却洗不去你源源不断产生的欲/望,你高兴得太早了。” 萧逸的心凉了一下,说实话,他怕极了,怕再做那种梦,对师父不敬,还怕自己真的对师父有不堪的想法,侮辱了他们的师徒情分。 水印见雪衣公子几句话将弟子说的脸色大变,当即怒道:“你住口!不准你跟逸儿说话。” 雪衣公子摊摊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水印懒得理会他,低声对萧逸说:“逸儿,别听他胡言乱语,他的话做不得准。大不了我跟你露姨说说,把这个灵泉移到昆仑,以后你回昆仑天天泡着,有什么杂念也都赶跑了。” 这次轮到雪衣公子僵住了,他忘了水灵强大的操纵水的能力了,从这里将灵泉移到昆仑,她不只是说说而已,排湖倒海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难度。 莲露无奈:“喂喂,你这样会把他惯坏的,别太宠着他了。” 萧逸脸红,他也觉得师父太顺着他了,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了。以前她虽然也宠他,可是不像现在,无原则无条件地宠溺,只是为了让他高兴。这种转变似乎是从他跟师父保持距离开始的,他让师父感到不安了吗? 水印说:“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逸儿的心声不被听到吗?” 莲露怔了怔,轻快地答道:“有啊。”说着,就从脖子上取下一个蓝色的水晶项链,挂到了萧逸的脖子上:“这是主人留给我的,可以隔断心声,它叫做绝音。”不用说,这个项链是专门用来对付雪衣公子的心声探查的,毕竟她背负着看管雪衣公子的任务,万一不小心走漏了雪衣公子被杜绝恶念的事情,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他自己猜出来又是另一码事了。 萧逸紧张地说:“可是露姨你天天跟他在一起,总要有些*,我觉得你更需要它一些。” 莲露捂着嘴笑:“哎呦,小鬼头还知道体贴人,不错不错,比风歌强多了,难怪你师父更喜欢你一点儿。” 她的那个笑让萧逸想起狐狸,促狭而狡黠。 水印无奈地说:“莲露。” 莲露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当年我们跟在主人身边之前的时候,就受过专门的训练,训练如何心无旁骛,隐藏自己的心声。因为,如果心思太杂的话,会干扰到主人。戴项链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弯下腰,跟萧逸平视:“所以,放心吧,小鬼。”说完,又顺手按了按他的头。 说完了,她若有所思,对水印说:“我明白主人当年给我这条项链时说的话了。” 水印歪歪头:“哦?” 莲露笑道:“当时我说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声,不需要绝音。主人说,这条项链不是给你的,你只是代为保管,将来要交给一个人的。我就问是谁。主人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天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这条项链可不是给这个小鬼准备的吗?只有他一个人需要。” 萧逸忍不住问了一句:“露姨的主人是谁呢?” 莲露摇摇手指:“这个不能告诉你哦。” 她推着萧逸往前走:“好啦好啦,别问啦,露姨给你准备了见面礼哦,就在前面,你不想看看吗?” 走过水印时,萧逸挣扎着回头看向师父,见她对自己点点头,跟在露姨的旁边,才安心转过头。 雪衣公子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前面等他们,见他们过来,也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他们来到了一个露天平台,悬空的,没有放任何防护,下面是翠绿如屏的山峰和一汪平静的湖泊,烟云飘渺,风景如画,似乎是用来修炼的场所。那个平台很大,大到可以在上面跑马。 到了那里,莲露首先捂住萧逸的眼睛:“现在不能睁开眼睛,我说一二三,你才能睁眼,好吗?” 萧逸点点头。 莲露哎了一声:“真乖!来!一!二!三!”说完,她拍拍手。 萧逸第一眼看到的是从天而降的十位仙女,个个披帛带纱,穿着五彩霞衣,高雅脱俗,语笑嫣然。 “逸儿,露姨送给你十个仙女,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萧逸:“……”露姨求放过。 他不自觉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师父。 水印背着手站着,见状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制止莲露的胡闹。 见水印没反应,莲露自己倒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嘟囔:“之前不是还护徒弟护得跟眼珠子似得吗?现在倒开始装淡定了啊。” 水印笑道:“你这障眼法也就能骗骗逸儿,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卖弄?” 莲露愤愤:“人家很厉害的好吗?”说着一摆手,那些仙女们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个托盘,那些托盘飞过来,绕着萧逸团团转。 她指着一个盘子说:“这个呢,叫做乾坤镜,用来挡渡劫的天雷,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不过只能用一次啦。露姨听说你还没有渡劫,就特意找来了这个。”那个古镜两面都是背面,两条蟠龙盘踞在上面,栩栩如生。 “这个呢,叫做聚宝盆,你把一块银子放进去,就可以生出两块,金子啦宝石啦都可以往里头放。有了它,金山银山不是梦哦。”萧逸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木盆,只有拳头大小。 莲露唉了一声:“不要嫌弃它小哦,当初让然匠做的大一些,他不肯,说是不相信我的自控能力,我要是有了数不完的钱财,肯定会将人类的服饰扫荡一空,破坏人间秩序的。现在我到不了人间,这个聚宝盆我留着也无用,就送给你吧。要是遇到欺负你的人,就用金子砸死他,也算是露姨帮你出气了。” 萧逸:“……”被金子砸死对于人类可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情,那不叫出气,叫报恩吧。 “这个呢,是招魂幡,顾名思义,就是招魂的宝物,最多能招一千个灵魂。引魂的法阵你师父会,回头让她教给你吧。” “还有这个,叫做同心结,可以用来保护你的姻缘,我们逸儿可有喜欢的女孩吗?若是两情相悦的话,这个可以送给她哦,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变心啦。” 萧逸偷偷看了师父一眼,摇摇头:“没有。我是修道之人,不能近女色。” 莲露愕然:“阿水,有这等事?” 水印点点头:“人类的修炼方法的确是这样的。” 莲露叹气:“我很久不跟人类来往,没想到他们想出了这样毁天理灭人/欲的修炼方式,真是不明白。” 萧逸怔了怔:“露姨,我们的修炼方法有什么不对吗?” 莲露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唯有阴阳相和,万物才能相生。你们的那个朋友说的其实很有大智慧,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若是不近女色,抑制自己的*,才是不顺应自然,远离天道的逆天之道吧。 如果仅仅为了追求长生,就活的不像个活物,就算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像我们那个年代,大家除了打仗,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生孩子啦,毕竟种族繁衍才是第一要紧事嘛。我不太了解人类,也许这样的修炼方式适合你们吧。” 萧逸颦眉:这么说,那个风歌跟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会是…… 他缓缓看向师父,发现师父心不在焉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紧张? 萧逸的第一反应是这地方有蛇,他拿起剑匣凝神戒备:“师父,怎么了?” 水印恩了一声,摆摆手:“无事,你们继续说。” 见她不像是害怕的样子,萧逸的身体才松懈了下来。雪衣公子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莲露眨眨眼:“哦,我明白了,小水印,不要着急,很快就轮到你了。” 水印:“……” 萧逸想了想,将那块乾坤镜拿了过来:“露姨,不用介绍了,这个给我就行了。” 以防万一吧,万一挺不过天雷就用这个,省得被雷劫劈得去了轮回,再也不能陪在师父的身边,哭也哭死了。 水印沉吟了一下,将那个招魂幡也拿了过来,递给萧逸:“这个或许能用得着。” 莲露不满:“怎么能这样?人家辛辛苦苦准备的东西,你竟然说不要,逸儿,说,你怎么弥补露姨受伤的心灵?”说着,捂着脸开始假哭,万分委屈,万分受伤,不容忽略,不肯罢休。 萧逸:“……那您的意思是?” 莲露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不怀好意地说:“这个也简单,你去你师父的脸上亲一口,我就放过你。” 第70章 玩耍(3) 萧逸的脑子哄得一声炸开了,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镇定:“露姨,不要开玩笑。”心砰砰跳的厉害,他下意识地站的离师父远了一小步,怕被她听到。 莲露刮刮他的脸,笑道:“纯情的小鬼,只是在脸上亲一下而已,不好意思了吗?” 萧逸轻轻地说:“哪、哪有?”视线无限飘移,怎么也不肯看向师父。 莲露哈哈大笑:“这小鬼真是讨人喜欢,阿水,你怎么教出来的?传授一下呗,回头我也收个徒弟玩玩。” 水印叹气:“哪有人收徒弟玩的? 萧逸听露姨不再坚持,心里不自觉地有些失望,他垂下眼睫毛,轻轻吐了口气,正好被莲露看到。 “小鬼,松什么气啊,以为露姨会轻易地放过你吗?快去亲你师父一口,露姨可看着呢,亲不到可要罚你哦。” 雪衣公子也开口了:“莲露,不要玩的太过火了。" 莲露摆成个茶壶的造型:“公子,我怎么玩的过火了?只不过在脸上亲一下而已,连初吻都算不上吧。有什么可在意的?” 水印忍不住笑,摇了摇头,对好友颇为无奈。 萧逸的目光粘着在师父接近透明的脸颊上,与其说是露姨的话鼓动了他,倒不如说是他的心底的渴望驱使着他向师父走去,短短的几步路,他走得同手同脚,伴随有呼吸困难,大脑无法正常思考等症状:“师父?” 水印诧异地低头,继而微微挑眉,配合地弯腰,含笑将脸侧向弟子。 萧逸僵硬地凑过去,柔软的嘴唇在她的脸上蹭了一下,轻轻的。此刻他已经无暇理会自己怪异的心情,只想顺应自己的心意,亲亲师父。 露姨,谢谢你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莲露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喜笑颜开:“多有爱啊,看到这一幕心都化了。” 水印直起腰,笑道:“好了,可以开始了吧?” 萧逸还没有平复好自己的心情,闻言诧异:开始?开始什么? 莲露抿唇一笑:“这就开始。” 说着,她的手柔若无骨地在空中游出波浪的形状,随着她的手势,平台上一座座冰雪楼阁拔地而起,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形状各异,门窗俱在,晶莹透明,给人一种极为震撼的感觉,里面甚至还有街道,马车,行人,毫无例外都是冰雕,它们凝固在一个时态,等着主人走进去,启开尘封的时间之匙,将他们从静止的时间中放出来。 这是一座冰雪之城。 水印说:“逸儿,今天起,你就十五岁了,师父把这些冰雕送给你,作为你的礼物吧。我听说凡人的孩子过诞辰都要吃长寿面,可是这里没有现成的材料,师父就没有给你做。回头给你补上好不好?。” 萧逸呆呆地看着她,还没有消化这个事实。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的诞辰他自己都忘了…… 莲露将他的头按下去:“还不快谢谢你师父?昨晚我俩忙了大半夜才将冰雕全部弄完,刚弄完你师父就匆匆走了,说是听到你在喊她,非要去看看。我好不容易藏好去找你们,发现你们都不在了,一回来就闹着要离开……” 水印叹气:“是我的错,我的错,我错怪你了。” 莲露大人宽宏大量地一挥手:“原谅你了。” 雪衣公子看了看这座堪称恢弘的城市,轻声道:“我来祝你们一臂之力吧。” 他举起一团白光,照到了冰城之上。那团柔和的光在城中穿梭往来,将一个个冰雕一点点染成各种缤纷的色彩,辉煌如史诗神话。像是为了回应这座冰雪之城,天色转眼间暗了下来,于是,他们看到了一座只有传说中才存在的梦幻之城。 莲露忍不住道:“真的是很美啊。” 水印问萧逸:“逸儿,喜欢吗?” 萧逸傻了般站在原地,微微颤抖地看着眼前的城市,眼底湿润,只知道用力点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突然能体会露姨为何会有那样失态的泪水了,当你不曾奢想的东西以一种远超你期许的形式奔来,你别无选择地只能失控至狼狈。极喜与极悲有时候真的是殊途同归的相似。 水印笑着说:“喜欢就好。那,陪师父进去走走?” 萧逸还是点头。于是,师徒二人并肩走进了那座无人之城。 那一年正值无冰盛夏,夏蝉息声,山猴在林间跳跃,飞鸟在天边飞过,而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平台上升起了一座冰雪之城,违反四季时令的存在着。它是一位师父送给弟子的生辰礼物,从此成为弟子生命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走进去后,萧逸的脑子一直处于一种不清醒的状态,具体表现就是走路老撞墙,师父跟他说话他总是反应不过来,还有就是,恨不能冲上前,抱住每一个冰雕不不撒手。 这是一座按照真实比例建造的冰城,他们走在宽敞的街道上,看着现实中的房子用冰打造而成,空灵出尘,纤毫毕现,那些房子的屋顶被雪衣公子的光渲染成了大红色,屋檐则被染成了青玉般的杨柳青,垂下的灯笼则是暖橙色,门扉窗户墙壁则是金红色。走到另一条街上,则是另一种风格和颜色搭配。 因为有水印在,所以这座城是活的,马车骨碌碌地跟着他们跑,行人也缓慢地行走着,卖包子的小伙子掀开蒸笼,里面是一个个浑圆的包子,虽然上面没有任何热气冒出。 每个冰雕的内部都含着一团光,呈现出各种颜色。 城里的空中甚至有冰鱼在游来游去,眼睛全部被黑光占据了,身体的冰刻的鳞片则呈一种从金色向金红过渡的色泽,尾巴薄如蝉翼,修长散开,将这个奇异的世界衬得越发的光怪陆离。 他的师父应该花了很多心思,将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到位,取材于现实,却又不同于现实。如果是大范围的施法,不会将一片片的鱼鳞也刻出来,她一定是一点一点地凝水成冰,将它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逐渐完善,才能做到这样接近完美的程度。 莲露忙碌了半夜没来得及看,所以一进城门就拉着雪衣公子跑的没影了,而萧逸跟师父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水印比划了一下:“本来给你做了一座等身冰雕的,但是做出来的总是不像,你露姨笑得不行,所以最后就没有放出来。” 萧逸心中感动得不行,刚想表示这已经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却见师父用眼睛余光瞄着他,神情略有些期待? 萧逸忍俊不禁,配合地说:“师父给弟子做了什么样的冰像,不如让弟子看看?” 水印果然很高兴,一挥袖子,一座冰雕从天而降,咚的一声落到冰面上,恩,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冰雕呢?具体描述就是三个正方块叠加在一起,最大的区别就是自下而上一个比一个大,最上面的那个鼻子的部位插/着一根胡萝卜,眼睛部位嵌着两颗绿豆,圆圆的绿豆,没有嘴巴,第二个正方块上插/着两把扫地的笤帚。 萧逸:“……”脑袋里不停地闪过方方的脑袋,圆圆的眼睛,方方的脑袋,圆圆的眼睛…… 他言语不能的,一寸寸地扭过脖子,将目光投到师父身上,满心期待她能发现这座冰像跟他的不符。 果然,水印抬手捂住嘴:“呀,不对……” 萧逸的眼睛一亮,继续期待地看着师父。 “眼睛不太像,应该更大更长一些的。还有逸儿,你的眼尾很长啊,像是天生的眼线一般……” 萧逸:“……”重点不在这好吗?重点在于它哪一点儿像弟子啊。 他觉得不能寄希望于让师父自己发现了,隐晦地说:“师父,徒儿的头不是方的,身体也不是方的,至少也应该是长条状的。” 虽然身量未长足,但是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已经能看出日后俊挺了,翩翩少年,芝兰玉树,更难得的是那股子清爽干净的气息,像是能涤尽世间的污浊,能让人想起所有美好的东西。 水印的视线飘了一下:“为、为师也不想这样啊,谁让你长得这么不规则的。” 长的规则的那还叫人吗?萧逸无力地说:“师父,弟子求您一件事?” “恩?” “以后不要给我做冰像了,不,给任何人都不要做,答应我!” 做了会死人的,死于吐血不治身亡。 水印的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哎?” 她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强忍住尴尬:“咳咳,那个其实是个失败品。” 然后她长袖一挥,地上又多了一座冰像,与方才不同的是,这座冰像与萧逸有五成的相似,侧面的线条俊逸秀美,已经逐渐显现了男人的轮廓。 这对于萧逸来说,是很大的惊喜,尤其是在有前一个冰像做对比的情况下。 事实上,水印之所以先放出那个差劲的冰像也是这个缘故。那天夜里,莲露是这么对她说的:“你这座冰像太拿不出手,不如这样,你把第一个冰像先放出去,再放这个,逸儿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被莲露猜中了,萧逸果然很高兴,高兴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师父,不是说送我一座等身冰像吗?可是这座冰像比我高!” 水印斜睨着他:“哦?可是你的愿望不是长高吗?师父觉得吧,你这个愿望一时半会儿也实现不了,所以就把冰像做的高一些了。” 萧逸:“……徒儿要是长不高,一定都是您的错!” 水印闻言,苦恼地皱眉,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师父把它变矮一些。”说着,刷的抽出水剑向冰像的腿削去。 萧逸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小腿冷飕飕的冒寒气:“师父不要!” 水印作势停下剑,轻笑:“不要?” 萧逸狂点头。 “真的不用了?不会抱怨师父吧?” 萧逸狂摇头。 水印叹了口气:“我还是把它的腿削短一些吧,这样跟你更符合一点。”说着,水剑又要往前递。 萧逸慌忙抱住师父的胳膊,这下子什么话都不敢说了,闭上嘴委屈地看着师父。 水印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骗你的,我怎么忍心我的逸儿变成小短腿。” 萧逸抗议:“师父,你又取笑我。” “哪里,我只是拿你寻开心而已。” 萧逸:“……”这个更恶劣好吗? 看着他郁闷的样子,水印忍不住轻笑,伸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将他弹得直直地向后倒去。 不等水印伸手去拉他,萧逸又缓缓地弹回原地,腰身柔韧度惊人。这不仅仅是他年轻的缘故,更是因为他数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体力的结果。 水印见状,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前走。 萧逸心里一动,追上师父,凝视着她的侧脸:“师父,你笑什么?” 被他一问,水印又忍俊不禁,没有回答。 萧逸拉了拉她的袖子:“师父?” 水印被他磨得无法,只好投降:“我在想,我的逸儿长得那么俊,腰又好,要是去练习舞蹈,一定是个倾城舞姬。” 萧逸怒:“师父,我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他要去找先生算账,要不是先生说他不是男人,师父也不会把他往女孩子的方向想,师父一定是被先生影响了! 水印自知理亏,安抚:“是是,我的逸儿是真男人。” 萧逸还是不解气,想了想,委屈地说:“师父,你取笑我。” 水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死穴,连连点头:“好好,师父以后不取笑你了,不取笑你了好不好?” 萧逸获得了对付师父的新技能,遂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师父。” 水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腰好的问题,想歪的同学都去面壁! 还有,本文将于明日入v届时三更,敬请期待。 56章到70章为倒v,看过的同学请不要重复购买 第71章 玩耍(4) 这个时候,莲露从一条小巷里钻了出来,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里,快走啊。哎呀,阿水,回头你也要送我一座冰雪之城,太好玩了。” 水印轻快地应道:“好呀。” 地上有些滑,开始的时候萧逸跟师父一直御风,后来,萧逸玩心大起,将剑匣往地上一扔,跳上去,直接在城中滑行前进。 水印摇摇头,笑着跟在了他的身后,以免他摔着,却被萧逸一把扯到剑匣上,长发飘散开来,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就笑了笑,稳稳地立在剑匣上,跟着萧逸一起向前滑去。 莲露见状,也想玩玩,她把住雪衣公子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雪衣公子无奈,变出了一个木板,让她乘上去,结果莲露没有掌握好平衡,一下子栽了下去,幸好被雪衣公子施法提到空中。她哇哇大叫,四肢乱动,像个被摁住龟壳的乌龟。 莲露重新在空中站稳脚步后,怒了,又开始磨雪衣公子,让他一定要给自己想出一个好主意。雪衣公子指指木板,让它自己动,莲露还是不满意,说这样和坐马车有什么区别? 最后,雪衣公子给她施了一个护体金光,那种怎么摔都摔不疼的屏障,莲露这才喜笑颜开,就这样,她还是没有放过雪衣公子,非要拉着他做自己的第一个乘客。于是,雪衣公子麻木地站在一个随时会翻的木板上,跌跌撞撞地往前驶去。 萧逸松松地握住师父的手腕,在转弯的时候拉住她不让她倒下,轻松自如地在城中穿梭往来,迎着清爽的凉风,脚下的剑匣像是长在了他的脚上一般,被他随心所欲地控制,如影随形。 清光喝醉酒了一般摇摇晃晃地升到空中,看清情形之后,大怒,知道了导致自己头晕脑胀的罪魁祸首是萧逸,拼命地向他脸上拍去,被水印抓住了。 “不可放肆,今天是他的生辰,你非要在今天打他吗?” 清光了悟:“哦,那明天可以吗?” 水印颔首:“可以。” 萧逸:“……”喂,师父,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为什么您这么痛快地就妥协了? 他起了坏心思,直接带着脚下的剑匣滑上了光溜溜的城墙,身形横行,与地面平行。 水印没有防备,“啊”地张口,却没有喊出来,反应过来后愠恼地敲萧逸的头。 “师父,师父,别敲,”萧逸捂着头求饶,“再敲弟子就长不高了。” 水印继续敲个不停:“长那么高让你欺负为师吗?敲得就是你,让你以下犯上,欺负师父。” 因为有风,她的长发从身后呼地吹了萧逸一脸。 萧逸愣住了,怔怔地拨开发丝,却见师父笑得开怀。 “活该!让你调皮,连风都看不下去了。” 萧逸:“……”让您知道什么才叫做调皮!他把手背到身后,在墙上抓了一块冰,趁着师父将头发从他脸上拨下来的时候一下子塞到了她的脖子里。 水印:“……”两只手握成拳一起咣咣地敲向萧逸的头。 萧逸脚下带着剑匣来了个空中大翻转,让师父的绣花拳头落了个空。 水印没有站稳,险些掉下去,被萧逸勒住腰,才维持了平衡。 抱完之后萧逸不想撒手,一点儿也不想,于是,他就继续抱住师父的腰,将脸埋到了她的怀里,觉得心里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快要将他淹没了,那种东西像是细密的蛛丝层层地缠上来,挣不脱,甩不掉,倦怠而无力,只想这样放弃挣扎,顺从自己的心意,亲近眼前的人。 他难得这样依赖自己,水印惊讶地笑道:“这是怎么了?又想耍什么赖皮不成?” 萧逸闷闷地说:“徒儿不想离开师父,想永远呆在师父的身边。” 水印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摩裟着他的后脑勺:“想呆就呆,师父又没有赶你走。” 萧逸不说话了。 师父,您不明白的,我说的呆在您的身边,是想见您时就能立刻见您,想抱抱您的时候不需要等什么时机,即使时时刻刻地看着您,也不怕被任何人察觉,想要让您住在我的心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 徒儿快被这强烈的依恋逼疯了。 像是为了安慰弟子,水印抱紧了他,在他的背上慢慢地拍着。就像小时候,她哄着他入睡一样,安详而熟悉的节奏。 “喂喂,被我看到了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莲露踩着木板,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摇摇摆摆地过来了。雪衣公子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木板前方,成了她固定的扶手。 萧逸一惊,慌慌张张地从师父怀里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剑匣没有了他的控制,已经停在了地上,难怪会被莲露追上来。 水印笑道:“不知道,这孩子刚才突然发神经……大概今天是他的生辰,所以难免多愁善感了些吧。” 莲露没有多想,炫耀:“阿水快看,我操纵得怎么样?这才一会儿的时间哦,我很厉害吧。” 水印说:“是,很厉害。我们的小莲露最厉害了。” 莲露颦眉:“你是在讽刺我吗?” “不,没有,肺腑之言。” 莲露半信半疑:“是吗?可是我总觉得你在讽刺我。” 水印:“……”该说单纯的人都是直觉敏锐的动物吗? 莲露笑嘻嘻地说:“逸儿,露姨这就冲到你前面去了,你就在后面慢慢地向你师父撒娇吧。” 萧逸:“……”他才没有撒娇! 一怒之下,他一下子将滑行的速度提到最大,风驰电掣般越过他们,眨眼间将他们撇到了身后。 莲露哪里肯依,立刻扒扒雪衣公子,愤怒地指向萧逸。 雪衣公子木然地站着,没有动。 莲露怒,再晃再指。 雪衣公子无奈地抬起手指,将一团金光弹向萧逸脚下的剑匣,登时将剑匣打歪了。 萧逸和水印一个不防,仰头栽下,落下去的时候萧逸充当了肉垫。幸好水印及时使了个浮空术,轻飘飘地落到他的身上,才没有砸断他的肋骨。 萧逸用手臂遮住眼睛,沉痛地说:“露姨,您耍诈!” 清光哪里肯放过嘲笑他的机会,哈哈大笑。 莲露也笑的直不起腰:“逸儿,摔得一手好姿势啊。” 水印抿着唇笑,伸手将萧逸拉了起来,帮他拍打拍打身上的冰屑,说:“你露姨经常这样,以前比赛也总是犯规,风歌因为这不知道抗议了多少回,可是然匠护着她,给她做了很多作弊的工具。” “然匠?” “恩,你露姨的恋人,他们很相爱。” 萧逸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他?” “死了。”水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死在最后一场神魔大战里。” 那风歌呢?跟您又是什么关系呢?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却被萧逸强行按下,既然师父不想让他知道关于风歌的事情,那他还是别问了吧。 虽然没有问出口,萧逸一时间也有些闷闷不乐的。 水印会错了意,刮刮他的鼻子:“我的小逸儿这又是怎么啦?别郁闷啦,师父给你出出气好不好?” 说着,向地上一指,十几个冰球蹦蹦跳跳地追向莲露和雪衣公子,像是愤怒的小鸟,急速撞向莲露,一下子将两个人撞得人仰马翻。 莲露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呆了呆:“阿水你……” 反应过来后怒发冲冠,冲上来要跟水印拼命,却被一道道升起的冰之荆棘拦下。 莲露怒吼:“不准用法术!不然我就把你小时候的糗事全都告诉逸儿!” 水印被她吼得抖了三抖:“……”默默地把荆棘撤去了。 萧逸:“……”师父你在心虚什么?你小时候到底干过什么? 莲露没能过来,她被雪衣公子握住胳膊,固定在原地,只能愤怒地挥舞着另一条胳膊,怒道:“阿水,我跟你没完!你竟然为了这个小鬼……” 萧逸睁大眼睛:“师父,你有什么把柄握在露姨手上吗?” 一个爆栗子准确地落到他的脑门上:“问这么多干嘛?” 萧逸捂着额头:“……”师父貌似恼羞成怒了。可是,更想知道她小时候干过什么了怎么破? 莲露怒气未消地扔下一句:“在我到达终点之前,你们给我呆在原地,不许动!” 一阵冷风吹过,呆在原地的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分外凄凉。 “师父,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水印说:“等到你露姨消气。” “如果她一直不消气呢?” 水印有气无力地说:“那就把你丢出去。她最喜欢小孩子了,只要你向她撒撒娇,她心一软就会放过我们了。” 萧逸:“……”还他的感动啊,那个送他一座冰雪之城的师父去哪里了?这个卖徒弟求荣的人是谁?他完全不认识啊。 幸而莲露没有真的打算让他们在这里过夜的意思,不一会儿,一只飞烟凝成的鸟儿就飞了过来,口吐人言,俨然是莲露的声音:“好了,你们可以回来了。” 如获大赦的师徒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萧逸道:“师父,那咱们比试一下速度吧,看谁先到城门口。” 水印笑笑:“算了吧。” 萧逸低头微笑:“恩?莫非师父怕了不成?” “不是,我怕打击到你。” 萧逸:“……师父你已经打击到我了!” 水印故作不知:“哦?有吗?为师可没有打击你的意思哦,这样吧,等你赶到这条街的街头,师父再出发,谁先到城门口谁赢,怎么样?” 萧逸摩拳擦掌,信心十足:“好!”说完如同离弦之箭,嗖的窜到了街口,他的速度不可违不快,千步长的长街瞬息完成,又毫不停歇地掠向城门口,全程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 离城门口只有百步了,萧逸心里默念,五十步,十步,八步…… 远远地看到城门口有黑压压的几个人,领头的那个人的面容从模糊到清晰不过一个弹指的时间,蓦然清晰的容颜有着直指人心的惊人美丽。 是他的师父。 水印气定神闲地站在城门口,轻笑:“逸儿,好慢。” 而莲露站在水印的后面,也向他微笑。雪衣公子本来侧着身子看着被透明的寒冰角楼遮住的夕阳,听到声音,也转过头,看着他的到来。 短短的几步路的距离,萧逸索性放慢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在了他的身后。深沉的暮色拥抱了这座冰雪之城,将一切染成了金红色。而暮色中,他的师父等在前方,微笑着等着他过去,不曾离开。 后来,这个场景多次在萧逸的梦中出现,却也只在梦中出现,而跟当时不同的是,等待着他的师父的面容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无法回忆起。 第72章 释怀 回去的时候,萧逸忆起好像没有见到灰狼,便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听到雪衣公子说:“灰狼不在,它熟悉此间的地形,所以我派它出去找你们了,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回来了。” 萧逸第一个反应是低头去看胸前的项链还在不在,确定还在后,一脸见鬼的表情,心说莫非这绝音到了他身上就不起作用了吗?他的人品有这么差? 雪衣公子轻轻地笑了笑:“放心,绝音已经隔断了你的心音,我猜出来的。” 萧逸更不放心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自己的心事那么容易就能被看出来? “你的心事确实挺容易看出来的,不过也仅限于无关紧要的想法。是我从你的表情动作上推算出来的,听人的心声久了,一些表情跟动作我不用听也能对上号了。” 萧逸:“……”其实这条项链真的没什么作用吧。 不过他半夜不知所踪确实给雪衣公子和露姨带来了麻烦,所以,萧逸说:“抱歉,我……” 雪衣公子冷漠地说:“不必谢我,我反而要谢谢你。”他的这句话说得极富深意,萧逸一时间没能理会他的意思,疑惑地颦眉:“什么?” 雪衣公子却失去了解释的兴趣:“没什么,你早些去休息吧。明早还要离开,别睡过头了。” 萧逸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像是逐渐隐没在水墨画里的孤鸿,有着说不出的寂寥,不禁摇了摇头。师父好像不喜欢让他跟这位公子接触,而且雪衣公子太过古怪,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吧。 而此时的山野河谷,灰狼正在飞烟美人的带领之下翻山越岭,不知疲倦地跋涉,向着远处急急跃去。 浮在他前方的飞烟美人们不时地回头催促:“快点!请再快一点!我们要赶在莲大人发觉之前回去。”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条深渊如同一道巨大的伤口横亘在大地上,吞吐着黑色的雾气,无法看到对岸在哪里。磅礴浩大的黑气呼啸来往,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将边境化作黑暗,可是却被限制在那个深渊里,无法越界半分。 灰狼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加快了速度向着深渊奔了过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却说萧逸,他看天色还早,又想起被骗*的张先痛不欲生的模样,决定去看看这位先生。 张先的房间。 张先将滴着墨的画笔扔至一边,手指一寸寸抚过画上的女仙的面容,无限凄凉。 这幅图正是萧逸初遇寿阳时所见的女仙望月图,是张先的封圣之作,也是传世名作。世人也是由这幅画推断张先写的诗文里说自己遇到仙人的事情是真的。 因为,画卷上的女仙和青衣仙童冰肌玉骨,带着极北严寒之地的冰雪凛冽气息,一看便知非人间所有,远离情与欲,不容亵渎。 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位青衣仙童虽然毕恭毕敬地低头侍立在女仙的身边,目光却隐秘而不易察觉地看向了女仙,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隽秀难言。 张先忠实地将眼睛看到的画面记录了下来,也成为了萧逸对师父抱有非同寻常的感情的第一个见证者。尽管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有些猜测,却没有得到证实。 最后,张先俯身在女仙脸上印下一个吻,嘴唇上也因此沾上了未干的墨迹。正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是那位黄衣美人。她端着一盏茶进到室内,小心翼翼地说:“你在做什么呢?” 张先背过身去,擦去嘴上的水墨,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黄衣美人的脸僵了一下:“我来看看你啊,还捎带给你端了一杯枫露茶,给你解解乏。” 张先头也不回地说:“现在你看到了,可以出去了吗?我忙的要死,恐怕没时间招待你。” “我、我不需要你招待,”黄衣美人强笑,“我们以后……” 张先打断她的话:“姑娘,你我之间没有以后。为了防止你误会,我提前把话说清楚。我答应你们公子带你走,是因为我怕你家公子责罚你。你对主子的命令阴奉阳违,势必会遭猜忌,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了,我会为你寻一个好去处,但是,不要试图从我这里寻求更多了,我给不了你,也无法给你。”你想要的恩爱和幸福,连我自己都没有,如何能给你? 萧逸进门的时候,看到黄衣美人掩面奔了出去,不禁讶然:“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张先将毛笔收集起来,放到笔筒里,闻言顿了顿,说:“没什么。” 萧逸有意引他多说话,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便笑着说:“先生画了什么?可否借我一观?” 张先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嘴角懒洋洋地翘起来:“画的白鱼姑娘的裸/体,因为那天被你扔了一幅,我只好又补画了一张。” 萧逸:“……”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春/梦,莫非他梦到师父的裸/体,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他看到那幅白鱼姑娘沐浴图有关吗? 张先看他脸色不对,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 张先狐疑地看着他,说:“像你这个年纪的,看到那幅画难免把持不住,你是不是那个了?” 萧逸直觉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哪个啊?” 张先摸着下巴:“就是那个啊。” 萧逸闭嘴看着他,决定不跟他这个来那个去了,根本就是驴头不对马嘴,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交流。 张先却笑了起来:“你该不会还不知人事吧?” “人事?”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呗,”张先笑得不怀好意,“很美妙的,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 萧逸只是大概知道男女要睡在一张床上才能生出小娃娃,具体过程却是一无所知,当下黑了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先想了想:“你的师父是女的,也不太方便给你普及这方面的知识,这样吧,你既然喊我一声先生,我就教给你一些东西……” 萧逸敬谢不敏,惶恐:“不、不用了,这个知识不要也罢。” “我的傻兄弟,每个男人在长大的时候都需要经历这个过程,你要当一辈子的处/男吗?就算是修道之人,不也有阴阳调和,结交同修促进修为的吗?就算用不到,了解一下也没有什么损失吧。” 萧逸:“……那好吧,您要保证只说阴阳调和的部分。”说着,他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张先为他启蒙。 “可以,”张先随口应下,问他,“你做过春/梦吗?就是那种让你感到口干舌燥,浑身燥热的梦,梦的对象应该是个女的,当然不排除是个男的……” 萧逸:“……我对男的没兴趣。” “你的口气这么笃定,一定是做过啦。”张先立刻抓住了重点,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梦到谁了?” 萧逸闭嘴,漆黑的眼睛戒备地看着张先。 张先失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让我猜猜看,梦到你的师父了?” 萧逸的眼睛瞪大了一些,就差在脸上写着你怎么知道了。 张先被他的这个表情逗乐了:“不用猜也知道啊,你平时接触的女性只有你师父吧,而且你师父她……”又那么美…… 说着这里,张先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消去了些。 被张先知道的一刻,一直压在萧逸的心底的石头反而卸去了,而他一直绷得极紧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了下来,像是惶惶不安的罪恶感找到了出口,萧逸得到解脱的同时又升起了无限的悲凉。 他郁郁寡欢,声音低微地说:“先生,您不觉得我脏吗?我对师父抱有这样不伦的想法……” 张先一怔,心说他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所觉的,看来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师父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正常师徒的界限。不过,这种感情也不一定是不伦吧,也有可能是…… 毕竟*这条路对这位仙童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是条死路,遍布荆棘,不为世人所容忍,更何况是不能沾情爱的修道之人……走下去太艰难。外界的阻力还不算什么,只怕他心底的罪恶感都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才只是开始,他就已经这样自责,若是有一天…… 萧逸低着头,看起来真的只是个孩子,就算举止再老成,眉目间的稚气还是没有退去,此刻他一副自己罪不可恕的忏悔模样,倒让张先看的不忍起来。 *那条路太难走了,而且看他的样子,沉迷不深,再加上他的师父还不知情,张先觉得自己有义务将这位仙童从那条不归路上拉回来,就笑道:“你也到了这年纪了,血气旺盛的,再加上昨天看了我的沐浴图梦到你的师父很正常啊。有很多男孩子春/梦的对象都是自己的长辈,这并不代表者他对自己的长辈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这只是你成长过程中必经的一个阶段,代表着你逐渐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能够娶妻生子,别的什么也说明不了。” “可是我总想亲近师父……” “这也很正常啊,到你这个年纪,对女孩子都会有一种好奇心,情/欲旺盛,想要接触异性,想亲亲她们啦,抱抱她们了,最好有皮肤接触,这都是很正常的。不必介意。你只是把你师父当做一个异性肖想了一番,没什么的。” 萧逸腼腆地笑,有些惊喜:“是、是吗?这么说,我对师父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对吗?”他蓦然想起什么:“有时候我会突然特别依恋师父,一步也不想离开她……” “你恋母啊,小鬼,你师父把你养大,你把她当成母亲在依恋,才离不开她。小鬼,你断奶了吗?”张先若有所思,除去那些意乱神迷的时刻,这小鬼的表现说为恋母倒也解释的过去。 萧逸涨红了脸:“先生别拿我取笑,我遇到师父的时候,已经记人事了。” “人事,人事,”张先喃喃,一拍手,“我们跑题了啊,我原本想教你人事来着。来,兄弟,看在你救过哥哥的命的份上,哥哥传授你独家房中术七十二式,保管你大开眼界,闻所未闻,将来实践之时,神魂颠倒的时候可不要忘了哥哥的恩情啊……哎,对了,你不是梦到你师父了吗?梦里进行到哪一步了?” 萧逸闪身躲过张先的魔掌:“没、没进行到哪一步啊?” “接吻了吧?” 萧逸想起师父将他拉下水,吻上来的那种心颤的感觉,莫名地跟张先的那个美妙联系到了一起,脸一红。 张先羡慕嫉妒恨,心说我怎么就没有梦到呢,不过他倒是跟变成女仙的飞烟美人度过了一夜……也不知道女仙介不介意那晚的事情,天怜可见,他当时真的以为飞烟美人是女仙,才愿意让她进来的。他张先固然风流,可是一旦有了心上人,便决计不会跟别的女人来往,那是对心爱的人的最起码的尊重。 否则,那就是下流,而不是风流了。 之所以同意跟她共度良宵,也是想着早晚要娶她,上过床拴住她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不然她腾云驾雾,四海之内自由来去,万一走了怎么办? 不想因此酿成大祸,亲手碾碎了自己的希望。 但是他不想放弃,因为他不甘心。 或许没有脸面说出来,但是他爱她。 第73章 怕蛇 “兄弟,我告诉你啊,如果这个技巧你做到的话,保管那些女人们爱死你。还有……”张先的口才绝佳,说起这些春闱密事亦是妙趣横生,如同身临其境。 萧逸挺过最初一段时间的尴尬,现在已经能做到不惊不怒了,他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慷慨激昂的张先,那股子从容镇定劲连张先都自愧不如。 很奇怪,明明听着红尘里让男男女女趋之若鹜牵肠挂肚的爱事,这位仙童的眼睛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带着人世间最美好的真和善,让人不忍玷污这种白纸一样的纯洁,张先甚至怀疑,就算这位仙童经历世事变幻,也仍能保留这份纯真。 所以,就算萧逸表现得再配合,张先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他摆摆手:“哎呀,哎呀不说了,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萧逸疑惑:“先生,不说了吗?” “你这小鬼,还想糊弄我,你分明对我的话不感兴趣,还装出这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做什么?想看我的笑话吗?” 萧逸讪讪:“没有,我只是看先生不开心,还以为听您讲这些可以让您心里好受一些。” 张先一愣,这个小鬼在这里认真地听他胡扯不是因为开窍了,而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能忘了那些郁闷的事情吗? “去去去,我不需要你开导,赶紧回去睡觉,我没事。” 萧逸点头:“恩,先生,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你做好准备。” 张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了,去吧。” 萧逸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弯腰:“今日还要多谢先生开导。只是能否请先生为我保密?我不想让师父知道……” 张先:“知道了,需要我发誓吗?” 萧逸:“……不用了。先生既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也就放心了,这就告辞。”说完,直接从门口消失了。 他并不是回房休息了,而是想趁着这个时间再回去看看师父送给他的冰雪之城。若是有可能,他很想将这座冰城随身带走,可惜没有办法保存。 正值盛夏,失去了水印的灵力加持,冰城已经开始融化了,现在只剩下下面的半截了,轮廓也开始模糊,渐渐看不出它们原本的模样。水流缓缓顺着冰墙留下,像是清澈的泪水。 那些光失去了禁锢,飘到了空中,五颜六色的光点比萤火虫更加绚烂,扬扬洒洒,美丽得如同一场无法挽留的梦境。 美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的。萧逸怅然地想。而在此后的生命中,他无数次地验证了这个道理。 而莲露的房间,正在同莲露交谈的水印似乎感到了弟子这一刻的怅惘,突然止住话头,向着窗外望了望,同样看到了远处升起的光雨。 她喃喃:“逸儿……” “怎么了?”莲露纳闷地问。 水印喃喃:“不,没什么,应该是错觉吧。刚才说到哪了?哦,对,莲露,你若是觉得寂寞,也可以找个伴啊,仙人的寿命虽然没有你的长,但是陪你一段时间总是没有问题的。实在不行,你就让他出手,给仙人无尽的寿命也就是了。” 莲露苦笑着掠掠鬓发:“不必了,然匠他虽然去了那么久,却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当年你跟风歌那样,我们都以为你们会成一对呢。” 水印笑着摇摇头:“你们想多了。风歌他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可能随便找个人共度一生?当年他很嫌弃我的。” 莲露犹疑:“还真是,风歌看起来笑嘻嘻的,其实心思很深,连主人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要是真的不愿意,还真没有人能强迫他。只是我看他对你的情形,不像是个无心的……关键是你,你的情窍开不了,岂不是永远都要这样下去了。” 水印漫不经心地说:“该怎样就怎样,顺其自然吧。哎?你觉不觉得逸儿跟风歌越来越像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莲露笑道:“还不是像你说的,该怎样就怎样,顺其自然呗。不过我看逸儿那孩子很着紧你的样子,这点儿跟风歌还真是像……”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露姨,你在吗?” 是萧逸。 水印跟莲露对视一眼,俱是愕然,他来这里做什么? 莲露打了个手势,让水印先藏起来,自己去开了门。 她露出头问:“逸儿,这么晚了,有事吗?” 萧逸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件事让他觉得有必要为明天的离开做些准备,所以硬着头皮敲响了露姨的房门,敲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莲露似的。 他歉意地躬身:“露姨,打扰您了。我想问问,您这里有硫磺吗?” 莲露涂着丹寇的手指扶着下巴:“哦?逸儿,露姨能问问你,你要硫磺做什么用吗?” 萧逸不安地说:“防……防蛇。” 莲露继续坏笑:“恩,让我猜猜,是给你师父准备的?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啊。你师父怕蛇的事情……” 萧逸微微讶异:“露姨,您也知道?” 莲露打开房门让他进来:“进来说吧。” 萧逸这才想起明天要走了,师父应该会过来聊天才对,可是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师父,就问:“师父呢?” “你师父啊,她先回去休息了。露姨给你找找,我记得我这里存了些硫磺来着。” 萧逸抿抿唇:“露姨,师父她为何会那么怕蛇呢?” 莲露的手顿了顿,向着屏风后看了一眼,发现水印点点头,就说:“这个事情要从你师父出生的时候说起了……”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之间是一片汪洋,而这些汪洋的源头就是归墟,水印就诞生在归墟的湖水中,她先产生了意识,可以感受这个世界,身体却孕育在湖水中,未能完全成形,所以她动不了,只能随着湖水漂来漂去。一天又一天,她的身躯逐渐完整,由全透明变成了半透明,已经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轮廓了。她的身躯同这些水是联通的,她能感受到水里的生物在游来游去,每一片水草随水波荡漾,海底蚌壳里珍珠的成形……湖水像是她的母亲,温柔而包容,让她很安心,然而有一天,这种安心被打破了。 这天,一条蛇游过她,在她的脚踝上咬了一口。那是小水灵人生中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疼痛,这种疼痛发生在她毫无自保能力的时候,虽然能感觉到那条蛇的接近,却躲不开,只能硬生生地挨着,这种疼痛发生在她初识人事的时候,所以被铭刻在了天性里,成为她无法克服的本能。 从那以后,她就变得特别怕蛇了,即使她的力量已经强横到斩杀蛇王,也没能克服这种恐惧。 听完之后,萧逸提出了疑问:“可是露姨,蛇不是女无大神创造的吗?师父没有诞生的时候,世上还没有蛇吧。” 莲露摇头:“蛇不是,它们存在的年份比较久远,甚至在你的师父之前。记住,你师父怕蛇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公子。” 萧逸微微一愣,心想:看来露姨也并不像表现得那么信任雪衣公子。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莲露说:“我不是不信任他,毕竟事关你师父的生死,我不能不谨慎。若是你师父的弱点被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萧逸说:“还有先生知道这件事,不过我让他发过重誓了。” 莲露颦眉:“那个凡人我不太了解,不过既然他发过誓了,应该不会说出去了……” 她叮嘱:“以后遇到蛇你可要记得保护好你的师父哦。露姨看好你。” 萧逸连连点头:“我会的,您放心。” “恩,”莲露大力蹂/躏他的头发,“真乖。” 萧逸猛地跳起来,委屈地看着莲露:“露姨,硫磺找到了吗?我要回去了。” 莲露大笑,将装着硫磺的袋子递给他:“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是硫磺,收好了。” 萧逸用力点头:“恩。” 拿到硫磺之后,萧逸并不急着离开,他问:“露姨,师父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一次,莲露没有看水印,她故意大声道:“你师父小时候啊,可不像现在这样多话,那个时候她总是不声不响的,跟花骨朵似的,可爱得要命。虽然暴力了点儿吧,但是比现在讨喜多了,还很贴心……” 水印:“……” 萧逸恨不能早生个千亿年,看看师父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都化了。 眼见水印的手缓缓捏紧了,莲露得逞地笑:“好了,不说了,露姨要休息了,你也快去了。” 萧逸躬躬身:“恩。祝您好梦。” 等萧逸离开以后,水印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莲露见她面色不善,连忙道:“看,我没说错吧,逸儿他是个有心的孩子。拿硫磺这件事来说吧,你自己怕蛇都常常忘了带,他不声不响地就帮你准备了。多贴心。” 水印看出了她在生硬地转移话题,但笑不语。 莲露讪讪:“你们明天离开后打算去哪啊?” “长芦,逸儿想去那办件事。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决定带着公子回永恒之境,那儿清净,没有那么多的是非,而且主人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他出来……这次带他出来也是我私自决定的,公子他一直不愿意开口说话,我想带他散散心……” 蓦然,水印伸手制止她说下去,眉头一挑,冷冷道:“什么人?” 水剑在空中漾开,破窗而出却没有损害窗棂半分,整个室内都被笼罩在泠泠的水波之内。 窗外有人嘤嘤地哭出了声,水印听出是那个黄衣美人的声音,及时将水剑止住了。 水剑正好抵住黄衣美人的眉心,刺出了一痕血迹,平添艳丽。 她大哭:“莲大人,那个凡人…他不要我。” 莲露斥道:“谁让你春心荡漾去勾引那个凡人,自轻自贱还指望别人爱你?”话虽如此,还是打开门让她进来了。 黄衣美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发得惹人哀怜。 水印见状:“那我先回去休息吧。” 莲露歉意地说:“来日方长,我先训训这个小丫头,我们改日再聊。” 水印恩了一声,走出门,反身将门带上了。 第74章 生离 第二天一大早,萧逸打开房门出来,就看到张先在栏杆前伸懒腰。 栏杆下云海涌动,雾带环绕着绿色的山峦,湿润的水汽漂浮在空气中,鼻端,似乎随时能凝成水滴落下。 张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觉得神清气爽,似乎那些烦心事也随着这仙境般的景象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见了萧逸,张先抬抬手:“呦,小鬼,早呀。” 萧逸带上门,正色道:“先生,请不要喊我小鬼。” “那,逸儿?”张先笑眯眯地说,“你看咱们都这么熟了,不如你把你师父的名讳也一起告诉我算了。”虽然听到美女姐姐喊女仙阿水,但是他还不知道她的全名呢。 萧逸面无表情地说:“不可以。” 张先追上他,边走边说:“只是个名字而已,这么小气做什么?难道我要一直这样女仙女仙地喊下去吗?” 萧逸乌黑的瞳仁向他的方向动了动:“先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日后也不会再见,何必一定要通报姓名呢?” 张先扒着他的胳膊说:“兄弟,别这样啊,好歹我们也一起患过难,经历过生死,界限划得这么清会让你哥哥我伤心的。” 萧逸抿抿唇,无奈地摇摇头,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正说着,水印迎面走来了,见他们“交谈甚欢”,便笑道:“在说什么呢?” 张先咳嗽两声:“是这样的,我在向逸儿讨教女仙的真名,回去好给您供奉一个长生牌位,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水印望天想了想,疑惑:“我不记得救过你啊。” 张先:“……”女仙,重点不在这里好吗?好吧,重点也在这里,但是您能别绕开名字这个话题啊。 他不禁有些沮丧,以为女仙不想告诉他名字,却听水印又道:“不过我的名字还是可以告诉你的。我无姓,叫水印,你不用女仙女仙的唤我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张先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说:“水印,水印,多谢女仙。” 萧逸走到师父的身边,悄声道:“师父,干嘛要告诉他?你忘了他把西西姑娘当成是你……” 想到这里,萧逸不由得有些憋屈,恨不能立刻甩掉先生,让师父永世不见他。 水印摇摇头:“只是皮相而已,不必介怀。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去向你露姨告别吧。” 见师父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萧逸倒是好受了些,用力点头:“恩。” 身为外人,张先识趣地没有跟过去,打扰他们话别,只说:“那我先去门口等你们。” 他们还没有走到莲露的住处,就在路上碰到了她。 莲露大概是一夜没睡,天亮就直接出来找他们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一场了:“你们这就走了吗?我送你们出山吧。” 水印见她这样,也很伤感:“不用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送到哪儿不都一样吗?你昨天没休息好,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莲露哎了一声,眼睛又有湿润的倾向,她慌忙低下头:“你、让我怎么睡得着,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水印笑道:“放心吧,回头我会去永恒之境看你的。” 刹那间,莲露的眼睛被惊喜点亮了,她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 “真的。” 莲露激动得扑上来抱住她的脖子:“阿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千万别忘了来看我啊。不要让我等太久。” 水印目光温情:“恩,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莲露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阿水,我知道当初我阻止主人杀公子,让你伤透了心,所以千万年来你从来不愿意来看我。也知道若不是我,风歌的仇已经报了。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也只剩下彼此了……” 水印的眼眶顷刻间被眼泪充盈了,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胸膛里涌起的巨大悲痛,她垂下浓密如羽的眼睫毛,低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那你还怪我吗?” 水印的眼眸幽深,叹息似的说:“我不怪你。” 莲露泪如雨下,她已经顾不上掩饰自己的失态,松开水印,以手掩面,无声地哭泣了一会儿,也打算给萧逸一个拥抱,却被萧逸窘迫地躲开了。 “露、露姨?” 莲露的眼睛红成了兔子,佯怒:“怎么啦?你只愿意抱你师父,却不愿意让露姨抱抱你吗?太让露姨伤心了。” 萧逸为难地看向师父,见师父点点头,便上前去搂住莲露的脖子:“露姨。” 莲露哽咽道:“哎,露姨……舍不得你们。” 然匠在世跟她约会的时候,也免不了搂着她的腰肢说一些情话,畅想一下未来,其中就包括让她给他生一个儿子,好继承他的手艺。她答应了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逸儿若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聪明又懂事,然匠一定会高兴坏的。 萧逸目光悲哀,轻声道:“我也舍不得露姨。” 莲露不停地掉眼泪,还在试图开玩笑:“既然舍不得露姨,那就在露姨的脸上亲一下怎么样?” 萧逸有些无措:“露姨?” 莲露用胳膊挡住眼睛:“看来露姨……终归不能跟你师父比……”声音到了尾音完全化作了一片呜咽,剩下的那句“所以你连亲露姨一下都不愿意”再也说不出口。 话音刚落,她的脸上被印上了一个嘴唇,那是一个轻柔的吻,包含着安慰和歉意,能让人的心也柔软起来。 莲露蓦然呆住了,随机紧紧地搂住了萧逸,泪水汹涌而出,将他当做了拭泪的手帕,手劲大的甚至把萧逸的骨头勒得有点儿疼,不一会儿,萧逸的肩头就湿透了。 萧逸也不敢呼痛,忍着疼任莲露抱着,希望能让她好受一些。 水印看出了弟子的窘境,含泪道:“阿莲,好了,我们又不是不见面了,你哭的这么难看做什么?” 一听说自己哭的难看,莲露登时止住了泪,摸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见自己的眼睛肿成了桃子,登时惊呼一声,扔下镜子一溜烟地跑了:“我回去补妆。” 等走到无人处,她开始放声大哭,像是要将这千万年的孤苦一起哭出来。泪水珠子一样落下,亮晶晶的。 除了离别,还有委屈,若是然匠还在,一定不会让她掉一滴眼泪。 天宫门口,雪衣公子的身边,灰狼半坐着,舌头伸的长长的,跟看家狗似的,而黄衣美人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而张先正低声地跟雪衣公子说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西西,所以不想耽搁了她?还说,要为她寻一门亲事,亲自准备嫁妆送她过门,保管她过得幸福?” 雪衣公子轻笑,贵族式的暗嘲和慵懒一览无遗,他抬眼道:“可是你拿什么保证?西西不会老也不会死,哪个凡人能接受她的异状,跟她过一辈子?而且,当初我们说好了的,你会对她负责,如今还想反悔?” 张先低声道:“是我的错,只是我并不喜欢她,就算带她走,也不能让她幸福……” 黄衣美人突然来了一句:“公子,不必说了,我不会跟他走的。他既然不想要我,我还不屑于巴着他不放。” 张先的眼里闪过悲哀,刚想说什么,却见西西化作一缕飞烟消失在空中,他转而想向雪衣公子说什么,却被他伸手制止。 雪衣公子低声道:“这些话你应该对西西说,我对此不关心。” 张先的话直接被他堵到了肚子里,只好紧紧地锁眉。 雪衣公子微微抬眼,嘴角带着揶揄的笑意:“只是记住,你亏欠西西的不会一直欠着。” 张先一愣。 正在此时,萧逸和水印也走到了张先的身后。 萧逸说:“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张先颓废地抹了把脸,低声将他跟西西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雪衣公子问水印:“你的死劫越来越近了,不做任何抵抗吗?”说的时候,他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水印淡淡地说:“不关你的事。” 雪衣公子凝睇着她,微微一笑:“那么,祝你能够幸运地逃过那一劫。” 水印反唇相讥:“也祝你能够逃脱命中的死劫。” 雪衣公子的脸色一僵。 水印不想理会他,转头吩咐:“逸儿,走了。” 萧逸应了一声,颦眉:“先生,我们走吧。” 临走前,他半蹲□,拍了拍灰狼的头,笑道:“以后就好好地跟着你的主人吧,至少他不会虐待你啦。”他这话其实也是说给雪衣公子说的,暗示他不要虐待灰狼,它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头了。 雪衣公子淡漠一笑,没有说话。 萧逸从袖子里掏出那块月见,掰了一小块,用绳子串起来挂到灰狼的脖子里:“这块玉就送给你当做临别礼物吧,希望你能有用到它的一天。” 灰狼低低地啸鸣,像是在回应他的嘱托。 说完,萧逸就站了起来,走到了师父和张先的身边,依来时的原路返回了山下。 山脚下的潮气更大,湿润的山雾一沾上萧逸的睫毛,立刻凝为了细小的水滴,能见度很低,几步开外就看不到人影了。 三个人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云端有人喊话。 “阿水!阿水!”长廊上,莲露沿着栏杆飞奔,边跑边抹泪,“阿水!” 她跑的那样仓皇,脚下被绊了好几回,却毫不停歇,踉跄着站起来,提着裙子继续跑。 水印停住脚,仰望着莲露,神情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悲伤。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即使莲露站在离他们最近的栏杆前,也只是渺茫的一点,她捂着嘴,拼命地挥手,向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你们……一定要来看我啊……” 水印红着眼睛,用力地挥手,大声地说:“哎,知道了。” 说完,也低着头抹眼泪。 人世间总是聚少离多,除了自己,别的人都注定了只能是过客,不管多么用力地去挽留,最后都只能剩下孑然一人,独自面对这个空茫的世间。 雪衣公子走到莲露的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她,一边向萧逸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尽快离去。 水印再三回望,直到温热的液体沿着面庞流下。她可以自主地控制身体的温度,唯有这种液体,从来不由她的意愿,总是炙热而放肆地流出来,那是她化为人形后不得不经历的能印证她是一个有血肉之躯的生灵的东西。 眼看着三个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山间的绿意之中,莲露低下头,捂住脸,像个孩子一样呜咽。 “莲露,”雪衣公子神色温柔地说,“别哭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大礼,看过之后你就不会伤心了。” 莲露疑惑地抬头,眼睛却因为哭得太厉害酸胀发涩,眨了眨又闭上了:“什么大礼?” 雪衣公子看着她,微笑。 第75章 死别 正在此时,莲露没有预想到的变故发生了。那条灰狼闪电般从她的身后扑来,洞穿了她的心脏,将她鲜红的心脏攫在了爪子里。 缓缓倒下去的时候,莲露的震惊的表情才浮现了出来,她抬眼去看雪衣公子的脸,却只看到了他冷漠的表情。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她遇袭,雪衣公子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倒下。 那心脏在灰狼的爪子里还在规律地跳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而灰狼的另一只爪子里,黑色的气体咆哮着翻滚,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吸引力,拼命地伸向那颗心脏。 确认灰狼已经得手,雪衣公子才冷冷地吐出下面的话:“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大礼。” “不可能。”莲露的嘴里吐出破碎的字眼,始终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灰狼将黑气向着心脏移去,打算将两者合为一体,虽然它不用动,那股黑气就已经快要接触到心脏了。 雪衣公子淡淡地说:“等等。” 听到雪衣公子的话,灰狼听话地将心脏挪得离黑气远了些。 “也罢,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吧。”雪衣公子蹲□,近似于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冷汗,“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说把你当成亲人,还要杀你……以及我不能动害你的念头,为什么还是能杀你?” 莲露的眼睛里泪光涌动,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捂着心口的指缝间流出小蛇般猩红的血迹,狰狞可怖。 雪衣公子轻轻地笑了笑:“天底下哪有囚禁自己亲人的亲人,又哪有把亲人当贼防的亲人?我不得自由,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拥有,你以为我会把你当亲人?真是太可笑了。那些话当然是骗你的,为的就是降低你的戒心,方便今日杀你!” 莲露浑身一震,惨淡地闭上了眼睛,神色痛苦。 雪衣公子继续笑着说:“你们以为杜绝我的恶念,让我做个好人,是对我好,所以我应该感激你们吗?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没有恶念的我不再是我,你们是在抹杀我的存在呢?所以,从我猜测出我的思想被禁止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如果是本来的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即使达到目的,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喜色,依然是淡淡的:“就算我是恶人,就算你们都认为我是错的,我也想忠实地做自己。而恶人,就应该有恶人的样子,无恶不作,贯彻恶之道,这才是真正的我。” “当然,凭我自己的能力是无法办到的,因为我没有办法起一丝谋害你的念头,所以我需要帮手。而且我需要获得自己真实的想法。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制造了那些飞烟美人,让她们遭受和我一样的命运,被囚禁被限制自由,结果我听到了她们对你的怨恨。她们怨恨你,厌恶你对她们指手画脚,希望得到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地让她们更恨你。” “她们没有辜负我的期许,对你的怨恨越积越重,可是还不够,她们没有那个胆子反抗你。这个时候,机会来了。”雪衣公子拍拍灰狼的头,满意地说,“它是个好帮手,竟然能从我被囚禁的处境中揣摩出我的真实意图,主动找那些飞烟美人,传达我的意思,并趁着你派他们外出寻找小水灵的时候,前去混沌深渊取来了天地间的污秽之气。” 雪衣公子的眼睛里冷光闪烁,满意地做了一句总结:“怨恨加上复仇的方法,果然是最好的利器。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飞烟美人会清楚混沌深渊的方位和污秽之气的作用。” 莲露眼睛里的神采越来越黯淡了。 “因为我在制造她们的时候,将一段记忆分享给了她们,其中就包括混沌深渊和污秽之气的存在。神人很了不起啊,不管受到多厉害的伤都不会致命,就算是现在,我把你的心脏放回去,你还是能活吧?” 听到这里,莲露勉力睁开眼睛,出奇平静地看着雪衣公子,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祈求。 “神魔天生是死敌,在远古时期,真正能杀死你们的唯有魔神,可是问题来了,为什么只有你们的天敌魔神能够杀死你们?” “神人天生地长,天生拥有无穷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没有人能说清为什么……可是我知道,我知道神人的本质是什么。神人本就是天地间的一团清气,而魔神之所以能杀死神人,是因为他们体内蕴藏着这种黑气,这种天地间的浊气。所以,要想杀死神人,其实很简单,只要用天地间的污秽之气污染了神人的清净之躯,就可以杀死你们。而心脏是你们的力量之源,掏出你的心脏,就可以使你失去反抗的力量,污染了它,就可以让你消失。” 雪衣公子抬起手,一团黑色的雾气在他的手上游走,竞逐,散发着吞噬一切的不祥之感,贪婪而凶暴,他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团浊气,感慨:“不得不说,那些蝼蚁般的人类有点儿智慧,他们模仿神人的体质,发明创造出不食人间烟火,绝情断欲的方法来清修,达到使身体洁净的办法,从而获得了跟神人类似的力量以及神人的部分寿命……真是值得赞赏。” 说着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微讽:“感谢他们,让我杀他们变得更轻松。” 他侧耳听了听,露出遗憾的神情:“真想听听你恐惧的心声,只可惜……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吐露半声心事。所以如果我问你,小水灵的弱点是什么,你也不会说的吧。” 本已经放弃挣扎的莲露闪过愤怒的神色,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试图站起来,却被灰狼的爪子死死摁在地上。 “你一定又在奇怪了……我想不到要杀她,也没有伤害她的想法,为什么会想掌握她的弱点?哈哈,很简单啊,我心肺所受的伤拜她所赐,永不愈合,时刻忍受着痛苦,焉能不怨不恨?既然有怨气,当然要杀了怨气的源头才能解恨。我是没有恶念,可是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察觉到她的恐惧之后,意识到这是个掌握她弱点的好机会,便假意悔过,麻痹你们,跟着你们游玩,还以为能趁机探出小水灵的弱点,结果你们的口风把得挺严,让我一无所获。后来,我又派西西去偷听你们谈话,却被水灵发现……不过没关系,机会多的是,我不急。” 莲露的眼中闪过惊怒,脸却被灰狼踩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幸运的是,虽然没能听到我想要的讯息,西西还是听到了一件有用的事情,她说,你打算带我回那个囚笼。” 雪衣公子的嘴角浮起一抹凉薄的笑意:“所以我觉得不能等了……那个地方,我死也不会回去的……扯远了。方才说到哪了?哦,我派飞烟和灰狼取来了这个东西……”他淡淡地说,“所以,你的死期到了,莲露。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自由。” 说着,他亲自将那团污秽之气凑向莲露的心脏。 然而雪衣公子的动作顿住了,他低下头,看到莲露沾着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在洁白的衣服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莲露一字一句地说:“公子,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奴役你,要对你指手画脚,那些,都是对亲密的人的哀求,并不是命令。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开放了自己的心声,因为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说完那些话了。因为习惯性地隐藏自己心声的缘故,她的心声也吐露地很吃力。 雪衣公子低眸看着莲露,无波无澜地说:“莲露,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其实我很感激你,毕竟那个人要杀我的时候,是你拦住了我的面前,才保下了我一条命……你我主仆情分已尽,我放你自由。若是有下辈子,就祈祷别再做我的仆人,也别再遇到我了吧。” 莲露的目光悲哀,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恨主人……还有……阿水……不要杀她……”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求求你不要杀她。答应我,好吗? 她又伸出手,试图去抓雪衣公子的衣摆,却被雪衣公子避开了。 “她是……她是……” 雪衣公子面无表情地放开黑气,任它追逐着清净之气,将鲜红的心脏染成漆黑,随后变为飞灰袅袅消失。 莲露的眼眸彻底黯淡了下去。你会后悔的…… 她的身形也在空气中一粒粒地消散,最终被风一吹,消匿无形,余留下一声幽幽的叹息。 雪衣公子冷笑:后悔?笑死人了,你们夺我自由,禁锢我的思想,将我囚于永世的囚笼之中,杀了你我就能没有束缚,我为什么要后悔? 正在此时,走在山道上的水印蓦然回首,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诧异地看着指尖抹到的泪水,不解:我这是怎么了? 萧逸问:“师父,怎么了?” 水印扑簌扑簌地掉着眼泪,迷惑:“不知道,总觉得很难受……大概是因为离开了你露姨的缘故吧……” 天宫。看着莲露彻底地消失,雪衣公子淡漠地出了一会儿神, 对灰狼说:“你看到她最后的眼神了吗?她在怜悯我……连她都能可怜我,你说,这是不是代表我一无所有呢?” 灰狼呜呜地回应了几声,却不能发出人声。 雪衣公子听到了它的心声,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说我拥有力量,可以一统三界,成为三界之主?可是你错了,我不想成为什么三界之主,我只想……毁灭了它……” 灰狼颤栗,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雪衣公子仰望着浩瀚的天穹,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莲露死了。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这天地间,还真是寂寞……” 灰狼嗷呜一声,急切地想说什么。 雪衣公子听到了它的心声,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说你会追随我,忠于我,助我成为无上的王者?” 灰狼窥视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雪衣公子摇了摇头:“你无需忠于我,你只需要服从我,对我有用就行了。” 灰狼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的诚意,发出长长的狼啸,向他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雪衣公子不屑地笑:“你会不会忠于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忘了,你心里想的东西瞒不过我。” 灰狼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不再做任何辩解。 雪衣公子想起来莲露劝阻他收灰狼的话,上扬的嘴角有着说不出的轻蔑:“弑主?若是你能弑,便让你弑好了。这朗朗乾坤,我看有什么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灰狼低身表示臣服,尾巴垂了下去,腹部贴着地面,呜呜有声。 “对了—”雪衣公子伸出手,金光撒到灰狼的身上,顷刻间将它变作了人形,“这是酬劳。” 金光过后,灰狼变成了身着灰衣的男子,他大喜,活动了一下手脚,适应着这个新躯体,拱手道:“多谢吾主。” 果然,选择眼前的人作为主子是正确的决定,这下子他至少增加了一千年的道行,就算以前的主子再站到他的面前,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受折/辱和极致的痛苦。 雪衣公子眺望着远处的天宇,目光散漫:“各取所需罢了,你想要的不受人控制的力量和地位,我会给你,但是你最好祈祷自己对我有用,否则……” 第76章 赐名 说这话的时候,雪衣公子没有露出任何轻视的神色,却让灰狼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虽然神似贵族小姐,雪衣公子的目光却跟贵族小姐半点儿不沾边,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不是睥睨,而是一种无视,就像是人俯瞰蝼蚁的时候不会骄傲自得,更多的是一种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漠然,被他看着的时候,会有一种自己不存在的错觉。 灰衣男子谄媚地说:“属下明白,吾闻人类父母赐予孩儿姓名,以示慈爱之心,属下斗胆,请公子赐名。吾发誓以父母之礼侍奉吾主左右,不敢有不臣之心。” 雪衣公子面无表情地站着,说道:“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就随便指一个吧。这座行宫的名字叫做钧天,以后你就叫钧天吧。” 灰狼拜谢:“多谢吾主赐名。” “以后行走三界,我也需要一个名字。”雪衣公子想起自己现在名号的来由,就想起了送给萧逸的那件银狐裘,“就叫做天狐吧,天命之狐。” 他回想起萧逸稚嫩而清毅的眉目,玩味地说:“那个男孩……有点儿意思……我有预感,他日后会成为我的一个障碍……” 灰狼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岂能阻挡吾主的去路?” 雪衣公子轻轻地笑了笑:“直觉吧。你说,若是一个人日后会挡你的路,你会如何?” 钧天愕然,心里下意识地浮出三个字:“除了他。” 雪衣公子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的确,除了他永绝后患比较好,而且小水灵看起来很在乎他,也许我能利用这一点……” 恶念方起,他的脑子便变成了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想下去。 钧天忙道:“主人是说那位女剑仙吗?您很忌惮她?” 雪衣公子,不,现在该称之为天狐了,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得拥有真正的自由。也许水灵已经忘记了,很久以前我跟她达成过约定,只要有她在一日,便不得滥杀无辜。只有除掉她,我才能算是没有任何束缚。而她看起来很在乎那个男孩……也许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知道了她的弱点……”想到这里,他的脑海再次变成了一片空白,天狐的刀割般的眉峰一聚,周围的大山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愤怒,响起了一阵海啸般的震鸣,山林摇晃,飞鸟振翅而起,向着天际而去。 钧天强忍住惊悸,故作不知主人的震怒,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吾主不是能倾听心声吗?吾记得吾主曾数次询问她所惧何物,莫非她没有吐露心声?” 天狐短促地冷笑:“你不知道吗?她没有心啊,心声什么的自然也无从谈起。就算我能听尽天下人的心声,也听不到她一人的。” 钧天惊疑不定地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女人岂不是主人天生的…… 天狐听到了他的心声,扯起嘴角,邪气而危险:“天生的克星?你很聪明……曾经有一个人断定,她会成为杀死我的人,我不相信。你说,我要是先杀了她……”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了。 钧天了解他的窘境,是以补充道:“主人若是杀了她杜绝后患,她又如何杀您呢?甚至,您也可以卸掉最后一层枷锁,得到胡作非为的自由……以您的本事,杀死她还不是一眨眼的事。” 天狐瞥了他一眼,丝毫不给他面子的反驳:“蠢货!你以为那个女人是那么好杀的?要是能杀了她,我早就动手了。不死之躯,还真是棘手……” 钧天讪讪:“主人说的是。” 天狐突然想到了什么,短促地笑了笑,感慨:“杀了莲露,只怕她会更恨我了吧……也罢,反正她本来就恨我,也不少这一桩……” 钧天忍不住问:“吾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硬生生地杜绝人的恶念?可有解决的法子?” “这是一个绝对命令,那个人下达的命令便是规则,这些规则都会被实现。不过,规则限定的越多,所需的条件也会越苛刻,像这个改变思维的命令就需要一个执行人。若是那个人还活着,这个命令的执行者就是那个人本人。幸好……” “幸好?” “你觉得我厉害吗?” “很厉害啊,吾主自是无人能敌。” 天狐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可是我的力量不及那个人的十分之一。若是那个人还活着,我是万万不能逃脱的。不管是形体的束缚还是思想的,也幸而那个人已经死了,我才有机会得到海阔天空的自由。也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执行人已经变了。” 说到这里,天狐喃喃:“奇怪,我原本以为那个人会把执行人定为莲露,但是莲露死了,我的思想上的禁锢并没有解开,莫非执行人是别的人?呵,没关系……” 钧天会意地接口:“将可疑的人一个个杀光也就是了。” “第一个怀疑目标应该是水灵……”天狐眯起眼,“当初她跟那个人的关系很好……也不一定,那个人的想法很难捉摸……不急,杀了水灵就有答案了……” 他斜斜地挑起嘴角,两只手缓缓做了个拉弦的动作,气息绵长。一个卷轴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拉开,只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 他伸手一抖,那张白纸漂在空中,无限延长,将下面的山河都笼罩在其下。从无到有,从浅到深,那张白纸将山山水水都收录其上,像是神之手在其上作画,将白纸笼罩范围之内的每一棵草每棵树每座山石都画了上去,严丝合缝,就像是将下面的景色缩小了放到了画上。 等山水画完全成形,那张纸自动地卷了起来,滚回了天狐的手上。 天狐将画轴在手心转了转,顺手将它递给旁边侍立的灰狼,紧接着就指了指跟钧天宫正下方的主峰相邻的两座山峰。 轰隆隆,那两座山峰缓缓地向着主峰移动,惊起飞鸟数千,山上的动物纷纷惊恐逃窜,形同世界即将毁灭。 两座副峰在他的意念控制下改变形状,同主峰融为一体,形成了陡峭笔直的一座山峰,山巅却是一马平川的平台,而后,钧天宫直降而下,落到了那个平台之上。 “钧天宫不复存在。以后就叫它天狐宫吧。”他又指了指脚下的山峰,使它变换成一只横卧酣睡的狐狸,“这样顺眼多了。” 他偏偏头问:“你有武器吗?” 钧天听他这意思像是要送自己一件武器了,大喜,毕恭毕敬地说:“属下没有,还请吾主恩赐。” 天狐扔给他一个椭圆形的金属环:“这个给你,使用的功法改天再给你。” 钧天迟疑地打量着那个金属环:“请吾主明示,这个神器要怎么使用?” 天狐简短地吐出两个音节,那个金属环顿时震动起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随着金属摩擦特有的哗啦啦声,那个金属环伸展成了一条锁链,延绵不绝。 钧天不傻,看出来这是件宝物,登时大喜:“多谢吾主恩赐。” 像是不愿意看到眼前白茫茫的天气,天狐沉吟了一下:“这个天气不太适合送别故人呢。”说着,右手在空中呈扇形划过,像是要抹去眼前的景象一般。 白雾顷刻间被替换,倾盆大雨破天而下,将整座山都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 天狐闭上眼睛:“莲露,这场雨送你离开……一路走好。” 钧天屏声静气,不敢打扰他。 天狐沉默一会儿:“把那个画卷抛出去吧。” 钧天领命,将那个卷轴抛到了空中。 那张卷轴急速扩大,遮天蔽地,落到了山间,那些草木山石如同水波急遽晃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变化。 钧天不解:“吾主?此举有何意义?” “我不喜被人打扰。有了这个画轴,从山外进来的人都会进入到画里的秘境里,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们的所在了。”天狐轻描淡写地说,“这个秘境吸取了诸灵的生气,可以随四时变化,与现实无异,除非得到我的允许,没有人能看出它隐藏的真面目。” 那个话里不动声色的骄傲和理所当然的唯我独尊让钧天深深地拜服下去:“自是没有人能与我主争锋。” 天狐瞥了钧天一眼:“当然,它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若是有叛徒泄露了它的讯息,让外人坚信这里是一处秘境,这个地方就藏不住了。” 钧天慌忙道:“属下不敢。” 天狐阖上了眼睛:“你最好不敢,否则我会让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沉默了一会儿,侧侧头:“西西呢?” 钧天回道:“已经出发了。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追上那三个人了。” 萧逸三人走到昨天遇到蛇怪的地方,才算离开了禁制的范围,能够御剑飞行。 刚祭出飞剑,瓢泼大雨就当头淋下,将三个人淋了个透心凉。 张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怎么突然就下大雨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我们要赶快离开了,看这个雨势,一会儿可能会有山洪暴发。” 水印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惶惶不安的很是难受,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难受。 萧逸一怔:“师父,怎么了?” 水印等着心里的那股难受劲缓解了一下才道:“不知道。” 山道上的烟雾突然化作娉婷的人影,黄衣美人面无表情地现身了,她目光哀怨,像是一个飘荡的幽魂,几乎没有什么活人气,原本的天真像是清晨的露水,被太阳一照便化为乌有了。 张先怔怔地说:“西西,你是来找我的吗?” 黄衣美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冷冷地说:“我家主人让我给这位小童带句话。” 水印拧眉道:“带什么话?” 黄衣美人轻启红菱一样的嘴唇,声音没有起伏地说:“主人说了,只能让他一个人听。” 水印迟疑地看向萧逸:“逸儿,你可以吗?” 萧逸失笑:“师父,放心吧。只是听一句话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跟着黄衣美人走到一旁。 黄衣美人说:“我家公子让我转告你,说当初他在心里感知到了张先的恶意,那股恶意是针对你师父的。” 萧逸怔了怔,郑重地道了谢,见黄衣美人这般形貌,于心不忍:“西西姑娘,你这是……” 黄衣美人的眼底浮出压抑的凄然:“我很好,不用你关心。” “可是……”萧逸见她虽然说着不用自己关心,却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迹象,心中一动,“西西姑娘,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黄衣美人别过头去,却没有反驳。 萧逸为难地颦眉,匆匆走到张先身边,小声地说:“先生,我看西西姑娘像是想跟我们走的样子,你看……” 张先想了想,走到黄衣美人的身边:“西西姑娘,跟我一起走吧。”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至少给我个机会补偿你……” 黄衣美人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小幅度地擦了擦眼泪,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看到黄衣美人跟在张先的后面过来了,萧逸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先生,上来吧,我把你送到城外。” 黄衣美人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生气,她噗嗤一笑:“不用了,你忘了有我在了。” 说着,身形化为云烟,挟裹着张先飞到了空中。 萧逸和师父对视了一眼,随之跟在了后面。等到了大山的入口处,张先不舍地望着水印:“水印,你还去安都吗?答应你的事情,我从来不敢忘记。” 水印笑了笑:“去。我跟逸儿先去一趟长芦,回头到了安都再跟你联系。” 张先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几分喜色:“你们可以去长方街张家找我,很好找的,门外有一棵榆钱树的就是我家。实在不行你就问张先住在哪里,城里的人都认识我……” 他蓦然想起什么,闭上嘴巴,开始冒冷汗:“哈,哈哈,还是别问了,我……我去城门口接你们的。” 水印奇道:“你知道我们几时到安都?” 张先的脸上卸去了嬉皮笑脸,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口气低声道:“不知道,但是为了你,我愿意每天站在城门口等。” 黄衣美人冷眼旁观,不声不响。 水印笑道:“不必,你忘了我并非人类了?我会找到你的,放心吧。逸儿,走吧。” 看着那两道剑光先后消失在天边,张先的目光还久久地收不回来,他摸了摸袖子里的画像,脸上现出了少年陷入爱恋之时特有的憧憬。只是这种憧憬在看到黄衣美人的时候,又有破碎的迹象,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们去安都吧。” 黄衣美人看出了他的转变,鲜红的小嘴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说不出的冷厉,声音却还是温柔的:“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诸君!你们已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主线内容!这也是往事卷那么长的原因,因为是*oss的第一次出场。 第77章 长芦 长芦是一片隶属于昭泽的水域。昭泽多水,是这片大陆最大的淡水湖,里面生长着不计其数的水生生物,周围的居民主要以渔业为生,是时,安都所属的大庆还算风调雨顺,所以百姓们的日子不算太难过。 长芦,地如其名,就是一片芦苇生长地,高过人的头顶的芦苇立在一望无际的泰北平原上,风一吹过,形如浪花翻滚,一片霜白。水鸟掠水飞过,低头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鱼儿跃出水面,不时有小舟远驰在天边,安详而富康。 “你们要打听五百年前的战役遗址啊,这个太多了。五百年前是大陆上最乱的时期,好多战争啊,泰北平原作为适宜交战的场地,发生了不计其数的战争。那血啊,把平原的土壤都浸透了,现在你去铲铲芦苇下面的土,还能挖出很多白骨呢。” 水印听完了老太太喷着唾沫星子的话,走过来对萧逸摇了摇头:“线索太多了,不好打听,你问问那位将军,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讯息。” 萧逸如言唤出鬼将军,虽然这是大白天,但是鬼将军修炼年份够长,已经不惧日光了。 鬼将军一出来,脸上就现出了茫然,他环顾着左右,喃喃:“我应该来过这里……很熟悉的感觉……应该是这里没错。那片芦苇……原来是没有的……” 萧逸耐心地问:“您叫什么名字呢?还有您的主公是谁还记得吗?我们需要知道具体的地方。因为了解的太少,我们没有办法行动呢。” “当时,为了抵御狄族入侵,我的兄弟们响应朝廷号召,通过征兵入伍,来这里打仗……我被委任为将军,带领他们捍卫国土。我的国家国号为庆,圣上名讳为王开,我本名李福山,是原安西山县人。”说到这里,目光有些悲伤,“我的家人想必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了吧。” 水印又回去问了一趟,这次很快就回来了,面色有些古怪:“那位老人家说,李福山她有印象,就是那个抛下弟兄们临阵脱逃,害得弟兄们群龙无首,孤军奋战,结果全军覆没的逃跑将军嘛。她说,你的那些冤死的手下们现在还汇聚在鬼城,不愿意离开,想找你索命呢。还说,一到晚上,鬼城就会传来呜呜的风声,那是鬼魂们在呜呜地哭泣,为自己的命运叹惋……” 还有一段话她没有说,据说当时的圣上听说有这样亵渎职守临阵脱逃的将军,当即大怒,将他满门抄斩,还说要是能找到他,一定要将他凌迟处死。 鬼将军面色大悲:“我没有!我……” 萧逸安慰:“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兄弟们若是因此而怨恨我,我无话可说,因为确实是我没用,没能搬回救兵回去救他们,我李福山,这就去请罪。” 说着,他化作一团绿火,飞速地掠向远方,带动的阴风掀起了萧逸的额发。 萧逸问水印:“师父,他想起来鬼城在哪里了?” 水印:“……不知道。” 话音刚落,鬼将军一头撞了回来:“鬼城在哪里?” 萧逸无奈地摊开手心,上面是鬼将军的小骷髅头:“您还是进到这里面吧。让师父带我们过去好吗?” 鬼将军讪讪,依言而行。 水印带着他们七扭八歪地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了一片空地上,多少年过去了,这片浸润了鲜血的土地还是没有任何草木长出,地上散落着无数枯黄的尸骸,散落的甲片,还有残破的旗帜,生锈的武器。 萧逸捡起旗帜看了看,见上面绣着半截庆字,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 除了大庆的旗帜,剩下的就是镶着野狼的战旗了。像是从那场战役之后,这里就没有再发生过任何战争了。 萧逸不解:“奇怪,这个战场似乎还保留着五百年前的样子……” 水印笑道:“你忘了这里闹鬼了,哪个打仗的不要命了,继续把鬼城当做交战的场所?” 萧逸一时间忘了凡人们怕鬼魂的事情,被师父提醒之后有些不好意思:“也是。” 他眺望了一下远处浩淼的水波,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师父,不是说这个地方叫做鬼城吗?为什么我连一座城池都没有看到。” “等天黑。” 萧逸恩了一声,将这的情况跟骷髅里的鬼将军说了一遍,告诉他这里没有任何异状,让他等到天黑。 鬼将军闷声同意了,这个三尺大汉心里很不好受,毕竟昔日的弟兄们不禁都惨死疆场,还怨恨他,等着向他索命,死不瞑目,换谁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萧逸跟鬼将军说完话,回头看到师父,不禁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师父在微笑,她的嘴角像是含着水光,淡然悠远,像是一个虚无的水影,随时会消融到身后广袤无边的水天背景中去。 萧逸愣愣地说:“师父?” 水印愉快地低头:“恩?” “您在干什么?” 水印的话如同带着空洞的回音,和着风声响起:“逸儿,你听这风声,像不像是箫声?” 明明没有任何屏障,长风掠过这片空地的时候,却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果忽略它的诡异的话,这个风声确实有些像是箫声,清寒寂寞。 萧逸仔细地听了听,还真是,便道:“像啊。师父喜欢听?” 水印叹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在我还被孕育在水里的时候,陪伴我的只有这风声。它对我而言就像是熟悉已久的老朋友,听到它总归是高兴的。” “那师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水印的笑意加深了,她说:“有啊,师父很喜欢逸儿呢。” 萧逸被她一句话说的脸红了半天,小声地说:“弟子也喜欢师父。” 水印淡淡地微笑,抬手摸了摸弟子的头。 萧逸紧张地透过师父扬起的袖子看师父,却只看到了她柔和灵秀的侧面,那轮廓褪去了他童年时期见到的冰冷弧度,越来越像个温柔的母亲,宽厚的师长,而现在,不知情的别人只会觉得她是个秀丽的姐姐,他们的外表差距已经越来越短了。 “师父,莲姨也是你的老朋友,对吗?” 水印偏偏头,笑着说:“对啊,数来数去,跟师父知根知底的故人也没有几个了,她就是其中一个。以前我虽然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但是只要知道她跟师父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师父就不会觉得孤独……因为师父知道,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去找她,我们还是会像没有分离过一样亲密,我说的话她都懂,我过去的时光她会帮我记住……我们彼此见证了青春,是朋友,也是亲人……” 萧逸边听边点头,很高兴师父愿意告诉他这些,等师父说完,他眼睛亮亮地说:“那师父,等我们云游回来就去看露姨吧。我也想看看永恒之境是什么样子的呢。”好想去看看,那是师父出生的地方呢。 水印说:“好。” 而那个时候,水印还不知道,遥远的永恒之境已经没有了等待她的人,那个同时担当了她的亲人角色的好友甚至再也没能回到永恒之境…… 天黑了以后,像是水印所说的那样,空地上起了变化。 失去了日光的遮掩,一座城池在浓稠的雾气中出现,无声无息的,像一个幽灵,借着夜色来到了这个世间。 然后,整座平原上凭空响起起了一阵喊杀声,那是男儿们洪亮野性的吼声,从胸膛里发出,粗犷豪气,无畏无惧,汇聚在一起,震天而起,顿时这座古战场化作了血腥沙场,杀气腾腾。 听到那熟悉的的吼声,鬼将军立刻就从寄身骷髅里出来了,他激动地听着喊杀声,颤声道:“是我的弟兄们,是他们的声音。” 说着,就要往城池里冲,却被萧逸用结界拦住了。 因为,下面的情形又起了变化。 随着喊杀声,那座城池的城门突然洞开,里面跑出了拿着长矛披着破甲的士兵们,他们潮水般涌到平原上,同不存在的敌人作斗争,不屈不挠。 那些人一望即知已经不是活人了,因为他们的盔甲都生了厚厚的铁锈,青铜长矛也变形得不成样子。 萧逸恻然。因为那些士兵们很多都是缺胳膊断腿的,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有不及他大的半大少年,他们都勇敢地冲上前战斗,毫无畏惧。 鬼将军热泪盈眶,大吼:“兄弟们,我回来了。” 那些士兵们齐齐抬头,看到鬼将军,大喜。 “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就快坚守不下去了。” “是啊是啊,但是我们都不打算投降,要跟敌人拼到最后一刻。” “死也不能让敌人进入我国土半步。” “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一个士兵眼尖地发现将军身后似乎只有两个人,不禁问道:“将军,救兵没搬来吗?” 鬼将军的笑脸一僵。 萧逸上前去,他对应付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鬼魂已经轻车熟路了:“救兵已经来了,不是在这里吗?”说着,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于是,千军万马随着飘摇的雾气悄然降临,高大神气的骏马上,一个个士兵偃甲分明,静默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手中乌亮的长矛划开雾气,如同船底分开水面,似乎随时能暴起夺人性命。 一看就知道是精锐人马。 那个问援兵是否到来的士兵露出了艳羡的神色:“朝廷派来的援军就是不一样,这气派,这装备……” “太好了,这下子源城有救了。” “我们终于坚持到了援军的到来。” “回去也可以炫耀了,老子当年可是护卫过国家的人。” 鬼将军大吼:“兄弟们,你们不怪我离开了这么久吗?” “啥也不说了,能回来就好。” “是啊,将军也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冲出去的啊。” 这些可亲可敬的弟兄们啊,他怎么对得起他们?让他们无辜惨死,让他们在绝望中失去性命,让他们百年之后犹不得安宁…… 鬼将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死死将头埋在地上:“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我来晚了,让你们全都抱屈而死,是我的错,我无能,请你们责罚我吧。只是,请你们看清现实好吗?你们已经死了,死了五百年了。我们的国家早已经覆亡,国土已经不需要我们守护了,所以,兄弟们,安息吧。”固然恩人能以法术掩藏他的过失,他自己又怎么忍受得住自己良心的煎熬?纵然现实残酷无情,但是唯有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萧逸恻然:“将军。” 第78章 军魂 士兵们愣住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的迷茫退去,逐渐看清了对方真正的模样:盔甲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和铁锈,面目铁青接近紫黑,黑色的血迹遍身都是,一个个缺胳膊断腿,几乎没几个是囫囵的。早该发现的,这样的伤势,这样的残疾状况还能在战场上厮杀,他们早已经不是活人了。 鬼将军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张开双臂,热泪盈眶:“请兄弟们将我千刀万剐吧!是我的错!我没能请来援兵,让你们丢了性命!” 一个粗糙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顶,那是拿过农具锄过地耕过田,又笨拙地持起武器守卫自己家园的手,所以没有办法做到贵族那样细嫩平展,甚至带着粗粝的口子。 这双手并不孤独,鬼将军的手下几乎全都是这样粗糙的劳作的手,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们心眼少,目光也是善良而淳朴的,被欺负了也不敢反抗,唯唯诺诺。 他们拼死护送他突围前也是用那种淳朴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他的身上,因为他们的家里,还有妻儿在翘首相盼,日夜牵挂,然而,她们却再也没能等到他们回去。 鬼将军闭上了眼睛,束手待毙,然而那双大掌确是轻轻地放在了他头顶,没有什么力道,接着豪爽的大笑便响起来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大笑,越来越多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上。 “说什么呢?将军,搬不来救兵又不是你的错,怪只怪该死的皇帝老儿,给我们粗制滥造的武器装备,还派我们来抵御敌人最精良的军队……” “您绞尽脑汁地帮俺们想主意,想的头发都白了,俺们都知道。多亏了您用兵如神,俺们才能活到被围城的时候,说起来俺们还要感谢您。” “是啊是啊,将军爱民如子,不,爱兵如子,我们都很感激您。” “死了就死了吧,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至少死的时候,老子不是个孬/种。” “来之前,我们就做好心理准备不能回去了,将军不要自责。” “这下子好了,一起去投胎,来生还做兄弟。” “是啊,是啊,一起走吧。” 残缺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站好了,他们勾肩搭背,拥抱微笑,祝愿彼此好运。 鬼将军说:“恩人,开始吧。” 为了确认他们已经没有缺憾,萧逸问面前的鬼军队:“所以,你们都准备好了。” 一张张面庞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全然没有死亡带来的阴霾,他们一起向着萧逸点点头。 鬼将军手一挥,大吼:“兄弟们,列队!” 刷!一个个士兵昂首挺胸地排成生前军队的行列,整齐,笔直,纹丝不动,目光坚毅而从无动摇。似乎他们还是严阵以待随时能冲锋的活生生的好儿郎! 萧逸回头看向水印:“师父。” 水印点点头:“知道了。” 说着,她的手伸向了昭泽,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骤然起了滔天的巨浪,形同一个大掌,不停地向着天空拍击而去,一浪更比一浪高,水起云涌,随着巨浪的形成,源源不断的灵力汇聚到她的手上,被她注入到萧逸画好的渡魂法阵上。那个法阵横纵各千步,将数千个士兵们一起囊括其中。 白光从前所未有巨大的法阵上亮起,将士兵们罩在其中。 不知道谁开头唱起了悲壮的军歌,由一声到分不清谁的声音而起,渐渐汇聚成一片,苍凉的调子高高地盘旋在水云之上,唱的人须发皆白,众生皆哀,似乎天地都老了。 他们在唱着远去的家园,不可会面的亲人,以及不复存在的故国。那是铭刻在他们灵魂里的东西,即使身死,也不能让沸腾的热血冷下来。 护我国土兮,保我家园; 告别双亲兮,离开妻儿; 上马杀敌兮,百死不悔; 马革裹尸兮,魂归故里。 最后鬼将军对他们颔首:“那么,诸位,来生再见。” 士兵们慨然相应:“再见!” 白光消失之时,所有的士兵包括鬼将军全都不见了。 送走鬼将军和他的士兵们之后,萧逸和水印从那个阿婆的口里听到了鬼将军离开之后的情形。 狄人被源城负隅抵抗的士兵们激怒了,又派来了十倍的兵力强攻源城,终于将孤立无援的城门打开,冲进了城里,实行了血腥野蛮的屠城政策,是时,三十万大军仅剩余数千个伤残士兵,他们无一投降,全部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为守护城中百姓流尽了最后一滴心头血。 狄人为了泄愤,将动弹不得的重伤员活埋,然后在城中喝酒吃肉地狂欢,凌/辱妇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们哀哀哭泣,却没有人来救他们。 到了晚上,那些活埋了重伤员的地方的土壤突然动了,紧接着,被活埋的士兵们从地底下钻出,冲回城里,继续开始了无休无止地战斗,被砍断胳膊,他们也不怕疼,还是继续往前冲,被砍断腿,继续爬向敌人,一心一意地将他们杀死。 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尽,狄人士兵吓破了胆,急匆匆地从城中退出,再也不敢踏进源城半步。百姓们得救了,他们向着这些可敬的士兵们跪下道谢,然而士兵们再也听不到了,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作战,直到将军搬来援兵。 最后,因为死的人太多,源城发生了瘟疫,源城百姓们只好向着士兵们磕了最后的头,挥泪告别家园,向着远处迁移。 此后三十年,狄人们不敢入侵大庆边界半步,可以说是闻风丧胆。皇帝因此特封源城为忠烈冢,以此作为士兵们的葬身之地,不得任何人惊扰。 听完以后,萧逸久久不能言语,那种惨烈的场面几乎不用看也能想象,他能想到的唯有敬畏。 人类的寿命那么短暂,可是他们的某种精神和信仰却令神明也敬畏。 告别阿婆之后,师徒二人走上了归程。 芦苇遍生的湖边沿岸,盛夏的日光照在头顶,炽热而酷烈,萧逸刚擦了擦脸上的汗,就觉得身上骤然清凉,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白色霜花凝结成的结界。水印用一条丝巾帮他拭去另一侧脸上的汗水:“再忍耐一会儿,走过这片芦苇地便没人了,到时候我们飞上高空,风一吹就凉快了。” 萧逸惬意地享受着师父的关怀,唇角上翘,嘴上生出了细软的绒毛一样的胡须,看起来很不明显,只有对光侧着看才能发现。 水印见他像是摊开了肚皮晒太阳的小猫,不禁好笑:“自己擦!” 萧逸哦了一声,拿过来抹了几把脸,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师父,这条丝帕哪来的?”恩,雪白的底色,上面还绣着一朵小黄花?等等!小黄花! 水印想了想,头上也开始冒冷汗:“好像是清光的。” 萧逸:“……” 清光还没有睡醒,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唔了一声说:“谁在喊我?”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清光狐疑:“真的没有。” 一起摇头! 萧逸慌忙将丝帕背到身后。 然而晚了,清光已经看到了,只见一道白光直掠向萧逸的颈侧,气势汹汹,迅捷无比,直接将萧逸抽到了昭泽之中。 水印阻拦不及,只好沉痛地捂住了眼睛。 萧逸倒栽葱似的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一下子被灌进了一大口凉水,从盛夏跌倒了严寒冬季,倍凉爽。 惊天的怒吼响彻在芦苇丛的上方,清光一字一顿:“你竟敢偷我的小丝帕!还敢用它擦汗!还弄脏了我的小黄花!” 萧逸郁闷地浮上水面,摊开四肢,浮在水面上,顺水漂流。 水印踩着水面来到他的身边:“逸儿,这是怎么啦?” 萧逸侧过脸,笑道:“这样很舒服,师父要不要也来一下?” 水印道:“快起来!你这样成何体统,难道要一直漂到安都不成?” 她的话还真提醒了萧逸。萧逸说:“哎?师父,我记得安都的城外就是西海吧,昭泽向西注入西海,不如我们漂过去算了?还凉快。” 水印看了看天边,日光照耀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上面有无数渔船在行驶,撒着渔网捕上无数银色的小鱼,说:“凡人太多了,万一被看到……” 萧逸想起上次拉长声音喊师父让师父心软的事情,故技重施:“师父?” 水印果然招架不住,嗔怒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行行行,依你,都依你。” 她让萧逸使了个隐身术,悄悄增了一股河底暗流,带动着萧逸向着西海的方向飘去,顺风顺流,那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渔民们有时候感觉渔网被拉扯了一下,凝目看去却一无所获,不禁疑惑。万万没有想到水面上有一个透明的水鬼在做河上漂流。 萧逸枕着胳膊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又望了望飞在他的正上方的水印,由于飞行姿势的缘故,水印的身形跟他是平行的,就像是镜子的两面,映照出了内外,所以他能毫无遮拦地看着师父的容颜,看着她心无旁骛地望着正前方,专心致志地为他开辟水路。飞着飞着她大概觉得方才弟子一撒娇自己就妥协很没面子,低头训道:“以后要好好说话,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怕被人笑话。” 萧逸窃笑,故意道:“那,弟子以后不撒娇了?” 水印迟疑了一下,倒真有些舍不得,毕竟她的弟子稍微长大了以后一直跟她保持距离,敬而远之的,鲜少有那样亲近她的时候,所以萧逸一撒娇,她才会那样高兴,觉得养了那么大总算找到了点欣慰,要是这么点欣慰都没了,那该多凄凉啊。是以她勉强改口:“撒、撒娇可以,但是不能用来让师父心软……难道你以后做错事了都要用这招对付师父吗?” 看来用这招对付师父有用!萧逸暗暗记下了,点头说:“听师父的。”他是说了听师父的,可是没说听师父的什么话啊,以后也不算违抗师父的命令吧。应该…… 这样想的萧逸遭到了报应,他跟一群突然潜上水面换气的鱼潮迎头撞上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他的脸被鱼群甩来甩去的的尾巴打了好几个来回。等鱼群走后,身上沾满鱼的细小鳞片的萧逸伸出颤抖的手,拨开脸上沾着的绿色的水草,奄奄一息地说:“师父,那股鱼潮不会是您驱赶上来的吧?” 水印偏过脸:“为师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 萧逸越发的怀疑,追问:“是您干的没错吧?” 水印闭着嘴盯了他一会儿,扭过头去,低声道:“师父不会对你撒谎的,那只是巧合。” 萧逸悲愤:您明明就是撒谎了!撒谎了还不承认! 不过,他忍了。 萧逸无力地扶额:“好的,师父,我知道了,我们可以继续走了吗?还有师父,您一定要站到弟子的肚子上说话吗?” 水印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做贼心虚忘记了御风飞行,直接站到了萧逸的肚皮上,顿时笑弯了眼睛:“师父不是故意的。”说着一个折腰,在他的残留着鱼腥味的额头上亲了亲:“不要怪师父。” 轰的一声,萧逸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像是耳朵里灌进了水,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他看到师父的口一开一合,却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整个人处在一种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状态。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茫茫然的念头:莫非我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吗?那样的话,这个梦也美妙了些吧…… 第79章 安都(1) 水印亲萧逸的额头,也是莲露给她的意见。说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需要给他更多的关爱,而肢体接触无疑是最快的培养安全感的捷径,像亲吻额头了,拥抱啦,都会给孩子一种我被爱着的温暖和幸福感,说完还问水印:“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碰过逸儿,才会让他那样惶惶不安,唯恐被你抛弃?” 莲露眼里的“你虐待逸儿”的指控让水印的目光游移了一下,她不直气不壮地反驳:“可是我有摸他的头啊,平时也有给他擦汗,整理衣装什么的……还背过他!” 莲露暗暗地奸笑,面上却作出正直的面孔来,深沉地摇摇头:“这还不够,你看那些人类的母亲哪一个不是抱着孩子我的心肝我的宝贝的叫的,逸儿长这么大,你主动抱过他吗?主动亲过他的脸颊吗?养孩子可是需要很多技巧的,你这样会让他缺爱,将来会走上一条歪路的……” 水印一听很紧张:“会走上歪路?” 莲露睁大明眸,掐着自己的手心,拼命不让自己笑出来:“当然,你看那些恶人哪个不是因为没爹妈疼爱才走上不归路的,我看啊,逸儿早晚有一天也会……”说着,边叹气边摇头,嘴角的笑容都快憋不住了,严重内伤。 水印急了,在室内背着手走了几步:“那我现在就去抱抱他,给他一些关爱?”看那架势,恨不能时光倒流,给萧逸一万个拥抱和亲吻。 莲露连忙拉住她:“别急啊,你想吓着逸儿吗?要找个好时机,顺其自然,比如说他委屈的时候啦,难过的时候啦,你抱抱他亲亲他,告诉他你在他的身边,你爱他,岂不是又安慰又让他感动?” 水印六神无主,只知道说哦,暗暗将莲露的话当圣旨牢牢记在了心里,对莲露感激无比,心想逸儿悲天悯怀,一直为他人的命运而哀叹,若是她能给他一些安慰,让他不要那么难过,那可就太好了。 所以才有了昭泽水上的一幕。 萧逸傻了一样的出神,结果就是直接沉到了水下,骨碌碌冒出几个水泡就没影了。水印大惊,连忙用水流将他卷上来,强大的水压挤压着他的腹部,将他喝下去的湖水摁了出来。 萧逸噗的喷出一个水箭,正好喷在水印的脸上,紧接着就岔气得咳了个昏天地暗。 是时,他们已经远离湖岸,到了一片水镜般的水域,这里鱼类悠闲地游过,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水印的双手扶着萧逸的头,腾不出手来擦去脸上的水,就晃晃头,将水珠子甩去,拍着萧逸的脸:“逸儿,没事吧?醒着吗?能听到就回答师父一声。” 萧逸目光涣散地看着师父,一时间提不起力气回应师父。 水印急的失去了章法,低头就将柔软的唇瓣印上了萧逸的嘴,将一口空气渡到了他的口里。 萧逸睁大了眼睛,瞳孔中映出了近在咫尺的师父的面容。 水印渡完气刚想离开换口气,结果后脑勺被萧逸的手掌住,重重贴上了弟子的嘴。他像是缺氧的鱼,拼命地汲取着她嘴里的少的可怜的空气,将水印也憋得喘不过气来。 而且,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搂住了她的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将她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孩子!水印心想,耳后变幻出鱼鳃的形态,吸入源源不断的空气,通过她的口过渡到了萧逸的口中。 天光云影共徘徊,广袤无边的水面上,两个拥抱的人影在水面上随波而流,进入了西海。 而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萧逸一时间无法面对师父,索性头一歪装死,心里臊得无地自容,只想用海水淹了自己。 师父以为他是在求生,可是他知道不是,那个索取氧气的渡气是确凿无疑的亲吻。 他竟然把师父当做异性亲吻!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他血气旺盛,禁不起一点儿刺激,竟然在冲动之下做了那样的事情。 多年清修都修到了狗肚子里吗?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水印还以为是方才落水留下的后遗症,将他放到飞剑上,忧虑地说:“只是亲了亲额头就惹出这么多的祸患来,看来是我亲吻的方式不对,以后还是不亲了吧。”说着,摸了摸萧逸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 什么?萧逸在她的手掌下猛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赶紧闭上了,心里嘀咕,以后都没有亲吻了?这可不行。得赶紧想个法子。 水印没有摸到发热,放心的移开手,搁在了他的手上,温润的水流顷刻间流遍了他的全身,冲去了鱼鳞水藻以及青衣上的污渍,又帮助他烘干了。 想了想,水印还是很气恼:“莲露的法子也太不靠谱,靠亲吻的法子给逸儿关爱一点儿用都没有,反而……” 萧逸唔了一声,打断了师父的胡思乱想,他装作刚醒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师父,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看着他虚弱不堪的模样,水印很是自责:“唉,都是师父的错……” “师父,弟子很难过,你能再亲亲弟子的额头吗?”萧逸说,“弟子很小就失去了母亲,但是弟子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就是这样亲弟子的额头的。” 水印惊疑:“真的吗?” 萧逸乖巧地点点头,恨不能再变小几岁,好增加自己的话的真实性。其实他的记忆中没有关于母亲的印象,怎么可能怀念她。 水印笑了笑,果真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下:“这样总该不难过了吧。” 颤栗的狂喜席卷了萧逸的灵魂,同时他的心里的某个部位无声地瘫软下去,化作一滩温水,让他虚弱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极喜极悲全然不由他的感觉很是陌生,可又如此愉悦,似乎天底下没什么会比这种极乐更快乐,上了瘾一般的食髓知味。 “好些了吗?” 萧逸半天才开口,声音沙哑:“弟子好多了,多谢师父记挂。” “好些了就下来吧,前面就是安都了,我们要把飞剑收起来了。” 萧逸:“……” 他惆怅地走下飞剑,很是舍不得这一温软的时刻,唉,没关系,他已经隐晦地表达了希望师父多亲亲他的愿望,以师父现在对他宠爱的程度,肯定会有下一次的。 哎?他的意志力是不是太薄弱了些?算了,以后还有机会,只是亲亲额头而已,需要什么意志力。 “师父,我们一定要去找先生吗?他到底答应您什么事了?” 水印奇道:“你不是很喜欢奉德吗?怎么听你的语气不是很想见到他啊。” 萧逸低着头,慢慢地说:“没有啊。” “好了好了,等那件事情办完我们就不见他了好不好?师父找他有事。” 萧逸矜持而轻微地点点头:“一切听师父的。” 水印忍不住笑意,摇了摇头。 为了防止师父遇到先生被他留宿,萧逸装作不经意地说:“师父,我们先定间客栈吧,露姨给了我很多金子,不用可惜了。” 水印偏头:“这可不成。” 萧逸还以为被师父看出了心思,不由自主地心虚:“恩?” 水印点点他的额头:“入红尘的目的是让你历练,而不是为了让你享受,想偷懒享福?做梦。” 萧逸放下心,讪讪地笑:“被师父看出来了。” 水印很高兴:“那是,想偷懒耍滑头,也得看师父同意不同意。” “那师父,我们住到哪里啊?” “找个桥洞窝一晚吧,今晚还可以欣赏月光。” 露天也好,住客栈的话还要跟师父睡在两个房间,这样一整夜都见不到她了。 所以萧逸愉快地答应了,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水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要睡桥洞了他还这么高兴。 但是她转念一想,觉得这是弟子在为能受到磨练而高兴,心下安慰,觉得逸儿真的是长大了,虽然他一直很懂事。 于是师徒都很高兴地进了城。 这不是他们唯一一次到安都,后来,他们云游归来的时候,也在城中做过短暂的停留。所以这座城池对于萧逸有着非凡的意义,这也是寿阳认为他日后必会回这里的原因。 而是时,未被后来的悲伤和绝望侵扰的萧逸轻快地走在安都的街道上时,也没有预料到日后种种的苦难,也幸而不知道,所有才拥有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 他们进入安都之时,正是寿阳所在的朝代华朝的开国时期,正处于上升时期的国都显现出一种蒸蒸日上的繁华感,城中规格已可见八百年后的大气磅礴,后来虽然几经修整,但是基本都维持了原貌,成为大陆上一个显著的标志性的城市。 他们入城的时候天色还早,妖魅大多数夜行,还不到行动的时候,是以师徒俩难得有了闲暇的时候,得以在城中游逛。 结果刚走过一个十字路口,萧逸就眼尖地看到接到对面,张先正向着城门口走去,边走边张望,看样子是想看看他们有没有进城。 等萧逸明白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移动了位置,挡住了张先可能投向师父的视线,他沉默了一下,诚恳地说:“师父,我们去那个糖人摊看看吧。” 水印有些诧异,还是依言移到了那个糖人小贩的摊前,正好被人潮挡住,遮住了张先可能投来的视线。 萧逸生平第一次做坏事,紧张地心砰砰直跳,确认张先没有看到他们,直接走过去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水印微笑地看着那个糖人小贩用娴熟的手法吹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问萧逸:“逸儿,你喜欢这个?” 萧逸回过头,下意识地应道:“恩?恩,喜欢。” 水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贩,指了指萧逸:“能不能做一个跟他一样的糖人?要最大的。” 小贩接过碎银子:“好嘞,客人您稍等,马上就好!” 萧逸受到了惊吓:“师父?” 水印奇道:“你不是喜欢吗?” 萧逸头上开始冒汗:“这个当然是不讨厌的。”但也不喜欢就是了。糖人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他这么大了,怎么可能那么幼稚? 糖人很快就吹好了,看轮廓果真跟萧逸有些相似,水印将它递给萧逸:“给,吃吧。” 在师父期盼慈爱的目光下,萧逸默默地将自己的头含在了口里。 “好吃吗?” “好吃,师父也尝尝?”说着,就将自己的糖人胳膊递到了师父的唇旁。 水印颦眉,她没有吃过糖人,所以先试探地舔了一口,舌尖嫣红。 萧逸蓦然想起水上的那个吻,脸一热,慌忙移开了视线。 第80章 安都(2) 糖人太过甜腻,水印意思意思地咬了一口便推开萧逸的手:“你吃吧。” 结果不经意间看到萧逸的脸红的像煮熟的大螃蟹,不由得关切地问:“逸儿,你很热吗?” 萧逸闷声道:“弟子不热。” “那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快擦擦。” 萧逸快速地用胳膊蹭了蹭额头,觉得头上几乎冒出了蒸腾的白气。 那个做糖人的小贩拉着糖丝,笑着说:“你们是师徒?看起来不像啊,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年轻。你教他什么?” 水印骄傲地说:“我啊,我教他很多东西。” “是吗?那可真是了不得。”糖人小贩利落地将一个糖人递给水印:“给您的,拿好了。”竟然是一位背着手的女子糖人,与水印有八分相似。 水印惊异地接过糖人,另一只手又在袖子里摸银子,她的钱都是除妖得来的报酬,基本上用不到,所以出手很是大方。 小贩摆摆手:“方才的碎银子已经足够了。” 水印以为萧逸喜欢吃,转手又将自己的糖人也递给了他:“拿着吃吧。” 萧逸接过糖人,愣愣地从嘴里取出另一个糖人,并在了一起,两个糖人的嘴巴都喜气洋洋地上翘,福气的圆脸,男的像他,女的像师父,看起来像是一对。 于是,糖人小贩惊异地看到,面前漂亮的男孩盯着两个糖人,不由自主微笑,像是能将两个糖人看出花来,久久没能回神。 出完神萧逸一抬头发现师父不见了,登时一惊,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在一个套圈的摊贩前看到了师父。她背着手看着地上的物品,看起来兴致盎然的样子。 萧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在盯着一个长命锁。长命锁用来锁命,可以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小孩,保孩子无灾无祸,平安长大。 小摊是小本生意,那个长命锁自然不可能是银的,只是溜了一层银,椭圆形的,用红艳艳的绳子系着,浮雕是吉祥莲花的纹样,上书长命百岁。 这个长命锁对于凡人的意义可能更大一些,对于他们来说,长命百岁反而算是短命,病魔疫鬼来了他们直接打跑就是,萧逸不知道那个长命锁那一点儿吸引了师父,引得她驻足观看。 正想着,就见水印从小贩的手里拿过了一个竹圈,也没有瞄准,随便一扔便套中了那个长命锁,惊得小贩面无人色。因为水印的手里还有四个圈,而他摊上最贵的那个青花瓷可是他祖传的宝贝。 接下来他就放心了,因为这个好看得出奇的姑娘套到长命锁之后,就将剩下的竹圈递给了他。 萧逸走过去:“师父,您套这个做什么?” 水印招招手:“站的近一些。” 萧逸莫名其妙地靠近了师父。 结果,水印抬手把长命锁给他戴上了,戴完还正了正,端详了一会儿,笑道:“恩,很合适。” 萧逸强忍着没有后退,盯着长命锁沉默了一会儿,言语不能地抬头。师父,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子看了吗?我在您的眼里还是孩子吗? “师父,我已经十五岁了,不适合戴这个了。” 水印偏偏头:“可是师父觉得很适合啊,戴上吧,别取下来了。” 萧逸在违抗师命和羞耻地戴上婴儿饰物之间犹豫了一下,咬牙塞到了衣领里,心说别人都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师父竟然还把他当小孩看。 他招招手,示意小贩把那四个竹圈拿过来。 小贩见他脸色不善,吓得给了他二十个竹圈。 然后,萧逸就将所有竹圈一次性扔上了空中,竹圈在升到最高处散开,落地时将所有的物品全都圈了进去,然后他指着那个青花瓷瓶:“请把那个递给我好吗?” 小贩抱着青花瓷瓶,万般不舍,泫然欲泣,像是在经历生离死别。 萧逸再次伸爪,微笑:“请!” 虽然是在笑着的,可是小贩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狰狞,而且杀气腾腾的,当即被吓得腿一软,一刻也不敢迟疑地将青花瓷瓶递给了他。 土匪萧欠欠身,说:“多谢。”然后抱着青花瓷瓶转身走了,留下小贩欲哭无泪。 祖传的……祖传的……祖传的…… 小贩的心在滴血,刚想嚎啕几声,就见那个少年又回转了,吓得嗷了一声:“你有何贵干?”不会想将剩下的东西也一块卷走吧,您拿的下吗? 想到这,小贩几乎哭昏在地。 萧逸从袖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举起来:“抱歉,刚才忘了把这个给您。” 小贩愣愣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确认是真的,欣喜若狂,刚想道谢,就发现那个少年已经走远了。 他目送着败家萧的离去,目眩神迷,感慨:真乃神仙中人也。 这么挥金如土,必是视金钱为粪土的真神仙无疑啊。 萧逸追上背着手慢慢走的水印:“师父,我已经十五岁了。” 水印不明所以,只是一头雾水地说:“哦。” “十五岁已经算是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次,水印明白了他的意思:“哦?你是想告诉师父你长大了吗?师父知道呀。” “那您为什么还要让我佩戴这个长命锁?” 水印奇道:“你不喜欢吗?不喜欢就取下来好了。” 萧逸攥着那个长命锁,直到手心出了汗,说:“没有,弟子很喜欢。”看来师父让他戴着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了喜欢而已。 说话间,水印逗弄着一个水晶缸里的金鱼,让它追逐着自己的手指头,跳跃,游动。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手指头一到了水里就变成了透明的水色,几乎同水融为了一体。 蓦然,萧逸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他循着那股妖气缓缓看向金鱼,这才发现玄机。师父的手看似在逗弄金鱼,其实是将灵力喂给了它,师父在助它修行。 “师父?”萧逸紧张地说。 水印笑了笑:“没了可以再涨,无事。”这条金鱼很是美丽,她看了心生喜爱,再加上同为水中眷族,它已快成灵,只要喂点灵力便能蜕变,所以难得起了照拂的心思。 那条金鱼的眼睛由浑浑噩噩的纯黑渐渐地有了智慧的光芒,吐出一串串气泡,亲昵地蹭了蹭水印的手指,像是在无声地表达感谢。 水印收回手指:“走吧。” 盛夏酷暑,难得是阴天,天气凉爽,所以很多人都出来逛街了。小贩们的喊卖声此起彼伏,有布庄,小吃,杂货商,鹦鹉蛐蛐等等。到了后面的街道,人流明显少了起来,都是高档的店铺,有古玩字画,茶楼等雅致的场所。 师徒俩经过一个书画店的时候,水印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又缓缓地倒退了回去,背着手盯着店铺大厅的正中位置的画像,看了一会儿,她招招手:“逸儿,你看这个是不是奉德的画?” 萧逸的心头掠过一片阴影,百般不情愿地凑过去,看了看,还真是,只是上面只龙飞凤舞地写了奉德两个字,没有印小章。 那是一位面如桃花的少女,她举起袖子遮住了半张脸,眼波似有似无地从袖子后投向画面外,眉目含情,年轻的面容像是能掐出水来一般的鲜嫩,眼波流动间熏然醉人,简直就像是活了一般,并非形体,而是神态,就像是画者将她的灵魂摄来,封到了画里一般。 店主是个年纪不轻的中年人,头发半黑半白,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见他们打量那幅画,凑上来说:“两位可真有眼光,这幅画是小画圣张先的作品,简直神了。可惜,本店仅有这一副他的大作,是以作为镇店之宝,并不外卖。” 水印目光动了动,满意地点头:“恩,画的果然超凡入圣。” “的确,他的小画圣之名并非浪得虚名,只可惜他无心绘画,不然,若是有一副代表作,便可以直接封圣了。” 虽然装裱的很好,但是那幅画的下面却有一团灰色的阴影,看着倒像是污渍。 萧逸凑近了那幅画,用一只胳膊圈紧青花瓷,腾出一只手在画上抠了抠,没抠下来,遂在画上点了点:“请问,这片阴影是画上本来就有的吗?” 店主目光闪烁,尴尬得远目:“不是。”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小画圣的画哪是轻易能得的,除了青楼的那些女子可以人手一份之外,别的人是求也求不来,万金也买不来一幅。没办法,老朽只好贿赂青楼的小厮,从他作画时的废纸团里捡来了这幅画。唉,上面沾了些菜汤,怎么去也去不掉。” 说着,店主的目光像是守财奴看到了金山银山时的迷醉,看样子很想扑到那幅画上蹭蹭:“不过,这辈子能拥有这幅画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萧逸目瞪口呆,心说看不出来啊,先生的画还挺值钱。 他蓦然想起师父,扭过头去看她,胆战心惊地看到师父笑得异常开心,简直称得上是合不拢嘴了。 “师父,我们走吧。”萧逸果断地说。 水印说:“恩?恩。”说完,背着手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出来。 她背着的手在另一只手上慢慢地敲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青花瓷往下滑了滑,萧逸把它往上颠颠,抱在怀里,视线完全被青花瓷挡住,看不到前路:“师父?师父?” 他觉得有些不妙,师父这是在想先生吗?她为什么要想他? 水印回过神来,想将青花瓷接过去,却被萧逸让开了。 “不用,师父,我拿着就好。” 水印收回手,由他去了。 “师父,您还欠我一份长寿面呢。”萧逸不想让师父出神,因为他觉得那样师父离他好遥远,所以刻意找了个话头。 “你想吃?”水印手指点着下巴,仰脸想了想,“回头到了奉德家中,师父借用他家的厨房,给你做一份好了。” 萧逸:“……”绕不过去的先生。 “师父,您到底拜托了先生什么事呢?” “恩,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水印笑道。 萧逸怔了一下,觉得最近的师父总是神神秘秘的,像是有很多心事,师父到底想做什么? 师父最近还一反常态地对他特别好,这种反常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对劲。 他不由得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有一种师父随时会离他而去的错觉,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师父的衣襟:“师父?” 水印柔声道:“怎么啦?”她偏着头,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 萧逸瞳仁微微动了动,像是要将她的面容全部收入心底,而后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应该是错觉吧,他太大惊小怪了。 一想到师父有可能离开他,萧逸就觉得一阵阵心悸,大太阳底下都能出一身冷汗,似乎天地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那种可能,他想都不敢想。 第81章 安都(3) .路过一家古玩店的时候,萧逸的眼睛余光瞥到什么,一愣,抱着青花瓷整个人趴到了古玩店窗前的卷帘上,皱眉,努力地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抱着沉重的青花瓷走进了店内。 萧逸看上了一盒朱砂,那盒朱砂被盛在一个半开的镶着细碎宝石的小盒子里,镂空的花纹下固状的朱红散发着诱人的色泽,那个红色几乎称得上是惊心动魄了,像是所有的红色都被凝到这盒朱砂上,让它红的浓墨重彩,无法忽视。 进到店里,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聚在那个朱砂上,神色纠结。好想买好想买,送给师父她会要吗?感觉很适合她啊。师父从来没有用过化妆品,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店主是一位风姿出众的红衣女子,听到有人进来,她从柜台后抬起了头。从窗棂后投射进的微薄日光照在了她的脸上,没有商家特有的精明,只有优雅,让人一时间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香料,清新的暗香脉脉浮动,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你想买那盒朱砂?” 萧逸向她欠欠身:“是的。” 店主笑道:“买来送给谁?小道士,莫非你动了凡心,想送给心爱的女孩子不成?” 萧逸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店主伸出纤长的玉手,啪地合上盖子,将朱砂递给了他:“送给你了。” 萧逸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哎?” 店主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啧啧:“小小年纪就出家当了道士,真是可怜。你们道士能娶亲吗?哦,瞧我说的,当然不能。” “哎?”萧逸微妙地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同情了了,不由得挠挠头,“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啦。” 女店主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小小年纪没享过福就要清心寡欲地过一辈子,不能娶妻生子,不能有后代,没吃过山珍海味,没住过金屋,没穿过绫罗绸缎,没享受过人间的极乐,怎么能说不可怜呢?” 她蓦然闭嘴,极度惊惧地回头看去,却来不及躲闪,一柄弯曲的水剑反扭着向着她的脸上抽来,啪地一声,因为剑身反弹的巨大力道,女店主一下子直接被打回了原形,竟然是一棵梅花树,白梅花形同一场玉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水印缓缓从树后步了出来,神色冷峻:“我的逸儿,还轮不到你来同情。” 原来,水印走了一段路发现萧逸不见了,只好又退回来找他,结果刚好听到了梅花精对萧逸说的那段话,登时恼了,直接下重手将她打回了原形。 水印背着手,冷冷地说:“现在,可怜的人变成你了。” 梅花精懒洋洋地舒展着枝条:“好护短的师父,但是这样哄骗一个孩子,让年幼无知的他未曾尝过快乐便走上绝情断义的道路,真的好吗?” 水印冷冷叱道:“贪恋于一时的欢欣,被欲/望蒙蔽了心智,做出下三滥的勾当,还有脸来夸夸其谈,诱惑后辈与你同堕?你欺他年幼无知,孤身无依吗?鼠辈敢尔!信不信我将你打的魂飞魄散?” 梅花精似是没有料到她堂堂剑仙,竟然如此护短,不由得惊愕:“我……”说着,恢复了人身,只是脸上多了一道伤口,渗出的血液污了半张脸。 水印冷笑:“鼠目寸光,大难临头犹不自知,真是愚蠢!” 梅花精脸色大变:“你说的是……” 水印不理她,回头吩咐萧逸:“逸儿,走了。” 萧逸看了看手中的朱砂盒,真心不舍得放回去,所以就收在袖中,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着梅花精晃了晃,放到了桌子上。 梅花精:“……”都说了不要钱了,谁稀罕你那金叶子啊。 萧逸欠身,飞快地抱着青花瓷出了古玩店。 梅花精冲出门,问:“敢问仙人来自何处?” 飘渺的女声随风而至,空洞而蕴含着无边的威严:“昆仑。” 梅花精腿一软,顺着门滑落在地,眼睛一闭,泪水流了下来。她有眼无珠,竟然不识眼前的人是昆仑剑宗,那个男孩竟然是未来的昆仑剑宗。昆仑剑宗,昆仑剑宗,那是她这种老妖怪也只能仰望的存在啊。既然昆仑剑宗断定她大难临头,看来,她的那一劫是逃不过了。 萧逸回头看了梅花精一眼,不解:“师父,她听了你的话为什么那么害怕啊?” 水印仍然处在愠恼之中,听了他的话,勉强道:“她勾引了云天观的下一任掌门,惹得观主大怒,发动门下弟子全力剿杀她。她逃到帝都隐姓埋名,藏在这里,本可以无忧,谁知道她不知死活,竟然起了贪心,又偷偷潜回云天观,将云天观的未来掌门释放,与他私奔。方才我在店外看到云天观的弟子在向店里张望,这下子她是逃不过去了。” 方才,玄天观的弟子们认出了水印,不想与昆仑宗起冲突,才没有立刻冲进去,水印既然离开,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抓住妖女的好机会。 萧逸一惊,回头望去,果然见店铺上方突然火光冲天,随后百十道黑影簇拥着一道红影划过了天宇,那是云天观的弟子们押着梅花精回观里了,不由得沉默。 他想起师父的话,又摸了摸袖子里的朱砂盒,默默地将它塞得更靠里了些。果然,看到他整这些凡人的东西,师父不会高兴的吧。 水印面色冷凝,目光微微眯起,似是想起了方才梅花精的话,目光中又闪过了一丝冷意和不易察觉的……软弱……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满腹的心事压下,摇了摇头。 一只手伸了出来,在萧逸的肩膀上拍了拍,伴随着一个人的笑语:“哎,终于找到你们了。” 萧逸回头,讶然:“先生?” 师徒俩方才都心事重重的,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张先的到来。 张先笑得红光满面的,很是开怀:“我方才向门卫打听过了,他说是有那么两个人进了城,跟我是前后脚的关系,还跟我指了指你们的去向。我想着你们刚进城,或许会到街市上逛逛,刚好他指的方向就是街市,就顺路摸过来了。你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呢?” “哦,忘了。”萧逸面无表情地说。 张先:“……”这混小子! 他转而向水印说,期待地说:“今晚就住到我家吧,那件事我已经开始着手去做了。” 萧逸刷地竖起耳朵:什么?什么事情?师父到底拜托了他什么事?好想知道。 萧逸百爪挠心,希望师父一口回绝的时候,就见师父迟疑了一下,竟然点头同意了:“那好吧。”师父,你怎么能答应呢?说好的历练呢?说好的一起睡桥洞呢? 张先得意洋洋,嘴几乎要裂到耳朵那了,他冲萧逸扬扬下巴:“小鬼,你抱着这个青花瓷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人烟罕至的小巷子的尽头,萧逸见四顾无人,冷着脸将青花瓷塞进了袖子。 张先的眼珠子掉了下来,那么大的青花瓷一到了萧逸的袖子里完全没见他的袖子鼓起来,他愚蠢地将脸钻进萧逸的袖子里看了看,发现青花瓷并不在里面。 萧逸无奈地将他的脸推出来,单手撑着不让他的头靠近:“别看了,这是一个法术,用来放东西的,叫做袖里乾坤,你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张先涎着脸说:“好兄弟,这招能教给我吗?”太方便了啊。 感情他用得着自己就喊兄弟,用不着就喊小鬼啊。萧逸拿他没法子,掏出一张神行符递给他:“先生,那招短时间内您是学不会的。这张符给您,绑在腿上可以一日千里,很快的。若是您遇到什么急事……”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张先弯腰将神行符绑到了腿上,接着,一道人影风一般地掠过他们,向着街道的尽头狂奔而去,刹也刹不住。 于是,帝都街头,青天白日的发生了一件怪事,一阵风像是长了眼睛,沿着街道一路踩踏践毁,将小摊小贩们掀了个人仰马翻。 天灾*,不可避免,小贩们只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将摊贩扶了起来,将坏掉的东西扔掉,好的收拾收拾,重新摆好。结果刚摆好,那阵风又刮了回来,重新将他们摆好的摊贩又糟蹋了一遍。 萧逸:“……” 张先好不容易在疯狂的速度下改变了方向,原路卷了回来,结果没刹住,直接向着墙面撞了过去,眼见墙面要多出一个人形,萧逸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领子,将他腿上的神行符撕了下来。 张先就像一个熄火的炉子,大口大口喘气,笑得没个人形:“哈哈哈哈哈,好爽好爽,兄弟,再来一次?” 萧逸:“……”他将神行符叠起来塞进袖子里,又惹得张先扒着他的袖子看,毫无意外地什么都没看到。 张先嘟囔:“哎呀,怎么会看不到呢?我明明眼看着你塞进去了啊。”他见萧逸不肯教他,转而求助水印:“女仙,你看这玄妙的法术,可否传授我一二呢?我慕道已久,心中很是向往仙人惊奇的力量……俗话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水印摇摇头:“不成的,你没有灵力。就算我愿意教你,你也施展不出来。” 张先很失望:“是吗?”他很快振作起来:“那我们别在这傻站着了,到我家去吧。” 水印却笑道:“不急,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解决。逸儿?” 萧逸弯腰应道:“是。” 张先一听就急了:“哎?我说你们要去哪儿啊?” 水印笑道:“去办一件事情。你先回去吧,天黑之前,我们会去找你。”说着,就在张先的眼前化成了一道流光,先快后慢,飞入了高空,萧逸的身形也随之消失,追逐着水印而去。 张先好不容易找到他们,不甘心就这么地看着他们离去,拔腿就追,大呼小叫:“哎?你们到底是去哪儿啊?带上我不行吗?我不妨碍你们还不行吗?” 水印听到了他的声音,笑着说:“真是有活力。” 张先徒劳地喊着:“别走啊!别走!”求求你,请为我停留,哪怕只停下来一瞬,我也能得到莫大的慰藉了。 沿途的人都在用这人有病的目光看着张先,而张先却不管不顾,拼命地追逐着头顶的剑光,心肺快要炸开似的一般疼。然而不管他多么努力地去追,那道代表着他心爱的人的剑光都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成为渺不可及的存在。 萧逸回头看着奔跑的张先,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几分悲哀,他说:“师父,您不回头看看吗?” 水印颦眉,疑惑:“什么?” “我是说先生,他在追我们啊,您不回头看看吗?” 水印诧异地回首,看着下面的扬起的一路飞尘,以及飞尘的制造者张先,不由得微笑,神色好奇而天真,像是不明白张先为什么这么做。 见此情形,萧逸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沉默。 下面,张先终于跑不动了,只好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第一次察觉到了仙凡之间的巨大差异,这种差异便是,即使他拼命奔跑,也无法追上他们远去的脚步。当她离去时,后会无期。 水印问弟子:“逸儿,你想让我看什么呢?” 萧逸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师父……” 第82章 安都(4) 方才张先带起的那阵妖风经过的时候,大部分小贩都没有准备,一时间手忙脚乱,损失惨重,也因此,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糖人小贩在妖风过来之前,便悄悄后退了好几步,恰好避过了那阵妖风,也因此,他是唯一一位没有任何损失的小贩。 等到众小贩认为今天比较晦气,收摊回家的时候,糖人小贩也不声不响地卷起摊子上的东西,向着家里走去。 幽深无人的小巷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篮子里的糖人发出甜丝丝的味道,浮动在鼻端,天色似乎突然便暗了下来,空气中水波一样的涟漪闪过,似乎有黑影急速经过了他的身侧。 糖人小贩停住脚,警觉地四处张望,却一无所获。 似乎为了证明那个黑影不是他的错觉,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吐出的每个字都含着莫名的震慑人心的力量:“震!艮!坎!乾!兑!坤!”随着她说的方位,小贩的周侧亮起了蓝色的火光,只是一小团,浮在空中,完全无害的模样。 紧接着,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位青衣少年,他的手心捧着一团蓝色的火焰,不用说,小贩周围的火光就是他放出来的。 小贩的脸色大变,化作一道黑影,向着南方尚未封闭的口子冲去。 然而少年当机立断,不等师父开口,同时放出三团火焰,分别堵在剩下的三个方位上,火墙连地而起,将小贩堵了回去。 糖人小贩冷冷地说:“两位客人大动干戈,可是对我吹出的糖人不满意吗?为了让客人们感到宾至如归,我还特意多放糖了呢。莫非因为这个,客人们嫌太甜了,所以才在这里堵我?” 水印在小贩的身后显形,笑道:“不,太甜了我不介意,我只是嫌弃里面有一股血腥味。” 萧逸:“……”师父,快别说了,糖人我全吃下去了。 水印语气肃然:“妖怪,你滥杀无辜,天诛地灭,还不快快现行?” 糖人小贩脸色一僵:“你们就是根据这个断定我非善类?未免太草率了吧。” 水印喝道:“还想狡辩。真是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 糖人小贩见她的语气笃定,情知行迹败露,只好自认倒霉:“我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水印偏偏头:“逸儿?” “是,师父。”萧逸接受了师父的考核,转向小贩说,“不得不说,您的妖气隐藏的很好,并且装作一副和善的样子来扰乱我们的判断,一开始我的确被您蒙蔽了……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 萧逸的神情变得冷厉起来:“您大概是刚吞噬了这个肉身的缘故,与他融合得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契合,形神略有离散……如果是凡人的话,这样的情形早已经重病不起了……” 小贩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份眼力,真可谓是前途无量,本座佩服,只可惜,就算你能看出来,又能奈我何?” 说着,他伸出手,将南方匆忙布置的蓝色火焰握在手心,直接碾灭,一步跨了出来。 见他脱困,萧逸不惊不怒,神色沉静地说:“请问,被您害死的这具肉身主人的魂魄并没有跟在您的身边,是被您给……” 小贩打断他的话:“当然是打碎了,难不成我还要时时刻刻忍受他冤魂不散地跟在我的身边不成?” 水印道:“你自称本座,莫非是北方妖主俊思?” 小贩见身份被人道破,不由得看了水印一眼,眯起眼:“你是?” 水印笑着说:“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萧逸言语不能地看了师父一眼:师父,您明明教导我不能撒谎,为什么自己撒起谎来跟喝白开水一样?昆仑剑宗就算说不上声名显赫,也绝对不是泛泛无名之辈,至少现任剑宗的名号说出去没有修仙人士不知道的。 俊思显然也不信,不过他没有深究的意思,直接使了一个法术开战了:“地陷。” 刹那间,萧逸跟水印的立足地同时落空,向着地底陷去,那个空洞有何强大的吸力,飞行术跟浮空术都失效了。 俊思见地陷起了作用,一人高的镰刀横扫而至,打算将两个人的头一起斩下。 水印说:“逸儿,这个妖怪不是你能对付的,下面的就交给师父吧。” 萧逸:“……”这个时候就不用跟我商量了师父,先脱身要紧。 水印两手一合一开,像是优昙十二瓣层层打开,曼妙而迅疾。袖中水剑电射而出,直接洞穿了镰刀,上面灌注的力量将镰刀打偏了,紧接着便刺向俊思的面门。 萧逸只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托着自己缓缓升了上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朵水莲花,那朵水莲花一歪,将他搁在实地上便消失了。 萧逸倒不担心师父会出什么事,至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什么妖怪能在她的手下走过三个回合的,蛇妖例外,这个妖帝听起来级别更高一些,估摸着能撑十个来回吧。 他这样想的时候,场上胜负已分,俊思捂着肩膀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是……你是昆仑剑宗。可是你不是避世不出的吗?”这不科学啊,昆仑剑宗都已经上千年不出世了,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在这碰上了。真是晦气。 水印好心好意地为他解答:“我的徒弟需要历练,我带他出来云游。” 俊思并没有被她的话激怒,而是冷静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水印道:“问你几句话。安都地理位置偏南,你既为北方妖主,不呆在自己的地盘上,来南方做什么?而且,这个糖人小贩有何特殊之处,竟能引起你的注意,甚至不惜吞噬他与他融合?” 俊思显然不打算回答她,他脚步一错,妖风顿起,卷起飞沙迷住了萧逸的眼睛。水印的面前水光荡漾,将飞沙尽数卷走,还分出一股水流,洗去了萧逸眼睛里的尘沙。 萧逸大惊:“师父,不能放走了他。” 水印面色沉毅:“放心吧,他逃不了。” 话虽如此,师徒俩循着妖气追踪了一路,却在一处民宅前失去了俊思的踪迹。空气中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样,倒像是俊思凭空消失了一般。 水印喃喃:“奇怪,他身上受了伤,应该逃不了的。” 民宅的门后,钧天打了个手势,示意俊思跟他走,他身上的金光也笼罩了俊思,从而双双躲过了水印的探查。两个人就在水印的眼皮子底下遁地逃走了。 水印摇摇头:“算了,他命不该绝,今日追上他也没什么意思,改日再收拾他吧。” 萧逸恩了一声,皱眉。 水印关切地问:“怎么了?还在为那个妖怪逃走了而耿耿于怀吗?不必担心,师父答应你,总有一天会取他性命……” 萧逸悄无声息地摸了摸怀里的朱砂盒子,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道:“师父,我们能不能保梅花姑娘出来呢?弟子觉得她并没有要勾引玄天观的下任掌门的意思,他们……应该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的,不然梅花姑娘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潜回观里救爱人了。” 水印怔了怔:“她对你出言不逊,你不生气吗?” “只是几句话而已,弟子不会放在心上的。再说了,弟子又不是什么不可侵犯的大人物,被说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印仰起下巴:“这可不成,我的弟子岂是他人想说就能说的?我没有将她重伤已是手下留情,断没有再去救她的道理。” 萧逸抿着唇,想笑又不敢笑,耳根子都红透了,嘴唇也红红的,皮肤冰白,金童玉子一般讨人喜欢。 他伸手扯了扯师父的袖子:“师父?” 水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看他。 萧逸坚持不懈地晃了晃:“师父?” 水印有些不甘心:“真是长大了,连心都开始向着外人了,也不想想师父都是为了谁,还这样偏帮外人。” 萧逸笑得眯起了眼睛,像是偷腥的猫,得意忘形:“那师父,你是帮呢还是不帮呢?” 水印没好气地说:“弟子都发话了,师父哪敢不从,听你的就是。” 想了想还是有些气不顺:“你呀你,平常一百年也不见你一句软话,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妖女向师父撒娇,还有没有原则了?啊?你也不想想,人家玄天观家大业大,我昆仑宗插手人家的观内事务是怎么回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萧逸以不变应万变:“师父。” 水印摸了摸心口,心力憔悴,立刻投降:“成成,听你的,听你的。要想救那个妖女我们可要快点儿啦,再晚一会儿她就要形神俱灭了。” 萧逸如愿以偿,低头微笑。 于是,师徒二人再次踏上了奔波的道路。 而受伤的俊思则被钧天带到了秘境中的天狐宫,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位安静的贵公子。贵公子本来在眺望着远处的天空,听到他们的到来,转过身:“你来了。” 俊思警惕:“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本座?” 天狐静静地听他说完,淡淡道:“长话短说。俊思,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手下。” 俊思成为妖帝已久,心高气傲,这么多年来呼风唤雨威风凛凛,怎么可能愿意舍弃老大的位置而屈居人下,当下眯起眼睛说:“本座不是那么知恩图报的人,就算你救了我一命,本座也不会感激你的。更何况是做你的手下,呵。” 天狐沉默,摊开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他的手心托着一根骨头,上面缠绕着枝蔓似的奇怪花纹,全然漆黑,闪烁着妖异的光彩:“这是你的东西吗?” 俊思看到他手心上的东西,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你就是雪衣公子?” 俊思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因为那个骨头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之所以孤身来到北方,就是为了寻它。因为一个从北方过去的小妖说,安都城里的一个糖人小贩,家住在峦山脚下,他在回家的路上被山里的老虎叼去了,差点儿没命,幸好雪衣公子救了他,将他带回了洞府。 那雪衣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奇珍异宝无数,极尽人的想象,然而,醉人的宝光中却混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根漆黑的骨头,除了上面缠绕的花纹之外,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却被雪衣公子奉为至宝。 俊思一听就明白它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当即出发,来安都城里打听。只可惜糖人小贩怕他对恩人不利,怎么也不肯透露恩人的情况,不得已,俊思才吞噬了他,读取小贩的记忆,想借此找到雪衣公子的所在,在此之前,他暂时以小贩的身份作为掩饰,在安都城里安身。却不想被水印和萧逸察觉,险些丧命。 天狐淡漠地笑笑:“俊思,这是你的妖骨。你曾经被除魔卫道者抽去妖骨,修为尽失,可是却凭借顽强的意志活了下来,并且修炼神速,爬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 俊思方才强忍住冲动,不去抢那个妖骨,就是怕天狐以此相要挟,命他屈服从与他,如今见被天狐轻易道出往事,不由得愕然:“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应该没有人知道的……” 他想起刚来的时候天狐说的那句“你来了”,倒像是等候他很久的样子,不由得色变:“你是故意引我前来的!那个糖人小贩看到的东西是你故意引他看的!”这位雪衣公子心机之深沉,所思之远虑,实在是可怕。他不惜大费周折,引自己前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天狐听到了他心中所想,冷清清地说:“那个时候我在囚牢之中,无法脱身,只好用这个法子引你前来。”在此之前,他听说北方妖主冷静果断,心思聪慧,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所以起了念头,想将他引过来,以妖骨作为交换,让他助自己脱困。因为,不管是从手段还是力量上说,俊思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在此之前,他便遇到了钧天,所以目的也随之换成了让他为己所用。他现在束手束脚的,需要一些人手来帮他更快地毁灭三界。因为,这个世上的蝼蚁般的众生,他已经看得太太太过厌倦了…… 俊思冷冷地说:“你休想用它威胁我,这么多年没有它我也走到了今天,没有它我一样能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天狐就漫不经心地一扬手,将那根妖骨抛了过来。 俊思连忙伸手去接,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天狐:“你……”他这是什么意思?想用怀柔政策收服自己吗? 天狐摇摇头:“那个骨头送给你了。你走吧。我最知道受制于人的滋味,所以不会拿它威胁你。有了这个妖骨,你的妖力可以更上一层楼,以后也不必担心修仙人士的追杀了。” 俊思眯起眼:“你真的有这么好心?”说完便开始检查妖骨有什么异常。 钧天怒道:“主人好心帮你,你还怀疑他的用心,你……” 俊思邪气地抬眼:“叫的真好听,再叫一声听听?” “你!” 人人皆知后来的南方妖帝跟北方妖主虽然同为天狐手下,却一向不对付,但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就奠定了后来看彼此不顺眼的局面。 天狐冷淡地竖起手掌:“好了,让他走吧。” 俊思没发现妖骨有什么异常,就收了起来,连谢也不谢一声,转身就走了。 钧天气不过:“主人,你看他……” “无妨……俊思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识时务的人,若是有一天,我能让他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不用我们开口,他也会自己归顺的。” 后来,果然如同天狐所说,在他暗地里运转,使钧天成为南方妖帝,并且收服群妖,势力如日中天之后,俊思果然主动来投诚,成为了他的座下之臣。从此,万妖之王正式在三界扬名。 妖怪们称他为吾王,匍匐在他的脚下,奉他为神。他是妖怪们的信仰,三界的噩梦,人类的毁灭者。妖族因他而崛起,也因他而衰落,但是不管怎样,天狐这个名字没有人敢不心存畏惧。 他代表了一个时代。 第83章 安都(5)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萧逸便看到了坐落在青山绿水间的道观,果然像师父说的那样,他们家大业大,这个家大业大体现在地方大,道观多,人多,总结为“两多一大,”而这还只是山下的部分,就连山顶也有道观的金顶在闪烁,应该也是玄天观的大殿。 比人多,昆仑宗永远都势单,但是比战斗力,昆仑宗永远都不力薄。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主殿前的广场上却烛火通明,所有的弟子聚集在那里,观看着观主行刑。 萧逸在古玩店所见的梅花姑娘被五花大绑,束缚在一个柱子上,头低垂着,长发散乱,不知是死是活。 “妖孽,淫/乱成性,竟敢勾引我玄天观弟子,污我门规,天理难容,你悔是不悔?” 梅花精动了动,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悔,我跟天留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你就容不下我们?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奴隶,你带着他出家当道士,问过他的想法吗?让他做玄天观的下任掌门,问过他的意见吗?我见过自私的父亲,却 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自私的父亲。” “住口,孽障!”观主气的浑身发抖,“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该杀!五雷正法!” “轰!”无边落雷以雷霆之势降下,毫不留情地劈向梅花精。 周围的弟子们惊呼一声,齐刷刷地退了几步。 “观主,手下留情。”水印人还在半空,飘渺空灵的声音已经随风而至,飘到了观主的耳朵里。 萧逸:“……”师父,雷已经落下去了,你说这句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水印勉为其难地一指梅花精,将落到她头顶的雷电用水流导入了地下。 观主愕然,他们修仙人士互有往来,水印大师虽然深居简出,他还是识得的,这位的资历和辈分不知道长他多少辈,是以观主执晚辈礼,毕恭毕敬地说:“原来是宗主驾到,有失远迎。不知道宗主前来有何贵干?” 水印瞥了眼萧逸:“还不是我这好徒儿,他与这梅花精有一面之缘,见她落难,心生不忍,求我来保这位梅花姑娘一命。是以,我向观主讨个人情,留这孽障一命,也算是积德了。” 观主面色沉郁:“宗主,要是别的妖怪,您开口,我也就答应了。可是这这妖女勾引我门下弟子,毁我门规,污我门风,是我玄天观的不共戴天的敌人,恕我不能答应您。” 水印笑道:“观主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只是这妖女虽然勾引了贵观的弟子,但看在她未造成杀孽,没有害过人的份上,就饶了她这一遭吧。责其改过也就是了。” “我没有犯错,我不改。”梅花精冷冷地说。 水印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说你无过?” 梅花精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错,我唯一的错就是爱上有这样一位父亲的男人。” “父子天伦,血脉与共,这是天道也不能抹杀的天性。你爱上天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一名修道人士,他有一位严正守戒的父亲?有没有想过天留会为世人所不能容忍,不管是修仙界还是人间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说起来你只是一个自私的妖类,为了自己的一己情/欲,做出这种亵渎神灵的下三滥的事情来!” 梅花精张了张口,试图反驳,却无言以对。 水印鄙夷地说:“不要打着真爱的名号,你不配说真爱,当天留夹在你跟父亲之间左右为难的时候,你做出什么努力让他的父亲认可你了吗?你想过修炼成仙好跟他正正当当地在一起了吗?你没有,你只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住你,都在阻拦你跟真爱在一起,可笑!” 梅花精被她这样披头盖脑地一通训斥,有些傻眼,她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还是没能从这个惨痛的事实中醒过神来。 水印懒得理会她,转而对观主说:“您飞升在即,若是为这种人沾了鲜血,恐怕仙道难成。那样的话,岂不前功尽弃?不如放她离去,也省得污了您的手。再则,父子天伦,您也要顾及令郎的感受,若是杀了她……” 老观主头发花白,神色凄然,他喃喃:“是啊,父子天伦,焉能不顾?”因为他追杀妖女,那个孽子几乎把他当做了仇人。若是他真的杀了这个妖女,只怕那个孽子不会原谅他吧。 他沉痛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妥协了:“多谢宗主谅解我的难处,既然您坚持,我就放了她吧。” 说完一挥手,婴儿手臂粗的金铁顿时掉落在地,老观主直起腰,像是要努力地找回一位父亲的威严:“虽然你不配让我解释,但是为了天留,我还是把话说开吧。我带着长留出家,一是不放心让他被陌生人照料,要亲自带在身边才能安心。二则是为了让他得长生,脱离红尘的生老病死。阻拦你们,是因为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是妖,他是人,如何能在一起?他身为凡人寿数有限,等他垂垂老矣你还会呆在他的身边吗?而且你的妖气迟早会害了他……” 梅花精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个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等他离世,我也自尽,一起到奈何桥,来生还在一起。您老是快成神仙的人了,就不要操心我们的事情了。我跟他会好好的。放心。” 水印板着脸问萧逸:“这下子你可满意了?” 萧逸弯腰:“多谢师父。” 水印拿他没办法,摇摇头,对观主说:“既然此间事已了,我也要告辞了。他日若是观主有差遣的地方,水印自是尽心竭力相助。” 观主摇头:“不用了,说起来,这件事老朽还要多谢宗主的开导。观内事务冗杂,老朽还要处理这两个孽障,就不远送了。” 水印点点头,转身大步向着观外走去,萧逸连忙跟上。 二人经过梅花精时,梅花精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她撩了一下头发,说:“宗主绝情断义,可知道相思入骨,情难自禁的滋味?您说的那些道理甭说我没有想到,就算想到,只怕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所以,我还是不悔!” 水印眯起眼睛看着她,瞳孔近似于透明:“你悔不悔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我说那些话,就是想让你不痛快而已。” 萧逸:“……”师父,您竟然承认了!竟然真的承认了! 当着玄天观众人的面,这样承认了真的好吗? 水印:“他是我的弟子,亦是昆仑宗下一任的剑宗,他幸不幸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若是他不愿意修仙,我自会准他离去,不牢你费心。” 梅花精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一遍,言语不能,心说这就是昆仑剑宗吗?护短护的好生厉害,能护得这样理直气壮,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不过,好羡慕……好生羡慕……若是天留也像她这样不由分说地护着自己,她也不必爱的如此辛苦…… 黑暗之中,天上的云形同黑色的波浪翻滚,一弯冷月斜挂在天边,月见照亮了归路,因为吸收了月光的缘故,越发的明亮,就像是另一轮挂在他们头顶的月亮。它的一角被萧逸掰下来送给了灰狼,所以看起来像是被天狗咬了一口。 萧逸见师父似乎正在沉思,便没敢打扰她。他很介意师父方才的那句话,她说若是他不想修仙,她会准他离去。说的毫不迟疑。难道,师父完全不介意他的离去,也完全不做任何挽留吗? 想到这里,萧逸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耷拉下去。 水印望着天边,突然转过头来:“逸儿,你后悔修仙吗?” 萧逸讶然:“师父,为什么这么问?红尘繁华如一场大梦,梦醒了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弟子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弟子……”唯有修仙方能靠得离您近一步,再近一步,弟子怎么可能会后悔修仙? 在师父明亮的目光注视下,萧逸吞吞吐吐地说:“……很喜欢……”很喜欢您,喜欢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有时候心里涌动的陌生情愫连自己惶恐……也许他该试着摆脱这种依恋,毕竟这么大了还恋母,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水印不知道弟子心中所想,垂下眼睫毛,语重心长地说:“逸儿,像你露姨所说的那样,神人并不禁情/欲,相反,他们比仙人过得随心所欲得多,但是,身为人类,获得长生跟力量也唯有修仙这一条路可走,你现在吃得了苦,将来便可成神,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无所拘束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所以不必担心。” 萧逸想笑。原来师父对他的期许如此之高,她竟然希望他成神。可是成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洪荒以后也唯有昆仑宗的开派祖师飞升到了神域,千万年来从未听闻有人踏入神的境界。 不过,他也不反驳,只是点点头:“那师父,我们要去先生家吗?” 水印摇头:“这么晚了,估计他们也已经睡了,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桥洞吧。刚好你心境的历练也该开始了,我要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进步。咦?逸儿,是师父的错觉吗?你好像很开心啊?” 萧逸:“……师父你看月亮好圆啊。” “傻孩子,今天的月亮是弯的。” 桥洞那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乞丐们横七竖八地睡得正香,不时地挠挠身上的虱子,鼾声震天。他们的臭脚丫子气味熏天,不时地有苍蝇嗡嗡地绕着他们飞。 萧逸:“师父?” 水印低头微笑:“怎么?嫌脏吗?” 萧逸摇摇头:“师父你忘了,在遇到您之前,我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啊。” 水印的笑容一滞,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去桥上吧,找个地方打坐,我给你设置幻境。” 萧逸隐隐想起幻境的规则,不由得脸色发白,以他现在这个状态,他还真怕自己无意中会流露出不合时宜的动作和想法。 水印看出了弟子的惊悸,笑道:“不必担心。幻境有三个,分别对应财权色。你在其中历练之时,镜灵会诱惑你留下。若是你的心境不坚定,不能抵制诱惑,留恋其中,历练就算失败。要是你通过不了,师父可要责罚你的。” 萧逸紧紧闭上嘴巴,沉默地看着师父。 水印奇道:“你不想历练?为什么?” 萧逸硬着头皮说:“三个幻境都是什么样子的?” “幻由心生,幻境都是由你的灵海生成的,它们是什么样子,只有你自己知道。”水印拍了拍萧逸的肩膀,柔声道,“怎么,没有信心吗?” “师父能看到幻境的情形吗?”萧逸开始觉得不妙,那个色境该不会是…… “哦,原来是担心师父窥探你的*啊。”水印颦眉,“这样吧,到时候师父把生成幻境的水镜背过去。万一水镜自动倒下,师父就知道你的历练失败了。怎么样?” 萧逸如同小鸡啄米般狂点头,嘴角微微上翘,未开口便带三分笑。 水印很是伤心:“真是孩子大了不由人,连心里折射的幻影都不让师父看了。” 萧逸连连告饶,狼狈地说:“师父别拿弟子取笑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水印飞到石桥的栏杆上盘膝坐下,长袖一挥,三面一人高的水镜依次出现在空中,光芒闪耀。 萧逸也盘腿坐到师父对面,方便她为自己护法。 金色的财镜,紫色的权镜,红色的色镜。她点了点,财镜首先脱离而出,折射出一道金光打到萧逸的心口,明净出尘。 那道光芒晃着萧逸的眼睛,并不耀眼,像是温柔的水光,柔和地荡漾着,荡漾着…… 第84章 安都(6) 萧逸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就感到嘴边有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啃了一下,险些没把自己的牙崩掉,疼得立刻睁开了眼,结果他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一块大金砖。 这就是财境的历练?还真是名符其实!一睁眼看到就是金子。 萧逸坐了起来,想看看周围的幻境,结果刚坐起来,就发觉自己腰酸背痛得厉害,像是练剑练了十天十夜的疼痛。什么状况?他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睡的是一张金床,一块大金子做成的床!难怪睡起来那么硬! 这还不算,屋子里的每件东西都使用金子做成的,金桌子金凳子金屋顶金地砖,金光闪闪的,简直快把萧逸的眼睛都闪瞎了。 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这样的幻境谁会想留下来啊?萧逸捂着额头,叹气。不是说会有镜灵来诱惑他的吗?怎么没有看到。唉,希望不是清光那样的小孩子,要不然没法沟通的。 “你就是要来试炼的人吧?” 萧逸抬头一看,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竟然是张先。 那个少年冷冰冰的,看起来很不好亲近:“别看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不过你很介意这个人,所以我幻化成他的样子来指引你历练。先说说你对这个房间的看法吧,喜欢吗?” 萧逸用力地摇头,生怕摇迟了一刻就要被误认为喜欢这个房间了。倒不是怕试炼通不过,而是担心自己的品味受到严重的质疑。 镜灵沉默了一下,跟换脸似得换了一副表情,举起一块金子,谄媚又热情地推销:“怎么可能不喜欢嘛,您难道不觉得这块金子很诱人吗?它可以买很多东西哦,比如说世界上最好吃的酒肉,最好看的美人,最漂亮的衣服。有钱能使鬼推磨,还可以收买人心哦。真的不来一块吗?” 萧逸被他的大转变吓了一跳,耐心地听完镜灵的话,他笑了笑,真的拿过了那块金子,不等镜灵高兴,便又把金子放到了他的手中:“可以收买您吗?我想安静一会儿呢。” 这是嫌他聒噪让他闭嘴的意思吗?镜灵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中闪过这人怎么可能不喜欢金子多少人为了金子打的头破血流这人一定是装的吧装的吧,没关系,我会让你装不下去等诸多复杂心里活动。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自认为找到了症结所在:“先说好啊,你不要以为这是幻境,所有东西都是假的,所以才不动心。你听说过心想事成吗?这个幻境很奇妙的,不管你带走什么东西,到了外面都会变成真的。金子哦,真的不心动吗?” 萧逸哦了一声。 镜灵等了半天见没了下文,又换回了那张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样子:“那好吧,你跟我来,我带你看看别的宝贝。” 于是接下来,萧逸见识了传说中的金山银海,玉田珠峰,镜灵似乎只想简单粗暴地用这些奇珍异宝淹没他的理智,可是不管眼前的是什么,萧逸总是摇头。有一次他摇完头无意中转过头,发现那个镜灵用一种极为阴暗的表情注视着他,似乎很想直接用宝贝埋了他,看的萧逸胆战心惊。 在这个过程中,他被迫换上了一件雪白的冰绡外袍,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细软滑/腻,比蝉翼还薄。据说一件就价值连城,综合了柔软贴身,轻便舒适,是独一无二的珍品。 镜灵还喊来了百十个长相不俗的丫鬟伺候他,说:“十个洗脚,十个暖床,十个喂饭,十个拿东西……” 高傲冷艳脸吩咐完之后,镜灵转眼又换了一张热情的循循善诱的面孔:“看到了吗?这就是金钱带来的好处啊,它可以给你最舒适的生活,最奢侈的享受。先别急着拒绝啊,兄弟,你不喜欢这些奢逸的生活,可以啊,不想享福当然可以啊。但你不想成仙吗?其实成仙很简单的,多给神仙上上香,进进贡,说不定哪天讨得哪个神仙的欢心,他给你一颗仙丹,哎,一下子就能坐地成仙了,多省事。可是线香贡品这些东西砸下去需要什么呢?钱那。兄弟我告诉你,我觉得你挺和我的眼缘,要是你想要,我可以让你的试炼通过,并且偷偷地送到你的现实中。” 萧逸连连摆手,敬谢不敏。 镜灵顿时切换回高傲脸,不屑地切了一声,笼着手往前走了。 萧逸:“……”这个灵有双重人格吗?还是说他有个孪生镜灵?镜子能生孩子吗喂!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吃饭时间,萧凡人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顿时引得镜灵侧目。 萧逸讪讪:“饿了。” 镜灵一拍额头:“哦,忘了。”然后就带着他进了一间房子,里面只摆了一个大桌子,上面堆着数不尽的食物,有鸡鸭鱼肉,清粥小菜,馒头油条……荤素搭配,各种各样的东西。总之,都是萧逸见过的。 镜灵似乎没有料到萧逸这么不争气,心里幻化出的食物就是这么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沉默了一下,自顾自地指着那盘鱼肉说:“这是南海金鲤肉,据说是捕捉等待跃龙门的鲤鱼制成的,是即将成龙的鱼肉,所以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即是难得,由凡人中最有名的海鲜大厨前来烹饪,酸辣爽口,你一定会喜欢的。” 萧逸:“……”不要欺负他读书少!那明明就是一盘普通的红烧鱼! 他无意中扫了一眼,竟然在桌子上看到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白白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萧逸在遇到师父之前,是一名小乞丐,那个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这个愿望被铭刻在记忆深处,此刻被财镜忠实地折射了出来。 小时候的对于小笼包的渴望被那个香气重新点燃,那是记忆中熟悉而亲切的肉香。而那个肉香对应的是白白的,香喷喷的大包子。那个形状,那个色泽,那个味道…… 萧逸咽了口唾沫,指指包子:“请问,我可以吃那个吗?” 镜灵点头:“可以,请自便。” 见萧逸背着他去拿小笼包,镜灵又露出了阴暗的表情:哈哈,敢看不起我?你以为财镜的试炼就是不受金钱的诱惑吗?太天真了!这些食物是用金钱买来的,也属于财境的试炼内容,一旦你吃的开心了,产生了满足感,就会有留恋的念头,到时候试炼也算失败。哼哼。 萧逸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塞包子,快速地咀嚼着,也因此,他的腮帮子一直处于鼓鼓的状态:恩,好吃,太好吃了。 可是肚子填饱的同时,他的心里也幽幽地升起了一股空虚感,这种感觉不容忽视,让萧逸的动作渐渐放慢了下来。他摸了摸鼓鼓的肚子,颦眉: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虚呢?不应该啊。恩,一定是还没有吃饱的缘故。 于是他又左右开弓地拿了十个包子往嘴里塞,一时间根本停不下来。 镜灵暗暗地笑,得意地笑,阴谋得逞地笑。小样儿,看你刚才摇头的那个坚定劲,还以为你有多难诱惑呢,结果还不是几个包子就搞定了。敢对他镜灵不屑一顾的,就要做好被嘲笑的准备。 肚子越来越饱的同时,萧逸心里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他难受地摸了摸心口,终于吃不下去了,心说我这是怎么了? 镜灵见他停下来,怕他一思考察觉出不对味,连忙端了一碗面递给他:“噎着了吧,快喝碗面汤顺顺。” 面条,长寿面,对了,师父还欠他一碗长寿面,说要补给他,萧逸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师父了,猛地站起来,他怎么忘了这是试炼了?这是幻境,师父还在外面,说他不通过了要罚他,他要赶紧出去才行。 镜灵见他快从幻境中醒过来了,连忙说:“你怎么了?继续吃啊,还有很多好吃的,你最爱的包子不也在这吗?” 萧逸焦急地说:“要怎么样才能离开幻境?请让我出去好吗?我师父她还在外面……” 镜灵劝阻无效,冷笑:“想出去?出不去了,你吃包子的时候产生了留恋之情,试炼失败,再也见不到你的师父了。” 萧逸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师父她明明说过,若是我失败了她会责罚我,这说明我能出去的……” 镜灵故意逗他:“你师父是骗你的,你出不去了。” 萧逸却经不起他这样的玩笑,脸色登时沉了下去,一字一句地说:“请让我出去!”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师父的确没有告诉他出去的办法,莫非师父真的是骗他进来的……不可能! 他蓦然仰头大喊,原本清脆的声音尖利得变了形:“师父!” 镜灵讶然道:“你……”随着萧逸的话,他的身上产生了一条条攀爬的裂缝,迅速蔓延,转眼间镜灵便四分五裂,化作了无数的镜片掉落在地。 萧逸惊愕,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幻境在迅速崩塌,转眼间便化为了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桥面上,水印奇怪地看向弟子,发现他的神情出现了痛苦的挣扎之色,紧接着便喊出了师父这个称呼。 这两个字刚吐出口,水镜砰然爆裂,水花四溅,与此同时,萧逸猛地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急速起伏,仿佛溺水一般,初始时,他似乎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四处张望了一下才确认,抹了把脸上的水,这才转向震惊的水印:“师父。” 水印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破裂的水镜,又看了看萧逸。黄粱一梦,一梦一生,幻境与现实的时间并不是同步的,不管怎么算,萧逸都才刚进财境,可是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破了幻境,清醒了过来。 令他念念不忘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师父,我通过了吗?”萧逸目光澄澈,有些紧张,他也看到了水镜的破碎,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搞砸了? 水印不可思议地摇头:“没有,你做的很好。” 那个破裂的水镜缓缓恢复了原状,萧逸听到的镜灵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这小子好强的执念,不仅看破了财境,还直接毁了它。”如果单单是看穿幻境,水镜不会被击碎,这位试炼者以强大的执念击溃了幻境,硬生生地将整个幻境抹去,这种情形他实在是前所未见。 水印沉声道:“他的执念是什么?” “我的水灵大人,难道你忘了执念是劫,不能随意说出来的吗?请您自行猜测吧。” 萧逸想起来方才的丢人之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 水印颦眉:也许,她是应该看看弟子执着的是什么,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个水镜,是黑色的:“这是强者之境,进入它,你会成为世界最强大的人。要进去吗?” 强者之境应该没问题吧,萧逸点点头。 他被拉到了一个虚空之中,同上一个世界一样,镜灵久久没有出现。 强者之镜,那这个镜灵应该是个很强大的灵吧。萧逸想,结果他刚想完,张先的脸又出现了。 “怎么又是您?” 镜灵仰起头:“你以为镜灵是这么好修成的啊,一面镜子一个镜灵,你当是种水稻呢?少废话。来,说说,想不想成为三界最强的人,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很爽的哦,想让人死谁就死,没有人打得过你,将一切弱小的人碾杀,八荒*,唯我独尊。我可是镜灵,向我许愿,这个愿望就可以成真,不骗你哦。” 萧逸叹息道:“凌驾于万人之上,掌握人的生死又有什么意思呢?” 镜灵完全不能认同他的消极:“比所有人都强,把所有冒犯你的人统统干掉,所有人都巴结你崇拜你看你的脸色行事,可以改天换地,怎么会没意思呢?” 萧逸微笑着摇摇头:“多谢您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强者之镜破碎! 水印颦眉:逸儿,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霸权之镜。又是那个镜灵,他指着匍匐在萧逸脚下的三界生灵,慷慨激昂,唾沫星子乱飞:“想成为三界霸主吗?想让天帝人皇地王都成为你的手下吗?想拥有王霸之气,手下无数小弟,所有类型的美女吗?” 萧逸举起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为什么您这么卖力地想让我的试炼失败?” 镜灵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如果能让你的试炼失败我会得到很多昆山美玉吗?可是你这小子油盐不进的,实在是难缠的紧。”说完,他摸出了一块金子,贴到脸上,痴痴地说:“我的金子,我可爱迷人的金子,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光是看着你,我就觉得热血沸腾,心情澎湃……” 萧逸捂着额头,不忍卒视。好想快点儿出去! 霸权之镜破碎! 水印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尽管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但是事情还是不可阻止地滑向了不可控的局面。果然还是那个家伙做得手脚吧,他到底给逸儿植入了什么梦境?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祛除它对逸儿的影响,实在是……可恨…… 注定要把这个黑锅背一万年的天狐打了个打喷嚏,心想,谁在背后说我? 最让萧逸担心的色镜飘到了他的头顶,粉红色的桃花从镜中一朵朵飘了出来,沾到他的身上并不落下,醉人的香味飘满了他的鼻端。萧逸的目光渐渐迷离起来,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去。 在他没有完全陷入幻境的时候,水印突然一扬手,将色镜撤了回来。 萧逸精神一震,猛地睁开眼睛,不解:“师父?” 水印说:“不用测了,逸儿,你未近过女色,这个幻境测了也没什么意义,直接算你通过好了。” 萧逸总觉得师父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却明智地保持了沉默,没有问师父。 第85章 画圣(1) 这个时候一整夜都已经过去了,清晨的雾气之中,那些乞丐们还在酣睡,浑然不知有两个人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转眼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道间。 师徒俩走在帝都的主干道上时,有些底层百姓已经推着小车挎着菜篮子出现了。不过天色毕竟还算早,所以出现的人并不算多。 萧逸突然扯住师父的袖子:“师父,你看。” 街道尽头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像是丢失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不知情的人看到他那焦急的样子,估计会以为他丢了命根子。 正是张先。 他一回头看到他们,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惊喜之色,向着他们快速地奔了过来:“终于找到你们了。” 水印奇道:“奉德?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张先怔了怔,笑嘻嘻地说:“碰巧,碰巧而已。”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在哪里…… 但我知道,只要我找遍全城,总归能找到你的…… 萧逸隐隐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不由得颦眉。 张先凝视着水印,眼中炙热的情意藏也藏不住,他温柔地说:“事情办完了吧,这下子可以去我家了吗?” 水印微微一笑,点头:“请带路。” 这么早起床的除了劳作的百姓,还有苦读的莘莘学子,没过多久,三人就迎面碰上了一位。那位学子还认识张先,一见他就想过来打招呼。 张先看到那个学子就脸色大变,以袖掩面匆匆向一条岔道上走去,萧逸跟水印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那位学子大概是书读多了,呆头呆脑的,见张先这般行径,还很没眼色地大喊:“先生,先生,别走啊,我还有问题想要请教您呢。” 张先一顿,反而加快了步子,结果被书呆子从后面追上,死死抱住了胳膊。 “哈哈,先生,抓到你了。” 哈哈你妹啊,你以为我在跟你玩捉迷藏吗?张先额角青筋跳了跳,险些爆粗口。说实话,往日里他最喜欢这个书呆子,因为好忽悠,不管他说什么书呆子都信,现在想想,朽木果然不可雕也,连看人脸色的能力都没有! 那位书呆子大概视力不好,见有两个人站在张先的身边,就眯了眯眼睛往前凑了凑。等看清两个人的长相之后,登时被水印的美丽震撼了一把,流露出了惊艳和敬佩之色:“先生,她就是您的美丽女仙吗?” 萧逸愣了一下,心说,难道先生把师父的身份泄露出去了?不然这个凡人肉眼凡胎,如何能看出师父的身份? 张先见萧逸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苦着脸摆摆手,意思是你想多了,我没有。 那个书呆子跟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冲到水印的面前激动得不能自己。萧逸出手拦了拦,见他没有继续靠近师父的意思就由他去了。 书呆子搓了搓手,说:“上次只是远远地看到您,没有来得及向您问候,后来听先生提起您,心中仰慕,每每痛恨自己错过了跟您会晤的机会。可先生说缘分未到,不可强求……大概是上天垂怜,终于让我得见您的真容。为此,我感动的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张先向书呆子使眼色使到眼抽筋也没能让他住口,沉痛地掩面:救命!我也快涕泗横流了!这个人这么蠢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怎么平安地活到现在的? 书呆子羞涩地说:“哦,对了,我还为您写了一首诗,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为您朗诵一遍?” 萧逸已经处于一种完全说不出话的状态,他木然地看着书呆子。张先也放弃了同书呆子做眼神交流,一同麻木地看着书呆子。 不得不说萧逸太嫩了点,作为当事人,水印面色如常,甚至含笑听完了书呆子的话,听完打了个请的手势:“当然!我的荣幸!” 书呆子很激动,背着手,闭着眼用咏叹调深情地朗诵起了自己写的歪诗:“啊……女仙,我要赞美您的美丽,您的高尚……您每每在无人的深夜消除先生的寂寞,抚平他心上不会愈合的伤口,鼓励他写出那些充满灵气的动人诗句……我代表这个国家的百姓,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萧逸面无表情地说:“……他在说什么?” 张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扯着书呆子:“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哎,听不懂哈哈,哈哈。” 书呆子的脸涨得通红:“先生,这不是您的原话吗?君子言而有信,您怎么能连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呢?是您说的,您常常为百姓们的苦难感到悲痛……而女性的柔美抚平了您的这种伤痛,她们是您的灵感之源……” 张先忍无可忍一把捂住书呆子的嘴,拖麻袋一样将他拖向远处,嘴角抽搐地说:“哈,哈哈,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书呆子发出呜呜的声音,用力扒开张先的手,嚷嚷:“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上次的那个女仙,她的长相不如你……” 话还没有说完,书呆子再次被张先死死地捂住嘴拖到了一条小巷子里,一阵可疑的打斗声和呜呜声响过之后,张先拍打着衣服下摆走出来了,而那个书呆子再也没能出来。 萧逸:“……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没有睡醒,我让他再睡会儿。” 萧逸:“……” 可惜天不遂人愿,神不佑张先,他解决了一个书呆子,千千万万个书呆子站了起来。 “咦?前面的那个好像是先生。说起来,我很久没见他了啊。” 有知情人士解惑:“先生到山里写生去了,说是要寻找灵感。前天刚回来。” “他旁边的那位是谁?好美。” “大概是他说过的女仙吧,深夜里抚慰他的那个。” “怎么抚慰,恩?” “你说呢,哈哈。” 新出现的这批学子都是富贵子弟,年纪轻轻就有了属于自己的通房丫鬟,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当下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若是往日,张先也一定跟他们相视大笑,露出属于男人的骄傲了,可是这次,他没能笑出来。 经过张先的教育,萧逸已经能听懂他们话里的深意了,当下就将手按到了清光的剑匣子上,结果刚要出手就被水印压住了,他愣愣地抬头,就见师父对他摇了摇头:“逸儿,不可。” 萧逸愤愤:“可是师父,他们侮辱你。” 水印笑道:“不过是几句玩笑话而已。逸儿,我带你来人间历练,可不仅仅要求你能够抵制得住诱惑,你还要能够忍受他人的侮辱。宠辱不惊,无悲无喜,才更容易成仙,你这般七情六欲上脸,可不行哦。” 萧逸闷闷,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说:“可是师父,就像你说的那样,别人不能说弟子的不是。弟子也是一样的心情啊,弟子容不得别人说师父的不是。” 水印忍俊不禁:“等你练出那个心境再说吧。” 这边师徒俩嘀嘀咕咕地在说悄悄话,那边学子们见了张先的反应,笑声戛然而止,他们对视了一眼,收起了笑容,纷纷走过来行礼:“先生。”奇怪啊,往日先生带着青楼名妓招摇逛世的时候,最喜欢听他们的这些玩笑话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等看清楚水印的相貌,这些学子们登时人仰马翻:“先生,这位女仙好漂亮,哪座楼上的?” “求抚慰。” “同求。” 张先灰头土面,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够了。不得放肆,她是我的朋友。”他真是后悔,后悔往日的行径。他自诩为风流,做下了许多放浪形骸的事情,如今终于遭到了报应,连让心上人得到尊重的机会都没有。 学子们对张先心服口服,还算给他面子,连忙赔礼道歉:“对不住,是我们搞错了,女仙莫怪,莫怪。” 说完突然想起来他们用女仙代指青楼名妓,再称呼对方女仙似乎有些不敬,登时哑然。 张先也歉意地对水印说:“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也怪我……” 水印说:“奉德不必自责,此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她的目光清澈而沉静,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在意。 张先见她没有厌恶嫌弃自己,心情雀跃起来,不由得微笑:“那就好。” 他回头一个个巡视着那些学子们的面庞,像是要将他们的面孔牢牢地记在心里,无比慈爱地挥挥手:“你们几个赶紧去学监,别让夫子久等了。”小样儿,敢让我在水印面前出丑,回头我一个个地收拾你们这群小兔崽子。 学子们犹然不知死到临头,轰然应道:“是,先生您走好。” “好好跟女仙约会。赶紧给我们找个师娘。” “等你的喜讯。” 张先也不反驳,继续春风满面地冲他们挥挥手。算了,这群蠢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今天的事情就不找他们算账了。 而萧逸板着脸,开始面无表情地放杀气。那些学子们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一冻,纷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萧逸跟张先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让学子们充分体会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等三个人都走远了,学子们还久久地呆在原地。 “先生对那个女子的态度很不一般啊。” “莫非遇到真爱了?” “好像是。不管是不是,有一点儿还是确定的:先生不愿意我们开她的玩笑。以后见了她,我们还是放尊重些吧。” 那个知情人士摸着下巴说:“可是前天我才看到有一位黄衣美人跟在先生后面回他家了,也是真绝色。我还以为那个才是先生领回门的真爱呢。” 学子们拿出探究学习的热情劲头,七嘴八舌地讨论:“那这位是什么?小妾吗?可是我觉得刚才这位长得美,气质也凛冽大气,不像是个能屈居人下的,她才是正房没错吧。” “我赌一个元宝!赌那位黄衣美人是正妻!先进门不说吧,迫不及待地领回家的肯定是真爱无疑啊。” “我也押黄衣美人,因为没见过长相,感觉有些小期待,哎?罗尺,你不是见过黄衣美人吗?她是不是比这位女仙更美?” 罗尺还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我觉得,这位女仙更美,虽然没有看清,但那个模样,绝对是世间少有。虽然黄衣美人也很漂亮,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要仔细探究的话,大概就是气质气场一类的东西吧。”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在我们开玩笑的时候,先生看起来很伤心吗?他好像很在乎刚才的那位女仙呢,都不大像是原来的洒脱的先生了。” 在场的人集体默了一下,一起摇头。 那个学子很无奈:“不管怎样,我们见了那位女仙千万不要透露先生以前的荒唐事了,我觉得先生这次是认真的。” 学子们思考了一阵,又一起点头:“恩。玉和说的有道理。” “那是,他一向最聪明。” “这样说的话,方才的这位女仙才是正房了?方才谁押黄衣美人了?给钱给钱!愿赌服输,不能耍赖啊!” 哀嚎声一片。 达成了共识,学子们继续往学监的方向走去。走过一个巷子时,一个学子眼尖:“哎?躺着的那个不是文知吗?他怎么躺在这儿,快去看看。” 这群少爷们见同窗遇袭,顿时跳起脚来。 方才输钱的一位少爷心情正不好,见此情景登时大怒:“他怎么会躺在这?遭到歹徒袭击了吗?可恨,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竟然有人敢当众行凶?凶的还是我们可亲可爱的同窗好友!天理何在?王法何在?灭了他!” 另一位输钱的少爷开始捋袖子:“呸呸!小爷现在就去找我爹,让他发动人手,一定要找出这个王八蛋。干掉丫的!” 玉和掩面,呻/吟:“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文知躺着的地方离我们方才遇到先生的地方很近吗?” 他再一次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看着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玉和叹气:“文知一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被先生拖到这里干掉了。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事应该跟那位女仙有关。” 学子们顿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们回想起方才张先笑吟吟地打量着他们的眼神,不寒而栗,那是清点羔羊留待回头宰杀的眼神啊啊啊啊,好可怕。 众学子纷纷去抱玉和的大腿,哭号:“玉和,你一定要救我们啊,我们的小命就靠你了。你也知道先生的手段,他要是想整我们,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玉和拿这群缺心眼的同窗们没办法:“……你们先起来,我们一起商议一个万全之策,好不好?” 于是,众位学子凑到一起,以一种探讨国家未来的严肃态度讨论着请罪的一千零一种方法。而文知,他们可亲可爱的同窗好友,则继续鼻青脸肿地躺着,人事不省。 学监里,夫子拿着戒尺将桌子抽的啪/啪响,胡子乱抖地怒吼:“那群到现在还没来的学生,今天集体给我罚站,每人三十戒尺!” 可怜的学子们,为他们默哀! 第86章 画圣(2) 虽然一画万金,张先的生活却过得很是清苦,只有五间破瓦房,三间正屋,两间侧屋,一个小院落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张先的父亲去世得早,他的母亲独自一人将他拉扯成人,他混出名堂之后,曾想过要把她接到一处大宅子里居住,买些丫鬟伺候她,却被她拒绝了,说是苦日子过惯了,富贵日子享受不来。 没办法,张先只好陪着她住在这里,那个大宅子被他转手送给了友人。后来,张母过世,张先也懒得挪窝了,就没搬迁。 他们抵达张先家的时候,一盏小油灯下,黄衣美人正埋头去咬一个线头,她在给张先缝衣服,看那情形也是一夜没睡,听到开门声,她连忙迎上来:“不是告诉你了外面有夜禁吗?没被巡逻抓住……” 张先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了,黄衣美人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萧逸跟水印,眼睛里流露出了某种恐惧的神色,那种恐惧是什么东西要被夺走的恐惧。 萧逸不经意地转过头,竟然发现张先对师父向他的方向递了个眼色。 什么情况? 萧逸的神经顿时绷紧了,他紧张地看向师父,真怕她说一句“逸儿,你去洗澡吧,”因为这句话往往代表着师父想把他支开。以往师父跟其他人商量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往往都会用这句话把他支走,这么多年了也没变过。 上天应该是没听到他的祈祷,水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转过身说:“逸儿,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去洗澡吧。逸儿的房间在哪儿?” 黄衣美人冷冷地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说:“这间。” 水印颔首,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遥遥一指木桶,里面顿时注满了清水,她控制着水温,使它接近人体的温度,对萧逸挥挥手:“去吧。” 萧逸:“……”师父,敢不敢换个方式敷衍我? 他憔悴地,垂头丧气地进了屋,沮丧的无以复加,师父有事情瞒着他,师父不想让他知道。好难过…… 等他进屋,张先连忙道:“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在这屋,请随我来。” 水印点点头,随他进了一间屋子。 黄衣美人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怨尤,果然啊,她一来,张先的眼里就完全没有了自己的存在了呢,实在是……可恨呢。 在浴桶里的时候,萧逸一直支着耳朵听师父跟先生的动静,却只听到一句东西准备好了,接下来就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了,不由得气闷,匆匆洗完澡出门,却发现师父跟张先已经出来了。 看到两个人相视甚欢的场景,萧逸的心头不由得笼上了一层阴影。师父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先生帮忙?还有师父对先生的反常的态度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些问题要是换了羽寒,肯定早就大大咧咧地问出来了,虽然他能不能发现这个反常还是个问题。 萧逸有心事的时候却不会说出来,而是放在心里琢磨,他不习惯吐露心思,而且很多事情他不会主动去问,就算心里难受也不会说出来,只会默默承受。 不得不说,他的这种性格挺让水印头疼的。但通常情况下,就算水印问了,他也不会说,除非他自己忍不住了自己说出来,但是后者发生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对此水印也无可奈何。 这次也是,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问师父,他偏偏憋在心里不说。 水印一抬头看到萧逸已经洗完澡出来了,不由得一愣:“怎么洗的这么快?正好,奉德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你跟他去吧,记得要听他的话。” 萧逸忍了忍,没忍住,他把师父拉到一边,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师父,您不是常常教导我不要同凡人有太多牵扯吗?还要我不可过度插手他人的事情,说是因果报应,前日因,后日果,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为什么您对先生的态度如此纵容,甚至还主动找他帮什么忙……” 水印笑着点点他的头:“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快去帮忙,难道师父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萧逸说:“……好吧。” 等萧逸跟张先进了屋,水印也走到缝衣服的黄衣美人的旁边,好整以暇地坐下了。 黄衣美人的针线活本就不娴熟,被她一看顿时慌了手脚,一不小心就刺破了手指,一颗血滴顿时冒了出来。 黄衣美人将那根玉指含在口中,怯怯地说:“您这是?”说实话,她有些怕水印,因为亲眼见到了她奉若神明的公子对这位剑仙的退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水印冷冷道:“我不知道你的主子想做什么,但是,奉德他只是一个凡人,对你们的用处有限。若是你有什么坏心思,我不饶你!” 黄衣美人强笑:“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水印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一弹指,将一个禁字打到她的头上,警告:“不准害人,否则你会没命。” 黄衣美人摸了摸头上渐渐隐下去的字,惊恐:“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个小小的字咒,你若是不害人,自然不会有事,但是……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再说萧逸,他百般不情愿地跟着张先进了屋,发现张先要忙的事情竟然是玩泥巴,真的是在玩泥巴。他在一个木盆里倒上粘性比较大又比较细腻的土,加上水混混,弄成黏状物,在那和面似得和来和去。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绝对专心致志,萧逸甚至觉得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因此便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先生,我能帮您什么?” 张先颦眉,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正经的大师气度,说出的话不容置疑:“等。” 忙活了一会儿,张先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说:“兄弟,来,让我摸摸你的脸。” 萧逸见他两只手都是泥,后退了三步,警惕:“你想干嘛?” 张先用胳膊蹭蹭下巴上的汗水,用一种让萧逸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他:“女人玩多了,想尝尝男人的滋味。” 萧逸沉默一下,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不礼貌的话:“请您滚远些好吗?” 张先笑嘻嘻地说:“别这样嘛,兄弟,你想想,我的条件也不差啊,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百万家财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哦,还有人际广泛,帝都数得上名号的富贵子弟全都跟我混……广受百姓们追捧……” 萧逸:“……” 正在此时,水印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奉德,好了吗?” 张先立刻停止了对萧逸的调戏,做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来:“好了。来来来,兄弟,我们别浪费时间了,早开始早结束。别怕,你师父不是让你帮忙吗?你需要帮的忙就是让我摸摸你的脸。”说着,他在一盆干净的水里净了净手,拿条毛巾擦干了。 水印听到了这句话,低声道:“逸儿,你要听先生的话。” 说完,窗子上的侧影就消失了,她走开去做别的事情了。 萧逸磨磨蹭蹭地走到张先的面前,配合地让他摸自己的脸,然后他发现张先似乎在描摹他骨头的形状? 张先只用了两根指头顺着他的脸廓往下滑,说是摸骨头,其实根本就是一沾即离,那行家的手法看的萧逸不由得佩服起来。因为他知道张先的这一手功夫绝对非一朝一日所能练出来的。常人隔着皮肤肌肉摸骨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张先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便确定了他骨骼的走形,不能不说绝了。 张先又拉着他的两条胳膊顺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如法炮制,摸完之后他没有立刻起来,而是若有所思地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您这是在做什么?” 做这事的时候,张先像是变了一个人,严肃而认真,正经的要命,同平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了萧逸的问话,他倒是咧咧嘴,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喜欢女人,因为女人比较香比较软,男人嘛,摸着就想吐了。” 萧逸:“……谢谢您嫌弃我啊。话说,您方才是在摸我的骨头?” 张先给了萧逸一个充满神棍气息的笑容:“对啊,我在给你算命啊,没听说过摸骨算命吗?” 萧逸:“……算命的话我自己会算,我算到您最近霉运缠身,诸事不顺,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引起的后果还将延续下去……” “喂喂,你个小乌鸦嘴,可别好的不灵坏的灵啊,呸呸呸,别诅咒我。”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先生。那您是要捏一个泥人吗?” 张先骄傲地抬起下巴,像一只趾高气昂的小公鸡:“捏泥人那种低级玩意儿是你家先生我玩剩下的,我要玩就玩一个大的。” 萧逸心中一动:“您是在做泥塑?为什么以我为原型?” 张先嘚瑟地说:“不止,小子,你家先生我做的泥塑能吓死你。至于为什么以你为原型,还不是你师父,在蛇肚子里的时候,她委托我给你画一幅画……” 萧逸摸不着头脑:“画画跟做泥塑有什么关系?” “哎呀别问了别问了,你师父让我保密,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真是幸运的小子。好了好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快出去。”说完不由分说地将萧逸撵出了屋子。 第87章 画圣(3) 萧逸茫茫然的狂喜了片刻,原来,师父对张先的反常的百依百顺,多加照顾是为了他。他竟然还因为这事几次生闷气,真是不应该。师父到底想给他什么惊喜呢?真是的,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得不说,他很期待呢。 萧逸正美着呢,就突然闻到一股香味,他循着香味一路进了厨房,发现师父在给他做长寿面,他去的时候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刚刚做好。 “师父,给我做的长寿面吗?” “不是给你还能给谁呀,快吃吧。” 萧逸恩了一声,端着面坐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而水印就坐在他的身侧,含笑看着他狼吞虎咽。 不一会儿,张先也闻风窜进了厨房:“饿死了饿死了,突然想起来我早饭还没吃呢,兄弟你吃的什么?好香啊。”哦,对了,昨天晚上他也没吃饭,他回家以后等到半夜没等到水印他俩,就想出门找他们,然后被西西拦住了,说是他晚饭还没吃,外面又有夜禁,被抓住了可是要坐牢的,死活不让他出门,却被他推到了一边。当时心焦如焚的,他也不觉得饿。后来见了水印又太高兴了,竟然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 萧逸鼓着腮帮子说:“师胡给我做的长寿面。” 张先一听说是水印做的,登时来了精神,拿起筷子凑到萧逸的身边,垂涎地说:“兄弟,分我一口呗,你看我为你忙活大半天了。” 萧逸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当下将面往前一推:“好吧。” 张先还不忘献殷勤:“女仙,可以吗?” 厨房狭窄,水印笑着站起身:“只要逸儿没意见,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张先大喜,一筷子别起那个荷包蛋,啊呜一口咬到了嘴里,然后……就没了然后,他的动作定格在了那里,直到水印走出厨房才吐到了一边,疯狂地灌了几口水:“好咸好咸,你师父是把所有的盐都放进去了吗?” 萧逸抬抬眼,神情无辜:“师父不需要吃饭,所以掌握不好调味料的分量,盐放多了点儿吧。” “那是一点儿吗?”张先崩溃,“一口下去可以直接去见地王了好吗?” 萧逸挑起一筷子面条,淡定地说:“放心吧,先生,一个荷包蛋是咸不死你的,需要十个才行。”说着,就把面条填到了嘴里。 张先见他吃的很香,狐疑地挑起一根面条,试探地放到舌头上,然后,他再次重复了吃荷包蛋后的动作。 “你是怎么吃下去的?小子,你的味觉被你师父祸害的失灵了吧?” “没有啊,可这是师父做的啊。” 张先言语不能:“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就算是你师父做的,也改变不了它一口下去能杀人的事实啊。”这算神马?新的惩罚游戏吗?他们师徒原来也玩惩罚游戏的吗?不! 萧逸腼腆地笑了笑:“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呢,而且师父的手艺有进步啊。” 张先的神色复杂起来:“为什么不跟你的师父说说呢?一直吃这么……” “会打击师父的积极性啊,而且自从我能够到做饭的锅之后就没再让她下过厨了。”说完他一本正经地摇摇头,“看来这个长寿面要再吃几年才能适应了。” 张先半响才蹦出了一句:“兄弟,你也不容易啊。”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萧逸的肩膀:“真可怜。这样吧,等你吃完饭,哥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萧逸被他拍的险些一脸栽到面碗里,却没有生气,好脾气地说:“去哪儿啊?” 张先挤眉弄眼:“一个让男人快乐的地方。” 萧逸缩了缩:“青楼?” 张先打了个响指:“答对了。” 萧逸果断拒绝:“不去。” 张先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脖子:“别这样嘛兄弟。你这也算是帮我的忙啊,你师父不是说让你帮我的忙嘛,难道你想违抗师命?你先生我没有你不行啊,这个忙非你不可呢。” 萧逸扯开他的胳膊,叹气:“什么忙?” 张先一见有戏,立刻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当然是……背画具啦。画具太沉了,你家先生身娇体弱的背不动啊。” 萧逸:“……” 他郁闷地去请示师父,并且再三强调了他是要去青楼,颇有些赌气的意味。看,你让我听先生的话,现在他要带我去青楼了,你看着办吧。 水印虽然怀疑萧逸的执念是美色,但是她并不认为完全不近女色就能杜绝萧逸的杂念,相反,她认为只有让萧逸多接触女性才可以让他放下执念,是以二话没说,颔首准许了。 萧逸:“……”还能不能好了? 他一脸郁闷地背着画具跟着身娇体弱的张先踏上了漫漫长路:“先生,去青楼为什么要拿着画具啊?” 张先调笑:“当然是画活/春/宫啦,傻兄弟,你要有眼福了。话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原来你也知道去青楼是干什么的吗?” 萧逸:“……拜您所赐。” 路上他发现张先交际广泛是真的,不管是上流贵族,还是下三教的人见了张先都向他打招呼,而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自古文人多傲骨,所以个个都是清高脾气,很少有混得开的,像张先这样文名跟交际两手通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张先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那些达官贵族和下九流的人都忽悠得很开心,也因为这些应酬,萧逸不得不等了张先很长时间才踏入了青楼的大门。 才刚进去,两个人就被蜂拥而上的女人们淹没了。萧逸躲得快,很没义气地丢下张先一个人面对恐怖的女人群。 张先:“……兄弟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萧逸肯上去才有鬼,背着画具躲得更远了些。 “奉德,你可让妾身久等了,怎么现在才来?” 说着,一个火辣辣的鲜红唇印出现在了张先的脸上。 “衣带渐解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张先:“……是衣带渐宽……”可怕的是,伴随着这情意绵绵的哀怨声音,他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拽向了一个房间。 张先:“……袖、袖子要被扯断了,快住手。”母亲!救命! 像是听到了他的求救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死鬼,你敢让老娘等你那么久,找死啊。快去我的房间。” 说着,一团火焰扑进了红粉堆里,将张先捞了出来。 其他女子见她出面,纷纷扬起下巴,做出不屑与她相争的高傲模样来。没办法啊,要是被这个泼妇扯头发挠破脸失了颜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遂一场争夺大戏终于落下帷幕,最新出炉的小辣椒赢得了奖品张先一枚。 失败者则各自整理着妆容回到了自己房间,一个走的风情万种,花样百出,有步步生莲型的,有撩拨勾人型的,还有大家闺秀型的…… 那些女子关上房门之前还不忘深情叮嘱。 “我在房间等你哦。”说着咬了咬饱满的红唇。 “别让奴家久等。”有意无意地松了一下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 没骨头一样靠着门框:“快来!”说完还挺了挺胸。 中间穿插着媚眼飞吻无数,伴随着彼此敌视的霹雳电光。 萧逸:“……”这幅场景应该不是他想多了吧? 小辣椒示威地扫视一周,亲昵地抱住张先的脖子:“我听说前天你就回家了,怎么今天才来看我?” 张先不动声色地扯开她的手,大笑:“没办法,去大山里写生了,好些没命,刚逃回来。你总要容我定定神。” 小辣椒愣了一下,识趣地没有再来碰他,而是在前面带路,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去了以后小辣椒扔下一句“老娘去换衣服”就去了屏风后,窸窸窣窣的真的换起了衣服。 萧逸坐立不安,悄悄问坐在那儿优哉游哉喝茶的张先:“先生,画具给您放这了,我先走吧。” 张先忍俊不禁,却假意道:“这可不行,兄弟,哥哥答应你要带你看活春宫的,哥哥可不打算食言。你的理论知识虽然过关了,但是实战还没有看过呢。” 萧逸:“……” 正说着,小辣椒已经出来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来,死鬼,我们开始吧。” 萧逸:“……”默默地往后退。 张先正整理着画具,头也不回地说:“我的好兄弟,你别想歪了,只是画个画像而已,所以,你不用避出去了。” 萧逸默默地坐回原处,他发誓他想歪是因为张先方才的话误导他了。 小辣椒大笑了几声:“这位小兄弟还真是可爱,呦,长得这么好看,长大了一定是个祸害啊。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孩为他肝肠寸断。” 萧逸怔了怔:“我不打女孩子。”就算是作恶多端的女妖他也是直接送她们下地狱,而不会殴打,何来肝肠寸断之说呢? 小辣椒捧着肚子笑个不停:“这位小兄弟太可爱了。他这样不解风情的样子,只怕会害了更多的女孩子啊。” 萧逸不安地动了动,这次没敢说话。 张先开口解救了他的窘境:“别废话了,快坐到凳子上去吧。” 小辣椒如言坐到了窗前的凳子上:“今天我要摆什么姿势?” “随便坐着就好,”张先调好墨汁,略一沉吟,便在熟宣上飞快地画了起来,他运笔如飞,基本上没有什么停顿,很快就画好了一幅。 萧逸一看,真是神了。画上的女子的脸上像是有宝光流动,她出神地望着前方的一点儿,像是在思念着情郎,嘴角含笑,神态自然,隔着画面,人们也能体会她此刻内心的甜蜜,不由自主地微笑。 然而,除了这神乎其乎的画技之外,萧逸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第88章 画圣(4) 张先本人是没有任何灵力的,而没有灵力就无法实施法术,这也是萧逸拒绝传授他道术的主要原因。 可是此时,萧逸在张先画出来的画中看到了灵力的存在,虽然微弱,但是毫无疑问它是存在的。 萧逸沉思:这种情况意味着张先其实是可以修习法术的,只是他的灵力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有……也许他可以通过画画来修炼灵力……恩,回去跟师父说说吧。 小辣椒看了画以后很满意,从画像上挪开视线后,她问:“今晚约吗?” 张先本来在收拾画具,闻言顿了顿:“红燕,我以后都不会来了。你看,我年纪也不小了,再这样混下去成什么样子?所以,我打算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好聚好散,随时可以一拍两散。你若是想,我可以为你赎身,也不枉你我相好过一场。” 红燕的嘴唇抖了抖,她声音低微地说:“不用了,我在这呆着也好。就算出去了,我也无处可去。” 张先面色沉黯了一瞬,因为有心事,他竟然没有看到萧逸接画具的手,背着画具低头走出了房间,从始至终,他一次头也没有回过。 萧逸沉默地带上门,也缓缓隔断了门内红衣女子含泪的注视。 张先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拉进了一间屋子,门随之砰地一声关上了。几步开外的另一间屋子的女子破口大骂:“于瑶你个狐狸精,第二个该轮到我才对,你又横插一足!小骚蹄子,这么饥/渴是因为缺男人吗? 没人吭声,萧逸一不小心听到了张先进的那间屋子传来的激烈的“唔唔”声,登时:“……”他背着画具默默地站远了些,默默地封闭了过于灵敏的神识。 过了一会儿,张先挣扎着探出头:“兄弟,快来救我。” 随后又被拉了进去。这下子,就算萧逸封上了神识,只凭借正常人的耳力,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不和谐的声音。 萧逸独自在风中凌乱。 一位美艳女子经过,见萧逸孤身一人站在红柱子旁,芊芊玉指不老实地就想往他的脸上摸。 萧逸微笑着抬眼,目光中含着的某种沉甸甸的不动声色的力量让女子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把手放了下去,心说,这小子小小年纪好大的气派,这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能够教出来的。说来也怪,那种气派不是天潢贵胄般的高贵威严,也不是富家子弟的奢侈贵气,而是一种清冽刚正的气息,类似于无法弯折的风骨一类的东西。在这物欲纵流的世界里,他倒像是世外冰雪,干净得令人自惭。 有意思。女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呦,这位小兄弟是个雏吗?要姐姐带你体验难忘的第一夜吗?保管你销/魂的欲/仙/欲/死哦。” 萧逸微笑:“多谢,不过不必了,我在等我家先生,不能离开。” 那个女子继续调戏他:“呦,你家先生?哪家的夫子这般色/欲熏心,竟然让学生在外等候,自己来嫖/妓?”她的话越来越迟疑,最后她问:“你家先生是哪位?” “哦,是张先,字奉德,他在你左手边的房间里。” 那个女子登时惊呼:“什么?奉德已经来了。于瑶你个贱/人,快把奉德放出来。” 萧逸不仅自己脱了身,还成功地将祸水东引,一举两得,默默地为自己点了个赞。 他事不关己地想:果然,搬出先生的决定是正确的。先生,你要撑住,我已经请了一位战斗力超群的人去救你了。 这位新来的美艳女子果然没让萧逸失望。方才于瑶急着把张先拉进去,匆忙间没有来得及插上门,这个时候被新来的女子杀了进去,登时闹得不可开交。奄奄一息的张先趁机脱身,连忙对着萧逸说:“快走!快走!” 方才被于瑶临时插了一足,没有接到张先的女子趁机让开门,将两个人放了进去。 张先顶着满脸的胭脂大吐苦水:“兄弟,刚才为什么不去救我?” 萧逸远目,吞吞吐吐地说:“我以为先生你乐在其中……” 张先几乎想破口大骂:“什么乐在其中,你先生我好险没被那个女人强/奸,乐在其中个头。” 萧逸沉默,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心说,你一个大男人,要是真不想,她还能强迫你啊,你明明就是玩的很开心啊。 张先恼羞成怒:“你懂什么?她为了迎合某些客人的口味,特意练过武。我虽然身为男子,可是的的确确千真万切地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文人懂吗?”在如狼似虎的女人进攻下,他险些保不住贞/操,男人的尊严掉了个底朝天,当下气急败坏,很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房间的主人假惺惺地劝道:“于瑶就是胆大泼天,要我说啊,奉德你就应该把她从名单上剔除,也省得她下次再犯/浪。” 萧逸:“……”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好可怕。 张先沉痛地捂住脸,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早知道平时就不玩那些情/趣游戏了,方才他挣扎得那样厉害,于瑶也认为他在跟她玩欲拒还迎的把戏,反而越发地来劲。从此以后他都要留下心理阴影了,真是晦气。 这间屋子的主人还算规矩,画画进行得很顺利。张先安全离开那间屋子之后,萧逸还有些诧异。 张先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说:“她不是我相好。” 萧逸的表情更诧异了。竟然不是? 张先又有恼羞成怒的趋势:“你当你家先生是什么人?可以睡遍整座青楼的人吗?我是有几个相好没错,但是她不是!不是懂吗?” 萧逸点头:“哦。先生,你……” 张先说:“你什么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如此不堪吗……” “不是,你……” “我张先也是有底线的,我将来只打算娶一个妻子,跟她白头到老……”话还没有说完,一口气就吹到了他的耳垂上,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来:“要娶就娶奴家吧,奴家愿意跟奉德白头到老恩爱不离。” 然后,张先再次被拖入了一个房间。 萧逸这才说完了屡次被打断的话:“……背后有人……”看来这个是先生的相好没跑了。 张先还没有从险些*的惊吓中缓过劲,当下忍无可忍地大吼:“媚依,你还想不想让我给你画画了,不想画的话我立刻就走。” “画啊,”柔媚声音的主人侧卧在榻上,伸出手,“你可以在我的身上作画的,我不介意……来嘛。” “画你个头,”张先如同惊弓之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生怕她扑过来,“画具都在我兄弟身上,你把他关在门外了。” 媚依百般不情愿,万般无辜地说:“那好吧。” 在作画的过程中,张先不得不忍受媚依三番五次的骚扰,一次次地拿开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柔夷,身心疲惫,这让他觉得,要不是萧逸在场,媚依早就办了他了。果然,带萧逸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好不容易将媚依从身上扯下来,张先逃难似的出了房门,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喘气:“兄、兄弟,你不能光看着啊,搭把手行吗?” 萧逸说:“哦?哦。” 于是,接下来有了萧逸的护航,张先总算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贞/操,杀出了重围,完好无缺地从青楼里走出来了。 青楼的最顶层,隐身的水印目送着俩人出了青楼,身影也随之出现在外面的人流中。奇怪,方才她观察逸儿的神态,他对那个美艳女子的撩拨也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莫非是她猜测错了?逸儿他的执念并非是美色? 本来向着萧逸和张先走去的钧天不经意间看到她,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将迈出的脚收回去才想起自己有金光护体,不用怕水印的神识探查,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果刚松完气他就看到水印疑惑地看向了他的方向,长眉一挑,无端得令人感到一股森冷的剑气,美而凌厉。 钧天登时一缩头,借着人群遮挡了水印的视线。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探查不到自己的,为什么还会看过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所说的女人的直觉吗?恩?类似于主人的那种直觉? 不知道自己被属下腹诽的天狐打了个喷嚏,疑惑:他明明不会生病,为什么最近老是打喷嚏?像是凡人得了风寒的症状。 眼见三个人就要走远了,钧天想起来时主子吩咐的话,只好咬牙跟了上去。 怕被水印发现,钧天特意掏钱雇了两个乞丐跟在了三个人的后面,一个人盯梢,另一个人随时汇报情况。在某些时候,靠这些凡人跟踪可比他们这些身负法力的人跟踪要安全得多。 于是这四拨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了拥挤的人流中。 萧逸问张先:“先生,你为什么要给那些女子们作画呢?”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张先只愿意给那些女子们作画,还分文不取,却不愿意给喜爱他字画的人也画一幅,但是这样问出来似乎在责备张先好/色,所以就隐晦曲折地打听了一下。 张先却是坦然一笑:“你家先生我喜欢美人没错,但是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人类并不像你们仙人那样可以永葆青春,她们会衰老,会长白发还有皱纹,可是画能保住她们的青春,让她们永远保持年轻,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徒劳的……” 张先长出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她们的青春太短暂了,如花美貌却只能身陷泥沼无法脱身,可悲而可叹,而画画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为她们留住青春,让她们年老时看到画还能记得,我也有这么年轻这么美丽的时候,也算是一种慰藉吧。画是一种好东西啊,它能留住记忆和寄托思念,所以我才喜欢画画……” 谈到画画,张先的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神采,让他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起来,这让他褪去了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与事故,变得天真而飞扬。 走到古玩街,张先就跟萧逸分道而行了,说他有事要办,让萧逸先回去。水印见弟子跟张先分开了,不假思索地跟上了萧逸。 张先去了那家字画店,例行的寒暄过后,张先说:“王掌柜,你不是想收购我的画吗?我今天带来了本来只打算做私人珍藏的作品,全天下独一份,这个系列从未公布于世,它们是我巅峰状态的得意之作,投入了我所有的激情和灵感……你值得拥有!” 王掌柜眼泛泪花,感动地说:“真的吗?” “当然。整个帝都的贵族子弟争相重金收购,都被我拒绝了。他们抱着我的大腿哭着喊着求我,也被我毫不留情地踹翻了……你收藏了之后记得藏好,万一被他们知道,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王掌柜恨不能对张先以身相许,他迫不及待地从张先手里抢过画轴,像见了情人般深情款款地打开了画卷。 上面,一男一女交缠着做着不和谐的运动,果然像张先说的那样,笔触细腻,皮肤像是活人般流动着光彩,比身临其境还要惹人遐想。但是,这改变不了它是一副春宫图的事实。 王掌柜:“……”再翻一张!活春宫!再翻!活春宫!他直接把十几个画轴翻完了,也没看到一副除了活春宫之外的画。 摔!这是什么鬼? 张先露出一个纯洁羞涩的笑:“掌柜,要吗?” 掌柜:“……喂!这是活/春/宫吧? “不!它是无价之宝!” “这就是活春宫没错吧?” “都说了它是无价之宝了。” 他的洗脑战术没能成功,因为王掌柜的胡子抖了抖之后,面无表情地说:“来人!送客!” “掌柜的不要这样啊啊啊啊,我手头目前只有这些画,价格好商量嘛。” 最后,王掌柜勉强松口,将几千两银票提前支给了他,让他以“月明林下美人来”为题做一幅画,十日后送过来。 张先数钱数到手发软,笑得异常淫/荡,看的王掌柜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小画圣,你原来不是怎么都不肯松口的吗?如今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张先心不在焉地说:“最近手头紧,缺钱。” “缺钱的话为什么不把那些活春宫卖给那些帝都子弟?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们给你的数目也不会少于千金!” “他们喊我一声先生,总不能害了他们。看着玩意儿伤身啊。”张先点完了钱,说,“十日后我会将画送过来。这就告辞。” 从字画店里出来,张先又有些后悔,早知道该让萧逸跟着的,身上揣着这么大数额的银票,可别被无赖盯上了。 怕啥来啥,他刚走到一个必经的巷子口,就被人拦住了去路,而且拦他路的人比无赖可怕一万倍。 第89章 画圣(5) 等看清楚来人是谁时,张先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受惊的兔子一样夺路就跑,却被一缕烟雾扯了回去。 即使静止,几位飞烟美人也有一种飘然欲飞的盈然之美,为首的年长的飞烟美人上前一步:“我家公子想要见你。” 张先直冒冷汗:“哈哈,哈哈,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跟你们家公子没什么好说的。” 一个年幼的飞烟美人大概与西西交好,沉不住气地问了一句:“西西呢?” 张先讨好地说:“她在我家里,吃得好睡得好,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叮嘱我早点儿回去,我再不回去她会着急的,您看能不能让我给她打声招呼再走?” 年长的飞烟美人颦眉:“轻轻,少跟他废话!直接带走!” 她们的身影化作了烟雾消散,烟雾散后,张先的身影也不见了。 钧天将香炉收回怀里,也转身回狐山,接到张先,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他来的时候,天狐是这样吩咐他的。 “小水灵很可能对萧逸寸步不离,若是如此,就不要直接下手。把那个凡人请过来,我有话想跟他谈谈。” 就这样,张先被绑架了!绑匪还虐囚,具体表现就是不肯好好地带他一起飞!女绑匪轻轻只用了一根指头捏着他的衣领飞行,像是拎着什么脏东西,随时打算将他扔下去的样子。 张先低头耸肩的,呈现出一个吊死鬼的造型,别提有多郁闷了,他挣了挣:“轻、轻轻姑娘,可不可以换个姿势?我这样好难受,勒得快喘不过气了。” 片刻后,张先头朝下,脸部充血,呼吸急促:“轻轻姑娘,我改变主意了,还是选用方才的那种姿势吧。” 轻轻用烟雾扯着他的脚踝,任他荡来荡去,不予理会。 张先在空中悠悠地做旋转运动,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羞涩地说:“轻轻姑娘,这是人家的第一次,请你温柔一点……” 轻轻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她抖了一下的后果就是把张先扔了下去,让他体验了一把自由坠落的快感。 张先的头快要撞到山石上时,轻轻才将两眼发直的他扯了回去。 “轻轻,你做什么?”年长的飞烟美人听到动静,回头斥道。 出人意料的,张先开口了:“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做。” 轻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下来倒是没怎么折腾他,继续提着他往前飞。 “好姐姐,你透个讯呗,你家公子他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该不会是想秋后算账吧,呜呜,早知道有今日,打死他他也不敢放肆啊。 轻轻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像是为了排遣心中的恐慌,张先喋喋不休:“那我能活着回去吗?要是不能的话,你就把我怀里的银票全部给西西吧,让她好好过日子,不要想我……” 听到西西的名字,轻轻的脸色一冷:“之前也有很多凡人去山里,西西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不肯多看一眼的。直到她遇到了你……她说,她喜欢你。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看上你哪一点了……” 张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轻轻见了他这个样子,冷哼:“我跟西西情同姐妹,她对你下不了手,我可不一样。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张先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到了秘境里的天狐宫,张先平生第一次起了做女人的念头,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放声大哭了,还可以咬着条手帕哭,说不定还能让雪衣公子心软,不不不,那个人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就算他是女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他这是要死定了吗?不要啊,女仙的小手他还没有牵上,他的那些桃花债还没有处理好,他怎么能死呢? 雪衣公子倾听着他跳跃的心声,微微一笑:“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张先想给他跪下,这样一位贵胄公子跟他拉起了家常是怎么回事:“劳公子牵挂,鄙人一切安好。” “西西呢?” 张先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感情这位公子记挂着曾经的下属,怕他虐待西西,才特意将他请过来问上两句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他连忙表忠心:“我把她当祖宗一样供奉着,不敢怠慢。” 雪衣公子垂下眼眸,将手中杯盏放在了桌子上:“祖宗?什么人会时时刻刻地考虑着抛弃自己的祖宗?” 张先一愣,却无可辩驳,只能沉默。 雪衣公子淡淡地说:“我说这些话并非是为了谴责你。身为男人,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那夜本是西西有错在先,你也主动承担起责任,没有对她说半个不字,换谁说都没有办法责备你。可是西西她……不愿意放手……” 张先的脸部线条紧绷了一瞬。 雪衣公子继续垂着眼说:“她很喜欢你,所以即使你只是为了承担责任,她也不愿意离开你,这让你很痛苦,对吗?你已有所爱,你希望能干干净净地追求她,和她长相厮守,可是西西……”他叹了口气,“西西太不懂事了。” 张先的眼睛有些许泪光。 雪衣公子淡淡地说:“你若是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抹去她的记忆,这样,她不会记得你,也不会再遭受喜欢你却不被你喜欢的痛苦。你欠西西的也一笔勾销,如何?还有轻轻她们,我也会消去她们的记忆,这样,她们就不会私底下找你寻仇了。” 张先惊愕地抬头。 雪衣公子说:“当然,这不是没有条件的,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张先沉声道:“什么忙?” “我很喜欢萧逸那个孩子,想找个机会跟他单独聊聊。可是你也看到了,小水灵不信任我,这让我很是苦恼……” 张先不由自主地想歪了,他知道有些男人有不良嗜好,喜欢玩小男孩,这位雪衣公子平白无故地想跟萧兄弟独处,还说喜欢他,莫非……? 雪衣公子:“……”为什么他不能起恶念?然后他就可以愤怒地捏死他一万遍,现在他只有无力的感觉。 看到雪衣公子的手颤抖地去扶额头,张先总算想起来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连忙摆手:“我我我不是有意的,不受控制……” 雪衣公子有气无力地说:“你放心,我对男的没兴趣。” 张先心思飞快地转动,分析着雪衣公子的动因,他不明白萧逸有什么吸引到了这位古怪的公子,让他不惜大费周折地想将萧逸请过来,想单独见他一面……他该不会想对萧兄弟不利吧? 雪衣公子淡淡地说:“你忘了我不能心怀恶念了?而且他跟我无冤无仇的,我害他做什么?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就算我想害谁,那个人也应该是你才对。” 想起自己对他数次的冒犯之举,张先讪讪:“我不是赔礼道歉了嘛,公子勿怪,勿怪。” 雪衣公子等他说完,抬起眼:“那交换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 张先笑嘻嘻地说:“我拒绝。”水印对雪衣公子的戒备他可是看在眼里的,万一被水印知道他偷偷引萧兄弟见雪衣公子,多半要糟糕。 雪衣公子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她不会知道的。她在安都有一好友,既然路过,她肯定会去拜访,届时,她不会带萧逸过去。你可以趁这个时候把萧逸支过来……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不难办的对吧?你不说我不说,小水灵如何能知道?” 张先想了想,还是拒绝,因为他想不到自己非要做这件事的理由。 雪衣公子也没有强迫他,只是让飞烟美人送他回去,临走前还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要是你改变主意,这个协议还是有效的。” 眼看着飞烟美人将张先带走,折返回天狐宫的钧天问天狐:“主人,为什么一定要通过那个凡人?在她访友的时候我冲过去把他杀了不就结了,为什么一定要将他引到这里杀了他呢?” 天狐不动声色地说:“水灵很在乎萧逸,所以对他的防护很是周密,她在他的身上设了一个禁制,那个禁制可以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就算你冲到他的身边也杀不了他,反而会被禁制所伤……我可以解开那个禁制,但是需要时间,而那个时间足够让她赶回去……所以必须要将他带离水灵的保护范围,而这个任务的达成非那个凡人莫属……” 钧天疑惑:“我们的主要目标不应该是那个女人吗?为什么您要避着那个女人把萧逸抓过来呢?萧逸一旦出事,她势必会追过来,我们早晚都要跟她对上的,何必要如此迂回行事呢?” “你不要小看了水灵的力量,她的实力跟我不相上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她……所以,我们需要那个男孩……” 钧天大悟:“吾主英明,若是拿萧逸相要挟,那个女人说不定会束手就擒。” “何止,水灵虽然不懂男女之情,可是对于划入自己圈子里的人确是不遗余力地回护……为了救萧逸,她会愿意做任何事情。你是没有见她为了风歌的死发狂的样子……我心肺的伤就是她在那个时候刺的,不得不说,她的那个样子可真是迷人极了……”说着,他轻声道,“迷人得令人想毁了她……” 钧天不敢应声,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将她引过来之后呢?就算她束手就擒,我也杀不死她啊……” “这有什么?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法子……我会教给你一个封印,那个封印可以封印她的力量,到时候你就用封印把她封印了,然后……” 钧天会意地说:“……我们就可以找出杀死她的法子。那么,剩下的就要看那个凡人的了……” 被赋予众望的张先被轻轻从半空中丢了下去,摔了个鼻青脸肿,摔完了,轻轻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转身飞走了。 张先:“……”为什么最近老有人跟他英俊的脸过不去。 从被飞烟美人挟持到他回到安都不足一盏茶的功夫,直到站在家门口,他都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西西本来在家门口四处张望,开始没能认出张先,目光直接从他的脸上掠了过去,然后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又将视线移了回来:“张先?” 张先:“……是我。”他的脸已经肿到认不出的地步了吗?哎呦不行,这幅样子可不能被水印看到。虽然英俊的样子她不一定爱,可是猪头的样子她是万万不会爱的。 西西试图拉开他的手,查看他的伤口,却被张先躲开了。 “你的脸怎么了?路上遭遇劫匪了吗?” 张先躲躲闪闪地往自己房间走:“不,我遇到了一群母老虎。他们呢?” 西西说:“他们在屋里吃饭,你要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拜托你帮个忙,把饭送到我房间里去吧。我这副样子没法见人,有事明天再说。对了,我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他们。” 西西见他独独不把这事瞒着自己,脸上压不住的喜悦,用力点头:“恩。” 是以,当天晚上张先没有跟师徒俩打照面便回了自己房间休息了。 第90章 画圣(6) 萧逸听到声音探出头:“西西姑娘,是先生回来了吗?” “是啊。正好,你也不用出去找他了。他今天忙了一天了,很累,所以先去休息了。你不用等他了,慢慢吃。” 西西难以抑制脸上的喜色,去厨房取了热好的饭菜给张先送过去了。 萧逸哦了一声,又开始埋头扒饭。 水印慈爱地看着他,说:“别急别急,慢些吃,要细嚼慢咽。哎?别光吃肉,蔬菜也要吃些。” 说着,伸手想帮他擦拭嘴边的饭粒。 萧逸配合地抬起下巴,方便师父帮他擦嘴,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师父。 水印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在他的眼睛上合了一把,感觉如羽的睫毛扫过手心,长而浓密。 萧逸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师父?” 水印仔细地看了看他,笑道:“逸儿,你的睫毛很长啊。” 萧逸也打量了一下师父的眼睫毛,礼尚往来地说:“恩,师父的也很长。” 说完他又开始低头吃饭,他吃饭的时候也是认认真真的,把它当做一件大事来执行,专心致志地对待,看的水印又想笑,怕影响萧逸吃饭,她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玩起了手指。 她将右手的食指跟拇指扣在一起,剩下的手指则合拢在掌心,像是空握着什么,左手在圈起的拇食指间做了个掏的动作,随着她的动作,一个个鸡蛋无中生有地出现在她的手中,被她搁在了桌子上。说来也怪,那些鸡蛋被她随手一放便立在了桌子上,仅靠蛋尖与桌面接触,并不倒下,反而纹丝不动,像是从桌子上长出来的一般。 萧逸一边扒饭一边呆滞地想:鸡蛋是哪来的? 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左邻右舍的鸡突然疯狂地叫起来,咯咯嗒嗒,此起彼伏,尖利而聒噪。若是有人懂鸡语,恐怕会听到这样的话:蛋!蛋!我刚下的蛋不见了! 蛋!蛋在哪里?我刚下的还热乎的蛋! 已经歇下的人家怕有黄鼠狼来偷鸡,又吱呀呀地打开门,查看鸡窝的情况,却没见有什么异常,顿时开始叱骂起自家的母鸡来,人声鸡叫汇集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萧逸:“……”他好像猜到了什么。 水印丝毫没有自己是偷鸡蛋贼的觉悟,满意地巡视着桌子上摆满的鸡蛋,说:“逸儿,师父给你出个难题。” “愿闻其详。” “你能做到隔着桌子烤鸡蛋,将鸡蛋烤熟,桌子却毫发无伤吗?” 萧逸颦眉想了想,试探地放出了一个小火苗,木桌不出意外地被烤出了一个焦黑的小洞。 萧逸边吃边想,师父的这个难题测试的应该是他放法术的速度,如果足够快,在造成伤害之前便将火焰推过去,桌子便可以毫发无伤,而且还有一点可以利用:火力的分布。火苗的内围的火焰热力有限,外围的火焰才是真正造成破坏力的主要部分。可是师父如果要考他的话,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他凝目仔细看了看鸡蛋,这才发现了问题,鸡蛋的表面有一层水膜包围着,也就是说就算他能将火焰送到鸡蛋上,也要突破那层水膜才行。 “水膜可以破坏吗?” 水印很高兴弟子很快发现了关键所在,颔首:“可以。” 萧逸又开始冥思苦想。师父操纵的水膜没那么容易突破,至少以他现在的法力破坏不了。但是师父不会出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师父似乎想通过这个考验告诉他一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要是想不到就不用想了,明天再解决也是一样的。”说着,水印一挥袖子,将那些鸡蛋全部收起来了。 萧逸扶额:“……师父,容弟子再想想。”不行呢,他有必须今天完成的理由:那些鸡蛋必须要还回去啊。 水印微微一笑,右手在桌子上虚虚抹过,那些鸡蛋顿时又回来了。 萧逸盯着鸡蛋出神地思考,嘴里还下意识地咬着馒头,看起来有些呆。 水印忍俊不禁,笑完了她突然记起来一件事,连忙道:“对了,把那个青花瓷瓶给我。” 萧逸点点头,叼着馒头腾手去摸袖子,结果青花瓷是掏出来了,结果一不小心将那个朱砂小盒也带了出来。 糟、糟糕!萧逸急了,将青花瓷瓶往地上一放就去够那个小盒,嘴里的馒头也因此掉了下去,他下意识将掉落至眼前的馒头抄在手中,却错过了藏起朱砂小盒的最后的机会。 水印见他如此急切的样子,目光一动,一勾手指,在萧逸碰到朱砂小盒的同时将小盒牵引到了手心。 萧逸当时就僵住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师父递到他的眼前的小盒,头上开始冒汗。 “逸儿,这是什么?” 萧逸更僵硬了,伸爪想将盒子抢在手里,却被水印避了过去,她再一次将盒子递到他的面前:“你还没有告诉师父,这个是什么?” 萧逸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擦完以后才发现自己是用刚才啃的那个馒头擦的:“……”怎么办?撒谎吗?可是师父教他不能撒谎,他不会撒啊。 沉默了一下,萧逸先将馒头放到桌子上,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将这件事带过去,随后,他额头上的馒头碎屑就被一只手抹去了。 水印像小时候那样拉过他的手,将他手上的馒头碎屑也一一擦去,说:“师父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有些事情想要瞒着师父也无可厚非。但是师父希望你能信任我,就算你……师父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萧逸无措地抽回手:“师、师父?” 水印将朱砂小盒递给他,叹了口气,十分失落的样子。 萧逸急的团团转,他慌慌张张地倾身,打开小盒说:“这个,叫做朱砂。”说着,他忐忑地抬起浓密的眼睫毛,去看师父的反应。 “朱砂?”这样旖旎略带香/艳的词汇从水印淡色的嘴唇中呵出,轻的如同一声叹息。她对人类女子的妆饰了解甚少,闻言歪歪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做什么用的?” 萧逸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地跳起来,他倏尔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反正这盒朱砂是送不出去了,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可以让师父用上它了,不如…… “弟子来给您示范。”说着,他的食指在朱砂盒子里轻轻地摁了一下,点在师父的眉心,微用力印下了一个红点,“它代表着喜庆吉祥,可以驱邪避灾。” 果然是上好的朱砂,润泽红艳,点上去便不再掉落,像是从眉心生出的一颗天然红痣,美得缥缈而不可捉摸。 水印有些意外,她的手指向上划了一下,凝出水镜看了看,也被这一点朱砂起的效果震了一下。她的皮肤雪白通透,那个点上去的朱砂尤为醒目,如同雪地里的红梅,艳/色无边。 “原来是这么用的吗?”水印淡淡地笑着,神情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淡淡的伤感,“逸儿果然很有眼光呢。” 萧逸紧张地问:“师父,你不喜欢吗?” “不,师父很喜欢。可是逸儿,你买了这盒朱砂打算送给谁呢?”水印偏过头问,她不打算吓着弟子,是以表情放到了十二分的柔和,想跟弟子好好谈谈。 萧逸的目光漂移:“没、没打算送给谁呀,我就是看它好看,就买下来了。” 水印默默地看着他,神色中不免流露出了几分伤心,吓了萧逸一跳:“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水印摇摇头,“你吃饭吧。” 萧逸再也顾不上隐瞒师父,转到师父面前,焦急地解释:“弟子知错,不该欺瞒师父。这盒朱砂弟子见了很是喜欢,特意买来打算孝顺师父的,希望能让您高兴。” 水印有些意外:“送给我的吗?” 这次,萧逸不敢隐瞒,用力点头:“恩。”说完,紧张地看着师父,怕她不相信自己的话。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愿意让师父伤心了,一点儿一点儿也不愿意。 水印又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点上朱砂后的容颜,这才高兴起来:“难得你有心。” 见师父很是愉悦的样子,萧逸也放下了心:“师父你不会怪我吧?” 水印奇道:“你这孩子,师父怪你做什么?” 萧逸腼腆地笑:“我以为师父不喜欢我弄这些凡人的东西。” “逸儿,”水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弟子自己的想法,迟疑了一下才说,“师父喜欢不喜欢从来不重要,你喜欢与否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这一点。所以,你想做什么事尽管放手去做,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师父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萧逸有种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的感觉:“师父,你这样会宠坏弟子的。” “师父愿意宠你,难道你不愿意师父宠你吗?” 萧逸越发地不好意思:“愿、愿意的。”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他慌不择口地说:“对了,师父,那个难题的解决方法我想出来了。” 水印假作不知弟子的羞涩,顺着弟子的话往下接:“恩?给师父演示一遍看看。” 萧逸恩了一声,控制着火焰在鸡蛋外面加热,却并没有试图破坏那层水膜,而是集中精力加热起了水膜。 水印赞许地点头:“你既能想到这一步,相信你已有所顿悟,师父就不必废话了。” “恩,师父是想告诉我,有的时候劣势也可以转化为优势,不必着眼于眼前的困境,因为困境有时候反而会有所助益。” “恩,你明白就好。”说着,她在朱砂上沾了一下,抬起手指在萧逸的眉心也点了一个红点,笑道,“吉祥痣,吉祥痣,师父也祝愿我的逸儿吉祥如意,平平安安地长大。” 萧逸呆了呆,心中像是有暖流注入,眼睛有些酸涩:“师父?” “恩?” 萧逸的嗓子像是被哽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水印拍拍额头:“哎呀,师父忘了时辰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萧逸大幅度地弯了一下腰:“那师父你小心,弟子去了。” “去吧。” “对了,师父,别忘了把那些鸡蛋还回去。”走到门口了,萧逸还不忘提醒了师父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 萧逸抿唇一笑,这才转身回房。 等萧逸走出视线,水印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朱砂小盒,笑了笑,将朱砂小盒收入了袖中,又单手提起那个青花瓷瓶抛到空中,让它漂浮在自己身边,也打算回房安歇了。 这时,西西走进来:“女、女仙,可不可以给我几个冰块?” 水印伸出手,手指如有微光。 “恩?”西西不明所以。 “盛冰块的器具,你要用手拿着吗?” 西西大喜:“多谢女仙。”说着,就用飞烟凝成了一个小碗:“放在这里面就好。” 看着西西向张先的房间走去,水印颦眉:也许是她想错了,这位西西姑娘看起来对张先是认真的,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一对。算了,她不该过多地干涉他们的事情,由他们去吧。只要西西不害人就行了。 第91章 画圣(7) 半夜,水印枕着青花瓷瓶侧卧酣睡,神情无悲亦无喜。 似乎察觉到物主睡着了,一缕妖气从瓶口飘了出来,在她的头顶打了个旋,随之钻入了她的识海中。 水印站在一片无边的海洋中,仰望着上空由浅蓝向深蓝过渡的海水,她的脚下是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一眼望不到头,规格堪比一个国度,却是一座死去的国度,里面空无一人。水印知道,它甚至还不如一座死城,因为,它只是幻象。风歌真正的葬身之处即使还在,也已经被时光风化,变成了一片废墟,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可是在她的灵海里,它永远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光鲜如新。 “你在思念着他?”一个人轻声说道。 水印转头,对上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包容悲悯,似乎在告诉她,他懂得她所有的痛苦和思念。 这个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身上带着灿烂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海底的阴暗和森冷,如同一场救赎的降临。 “你知道?”水印的眼睛极静,静的没有一丝情绪,这让男子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便接下去:“是的,我知道。” 水印轻声道:“那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男子开始冒冷汗:剧本不对啊,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竟然在眨眼间掌握了主动权,反过来问他了。 不过他很快入戏,柔声道:“不能,因为我不是神,不能让人死而复生,你也不是。所以,不要为难自己。” 水印冷冰冰地笑了起来:“我不为难自己,我只想为难你。”说着,抓住了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拽出了灵海。 男子拼命地揪领口,被勒得咳个不停,刚出灵海就被无情地抛到了地上,待遇比麻袋还不如。这个女人好可怕,不不不,她是女人吗?她是大猩猩吧?大猩猩没错吧?母猩猩也没有她无情冷酷啊。 水印拎起了那个青花瓷瓶,漫不经心地摩裟着瓶口:“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男子睁大了眼睛,扑上去就想抢那个瓶子,却被水印抡起瓶子砸了个眼冒金花,他捂着头转了几圈坐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水印。 水印的眼底一片漆黑,轻轻地问:“你害过人吗?” 男子又开始冷汗涔涔:“不不不,我只是给那些天真可爱的少女们一些慰藉,慰藉。” 水印二话不说高高举起了青花瓷瓶,看样子随时有可能砸下来的样子。 被她的残暴征服,男子直接给她跪下了:“姑奶奶,饶命!我只是捎带吸了一些少女们的精气,作为跟她们谈心的报酬,不过没有通知她们而已。那些微不足道的精气只会让她们感到有些疲倦而已,不会造成伤害,我没有害人啊……”男子痛哭流涕,悔不该当初。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个女杀神啊。 水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背光的面孔显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来,她似乎在寻思着怎么处置他,寻思的男子心惊肉跳。 水印慢慢地说:“城外有一个西海你知道吧?” 男子惊恐地说:“你想干什么?” 水印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直接将瓶口对准了他。 男子身不由己地被吸进了青花瓷瓶,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周身突然多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有这个屏障在,原本任他自由进出的瓶子不管他怎么冲都冲不出去。 他明白过来了:瓶外被设了个封印,他被困到里面了。 男子恐慌起来,尖着嗓子喊:“救、救命。” “这个封印的期限是两百年,这两百年你在瓶子里好好修炼,别再想走吸取生人精气的修行捷径。当然,如果你足够幸运,也许会有人提前打开封印把你放出来,为自己祈祷吧。” 顿了顿,那个女声轻声道,“其实你也不懂得我对他的思念,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你又怎么会明白呢?” 男子拍打屏障的动作一滞,目光中闪过了忧伤之色。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青花瓷已经翻天覆地地旋转起来。 瓶外,水印打开房门,抡圆胳膊,将青花瓷瓶扔上了高空,扔完还搭起凉棚看了看,自言自语:“应该能扔到吧。” “啊啊啊啊啊啊……”那个青花瓷瓶装着一个凄厉的男声一路飞向海边,飞到西海上空时,直直地坠落下去,旋转着沉了底。 水印慢慢地拍打着手心的灰尘,转身关上了房门。 萧逸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一阵狂笑声惊醒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萧兄弟,快起来,我完成了完成了,快来看啊。快快!” 萧逸睁开眼睛,一跃而起,收拾好床铺,迅速地穿衣洗漱,打开了房门,顿时被吓了一跳。鬼啊。 张先的脸虽然经过冷敷,还是不可避免地高高肿起,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样子有多吓人,一进来就握住了他的手,眼睛里泛着激动的泪花:“我终于完成了。” 萧逸见他这副狂热的模样,往后缩了缩:“什么?” “答应你师父的事情啊,快去喊你师父,让她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想向你们展示了。” 萧逸奇道:“师父还没起来?往日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起床了啊,今天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昨天没睡好吧。” 张先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没睡好的应该是我才对,我半夜的时候灵感突然来了,然后就一直忙活到现在,你真的应该谢谢我。呀,灵感来的感觉真是美妙。感谢女无大神保佑。” 萧逸小心翼翼地问:“您的脸……怎么了?” “哦,被驴踢了,母的。” 萧逸:“……”他一头雾水地递给张先一瓶伤药:“这个给您,抹上立刻就能好了。” 张先大喜,转身冲回房找镜子上药去了,他得抓紧时间在女仙看到之前把自己收拾得英俊帅气迷人啊。 萧逸摇了摇头,向着师父的房间走去,刚走了两步,他的耳朵就动了动,因为他听到了左邻右舍在聊天。 “天啊,我家的母鸡成精了,昨天它一直在叫,我去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古怪,就没在意。结果你猜怎么着?天亮的时候我又去看了看,母鸡窝里有几个熟鸡蛋!它竟然想把自己的蛋煮来吃。邪了门了。” 萧逸:“……”忘了那些鸡蛋是熟的了。 “哎?我家也是啊。半夜叫的跟奔丧似得,然后就发生了那样的怪事。不过我觉得事情的真相不是你说的那样。”说话的人神神秘秘地凑到邻居的耳边,“你听到了吗?昨天后半夜的时候的惊魂的男人叫声,我猜啊,他就是来偷鸡蛋的黄鼠狼精。黄鼠狼精偷了鸡蛋想煮来吃,结果母鸡精为了救孩子,就跟他斗上了,母亲的力量是伟大的,黄鼠狼被打败了,母鸡精救下了自己的孩子,却发现它已经……于是,母鸡精就不停地叫起来,那是它在为自己的孩子哭泣……” 萧逸:“……”这种莫名的感动是怎么回事?不过那个男声应该是师父驱除的鬼怪的叫声吧。 听的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味了:“不对啊,母鸡乱叫的时候鸡蛋还没熟吧,顺序不对啊。” “那是它已经提前预料到了孩子遭受的悲惨的命运……” 萧逸:“……”他摇了摇头,敲响了师父的门:“师父,是我!你起来了吗?先生完成了您的嘱托,想请您看看。”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水印衣衫光鲜地走出来,倒像是一夜没睡的光景:“那走吧。” 萧逸愣了愣,跟在了师父的后面。 听到水印的门响了,张先火速从屋子蹿出来,果然如同萧逸所说,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在人类男子中也算得上出色拔尖的相貌了。 张先咳嗽了几声,装模作样地说:“两位请随我来。” 走进张先的作品屋,萧逸真的如张先所说,被吓着了,他原本以为看到的泥塑会是他的模样,顶多比别的泥塑更像真人罢了。然而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房子中间的那个泥塑是他的模样没错,不过年龄小了些,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他坐在地上,半张着手臂,像是在向来人索要一个拥抱,玉雪可爱,让人很想用口水给他洗洗脸。对了,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个长命锁。 萧逸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张先竟然靠摸骨还原了他小时候的模样!张先分明没有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可是这个泥塑却像是比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做出来的。 “你从未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如何能够……” 张先得意洋洋:“你当你家先生是一般人吗?哈哈。纵然你会仙术千千,这门技艺你可不会吧?” 萧逸心悦口服:“自是比不得。” 不过张先还不满意,说起来有些遗憾的样子:“哥哥只能还原到这个年龄,再小了骨骼变化太大,就不大像了,你看看,跟你小时候一样吗?” “一样,”萧逸喃喃,“简直是一模一样。” 张先仰天大笑,志得意满:“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不是成品。” 说着,他走到了桌子旁,这个屋子一半到处是泥点,另一半却干干净净,陈列着一个书桌,上面摊着一幅画。张先抓起那幅画一抖,一个小孩出现在画上,同泥塑一般无二。如果说不同的话,大概就是画上的更像是真人。他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胳膊腿像是莲藕一般,白生生的。 水印亦是惊喜,她不可置信地巡视着那幅画,难以将目光从那上面挪开:“奉德,当初把这件事拜托给你果然是正确的。你是个天才,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得到心上人的赞赏,张先喜不自胜,水印在一心一意地看画,他则在目不转睛地看水印,目光比方才完成杰作之后的狂热更强烈了几分。 萧逸突然悲从心来。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预料到了张先无望的爱恋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从阻止也阻止不了。 水印含笑卷起了画卷,转手递给了萧逸:“奉德,说吧,你想要什么报酬?” 张先搓着手,笑嘻嘻地说:“我想学道术,神奇的道术,可以飞来飞去的那种。要是实在不行,给我几个符咒我也没意见啊。最好是那个神行符。您看?”有了神行符,就算她离开,他也能追的上她离去的步伐了吧。 萧逸想起来青楼里发现的事情,附耳对师父说了几句话,水印疑惑:“有这等事?”她又摊开那副画凝目看了看,笑道:“还真是。他这种情况的确很适合修习字咒画符。” 张先一听有戏,激动地说:“女仙,我能修习仙术?” “当然。刚好我这里有一个卷轴,讲述的都是基础的道术,以字咒画符为主。既然你可以修行。我就把它传授给你吧。” 张先感激涕零:“多谢女仙。” “你帮了我大忙,我谢你也是应该的。只是切记,这些法术不可在人前展示,更不可用它做一些坏事,人在做天在看,你若是行为不端,可是会遭天谴的。” 萧逸补充了一句:“请您不要用它偷窥!” 张先:“……”这混小子! 萧逸扯了扯师父的袖子,小声地说:“昆仑宗的法术不能传授给外人的。” 水印亦小声地回他:“无妨,那个卷轴是我云游之时,一个没落的小门派的掌门交给我的,说是自己即将仙逝,门派后继无人,希望我把它传给有缘人。奉德可不就是他的门派的有缘人吗?这是天意啊。” 萧逸也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它预料到了他们今日的情形,早就做好了安排,只等时间一到,边将一切实现。真是令人敬畏。 第92章 画圣〔8〕 张先正欣喜若狂地翻阅着卷轴,就听水印说:“奉德,我们已叨扰你数日,不便再打扰,这就准备告辞了。” 张先的笑脸僵住了:“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很乐意被你打扰。不不,我是说,你可以多住一日的……至少让我款待一下你们。” 水印为难地颦眉,看向萧逸。 萧逸见张先这个样子,心中不忍:“师父,要不我们晚上再走吧。不急于这一时。” 水印勉强同意了:“那好吧,刚好我还有件事情要去做,不便带上你。” 张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要去拜访友人?” “是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猜的哈哈。” 张先不无心凉地想,只有一天,他能留住她的时间只有一天了。他要赶紧想个法子才行。 他正这样想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喧闹声,一男一女在外面拉拉扯扯,上演着分手的戏码。 “肃严,肃严你不能离开我,我爱你啊肃严。”那个女子半跪在地,抱住男子的大腿,凄凉地扯着嗓子喊,生怕屋里人听不到似的,一声比一声高,很是刺耳。 那个男子夸张地一脚踹开她,那个动作慢得足以让小孩躲过七八次,女子却被准确无误地踹中了,只见她啊地一声,捂着心口向后仰了仰,连张先都看出来那名叫做肃严的男子并没有用劲,眼皮登时跳了跳。 肃严指着女子怒道:“别再纠缠我,否则小爷要你的小命。哦,不,否则小爷立刻就去成亲。” 女子这才想起来嘴里的血袋还没有咬破,连忙咬了一下,应景地喷出一口鲜血:“肃严,当初我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说好了永世不分离,你这么快就厌倦了我吗?你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了只爱我一个,将来会娶我,一辈子不变心的吗?这才三天,你就想食言毁约,你……” 肃严偷偷地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提高了嗓门说:“恩,啊,那个……”估计是忘词了,他皱眉想了想,向着槐树后看去,寻求场外救援。 槐树后高高低低地坐落着几个头颅,左右两边都有,都在朝他挤眉弄眼。 “先……先生,”肃严读完了他们的口型,恍然大悟,大吼,“你以为我是张先那个痴情种吗?张先你知道吗?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可是我见过最痴情的人了,说好了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便洁身自好,远离女人,连路上见到女人都彬彬有礼地退到一旁,让她们先过去,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萧逸:“……” 水印笑着摇摇头,显然是把这场闹剧当笑话看了。 张先见了她的反应,心哇凉哇凉的,这帮子杀才,只会帮倒忙。他深呼吸了几次,才平息了怒气,笑眯眯地走到了那对狗男女的身边,慈祥地说:“肃严,你在这里做什么?哦,你是想帮我分忧,帮我追到喜欢的人对不对?” 肃严连连点头:“是的,先生,您满意我做的这些事吗?” 张先笑得跟朵狗尾巴花似的,灿烂又阳光:“满意!当然满意!满意极了!真是帮大忙了,所以先生我要好好地奖励你。” 那帮子学生一听说张先要奖励肃严,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唯有玉知默默地后退了两步步,转身疾步如飞地走远了。 “先生,还有我!这个主意是我出的。” “女人是我特意去大牢里提出来的,甲等欺诈犯,曾欺骗了无数少女……啊呸,那是先生你……我错了我错了,再来,曾欺骗了无数少男的感情和金钱,却无一能被识破。” 那么浮夸的演技也能让无数少男上当受骗,那些少男们必须像你一样蠢才行啊。还有啊,这个国家是被人下毒了吧。一个个智商严重缺陷什么的,一定是毒粉吃多了吧。 张先继续微笑,点头:“恩,好,我记住了。” “我我我!我编的台词,绞尽脑汁,穷尽了我一生的智慧,我是不是很能干啊?先生。” “很能干,先生我都记着呢。”原来反讽我的人就是你,我会记一辈子的。 另一个少爷一时间想不出来自己做了什么贡献,心一横,说:“我陪吃陪喝陪住,全程参与了此事。” 其他少爷们一起看向他,那位少爷还莫名其妙:“本来就是嘛,你们排演的时候我在旁边吃喝,你们休息的时候我在旁边睡觉,可不就是陪吃陪喝陪睡嘛。” 张先安抚着各位少爷们:“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为了我辛苦了,张先在此谢过大家。投桃报李,张先也为你们解决一件烦心事。自从上次迟到之后,你们夫子总是对你们很不满,老想着体罚你们对不对?” 少爷们想起手心上挨的板子,顿时鬼哭狼嚎:“请先生为我们做主。” 张先假惺惺地说:“这个容易。我听说你们先生最喜欢如家卿良的思想和观点,尤其是“民生之计在于君德”这一论点,你们就以这一论点写一篇文章呈上去,一定能讨他的欢心,这样,以后你们就不用挨他的板子了。” 出这个主意,张先当然不是出于好心。那夫子喜欢卿良不假,却唯独不赞同卿良的这一想法,因为夫子是个坚定的挺皇派。他觉得,不管君主如何,百姓必须忠于皇帝,皇帝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正确的,如果不对,请参照上一条。所以,那位夫子要是见了这批学子隐谏皇帝该立德的上书,脸色估计会很好看吧。呀,真想亲眼看到啊,蔚为壮观的集体挨板子的场面什么的。 少爷们不知道张先的险恶用心,当下喜极而泣,感激涕零地谢过张先,就撒着脚丫子奔远了。 目送着他们远去,张先阴森森地微笑。 那个女子坐在地上,同样目送那帮子人跑远后,有气无力地说:“喂,说好的报酬呢?还有啊,没有人把我送回大牢吗?” 张先奇道:“你为什么不趁乱逃走?” 女子甩了甩长发,甩的张先后退了一步,她翻了翻白眼:“逃什么啊,那个叫玉知的人警告我说,若是我敢逃走,就将我存在他家钱庄里的赃款全部挪为私用,反正我也不敢追究。那可是我半辈子的积蓄!要是没了,我这牢也白做了。” 说完,女子冲他摆摆手,摇摇晃晃地向着监牢的方向去了。 张先:“……您慢走,我就不送您了。”还是玉知那小子机灵,他一定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却阻拦不住这帮子愚蠢的少爷,所以提前做好了收拾后事的准备。自己设的这个陷阱估计也瞒不过他,不过没关系,谅那个小子也不敢提点那些混小子,来妨碍他出气。因为那家伙看起来纯良,其实一肚子坏水,肯定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张先折身回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水印对萧逸说:“你今天还没有练剑吧?现在去练剑!一会儿出来再吃早饭。” 萧逸点点头:“在院子里会引人注目的吧?” 水印伸指一划,水镜出现:“进秘境。” 萧逸不敢怠慢,立刻就进去了,水印为了督促他练剑,也随之进了秘境。 张先说:“哎?”他着急忙忙地跑上前,却晚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水印诧异地回了一下头,水镜便合上了,随之一线镜光也消失在空中。 张先在空气中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入口,只好垂头丧气地去画承诺送给王掌柜的画像。 画完了约定好的图之后,他突发奇想,决定作一幅百美图。 将几个长桌子并到一起,他在上面铺开了最长的一张绢纸,调好色,摆好画笔,研好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又特意焚香净手,在清心静气的香气中冥想了一会儿。冥想可以帮他驱除杂念,让他心如止水。 确认自己进入一种空明的境界之后,张先才慎而慎之的拿起了画笔,神色肃穆,如同在朝佛。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有人喊他:“张先?张先?”确是劝说张先不要去山里的那位好友,他听说张先活着回来了,就过来看看他。结果没人应他,倒是别的房间有位黄衣美人探出了头:“他在画室。” 好友愣愣地应道:“恩,好,我去找他。” 他摸进画室才知道为什么张先不应他。 张先的双手指间各夹了好几根毛笔,正在挥笔疾书,沉着而专注,他选用的是双手画法,左右手同时运笔,手指灵活地转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转换着粗细不同的毛笔。 那些粗细长度相差微妙的毛笔如同千军万马,被张先指挥着作画。勾画轮廓,描摹细节。那毛笔在他的指间像是活了一般,转换自如,没有一丝停顿。 这一切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下笔几乎不需要思考的时间,令人叹为观止。 画面上,女子的一颦一笑同时逐渐浮跃出来,栩栩如生。 好友再往上看,发现已经画好的部分各种神态的都有,喜怒哀乐,或立或坐,不一而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人寄生在画卷里,有了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张先第一次画这种百美图,与别的百美图不同的是,他画里的美人都是同一个,这种画需要一气呵成,极费精气神,甚至有画师呕血身亡还是没有完成的传闻,即使张先天赋出众,也难免有些费劲,他就是凭借着一股执念画了下去。他想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都保留在画里。 好友惊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别进来。”张先头也不抬地说。 好友知道他的脾气,倒也不生气,走到正屋坐下,等他画完出来。他刚才见到的那位黄衣美人立刻给他端上了一杯香茶,动作娴雅熟练,优美如诗画,像是做惯了服侍人的活。 “哦,谢谢。” 好友颔首致谢,心想,张先这小子艳福不浅啊,这又是从哪里寻来的绝色? 第93章 画圣(9) 萧逸进的秘境是一处广袤无垠的大海,狂暴海风怒吼着,呼啸着吞没了一切声响。漩涡翻涌着将一切卷入其中的物事撕成碎片,卷入涡底消失。漆黑的巨浪狂奔而过,将视线所及的一切吞噬遮蔽,海浪一*地涌起,一浪更比一浪高,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墙,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连绵而来的悬挂在天边的阴云。那水墙含着巨大的能量,几座浮在水面的小岛很快被它拍到了水下,狂暴而汹涌。 云端,萧逸对师父点点头,抓起平日里练习用的长剑:“师父,我下去了。” 水印垂下眼睛寻思了一下:“从今日起,你用清光练习吧。” 萧逸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摇摇头:“不不不,不用了。”还是饶了他吧,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脸肿起来。 水印忍俊不禁:“你先下去练习吧,别怕,师父会跟清光谈谈的。” 萧逸唯恐师父改变主意,现在就让他用清光,连忙逃之夭夭,御风掠到了海浪的前方。 连天的水浪如同脱缰的野马,飞快地越过上千里的距离,向着中心的萧逸奔去。海浪未至,咸涩湿润的海风就扑得萧逸的青衣烈烈作舞,在大自然的狂暴力量面前,人类渺如尘埃。 萧逸立在海水之上,凝然不动,静如岿然不动的磐石,估算着最好的出手时机,他在心底默默计数,等海浪越过一条线,他才由静到动,由慢到快地划出了手中的长剑。那缓慢的动作如同绷紧的弓弦,蕴藏着磅礴而隐忍的巨大力度,极富张力,而又流畅自然,如同踏浪之舞,却不是美妙阴柔的惊鸿之舞,而是男子的阳刚之舞,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上的深不可测的力量,是力与美的结合。 悄无声息的一剑将扑击而至的滔天浪头一分为二,撕开了一道裂口,巨浪被迫让出了一条道路,与他擦肩而过。 似乎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浪头掉头而至,重新聚合成水墙,一股脑地向他兜头浇了下来,誓要将他拍入海底。 萧逸身形如电地跃起,劈风斩浪,辗转腾挪,一次次切开海啸掀起的水墙,速度快到极致时,如同一道青色的飞影在海浪的空隙中穿梭来去。 但是他的反抗让海浪越发地壮大了,那浪头得到他的剑势相助,比初来时更加强大,它如同一头史前巨兽,愤怒地想让萧逸葬身于此,数千斤重的海水形成不可逃脱的牢笼要将萧逸挤压成肉酱。 正在此时,水印将清光从云上丢了下来:“逸儿,接着。” 清光旋转着破开了坚硬如铁的水墙,落到了萧逸的水中。 萧逸反手接过,神识迅速同烙在清光灵海之内的一缕神识对接,横过剑身,向着遮住他头顶的巨浪拍下。那一剑灌注了他全身的力量,又猛又快,萧逸几乎听到了自己的骨骼肌肉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清光发出响彻天地的嘶吼,一道剑光以它为中心,迅速铺陈开去。 只是一剑,整个海平面瞬间平复,有一种比海浪更为强大的力量,不容违抗地将浪头强压了下去,让足以吞噬一座城池的海啸消弭于无形。 萧逸收剑立定之时,风平浪静,如同时光静止。 水印背着手面沉似水地看着,见他练完了今日的剑法,赞许地点头:“恩,做的不错。” 清光的威力竟至于斯!难怪它这么任性,它的确有任性的资本。萧逸惊喜地上下挥舞着清光,第一次体会到了它的真正力量。不愧是开天辟地之剑,握住它好像就好像握住了全世界的权柄。 他像是要嗅海风一样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在身体里流动,油然升起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自信。 水印笑道:“你才发挥了清光一小部分的力量而已,清光同物主签订契约之后,虽然能提高物主的力量,它本身的力量却会被压制,只有你真正强大起来之后,才能发挥它的全部力量。” 萧逸哦了一声,倒有些歉意,以后还是让着它些吧,毕竟自己拖累了它。话说,今天清光乖得有些反常啊,师父到底是怎么说服它的? 好不容易忍到现在,清光忍无可忍地挣脱萧逸的手,飞起来向他的脸扫去,声嘶力竭地大吼:“弱鸡,你这么不中用还想当本剑灵的主人?真是耻辱!耻辱!这是本剑灵一生的耻辱!” 水印冷冷地说:“两百条小丝帕!” 清光顿时消停了,它放过了萧逸,谄媚地飞到水印的身边:“一时间忘了。本能,本能,这次不算,以后我会控制住的。” 萧逸:“……”结果它还是为了两百条小丝帕卖身了吗?话说它的那个本能是什么?打他的脸吗?他可以让它变成一块废铁吗?可以的吧。 水印摇了摇头,对着萧逸说:“走吧。” 萧逸没有让水印多等一刻,利落地飞到了师父的身边,问:“师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水印疑惑地回头:“恩?” “您为什么要委托先生画我小时候的画像呢。” 水印笑了笑:“哦,你说那个啊。师父听说凡间的人类小孩在满百日的时候,父母都会给孩子画像,等他们长大了给他们看,这样,他们就可以知道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也知道自己被父母爱着,会感到幸福。甚至很多孩子,每年都会画很多张画像。可是你都这么大了,却一幅画像都没有,师父就想着请奉德帮忙,弥补一下你。” 萧逸的眼睛湿润了一下,他慌忙移开视线,怕被师父看到自己丢人的样子,却听师父温和的声音继续响起来:“逸儿,你现在感到幸福吗?” “幸、幸福,弟子一直很幸福。”能够陪在师父身边,便是弟子最大的幸福了。“师父以后不必劳神做这些,弟子惶恐。弟子一心向道,并不向往人间的这些俗事。” “可是逸儿,”水印顿了顿,说:“那些尘世的幸福,师父也想一并给你。”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萧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尘世的幸福也包括娶妻生子,师父希望我娶妻生子吗?”说完意识到不妥,他讪讪:“弟子只是问问。弟子明白,尘缘未断,要想成仙就难了,所以并不留恋红尘。” 水印颦眉,认真地想了想:“逸儿,这个世界上,只要不伤天害理,你想要什么,师父能给你的都会给你,娶妻生子也是。” “师父,您为什么要对弟子这么好呢?” 水印顿了顿,眼中静静地掠过什么,她低声道:“因为你对师父很重要呀。” 画室。最后一笔完成,张先将所有画笔一起抛了出去,他珍重万分地抚摸了一下那个长长的画卷,将额头抵在了画面上。这位少年才子纵横情场,百战百胜,从未体验过情伤的滋味,而现在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品尝着它的苦涩,却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想不出留下她的法子。 不过,在挽留她之前,他必须解决一些迫在眉睫的事情了。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如果他拿出百分百的诚意,她会不会愿意为他驻足? “张先,还没好吗?”好友又叫了一声。 张先画的入神,已经把他来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闻言应了一声:“这就出去。” 说着,就将绢画收了起来。 好友待会还有急事,见他迟迟不出来就想进去寻他,刚走到门口就见张先过来了:“你在干嘛呢?” 张先的耳朵后面还夹着两根毛笔,方才忘了取下来,这会子正往下滴着墨,他还浑然不觉:“画画啊。” 好友提醒:“耳朵上,耳朵上的毛笔你忘了取下来了。” 张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结果沾了一手的墨,他啧了一声,将它们取了下来:“找我有事吗?” “确定一下你是否无恙,如今看来,你好得很那。”好友站起身,摇着头就往外面走。 在他转身的一刻,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水镜,水印跟萧逸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恩,开错地方了。”水印说了一句,一抬头才看到张先的好友,刚想退出去却已经晚了。 好友听到声音一回头,整个人都凌乱了,他的牙齿咔哒哒地响着,指了水印跟萧逸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先一见事情不好,上前将他的手按下去:“哈,哈哈,方才他们想跟你开个玩笑,一直藏在门口想吓你一跳,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友的脸色开始转为铁青,看起来随时有昏厥过去的倾向,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张先,手指又颤抖地指向了水印跟萧逸。 水印笑了笑,低头对萧逸说:“你去吃早饭吧。师父去探望那位好友,我一回来我们就走。” 萧逸乖巧地说:“那师父您早点儿回来。” 水印笑着答应了,她对着张先点点头,便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张先没有预料到好不容易让她松口再留一天,却连她的面也见不到的残酷现实,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远去,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悲怆。 他的好友将他的失态收入眼底,不禁一愣。 萧逸对着好友弯弯腰,彬彬有礼地说:“抱歉,打扰你跟先生聊天了。我这就告退。” 好友抹了把脸,终于从那灵异的一幕回过了神,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水印离去的方向:“她是谁?” “一个在我家借住的人。” “奉德,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你爱上她了对不对?”因为担忧张先,好友忘了方才的惊恐,一心一意地为张先考虑起来,“你是聪明人,怎么也会犯这样的糊涂?” 张先错愕:“糊涂?” 好友叹了口气:“死心吧,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不是你能留住的人。” 张先的喉结上下地滑动了一下,他艰难地说:“已经晚了。” 一开始他的确只想跟她来一段露水情缘,无关情爱,可是不知不觉中,他已深陷恼人的恋慕而不可自拔……她是他命中的劫,一旦遇上便不能逃脱…… 第94章 画圣(10) 好友苦口婆心地劝:“世界上哪有真正晚的事情,只要你想,一切都还来得及,除非你不愿意。” “是的,我不愿意。廷良,人的这一生何其短暂,真正能爱上的能有几个?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你让我怎么放手?我受够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从我的身边走开,这次,我想抓住她,不惜一切代价。” “没用的,你抓不住她的。奉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不是人类吧?” 张先没有回答,俨然是默认了,他这个朋友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是他能瞒得住的人。 廷良叹了口气:“这不就结了,你们本就殊途,如何能在一起?再则,我还不清楚你!你有什么代价是可以付出的?你要是真想找个人过一辈子,刚才的那位黄衣美人就不错,是能跟你过日子的,有佳人在怀,你又何必追求那水中月镜中花呢?不切实际。” “可是,廷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此错过她。只要想到以后都不能见到她了,我就觉得自己快疯了。她的一生那么长,人类的百年对她而言也不过一个弹指,就算她可怜我,施舍给我这百年也好。只需要一个弹指就够了,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只要……” 廷良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最后,张先哀求地说:“廷良,你至少让我试一次,不试一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试了你这辈子就安心了?” 张先沉默。 廷良站起身,叹气:“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奉德,你好自为之。”说完,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而张先沉着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去厨房找到了西西。 西西正在洗碗,见张先进来便说:“早饭在桌子上,你去吃吧。吃完把碗拿过来就行了。” 张先沉默了一下,说:“西西,先别忙了。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西西的笑脸一滞,她从张先的脸上猜出了他要说的话大概不是她想听的,因此用手帕擦手的时候动作格外慢,可是再慢,也总有出去的时候。 “说吧,什么事?” 张先从怀里掏出那叠银票,抓起西西的手,按在了她的手里:“这些钱你拿去,拿去之后留一部分就行了,剩下的全部换成金子储存起来,它们足够你在人间过一百年了,全当是我的补偿。你有法力,足够自保,也不用怕凡人觊觎这些钱……” 西西的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眼泪,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先垂着头不说话。 西西用力将银票砸到他的脸上:“你以为我跟着你是为了你的钱吗?张先,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都看不到吗?你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啊,啊?” 她越说越气,狠狠挥了张先一巴掌。 张先的脸被她打的偏过去,嘴角也沁出了血丝,他擦了擦血,反而笑了:“解气了吗?不解气的话再打,打到你解气为止!但是打完之后,不管我是死是活,请你离开好吗?” 西西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疯了!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爱我?”他竟然连死都不怕,只想摆脱她。 张先说:“你哪里都好,是我不好,西西,我已经累了,我们之间就这样吧。当初毁你清白并非我所愿,欠你的我只能下辈子再还给你了,这辈子我想为自己而活。” 西西尖叫:“你是为了那个女人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她才非要离开我的!你休想,张先,我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就算死了,我也要缠着你!我不能如愿,你也休想得意!” 张先近似于哀求地说:“跟她没有关系,不要把她扯进来好不好?” “你敢说跟她没有关系?要是没有她,你还会这么坚决地离开我吗?” 张先沉默。平心而论,要是没有遇到水印,他的确会娶西西为妻,因为娶谁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分别。可是没有如果,他已经遇到了水印……虽然知道如果不会发生,张先还是忍不住想,要是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雪衣公子的那句话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我可以帮你抹去她的记忆……” 是的,他还有机会,只要让萧兄弟见见雪衣就好,只是见一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我这样也是为了西西好,忘了我,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见他不应,西西惨笑:“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张先,你在痴心妄想什么?那个女人是你能够得到的吗?别做梦了,醒醒吧,她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萧逸听到争吵声,从屋子里走出来:“先生?”他一眼看到了张先脸上的掌痕,震惊,他记得先生脸上的青肿已经好了啊,这是又被打了?难道今天早上他在先生脸上看到的青肿也是被西西姑娘打出来的? 想到这,萧逸的语气不由地带上了谴责:“西西姑娘,你明明知道先生他只是一介凡人,毫无还手之力,也不禁打,你怎么能下这样的重手呢?” 西西的情绪接近崩溃:“你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吗?他疯了,他想要……”她的话戛然而至,因为张先抬起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黑暗而令人不寒而栗。 明明知道他不能伤害自己,西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张先见她闭嘴了,回头对萧逸说:“兄弟,你去帮我送幅画,就在画室的桌子上,请把它送到一家叫做如意斋的字画店,就在你刚进安都逛的那条街上,掌柜姓王。我们的事你不用管,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 萧逸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先生这么娇弱,不会被西西姑娘打死吧。咦?哪里不对? 张先摆摆手:“无事,你去吧。” 萧逸只好拿着画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萧逸走后,西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张先更伤人的话了,谁知道张先只是问了她一句话:“你非要缠着我,是你家公子的指示吗?” 西西莫名其妙,这关她家公子什么事?她来之前,公子只托灰狼转告了她一句话。 “随自己的心意而活!” 就是那句话让她放下了骄傲,下定决心去追张先,就算他不想要她,她还是想跟他在一起。她以为自己的努力能让他回心转意,可是……没错,她就是这样想的,既然他要抛弃她,就别怪她缠着他不放。 她实话实说:“我家公子什么也没有吩咐我。” 张先冷淡地看着她,那表情明显是不信的,却也没有跟她争辩,只是蹲下身,将银票捡起来,一张张仔细地弄整齐,叠在一起。 他毕竟只是一介凡人,即使真的不在意金钱,对劳动成果换来的银票也不能做到弃之如履。 哈,凡人,凡人……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眼睛半睁不睁的,疲倦而沧桑,倒像是个生活重压下的中年人,消磨了所有的激情和活力。 将拾好的银票放入怀中,张先对着发抖的西西说:“告诉你家公子,他赢了。”说完,他就回房了。 西西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抖得厉害,她蹲下身,抱着自己的膝盖委屈地哭了起来。 萧逸送完画回来,发现院子里静的出奇,一个人都没有,心里一惊,还以为先生已经被西西毁尸灭迹了,连忙到屋子里找张先,结果在画室找到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先生正好端端地站在桌子前作画呢。 “先生,画已经送过去了。” 张先的手腕微沉,幅度很小而迅疾地游走,头也不回地说:“你师父方才回来过了,见你不在,就先走了,说是从峦山走得太匆忙,有些事情忘了向莲姑娘交代,就先行一步,让你回来了以后到峦山找她。” 师父先走了?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从来不会不等他就提前离开的。也许是有急事吧。萧逸没有往张先骗他的那个方向想。 这一走,恐怕余生也不会相见,萧逸不由得有些不舍,他迟疑地说:“那先生,我走了。” 张先恩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头。 萧逸有些不放心:“那西西姑娘她……” “没事的,她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快去吧,说不定还能追上你师父。” 萧逸微微笑了起来:“先生,您给我画的画像我很喜欢,多谢你了。此生虽然相聚短暂,但我不会忘记您的,和您在一起的日子很愉快。”说着,他向张先深深地弯了一下腰。 张先的神色动了动:“兄弟你……” 萧逸探询地问:“恩?”他总觉得今天的先生有些奇怪,是因为要跟他们分别了吗?还是他想托自己向师父传情?如果是后者的话他可要想法子拒绝…… 张先咬紧牙关,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去吧。” 萧逸不再耽搁:“那么,您保重。”他最后看了一眼张先的背影,掉头御剑而去。 张先停住笔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继续埋头作画。 几乎是他消失在天际的瞬间,水印踏入了院子。 “逸儿?逸儿!师父回来了,我们该出发了。” 张先连忙迎出去:“我让萧兄弟去帮我送幅画,他一会儿就回来。” 水印愣了愣:“哦,这样啊,那我就等他一会儿吧。” 这是一个难得的能跟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温软时刻,张先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她的侧脸,柔声问:“水印,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水印诧异地回头:“你就是你啊,我需要怎么看你吗?对了,奉德,遇到我们的事情请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若是有了传言,很多年后他们再路过此地,被有心人联系起来,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恨不能剖心明志,当下不假思索地举起手发誓:“我张先在此立誓,绝对不会把遇到你们的事情透露出去,如违此誓,便让我下辈子娶个笨女人。”连自己的情意都看不出来,可不就是个笨女人吗? 水印被他逗笑了:“看把你吓得,不必发这么重的誓言。” 张先好不容易提出的话题就这么被水印带偏了,不由得有些郁闷,他刚想再接再厉,就听水印说:“逸儿到底去了哪家店铺?怎么还没回来?” 张先下意识地回答:“就是那家如意斋。” 水印对那家店有些印象,当下起身:“那我去找他吧。” 张先急的拉住了她的衣角:“别走!他很快就回来了,你出去了跟他错开怎么办?” 水印一听也是,只好又勉强坐下了。 而此时,她等着的萧逸已经越过狐山的边界,正要向山里赶去。 第95章 画圣(11) 张先强行压抑着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剧烈的感情,温柔地问:“水印,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水印漫不经心地说:“留下来?为什么?” 张先一听就知道她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强笑:“我只是觉得你我相逢一场,你就这么走了,此后都不再相见,有些惋惜。若是你留在帝都,我们日后就还可以互相往来啊。不是有那两句诗嘛,日月催人老,死别不可免。为此更思君,但愿常相见。” “但愿常相见,”水印淡淡地笑了笑,低下眼睛,“奉德,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遂人愿的……生离死别,即使是我,也不能幸免。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看开一些……” 说完,她颦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问:“奉德,逸儿他离开多久了?” 张先算算时间,觉得还不到时候,就安抚她:“刚一会儿,你别担心。这安都城还有什么能对萧兄弟造成伤害的呢?” 水印喃喃:“没有?那可未必,我担心你见过的那位雪衣公子会对逸儿不利。” 张先一惊:“他跟萧兄弟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对他不利?” 水印背着手,仰起头看着高而远的天空,冷笑:“无冤无仇?风歌当初跟他何尝不是无冤无仇,那家伙就是个疯子啊。虽然他伪装的很好,但是我知道他很想找我寻仇呢。我担心他会卑鄙地找逸儿下手。” 张先的脸像是被冻住了,一点儿笑也挤不出来了,脑海里似乎有根筋在突突地跳,让他无法思考,下意识地说:“他跟你有仇?为什么?我是说,他对你可谓是百依百顺,看起来不像是恨你的样子啊。再说了,他不是还被莲姑娘看管着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雪衣公子在说服他不用担心被水印知晓的时候,只说了你知我知,却没有提萧兄弟一个字,他是忘记了说,还是料定了萧兄弟好性子不会说出去,还是他知道了萧逸他回不来了?不不!张先的脸色白了起来,不敢再想下去。 “他身上的伤是我刺出来的,我可不认为他会忘记这一点。至于囚禁,以那个家伙的心机,什么样的囚牢能看住他?”水印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不过说实话,我很期待他能逃出来呢。” 张先喃喃:“不会的,萧兄弟不会有事的。” 水印扭过头,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有事?莫非你知道他在哪里?” 张先情知承认了他出卖萧逸的事情就代表着要彻底失去眼前的人,可是如果不说,萧兄弟可能有危险。虽然没什么好抉择的,可是要亲口断绝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还是让他觉得痛苦万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张先心如死灰地想着,水印说的没错,人在做天在看,他做了亏心事怎么能奢求会被放过。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张先艰难地说:“他去了雪衣公子那里。” 水印当即变色:“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先怕她突然消失,慌忙上前扯住她的衣角:“就在你回来不久。他说他只是想跟萧兄弟聊聊,不会拿他怎么样,还说他不能动恶念……” “我不听你的理由,我只问你,你就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想过逸儿他可能会遇到危险?” 张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想过,但是……” “没有但是,奉德,只要你容许一丝对逸儿不利的可能发生,我就永世不会原谅你。” 就算被他牵着衣角,水印的身形也在逐渐虚无化,她的目光泠泠,如同清冷的月色:“你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否则我会亲自来取你性命。若是你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同样不会放过你。” 说着,她化作一道水影投入了院子里的水缸之内,溅起了三尺高的水花。 而萧逸在踏入峦山地界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前进一步了,因为清光大爷突然醒了过来,它神经兮兮地飞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之后,荡开一*的剑光,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你要把本剑灵带到哪里?是想背着水印偷偷地丢掉本剑灵对不对?混蛋!本剑灵要砍了你。” 萧逸:“……别闹,我们正要去跟师父汇合。” 清光沉默了一下,又开始撒泼,道道剑光直接往萧逸的脸上招呼,看样子很想一不小心就给他戳个洞出来,逼得萧逸连连后退:“我不管!你一定是想偷偷地丢了本剑灵,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萧逸揉了揉太阳穴:“你想要我怎么证明?” 清光贼兮兮地说:“你带着我去买小黄花丝帕,两百条!”它大概是想比出一个二的手势,但是自身条件限制,只比出了一个一字,看起来很是可笑。 萧逸耐着性子哄它:“我们先去找师父好不好?找到了我们就去买。” 清光假哭:“不要嘛,水印那个大骗子,说话不算话,你带我去买,就现在,不然你别想往前走。” 萧逸木然,直接绕过它就往前走,结果清光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剑身绊着他的腿不让他往前走:“丝帕,我的小丝帕,跟着你整天喝西北风也就算了,连条擦身的小丝帕都没有,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人家今天还陪你练剑了呢,一点儿辛苦钱都没有。吝啬!小气!守财奴!” 萧逸无奈地跨过它,再跨过它,半天了才飞了百步的路程,实在是恼了:“清光,别胡闹了好不好?师父她还在等着我们,别让她担心了行吗?” 清光原本想放声大哭,可是想到什么又强忍住,小声地说:“我的小丝帕,你不给我就别想走。”那声音比萧逸委屈多了。 萧逸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怒气,刚想将这把丢尽神剑脸面的剑灵远远地扔出去,他脚下的那个温泉就突然发生了变化。一道黑影高速破水而出,以极限的速度冲到了他的面前, “师父?”萧逸讶然,“您怎么会从那里面出来?” 水印二话不说,紧张地扳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猛地将他的头搂在了怀中。 萧逸不安地挣了挣,想去看看师父的表情,却被死死地搂住,不能动弹分毫,他这才察觉到师父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心下一惊,不再挣扎了。 他温柔地抚着师父的后背,问她:“师父,你怎么了?” 水印没有说话。 萧逸从她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问道:“师父,你是在担心我吗?”体会到了被重视的幸福,他惊喜而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没事啦,弟子会活的好好的。”我还要好好地陪伴您,长长久久,永永远远,怎么舍得出事? 好久,水印才平复了情绪,缓缓放开了萧逸。这时,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儿失态的端倪了,她目光沉沉看向天宫的方向,说:“我们去找你莲姨,她很可能出事了。” 天宫一切如常。午后的阳光撒进室内,灰尘慢慢地浮动,飞烟美人们拿着羽掸走来走去,打扫着室内的污秽。 雪衣公子依旧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去品茶,而灰狼则卧在他的脚侧,大尾巴扫来扫去,给地面做着清扫。 水印一路冲进天宫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毫不迟疑,冲上去就揪起雪衣公子的衣领:“莲露呢?” “放开!” “什么?” 雪衣公子冷淡地抬起眼:“我说……放开!”说着,金光大涨,猛然削向水印的脖颈。 水印伸手就去挡金光,水波急剧荡漾变幻,拦住了金光,与此同时,地皮轰然掀起,应召而来的大水狂暴地四处喷薄而出,瞬间将整座天宫冲垮了。飞烟美人跟灰狼直接被水冲的没影了,只有雪衣公子在这灾难一般的洪水面前飞快地躲开了。但是水印紧咬着他便追了出去,水剑横挥,想将他腰斩。水流也跟在她的身后冲上了天,如同英勇的军队杀向雪衣公子。 雪衣公子用金光挡了一挡,右手穿过重重剑影,轻轻地向着水印的手探去。若是被他碰到,顷刻间就会变成石头。 落后了一步的萧逸惊得大叫:“师父!小心!” 水印冷笑:“雕虫小技!” 雪衣公子的脸色变了一变,因为他没能碰到她的皮肤,一层水膜阻挡了他的手的前进,让他没有办法将她石化。 整个天空都已经被大水占领了,它们在空中咆哮着同金光对撞,激起千层浪花,向后退了退,又以更猛的势头撞了上去。 无数水剑无声无息地凝聚,混在浪花中向着雪衣公子的心口接近。离得最近的一柄,将金光一点点地撕开,刺破了他的衣服,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滴鲜血。那把剑握在水印的手中!至柔的水剑在这一时刻转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贪婪地想要喝他的血。 雪衣公子猛地看向水印,发现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全然的暗黑。她就在他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冷漠地看着他,将那柄剑直直地刺向他的心口,跟千万年前一模一样。 “莲露呢?” 雪衣公子斜斜挑起嘴角:“真是令人怀念啊,你想要杀我的样子……”他的手心聚起了一团亮如太阳的金光,重重按在了水印的身上,直接将她打飞了出去。而他自己也被水剑上绵延不绝的柔劲击中,五脏六腑错位,在同一时间破碎。 金光流动,瞬间治愈了雪衣公子全身的伤痕,像是一件金色的盔甲。他向着水印走去,如同太阳中走出来的天神。 水印倒飞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她在雪衣公子的身边出现,横剑削去。雪衣公子抬胳膊挡了一下,胳膊瞬间被细如毛发的线形剑气切割到支离破碎,又被金光治愈。 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挟裹着暴风雨之威的一记直劈自天而降,剑上附着的狂暴的力量直接将雪衣公子掀飞了出去。待命已久的大水奔腾而至,将他裹在了其中。 水印神色阴冷地看着雪衣公子,提着剑向他走了过去,看样子打算一剑结果了他。 雪衣公子在水中沉沉浮浮,动弹不得,却依然居高临下地看着水印,笑着问:“就这么想杀我吗?小水灵?” 水印冷冰冰地回他:“你活该。” 天狐大笑,他伸出手,隔着透明的水界摸了摸水印的脸,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两句话只有水印听到了,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操纵着涌动的水流向他的心脏刺去。 后来,萧逸回想起那个场景,也忍不住想,若是那次师父杀了天狐,是不是就不会有日后的三界浩劫,师父也就不会死。可是没有如果,不管他们怎么挣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无人能逃过自己的命运。 第96章 画圣(12) 水印的剑尖抵着雪衣公子的心口正要发力的时候,一个女声在他们的下方响起来,疑惑:“呀,这是怎么了?阿水?公子?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水印愣愣地看去,再也顾不得雪衣公子,折身下地:“你没事?” 莲露眨眨眼:“我?我能有什么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哎呀,是想我了吗?” 水印瞳孔微动,将她周身扫视了一遍,确认了她完整无缺,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吗?” 莲露爽朗地笑:“我能有什么事啊?放心放心。哎呀,逸儿,露姨又看到你了哦。你刚走露姨就想你想的不得了,所以特意哀求公子想法设法地将你请过来,现在终于见到你了,露姨好高兴。” 水印怔了怔:“这么说张先骗逸儿过来是你的主意?” 莲露唉声叹气:“当然了,不是我还能是谁?因为我知道,若是不将逸儿请过来,某个人是不会跟过来看我一眼的。” 水印看着她,像是确认了什么,嘴角渐渐泛出笑意:“恩。” “恩什么恩?你竟然还敢承认?”莲露掐起腰,娇蛮地点点她的额头。 水印握住她的手指,求饶:“我一时口误,口误。” 被她握着手指,莲露僵了一下,视线若有若无瞟了瞟水印握着的部位,嘴角浮起一抹隐秘的笑意:“好吧,原谅你了。既然来了,那就再留几天?” 水印摇头:“还是不了。你赶紧带着他回永恒之境吧,我担心夜长梦多。” 莲露愣了愣,笑道:“好好,我知道你有事要忙,就不留你了,你去吧。我令她们收拾收拾,马上就回去。” 她忍俊不禁地掩口:“还有啊,你还是把公子放出来吧。他不出来我们怎么离开?” 水印用力地点点头,突然问:“当初然匠向你表白都说了什么?” 莲露讶然:“阿水,你在说什么啊?当年明明是我追的然匠,怎么是他……” 水印这才含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她主动地抱住莲露,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我很高兴,阿莲,真的非常非常高兴,我还以为你已经……幸好,你千万不要有事。” 说着,她一挥袖,撤去了水牢。雪衣公子一被放出来就扬长而去,对相见欢的两个人眼不见心不烦。 而莲露一只手环住水印的腰,垂下眼睛:“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水印拉开她,同她絮絮地说了很多话才松开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像是要将她的容颜牢牢记住,做完这些她突然问:“他在哪?” 虽然诧异于水印为何要跟自家公子说几句话,莲露还是给她指明了雪衣公子呆的宫殿。实际上不用指,被大水冲过之后,剩下的宫殿屈指可数,一眼就可以扫完了。 原来那处宫殿被水冲了之后,雪衣公子就换了一处宫殿继续喝茶,那老神自在的样子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老神自在。而灰狼则湿漉漉地趴在他的脚下,连连打着喷嚏。那些飞烟美人们倒是不在,估计是去换衣服了。 “真是稀奇,你竟然会想到来看我。”雪衣公子讥讽地说。 水印冷冷地看着他:“风歌的葬身地在哪里?” 雪衣公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听说你找那个地方找了千万年了,怎么,还是没有找到吗?” 水印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它在哪里!”她找不到!明明那么努力地去找了,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清光虽然跟着他去过那里,在他死后却一直处于满心杀戮的状态,认主后才正常,她几次拿话套它,却一无所获,因为清光稀里糊涂地不辨方向,晕头晕脑地不知道那是哪儿。而最清楚那个地方在哪里的风歌的神识,在她问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地代开话题。他不愿意告诉她,说是本该被埋葬的地方就不要去了,让她放下。 到最后,她也只能问这个害死风歌的凶手。 雪衣公子嗤笑,轻飘飘地说:“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忘记了啊,当初我是这样的回答,现在我也是一样的回答。真是对不住,我记不起来了,所以,你永远找不到它了。” 水印神色冰冷:“看来这千万年的惩罚力道还不够……我警告你,你可以试着从这囚禁中逃脱,但是不准动莲露,否则……” 雪衣公子讶然:“逃脱?我为什么要逃脱?这是我罪有应得的不是吗?再说了,我已经同意跟莲露回永恒之地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水印冷笑:“你那伎俩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相信你真心悔改,我还不如相信猪能上树。” 雪衣公子眉眼含笑,清亮耀目,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蛊惑来,他轻轻地说:“也许,猪真的能上树也不一定。” 那句话里的讥讽和嘲弄不言而喻。 水印冷淡地俯看着他,很想将他挫骨扬灰,却又忌惮着什么没有动手:“如果你想逃出来,一定要越快越好。” “为什么?因为如果我逃出来,按照你跟那个人的约定,你就可以出手杀我了对吗?哈,越快越好,你可真是迫不及待呢,小水灵。” 水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明白就好。” 天狐笑道:“自是不敢让你失望。” 水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等候在门外的萧逸见师父出来,立刻跟在了师父的后面。水印见到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住了脚:“逸儿,你恨张先吗?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欺骗了你。” 萧逸想了想,摇头:“不恨。他大概是有什么苦衷吧,让我来这里的时候他也很犹豫,而且,我也没受到什么伤害。” 水印怜惜地摸了摸弟子的头:“你能这样想,心境就练成一半了。” 萧逸腼腆地笑:“那师父,我们还去向露姨道别吗?” 水印长叹了一口气:“不必了,省得她又难过。逸儿,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试炼,你怕不怕?” 萧逸笑道:“弟子很期待。”只要有师父在身边,弟子就什么都不怕…… 他想了想,仰起脸说:“师父,我们去给清光买小丝帕吧。” “哎?你竟然肯向清光主动示好!师父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借着它,弟子有了好运气呢。” “到底是什么好运气,能跟师父说说吗?” “恩,这是我和清光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师父呢。” “你这孩子……” 确认那师徒俩消失在天边,灰狼才变成了人类的形态,他问天狐:“主人,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这样放走他们真的好吗?” 雪衣公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指尖的一滴血,说:“我没有想到,这千万年她的进展不小,方才真是大意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决定先放过她。”他的心口处方才被水剑的寒气透过,现在他还觉得身体快要结冰的僵硬,那个女人果然不能小觑。 灰狼心有余悸:“那个女人果然很厉害。话说刚才的莲露是怎么回事?莫非……” 雪衣公子低下头去喝茶:“她是我变的。方才一交手我发现不能敌她,便使了个□□术,让傀儡取代我被水困住,我变成莲露的样子引她下去。”他毫不怀疑方才若不是他的脑子转得快,此刻坐在这里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办法幸免心脏是他的弱点的铁律,如果心脏被彻底粉碎,他也会消失,像莲露一样。而如果她知晓莲露死在他的手上,一定会追杀他,至死方休。不过也无所谓了,他们之间本就是解不开的死局。 灰狼这才松了一口气,莲露毕竟是神人,若是她还活着,他就要时时刻刻地小心自己的脑袋了。 天狐淡淡地说:“好了,别担心你的脑袋了,去把那个凡人请过来。”经此一战,他对水灵的弱点很感兴趣,也不得不感兴趣了。 钧天苦着脸:“主人,那个凡人经过这件事应该已经得到教训了吧,就算是为了那个女人,他也肯定不会告诉我们她的弱点啊。” 天狐抬眼,冷漠地看着他。 钧天立刻妥协:“是是,我立刻去,只是西西姑娘……她若是出手阻拦?” 天狐头也不回地说:“飞华。” 那位年长的飞烟美人应声出现,身姿袅如飞烟,只是原本淡雅的妆容变成了妖艳的浓妆,嘴唇泛紫,天宫各处的飞烟美人亦是同样的打扮。 “你去把西西带回来。” 飞华二话不说,应道:“是。”说完,就带着几位飞烟美人消失了。 其实不用钧天去找,水印离开以后,张先就马不停蹄地直奔峦山而来,虽则他脚程很慢,但是他在临行前画了一个神行符,所以飞烟美人刚走,张先就进了天宫。 雪衣公子立刻就察觉到了,他对钧天说:“他在门口,把他带过来。” 张先见了雪衣公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萧兄弟呢?” 雪衣公子好整以暇地说:“已经走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 “此话怎讲?” “你骗我说只是想找萧兄弟聊聊,还说不会伤害他……” “他不是安好无缺吗?我们约定好的是你把他支过来,我跟他聊几句,结果你没能拖住水印,我才刚跟他聊了几句,他就被水印带走了。不过,我还是决定消去西西的记忆,说起来,你还要感激我才对。” 张先的表情痛苦了起来:“感激你?水印她现在恨死我了,你还要我感激你?你知不知道她说要亲自取我的性命?” “知道啊,她当初就是这么对我说的。”雪衣公子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杀风歌吗?因为我嫉妒啊,我那么爱她,她却不屑一顾,只肯对风歌笑,我被妒火焚身,日日不得安宁,冲动之下就杀了风歌,为此她恨透了我,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我们本该是同病相怜的……” 张先想起他对水印的暧昧态度,心里倒是信了几分,再则,雪衣公子说的这番话也激起了他的共鸣。的确,水印对萧逸的宠爱也很是让他嫉妒,有萧逸在,她从来不肯多看他一眼。 “那你也不该杀了风歌,你明明知道他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怎么忍心杀了他让她伤心难过?” “唉。我也不明白当时怎么会那么冲动,控制不住……大概是太爱她了吧……”雪衣公子似真似假地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后悔……可是她怎么也不肯原谅我……”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我记得初见你们的时候,她很害怕,她在害怕什么?” 张先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决定将她害怕的东西全部除掉,让她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东西,以此来向她请罪,希望她能原谅我一二。” 张先摇摇头:“我发过誓的,不能说。” “那我再跟你做一个交换好不好?你应该很想找到她吧?若是以后你都见不到她了,难道不遗憾吗?更何况,她还在生着你的气……被心上人怨恨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张先勉力道:“不劳您费心。” “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还可以送你一件宝贝,让你借助它找到她,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心动?誓言什么的,其实根本不会应验,这个你放心。” 张先脱口问:“她在哪里?” “这么说你同意交换条件了吗?” 第97章 画圣(13) 张先心念疾转,沉声道:“是白鱼,她害怕的是白鱼。她之前看到了白鱼,所以才那样害怕。” 雪衣公子盯着他,嘴角噙了一丝笑意。这个凡人果真聪明,就算没有受过隐藏心声的训练,却也在几次戏弄他的过程中学会了防止心声被窃听的办法。不,应该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心思灵活的人,灵活得让他没有办法倾听到想要的讯息。心念电转,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了吧。 就算是嘉奖他的聪明吧。雪衣公子拿出了一个拇指大的小木舟:“她在蓬莱仙岛,我已经施法,将这个木兰舟的方向定为蓬莱。它入水即可变大,乘风破浪,永不覆灭,可以助你穿过海啸去见她。” 张先接过小舟,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天宫。 天狐悠然道:“那么,祝你好运。” 钧天说:“那个女人竟然害怕白鱼?好生奇怪。” “不是白鱼,是蛇。那个凡人一定不会说实话,但是紧急情况下,他找一个形态相似的代替的可能性比较大,当时在场的只有蛇跟白鱼的形体最相似,白鱼应该是他在那之前见过的。蛇……我早该想到的,我们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蛇肚子里,莲露以为她在蛇腹里又那样的紧张,我还以为她是关心则乱的缘故……” “那主人,我们现在要追上去杀了她吗?” 天狐冷漠地想了想:“不急,这个也只是猜测,就让她多活一段时间吧。要想杀她,必须要一击必中才行呢。”说着他轻轻掩住了口,眉目流转间光彩照人,有着天神般的辉煌和耀眼。 钧天咳嗽了两声:“主人,您跟那个凡人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杀风歌是因为嫉妒?您对那个女人……”他在天狐的目光下自动消音,又咳嗽了两声。 天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地说:“你这么蠢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跟猪比过智商吗?输了吧?” 钧天:“……” 怕钧天脑补更多,天狐垂下眼睛给了他否认的答案:“我杀风歌是因为嫉妒没错,却不是因为她。” 正在此时,飞华也将西西带到了。 西西哭得泣不成声:“公子,你不是说了我可以呆在那个凡人的身边吗?为什么又要强行将我带回来?我不想离开他。” 雪衣公子颦眉:“西西,我向张先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用那个女人的下落作交换,让你忘了他,他答应了。他选择了那个女人,放弃了你!” 西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的眼中现出了恐惧的神色:“不不不,不会的,他不会的,公子你不会抹去我的记忆的,对不对?”其实她已经信了,就算公子不拿那个女人的下落作交换,张先也会答应让她忘了他的……可悲的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无法放下对他的感情。 雪衣公子轻声道:“西西,对不起。你很快就不会有痛苦了。” 西西愣了一下,突然拼命地挣扎起来,泪糊了一脸。然而金光很快没入她的脑子,无情地将有关于张先的情感和记忆一起抽出,很快她便忘了那个伤透了她的心的凡人,恢复了昔日天真的神色。 飞华见状,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让西西忘记那个凡人是好事,所以公子一让她把西西带回来,她立刻就去了。 轻轻蹲下身扶起西西,为她擦去了泪水,将茫然的她带了下去。 “主人,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雪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多事情都要去做,可是不行,方才的那一战,他的旧伤复发,一时之间只能养伤,以后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了。 “不忙,我这千万年都没怎么提升修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要修行,而且,那个污秽之气要想运用自如也需要时间。我赐给你的功法跟武器你也好好练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提议的收服群妖的事情也需要好好筹划,不用急。” 却说张先,他回去匆匆向廷良交代了行踪,便准备出海的东西在西海码头下了海,在茫茫大海中寻找着那座虚无缥缈的仙山,他在海上漂泊,经过了很多地方,这些都被他写成了游记,流传后世。 一年后,他在历经艰辛之后,终于在巨浪之后见到了缓缓升起的巍峨仙山,然而可笑的是,身为凡人的他却一步也无法踏上仙山的土地。他在仙岛周围徘徊了半天之后,终于见到了一位出岛游玩的小童,那位仙童告诉他,岛上并无一位名叫水印的剑仙,让他速速离去,不要在此逗留。 蓬莱久不通人烟,早已不知陆上岁月,是以并不知道昆仑剑宗已经换了宗主,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一介凡人,让他们徒劳追寻。 一天之后,蓬莱仙岛沉入海底,张先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巨大的黑影消失在海面之下,觉得自己也跟着它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下,所有的希望皆被埋葬。 无奈之下,张先只好折回安都。 他直接找上了峦山。 天宫里的飞烟美人似乎预料到他会过来,见了他问都没有问一句,就将他带到了雪衣公子面前。 “你不是说她在蓬莱吗?为什么我在蓬莱没有找到她?” 雪衣公子淡淡地说:“你不也没有说实话吗?” 张先哑然,随即痛苦地说:“告诉我,她在哪里?求求你。” 经过这一年的煎熬,想要见她一面的念头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让他如疯如魔。 “那你愿意将她害怕的东西告诉我了?” “愿……意!” 雪衣公子轻笑:“可是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你走吧。” 张先绝望地说:“求你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能见她一面,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雪衣公子冷漠地看着他,如同俯瞰着芸芸众生却不言不语的神明,没有丝毫动容。 张先颓然地给他跪下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 雪衣公子松口了:“你想见她一面?” 张先拼命点头。 “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重新见到她,不过或许不是你想要的见面。” 张先愣愣地问:“什么?” “我听说你可以通过画画施展法术,而且你画技超凡。我觉得有点儿意思,所以愿意帮你一把。若是你想,我可以教给你一个法术,这个法术可以让画中人成真,走出来跟你相会,你想要吗?” 张先紧紧咬牙,眼泪夺眶而出:“我愿意。” “你身边可有她的画像吗?” 张先将第一次画的那幅女仙望月图拿了出来。 雪衣公子咬破手指,在上面滴了一滴血:“它现在已经有了生命的迹象,不过还不够,你回去之后,日日以精血浇灌,日子一长,她就会活过来……因为得你精血而生,所以她会对你死心塌地,眼中只有你一个,这样,你就可以跟她百年好合,恩爱不离了。” 张先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见到她的容颜,活生生的,真切的可以触摸到的,还可以拥有她,让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他也明白,这种奢望在她本人身上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因为他深知,天大地大,他再也追不上她了…… 如果能拥有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对他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剧情分界线———————————— 安都城里的学子们已经学成出师,最后一课上,夫子突然毫无缘由地痛打了他们一顿,指着他们说:“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将来到了任上也是祸害百姓的料,夫子我提前把你们打一顿,也算是给百姓们出气了。” 学子们:“……” 他们到了任上之后,有的成为了能臣干吏,比如玉知,有的成为了清正的好官,诸如文知,有的平庸无为,诸如肃严,当然也有的成为了后来史书上记载的大奸臣,他们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各自的道路,无法回头。然而他们没有忘记张先,当他们约好了去看望好不容易寻仙归来的张先时,却发现他闭门不出,不见访客。 张先将遇仙的经历完整地记入了自己的自传之中,在末尾,他不无哀痛地写下“痛失吾爱,余生难欢”的句子,字字泣血,让无数人潸然泪下,纷纷同情画圣的深情和不幸命运。 在最后的两年时光里,张先因为用自身精血豢养妖怪,形同被妖怪吸干了灵力和精气神,迅速衰老了下去,最后一次割血喂妖怪的时候,他没止住自己的伤口,而是让未成形的画妖持续不断地吸取他的精血,喃喃:“快点出来吧,我已经等不及了,求求你!让我见你一面,求求你了。”这两年来,他画了很多很多的美人,可惜他画尽美人,也寻不回那个刻骨铭心的女子…… 懵懂的画妖贪婪地喝着他的血,浑然不觉张先的头发由灰变白,皱纹丛生,皮肤干瘪如风烛残年的老翁,最后垂垂老矣。 一片寂静。 张先大笑,疯癫地挥舞着手中的自传:“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泄露了你们的事情,来杀我啊!来杀我!你说过的,会亲自来取我的性命的!” 最后,他肩背佝偻地坐在桌子旁,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倒在了地上,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在他倒下的时候,那个画卷突然动了起来,它似乎想靠近张先,却没有控制好力道,从桌子上掉了下去,一路滚到了床底,从而沉寂不动。 与此同时,天狐宫。 天狐对着钧天说:“到日子了,你去吧,处理得漂亮一些,不要走漏了风声。” 钧天领命而去。他变成了张先的模样,出门访友,招朋引伴地去河上画舫喝花酒,那些学子们见他终于肯出来了,很是高兴,问他寻仙的经历,都被他糊弄了过去。接着他又得意洋洋地炫耀了这闭门不出的两年的画作,引来一阵阵欢呼。 到了晚上,张先望着天上的明月,举着酒杯敬了敬它,叹了口气,喃喃:“水印……” 他似乎喝醉了,浑身无力地趴到了栏杆上,重心不知不觉地越过栏杆,一下子滑进了水里,再也没有浮上来。 肃严本来以为他在吹风,结果一回头发现张先不见了,登时就愣住了:“哎?先生呢?” 其他人措手不及,哭着打捞了一夜,却什么都没捞到。后世的很多人因此断定他不是死了,而是成仙去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仙不忍他再在人间受苦,特意来接他到天上去了。当然,这个说法只是人们美好的祝愿,也只能是美好的祝愿了。 学子们个个哭成了泪人儿,开始他们以为是意外,以为张先是喝醉酒意外落水死的,而玉知却摇摇头:“先生是主动投水的……当时他头朝下,脸上还带着笑,倒像是……迫不及待的样子……”说到迫不及待,他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是时,文知亦在场,他已经忘了被张先揍过一顿的事情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嚎啕:“先生,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怎么就这么去了呢?”满座锦衣罗缎,唯有他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穷酸清贫。 垂下头掉眼泪的玉知说:“先生这是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他的女仙了啊。” 这一次,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而廷良为张先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所有东西都在,唯独那幅他亲眼见过的百美图不翼而飞。幸运的是,床下的那幅女仙望月图被他找了出来,他知道这幅图是张先爱不离身的一幅画,便打算烧给他,结果被他的妻子偷偷藏了起来,托人献给了皇帝。 圣心大悦,给廷良晋了官职,却被他婉拒。廷良辞官还乡,突然休了一向恩爱的妻子,另娶了一房各条件皆不如前任妻子的小家碧玉。据他晚年的笔记记载,他颇为自责后悔,自称对不起曾经的好友,辜负了两个人的交情,连他挚爱的那幅画都不能让他带走。 在他最后一次给张先上坟的时候,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到最后,你还是没能放下她。” 跟他同行的红燕媚依于瑶等张先昔日的相好也已经年华老去,不复年轻时的鲜妍,不过她们手里各自捧着的画像上,容颜却依旧不老。 张先在寻访仙山之前,曾向廷良交代事情,其中一条就是将卖画所得银票尽数交给他,让他为那些以前的那些相好赎身。这些女子从良之后嫁人,早已为人母□□,不再是风情万种的名妓。不过,这对她们来说反而是一种幸福。 他们都很幸福,唯有一个人不幸福,也再也得不到幸福,或者说他得到了另一种幸福…… 他们都在怀念着逝去的那个人,后世的很多人也在怀念他。他短暂的一生给人们留下了很多的风流轶事和宝贵的书画珍品,引起了广泛而恒久的惋惜和哀悼。 他就是画圣—张先。 第98章 八百年后 八百年后。 萧逸简单地将往事叙述了一遍,其中很多事情都简略不提,最后他说了说自己的猜测:“……现在想想,我们第二次到天宫遇到的那个露姨很可能已经不是真正的露姨了,大概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吧……” 刚说到这里,他惊愕地发现:暮雪的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间断地流了下来,几乎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暮雪,你怎么了?” “你说莲露她已经死了?”暮雪颤声问。 萧逸怔了怔,轻声道:“是啊,死了很久了。至少也有几百年了吧。但是你为什么哭呢?”你明明不认识露姨的不是吗? 暮雪捂着嘴,哭到泣不成声:“因为在你的叙述里莲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那么好的人死了我当然会难过啊……”她已经忘了,忘了她的那位好友早在八百年前便已经丧生……想想也是,天狐既然已经逃脱牢笼,又怎么可能会放过阿莲? 萧逸颦眉看着暮雪,疑惑。无论如何,暮雪的反应都有些过了,毕竟是从未见过面的人,而且已经死了八百年了,她竟然为了露姨这么难过,倒让他想起自己的师父来。 得知露姨死讯的那天,他和师父已经回到了昆仑,他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去大殿看师父,发现自己的师父扶着腰,久久地直不起腰,登时一惊,抢上前去才发现师父是哭得了,地上积了一小滩的水,都是她的眼泪,亮晶晶的,还有更多的泪水从师父紧闭的眼下流出,汇聚到尖尖的下巴上,再坠到地上。 他从未见过师父那么悲痛欲绝的样子,却没有办法减少她的半分伤心,因为他也不能还师父一个露姨,只能咬牙忍住泪水,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师父,别哭了。露姨在天上也一定不希望你为她这样难过。” 水印大概不想在弟子面前太过失态,用手捂住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勉强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萧逸潸然泪下,她说:“你露姨她……终归没能等到我去看她……” 水印很后悔,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很公正,她想护着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可是大概是上天的惩罚,她想保护的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她而去,快得来不及做任何挽留…… 阿莲爱美又臭屁,看起来强势,其实内心是个孤独的小女孩,她那么怕孤独,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自己却将她丢在了死亡的尽头,让她被黑暗吞噬,却一无所觉。 明明察觉到了那个卑鄙的人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温顺不是吗?为什么要挑衅他激怒他让他逃脱枷锁呢?她怎么能天真到牢犯越狱的时候不伤害狱卒呢?都是她的错,莲露本可以不死的。 已经成长为男子形态的萧逸可以轻易地俯瞰师父,可是他却选择蹲下身,仰视着师父,将所有的柔软情怀毫无保留地奉上。 他直视着师父的眼睛,像是要将下面的话一字一字地印到师父的心里去,认真地说:“师父,听我说,这不是您的错,您已经尽力了。真正的凶手是天狐,您不能太过悲痛伤了身子,您还要为她报仇的不是吗?” “逸儿,”水印动了动,“你就让师父为她哭一场吧,也不枉我俩多年的交情……” 那天水印垂泪了很久,萧逸也默默地陪伴了她很久……这件事过去的太久,萧逸已经记不起师父默默掉眼泪的样子了,可是这一刻,暮雪哭泣的样子却跟记忆中的那个模糊的影子奇迹般地重合了……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愿意接受羽寒的委托,或许也跟他潜意识里想见到师父的脸有关。关于师父的记忆如此珍贵,也唯有暮雪方能唤醒,让他能够在记忆中与师父重逢…… 暮雪抽噎了很久,眼泪啪啪地掉着,短时间内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萧逸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清光的小黄花丝帕递了过去:“擦擦吧。” 暮雪哭哭啼啼地接过去,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谢、谢谢。” 清光一见自己的手帕被递出去了,震了一下,条件反射性地想将两个人掀下去,但是看暮雪哭得那么惨,它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竟然又安稳地负着他们往前飞了,那个样子倒像是在懒洋洋地说“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惹得萧逸笑了起来。 他耐心地等着暮雪哭完,并不催促她,而是专心致志地操纵着清光加速向帝都赶去。在这个当会儿,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师父特别怕蛇,暮雪跟她长得一样,怕的东西会不会也一样呢?一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只是长得一样而已,又不是同一个人,怕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一样?暮雪怕的明明是鬼魂。鬼魂? 萧逸颦眉,他想起来了,公主陵的那个甬道,跟蛇妖带领他们进蛇腹的时候的情形倒有些相似,也是绿色的鬼火到处乱飘的场景,后来暮雪见到良奴的鬼魂时也没有那么害怕,莫非是他搞错了?暮雪害怕的东西其实是蛇?不不,一定是他想多了,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暮雪哭到打嗝,哭声因此变得断断续续的,眼睛也被泪水浸磨得睁不开,她闭着眼朝着萧逸张开双臂,还在不停地打着嗝,看起来像个小孩。 萧逸瞪圆了眼睛,他看了看暮雪张开的双手,又看了看暮雪闭着的眼睛,迟疑地说:“你这是?”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萧逸有些不自在,毕竟暮雪是个大姑娘了,如果她是在求抱,那可不行呢。 暮雪却不等他同意了,直接伸出爪子,揪住他的衣襟,嚎啕大哭,然后就扎进了他的怀里。 萧逸僵了一下,硬着头皮伸出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别哭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害死露姨的人已经死了,别难过。”说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暮雪抽噎着问:“这……这么说那是你第一次见天狐了?” 萧逸慢慢地说:“是啊。就是从那次见面,我知道了他是远古的生灵。” “那你恨张先吗?” 萧逸望了望遥远的远方,低声道:“恨的。” 八百年前师父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那个时候他的回答还是不恨,八百年后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恨张先的,世事无常,还真是讽刺。 暮雪又问:“为什么?是因为他背叛你,让你险些被杀死吗?” “不是,”萧逸轻声道,“是因为天狐从他那里得知了师父的弱点……”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形,但是以邪术豢养妖怪,张先大概是惨死的,他曾立下誓言不会将师父的弱点泄露出去,却还是被天狐得知……一语成谶,他后来果然被誓言反噬,不得好死。 暮雪的哭声停顿了一下,随机哭得更凶了。 萧逸无奈地用手给她抹去泪水,哄孩子一样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快到帝都了,你这个样子还想不想见人了?” 暮雪呜了一声:“不管……我想哭……这么说清光救了你一命呢,你以后也不要跟它吵架哦。” 萧逸:“……好,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别哭了,哭多了伤身子。” 暮雪的回答是抱紧他,将脸埋到了他的胸前,一路哭到了帝都,他们在郊外下了地,暮雪才抽抽搭搭地停止了哭泣。还没有到城门口,他们就看到姚府上空的云彩大放异彩,仙乐飘飘,香气扑鼻,彩凤在空中盘旋,整座帝都可以看见。那是有人渡劫成仙的征兆,而那个人毫无疑问是姚原,他度过了几世苦难,终成仙身,以后可以跳出轮回,不必受生老病死之苦,亦不必在红尘中奔波,受尽艰辛。 入城之后,沿途的人都在谈论这桩奇事,大家一窝蜂地跑到姚府外面看热闹,要不是管家极力指挥着下人拦着,恐怕姚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离姚府越近,萧逸跟暮雪获得的消息就越新。 “哎?听说了吗?姚家的那位小公子成仙了,方才的仙乐和香气就是天上的人来接他了。” “哎,我早就听说了,你还不知道吧,姚小公子已经拒绝了,说是自己流连红尘,不配做神仙,还是留在人间吧。” “真是个傻子,成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竟然拒绝了,可不就是个傻子嘛。” “是吧,我也觉得他是傻子,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被他这么给拒绝了,下次想成仙可就难喽。” 萧逸垂下眼睛想了想,侧身在人群中穿行,逶迤来到人群前,管家一见他,立刻让人放行,将他们二人让了进去。 “少爷等你们很久了,快进去。” 将两个人领到姚原的院落门口,管家对萧逸说:“您请进去吧,天官贵重,不是我等有资格会晤的。” 萧逸点点头,推门进去了,暮雪刚要跟进,就被管家拦住了。 管家看了看暮雪的红肿的眼睛,抬了抬下巴:“你跟我来。“ 暮雪:“……”她这是被嫌弃了吧?因为被嫌弃了所以不让她进去,怕惊扰了天官吗?老人家,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但是不要这么赤/裸/裸的搞歧视我还可以装作不知道! 管家转身走了几步,见暮雪没有跟上来,神色越发地嫌弃:“快点。” 暮雪深吸气,她要尊老,哦不,爱幼! 摇了摇头,她跟了上去。 第99章 姚府 萧逸进去了才发现来接姚原的天官还没有走,那穿着天人服饰的天官神色漠然,有着仙界的人特有的倨傲,他公式化地说:“你可要想好了,若是此次拒绝成仙,以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天庭了,到时候你就算后悔也没用了。人间苦难繁多,哪有仙界安逸无忧。天帝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若是上了天庭,他必会优待与你,你又何必不识抬举,让天帝不悦呢?” 姚原行了一个周到的礼节:“多谢天官提醒,姚原福薄,无福消受天帝厚爱,还请天官转告姚原的万分歉意。” 那位天官流露出了几分讥诮之色,还要再说,转眸却看到了萧逸,登时闭了嘴,他勉强向着萧逸欠欠身:“好久不见,宗主近来可好?” “多谢天官记挂,我很好。倒是您,到人间一趟辛苦了。虽然您事务繁忙,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是不得不说。阿原他是我即将收入门下的弟子,只是因为时间匆忙,还没有来得及通报天庭,所以,请原谅,他不能跟您回天庭效力了。” 昆仑宗弟子虽然不入天庭任职,但是根据当初天庭跟昆仑宗各退一步达成的协议,每一任昆仑弟子入门之时都要上报天庭。 当然,昆仑宗主无需像天帝的臣子一样专门跑到天庭汇报,就是将写有弟子名讳的金册子沉入昆仑玉河,玉河逆流到天庭,最后在御座前的池子里浮上去,这样天帝就知道新一任昆仑弟子是谁了。天庭消息灵通,很快三界皆知,这样鬼妖中有为非作歹的也知道接下来该躲着谁走了。 天官惊讶:“他是昆仑宗的传人?” “是的。” 天官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勉强道:“小人这就去禀告天帝。宗主,小人告退,他日再上门请罪。” 萧逸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请走好。” 天官脚下生云,升天而去,仙乐跟香气也随之远去,那朵彩云收了光彩,变得跟寻常的白云无异。 姚原一见萧逸眼睛就亮了起来,几步便冲到了萧逸的面前,却碍于天官在场,没有吭声,好不容易熬到天官离开,他期待地问:“恩公,你是去寻找君如了吗?找到她了吗?” 他哀求而紧张地看着萧逸,想让他开口又怕他开口,那个纠结的样子看得萧逸笑了笑。 他不知道他带来的消息对姚原是好事还是坏事,因此垂下眼睛寻思了一下,慢慢道:“姚小公子,君如姑娘入了轮回……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抱歉。” 姚原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入了……轮回?”他像是不明白轮回这两个字的含义,呆呆地看着萧逸,过了一会儿才如同大梦初醒似得说:“这么说,她还是……死了……” 萧逸正打算安慰他,却见姚原展颜笑了起来:“这么说,她正在某一处好好地活着,再也不用殚精竭虑地试图保护我了吗?真好……真的是太好了……” 他独自欢喜了半天,又满怀期待地问:“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这个,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姚原更开心了:“我们肯定有缘分啊,都几生几世的感情了。就算没有缘分,我也会制造缘分的。”这一世,换他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她了…… 等他高兴完,萧逸低声道:“姚小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答应。” 姚原慷慨应允:“恩公对我恩重如山,只要我能办到,自是全力以赴。” 萧逸笑了笑:“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要请小公子割爱。君如姑娘送给你的那块隐石,是我好友之物。我那位好友,面冷心热,他大概是同情君如姑娘的遭遇,所以将这块隐石送给了她……但是这块隐石是他的本命石,若是被损害,对他将会是致命性的打击。所以,我想将它要回去……” 姚原一听就紧张了,连忙从荷包里掏出那块黑色的小石头,递给萧逸:“我不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所以冒昧占有了它,现在既然知道它对您的好友至关重要,自然要物归原主的。还请恩公代为感谢那位古道热肠的棋仙。我能力有限,大概没有偿还恩情的那一天了,但是在我有生之年,日日香火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萧逸笑了笑,将隐石收了起来:“那位梦魇小兄弟在哪里?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他说。” 姚原:“……”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阴影:“在我的影子里睡觉呢。说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恩公解决那个祸患之前,他还是不能结束这场苦差事啊。” 萧逸点点头,弯腰:“梦魇兄弟?”没人应他,萧逸觉得自己对着影子喊有些蠢,咳嗽了两声,手心升起了一团火焰,照在了姚原的影子上。 梦魇被光刺激得跳起来,转眼间又窜入了床下的阴影中:“谁谁?干嘛?敢打扰本大爷睡觉,不想活了吗?” 萧逸:“……我前一段时间路过梦魇族的部落,遇到了你们的几位长老……你盗取了族中秘宝,长老们很生气,已经发布了悬妖令全大陆的通缉你了。你最好小心一些。” 梦魇嗷了一声,眨眼间从萧逸的影子中蹿出来:“那怎么办?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萧逸哭笑不得:“你先起来,先前我不知情,所以什么都没做,现在既然知道你偷秘宝是为了救人,肯定会帮你说话的,你放心。” 梦魇:“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话长老们就听啊,我的意思是反正你这么厉害,干脆直接武力镇压,将长老们统统制服,将我的悬妖令撤了算了。” 萧逸摇摇头,微微笑了笑:“这个可不行呢。不过你说得对,长老们正在气头上,很有可能听不进我的话。不管听进听不进,你先试试好不好?我给你写封信,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你给长老们带去,看他们肯不肯撤去悬妖令……” 梦魇总觉得他想的法子有些不靠谱:“那万一悬妖令没有撤成,我反而自投罗网,被长老们扣下了怎么办?”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梦魇愣了一下:“哎?” “开玩笑的,”萧逸笑着摇了摇头,“要是不成,我就去你们部落救你。像你说的那样,直接武力镇服。” 梦魇感动得痛哭流涕:“你果然是个好人。哎,大哥,小弟以后就跟着你混了。收我当坐骑吧,让我也威风一把。” 萧逸笑道:“萧逸何德何能,能得您相助?您的来历不凡,不能屈才了呢。” 梦魇一听也是啊,自己的身价那么高,他一个小小的昆仑剑宗如何有资格驾驭自己,不由得扬起脸,拿鼻孔对着萧逸:“你说的没错,本大爷的确不是你这区区剑仙有资格拥有的。而且你这么穷,看样子也养不起我,还是算了。不是说要写解释的书信的吗?快写啊。” 萧逸:“……”他摇摇头,向姚原借来了纸笔写了一封信,双手奉上供给了梦魇大爷。 梦魇大爷睁开一只眼睛接过书信,扬了扬:“谢啦。” 在梦魇临行前,姚原诚恳地说:“你杀了我大哥,我本该恨你的,可是我又承了你两年守护的恩情,又该报答你……这些帐恐怕永远也算不清了,幸喜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了,恩怨皆可一笔勾销。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唧唧歪歪,还有完没完了?本大爷这就走了,你继续算那笔烂账吧。哦,对了,本大爷对你可从来没有什么恩情,你要是想报仇尽管来,就算你差点儿成仙,本大爷也不怕。” 说完,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潜入了阴影。 再说暮雪这边,她被管家带到了正堂接待客人的地方,然后管家说了一句在这等着就把她扔下走了。 暮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好不容易将那条缝睁得大了些,就看到眼前多了一个盘子,上面摆放着几个冰块,还有一块布。 “拿着。”确是去而复返的管家。 暮雪忍不住笑开了:“多谢。”原来他带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让她冰敷眼睛吗?真是贴心啊。这个晚辈活了那么大岁数总算没有活到狗肚子里去。 大概是觉得暮雪的这副尊容不大可能勾引他家少爷了,管家勉为其难地关心了一下:“你的眼睛怎么了?” 暮雪仰起脸,用那块布包着冰块敷眼睛:“哭得了。” “妖怪太厉害了?” 暮雪寻思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是!我不是被妖怪打哭了!我就是想哭了!想哭了懂吗?” 管家迅速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板着脸说:“恩。” 暮雪惊愕:“管家,你方才是笑了吗?我没有看错吧。”天呐,一直板着脸的老人家竟然也会笑,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 管家别过脸:“没有。” 暮雪很想扯住他的脸让他给她笑一个,哼,还有这么别扭的老人家。固执又别扭,就像那个谁谁一样! 那个谁谁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暮雪?” 暮雪条件反射性地面朝着声音的来源,甜甜地笑起来,:“恩?萧逸,我在这里。” 萧逸急步走过来,确认了她无恙,才松了口气:“你方才怎么没跟进去,我还以为……” 暮雪眨了眨勉强能睁开的红肿的眼睛:“恩?我没事呀,管家爷爷带我来这里敷眼睛。管家爷爷人可好了。” 管家很不给她面子的嗤笑一声,然后立刻望着远方,严肃又正直,装作笑的人不是他。 暮雪黑着脸:“……”她确定了,这个老人家果然看她不顺眼。 “我的事情办完了,现在就走吧。” 暮雪一听不好,她的事情还没办呢,立刻软着嗓子说:“萧逸,我很喜欢管家爷爷呢,想在这多留一个晚上,答应我好不好?”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管家被她拍马屁拍的很是受用,欠欠身说:“请务必多留一天容我们聊表谢意。” 萧逸立刻弯腰还礼,动作异常标准,形同最恭敬的晚辈,没有因为自己比对方年长许多岁便敷衍不到位。 他还没有想好措辞,暮雪便紧张地说:“答应我嘛,萧逸,很快的,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萧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很想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可惜暮雪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他什么也没看出来,是以勉强松口:“那好吧。” “萧逸,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说完,吧唧在萧逸的脸上亲了一口。 萧逸不可置信地摸摸脸:“暮雪,你干了什么?” “亲你呀,你不喜欢吗?”暮雪眨眨眼睛。 萧逸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勉强压下那个脱口而出的不喜欢,认真地说:“……以后请不要这样。” 暮雪失望地看着他,眼睛里水汪汪的,泪光未退。 萧逸像是被恶霸调戏的小媳妇,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将一瓶药给她递过去:“用这个抹抹眼睛,很快就好了。” 见装可怜不起效,暮雪鼓鼓腮:“恩,多谢你啦。”她仰着脸开始往眼睛周围涂抹药膏,突然想起什么:“萧逸,一会儿我要去大街上逛逛,买些东西。” 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动作,萧逸等她完全闭上眼睛才敢偷偷抬眼去看她的容颜,微微出神,听到她的话,他柔软而茫然地应了一声:“好啊,要我陪你去吗?” 暮雪的眼珠轻微地动了动,闪过一瞬间的思索:“恩,不用了。我要买女孩子用的东西,你跟着不方便。” 萧逸的眼睛湿润了起来,一个人怎么可以跟另一个人那么相似,就算师父站在她的身边,只怕他也说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 只是可惜,暮雪毕竟不是他的师父…… 暮雪沉默了一下,柔声道:“我出去办个事,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想我。回来以后我们就走,好不好?” 萧逸:“……”他无奈地摇头,叹气:“玩得尽兴,什么时候走没关系。”暮雪跟他同行之后,他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暮雪的眼睛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她鱼跃而起,用力地挥挥手:“那我走了。” 萧逸忍不住叮嘱:“别跑那么快,摔着了怎么办?注意安全……”他说话的功夫,暮雪已经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第100章 绑架 萧逸抱着长剑,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出一条小丝帕擦着清光的剑身:“你很喜欢她对不对?今天她拿着你,你都没反抗……” 清光没有说话,剑身震颤作为回应。 萧逸轻声道:“你觉得她跟师父长得一样,想问她是不是师父回来了?” 清光的震颤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疑惑。 “……天狐那个人你应该了解的,当初他费尽周折地杀死了师父,又怎么可能将师父复活?” 清光顿时倒在了他的腿上,有些郁郁寡欢的。 萧逸抚慰似的摸了摸它的剑身:“我知道你想师父了,所以很希望暮雪就是师父……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也只能认命……” 清光柔和地震鸣,像是在安慰他。 萧逸笑了笑,安静地出了一会儿神,说:“我也很想她……” 为你思之如狂,你却只是不知…… 从天亮等到天黑,萧逸一直没能等到暮雪回来,眼看着太阳坠下归墟,天空的光线收成一束敛入地下,萧逸终于坐不住了。 他走出门,刚好看到管家路过,便喊住了他:“请问,你们这的街市在哪里?” 管家奇道:“帝都有夜禁,这个时辰街市上的店铺应该都已经关门了啊,您去那里做什么呢?” “哦,跟我来的那个小女孩,不对,那个少女,你见过的,她下午说去街市上看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 管家的脸色突然变了,沉吟:“那可有些不妙啊。帝都有一个传说,距帝都北去三百里有一座汤山,山里有个妖怪,每个月圆之夜它都会来帝都掳人,专挑少女下手,所以每当月圆之夜帝都都会失踪一个正值年华的少女……算算日子,今天刚好是十五……” 在他说话的功夫,升上天空的月亮渐渐泛出迷离的血色,隐约透出几分不祥来。 萧逸的心一沉:“你说什么?” “您别急,这也只是个猜测。帝都人口众多,每年失踪的少女都是平凡人家的女儿,上报官府后便没了下文。唉,我年纪大了,一时间忘了这事,也就没有告诫你们。贵客别急,这样吧,您先去汤山看看,街市上呢,我派下人去找……” 话还没有说完,萧逸已经不见了。 暮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森的监牢里,三面墙都是山壁,只有一面是木栅栏,上面贴着符咒,让她没有办法施展法术逃出去。这应该是一座大山的腹部。 她本是去寻访一个人的,结果人没找到,刚出门口就被一阵妖风卷走了,最后的意识就是人群的惊呼声。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束缚,看来把她掳来的人对自己很有信心,不怕她逃跑。 暮雪四处看了看,刚转过头就被吓了一跳,一个灰衣人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 暮雪:“……”这人心理有病吧,见她醒了也不吭声,还等着她主动发现他。 “你是谁?” 灰衣人很好说话的样子:“我叫钧天。”但看外表的话,他这个人就像是个和气生财的店老板,总是一副和善的样子。不得不说,梦魇被他骗了固然有缺心眼的因素,也因为他的这幅样子太具有欺骗性了。 暮雪:“……”她可以装作不知道他是谁吗?这个凶残的变态为什么会盯上她啊? 她突然想起在狐山遇到的那个大妖,那个大妖看起来也像是个很有分量的妖怪,便问:“你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妖吗?他的身边有一只聒噪的乌鸦精。” 钧天笑眯眯地说:“我认识的身边跟着一只乌鸦精的只有一位,俊思那个老不死的。” 暮雪:“……”他们不对盘看来是真的。 暮雪沉吟:“他们齐聚狐山到底有什么意图?” 钧天摸着下巴,有问必答:“也没什么,就是狐族的一个小辈不自量力地用吾王的名义号召群妖,想要重建万妖军团,恭候吾王归来。俊思那家伙野心勃勃地想当万妖之王,就带着人手去了,打算趁机收拢前去投靠的妖怪们。不过,我听说昆仑剑宗将他们打的一哄而散了?” 暮雪礼尚往来,也颔首肯定了他的问题:“是的。” 钧天乐了:“散了也好,那帮子乌合之众难成气候,散了好。俊思那家伙可算是被打脸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估计会老实点吧。” 暮雪含笑道:“你们的王真的会回来吗?” 这次,钧天没有回答她,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你是主人藏在后山的那个人。” 暮雪抬起眼睛,好整以暇地说:“哦?此话怎讲?” 钧天似乎想试探她,盯着她的眼睛说:“主人将你藏得很深……他不准我们接近后山,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不过我很好奇,因为主人每天都要去后山一趟……所以那天我就偷偷地跟在他的后面去了那个冰洞,结果在那块冰里看到了你……你比那个时候长大了不少。” 这个变态把她掳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如果打消他的好奇心是不是能脱身?想到这里,暮雪说:“我还以为你会把我认作是水印,毕竟我跟她长得一样,你也见过她……” 钧天仍然看着她,像是她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不会认错的,水印早就死了,而且你跟她不一样。”奇怪,虽然她不是水印,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宗师的气度,跟八百年前遇到的那个女人一样。 暮雪轻笑:“哦?” “你的颈后有一片罂粟形的胎记,那个女人可没有。” 暮雪沉默。钧天说的是事实,她的颈后的确有一片花瓣形的胎记,透着浅浅的绯色,很是漂亮。 见此计无效,暮雪便低下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引起这个变态的注意。 可惜事与愿违,钧天站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 钧天摊摊手:“找点儿乐子。” 片刻之后,暮雪浑身是血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来,头发上也在滴滴答答地流着粘稠的血。 钧天剔着指甲,笑着说:“这就撑不住了?我还没有正式开始呢。”啧啧,这个女人还真是硬气,不管他怎么折磨她都一声不吭,也没有求饶,这让他少了很多乐趣呢。大概是又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傻子吧。他正这样想着,却发现暮雪突然动了。 许久没有动弹的暮雪伸出一只手拍在前面的地上,留下了一个洇开的血手印,艰难地向牢狱外爬去,她的目光涣散,濒临死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她向前爬去。 “呦,看你刚才那副淡定劲,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钧天笑眯眯地蹲下身,“结果也不过如此嘛,看样子你还怕死得紧。” “不……是……”暮雪的声音沙哑得不成形,“不是怕死,是求生。逸儿……逸儿他……”她的傻逸儿一直以为是自己给周围的人带去了不幸,若是她在此刻死了,逸儿他只怕会更坚信这一点吧。那样的话,他以后就再也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了吧。她怎么忍心让她的逸儿以后都孤单一个人呢? 然而现实不容乐观,她的生命力一点点流失,意识也不受控制地远去……在这个濒死的时刻,她的脑海突然浮现了多年前的昆仑山巅,那个少年回过身,安静地喊她师父的样子。 钧天踩住她的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拎到自己面前说:“都快死了还有心情记挂别人,真是闲的慌了,死心吧,你这个伤势撑不到他赶来救你了。”哎?一不小心玩过头了,忘了把她抓来的目的了,这样可不行。 钧天勉为其难地掏出一瓶丹药,掰开她的嘴塞了进去,勉强让她死不了便松开了她。 暮雪求生心切,艰难地咳嗽两声后,便咽下了丹药。钧天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她的警惕,他似乎不想让自己死,这说明自己对他还有用,不管什么用,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暮雪问:“所以呢,你掳我来有什么意图?总不会就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当然不是,”钧天说,“你也知道,萧逸两年前坏我好事,毁了我的乐趣,我总要找回场子,可是我又打不过他,只好请你来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总不能动手了吧。”这两年他没有去找姚原的麻烦,也是怕萧逸在姚原的身边的缘故。 他去帝都掳人就是为了激怒萧逸,引他离开姚原的身边,结果萧逸出乎意料地沉得住气,让他每每无功而返。不过他也没什么损失就是了,直到前天,他去帝都选猎物的时候,发现萧逸跟一个小女孩进了城,这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这么说,萧逸其实并不在安都,才刚进城?更古怪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不是主人藏在后山的那个嘛,还跟水印大师长得那么像…… 不过,他抓暮雪来并非是为了萧逸,而是为了他的主人。 他始终不肯相信主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可是如果没有死,主人又去哪里了呢?这一百年,连他也不知道主人在哪里,但是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女孩才是找到主人的关键所在。所以,他就趁着小女孩落单的时候将她掳了过来。 暮雪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闻言愕然,他的目标竟然是逸儿,他想让逸儿也遭受方才自己所经历的痛苦……想到这里,暮雪就觉得心脏一阵阵地抽搐,方才遭受酷刑之时都没有这么痛:“你把我当人质来威胁逸儿?” 钧天打了个响指:“答对了,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为了给报复增加点乐子,我决定,如果在天黑之前他找不到这里,我就要给你一些惩罚。” 暮雪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钧天哼着歌,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向她走了过来:“我们开始吧。” 暮雪愕然:“可是现在还不到天黑啊。” “我知道啊,”钧天摊摊手,瞳孔因为兴奋而在微微震颤,些许血色从眼白的部分弥漫而出,十分可怖,“可是我等不及了呢,所以我决定提前支取一些乐子。” 第101章 灰狼和钧天 不等他靠近,暮雪就低声道:“是因为你得不到吗?” 钧天怔了怔:“什么?” “我说,你这样厌恶别人有牵挂的人,是因为你没有吗?” 一直挂在钧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暮雪:“你再说一遍?”他猛地掐住暮雪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暮雪哈地笑出声,那眼睛还是明亮而锐利的:“你非要杀姚原来折磨君如,还不是因为没人肯为你着想,没人一心一意地保护你!你只是单纯地想毁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已。真是可怜……” 刹那间心中涌起的厌恶让钧天控制不住杀意地掐住了暮雪的喉咙,慢慢收紧:“不要把我说的那么软弱,你所谓的真情对我来说是非常可笑的东西,我杀姚原不过是因为那样能让我开心,跟你说的没有任何关系。” 暮雪脸憋得通红,还在一字一句地挑衅他:“真、的、吗?” 钧天暴怒地将她扔了出去。 暮雪撞到山壁上又滑落下去,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咳出了一嘴的血,她的眼皮渐渐地耷拉了下去。逸儿,对不起…… 即使你孤独地活着,也胜过悲伤地死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幸好…… 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的是,她颈后的胎记突然闪烁了两下,似乎感受到了暮雪生命征兆的微弱,那个胎记疯狂地跳跃了起来…… 钧天的铁链蛇一般咬向暮雪的后颈,想将她纤细的脖子砸断。 正在此时,似乎有什么无形的禁锢被打开,暮雪浑身重重地震了一下,巨大的力量沿着她的四肢百骸脱缰一般的注入,抑制已久的自愈能力被解封,一路修复着所有的伤口。她的手猛然抬起来,握住了锁链,像是握住了蛇的七寸。 钧天一愣,就算他不明白眼前的场景意味着什么,他也明白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发生了,当即将所有的妖力灌入锁链中,急于将暮雪毙于锁链之下。然而锁链像是垂死的蛇猛地摆动了一下,紧接着便不动了。 暮雪的眼睛猛然睁开,瞳仁赫然变成了全然的透明,她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看着钧天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漠然而高高在上。 钧天颤栗了起来,不不,那不是……她是……她是…… 暮雪猛地一拽锁链,钧天登时高速撞向洞壁,他吃痛地坐起来,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女子缓步向他走来。 暮雪的眸子冷冽,看也不看他一眼,却准确地将他举到了空中,手指发力,想将他活活掐死。方才的情形完全倒转了。 钧天刚想求饶,就惊愕地发现,从未照进这个山洞的月光竟然从头顶洒落了,他翻着白眼向上看,发现半座山都在无声无息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滑去,将这个位于深深的山腹中的山洞暴露了出来。有人一剑将这座山劈成了两半!这种力量!这种力量只有…… 暮雪冷漠地抬首张望了一下,眼底深处的金光闪烁了一下,将钧天扔到了地上,下一刻,她的目光徒然变了,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她没有倒在地上,因为踏入山洞的萧逸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臂,让她瘫软在自己的怀里。 不等萧逸开口,暮雪抢先道:“萧逸,我没有撒谎,被大灰狼掳来不是我撒谎的结果。” 但是她的玩笑没能减轻萧逸的痛苦,他浑身发抖地看着暮雪身上覆盖的厚厚的干涸的血痂,又看了看地上流的血溪,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顷刻间,他热泪盈眶:“暮雪……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结果他还是谁都保护不了…… 暮雪歪头看着他,虚弱地拭去他的泪水,低声道:“逸儿,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说着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钧天想趁机逃走,却被无数把飞剑逼了回来,他在飞剑中飞快逃窜,锁链哗啦啦地动起来,同飞剑对撞迸出星星点点的电火花,钧天操纵着锁链回环缭绕,将飞剑束缚住。 萧逸颤抖地将手搁到暮雪的鼻下,发现气息尚存,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剑光如霜,照的满室皆白,锁链寸寸断裂,掉落一地,静静地还原成一个金属环。 钧天讪讪地说:“宗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说着,眼珠子急转寻找着逃脱的机会。 萧逸并不看他,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这个时候,萧逸怀里的暮雪突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她的手指动了动,指指钧天,又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钧天当即色变。注意到他古怪的目光,萧逸满面怒容,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钧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惊慌地移开视线,咳嗽两声,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在暮雪的身上转了一圈,发现她妖异的金眸已经闭上了,不过他也确定了,方才看到的人不是他的错觉,那是…… 萧逸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钧天见了他这个样子,反而平静了下来:“没有,我无话可说。我只想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万剑加身。” 钧天的嘴角弯了弯,恶劣地说:“还真是仁慈呢,昆仑宗主,这就是你能想出的最严厉的惩罚了吧?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折磨人的法子,比如我是如何折磨她的?” “该死!”萧逸的眼中满是泪水,他一字一顿道,“该死!” 钧天摊摊手:“我一直都该死啊,你不是知道吗?” 无数飞剑以他为中心,齐齐刺了下去,钧天却突然道:“等等。” 飞剑静止了一瞬:“您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逸伸手为暮雪拭去脸上的血污,眼中的目光的温度还在持续下降,动作却轻柔。 钧天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死不足惜,但是我想问问你,若是你知道有今日,当初还会救我吗?” 萧逸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说:“会的。那个时候你没有犯下任何恶事,只是一位心存善意的小狼妖而已。” “心存善意?”钧天挑了挑眉,“当初你和主人同样救了我,而且你又救我在先,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追随他而不选择你吗?因为我天生就是个恶徒啊,我在他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我认他为主,却选择跟你为敌。” 他的眸色暗了下去:“你当初,就不该救我的。” 萧逸低声道:“没有人天生就是邪恶的,当初的你肯为同伴舍身,为了保护他们跟原来的主人拼命,说明那个时候你心里还是有善意尚存的。” 钧天叹息:“你还是那样的……” 飞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也中止了他的话。 被插得像只人形刺猬的钧天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口里喷出了一口血,他蓦然大笑:“我的主人已经回来了,你不知道吗?他一直在你的身边啊,你竟然愚蠢得没有发现……” 那些飞剑噗嗤又往里刺了几寸,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钧天倒了下去,变回了原形,这次是死的透透的了。 萧逸打横抱起暮雪,走出了山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洞口多了一道斜行的黑影,他从洞外缓步走到钧天的尸体旁边,微抬起手,金光洒落,那些飞剑刺出的伤口在一分分地弥合,不知过了多久,钧天的口中有了生气,胸膛也开始起伏起来,渐渐地有了生命的特征。 生死本是大事,可是在来人的手中,逆转生死成了眨眼间的小事,不值一提。 钧天完好无损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见来人登时双膝一软,跪下了,他谄媚地笑:“主人。我就说方才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看到了您的存在了嘛。收到您的暗示我立刻抓紧时间让萧逸杀了我,因为我相信您会救我的。您对我的速度还满意吗?” 天狐:“……”懒得搭理他。 钧天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不过,这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女人的躯体里?” “她是我的分身。”天狐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显然不欲多说。 钧天转了转眼珠:“那您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现身,非要让萧逸杀了我呢?”其实他想问的是难道主人打不过萧逸,所以躲着他吗? 天狐焉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蠢货!他若是不杀了你如何能够善罢甘休,而且死人能够做很多事情。我不是教过你吗?盯上一个猎物的时候,除非一击封喉,否则不要惊动它。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又不能杀了他,被他盯上可就不好了。” 钧天讨好地说:“您果然活着,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在等着主人归来,您到底去哪里了?” 天狐任他像狗一样的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不无遗憾地说:“我本来想借假死避过死劫的,但是好像失败了。天道果然不可欺啊。” 钧天一听便大为紧张:“那怎么办?有什么是属下能去做的吗?” 天狐斜睨着他:“我都做不了的事情,你能做什么?我虽然没有避过死劫,但是加诸在我身上的束缚至少都已经消失了。换句话说,你对我的用处已经没有了呢。”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钧天,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钧天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扑上去跪在他的脚下:“主人,属下愚钝,还请主人告知我哪里做错了,属下会改。还请主人留属下一条贱命,好让属下继续为主人效劳。” 天狐嗤笑:“你还不算是没救,至少能看出来我看你不顺眼。” 钧天干笑:“属下对主人忠心耿耿,当然要时刻揣摩主人的喜怒哀乐,才能伺候好主子。” 天狐讽刺地说:“真是个好奴才。”他生就一双氤氲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时候轻佻而风流,原本该令无数少女脸红心跳的,可是被十足十的邪气一压,顿时变成了心惊肉跳。 钧天的心还没有掉回肚子里,就听见主人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向萧逸透露我还活着的讯息也是为了取悦我吗?” 钧天的汗刷地就下来了。 天狐没有任何火气,笑吟吟地说:“因为八百年前他救了你?”与他的笑语不同的是,他的手指间已经出现了呼啸奔走的黑气。 钧天的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那个黑气就过来了,连神人都在这黑气下丧命了,他又如何能幸免? 第102章 天狐 天狐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八百年前你就是这样……那个时候,你故作对他不屑,是想打消我杀他的念头?还几次为他开脱,想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水灵的身上……唔,有一次你倒是主动请缨了,我猜猜看,该不会是想趁机放他一条生路吧?” 随着他的话,钧天的心里不由自主地飘出了真实的念头,一些要命的真实念头。 天狐垂下眼睛斜睨着钧天:“恩?你效忠的对象是他?” 钧天跪着爬到天狐的脚下,陪笑:“主人,主人,你听我说啊,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顾及到他人的救命之恩?还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天狐表情不变,看不出喜怒,只是口气里已然带了森然的杀气:“你知道我能倾听心声的。” 钧天见瞒不过他,讪笑:“就这一次,我提醒他一次算是偿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从今以后再也不必受因果报应,不是很好吗?这样我才能全心全意地为您效劳啊主人,主人你要看到我的一片苦心啊。”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对那位昆仑剑宗抱有一种不自觉的避让,不是因为萧逸救了他,而是因为萧逸曾经为他掉过一滴眼泪,在八百年前他濒死的时候,在他还没有人形的时候,那位昆仑剑宗半跪在它的身旁,为他掉下了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滴也是唯一一滴眼泪…… 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今日的提醒已经算是逾矩,从此以后他们恩怨两清,再见面只会是仇敌了。 钧天陪着笑:“主人,我错了,以后不敢再犯了,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天狐见他跪爬过来,冷淡地后退了一步,说:“这次就绕你一回,但是你记住,没有下次!还有,以后不准你动那个女人!她对我还有用!” 钧天顿时什么都不敢问了,继续表忠心:“是。吾王,我就知道您没有死,所以一直在忠心耿耿地等您回来。现在可算是把您盼回来了。您既然回来了,就重新组织群妖吧,让它们都知道,您回来了。” 天狐漫不经心地说:“可是我觉得你这一百多年过得很逍遥自在啊。”期盼他归来?可笑,树倒猕猴散,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哼,逐利而走的虎狼贪婪之辈。 钧天总觉得今天主人看他格外地不顺眼,是因为一百年前主人死了他第一个逃走了吗?想到这里钧天不由得干笑:“主人,你还在怪我逃走的事情吗?我那是不得已啊,我相信主人是不可能被萧逸杀死的,所以带着手下逃走保存实力,好等着您回来东山再起啊……” 天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抬步往外走去。 “主人,你去哪里?”钧天慌道。 “跟着我就杀了你哦。” 钧天一听,连忙将迈出去的腿收回来,又退了一步才敢开口:“您又要找乐子了?” “是啊,一百年前没有完成的事情,不久之后就能毫不费力地完成了。”天狐感慨,“八百年前我预感萧逸会成为我的阻碍,八百年后这一预感果然应验了。” 钧天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主人那么厉害,区区一个萧逸又如何能挡住您的道路?他能伤到您完全是您允许的……” 这次,不等他说完,天狐就消失了。 萧逸抱着暮雪回到了姚府,他沉着脸绕过惊慌奔出来的姚原和惊讶询问的管家,将暮雪安置在了床上。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检查了暮雪的身体状况,发现她身上血迹虽然多,也只是看起来吓人,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可是那个血又像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事情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那些血是哪来的?总不能是钧□□她泼了一盆狗血吧? 莫非她真的是水灵,不过跟师父不一样的是,她只有在重伤的时候才能发挥自愈能力? 轻轻探了探她的额头,萧逸想,暮雪,你到底是什么人? 管家亲自端了一盆水进来,说:“用水给她擦擦身子吧。总不能让姑娘家一直这样脏着吧。” 萧逸回过神:“请找一位丫鬟过来吧。”说完,就自觉地避了出去。不过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抱着清光站到了门口,像是一座门神。 管家如言喊来了一位丫鬟,见状惊愕:“您这是?” 萧逸低下眼睛弧度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我今晚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守着她等她醒过来吧。” “这样吧,我安排您住隔壁怎么样?” 萧逸温和但坚定地摇头:“不必了,您去休息吧。今天还要多谢您,不然我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暮雪。”他想起踏入洞内见到的那个场景,颦起了眉,深深躬身:“多谢您对她的照拂。” 管家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做的微不足道,哪有您对少爷的恩情大?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像我的孙子一样,所以我很感激您为他做的一切呢。” 萧逸淡淡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您快去休息吧,祝您今晚做个美梦。” 管家见劝说无效,只好摇摇头走开了。 萧逸仰望着天边的血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天狐会归来吗?从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听到这句话呢,天狐回来了也好,他们之间还有很大一笔账要算。他也觉得,杀天狐一次不够解恨呢。 暮雪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而她的神识却感知到了门外萧逸的存在,他应该是故意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迹,好让她能够安心。真是个傻孩子…… 不过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被钧天掳去,然后被他虐待,自己激怒他想让他杀了自己,再接着就忘记发生了什么了…… 蓦然,一阵跟被钧天折磨时候的剧痛闪电般传遍了全身,钧天先前埋在她身上的诅咒在此刻发作了,他原本就没想让她继续活着…… 光明飞快地后退,暮雪逐渐沉入了黑暗和冰冷的深渊…… 萧逸正在默默地算着君如的转世所在,她的命运会如何,以及她跟姚原还会不会有交集…… 正在此时,他悚然一惊,猛地回头,身形化作一道聚散的黑影来到了暮雪的床前,又在瞬间成形,伸手拨开了她的眼皮。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暮雪的灵魂突然便消失了,这意味着她的灵魂没有离开便无影无踪了,消失的突兀而诡异。 萧逸的手颤抖了起来。不是他的错觉,暮雪的眼睛毫无神采。床上的人已经成了一具空躯壳。 暮雪处身黑暗,全然的黑暗之中,见不到一丝光,连自己的存在也快要被遗忘。风声呼啸往来,似乎有无数的东西从她的身边经过。暮雪升起了一团小火苗,火光照亮了她的小手,她又回到了小女孩的形态。 这一升起火光不要紧,所有的风声都静止了,那些黑气像是看到了什么狼见到了新鲜的血肉,疯了一般地向她涌了过来。 一只秀气的手及时出现,掐灭了那个火光,黑气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又飞走了。 一个男声响起:“你身上有我打下的烙印,只要你不点火引起它们的注意,它们就不会伤害你。你的体质很特殊,特别的吸引它们,注意不要被它们沾上,否则你会死。” 暮雪的声音轻而细:“烙印?” “是的,这样的话不管你在哪里,即使入了轮回投胎转世,我也可以找到你。” 暮雪哦了一声,她像是在做梦,无法明白自己被打下烙印有什么意义,而是继续问:“它们?” 她的思维有些跳脱,男子却在第一时间领会了她的问题:“它们是一群怪物,见不得光和热,只想着要吞噬一切光和热的东西,而没有自己的思想。” “你的样子?”即使看不见,暮雪也向着男声响起的方向看了过去,她蓦然想起这里不能有光明,改口,“不用了。” 一点金光亮了起来,那光芒越来越盛,渐渐照亮了这个空间,暮雪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光明找不到的地方是全然的漆黑,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热没有任何物体的存在,只有虚无和黑暗。 那些黑气见了如此强盛的光明,疯了一般撞了过来,想要将他们吞噬,金光的外围在一寸寸地缩小,眨眼间黑暗就蔓延到了男子的手。 暮雪怔了怔,抬手覆盖住男子的手,试图阻止那些黑暗将他吞没,却听男子说:“退下!” 这话竟然是对那些黑气说的。 像是臣子对君王的退让,那些黑气听了他的命令,竟然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男人冷淡地说:“我吗?我是你的一个故人。” 暮雪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道:“朋友。” 男人的目光转向她,漠然:“哦?” “救我,故人,是朋友。” 男人冷笑:“那你可就错了,我是你的仇人哦,你恨我入骨,一直想要杀了我。” 他偏过脸静静地看着暮雪,轻声道:“我也恨你。” 暮雪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说恨自己的时候,眼中的恨意是真的,她疑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不要以为我救你就是你的朋友了,我救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很大很大的用处,大到就算我恨你,也仍然要来带你出去。” 暮雪有些难过,低下头不说话了。 第103章 启程 男人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冷淡地说:“走吧。” 暮雪踉跄着被他拉着往前走,却不敢让他走慢些。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子对她的隐隐的恨意和敌意,却不知道这份恨意从何而来。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的问题太多了,”男子顿了顿,轻声道,“不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因为你受了刺激,很大很大的刺激……” 刺激?暮雪颦眉想了想,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人,他笑眯眯地举起什么刺入了自己的身体,刹那间,前所未有的剧痛传遍了全身,她想嘶声大叫,却只能忍住。可是那个痛苦似乎没有尽头,她越来越痛,痛的想要立刻死掉,却无法解脱…… 暮雪的脸色刷的白了,她蓦然甩脱男子的手,抱着胳膊后退,沉默地看着男子。外面太疼了,她不想出去。 男子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疼!” 男子没有安抚她,而是举起了另一只手,冷冷地说:“不想出去?怕疼?信不信我让你更疼?” 暮雪有些害怕,在这里,她所有的真实情绪都被毫无保留地释放,无法隐藏:“朋友?”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凶呢? “笑死人了,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朋友。少玷污朋友这个词了!”男子蓦然大吼,“滚!” 暮雪捂着耳朵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男子的袖子。男子打掉她的手,将她用力地向外推去。在他推的方向,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光明的痕迹。 “滚啊。” 暮雪再一次扯住了他的袖子,仰起脸沉默地看着他,摇头。 男子怒极反笑,笑完之后他有些疲倦:“去吧。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你不想见到他了吗?” 等着她的人?暮雪怔了怔,脑海中出现了一位抱着长剑的黑衣男子,他似乎对她的话感到很无奈,微微笑着偏过头去,神色温柔。那是……那是…… 是了,他还在等着她。她的逸儿还在等着她,她怎么能在这里……暮雪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的身体急速长大,扑入了那点渺茫的光明。 刚接触到那点儿光明,她就听到了萧逸的喊声,他沉声道:“暮雪。”每隔个两声数的时间就再喊一声,还是不温不火的。他的呼唤中暗含了招魂之术,对于离体的灵魂来说是指路明灯,隔着上万里的路都能被听到。 室内灯光如海,无数蜡烛的明亮的火焰将暮雪躺着的床围在正中间,不管外面的风声有多大,那些火苗都直直地燃烧着,纹丝不动,似乎被什么力量守护着。 但她的正上空,招魂幡却无风自动,烈烈作舞。 暮雪睁开眼睛,对了一下光才看清萧逸,如梦的灯光中,他的容颜清晰而沉稳,一如昔年。 她缓缓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句:“萧逸。” 萧逸恩了一声,为她掖了掖被子:“你中了诅咒,我已经给你解过咒了。” 暮雪紧张地问:“你有没有事?” 萧逸怔了怔,笑了:“无事。我上次经过梦魇族,专门向他们讨教了解咒之法,这个诅咒虽然恶毒,但并不是无法可解的……” “萧逸。” “恩?” “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萧逸答非所问地说:“我找不到你的魂魄,哪里都找过了。在你离体的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暮雪用力地想了想,发现脑海中空空如也,什么也记不起来。有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忘了。” 萧逸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你的灵魂突然就消失了。我一直在门外,没有看到你出去。你回来的时候跟去的时候一样突兀,就是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躯体里……招魂幡能指引灵魂所在,可是它也无法寻到你的去处,这说明,你去的地方很奇异,它能瞬间抵达,又能隔绝探查,那它必然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下次会不会再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也不知道你下一次离开还能不能回来,所以你必须要记起来去了哪里,这样,我才可以去救你。” 暮雪从被子下面露出漆黑的眸子看着萧逸,小声地说:“萧逸,你不赶我走啊?” 萧逸怔了怔,垂眼笑了笑:“恩,不赶你走,至少确保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再赶你走。”这个孩子很是敏锐,她竟然洞察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大概上次他让她离开自己的经历也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吧。 暮雪哀求:“那你以后也不要赶我走嘛,钧天是冲我来的,我离魂也不是你的原因,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赶我走吗?” 她说的可怜兮兮的,倒让萧逸有些不忍心,他想起踏入山洞那一刻的场景便觉得心如刀绞,是他的错,他没能保护好她。 暮雪见他不言语,焦急地追问了一句:“我保证听你的话不给你添麻烦嘛,萧逸,答应我好不好?” 萧逸低声道:“暮雪,我没有办法承诺你什么。曾经我以为只要我拼尽全力,许下的诺言都能实现,后来我发现,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的……” 暮雪愣愣地看着他,垂泪,她问:“萧逸,你已经不相信永恒了吗?” 萧逸笑了笑,淡淡地说:“暮雪,你总会长大,会向往外面的世界,或许有一天,我向你许下的诺言会成为你的枷锁,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暮雪抬起胳膊遮住泪眼:“不管,你要答应我。” 萧逸哭笑不得:“你还想让眼睛肿起来吗?而且我们不是在说正事吗?事关你的生死你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 暮雪睁开一只眼睛:“我好像记起来了一点儿,你答应我刚才的事情我就告诉你。” 萧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知道这是萧逸生气的表现,暮雪只好乖乖地说:“我去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唔……那里给我一种很冷的感觉,就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死亡……其他的就不记得了。” 萧逸颦眉,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头绪,只好说:“你先休息吧,放心,我会在门外守着你的。别怕。” 暮雪的眼睛弯了起来:“恩。只要你握住我的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萧逸叹气:“你是大姑娘了,我在你的房间已是逾矩……” 片刻后,暮雪握着萧逸的手甜甜地入睡了,萧逸则一脸麻木地枯坐。 暮雪休息了一晚后便生龙活虎,似乎那些伤害从来没有加诸到她的身上。他们不便再在此耽搁,双双去向姚原告辞。 姚原和管家一起将二人送到了城外。 萧逸向着两个人弯弯腰:“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两位请回去吧。” 姚原有些舍不得萧逸:“恩公,您一定要保重啊。” 萧逸微微笑了起来:“姚小公子,我那日向天官说的要收你为徒的决议并不是随口说的,而是真有此意,你天分极高,而且前世是一个小有成就的修道者,今世修行可事半功倍。你可愿随我修行,成为昆仑宗的传人?” 年轻的世家子弟浮现出羞涩的笑意,再次以相同的理由婉转地拒绝了萧逸:“修仙虽可得长生,但姚原贪恋红尘浮世,不愿离开,多谢恩公美意。” “好孩子,也许你的决定比较明智也说不定。”萧逸欲言又止。 单看外表,萧逸跟姚原一般大小,虽慈爱地称呼姚原为好孩子,却也奇怪地没有任何不和谐之处。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有倚老卖老之嫌,由萧逸做来,却自然而妥帖,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淳淳教诲。 姚原也不在意自己被当做小辈看待,只是又鞠了一个躬,深深地了解眼前的人的爱护之心,打心底里敬重眼前的这位心胸开阔的长辈。 暮雪问:“你是想去找君如姑娘对吗?” 姚原脸一红:“她、她是我的妻子,无故离家这么久,我当然、当然要寻她回来。” 萧逸呆了呆,有心提点他,但是天机不可泄露,只好隐晦地暗示:“找的时候往东南方向去,红色是你的幸运色。” 姚原大喜过望:“多谢恩公。” 想了想,他又扭捏着问:“那,那大哥?” 萧逸掐指算了算:“还是东南方向。” 姚原撩起衣摆给他跪下了,神情轩昂,是个好儿郎。 “多谢恩公。” 萧逸弯腰将他扶起来:“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管家笑着说:“贵客此行可有方向?” 萧逸微阖起眼,摇了摇头。暮雪有所察觉,立刻扯了扯他的袖子。 管家注意到两个人的动作,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听说下个月南方的镇江将会举行一场烟花盛会,两位若是有空,可以去那里看看。” 暮雪欢喜地说:“萧逸,我们去看看吧,我听说那个盛会很美呢。” “好啊。那么,告辞。” 类似于呼啸的风声拂过,两个人瞬间变成白光腾入空中消失在天际。 姚原手搭凉棚看了看,揉了揉眼睛:“哎呀,眼中进了沙子了。” 管家只是笑。 不久之后,帝都又有了一件新传言,说是姚家的那位备受关注的差点儿上天的活神仙姚小公子收养了一位穷人家的养不起的孩子,把他当做子嗣培养,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十分优待,都感慨那个孩子修了八辈子的福才有这辈子的好运,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个孩子只修了一辈子就有了这辈子的福气。 姚原见到他的时候,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了一句让他莫名其妙的话:“大哥,好久不见。” 老管家听了这句话当场落泪,他已年迈,不能常伴小少爷身边,这么多年,小少爷死都不肯娶亲,说是要找那个女人回来,让他无比忧心,如今虽然只找到了一个,但也足以让人宽慰了。 帝都的那些人还不知道的是,姚原费劲周折地找到姚立的转世,不仅是出于前世的兄弟情,还出于一个承诺,一个很久以前的玩笑似的承诺。 那个瘦弱的男孩后来也曾问过姚原,为什么他要收养自己,当时姚原是这样回答他的,姚原说:“大哥,我答应过你,要对你好的。只要我活着一天,都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不惜一切代价。” 君如虽然还没有找到,但是在他有生之年,他都会不惜一切地去寻找。一天天地找下去,总能找到的,不是吗? 第104章 故地重游 离开帝都上空后,一直沉默的萧逸低声道:“暮雪,我想去鬼城看看。” 鬼城。从山谷里升起的风声一如八百年前,呜呜作响,它们与两人擦肩而过,呼啸离去,从不回头。风声送来了山谷里的喊杀声和风沙鲜血的味道,像是那些战士的灵魂依然在为国土家人浴血奋战。当年算得上是一座小山的小山丘已经变成了大土坡,昭泽也缩水了,河岸向内推移了数百步,那片芦苇丛也已经消失了。接近九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地方。 萧逸听了一会儿便觉得周身生凉,那些欢愉和轻松似乎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让他时常觉得很是倦怠。 天气比较冷,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粒,扑簌簌地寂寞地响着,打在身上微微的刺痛。 暮雪笑道:“这里的地形很奇特,它似乎能记录声音,然后再借助风声重现。萧逸你听,这个风声里还有将军的喊声呢。” 萧逸被她拉回了注意力,侧目听了听,果真在风声里隐隐约约地辨别出了类似于“兄弟”的喊声,便笑了笑:“还真是。”他未免有些遗憾,若是这里的风声记录下师父的话就好了。 “走吧。” 暮雪的瞳孔动了动:“萧逸,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会儿。” 萧逸怔了怔:“你想做什么?” 暮雪天真地笑:“我想说一些话,等几百年后再回来听听我留下的话,一定会很有趣,对了……”她的手合拢在嘴旁,大喊:“萧逸,萧逸,萧逸。” 山谷里传来了沉闷的回声:“……逸……萧……逸……” 暮雪满意地把住萧逸的胳膊:“你也来。这样喊完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萧逸不自在地说:“还是……不要了吧……” 暮雪眨着总是水灵灵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萧逸抿抿唇,微微侧身不再看她。暮雪跨了一大步,绕到他的面前,继续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萧逸招架不住,还想垂死挣扎:“没、没什么可喊的。” 暮雪想了想:“这样吧,我先走开一会儿,你把想对你师父喊的话说出来,然后从今天起就不要想她了好不好?如果想她的话就掐自己一下,努力想想别的事情。” 伊人在侧,温言软语,如同故人归来。 萧逸没有拒绝的能力,他轻轻点头:“好吧。不要走远,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暮雪欢快地恩了一声,转身就想跑,却被萧逸喊住了。 “暮雪,你怕鬼吗?” 暮雪诧异地转了转眼珠:“不怕啊,怎么了?” “那你在寿阳的陵墓中很害怕的样子,为什么?” “因为那个环境很可怕啊,总觉得会有可怕的东西出现呢。”暮雪无邪地歪歪头,微笑。 萧逸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轻声道:“是蛇吗?我是说,那个可怕的东西会不会是蛇?” “蛇?”暮雪皱眉想了想,否定,“不是呢。”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苦笑:“哦,那你去吧。”真是的,他还在期待着什么吗?初遇她之时那条蛇妖无疑是她杀的,她怎么可能怕蛇呢? 暮雪笑脸大大地点头,张开双臂跑下山坡,在那个大到可以称海的湖边站定,眺望着结冰的湖面不动了。山水空明,风景如画。 萧逸并没有对着山谷喊话,而是默默地追随着暮雪的身影,看着她,直到暮雪转过头向他的立足地张望他才装作刚看过去的样子,冲她招了招手。 暮雪背着手往这边走了几步,蓦然想起什么,顿时换成了欢快的步子跑过来,大老远地就喊:“萧逸,你对你的师父说了什么?” 萧逸微笑不语。暮雪自觉地检讨:“哦,这是你的秘密,不能问的。好了,现在改换我了,你去那边等我。” 大约过了很久,暮雪才从背后接近了萧逸:“萧逸。” 萧逸闻声回头,下唇顿时被两片柔软轻轻含住了,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暮雪的近在咫尺的容颜,短时间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暮雪的眼睛弯了起来,伸出胳膊想要搂住萧逸的脖子,却被萧逸一左一右地握住了手腕,从自己身上扯开了。 暮雪嘟起嘴:“萧逸,你干什么呀?” 萧逸露出十分的隐忍之色,将她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举到她的头顶,按了按眉心:“这是我想问你的,你在干什么?” 暮雪如同偷腥的猫儿,眯起了眼睛:“亲你呀。” 萧逸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人是不能乱亲的,只有喜欢的人才能亲。” 暮雪不假思索地说:“没错啊,我很喜欢你,所以才会亲你啊。” 萧逸被她的逻辑打败了,一时间有些无力:“你大概不明白我说的喜欢的意思,我……”话音未落,暮雪又在他的嘴上轻轻撞了一下:“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我想亲你就亲喽。” 萧逸摸了摸嘴唇,面无表情地说:“暮雪!”那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了咬牙切齿的怒气。 暮雪见势不妙,挣脱萧逸的手就想跑,却被萧逸一句话定在了原地:“您要抛下我一个人走吗?” 接近中午的时候,一座无名小镇的唯一的一家客栈迎来了两位客人。门外风雪正盛,两个人一进来就带起了一阵寒意,让烤着炉火的店小二精神一震。 先进来的是位清逸的男子,他体贴地为后面的姑娘掀开挡风的厚帘子,等她进来才跟着进来了。然而这位体贴的男子却像是没有看到姑娘手上捧着的沉重的剑匣,自顾自地向掌柜地交了银钱,开了两个房间。 店小二有些看不下去,那位姑娘的胳膊一直在抖啊抖,明显是搬重物太长时间所致,那个重物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剑匣了。此刻那个剑匣一直在上下震颤,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那位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男子的背影,快速轻柔地将剑匣放到了客栈的桌子上,看样子想偷偷地休息一会儿,结果剑匣突然震鸣了一下,那位黑衣男子如有感应地回头,沉声道:“暮雪。” 暮雪苦着脸又将剑匣捧了起来,手越发地抖了,趁着萧逸不注意,她作势在剑匣上敲了几下。会告状的剑灵什么的,果然是个可恶的存在。 萧逸也注意到了她的手在发抖,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刚想说什么,就听那个店小二义愤填膺地开口了:“这位客人,女儿家力弱体虚,你怎么能让她拿着这么重的东西呢?男人就应该有担当,苦累的活主动干……” 说着,店小二就愤怒地去抱那个剑匣,结果没能拿起来,反而被反弹的力道击中,坐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剑匣落了下来。 暮雪及时伸手,一只手抓住了剑匣,免了店小二被砸死的厄运。这次,她拿的又准又稳,方才的脱力明显是装的。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小声地对店小二说:“他不是不想帮我拿,而是我做错了事,他这是在惩罚我呢。” 店小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惊魂未定,也小声地问她:“你犯了什么错,他要这样惩罚你。” 暮雪的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嗽两声,望天:“亲、亲了他两口。” 店小二看向萧逸的目光顿时古怪了起来,鄙视而谴责。 萧逸的头很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把清光给我,你去休息吧。” 暮雪欢呼一声,将清光隔空扔给了萧逸,活动着手腕。 见暮雪不动,萧逸接住清光后也没有上楼,而是无奈地站在原地等她。 店小二看了看暮雪,又看看萧逸,神秘地问:“二位是夫妻吗?怎么不住一个房间?” 萧逸愕然:“不是……” 店小二截断他的话:“是夫妻没错吧,看这长相气质不是夫妻谁信啊?” 暮雪憋笑:“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夫妻来着,刚成亲没多少,昨天晚上他想让我这样再那样地配合他,我不从,只亲了他两口,所以他就……你懂的!” 萧逸喝道:“暮雪!”荒谬,先前暮雪小的时候罗邺说她是自己的私生女,长大了又变成自己的妻子了,他俩到底哪里相似了? 店小二看着萧逸的目光越发地谴责。萧逸叹口气,放弃了解释,转过头看着门外,由他去了。 暮雪见萧逸被打败了,很是满意,问店小二:“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给我讲讲。”说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晃了晃,狡黠地笑起来:“讲完了这个给你。” 一见银子,店小二像是打了鸡血,动力满满,他拿起装筷子的竹筒啪地打在桌子上:“要说我们太平镇啊,是个小地方,别的没有,好玩的地方不少,这头一个值得一去的地方无疑是长寿村了。” 萧逸无奈地叹口气,也走过来在两人的身旁坐下了。 暮雪讶然:“长寿村?” “恩,这个村子出了一位长寿老人,你猜怎么着?他活了八百多岁了,八百多岁,一点儿水分都不掺的,我的太太太太爷爷小时候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形象,到了我这辈,他还是那个样子,八百多年都没变过……” “……很多老人都慕名前去,希望能被他摸摸头顶,说是这样能长寿。他们村把他当做老寿星供奉着,对了,他们村还有一个长寿泉,那个要收钱的,一滴比黄金还贵,但是那些达官贵族都大老远地跑去喝泉水,说是能延年益寿,因为据说那位老寿星就是喝了那个泉水才不死的。” 第105章 长寿村 暮雪同萧逸交换了一个眼神,结果萧逸没能领会她的意思,询问地看着她。 暮雪扶额,将碎银子给店小二,将他打发走,凑到萧逸的耳边嘀嘀咕咕:“那个老人会不会是妖怪?” 萧逸寻思了一下,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答案:“有可能。” 暮雪倒了一杯茶,举在手里活力满满地说:“那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捉妖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很有动力啊。萧逸,你不觉得吗?”说完顺手将那杯茶递给了萧逸。 萧逸下意识地接过来,低头抿了一口,弧度几不可见地笑道:“还好吧。” 他这种温吞的老头子式的回答让暮雪无力地趴到了桌子上,眨巴着眼睛说:“萧逸,你还年轻啊,这么老气横生的真的好吗?” 萧逸忍俊不禁,放下杯子:“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跳起来高喊哎呀有妖怪太好了,我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暮雪想象了那个画面,越发地无力:“算了,就算你小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活泼过。” 萧逸疑惑地颦眉:“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暮雪僵了僵,揉揉脸挤出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来:“你不是跟我讲过你跟你师父云游的事情吗?我猜的,猜的。” 萧逸偏偏头,那表情称得上是愉快了:“猜的挺准。” 他刚喝过水,嘴上泛着水光,加上他微微笑着的样子,不知不觉有一种禁欲的诱人,让暮雪顷刻间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暮雪问他:“萧逸,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是你的师父?我是说,我跟她长得那么像,你难道不怀疑……” 萧逸坦然地说:“想过,但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你是吗?是我的师父吗?” 暮雪强笑:“当然不是。” 萧逸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从她的身上寻找着那个魂牵梦绕的影子:“那就是了。若是我的师父跟我这般面对面地坐着,她绝对不会不认我的。” 暮雪连忙低下头,险些落泪:“你这么有信心?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呢。” 萧逸偏偏头,那个动作由他做来有着男孩向男子过渡的天真:“感觉吧,如果师父知道我在想她,一定不忍心不认我的。” 想了想,他低声道:“她……很疼我的……” 这次,暮雪没能忍住眼泪,她点头:“是的,她最疼你了,所以你要好好的,她才能安心。” 萧逸微笑:“真奇妙,有的时候明明知道你不是师父,我还是忍不住把你当做她。” “我不介意被你当成是她啊,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都可以告诉我,就当是对她说了。” 萧逸像是受了无形的蛊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张口:“那你告诉她,我很想她……” 暮雪点头:“恩,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想你。” 萧逸被她的配合逗乐了,拿起剑匣起身:“好了,别闹了,不是还要去长寿村吗?走吧。” 暮雪愤愤地抗议:“我是认真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萧逸温柔地应道:“好啦,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这次,暮雪不等他说,主动抱起了剑匣跟在了他的后面。萧逸转过身:“清光给我。” 暮雪望天想了想:“恩,还是不用了。”还是一次性地把以后要受的惩罚受了吧。 萧逸点点头:“累了就给我。” 店小二追出来:“哎?客人,你们要去哪儿啊?开的房间还住不住了?” 萧逸顿住脚:“不住了,您留给其他的客人吧。”寒风停息,雪势减小,那些薄薄的雪花轻缓地落下,也像是有情,沾染到他的头发上挥之不去。而他半转过头扬起手的样子也深深地镌刻在店小二的脑海里,那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遇到了活神仙。可惜等他去追时,那两位神仙已经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这也无迹可寻。 掌柜从瞌睡中醒来,见店小二不在,冲出来扯着他的耳朵将他拉进去了。于是,店小二彻底地错过了仙迹。 暮雪转过头去看萧逸,见他抬起手拂去肩上的雪花,神色温柔,心中不由的一动:“萧逸,也帮我拍拍嘛。” 萧逸:“……”他无奈地抬手帮暮雪扫落身上的雪花,轻声责备:“都这么大的人,还让我给你拍打雪花,像什么样子。” “人家才十岁啦,十岁。” 萧逸的手顿了顿,转而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记:“你这样的算十岁?说出去谁信。” 傻逸儿好像开窍了啊,不好骗了呢。暮雪眼泪汪汪地捂住额头:“你信不就行了,他人的眼光我也不在乎。” 萧逸笑着叹息:“说这话也不怕人家笑话。” 暮雪软软地说:“不怕嘛,人家说了只在乎你嘛。” 萧逸含笑听完她的话,不置可否地说:“走吧。” 暮雪:“……”她忘了他小时候就是只小狐狸了,心眼比成人都多,她的小把戏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他只是给她留情面,不愿意揭穿她罢了。 长寿村常年迎八方来客,村口就有接待的人,萧逸二人一到村口就有个老人家迎了上来:“哎呦,贵客远道而来辛苦了,老朽是这村里的村长,天气恶劣,老朽还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正打算回去呢,你们来的正好。” 萧逸弯弯腰:“有劳。” 村长殷勤地将两个人往村子里领:“别看我们这是个小地方,可是百年前有仙人经过此地呢。” 暮雪来了兴致:“仙人?” “真的,不骗您。那两位剑仙驾剑从天上飞来,除掉了为祸乡里的一只鹿妖,又飘然而去,是我们的大恩人呢。村里还特意为他们建了庙,纪念他们呢。” 萧逸迟疑地想,仙人……么…… 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即逝,萧逸摇了摇头,晃去了一丝疑惑。 村长见暮雪实在感兴趣,一拍大腿:“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村里最长寿的老人,他当年还见过仙人呢。也许是因为得了仙人的福泽,才得以长生的吧。现在身体好着呢。” 暮雪笑道:“好呀。” 村长喊来了一位小伙子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然后对暮雪说:“好了,你跟他去见老祖宗。”说着,就推着萧逸往前走。 萧逸被他簇拥着往前推,回头温和地道:“您这是带我去哪里呢?” 暮雪也急了:“哎?你带他去哪啊?我不能去吗?” “我带他去长寿泉啊。” 萧逸笑道:“长寿泉的话我就不去了,我对长寿无意,只想早日尘归尘土归土。” 老村长冲着萧逸挤眉弄眼:“不想长寿没关系啊,你可以泡澡啊。说起来,长寿泉也是大有来头,它是当年被斩杀的鹿妖流出的血汇集而成的,所以有一些……咳咳……特殊的功效。” 暮雪疑惑:“什么功效?我不能泡吗?” 萧逸失笑,缓缓地摆手:“不必了,我对那个功效不是很感兴趣呢。” 暮雪扒着他的胳膊问:“到底是什么功效?” 村长也急了:“哎?你是男人不?男人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萧逸看了看暮雪,突然醒悟过来:“我去就是了,请您不要再说了。”再让他老人家说下去,会教坏小孩子的。 暮雪狐疑:“萧逸,鹿血泉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萧逸微笑不答:“你不是对那位老寿星很感兴趣吗?快去吧。” 那位小伙子也劝:“这是男人的事,娘们问多了男人会烦的。你还是跟俺走吧。” 暮雪虽然知道萧逸不会因为这烦她,但是也怕问多了让萧逸不开心,所以只好一步一回头跟着小伙子走了。 她来到了村里最豪华的青瓦院落,显然村里人把那位老寿星当祖宗供奉了,好吧,也确实是祖宗。长寿村穷山恶水,土壤贫瘠也不适合种植,老寿星引来的达官贵人和长寿泉的收入养活了一整个村子,也难怪他的地位超然了。 老寿星是名符其实的老寿星,头发都白完了,胡子也一大把了,皱纹沟壑丛生,不过雪白的长眉和长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眯着眼抽着一杆老烟枪,看起来颇为自得。 小伙子向他汇报了情况之后,老寿星睁开浑浊的眼睛:“你是来看我的?你想听什么?我可以讲给你听。” 暮雪想了想:“就说说你是怎么得到长生的吧。” 老寿星闭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女娃子的运气好,过去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个秘密,可是我谁都没告诉过,可是你跟那位女仙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愿意跟你讲讲。” 暮雪愣了一下,微笑:“愿闻其详。” 小伙子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出去忙别的事情了。 “那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那位女仙带着她的徒弟下山历练途经此地,见此处妖气弥漫,就来查看。那个女仙人啊,长得太好看了,我活了八百多岁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两个人的心肠真好,不求回报地为我们排忧解难……” “等等,你说那两个剑仙是一师一徒,而且师父是女的?”暮雪若有所思,不会那么巧吧。 “是呀。那位徒弟我都是喊他大哥哥的,”老寿星眯起眼睛回忆,“那个时候鹿妖在村里为非作歹,半个村子的小孩都被他吃光了,眼见就要轮到我了,我怕死,就趁着半夜逃了出去……就是在那天夜里,我在村口遇到了那两个人……” 那个时候,老寿星还是一个小男孩,还没有成为日后的活在人间的老寿星活神仙,他有个村里人很常见的名字狗蛋。当然,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他的本名了,人们都是尊称他为老寿星。 狗蛋怕被鹿妖吃掉,从村子里夜逃,一路慌不择路,边跑便往回头看,加上天黑,一不留神便撞上了萧逸…… 第106章 封印 就在老狗蛋给暮雪讲述往事的时候,萧逸也已经被引到了泉边,村长对他絮絮叨叨,想把他引到旁边的澡堂里,说是那里的热水都是用泉水烧的,洗一次澡可增十年寿命,十两黄金买十年寿命,不贵不贵了云云。 萧逸却站在泉边不走了,他凝目看着那汪清澈的泉水,突然问:“村子里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老村长想了想:“您还真别说,提起怪事,还真有一件……” 他神神秘秘地凑到萧逸的耳边:“那个鹿妖……好像又活过来了……村子里有人看到过,一个树杈形的鹿角在泉边移动,好像是鹿妖在饮水,等他壮着胆子过去时,那只鹿又飞快地逃跑了,倒也不伤人,你说它是不是鹿妖?” 萧逸沉声道:“有可能。”他在泉边嗅到一股子很奇怪的气息,说是妖气又不像,只能用怪物来形容。 “还有就是,半夜三更的时候村子旁边的树林里老是传来锯木头的声音,吱呀吱呀,每天都会响起。该不会是那个鹿妖想伐木盖个房子住吧?”老村长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这个鹿妖还挺讲究。等等?你说有可能是妖怪?” 他一听说真的可能有鹿妖,顿时把自己缩成了鹌鹑,害怕地四处张望,却听萧逸说:“请您把那两位剑仙斩妖的经过讲述一遍,可以吗?” 村长一听就来劲了,也忘记了害怕。这个可是他的拿手强项,每个进村的贵客都有幸聆听的,他唾沫星子横飞地说:“话说八百年前,有鹿妖在村里为非作歹,它长着三个头,六个蹄子,精通法术,力大无穷……” 萧逸耐心地听着,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重点。 “……趁着鹿妖在泉边饮水的时候,那两位剑仙从天而降,持剑同它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斗,整整三天三夜……剑仙终于斩下了鹿妖的三个头颅,那血啊,把泉水都染红了……他们说鹿妖怨气未散,会引起灾难,就将鹿妖震在了泉底……最后剑仙们拒绝了村里人的谢礼,升天而去……” 萧逸闭目想了想:“您的意思是,那个鹿妖的尸体就在这个泉底?” 村长胡乱地应道:“这个嘛,传说怎么能当真呢?”话音未落,萧逸就将一块银子递给了他,村长的眼珠子顿时突了出来。 “请您先行一步,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村长眯起眼睛,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没问题啊。”说完利落地跑远了,生怕这位贵客改变主意,不想静静心了。 确认村长已经走远,清光铮然出鞘,直直地插入了泉眼,深潭之水被剑气逼迫,齐刷刷退开了三尺,连泉眼也被剑气压制,无法再喷涌出活水,泉水一让开,水下的嶙峋白骨和各种污物就露了出来。 可是有一处地方无烟无尘,却没有任何东西落上去,反而散发着洁净的气息,这个洁净不止是因为干净,还是因为那种气息没有任何浊气。 那是一个封印,封印的微弱的光芒笼罩下,一个鹿的洁白的头骨静静地卧着。 那个封印的手法萧逸很熟悉,是师父设的。这个地方他跟师父曾经来过。而现在,这个封印破了一角,里面的怨气已经散发出去了。 狗蛋夜逃撞上的人正是萧逸。被他撞的萧逸没事,反而是狗蛋向后栽倒,差点儿坐到地上,幸亏萧逸及时拉住了他的胳膊,让他没有栽倒地上。 被狗蛋撞了萧逸也不生气,反而摸了摸他的头:“走路要小心一些。”刚说完萧逸就看到了狗蛋脸上斑驳的泪痕,不由得一愣,问:“您为什么要哭呢?” 狗蛋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根本听不到萧逸说了什么,反而哭着喊着推他:“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全是骨头不好吃。” 萧逸沉着脸向着狗蛋来的方向看了看:“有人在追你?谁要吃你?” 狗蛋听着声音不对,抬头看了看,只看到一个黑影,那身形明显不是鹿妖的人形,便好心地提醒:“没、没有,你们快走吧,这里很危险的。” “有妖怪?” “你怎么知道?” 萧逸笑道:“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们就是为此而来。” 我们?还有一个吗?狗蛋向后看了看,就看到一个模模糊糊人的站在他刚才撞到的少年的后面,看体型应该是个女人。 “逸儿,这个鹿妖作恶多端,罪证确凿,不必留情面。我们还要赶路,你速战速决。” 萧逸恭恭敬敬地弯腰:“是。” 狗蛋努力地睁大眼睛,这会子也适应了黑暗,就看到萧逸抬头的瞬间,背上迸射出一道闪电,远远地向着鹿妖居住的大房子飞去了,光华一闪,闪电没入了房子,接着就传来了鹿妖的惨叫声。 村里人因为畏惧鹿妖,天不黑就把门管好锁上了,这时听到声音纷纷打开门走出来了。 萧逸低头微笑:“得罪。” 狗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萧逸背了起来,夜风瞬间灌到了他的口鼻里,那是他在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下移动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在鹿妖的房间里了。一只好大好大的梅花鹿躺在床上,死不瞑目,而它的树枝形的两只鹿角下,一把长剑贯穿了它的头颅。他们赶到的时候,长剑还在微微震颤,剑光耀眼。 “你看看,这只鹿妖可是为恶乡里的那位吗?” 狗蛋迟疑:“我平常看到的都是他的人形,并没有看过它的原形。” 水印背着手走上前,看了一眼便道:“没错了,就是它。”说着手中凝聚出水剑,向鹿妖的腹下剖去,却被萧逸拦住了。 “师父,让我来吧,省得血溅到您的身上。” 水印恩了一声,收起了水剑。 萧逸利落地一挥手,一枚珠子顿时从梅花鹿的肚子里滚了出来,他擦干净上面的血污,顿时内敛的光华从珠子上发出,照亮了狗蛋的眼睛。 “大哥哥,这个是什么呀?” “这个啊,是妖怪的内丹,上面凝聚了妖怪的修为。”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了。 水印颦眉:“这个鹿妖身上怨气太重,若是放任不管,整个村子的人都会陷入不幸,保险起见,还是处理了吧。” 萧逸答是,抓起梅花鹿的脖子将它沉重的身躯提了起来:“怎么处理比较好?” 水印想了想,问狗蛋:“你们村子里有水源吗?要流动的。” “有一眼泉水,活的,是从地下涌上来的。”狗蛋自告奋勇,“我带你们去。” 水印对萧逸说:“水可以净化它的怨气,也可以将怨气隔绝,这样,这个村子就可以无忧了。” 那个光华闪闪的珠子对于狗蛋有着难言的吸引力,他说:“大哥哥,那个珠子可以给我玩吗?” 萧逸诧异:“这个珠子可不能乱玩,如果你不小心吞下去了,就会变成半妖……” 狗蛋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会变成妖怪?那我还是不要了。” 萧逸笑道:“别怕,准确地说只是变成非人非妖的存在。” 狗蛋心中一动:“会不会长命百岁?” 萧逸微笑:“这个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说话间,那泓泉水已经到了,狗蛋看到一直走在前面的那位女子对着泉水喃喃念咒,泉水起了漩涡,缓缓旋转起来,珍珠般的柔和的光芒从泉下发出,照的她的容颜柔和而安详。 她竟然将整个泉谭升到了空中。那个泉眼也被她用什么力量控制住了,停止了流动。她双手结印,在泉眼附近设了一个封印,然后将潭水恢复如初,说:“好了,扔进去吧。只扔头就够了。” 萧逸将鹿妖的头颅砍下,扔入了泉水,那个漩涡挟裹着尸体不偏不倚地沉入了那个封印之中。白光消散,封印完成。 狗蛋也不知道害怕:“你们是神仙吗?” 萧逸蹲下身摸摸他的脸蛋,笑道:“我的师父是,我不是。鹿妖尸体被封印隔绝不会影响泉水的饮用,请放心。” 他这一动,衣襟里隐隐露出了细碎的光芒。狗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大哥哥,你要走了吗?” 萧逸笑道:“是啊。” “那你可以抱抱我吗?” 萧逸温柔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了,你快回家吧。你的父母该着急了。” 狗蛋很喜欢这个大哥哥,目送着他们二人走了几步便升入空中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他摊开手心,那颗闪闪发光的珠子照亮了他的欢喜的眼睛。 萧逸御剑飞出了一段距离才发现鹿妖的内丹不见了,颦眉想了想,就落后了几步。 “逸儿,怎么了?” “那颗鹿妖的内丹不见了,不知道掉落在哪里了。” 水印道:“不必找了,丢了就丢了吧。” 萧逸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朝来路看了看,点点头:“是,师父。” 狗蛋活的很长寿,他大概在八十多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濒死之际,他对生命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留恋,他的高寿让他成为族中辈分最长的老人,备受尊崇,说的话就是权威,生活优渥,基本上可以说的上是无忧无虑。 死亡是可怕的,只要人活着,谁又想死呢。姑且不说轮回存在不存在,下辈子谁知道会不会托生成畜生,就算是人也有可能托生成乞丐,受尽苦难,与其迎接未知的死亡,还不如留住现有的东西。 于是,他服下了那颗鹿妖的内丹。这成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第107章 寿归正寝 正说着,那个领暮雪过来的小伙子慌慌张张地推开门进来了:“老祖宗不好了。英子她又闹开了,说是你要是再不放她走,她就死给你看。” 老人的仙风道骨顿时就消失了,气的胡子直抖:“昨天不是把剪刀锐器都收走了吗?她拿什么寻死?” “她说要把自己吊死。” “屋子里一根绳子都没有,她拿什么吊!” “她说她还有袜布,她要用袜布把自己吊死。” 暮雪:“……”花样作死一百式,她真是受教了啊。 “她是想气死我吗?啊?”老人用拐杖敲地,敲得咣咣响,那生龙活虎的样子看起来还能再活五百年,“她怎么不用尿布上吊呢?她的尿布当年还是我换的呢!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就想飞,连我的话都不听,让她去死,去死。这么个丢人玩意,死了干净!清净!” 小伙子欲言又止。 老人吹胡子瞪眼:“你想说什么?想说我错了吗?我没错,我比你们多吃了八百年多年的盐,走过的路比你们多得多,听我的能少走很多弯路!你们……” “老祖宗,兔子它不长翅膀的。” 老人气的拿拐杖打他:“就你知道!就你知道的多!去给她传话,告诉她,她要是不老老实实地留在长寿村,她连那个门都别想迈出去。” 小伙子唯唯诺诺地跑去传话了。 暮雪微笑着问:“英子是?” “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哭着闹着要去城里谋生,说是城里当个丫鬟都能赚很多钱。她也不想想,城里是她能去的地方吗?啊?有钱人都坏得很,她……” 小伙子又冲了进来:“老祖宗,不好了,英子说,她说您老顽固,还说她死都不会留在长寿村,然后嫁给隔壁村的那个傻子的。” 老人的肺都快被气炸了:“人家小谷哪里傻了?人家只是憨厚,不耍心眼,哪像她那个死丫头片子,鬼精鬼精的,我就是怕她遇到一个厉害的吃亏才特意选了小谷做她的汉子……” 小伙子摊摊手:“英子不喜欢也没办法啊。” 老人心力交瘁:“不想嫁给小谷也行,不嫁给小谷也要把她嫁给别人收收心!女人只要成了亲生了娃就老实了……我看你就不错,你们从小一块长大……” 小伙子慌张地摆手:“这可不行,俺们的爷爷的爷爷是同一个,不能成亲,不然生出来的娃要傻。” 老人气的又抽他:“你以为你不傻吗?啊?你爹跟你娘不是近亲,生出来的你还不是傻子一个!傻子!” 小伙子站在原地让他抽,反正他身强体壮的,不怕抽,要是气坏老祖宗,那事情可就大了。 老人打着打着就没劲了,小伙子没事,他自己反而腰酸背痛的,浑身不舒服:“真是气死老子了。”他气的直接在晚辈面前爆粗口了。 小伙子张口道:“错了。” 老人登时又来了劲:“老子错在哪了?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我有什么错?隔壁村的那个王丫头,进城进城,最后还不是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当妾了!那是女孩子家家该做的事情吗?结果怎么着?老头子没死多久就被赶出来了,一文钱都没落着,还丢人现眼……” “辈分不对。老子是父亲那一辈的……” 老人险些吐血:“滚!” 小伙子飞快地跑的没影了。老人气喘吁吁了半天,一屁股做回了藤椅上。暮雪上前给他拍着背,不紧不慢地说:“晚辈不懂事,您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还没有说两句,小伙子的声音又在院子里响起来了,这次他不敢进来了,只远远地喊:“老祖宗,英子说您千年王八万年龟,气不死的。还说她今天不吃饭了,绝食!反对□□!追求解放自由!” 老人直接把拐杖扔了出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了。 暮雪忍俊不禁,继续问:“您后悔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老人下意识得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一凝:“你,走近点让我看看。” 暮雪一怔,微笑着将脸凑到他的面前:“是这样吗?” 老人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是、是您?您是那位……那位……”午夜梦回,他也曾梦见过一道白光闪过,他自己人首两处,而当年遇到的那位大哥哥和女仙走进来,说:“妖孽已除,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的寿命是偷来的,即使因此而广受羡慕,也不能改变他是个贼的事实,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他一直等着那位温柔的大哥哥发现当初是他偷走了内丹,前来拿走他偷走的东西,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暮雪柔声道:“是的,是我。” 老人慌张得擦着眼泪,掩饰似的四处张望:“大哥哥呢?他没跟您一起来吗?” 暮雪欢快地说:“他就在后面,很快就到了。” 小伙子悍不畏死的声音再一次隔着窗户响起:“老祖宗!” 即使在将死的百感交集中,老人也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恶狠狠地说:“还有完没完了?你告诉她,要是她再闹,老子就死给她看!”还让不让人好好地死了?真糟心。反正他也快死了,这句话也不算是威胁。等他死了,小辈们就自由喽。 “不是,”小伙子顿时慌了,“是有个客人想要见您。” 老人看向暮雪,见她点点头,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快,快请他进来。” 萧逸在老村长的引领下走进了屋子。 老人踉跄着站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揪住萧逸的袖子,“大哥哥……”他突然意识到以自己的年龄称呼一个年轻人为大哥哥有些不合时宜,蓦然住了口。 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一位刚及弱冠的年轻人喊哥哥,这幅场景多少是有些滑稽的,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年轻人是被时光抛弃的一人呢。 村长跟小伙子完全惊呆了。这是什么状况?老祖宗该不是老糊涂了吧,怎么对着一位年轻客人喊大哥哥,这传出去还不丢人啊,老祖宗年老昏花什么的。 萧逸叹息:“您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村长突然有些小感动,哎呦,这位贵客出钱大方,人也不错啊喂,老祖宗犯糊涂了他还挺配合。 老人痛哭流涕:“我……我……” 萧逸摇摇头,对着村长和小伙子说:“请你们出去一下好吗?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村长这才咂摸出一点儿不对劲来,惊疑不定地看向萧逸,却听到自家的老祖宗发话:“走!你们都走!赶紧走!” 老村长连忙拉着还傻愣在那的小伙子出去了。暮雪本来想留下的,结果被经过她的小伙子死死拽着拖了出去。 暮雪本来还想挣扎的,一看小伙子的眼神顿时就歇菜了,小伙子用目光告诉她:老祖宗的命令就是法,死都要完成。 萧逸转过头,神情寂静:“让我看看。” 出于童年的经历,老人对萧逸有一种盲目的信任,闻言毫不犹豫地将发髻散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从未展示在人前的两个断角。他的头上长出了两个大树枝,哦,不,是两个鹿角,骨化的鹿角坚硬而光滑,将他的头当成了肥土地茁壮健康地成长,却被辣手摧花,连根锯断,只剩下了个两个木头桩子留待东山再起。 那只鹿妖从来没有复活,复活得只有它的怨气。 老人羞愧地说:“不止是头,连我的脚也在骨化,变成蹄子一样的形状和硬度……腿也变得僵直,没有办法灵活地运转……” “很疼吧?” 老人不可置信地说:“您不怪我吗?” “您已经知道错了不是吗?”萧逸淡淡地说,“泉水里的封印也是您破坏的吧?”这个地方,只有身负半妖之力的他有能力从外部将封印破坏。而封印被破坏后,邪气就会外露,导致村子里土地贫瘠,寸草不生。 老人很是羞愧:“我控制不住。” 萧逸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这些话,并非是为了责备您。我见您,是想问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老人怔怔地问。 萧逸耐心地说:“是的,是打算继续这样下去,还是勾销偷来的寿命,去投胎转世。您的这种情况,地府可能会不收,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但是,不管生还是死,都是您自己要做的选择。” 老人嗫喏:“你还愿意给我选择的机会?” “不管是对是错,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萧逸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不能左右他人的人生。所以,我也恳求您,给英子姑娘一次选择的机会。” 老人呐呐:“你见过她了?” “恩,来的路上听到她的声音了。村长把事情都跟我说了……”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村长使出了全身解数招待他,舌绽莲花,和盘托出,差点儿连十八辈祖宗都告诉他。 萧逸想了想,说:“没有人会一直留在原地,他们总是要向前走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目送他们离去,祝他们走得顺当。” 老人怅然:“是啊,你说的对。”虽然萧逸给了他选择的机会,可是他这八百年多年都活的浑浑噩噩,并没有什么自己的主意,对于吞下鹿妖内丹的事情固然后悔,却不肯采取实际行动去改变现状。这是大多数人的心理。到了现在,萧逸突然将两种路摆在他的面前,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向那个方向走。 萧逸看着他,突然道:“您孤独吗?” 老人迷茫了一下:“啥?孤独?”孤独吗?他扪心自问:看着一个个小娃娃从落地哇哇大哭,到爬在地上咿呀学语,再到青年成年立业,最后成为跟他一样的蹒跚驼背的老人……他孤独吗?何止是尿布,他还给那些晚辈换过裹尸布……他们由生到死,一个个地离去,徒留他一人在这世间,面对着空茫无尽头的时间,无处可逃。 “长生是一件孤独的事情啊,”萧逸叹息着说,“您强行留下英子姑娘,是因为您孤独吧?” 老人颓然得低下头,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孤独的,即使生活优渥,他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喜欢后辈们承欢膝下,其实也只是想要他们陪着他吧。 “大哥哥,我想通了。”老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也许上天派您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就是为了修正八百多年前的错误。” 萧逸恩了一声:“不要畏惧死亡,有时候,死亡即是新生。您要向他们道别吗?” “不用,是时候离开了。道别反而是多余,也是时候,让别人目送我离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没了我也照样能好好地活着。” 萧逸颔首,尊重了他的决定。 老人做了几次深呼吸缓解自己的紧张,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疼吗?” 萧逸淡淡地说:“不疼。” 他连手指都不需要抬,无形的剑气便穿过了老人的腹部,无声无息地将内丹震碎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掀开老人的衣服便会发现,他的皮肤毫发无伤,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逸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下山的毛头少年,不复稚嫩和青涩。 失去了妖力的支持,老人的身体的时间恢复了流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连骨头渣子都变成了尘土,只有灵魂还如常地站在原地。老人张了张口,笑道:“大哥哥,你果然没有骗我,一点儿也不疼。” 黄泉之路的白光洒了出来,并不阴冷,反而是光明而温暖的,如同幼年时听母亲唱摇篮曲的那种安详的感觉,老人满足地长叹,心甘情愿地被拉入黄泉之中。 萧逸目送着他:“您一路走好。” 在黄泉之路即将关闭时,白光里的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内丹!还有半颗内丹!我只服用了半颗,剩下的在床头柜的盒子里……” 萧逸怔了怔,伸指在锁头上一划,巨大的锁头顿时落了地。柜子里果然有一个木盒子。他翻开盒子找了找,却一无所获,正想找找别的地方,就见暮雪穿墙进来了。 暮雪毫不意外地扫了一眼地上萎顿的老人的衣物:“快走,村长快过来了,被他撞到就不好了。” 供奉的老祖宗在他们独处后死了,萧逸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最好的办法就是逃之夭夭。 果然,他们刚升到半空,就听到了村子里传来的巨大响动,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在慌乱的人群中,唯有那个小伙子悄悄走到床头柜前,看了一眼便愤怒地大吼:“是那两个外乡人!他们贪图老祖宗的宝贝,谋财害命,将老祖宗杀死了!你们看,柜子上的锁被破坏掉了。” 等到人群群情激昂,他则走到无人处,心满意足地摸了摸怀里的暗兜。他早就猜测老祖宗藏在床头柜里的是长生药了,所以就偷了老祖宗的钥匙将药拿了出来,只是因为不确定它是不是长生药才没有立刻吞服。他几次旁听侧敲地向老祖宗打听情况,老祖宗却都避而不谈,让他下不定决心吃下去,这才耽搁到今天。多亏那个女客,要不然他还是不能在窗户下偷听,知道这个其实是鹿妖的内丹,吃下就可以得长生的。 后来,他几次汇报英子的情况,其实是想阻止老祖宗继续讲下去,泄露内丹的存在,万一老祖宗一时兴起,要给那位姑娘看那半颗内丹,发现内丹不见了势必要追查,那他偷走内丹的事情多半要败露。被责打还没什么,他的长生梦也要破碎了。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而且,他不会像老祖宗一样蠢,直到快老了才服下内丹。他会不老不死,成为这个村子最尊崇的存在。 可是摸了暗兜之后,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不对,大小不对。小伙子匆匆地将内丹掏出来,发现那半颗内丹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颗小石子。 云端,暮雪随手捏爆了那半颗内丹,背着手跳到萧逸的面前,笑吟吟地说:“我们走吧。” 萧逸诧异:“怎么这么开心?发生了什么事情?” “恩,没什么。对了,萧逸,没了那位老祖宗,村子里的人可怎么活啊?” “没关系,怨气已经散去了,这片土地已经重新开始肥沃起来了。不必担心。” 第108章 水神 两个人路过一个大湖的时候,那里的人们正在举行水神祭。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百十个人群穿着羽衣,带着木质的面具在冰上跳着夸张的祭祀之舞,他们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散,向着水神祈求着来年赐予他们丰收的鱼群。那个舞蹈没有伴乐,所有的动作都是无声无息的,肃穆而庄重,如同远古苍凉的土地上,唯有仰仗神明庇佑才能生存的人们在向神灵献上自己最大的敬意。 外围有很多健壮的小伙子举着火把奔跑,而女人们则将提前做好的白面捏成的小鱼投入了破开的冰洞中。面鱼里面混合着鱼儿爱吃的饵食,引来了大批的鱼群跃出水面。 水神是远古时期的神灵,在诸神远去的今天,这个小地方竟然还保留着祭祀古神的风俗。 萧逸驻足,不由自主地微笑。 暮雪好奇地问:“想到什么事情了,这么开心?” 萧逸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在我小的时候,水神祭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人们都是用活畜祭祀的……” 暮雪怔了怔:“他们用自己珍爱的东西想讨神灵的欢心,这原本没错。不过,他们用错了方法,也许水神并不喜欢那些祭品呢。” “恩?” “哦,我是说,水神不是神族的一员吗?神族尊重生命,并不喜欢生灵被无辜屠戮,所以那个水神应该是不喜欢活祭的。只有魔神才喜欢夺取其他生灵的性命。” 萧逸笑了笑:“远古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若是师父在的话,她也许能告诉你。用活畜祭祀或许可以用物非其类来解释,但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他们还用活人当祭品,甚至加诸他们骇人听闻的酷刑……” “人性可是很复杂的。很多时候我也无法理解。”暮雪低声道,她蓦然明白过来:“你说在你小的时候水神祭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么后来它变了?跟……恩……你的师父有关?” “恩。”只有在这一刻,萧逸才全然忘记了所有的悲伤,露出了欢欣的神色:“那要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了。” ————————剧情分界线——————————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荒凉的城外小路。秋天的黄色枯草在路边摇摆,万物萧瑟,在这个寒冷的日子,却有一行人匆匆抬着一个小轿向着一个湖边走去。凄迷诡异的笛声像是深夜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呜咽,纤细而微弱,在风中时断时续地响起。如果有人听过这种笛声,就会知道,只有一种笛子可以发出像是冤魂哀号的声音,那就是骨笛,只有用刚死之人的洁白而又微微湿润的长骨制成的笛子才能发出这种人耳无法确切地捕捉到的飘忽乐声,据说它本就不是给活人听的,是给快死的人听的。骨笛发出的声音可以使新生的惨死之魂神智不清,忘却仇恨前去转生。 伴随着不祥的笛声,狂风肆意,吹得那行人的脚步摇摇晃晃。被风卷起的帘子后面坐着一个小孩子。他的脸上被敷着厚厚的白粉,眉毛被描成了两团粗粗的黑色,嘴唇却是上下两点红色,妆容看起来颇为诡异的同时,身上也被套着不合身的华服,而且是女式的。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那个小孩子是个男孩子。 男孩怯怯地问轿外为首的肥胖的中年人:“王老爷,你真的会养徐徐奶奶吗?” 中年人不耐烦地说:“是是是,你已经问了两遍了。我都答应你了难道还会反悔不成?你这小子幸运得紧,能够被水神大人选上可是旁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等见到水神大人,一定要多说些好话,要讨水神大人的欢心,听他的话,记住了吗?” 这个小孩子无疑就是萧逸了。 萧逸点点头,不敢说话了,怕再多说一句,这位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不帮他赡养徐奶奶了。徐奶奶是个好人,她总是将讨来的好食物让给萧逸,说他是小孩子,小孩子就应该优待。而她快入土的人了,就不浪费食物了。可是萧逸不想让徐奶奶死。徐奶奶对他最好了。所以这个王老爷找到他,说是水神选中他为神仆了,让他赶紧去,去晚了水神会发怒的时候,他向王老爷提出了这个请求。 其实萧逸有些害怕。因为他听说城里那些被选中当神仆的人都没能回来,而且城外湖里居住的水神选神仆也太频繁了些,这个月都选了五个了,萧逸真的怀疑水神大人湖底的小洞府里能不能站的下那么多的人。徐奶奶说,神仆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他们都已经死了。 小萧逸的心里还不明白死亡真正的意义,但是他本能地畏惧着它。畏惧归畏惧,他更想让徐奶奶安度晚年。颐养天年,这个词他听那些读书人说过,说是让老人安享晚年,吃好穿好,这对萧逸是一个很大的诱惑,王老爷答应让徐奶奶安度晚年,所以萧逸就趁着徐奶奶还没回来跟着王老爷走了。这个秋天这么冷,冬天一定更冷,如果下起了大雪,他们居住的破庙漏洞百出的,徐奶奶的身子骨不一定能撑过去。 所谓的神仆当然只是一个谎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神仆都是被献祭在神坛上的祭品。 其实城里的人们也反抗过,他们找过道士来驱逐那位不请自来的神明,结果道士成了湖底的白骨,城里也被大水冲了一次,死了很多很多的人。而水神的咆哮声响彻在整个城池的上方,他让活下来的人们每个月给他送五个祭品,而且还要不足七八岁的幼/女。为了平息神明的怒气,人们只好含泪献上了亲生骨肉。 这些年来,水神大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城里的幼女却越来越少,最后终于轮到王老爷的掌上明珠了。他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只好找了一个小乞丐代替了,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小乞丐是个男孩,也不知道水神大人介不介意。想到这里,王老爷不由得有些忐忑。最后,他一咬牙,没关系,反正家当都已经收拾好了,将这个小鬼送过去他就举家南迁,逃离这个地方,反正水神大人一般在深夜才从水底出来接收祭品,这个时间快马加鞭的话够他们一家逃出很远了。至于小鬼说的乞丐老太婆,谁知道她是哪个! 湖心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庙,四面都是水,没有通往湖心亭的长廊,只能靠船才能抵达,这样修建的目的当然是怕神仆趁机逃走了。到了湖边,王老爷亲自登上小舟送萧逸上了湖心的亭子,他不敢登上亭子,只站在小舟上殷殷叮嘱:“一定要讨水神大人的欢心,记得不要触怒他……”怕惊醒水底的水神大人,王老爷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想了想,王老爷将“否则会没命的”吞了回去,反正这个小鬼也活不下去了。 所以王老爷叮嘱完之后立刻让船夫撑着小舟离开了。万一水神大人突然醒来,不小心掀起水浪将他们也留下可就不好了。 湖心亭虽然名为亭子,其实是一间小庙。庙里摆有神像木牌和水果馒头鸡鸭鱼肉等,不过人们显然白费心思了,这位水神大人只喜欢人类幼/女鲜嫩的肉质。 从庙顶垂下的白纱直曳到地,在风中起舞不定,这种昏暗的天色独自一个人呆在这里让萧逸有些害怕,他扒在窗户上镂空的小孔上往外看了看,心里害怕极了。 天色不知不觉地更暗了,这个时候,风里传来了老人颤巍巍的声音:“小逸,小逸,你在那吗?快出来,快出来啊,徐奶奶带你走。” 萧逸吃了一惊,跑了出去:“徐奶奶,你怎么来了?” 老人哭着说:“我回破庙没有见到你,就开始找你,后来我听人说你被城里的王老爷带走了,就一路找了过来。那个黑心的老东西,让他不得好死。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跟他走了呢?会没命的啊,没命的你知道吗?” 萧逸有些难过:“王老爷没去接你吗?” 老人惊讶:“他接我做什么?哦,是不是他说了会养活我一类的话,然后你信了?你这个娃儿,就是心太好,才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善良。” 他们隔得不近,这样的大喊显然惊醒了湖底的水神,只见平静的水面上突然起了涟漪,借着涟漪越来越大,渐渐掀起了白色的浪花,一条水线出现在水面上,向着亭庙笔直地游来。 老人家老眼昏花地没有看清,萧逸却看到了,小胸膛急速地起伏了一下,他在惊悸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便往后退去,却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了。 水线到了铺设的木板之下就停止了,接着一个黑影从水底浮了上来。然后萧逸就看到了水神大人。 这位水神大人的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许这就是他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只用声音传话的原因? 他的脸鼓囊囊的,肥厚的大嘴显出一种油腻腻的光泽,头上也此起彼伏地长了一堆疙瘩,看了让人浑身掉鸡皮疙瘩。 他显然没能从画的像鬼一样的妆容下认出萧逸是男是女,只是陶醉地吸了一口气说:“好干净的气息,想不到这个小地方也会有这么出色的祭品,吃了你,一定能涨很多修为。” 萧逸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极力想远离水神,害怕地快要哭出来了。 老人家远远地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小小的萧逸前面,便颤抖地说:“水神大人,要吃就吃我吧,他还小,还是个孩子,请放过他吧。” 萧逸看了看老人,小声地说:“水神大人,您能保佑那位老人家吗?保佑她老有所依,衣食无忧。”恩,那些读书人说了,这两个词是很美好很美好的,说是老有所依衣食无忧的老人家很幸福。他没有香火和祭品献给神,所以神听不到他的祈祷,那么,离得这么近神明总该能倾听到了吧? 祭品的心情会影响到它的美味与否,水神按捺住食欲,勉强安慰他说:“那就向我祈愿吧,呼吾之名,告吾所愿,吾将赐福于汝。” 说着,伸出爪子就来抓他。真的是爪子,同他的嘴唇一样肥厚的爪子滑腻而油光水亮,像是水生生物一样,它的爪缝里张着薄薄的蹼膜,同他的人一样作呕。 萧逸闭上眼睛,缩成一团拼命地祈祷:“求水神大人保佑徐奶奶衣食无忧,求水神大人保佑徐奶奶衣食无忧,求……” 他的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发抖,水神的爪子碰到他的脸上的一瞬,噗通一声的水声响起,也不知道是水神冰凉的体温,还是因为那声水声,萧逸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一睁不要紧,他心胆俱裂地发现徐奶奶竟然跳入了湖中。 “徐奶奶!”萧逸想也不想地从水神的胳膊下钻了过去,向着徐奶奶落水的方向跑过去,毫不犹豫地也跳入了水中,姑且不说他人小,体力不足以支撑他游到徐奶奶的身边,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会游泳,很快他的小胳膊小腿就开始在水里扑腾了。 不过有水神在,他及时地运起水流将萧逸救回了亭子里,自鸣得意地说:“幸好有本大人在,否则你就没命了。” 萧逸咳嗽几声,抓住他的胳膊:“救救徐奶奶!求您了!” 水神对于救一个快死的老太婆没什么兴趣,他勉为其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说:“来不及了。” 果然,老人跳下湖想向萧逸靠过来,结果水流太深她走了没几步就仰面栽倒了,连挣扎都没有就快速地沉了下去,一串气泡逸出水面,很快没了动静。 萧逸悲伤地大喊:“徐奶奶!徐奶奶!” 水神却已经等不及了,他的嘴裂越来越大,渐渐扩张到了耳朵,当头向着萧逸吞了下来,却被萧逸躲开了。水神不可置信地正了正险些脱臼的下巴,丝毫没有想到这个人类小孩竟然敢反抗。 跳下水之后萧逸脸上的妆容被水洗去了,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此刻遍布仇恨,他后退了一步:“我不会让你吃掉我的,你对徐奶奶见死不救。” 水神森冷地一笑:“你这个凡人胆子不小啊,竟然敢违抗神明的意愿,看我怎么惩罚你。”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萧逸,又被萧逸仗着人小灵活的优势躲开了,短时间内,两个人就在亭庙周围的木质走廊上兜起了圈子。 累到气喘吁吁的时候,水神总算想起来他不是个凡人,不用跟这个凡人竞赛谁跑得快,身形立刻在空中消失了。 萧逸便回头边跑,却没见水神追上来,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结果就撞上了隐身等在他前面的水神。 水神捏住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咬牙道:“小崽子,你让我等的好辛苦啊。” 萧逸的惊呼被极大的恐惧压抑在了嗓子眼,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水神狰狞的面孔以及他身上站着的人影。 那个女子的脸上冰白而无血色,身上带着来自冰雪之国的气息,只是站在那里,周围似乎都要结冰了。她不知何时出现,如同水光般变幻,此刻正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与其说看着两个人,还不如说她注视的是萧逸,眼睛黑漆漆,没有一丝光透出。 水神没有察觉到那个人的出现,但是他从萧逸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身后有人,猛地转过头去:“谁?” 那个人慢一拍地回答了他,声音冷定如同霜降:“水神。” 第109章 神罚 面对水神的询问,女子用水神回答了他,这无疑让水神非常的愤怒,他鼓囊囊的脸涨得通红,显得越发的丑陋,甚至肚子都气的响亮的鸣叫了一声:“你竟敢……竟敢假冒神之名!这是亵渎神灵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才是!我才是真正的水神,你……” 他觉得自己的神威受到了冒犯,喷着唾沫星子像是只气饱的青蛙,事实上,他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脸上也因为愤怒冒出了隐隐约约的青色。 话还没有说完,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吐出的舌头就被水剑贯穿了,那个女子也就是水印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中止了他的聒噪声。 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水印将水剑缓缓地□□,另一只手抱过了萧逸。事发突然,萧逸下意识地用软绵绵的胳膊抱住了她的脖子保持平衡。水印一顿,周身的寒气消退了些。 水神踉跄地捂住自己的舌头,大股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的眼珠因为充血越发的突出了,像是鱼泡眼:“你……竟敢……以神之名,我要杀了你!”嘴里吐出含糊的音节,暴怒的水神席卷起湖里的水流冲向了站立的两个人。 水印唯一的动作就是抬起袖子覆住了萧逸的眼睛,接下来的场景会成为所有看到的人的噩梦,向水印袭来的水流蓦然逆转,疯狂地从水神的耳朵鼻子还有口腔涌去,很快它的身子便疯狂地涨大了一圈,这种可怕的涨大还在继续。水神发出咔咔的声音,向着水印伸出手,眼珠在疯狂颤动。 水印轻而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泠泠响起:“假借神灵之名,行滥杀无辜之事,当处以神罚!” 伪神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在说什么,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明白了:“饶……饶恕我!”太痛苦了,身体都快被撑爆了,却不能解脱。 交错的剑光瞬间将他四分五裂,还原的青蛙的尸体碎片随着喷溅的水流落到了湖中。 这个所谓的水神当然不是什么真正的古神,他其实是一只成形的青蛙精,仗着法术在此兴风作浪,胡作非为,谁知道却引来了真正的杀神。 水印这才拿开袖子,她低头一看,发现萧逸在流泪。 “为什么……哭?” “你能救救奶奶吗?”萧逸抽噎着问,“她就在那边。” 那位老人的尸体已经浮出了水面,正在水上起起伏伏。 水印看着他,摇头。 萧逸大悲。他跑到木板边缘,看着那边掉眼泪,呜呜地说:“奶……奶奶……” “小逸。”萧逸的身后,新死的鬼魂发出了颤巍巍的喊声。 水印觉得老人在做无用功,生人如何能看到死人的鬼魂,然而令她疑惑的是,老人喊过之后,那个小孩子真的回头了。 看到老人这个样子,萧逸哭得更凄惨了:“奶……奶奶你要走了吗?” 他见过一些人死后的场景,很快就会有拿着锁链和棒子的人来带他的奶奶走了。 “本来还不放心你,见你没事奶奶也就放心了。”她转向水印,“神仙娘娘。” 在这期间,水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逸,老人喊了好几声水印才转过头看她,神色疑惑。 “神仙娘娘,您大慈大悲的,请你保佑这个孩子,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水印看着她,点头。 这个时候,鬼差已经来了,他们见了水印,大惊,纷纷过来行礼:“宗主大人。” 水印弯腰还了一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那些鬼差们对于现任昆仑宗主的高冷早有耳闻,再加上有任在身,就没有耽搁,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于是,满怀担忧的老人被鬼差带入了轮回,只留下水印和哭泣的萧逸。 水印张张口:“萧……逸?”她听错了老人的称呼,将小字当做了萧逸的姓氏。 萧逸对于她有一种敬畏:“神仙娘娘有什么要吩咐小逸的吗?” “你可愿拜我为师?” 萧逸的脸上闪过恐惧之色。经过伪神的事情,他对于所谓的神仙有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在他新形成的认知里,神仙都是吃人的,跟着他们走就没命了。于是,打算收萧逸为徒带他回昆仑的水印就这么地悲剧了。 萧逸牙齿打战,将小胳膊伸到水印的面前,弱弱地说:“我……我有一个请求……可以快……快一点儿吗?”说……说不定我还能赶上奶奶,跟她一起去投胎呢。萧逸安慰着自己。 水印疑惑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萧逸,歪头,然后她伸出手在那个瘦骨嶙峋的胳膊上轻轻地捏了捏,颦眉。太瘦了,他吃了很多苦头吗? 萧逸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害怕得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然而想象中的利齿没有到来,他的身体反而在升高:“神……神仙娘娘?” 水印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让自己抱他,所以就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她指了指水面。一只大乌龟慢吞吞地浮出水面,驮起那具老人的尸体向岸边游去,水印也随之跟在了它的后面,踩着水面向岸边走去,如履平地。 看到老人的尸体,萧逸又想起了徐奶奶已经离开的事实,悲从中来,一时间忘了自己快要被神仙娘娘吃掉了,又开始抽噎。 “埋……在哪里?” 萧逸注意到这位神仙娘娘似乎很久没说话了,说起话来有些微妙的停顿。 “埋在破庙旁边就好,婆婆很喜欢那后面的油菜花地。”他怯怯地说,“神仙娘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我啊?” 水印的眼睛像猫眼一样透明,她疑惑地看着萧逸,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但是她看出了萧逸的惶恐,于是更加地疑惑了。 萧逸沮丧又害怕,垂下了耳朵:“我不怕疼的……神仙娘娘,你帮我埋了徐奶奶,又从那个害死奶奶的水神手下救了我,我愿意报答你,让你吃掉。”他突然想起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神仙娘娘都可以吃了他,不由得更沮丧了,他不想害怕的,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不吃。”这次,水印听懂了他的话,声音清冷地说。 萧逸一愣,抬起头看着水印。 水印见他看向自己,便重复了一遍:“不吃你。” 萧逸愣愣地点头,还没有从自己“死里逃生”的馅饼中回过神。 “可愿拜我为师?”水印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 神仙娘娘好像有些紧张和期待?萧逸不自觉地点点头:“愿……愿意的。” 水印的眼睛里闪过了愉悦之色,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嘉奖。她还记得萧逸因为怕她吃掉自己没有答应当她的徒弟的事情,便停下脚步,对着大乌龟说:“等……等。” 于是,接下来,每一个信奉水神的部落的巫师同时通灵,收到了千万年来第一次出现的神谕,那个水汇聚成的古老神祇告诉他们,献祭用面食做的小鱼可以取悦于她,以后不许他们用生人献祭。 意识到眼前的神仙娘娘是位好神仙,萧逸放下了心,伸出软软的胳膊抱住了她的脖子:“神仙娘娘,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是路过吗?”不管怎么说,这位神仙娘娘都去的太及时了,晚一点他就要被水神吃掉了。 水印的回答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她说:“是你……召唤我来的。” 萧逸纳闷,他没有召唤神仙啊,除了一开始他受到水神的欺骗,向他祷告之外,他没有呼喊别的神仙啊。 大概意识到了他的疑惑,水印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你……命中注定会……成为我的弟子,我只是顺应了……命运的安排……” 这句话让萧逸更迷惑了,不过以他有限的小脑瓜,也很难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索性就不想了。 将徐奶奶安葬了之后,萧逸又向坟头磕了几个头才站起来:“神仙娘娘,我们一直栖身的庙里供奉着女无娘娘,临走前我想再向她磕几个头,感谢她这么多年收留我和徐奶奶。” “师父。” “恩?”“你应该……喊我师父。” 萧逸的舌头险些打结,喊出了那个对他而言比较陌生的称呼:“师父。” 昆仑修的是天道,并不信奉神灵,水印只在树下等候,并不参拜,只是躬了躬身,向这位可敬的女神致意。萧逸长磕不起,感谢女无娘娘将师父送到了他的身边。 祈福的红缎带要挂上树梢,萧逸的身高不够,蹦了好几次都没有挂上去。水印一直注视着他,见状接过缎带,轻松地挂到树枝上打了个结。满树的缎带随风飘展,吉祥的大红色如同一团团跳跃的火焰。一高一矮的师徒俩抬目注视着刚挂上去的那根缎带,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良久,水印问:“许了……什么愿望?” 萧逸略有些害羞的说:“希望师父长命百岁。”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许的这个愿望其实是在咒水印命短,深深地为自己自豪着。女无娘娘无疑是最高的神祇了,她一定能保佑神仙娘娘的。 水印一怔,摸了摸萧逸的头,轻声问:“不为自己……许个愿望吗?” 萧逸认真地说:“太贪心的话,神是不会答应的。” 到底失望了多少次才会有这样小心翼翼的揣测呢?水印想,可是不管他遭受了多少苦难,他唯一的卑微的愿望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水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柔起来:“没关系……师父答应你……不管……你许多少愿望,师父都帮你完成……” “任何愿望都可以?” “任何愿望都可以!” 当天晚上,连夜出逃的王老爷在路上无由暴毙,在他临死之前,下人们好像在他的车厢外看到了一位白衣女子,她冷漠地站在那里,气场森严,如同古神降临,怀里却违和地抱着一个熟睡的小男孩。她抱着小男孩的方式如此珍而重之,形同抱着世界上最宝贵的珍宝。 第110章 镇 八百年后, “后来,师父就带着我回昆仑了。” 这样的往事不管回忆起来多少次都让人觉得愉快,所以萧逸在讲述的时候,嘴边一直挂着笑意。暮雪则专注地看着他,眼中藏着不自觉的宠溺。 想了想,萧逸低声道:“遇到师父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暮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的师父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呢。” 萧逸只是淡淡地笑,心里却在想,这你可就说错了,师父遇到我,大概是她最不幸的事情了。 暮雪看出了他这一刻的低落,瞳孔微微动了动,她背着手凑到他的面前:“萧逸,我亲亲你好不好?” 萧逸往后缩了缩:“……不好。” 暮雪泫然欲泣:“为什么?以前你难过的时候,不是最喜欢你师父亲亲你吗?” 萧逸失笑:“但是你不是我的师父啊。”他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说:“暮雪,你不必这样。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其实他看出来了,不管是撒娇还是故作娇憨的天真,这个孩子一直在试图让他开心,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让他开心起来。 暮雪哑然片刻,突然想起来从英子那里学到的新技能,眼睛一亮,为了表明自己想要亲到萧逸的决心,她跑到喂鱼的冰冻旁边,回头看着萧逸,大有你不让我亲我就跳下去的架势。 萧逸:“……”这熊孩子都学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清光本来在懒洋洋地睡太阳,这会子好奇地从萧逸的背后探出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主人一瞬间僵硬起来了。等它搞明白怎么回事之后,直接从剑匣里掉到了地上,然后就开始乐不可支地滚来滚去。 萧逸无奈地看了它一眼,对暮雪说:“你这招不管用的,你过来,我教你一招。” 暮雪疑惑地挑起眉。 萧逸本就是一副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表情,这会子看起来更正直了,绝对的童叟无欺,良心店家:“你不是跟英子姑娘学的这招吗?难道你没发现她用完这招不管用吗?你要是真的想亲,我可以教你一招。” 暮雪将信将疑地把腿从冰洞上方抬了回来:“真的?” 萧逸颔首。 出于就算不是真的萧逸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盲目自信,暮雪开心地向萧逸奔了过去。 片刻后,暮雪双手握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哭丧着脸将嘴唇贴到了它的圆圆的不停阖动的嘴上,亲一下数一声数:“一,二,三,四……” 鲤鱼受到了非礼,宁死不从,尾巴噼里啪啦地抽她的脸,那个贞烈劲可以直接立牌坊了。 清光哈哈大笑,在萧逸的旁边跳来跳去:“主人主人你看到了吗?她在跟鱼接吻,还是强吻,你说那条鱼现在是不是很想自尽?我都替那条鱼感到委屈哈哈哈哈哈哈。” 暮雪凉凉地看着它,直到它讪讪地消声才转向萧逸,可怜巴巴地说:“萧逸,我的嘴好疼。” “还亲吗?” 暮雪快哭了:“不亲了,以后都不亲了。” 萧逸点点头:“把那条鱼放生吧。” 暮雪走到冰洞旁边蹲下。一接触到水,那条鲤鱼就啪地甩脱了暮雪的手,一摆尾巴迫不及待地游走了。 虽然参与祭祀的人都很专心,也有人将他们的这场闹剧收在了眼里,就在暮雪刚要起身的时候,那个人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越众而出,来到了暮雪的身边,同她比划着什么。那是一位年轻姑娘,她穿着当地人的服饰,对待暮雪的态度超乎寻常地尊重和敬畏。 可惜暮雪听不懂她的话,只好求助地看向萧逸。萧逸怔了怔,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那个姑娘又焦急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反复重复着一个词语。 萧逸点点头,对着暮雪说:“她说,你长得很像是他们的水神大人,问你是不是水神在人间的化身。” “水神的化身?”暮雪颦眉,缓缓地摇头,“不是。” 萧逸用那个姑娘说的语言将暮雪的话转告给了她。 那位姑娘看起来很是失望,她不死心地看着暮雪,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 “她说你很像她们家里供奉的水神像,就算你不是,她也想请你去看看。” 暮雪答应了。 在路上,萧逸将那位姑娘的话告诉了暮雪,据那位姑娘说,她叫依玛,是这个小部落的人。他们的这个部落得水神庇佑,才有了部落的延续,所以自古以来就信奉水神,是水神的忠实信徒,她们的祖先甚至亲眼见过水神。还说他们的祖先曾经跟人类的英雄南生并肩作战过,也是大大的英雄,她是英雄的后代。 南生在人类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是人类的先驱,勇士和领导者。洪水过后,残留的凶兽对于人类的生存依然是巨大的威胁,是他举起火把,带领族人同凶兽们展开了搏斗,最终凭借人类自己的力量战胜了蛮荒野兽。后来,他一统众部落,在空荡荡的大地上建立了王国,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人皇。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得到过女无的赐福。女无将玉简赐给他,封他做地上的王,建立人间的秩序,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如果这个部落的祖先跟他并肩作战过,那确实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到了姑娘的家里,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龟甲,那上面刻着一个神像,头上带着花冠,神色肃穆,沐浴在神光中。看长相,的确跟暮雪很是相似。不过,那个神像上的水神看起来还年幼,只有十一二岁,倒像是萧逸初遇她时的模样。 萧逸颦眉,突然想起初遇之时,师父说过的那句话,她说是自己召唤他去的。莫非师父真的是传说中的水神?再思考一下她活的年份,以及她司水的能力,这个猜测不无可能。真是神奇,他竟然认了一位可能是蛮荒古神的人做师父。 依玛双手交叉到胸前,对着暮雪深深鞠了一躬,口里飞快地说了一串什么。 “她说,水神赐予你跟她一样的容颜,说明你是非常幸运的人,希望这种幸运也给你周围的人带去好运。” 暮雪沉静地微笑:“你帮我谢谢她。” 萧逸依言道谢,然后他又同那位姑娘交流了几句什么才告辞离开。 暮雪问:“你同她说了什么?” 萧逸也没有瞒她:“我问她水神都有哪些神迹,她说那是只有他们信徒才能知道的事情,不能告诉我。还说我要是真的想知道,此去镇江,有一位异人,他无所不知,我的问题在他那里都可以找到答案。” “镇江?那就是我们此行要去的地方啊。”暮雪更为关心那位异人的讯息,“那位异人,他叫什么名字?” “他自称智者,没有知道他的名字。” 一缕笑意转瞬掠过暮雪的嘴角,几不可见,她欢快地说:“那我们就不要耽搁了,赶紧去吧。” 萧逸被她拉着往前走,疑惑:“你怎么比我还心急?” “当然啦,因为我最最喜欢的烟花盛宴就要开始了呢。” 就这样走走停停,两个人在期限内抵达了镇江。 镇江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这种美丽充满了诗情画意,随处一个地方皆可入画。这座南方水乡繁荣富庶,水流资源丰富,无数条河流穿过了全城,故其又称为水城。居民们以河成街,桥接相连,依水建屋,舟楫互通往来,有的水流遍植莲花,春夏秋冬景致不同,浪漫而清新。 因为新年即将来临,街街巷巷家家户户都挂着大红灯笼,贴对联,放鞭炮,一片喜气洋洋。因为烟花盛宴很有名,此刻城中挤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们,他们赏月观景,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城中桑树遍植,盛行养蝉,相应的,丝绸业相当发达,每年朝贡里镇江丝绸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这也就意味着,有一样东西在这座城里特别地尤其地多—小丝帕。进城之后的经历简直是萧逸跟暮雪的噩梦,大庭广众之下,清光嘤地一声出鞘,化作闪电贴着人潮的头顶飞快地跑的没影了。 青天白日的,登时就有人叫出来了:“刚才是什么过去了,天呐,是脏东西吧?” “我也看到了,是白色的,它去的方向似乎是……朱雀街?” “那是女眷们经常逛得地方,感情这个脏东西还是个色中恶鬼?” “哎呦那我得赶紧去,我妻子在那呢。” 萧逸和暮雪:“……”他们僵硬地转过脖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化作疾风追向清光。 其实也不难找,直接冲着布庄去就行了,两个人顾不上隐藏行踪,双双从半空落下,把迎面撞上他们的人吓得不清,他刚想大叫,就见萧逸对他躬躬身,出于条件反射,他也还了一礼,等他抬起头,刚才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布庄现在很混乱!很多人围在布庄周围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讽刺而不屑。 萧逸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他沉痛地扶住额头,勇敢地对前面的人说:“请让一让,我是它的主人,这就带它走。” 那个人诧异地转过头:“什么,你是他的主人啊?那你快点儿把他带走吧,别让他在这里面丢人现眼了……” 暮雪的手按在呆若木鸡的萧逸的肩膀上,小声地说:你还好吧?” 萧逸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等他们进到里面,看到了里面的情形,连暮雪也惊呆了。 第111章 智者 里面正在展开一场大战,双方各持唇枪舌剑,斗得日月无光山河变色,其中一方更是以一对三,力战群雄,却战斗力超群,杀的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连连吐血。 “什么?你告诉我这叫月影纱?所以你要十两银子?啊呸,你知道真正的月影纱是什么样子的吗?不足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团月影纱展开可以铺满你这座破破烂烂随时会倒闭的小布庄,它的料子上可以绣下万里山河而不破损,柔韧延展性堪称布料之最,最重要的是,它薄的可以透过月光,在地上投下绣上去的如画江山,随着月光流动里面的景色甚至可以看成是活的!你的这匹月影纱能做什么?它这染上去的银色,粗糙的质感,只能当擦脚布好吗?当擦脚布我都怕它擦破我娇嫩的皮肤!而你竟敢跟我要十两银子。我最多给你一文钱!一文钱不用找了我谢谢你啊!” “哎?老板娘老板娘你怎么了?”布庄的杂役们七手八脚地扶起晕倒的老板娘,飞快地将她抬走了。 成功地打倒老板娘的小白脸转过头,意犹未尽地嘀咕:“哎呦,这也太不中用了,我还没有发大招呢。”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目测长得还不错,在人群中属于中上水准。就是这位年轻男子,刚才跟布庄里的三个人砍价,生生把老板娘砍晕了。 男的,买女人爱买的布匹,比女人还要强悍的砍价……这几个词语在萧逸的脑子里跳来跳去,让他觉得微微的眩晕。 那名男子一抬头看到了暮雪,伸出手:“哎,你不是……” 萧逸跟暮雪双双转身往回走,暮雪义正言辞地对刚才给他们让路的试图阻拦他们的人说:“不好意思我们认错人了,我们绝对绝对不认识刚才那个人。是的您没有听错,我们要找的人不是他。再会。” 那名年轻男子已经追上来了:“哎哎,你不是水灵大人吗?水灵大人,我是阿智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水灵大人?水灵大人?” 萧逸突然想起来清光貌似还在布庄里面,痛苦地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身,只觉迈不开往布庄去的步子。清光带给他的羞耻感不比方才那个人少多少。他一停,暮雪也只好停了下来,被追上来的阿智死死拽住胳膊,再也没有了逃脱的可能。 阿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水灵大人好久不见我等你好久了等的花都开了你再不来我就走了……” 这次换成暮雪有气无力了:“我想你认错人了,我完全不认识你,我叫暮雪,只是跟你的那位水灵大人长得有些像而已……” “不不不,水灵大人我怎么可能认错您呢?您是我心目中道德的楷模,行为的标准,是我人生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暮雪的表情顿时就裂了,她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等等,我想想,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你叫阿智对不对?” 阿智眼泪汪汪地说:“对啊水灵大人,您总算想起我来了。” 萧逸小心翼翼地说:“您认识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啊?”阿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刚想发飙,转眼却看清了萧逸的脸,态度顿时来了一个大转变,声音低了八度地说,“哦,我是说,您的师父是谁呢?” “就是您说的水灵大人。” “水灵大人不就是她吗?”阿智也愣住了,他看了看暮雪,又看着萧逸,“你是水灵大人的那位徒弟,叫什么来着?” “萧逸。” “哦,对了,萧逸,当然了,我跟你的师父可是故交。” 萧逸的眼底闪过静静的悲伤:“是吗?那您难道不知道,家师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去世了吗?您身边站着的这位,只是跟师父长得像而已,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 阿智不可置信地看向暮雪,只见她颔首肯定了萧逸的话。 “我不是说了吗?你认错人了。” ————————剧情分界线———————————— 萧逸在布庄里找到了清光。你能想象吗?一把剑在丝帕堆里滚来滚去,蹭来蹭去,还时不时地发出诡异的笑声的场景,萧逸进去的时候,布庄里的杂役还有伙计们都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见萧逸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哭喊:“救……救命啊。” 萧逸额头青筋跳了跳,抓住清光试图将它从丝帕里拖出来,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反抗。清光简直在用生命在挣扎:“不要嘛,本剑灵不要离开这里,本剑灵发誓要跟小丝帕过一辈子的,你走吧,我们缘分已尽……” 萧逸:“……”于是几百年同生共死的感情在几条小丝帕面前灰飞烟灭了吗? 他忍无可忍地一个爆栗子打在清光的剑身上,震得它眼冒金星:“你够。” 最后,萧逸棒打鸳鸯,冷酷无情地将清光同小丝帕这对难割难舍的小情侣拆散了,毅然决然地带着清光离开了布庄,身后是布庄的人如获新生的感谢声。萧逸约好了要听阿智讲述他师父的事,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 萧逸不知道,在他离开的当会儿,阿智又跟暮雪对上了话,他低声对暮雪说:“水灵大人,您果然像您说的那样回来了。” 说着,他单手按在胸前,对着暮雪深深鞠躬。 这一刻,他圣洁得像是终身侍奉神祇的祭司,同方才砍价的男人判若两人。 暮雪的眼睛眨也不眨:“在这里那些礼节就省了吧,不要引人注目。” “是。大人,您令我保存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您?” “回头我会去找你,这里人多口杂的,不便细说,而且,逸儿也快回来了。” 阿智怔了怔:“大人,您还在瞒着他吗?您到底打算瞒着他到什么时候?” 暮雪微微失神,低声道:“也许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阿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暮雪想起什么,叮嘱:“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不该说的话别说。” “谨遵大人之令。” “阿智,”暮雪淡淡地微笑,“我们的部落早已经不在了,我也早已经不是什么水灵大人,你喊我现在的名字就好。” 阿智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说:“在我心里,我们的部落永远都在,直到我死。大人,难道您不怀念那段日子吗?曾经的我们,是那么的快乐……” “都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抱着死去的东西不放,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话我送给您,您又何曾放下过?风歌大人他……” 暮雪制止了他的话:“不可说,不可说。你应该学学你的老师,他是真正的智者,比我们看的都要透彻……” 阿智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您确定?” 暮雪纳闷:“当然了。对了,怎么没有看到他,他去哪了?又去参透人世间的真理了吗?” “不,他去研究一种神术,试图将时光倒流回我们的那个年代,让所有族人都能归来。” 暮雪:“……”打脸的报应来的好快。 “我委托你找的那个地方你找到了吗?” 阿智苦着脸:“纵然我聪明绝顶,可是那场大洪水冲毁了一切,地形什么的都已经变了,您想让我怎么找啊?倒是您,有没有想起来什么线索?” “阿智,”暮雪低声道,“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包括我是谁,也就是在最近,我才想起来一些事情,所以我来寻你,找回我应该找回的东西……” 阿智张了张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还是说:“我会竭尽全力的。” 正说着,萧逸已经走过来了,两个人立刻闭嘴,一个望天一个望地,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 由于清光的哭声震天,萧逸不得不将它化作了人身,清光的人身是一个不足萧逸膝盖高的小男孩,虽然人形很好地将清光的哭声合理化了,但是这无疑招来了更多的人的目光。因为它的哭声实在是不忍卒听,而且小男孩精致的小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有哭毁城墙的架势。 “小!丝!帕!” 萧逸头疼地扶额,将刚买的一沓丝帕递给他:“拿去吧,别哭了,求求你了。” 见了丝帕清光破涕为笑,摇身一变回复了剑身,钻回剑匣里跟它的小丝帕相亲相爱去了。 萧逸走到暮雪跟阿智旁边,暮雪露出大大的笑脸:“萧逸,你怎么才回来呀?是不是清光又不听话了?你也要适时地惩罚它一下嘛,不然它会越来越调皮的。” 清光愤怒地震鸣着,剑匣飞出来想给她一记,却被她躲开了。 暮雪跑到萧逸的身后,晃晃他的胳膊:“萧逸,它打我。” 萧逸:“……清光,小丝帕不想要了吗?” 清光杀气腾腾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它恶狠狠地震鸣了几下,才飞回了萧逸的背上。 暮雪浑然不怕,得意地冲它做了个鬼脸,笑得很是开心。 于是,阿智惊恐地发现,自己英明神武从容冷静高冷不可接近的水灵大人像是换了一个人,撒娇卖痴毫无下限!天!呐!这个人是谁! 萧逸蓦然发现阿智的眼神有些古怪,怔道:“怎么了?” 阿智深沉地摇头:“没什么。”心中拼命地为眼前的人点蜡。 萧逸笑道:“是吗?冒昧问一下,您跟师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阿智张口结舌,看向暮雪,见暮雪摇了摇头才说:“啊啊,这个嘛,这个,当然是一千年前,一千年前。她云游到此地,我们一见如故,就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萧逸想了想:“您知道城里有一位叫做智者的人吗?相传他无所不知,通晓天文地理古今一切秘事……” “知道啊,我就是。” 萧逸:“……”原来不是巧合吗?阿智就是智者啊。 暮雪蹦蹦跳跳地抱住萧逸的胳膊,抬头微笑:“萧逸,我们走吧,去他家。” 阿智:“……”为了不让萧逸起疑,怀疑她的身份,水灵大人也是蛮拼的啊。 第112章 洪水 阿智的家里很大很大,面积可以达到数公顷,而这数公顷的土地上只坐落着一间房子,这座非同寻常大的房子里藏着无数的书籍,按年代分门别类地分了很多架,年代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甲骨文时期,浩瀚而壮观。 难怪那个依玛让他来找这位异人,萧逸心想,看来这位异人的确懂得不少东西,更重要的是,这位异人还认识师父。 阿智请他们做到矮几旁边,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说:“你想知道什么?” 萧逸张张口,无数问题涌到嘴边了,却不知道先从哪个问起,最后,他挑了一个最新的问了:“我的师父,跟水神有什么关系?” 阿智张口就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水神就是她,她就是水神,不过不全是。” 暮雪:“……”喂喂,说好的看我眼色行事呢? 萧逸疑惑:“不全是?” 阿智招招手,一摞书向他飞了过来,他哗啦啦翻开几本,指着几段文字给萧逸看:“你看看,这里记载说水神在瑶山大战凶兽穷奇,这里记载水神推倒了姑山,这里记载水神在给子民们播布雨水,看完之后你有什么感想?” 萧逸目光一凝:“他们是同一时间出现的……水神有万千分/身?” “你这样说也没错,但是答案是否定的。他们有的残暴好战,有的温柔爱护人类,有的又无所事事,你以为水神人格分裂啊?还是说你认为这些记载都是后人杜撰的?我告诉你,这些书籍都是我编写的,绝对的真实,童叟无欺。” 萧逸疑惑:“所以……您亲眼见过这些水神?” 阿智:“……”他张着嘴愣了半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幸亏暮雪帮他圆了过去:“他是说他亲自去过那些地方考证,通过神祇留下的痕迹以及受他恩惠的人的后代的讲述,了解的信息是最贴近真相的。” 萧逸微笑:“哦,是这样吗?” 意识到萧逸不是那些愚蠢的人类,阿智终于老实些了:“这些水神其实是不同的人,所以才有了那些看起来矛盾而混乱的记载……” “很多水神?” “是的,据我考证,其实神族分为很多个部落,每个部落分设水火金木风五大神位,分别由部落里五个神力最为强大的神人担任,所以每个部落都有一位水神。当然,人们供奉的水神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师父。你想不想知道人们为什么选择供奉的人是你的师父?” 萧逸猜测:“是因为师父爱护子民,对他们有求必应?” 阿智有些气愤地说:“不是,我说,你师父是那么热心的人吗?她又不是你。她的眼里就能看到那么几个人。以她的性子,如果不向她求救,就算有人死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一定会去救……”死到临头之前,阿智无意中地看了暮雪一眼,这一眼救了他的命。 幡然醒悟的他连连否认:“不不不,我是说水灵大人她将人类的命运交给自己主宰,不随意插手人类的事情,只保持秩序的平衡,使万物顺其自然……” 暮雪充满杀气地微笑:“神族有禁令,不允许显现神迹。” 萧逸偏偏头:“禁令?” “是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阿智艰难地说,“人类不能依赖神明的力量活下去你懂吗?神会死去,魔将消亡,唯有人类会活下去,他们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片大陆上活下去。” 萧逸神色一动:这就是神隐的真相?混迹于人类之间的神族有意识地隐藏自己的神力是因为他们想让人类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他说神会死去,魔会消亡是是什么意思? 阿智却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而是低着头将手中的书又翻开了一页,指着那张插图说:“这才是你的师父被大陆上的人普遍尊为水神的真正原因。” 暮雪也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那张图上画的什么,结果她发现萧逸正抿着唇看着她。 “怎么了?”莫非是她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萧逸没有说话,还是看着她,手背向外地挥了挥。 暮雪哦了一声,委屈地往旁边退了退,萧逸这是嫌她靠的太近了呢。自从上次她偷袭成功之后,萧逸就注意时刻跟她保持距离了。 阿智噗嗤笑出声,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很有趣。 萧逸颦眉,手指在插画上移动,看的异常仔细。其实那幅画很简单,就是几条波浪线,波浪线上画着一个大船,上面挤满了人,然后船头的上空浮现着一位女神的形象,她双手张开,像是要去拥抱那条船,那是一个保护的动作。船的上空也有那种波浪形的线条出现。那些线条都是黑色的,乍一看上去就像是黑渊,等着吞噬船上的人们,邪恶而恐怖。 萧逸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跟那场洪水有关?” “是的,开始是火山喷发,岩浆流席卷过大地,然后是天降神火,烈焰焚烧了大地足足三日,三日过后,火焰消退,洪水爆发,吞没了所有的陆地,将幸运避过烈焰的血与肉一起卷入洪流,生灵的哀嚎直达天上,人们向神明祈祷,可是众神沉默,唯有水神从天而降,回应了他们的呼救……这是人类书籍的记载……”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千万年,说到众神沉默的时候,阿智的神情也极为地痛苦,似乎有人在拿刀子割他的心。 “众神沉默?这莫非是神明的考验?他们想让人类借助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萧逸猜测着事情的真相,“难怪女无大神要创立神域,应该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吧。” 像是有什么激烈的感情驱使着阿智,让他无视暮雪的暗示,否认:“不是的,不是他们不愿意回应,而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回应的力量,所有的神族覆灭在那场洪水中,无一生还。”阿智惨笑:“不,还是有的,有那么一两个贪生怕死之辈,懦弱地躲藏在人类之中,逃过了那场灾难,比如说我。” 暮雪的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萧逸方才已经隐隐猜出了阿智的身份,此刻得到证实还是有些震惊:“不要这么说,我相信您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您活下来,一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暮雪提醒:“是啊,你一定有属于自己的使命吧。” 阿智双手握拳,用力到骨节发白。是啊,他是最没用的一个,所以他被族长留下来给人类传授知识,不让文明中断消亡,可是他这样跟苟且偷生又有什么区别? 阿智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神域其实是一片坟场,那里面全是我为他们竖的石碑,石碑下却空无一人,他们……他们……”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崩溃,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暮雪沉默地拍着阿智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被那窒息一样的悲痛所感染,萧逸亦感觉到了深深的悲伤,原来真相是这样,那些美丽而强大的神明早已经在千万年前死去,只有几个幸存下来…… 静静地等那股刺心的伤痛过去,萧逸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神明不是很强大的吗?为什么他们会被洪水吞噬?” 阿智的胸膛急速起伏了一下:“你看图上的洪水,它是黑色的。” 插图上,天上地下都是那种黑色的洪水,萧逸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阿智看着他:“想起来了?它不是寻常的洪水,它里面带有天地间的浊气。千万年前的那场洪水,不止是人类的灾难,更是我们神族的灾难……但是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本可以不死的,神域是他们的避难所,可是直到最后一个神族消亡,他们没有一个人躲到神域里……” 萧逸骇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智吞声道:“这个不能告诉你。”不,应该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萧逸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过。是什么让那些神人放弃了生的机会,选择了消亡呢? 暮雪抓住他的手,像是要将体温传给他:“萧逸,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萧逸才缓过劲:“没什么。” 阿智果真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指着那幅画说:“你看,天上地下全是黑色的洪水,在这样的灾难中,人类很难幸存,而这位女神庇佑着这艘船度过了危难,这幅画隐喻了水灵大人做的一件事,她在那场灭世洪水中保存了一部分人类,使人类得以繁衍生息。当然,这些人类就是现在还活着的人类的始祖了。为了感念她的庇佑,人们就供奉她为水神了。” 萧逸喃喃:“难怪……” “什么难怪?” “我小的时候,曾经向水神许愿,然后师父就来到了我的身边,她说是我召唤她去的,原来是真的。”不是偶然,师父的确是被他召唤过去的。 “恩,如果祈愿虔诚的话,是可以直接被神明听到的,这是信念的力量,”阿智怀疑,“但是据我所知,水灵大人在很久以前就关闭了神通,不再倾听来自人们的祝颂,你是怎么许愿的?竟然能通过封锁,将祈愿传到水灵大人的耳边?” 萧逸哑然片刻:“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重复的遍数多? 阿智皱眉想了想:“哦,我明白了。”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暮雪一眼。 萧逸奇道:“您明白什么了?” 暮雪怕阿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抢先一步说:“一定是你非常虔诚的缘故,因为你诚意十足,所以水神听到了你的祈愿。” 阿智啼笑非凡地看了暮雪一眼,还算识相,没有多说什么。 萧逸半信半疑:“是吗?” 暮雪真诚地点头:“当然。” 阿智说:“你的那种情形的确是个意外,我想,连水灵大人都没有预料到那种情况的出现。对吧?小,暮,雪?” 暮雪的目光沉了沉,隐隐有警告之意:“也许。” 见她有动怒的迹象,阿智摸了摸鼻子,老实了。 第113章 黑历史 萧逸总觉得两个人有些古怪,不过他也不说破,而是问:“方才你说神人的部落都设有水火金木风神之位,为什么没有后土神位?” “当然了,因为大地之母只有一位,哦,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女无大神。为了表示对她的尊敬,各部落均不设后土神位。” 萧逸有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他的话:“什么?”人类尊重女无情有可原,可是为什么连神人也如此推崇那个同类?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阿智低声道:“因为她给我们带去了希望。” 萧逸更百思不得其解了:“希望?” “想知道吗?” “想。” “不告诉你。” 萧逸:“……”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除了毒舌之外,阿智还非常的八卦,他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八卦精神,跟萧逸分享了女无大神的诸多黑历史,“哈哈,女无大神小时候是个乌鸦嘴,部落里的人都躲着她走你知道吗?她说啥啥应验。长大了好些了,但是她太彪悍了,不服她的人都被她打服了,没有人敢娶她,所有男神都喊她大姐……” 啪!萧逸脑子里的那位温柔慈爱的人类之母的形象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帮放荡不羁自由爱的头儿!不不不,太可怕了! 砰!阿智的头被重重地磕在了案几上,直接将厚厚的梨花木戳了个对穿。 萧逸:“……暮雪你干什么?” 暮雪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是女无大神的忠实信徒。” 萧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不过也难怪,东白山信奉女无大神,她从小在那长大,耳濡目染,对于女无如此维护也是应该的。 阿智一脸血地抬起头,坚强地竖起大拇指:“哈,哈哈,小暮雪打得好!” 萧逸给他递了一块丝帕,不忍卒视:“你还好吧?” 阿智郁闷地擦去鲜血,敢怒不敢言:“没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随着鲜血的消去,他额头上的伤也在缓慢地愈合。 “您跟师父应该是同一个部落的吧?那您知道风歌前辈吗?” 阿智的眼神变了,他看着暮雪,咳嗽两声:“这个嘛,自然是知道的,我们都是一个部落的。” 暮雪颦眉,想了想,她对着阿智点点头。 “那风歌前辈跟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 得到许可的阿智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他说:“水灵大人是风歌大人养大的啊,哈哈,很多神人都喊水灵大人为风歌大人的养女呢。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大概有上亿年吧,呀,竟然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那些日子似乎还在眼前呢。我跟你讲啊,风歌大人很爱喝人类酿造的酒,他经常带着水灵大人去偷酒喝,水灵大人运用操纵水的能力把酒水换成清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罐罐酒带回去,很长时间才被人发现,后来那些人类找族长哭诉,风歌大人和水灵大人被一顿好训……哈哈笑死我了……两个人一起站墙角,一站就是几百年哈哈哈……” 咣!这次他的脑门直接砸到了地上,木屑纷飞,尘土飞扬,鲜血直流。 萧逸:“……暮雪你为什么老打他?” 见萧逸有些生气,暮雪不停地眨眼睛,有些小羞涩:“哦,忘了说了,除了女无大神,我还非常非常地崇拜风歌大人。” 阿智涕泪俱下:“是我的错呜呜不关小暮雪的事。” 萧逸摇摇头:“暮雪,你坐过来些。” 暮雪受宠若惊:“是让我坐近些吗?” 萧逸无奈地点头:“恩。”这样下去,这个孩子会变得越来越暴力的吧? 阿智感激涕零,就多告诉了萧逸一些信息:“风歌大人是我们部落的风神,战斗力那是杠杠的,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啊,魔神们若非成群结队,见了他都是落荒而逃的。族里很多女神都爱慕他,可惜他带着个拖油瓶,一直单身了上亿年……”他啧啧叹息,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无人可拦。 暮雪的手又开始跃跃欲动,幸亏萧逸及时握住她的手,才让阿智免于被打。 萧逸无奈地看着暮雪,摇头:“随便打人是不对的。” 暮雪看了萧逸一眼,竟然真的乖乖地不动了。 阿智窃笑,在暮雪阴森森的目光看过来之前,他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一并问了吧。”他有萧逸护着,有恃无恐地开始嘚瑟。 萧逸还真有一件事想问他,而且那件事还跟天狐有关,那就是天狐跟师父的关系…… 你是我的什么人? 其实天狐问过师父这句话。那是天狐在大陆上声名鹊起之后,师父为了给露姨报仇,杀上了当时天狐所在的莽山,当时俊思刚刚投靠天狐,莽山正在举行盛宴庆祝此事…… ————————剧情分界线———————— 作为北方妖主的老巢,十万里莽莽苍山不知道藏着多少个妖怪,而如今,这上万个小妖都归于天狐手下,因为他们的妖主俊思成为了天狐的属下。据此,天狐称王,俊思跟钧天分封为左右两大妖将,万妖之王三界皆知。 宴会上,无数个女妖慵懒起舞,舞姿撩人。这些女妖们穿的衣服并不比人类女子的少,可是妩媚勾魂的风情丝丝缕缕地从骨子里散发,并不是一两件衣服能够挡住的,也不是那些修行不到家的妖怪们能够抗住的,有猴急的直接就冲上去动手动脚了。女妖们半推半就的,也就歪在他们的怀里了。没办法,实力弱小的女妖一旦反抗内丹就会被夺走,修行不易,她们也没有办法。 势力坐大,横行无阻,妖怪们一时间都有些得意忘形。连一向克己的俊思都笑着揽过一个桃花小妖的细腰,跟她调起情来,唯独新上任的妖王还是神色冷清地半靠在首座上,安静地注视着下面群魔乱舞的景象,冷静自持地令人发狂。他就像是无意中闯入这个魔窟的女孩子,任谁也想不到他才是这些妖怪们的首领。 在他的身后,飞烟美人们婷婷侍立,低眉垂目,高贵轻盈如同壁画上的神仙,令妖怪们垂涎三尺。 最美的女妖恋慕天狐,款款扭着腰肢走上前,跳起了更加热烈诱人的舞蹈向他求欢,一颦一笑都极尽妍态,引人遐想。 天狐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女妖的笑意加深,弯腰摆着臀部后退,胸前的风光一览无余。 后面已经有妖怪起哄:“吾王,这个小妖/精敢在你面前卖弄风情,把她拖回去,好好惩罚。” 天狐的神色漠然,视若无睹地收回了视线,就像那个让无数妖怪呼吸急促的女妖不存在一样。 有个妖怪趁着混乱抓住了一个飞烟美人的手,神色淫/邪:“美人儿,我喜欢你很久了……” 那个飞烟美人吓得惊叫起来,甩开他的手连连后退。 飞华愠怒地拦到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飞烟美人面前,大声道:“公子。” 天狐听到声音,目光静静地望了过来,轻声道:“怎么了?” “若是我们姐妹们留在这必须要受它们的凌/辱,那我斗胆恳求公子,允我们离去。” 天狐轻声道:“她们要是不情愿,你们不得强迫。”他这话一说完,雄妖都嗷嗷直叫,女妖们望向天狐的目光又炽热了几分。 天狐吩咐:“钧天。” 钧天收到命令,一挥手,一团黑气如同饿狼出笼,急速扑向那个轻薄飞烟美人的妖怪,顷刻间那个妖怪便被黑气吞没,连渣都不剩。 天狐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惩罚。” 整个洞府的妖怪集体一静,他们都是俊思的手下,本来还没有把这位贵族少女一样的新大王放在眼里,见到这一幕不由得都有些胆寒。 俊思懒懒开口:“都听大王的。”这是表明了自己臣服的态度。 妖怪们轰然应道:“是。” 那位女妖难抑炽热的情思,靠近了天狐,翻身坐在了天狐的怀里,手不老实地在天狐的身上游移,还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她的身体便僵硬了,死灰色眨眼间遍布她的全身,将她化作了不动不语的美丽石像,唯有一双眼睛还保留着动人的眼波,可是现在,那双杏核眼中满是惊恐。 洞内更是死一片的寂静。 天狐皱眉:“脏了。”真是麻烦,因为答应了那个女人不能杀人,还要留她一口气。不过,这个麻烦很快就没有了,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那个女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吧。 飞烟美人们早有准备,拿出丝巾沾水为他拭手,又拿出新的外袍为他换过。 正在此时,门口的一个妖怪惊恐地指着外面:“那是什么?” “洪水?可是这里是大陆腹地,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水量?” “还有时间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吗?快跑啊。” 大水磅礴,冲垮了一切,那座大山像是小孩玩的积木,被冲的四分五裂,接连撞倒了好几座相邻的山峰,数百个小妖七倒八歪地被冲向天边,唯有天狐所在的地方岿然不动。 天狐任飞烟美人给他擦拭着手指,抬头微笑:“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 第114章 寻仇 天上也下起了大暴雨,水势暴涨,将莽山化作了一片汪洋,水印浑身湿漉漉地拿剑指着天狐,眼睛也是湿漉漉的:“你为什么要杀了莲露?” 水潮哗哗,水位还在不停地涨着。 天狐愉快地微笑:“我可没有杀她,是她们杀了她。”他指的是那些飞烟美人:“因为莲露禁锢她们,引起了她们的不满,所以她们大逆不道,偷袭莲露杀死了她,我只是来不及救她……不过我已经惩罚过她们了……” 恶徒!水印的眸中闪过仇恨的怒火,发动了第一轮进攻。 数千把水剑无声无息地穿出水面,向着天狐刺去,天上飘坠的雨丝也交错成密集的杀阵,形成铺天盖地的杀机扑向天狐。 天狐微笑:“就只有这些手段了吗?”随着他的笑语,那些水剑和雨丝突然凭空静止,一颗颗一丝丝凝固,再也无法前进半步,如同时间停滞在这一刻,空气中布满了水珠。 天狐伸出一根指头,一拨,水珠齐刷刷地退开,纷纷坠落到下面的澎湃的大洋中。 “莲露为什么要管制她们?还不是因为你说她们太吵了,你喜欢清静,所以她才命令她们不得出来……她一心一意地为你考虑,甚至违抗主人的命令带你出来散心……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天狐轻佻地微笑,为她的痛苦感到由衷的愉悦。 天地间传来尖锐的啸声,像是远古巨兽从水底醒来,发出的震撼人心的咆哮声,飞烟美人们站立不稳地摇晃,就见水面整个掀了起来,将天狐在内的所有人都包了起来,水流旋转,一层层绞紧。巨大的水压完全可以将他们捏爆。 天狐轻声道:“真是愚蠢,我既然敢将你引到这里来,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蓦然咬破拇指,以手按地:“绝水之地!”以他的手为中心,早已设下的法阵启动,遍及整座莽山。天上地下无处不是它的笼罩范围。 所有的水在一瞬间消失了。一个无形的界形成,在这个界中没有任何水的存在,水印没有任何水的力量可以借用,连她手中的水剑也突兀消失。她甚至无法逃走,因为她已经无水可遁了。 “师父!”赶上来的萧逸见状大惊,却被水印一句话钉在原地。 “别过来。” 萧逸咬牙:“清光!”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清光见了仇人早就按耐不住,这时听得号令,急速飞到了水印的手中。 天狐似笑非笑地动动手指,让飞烟美人们退下,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水印冷然道:“我知道你最看不起人类,所以今天我就用人类创造的剑术来结果了你。” 剑气蓦然暴涨,纵横切出,似乎要开天辟地,然而那威力无穷的一剑没能落到天狐的身上,因为一条蟒蛇凭空出现,急速俯冲,血盆大口当头咬下。 水印像是被是了施了定身咒,一动不能动。剑气散落,清光也失去了控制,但是它踉跄了一下之后又锲而不舍地去追杀天狐。 快动起来啊。水印的瞳孔在急速颤抖,她在心中催促自己动起来战斗,然而自出生起便深种在骨髓里的恐惧哪是说消就能消的,无论她想动起来战斗的愿望多么强烈,身体都像是不属于她,完全不听她的话。 刺啦一声,萧逸及时拦在师父的面前,将蟒蛇斩为两截。 “师父,你没事吧?” 躲避着清光追杀的天狐冷笑:“还没完。” 萧逸跟水印的脚下蓦然踩空了,大地震动,变成了一条条盘根交错的蟒蛇,它们纷纷昂起头,对两个人进行了攻击。被萧逸斩为两截的蟒蛇也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条蛇加入了队伍。 鳞片的摩擦声,吐着猩红蛇信的蟒蛇,这一切对于水印不亚于地狱般的折磨,她浑身颤抖,几次想抬起手指迎敌,却只能虚弱地僵在原地。萧逸化身长风,在水印的周围疾驰,将蟒蛇一条条打回去。受到重击之后,那些蛇一条条地还原成泥土。 俊思乘着一条蟒蛇出现:“小娃娃,本座来会会你。” “走。”水印声音低弱,“快……走……”说着她短时间内闭绝五感,飞身纵出,凭借着神识封绝前的最后一眼的记忆,出手。 弧形的剑气扩散。所有的蟒蛇瞬间被斩首,不稳地晃了一下之后轰然坠地,化成了泥土。清光本来正与天狐激战,这时身不由己地飞回,落到了水印的手中。 清除掉蟒蛇之后水印便解除了神识的封绝,同时召唤回了清光,时机分毫不差,就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样。 俊思大惊,想上来拦她,被她反手一剑削翻了。俊思坐起来以后还特意检查了一下肚子是否完整,然后发现凉飕飕地是因为衣服破了才放下心。柿子挑软的捏,俊思决定将那个女人留给他们大王,他转而迎上了萧逸。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水印一剑劈下,剑势方起,大地已经被剑气一分为二,裂开了一道深深的黑渊。那一剑的速度和威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天狐似乎很高兴看到水印杀气腾腾地提着剑来砍他,眉角眼梢都是笑意:“真是愚蠢的女人!明明无法克服自己的弱点,还冲上来送死。”说着,他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挡了挡,剑气被金光一阻,四散奔逸。 正在此时,蟒蛇从斜里穿出,一下子将水印撞飞。原本什么攻击水印都可以躲开的,可是攻击她的是蟒蛇。 不同于方才的法术,这条蟒蛇是真的。它椭圆形的橙黄瞳孔有种不言而喻的邪恶,灵活地滑动着追向水印,扁平的头将水印当成了玩具,不停地撞着。 本来正与俊思缠斗的萧逸惊道:“师父。”他蓦然咬破舌尖,吐出真言“止”。借着那一个字的威力,将俊思阻了一阻,萧逸则风一般掠向水印,想将她从蟒蛇的撞击中救下。 天狐回眸看到他,神色一冷,瞬间出现在萧逸的面前:“给我停下!” 黑气兜转,将萧逸包围。 正在此时,一道白光射来,劈开了黑气,准确刺进了天狐的胸膛,恰好跟旧日的伤痕重合。天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他冷冷回头,看向水印。 水印还是被蛇撞得连连后飞,没有还手之力,然而清光却已经脱手,准确地命中了天狐的胸膛。 天狐捂住伤口,却没有催动金光,而是任血淅沥而下,滴到空中便变为虚无。那处伤口治愈无效,是她留给他的。 “该死。”天狐一挥手将萧逸打的横飞出去,他则鬼魅般出现在水印的旁边,喝止了蟒蛇。 “都到这地步了,你竟然还能给我搞出这么多的麻烦来,”天狐注视着浑身都是血的女子,寒声道,“真想立刻杀了你,可惜……” 水印冷冷地说:“杀了我。”与其落入他的手中,她宁可立刻就死。 天狐气急反笑:“你以为我不想吗?要是能杀了你,我马上就动手。” 不如先试试掐死她算了,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恶。这样想着,天狐伸出手就掐住了水印的脖子,慢慢地收紧。可是几度用力,他都不由自主地泄劲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很想杀了她,可是他的身体背叛了他,几次三番都用不上力。 盯着自己的手心,天狐慢慢道:“你到底是我什么人?”他相信这不是毫无缘由的,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莲露曾经说过他会后悔的,难道是因为他与这个女人有什么联系吗? “莲露说我会后悔,我会后悔什么?” 沦落到这种境况,水印依然是无悲无喜的,她漠然地说:“没有关系,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师父!”萧逸简直快要疯了,他焦急地大喊,“快逃啊。” “逸儿,”水印喃喃,如梦方醒,“逸儿。”对了,她还有逸儿,她怎么能死呢? 就在天狐的一滴血从空中坠落的一瞬,水印的身形蓦然不见了,与此同时,萧逸眼前一花,水印从他掉落的眼泪中变幻而出,一把搂住他又进入了那滴还未落地的眼泪中。 天狐咬着牙低头,发现胸前的清光已经不见了,那个女人逃走的时候竟然还没忘记把清光带走。她竟然借着他的血逃走了,真是失策。 水印和萧逸瞬间出现在万里之外的湖泊中,破水而出直冲云霄,然而没过多久,两个人就开始急速坠落。 “师父。”萧逸眼中泪光闪烁,他像是傻了一般抱住水印,“师父。” 虽然身上没有伤痕,水印却衰弱得厉害,她沾满鲜血的双手捧起萧逸的脸,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块块血污,那全是她自己的血,“我的傻逸儿,要是师父不在了,你可怎么活啊?” 若是她死了,天狐一定不会放过逸儿的吧…… 对不起,莲露,我还要守护逸儿长大,所以恐怕不能为你报仇了,对不起。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自此,昆仑山封山大阵开启,昆仑剑宗闭门不出,世人皆以为异。天狐曾放出消息说自己最忌惮的就是昆仑剑宗,并提及昔日之约。诸掌门求见剑宗,皆不得见。 守护远比复仇更为重要,为了萧逸,水印终究放弃了报仇。 第115章 情海 萧逸想起初遇天狐之时,天狐喊的那个称呼以及师父的那个称呼,试探地模仿着天狐的发音说出了那个古语称呼。 人类已经无法阻止阿智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暮雪一眼,说与不说都自个拿主意,张口就道:“你说的这个是古神语,虽然发音有些不准,但是应该是母亲无疑。” 萧逸一怔,原来露姨的主人就是天狐的母亲吗?那天狐的母亲跟师父又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天狐跟师父又是什么关系? 他又试探地将师父说的那个称呼说了一遍。 阿智皱眉听完了:“这个是大姐的意思。你听谁说的这两个词?” 萧逸犹自处在震惊之中,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这么说来,师父是天狐的姨母?不不不,哪里不对。他从来没有听说师父有什么姐妹,水灵只有一个,他的师父也不会有姐妹,应该是认的吧。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吗?师父是天狐的姨母?天打五雷轰!为什么有一种坑爹的感觉?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萧逸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凌乱之中,这边暮雪也没闲着,她低眼去喝茶的时候,阿智只觉得屁股一痛,顿时嗷地一声一蹦三尺高,把萧逸吓了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 阿智的眼中常含泪水,他捂着屁股说:“什么也没有。”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他勇敢地将冰棘从屁股上拔了下来,让伤口缓慢地愈合。 暮雪抬起眸子清冷地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萧逸自然知道是暮雪搞的鬼,责备地看着她,缓慢地摇头。 暮雪呐呐地低头,不做任何辩解。 萧逸还以为自己太过严厉,伤了她的自尊心,迟疑地低头去看暮雪的表情:“暮雪?” 暮雪还是沉默,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又垂下了眼。 “是我错了,”萧逸叹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你妹啊?阿智悲愤,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她有什么好伤心的?这样下去你会被水灵大人吃的死死的啊。 阿智不无心酸地想,似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她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族长,被训斥的人就变成了自己。唉,往事不堪回首。 他更加悲伤地发现,如果水灵大人想打他,谁也拦不住。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阿智吐了一口心中的浊气,开始赶人:“烟花盛宴要开始了,你们赶紧去看吧,别在这里呆了,一会儿我还有事,没时间陪你们,快走快走。” 此举正中暮雪下怀:“萧逸萧逸我们去看吧。” 萧逸还有话要问,闻言迟疑地说:“好吧。”只要这孩子能够开心起来,那些事情就算不问也没什么的吧。 出门走出很久,萧逸的眉峰被心事压着,始终展不开。暮雪悄悄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愣住了。 她低头想了想,突然拉着萧逸往回走。 “暮雪?” 暮雪闷着头继续走,结果到了阿智的家里,他家竟然已经锁门了,他竟然真的有事。 萧逸不由得笑了:“没事的,不问也没关系。你不是想看烟花盛会吗?我们走吧。” 那么,阿智去了哪儿呢?其实他是一家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现在到了上工时间,敬职爱业的他,自然要抓紧时间把萧逸跟暮雪撵走啦。 茶馆里人来人往,声音沸腾,因为时值烟花盛会,这两天客流量比较大,天南地北的人都有,不好伺候的人也就多了。 阿智按惯例讲述公主和天人的传说:“……美丽的公主就此香消玉殒,再也没有见到天人,真是可悲可叹啊。” 二楼的一个年轻公子哥趴在栏杆上磕着瓜子,听到这里突然道:“哎,先生,别讲这些传说了,都老掉牙了。从小听到大,再好听也腻味了,有没有新鲜的?”如果萧逸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个年轻公子哥就是撞见他们从半空落下,被吓得半死的人。 阿智喝了口水润润喉:“想听新鲜的?成啊,就看你的银子够不够分量了。” 底下的人轰然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给他给他!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就是,一个说书先生竟然这么张狂,用银子砸死他。”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公子,他敢挑衅你,”书童耿耿于怀,“他知不知道你是谁啊……” 公子哥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让他知道。” 书童讪讪:“不想。” 公子哥这才对着阿智打了个手势:“银子嘛,有的是,就看你说的内容能不能让我出这个钱了。” 阿智冷笑:“既然这位公子如此有诚意,我就给你们说一个绝对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吧。” “什么秘密?该不会是你老婆偷汉子了吧。” “不不,肯定是他干的亏心事啦。” 阿智一拍惊堂木,如同惊雷乍起,整座楼都静了下来。 “诸位一定在想,什么秘密不是秘密,如果是我的*的话,诸位肯定不知道,也算是秘密,可是那些私事如果讲出来就是坑你们了。所以我在此担保,这个秘密跟你们所有人都有关系……” “这么神秘,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就是,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了有赏。” 阿智傲然扫视全场:“诸位可知道,为什么那位公主年纪轻轻的,在花一样的年华里就死了吗?” “嗨,这还不简单。公主思念天人,相思成疾,病死了呗,她得了相思病了。” 公子哥若有所思,扬言:“听先生的口气,那位公主的死去还另有原因啦?” 他是付钱的金主,是以他一张口,所有人都闭嘴了。他们怕公子哥不付钱,以至于他们听不到那个秘密,那样的话,他们受的罪可就大发了。 阿智没有回答,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画圣张先也是不到二十岁就去世了,为什么?” 底下的人一头雾水:“当然是因为他不能跟心爱的女子在一起,绝望之下投水死了啊,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这帮子愚蠢的凡人!阿智冷笑:“寿阳之所以夭折,张先之所以英年早逝,是因为他们去过一个叫做情海的地方。” “情海?那是什么鬼东西?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去过吗?” “没啊,不会是他编造出来的吧,你说的是野史吧?想糊弄我们吗?” 阿智的老毛病又犯了:“想知道吗?” “这不废话嘛,当然想知道了,你快说。”有心急的客人已经开始拍桌子了。 “欲知下事如何,请听明日分晓。”阿智冷艳地一拍惊堂木,施施然地躲过一个果盘,飞快地闪入后台不见了。 正在此时,烟花盛宴也开始了,于是那些客人骂骂咧咧地出去看烟花了。 不得不说镇江传承百年的烟花盛会果然是名不虚传,大朵大朵的光之花盛开在漆黑的天幕上,次第绽放,只是一瞬便凋零,四散坠下,如同深夜的一场繁华浮梦,快得来不及做任何挽留。 萧逸只是淡淡地看着,无悲亦无喜。 “萧逸,快看那个紫色的,暗紫色的好漂亮,我好想飞到那里面去。” 萧逸:“……很多人看着呢,不要调皮。” 真是美丽啊,跟以前一样美丽。 上一次他路过镇江已经是四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他的身边。恰逢除夕夜镇江一年一度的烟花盛宴,他亦忍不住驻足观看。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烟花的那一刻泪流满面。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和那个人一起路过镇江,犹是少年的他欣喜地指着烟花说:“师父,看啊!烟花!” 镇江的流水古桥,烟柳画壁美丽而温暖。 烟花一*爆开,照亮了那个人平静无波的脸,红光紫光明灭,那个人摇了摇头:“逸儿,烟花的美过于短暂。” 不知何时起,生命成了一场负重的奔跑,全力奔跑的终点竟然是为了死亡,这是何等让人绝望的事情。 他其实很少想起那个人的,不停地流浪,疲惫而麻木,迟钝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这一刻,重逢镇江月夜烟花盛会,萧逸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听到烟花的爆破声,那个人抬头凝视天空,烟花流丽的色彩在她冰白的脸上变幻,有那么一瞬间,那个人也多了几分烟火气息,给他一种错觉,她近在咫尺。 那一幕画面在多年以后的梦中出现,使他猛然惊醒,大口喘气。 明白她已经离开了很久,可真正接受她离去的事实,却是在这一刻,多年堆积的思念如潮涌至,顷刻间萧逸痛不可遏,任镇江明月如何动人,身边空空如也,那个人已经不在,而她抬头仰望烟花的令自己的心一阵阵抽痛的样子,也只能在遥不可及的梦中出现。 大概上苍也觉得那一幕太过美好,所以命中注定她会被收走。是的,命中注定,原是无可奈何…… 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太贪心,上天将她安排到自己身边,已是万幸,不应再贪求更多。 静静地等待着心头的巨痛过去,无可奈何地,萧逸扶住额头苦笑:“只是,还是令人难过啊……”那句低语随风而逝,没有被任何人听到,包括近在咫尺的暮雪,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这句话蕴藏了多少沧桑,包括他自己。 暮雪兴奋地回过头想要跟萧逸说些什么,却突然愣住了。烟花的流光中,萧逸像是看着烟花,又像是透过烟花看到了遥远的远方,表情淡淡的,说不上伤感,而是淡淡的落寞。 “有我陪着你啊,萧逸。” 萧逸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终归是……不一样的啊…… 有个人在心底小声地说:“她跟你的师父有什么不同呢?把她当做是上天为了弥补你,所以让你的师父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不好吗?” 另一个声音跳出来反驳,轻轻的,似乎风一吹就散了:“不,还是不一样的,她没有师父和他一起的血脉也比不上的深厚羁绊,那些感情没有什么能够取代。倘若她不是师父,那么只有自己开心,长埋地下的师父又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到那个场景,他便心痛如绞,遍体生寒。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忘记他的师父,唯独他不能,也不会。 师父……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我会这样的思念您,可是我知道,您以前没有回应过我的感情,以后也不会…… 可是我依然爱您,无可救药,至死不渝…… 第116章 绝世妖姬 看似仰望着流光溢彩的夜空,萧逸的思绪却早已经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直到他的手上传来了一阵温热,他才回过了神。 暮雪没有说话,甚至还在回身望着一*盛放的烟花,可是她的手却握住了萧逸的,坚定而用力。 萧逸试图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结果抽了一下没抽动。他当时就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他用的力气足以将十头猛虎抽趴下了。 他加大了力气,又抽了一次,还是没抽动。最后力气都加到一半了,都足以拖动一座山头了,他的手愣是没能抽出来。 怕伤着暮雪,萧逸没再挣扎,无奈地问:“您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他晃了晃被暮雪握住的手,然后他啼笑皆非地发现:暮雪的脸憋得通红,像是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 暮雪的眼睛亮晶晶的:“萧逸,你有没有爱上我?” 萧逸额上青筋跳了跳,用力地摇头。 暮雪很失望:“人家都那么努力了……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呢。” 你只是努力地握住我的手不让我抽出来而已,努力的方向不对怎么可能会成功?不不,被她气糊涂了,这孩子的脑子里整天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们旁边的人群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很多人对着中间指指点点,似乎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人们都不看烟花了,都跑去那边看热闹了。 暮雪转眸看到了那处,顿时奔了过去,于是方才萧逸怎么抽都抽不回来的手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自由。 萧逸无语地站了片刻,才慢慢地跟了过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住了里面,暮雪在外面跳了半天都看不到里面,大庭广众的她也不好使用法术,正在为难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对父女。父亲让女儿骑到了他的脖子上,正乐呵呵地看着热闹。刚好萧逸走过来了,暮雪果断地指指那对父女,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萧逸指着自己的鼻子,怔道:“我吗?” 暮雪开心地点头。 萧逸:“……”坚决地摇头。 暮雪很是失落地低下头,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逸解释:“你已经不小了,我要是那样做,会让人家笑话的。” 暮雪沉默了看了他一会儿,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转身变成了十一二岁的模样,扑上去抱住萧逸的腰。 萧逸:“……”他迅速看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才放下心,无奈地将暮雪抱起来,将她固定在了自己的臂弯处。 暮雪得偿所愿,很是开心地向里面张望,结果她愕然地发现,里面是一位年轻男子,他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神色虔诚。磕一个头,膝行一步,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也不知道已经跪行了多久。他的膝盖已经磨破了,曰曰地流着血。眼睛遍布血丝,嘴唇也皲裂破皮,看起来异常的憔悴,然而他的神色却是喜悦的,似乎前面等着他的是极乐世界,或者说是唯一的救赎。 萧逸靠神识捕捉到了里面的情形,颦眉,他问前面的老丈:“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老丈说:“你们是刚来的吧?难怪不知道……里面的人是我们城里有名的大酒楼迎客来的老板,叫谢承,他年纪轻轻便继承家业,将酒楼经营的有声有色,日金斗升,只可惜……” “只可惜?”萧逸颦眉。 “只可惜他迷上了醉红居的花魁,为了她一掷千金,酒楼的生意也不顾了,将家产败了个干净,这还不算,为了成为那个妖女的座上宾,他苦苦纠缠,最后女妖说,只要他能从红叶街经弦歌街,沿青莲河再过瑞庆街,七弯巷,杨楼街回到红叶街,她便同他在一起。正当这小子欢喜之际,妖女按住他的嘴唇说,当然,是跪着的。” 暮雪讶然:“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是啊,这事明摆着是为难人,想让他放弃,可惜他鬼迷心窍,谁的话都不听,这不,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一直在跪着走路,也不休息,水也只沾沾唇,命都快去了半条了。说是想要跟妖女在一起,一刻也等不得了……真是作孽啊。” 暮雪看了看萧逸,发现他在思索。 老丈又说:“不过,要是你见了那个妖女,就不会奇怪了。要是我再年轻三十岁,说不定会跟他一样连命都不要了,心甘情愿地跪到她的面前……真的是太美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她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十年前她就是那个样子,现在都已经十年了,她几乎没变过模样。很多人背后都喊她妖女,可是又争着抢着去看她……这不,每年的今天她都会在醉红居的楼阁上观赏烟花,早几百年就有人占据了红叶街的位置,等着看妖女,现在那里挤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对了,红叶街就是隔壁街,这小子要是跪到了那里,也算是熬到头了……” 老丈叹着气走开了。就算完成了女妖的要求,这对于谢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老丈都走了半天了,萧逸竟然还在发呆,暮雪问:“萧逸,你怎么了?” 萧逸回过神:“哦,没什么。” 暮雪弯起眼睛:“那我们跟着他去看看好不好?” “恩,好啊,”萧逸心不在焉地抱着暮雪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看着暮雪,用眼神示意,您老还不打算下来吗? 暮雪反而抱紧了他的脖子,无辜地回看着他。 萧逸木然地站了一会儿,认命地跟着那个谢承继续往前走。 到了红叶街暮雪才发现,那位老丈的话丝毫都不夸张,摩肩擦踵的人群挤得脸都变了形,还在兴奋地向醉红居的楼阁上张望,如疯如魔。 萧逸的视力非常人可比,隔着一条街在第一时间看清了那位女妖的长相,不由得沉默。 醉红居的楼阁很高,烟花几乎在它的屋脊上爆开,而在顶层的供观景的走廊上,红色的灯笼照亮了女妖的身影,只是一个侧影,便已经夺尽人的目光。而她抱着胳膊站在栏杆后,长久地凝视着盛放的烟花,不声不响如同一尊凝固的美人瓷像。 烟花一束束升上天空,爆开,漫天绚烂却都在她的容颜下黯然失色。见了她,暮雪才明白那位老丈的话。 女妖的美是一种魔性的美,见过的人就像是被蜘蛛网粘住的小虫子,再难从那种毁灭性的的美中逃脱。 那名叫做谢承的男子也已经跪到了街口的街碑处,那里是他出发的地方。他欣喜若狂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挤进人群,向女妖所在的醉红居靠近,踉踉跄跄,虚弱地随时能倒下。 幸而人们认出了他是谁,骇然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让他去见那个遥不可及的女子。 听到骚动声,女妖收回看烟花的目光,漠然地看了过来。谢承的狼狈和狂喜一概没能打动她,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时不时地倒地再爬起,没有丝毫动容。 醉红居的门没有开,谢承站在楼阁下大喊:“我做到了!卿卿,你说让我跪遍全城,就跟我在一起,我做到了,你现在可以跟我一起了吗?” 女妖回头吩咐了几句什么,那个丫鬟点头,过了一会儿,醉红居的门就打开了。谢承狂喜,跌跌撞撞地奔了上去,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女妖的身边。 他跪在她的脚边,不停地诉说着什么,应该是赤诚缠绵的情话,因为他的脸上都是甜蜜,然而那名卿卿的女妖却只是浮出了一抹慵懒的笑意,底下的人立刻静了一静,在这个女人笑之前,他们还都不知道,只是脸上几处微妙的改变竟然可以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真真的勾魂摄魄。 只见她伸出长长的指甲勾起谢承的下巴,红唇微动,说了几句什么,谢承立刻愣在了那里。 萧逸跟暮雪的脸色立刻变了,因为他们听的清楚,那个女妖说的是:“可是我不相信。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吧。” 那个谢承脸上浮出了悲哀的笑意,他抓住女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喃喃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站了起来,真的站到了栏杆前。 那个丫鬟见状,似乎想阻止他,谢承却摇了摇头,翻身跳下了楼阁。 女妖始终挂着那丝风情万种的笑意,美得令人发狂。 眼见谢承就要摔到地上,变成一具新鲜的破碎的尸体,一道黑影掠过人群上方,眨眼间经过了那个下坠的身影,继而笔直上升,落到了醉红居的回廊上。 人群惊呼。 萧逸一手抱着暮雪,另一手提着谢承,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女妖漫不经心的表情消失了,她看着萧逸,笑容阴冷而讽刺。 萧逸放下谢承,又蹲下身,将暮雪放在地上,然后对着女妖说:“卿卿,好久不见。” 谢承落地的第一瞬间便是跪到女妖的前面,说:“卿卿,这下你总相信我是爱你的了吧?” 女妖懒洋洋地说:“你又没死,当然不算。” “卿卿,”谢承不可置信地说,“难道你让我跳楼不是为了考验我,而是想让我死吗?” “你现在才发现,”女妖轻笑,那个笑容更是令人恍惚和眩晕,她漫不经心地吐出无情的字眼,“你整天缠着我,让我很烦啊。” 谢承愣在那里,似乎天都塌了。 萧逸不忍:“卿卿,你怎么……” 女妖贴近萧逸,那张魅惑的脸距离萧逸不足一寸,她呵出一口气,吐气如兰:“我怎么对他关你什么事呢?” 谢承说:“卿卿说得对,不管你的事,你不要开口。” 暮雪的目光倏尔冰冷,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承,对这不知好歹的凡人动了怒。 萧逸退一步,女妖便贴上一步,直到萧逸无路可退。 萧逸垂下眼睛:“我……” 女妖还想再进一步,却被什么挡住了去路,她低头一看,发现是那个小女孩。 “呦,这是谁?还挺护着你的。是你的私生女吗?”女妖在暮雪的脸上摸了一把,“看起来跟你师父好像,是你跟你师父的?” 暮雪专注地打量着她,说:“不是。” 正在此时,谢承突然扑了上来,想抱住女妖的腿,却没能抱到。女妖的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在瞬间准确地避开了他。 “卿……卿卿,就算你想杀了我,我也爱你……我……” 女妖没骨头一样地翻翻手掌:“来人,把他拖下去,以后醉红居不许他踏入半步。” 打手们立刻上来将他拖了下去,轻车熟路的也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如果有可能,这些打手们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包括献出自己的性命。 “卿卿!卿卿!我爱你啊!”隔了老远,谢承的声嘶力竭的声音还在传来。女妖却连一个正眼也没有给他。 第117章 女妖 等谢承的喊声消失,女妖柔声道:“好了,无关人等已经走了,可以说我们的事情了。” 她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步态妖娆,几乎开到腿根的裙摆下雪白笔直的大腿若隐若现,比一般人都要长一些,每一步都引动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情/欲。 她斜着眼睛问:“萧逸,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八百年前你不告而别,我就当你已经死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虽然说着不留情面的话,可是她的眼波如春水般柔软妩媚,生生要夺走人的呼吸,那无情的话也就变成了情人间呢喃的埋怨,让人心神俱醉。 萧逸低着目光,抿唇:“卿卿,我……”其实想想,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 暮雪担心地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衣襟。 萧逸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目光清亮,含了微微的笑意说:“卿卿,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所以,我这就离开。不管怎样,希望你一切都好。” 萧逸抱起暮雪,刚想御剑离开,就被那个一直站在一旁的小丫鬟抱住了腿。 萧逸的头上不由得冒汗:“您这是?” 小丫鬟傻笑:“你是小姐的客人,不能让你走。” 萧逸苦笑:“这你可就说错了,你家小姐大概不想见到我……” “够了。既然来了,就在这住一天再走吧。”说完,女妖就进了屋,这让楼阁下的人集体发出了不满的嘘声,开始有人三三两两地离开,即便如此,还有人守在楼阁下,希冀着女妖再出来,好让他们能够再看上一眼。 萧逸左右为难地站了一会儿,只好跟着进去了,没办法,那个小丫鬟一直抱着他的腿,看那架势,他要是不进去她就不放他走。 给萧逸和暮雪安排好住处之后,小丫鬟蹦蹦跳跳地进了女妖的房间,就听女妖说:“糖糖,把门关上吧。” 等门关好之后,坐在那里的女妖才疲惫地阖上了眼睛,露出了从未在人前显露的颓然。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糖糖欢快地说,“你可是注定要征服全天下男人和女人的人啊,你不能倒下啊。” 女妖笑了笑,妩媚又凄然:“征服全天下的男人和女人?哈,就算我征服全天下的男人和女人,我也征服不了他。” 糖糖沉默了一下:“小姐,他是谁?” 女妖的眼睛很亮很亮,这一刻,她的美几乎达到了另一个巅峰:“他……算是是我……毕生无法得到的……心爱的人吧……”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少年回过头来,露齿一笑,干净得像是没有沾过任何尘埃。 在这醉生梦死的癫狂的世间,他像是一斛清泉,不为世事所动,守着自己无望的爱恋,宇宙成灰也不改初衷。 她毫不怀疑他会怀着这样的爱恋直到时间的尽头。 在没有永恒的世界里,他的感情反倒更像是一种永恒,比血脉、比灵魂更为不朽,比时间本身更为绵长。 那个女人,真是幸运。 糖糖捧着脸问:“小姐,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与此同时,暮雪趴在萧逸的膝盖上,问:“萧逸,你认识她?” 自从她发现变小以后撒娇比较好使以后就不愿意变回去了,萧逸说了几回,见没用索性也就闭嘴了。 他听了暮雪的话以后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她啊……她是第一个教我认清我对师父感情的人……” 八百多年前。 萧逸和师父云游经过了一个水神祭,那里很是热闹,十几条龙舟在水里敲锣打鼓,船头龙头狮子在险流中惊险地舞动着。 水印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微笑:“逸儿,你看那些人。他们虽然没有任何灵力,却凭借娴熟的技巧可以在颠簸的船上舞蹈,真是了不起。” “是啊。”萧逸应道。 水印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说:“逸儿,离镇江不远有一片树林,你先去那儿等我,我去办一件事。” 萧逸怔了怔:“什么事?徒儿不能一起去吗?” 水印忍不住笑:“怎么?舍不得师父?” 萧逸脸红,呐呐:“怎、怎么会?师父您快一点。” 抵达小树林后,萧逸还在回想着师父方才给他开的那个玩笑,心头狂喜,脸上的笑竟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悲喜全不由自己。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一双手臂就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萧逸惊喜回头:“师父。” 几乎将整个身子压在了他的身上,水印轻笑:“逸儿,让你久等了。” 水印固然美,但是她的气质淡然似水,人们往往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存在,甚至常常忽略她,当然这也是她有意为之。但是这一刻,萧逸说不出师父有哪里不同,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她变得很耀眼,可以说是艳光四射。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完全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师父?” 水印的手摸着他的脸,那手冰冰的,让萧逸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师父?” “喜欢吗?”水印凑到他的耳边,吹气,满意地看到萧逸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柔声道,“逸儿,你喜欢师父这样对你对不对?师父可以让你更快乐,只要你不反抗。” 萧逸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在梦里,他所渴望的都成了真,他的师父配合着他心中最隐秘的愿望,挑动着他心底最大的欲/望。 水印满意地看到萧逸的眼中情/欲横生,扯起嘴角,吻向萧逸,并牵引着萧逸的手向自己的胸按去,然而她没能按下去,因为萧逸的手铁一般牢牢焊在了半空,紧接着她的手腕一痛,刹那间天旋地转,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了地上。 萧逸的手快速结印,并指唇前:“缚!” 随着这个字的吐出,女妖又惊又怒地发现,自己的身上似乎缠上了无形的枷锁,动不了了。与此同时,她也恢复了自己的真容。 “小鬼,”女妖低吟出声,“你对我做了什么?”那句□□声足以让任何男人丧失理智,然而那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只是清冷地俯瞰着她,目光清明,他望了望天宇,说:“抱歉,只是可能要让您等一会儿才能放了您了。” “你弄得奴家好疼,”女奴似嗔还喜地飞了他一个媚眼,“人家的姿势好不舒服。” 萧逸一看,还真是,方才匆忙施法只想制服她,哪里还会等她摆好姿势,现在她的身子反拧着,动作很别扭,不舒服是肯定的。他歉意地说:“解!” 一得自由,女妖飞扑向他,利爪险些抓到这个可恶小鬼的鼻子,可惜,他又说了一个缚字,于是,女妖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动作僵在了半空,直直地下坠,幸而萧逸伸手托了她一把,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地上。 像是受不了疼痛,女妖轻轻地“嘶”了一声。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柔弱得没有任何力量,却撩拨着人最心底的那根弦,又像是蚂蚁爬过人的心头,令人全身又酥又痒。 “你打算把奴家怎么样呢?”女妖的唇齿间似乎含着珠玉,低而含糊,无法确切地捕捉到,却让人心神俱醉,似乎心脏被她握在手中,随意捏放。那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想逃脱却又沉溺其中。 她既然号称妖姬,天生媚骨,本事自然不止一点,即使不看她的相貌,只听她的声音也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萧逸颦眉,一转头刚想回答,就陷入了她的眼波之中。 女妖见摄魂术起了作用,嘴角浮起艳极的隐秘笑意:“来,解开我的缚身术。” 萧逸像是牵线木偶,迟钝地开口:“解。” 重获自由之后女妖并不急着离开,反而绕着萧逸转了一圈。真是个奇怪的人,男人们见了她眼中或多或少会带一些欲/望,肮脏而龃龉,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清明干净,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姑娘,既然已经重获自由,你还是速速离去吧。”萧逸无奈地说。 女妖吓了一跳:“你没中我的摄魂术?” 看着萧逸的苦笑,她恍然大悟:“你有意放我离开?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想起方才萧逸对她的百依百顺,她掩口笑了起来,眼睛里像是长出了勾子,勾着人的目光和心跳。 “你对女人都是这么温柔体贴的吗?说实话,你到底沾了多少桃花债?”说着,她贴近了萧逸。 萧逸惶惑地后退了一步,倒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你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好?这样的话可不行哦,她们说不定会爱上你呢。” 萧逸愣住了:“可是师父说,对姑娘家要礼貌,不可为难她们。”说到师父,萧逸焦虑地向着天际张望了一下。师父怎么还没来? 女妖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发着光,魅惑而妖娆:“你师父你师父,你口口声声都是你师父,难怪你对我没感觉,原来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你师父了……你还真是忠心……” 她暧昧地低语:“很多有心上人的见了我还是一样地想爬上我的床……” 她话里的香艳旖旎成功地让萧逸红了脸,他后退了一步,脱离她的魔爪:“你误会了,姑娘,我对我师父并无男女之情。” 女妖愕然,继而大笑:“真是可笑,你明明已经对你师父爱之入骨,却还不自知,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 第118章 昆仑山道 萧逸怔怔:“你说什么?” 那声音里的恐惧让女妖不自觉地止住了笑声,眼见萧逸的神情开始变得痛苦,女妖竟然起了几分怜意,不过这几分怜意并不足以让她停止戳穿少年欺骗自己的假象:“我说啊,你爱上你的师父了。是千真万确的男女之情。我的惑心之术只会让我变成你欲念最强的那个人。对,就是你最爱的人,不会有别人。” 女妖如同秘魔般低语:“你对你的师父抱有情/欲,你想拥有她,占有她,让她彻底地成为你的人。这是铭刻在你们男人身体里千万年不变的本能。你爱你的师父。” 萧逸大口地吸了一口冷空气。是的,早该意识到的,即使是恋母的人,也不会时时刻刻地想起自己的母亲,视线永远追逐着母亲,分离片刻便觉得煎熬……他其实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女妖勾起丰艳的嘴唇:“小鬼,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您的指点,”萧逸抹了把脸,努力地对她笑了笑,“您还是快些离开吧,一会儿我师父来了,您可能就走不了了……” 女妖愣了愣,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打算遁走,却又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你来自哪里?” 萧逸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女妖这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情被她撞破,无论什么门派都会在第一时间杀人灭口,可是这个少年不仅没有,反而真心诚意地为她考虑,劝她早些离去。 那原本应该是终结,可是后来,后来女妖想起那个少年,不知怎地,便有些割舍不下,于是她想法设法地打听他的消息,终于得知他可能来自昆仑宗。其实不难打听,昆仑剑宗带弟子出外历练的事情已经在妖怪中间传开了。她打听的时候,他们师徒二人已经回了昆仑了。 女妖摸到了昆仑山,着了魔似的在那里等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在山道上看到了那个少年。真的是他,那一刻的欣喜连她自己都诧异。 “小鬼?” 萧逸早已探查到山石后有人,却没料到是她,微笑道:“您怎么在这里?” 他还记得她,女妖伸了伸懒腰,长发垂落胸前,延绵出的线条山峦起伏,简直令人血脉偾张:“路过。你是昆仑宗的弟子?那个叫萧逸的?” 萧逸沉默了一下,低声答道:“是的。” 女妖当然知道他低落的原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这事只有我们知道,是属于我们俩的秘密。” 萧逸苦笑:“那就多谢啦。” “你在这里做什么?”女妖翻了翻他手上的东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是硫磺?” “是的,昆仑山道上有蛇,可能会吓到山下的村民,所以我每个月都会撒一次硫磺驱蛇。”萧逸当然不会告诉她是为了师父撒的,微笑着问,“您为什么愿意为我保守秘密呢?” “因为,奴家想跟你做朋友啊,你看,奴家一个小妖怪,要是没有人罩着,奴家可是会很惨的,但是有你这个昆仑剑宗做朋友可就不一样了。如果有人欺负奴家,奴家就报上你的名号……” 萧逸摇头:“这个恕我不能答应您。” 女妖原本的目的也不是这,她立刻说:“那如果奴家死了,你就偷偷地为奴家报仇好不好?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她当然不是什么小妖怪,作为一个千年女妖她在道上可是很有名的,毕竟她想勾引的男人没有不到手的,这可没几个人能做到。 萧逸迟疑地点头:“我尽量。” 女妖懒洋洋地说:“奴家都为你保守那么重要的秘密了,你连奴家小小的请求都不愿意答应?” 萧逸为难地看着她。女妖被他看得心软了:“好吧,不答应就算了。你跟你师父怎么样了?” “我跟我师父……不可能的,”萧逸的目光毫不躲闪,笔直地看着她,“这等肮脏的感情,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她。” 他的直视给了女妖一个机会得以窥视他的内心,她似乎看到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事实上不用窥视,因为他的目光是那样的伤心,将他的所有痛苦毫无保留地传达了出来。 女妖几乎要潸然泪下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要知道一向都是她影响别人的心志,这是第一次,她被别人的情绪打动了。 “我呆会儿还要练剑,这就告辞了。” 萧逸回到山上以后,心绪有些紊乱,纵然嘴上说着要放弃,心里的感情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像现在,只是一会儿没见到师父,他便觉得心绪不宁,很是烦躁。 这个时候,师父应该在殿内午睡吧。 萧逸隐藏了气息,来到了水印的榻前。他怔怔地凝视着师父的睡颜,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泄露了他的存在,水印的眼皮动了动,眼见要醒,萧逸伸出指头,打出了一个昏睡咒,于是水印又沉沉睡了过去。 水印的熟睡让萧逸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让他无法克制,终于,他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师父的嘴唇,接下来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他覆压住师父的嘴唇,辗转反复,直到那淡色的嘴唇染上水红。 他想起张先告诉他的那些秘事,试探地伸出了舌头。这个动作加深了水印的不适,即使在睡梦中,她也试图推开萧逸。萧逸着了魔似的,将她的手分别固定在枕头两侧,俯身深深地吻了下去。这次之前,在此之后,他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荒唐的时候。 水印午睡醒来以后,觉得嘴唇有些疼,当然,她的体质不会留伤,也不会有任何痕迹,所以她什么都没能发现,不过她发现弟子练剑的时候漏洞百出,很是心虚的样子。 “逸儿,不对。” 萧逸猛地一抖,清光顿时掉到了地上,然后它飞起来给了他一巴掌:“废物,连本剑灵都拿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萧逸也不辩驳,只是捂着脸讪讪地说:“师父。” 水印摇了摇头:“逸儿,你还是不肯渡天劫吗?” 她很奇怪,以逸儿的修行成果,他早已可以渡劫成仙,可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一直拖着死活不肯成仙,说是时候未到,他想再修炼几年。 萧逸苦涩地看着师父,自然不会告诉她真正的缘由。这几年,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师父不假,可是对于他来说还不够……如果他成仙,他的面相会固定在成仙的那一刻,永远年轻,那样的话,他看起来只是跟师父同岁。他需要比师父年长几岁,至少看起来比师父年长几岁…… “回师父的话,弟子觉得时机已到,大概不久便可择日成仙。” 水印淡淡地笑了笑:“是吗?那就好。逸儿,这成仙渡劫不仅有雷劫,还有心劫,你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结?若是有的话,可要早些解开才行啊,不然的话,要是走火入魔可就不好了。” 萧逸颦眉:“弟子明白。” 偷吻这样的事情大概是会上瘾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水印已经暗暗起了疑心。因为她发觉自己醒来的时间比以前晚了些,睡得也沉了些,却没有问萧逸,只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而此时恰逢一个月后,萧逸再次下山撒硫磺驱蛇,在山道上,他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对他招手。是女妖。 女妖的声音喑哑性/感:“小鬼,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甚至不做一下尝试?天纲伦常都是后来人类制定的,阴阳相和才是天理,你跟你师父既无血缘关系,在一起又何妨?” 不可否认地,萧逸被她说动了,他想起露姨说过的话,她们神人也认为阴阳相和才是正理,并不看重规矩礼法,也许师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在台阶下跟女妖窃窃私语,阶梯的尽头,水印俯瞰着二人,神情冷漠,继而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在萧逸偷溜进师父的房间,打算故技重施的时候,他惊愕地发现师父一弹指将他的咒诀打飞,然后坐了起来。 师父在装睡。 “逸儿,”水印慢慢地说,“你想做什么?” 萧逸面如死灰:“弟子,弟子……”师父到底是什么时候发觉的?自己偷吻她的时候……她是不是知道……她是不是后悔收自己做徒弟了? 萧逸无地自容,无数个纷杂的念头接踵而至,让他绝望而羞愧。 水印长长地叹气:“你跟师父说实话,你跟那个妖女来往多长时间了?你给师父下咒,就是为了下去见她?” 萧逸惊讶又疑惑地看到,师父的眼中有微弱的光芒在闪烁,亮晶晶的。那……是什么? 这一刻,萧逸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竟然让师父流泪了!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最不想让师父流泪了,所以他真的是罪无可恕呢。 纵然很想为师父擦去眼泪,萧逸最终只能深深地俯下身,跪倒在地。他跟师父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天堑?要迈过那一步,又谈何容易。 “师父不愿我跟她交往吗?那弟子以后不跟她接触也就是了。” “逸儿,不管你跟谁交往,记住:勿要为恶!否则,我不饶你!” 虽然没有听懂师父的话,但是听师父的意思,她并不反对他跟女妖交朋友,萧逸便没有刻意避着女妖,二人甚至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毕竟他心里藏的那些情意,也唯有女妖能够倾听了。 不久之后,萧逸的修为之高再也无法隐瞒上天,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天劫。 第119章 预言 八百年后。 听完女妖的话,糖糖一拍手:“那小姐去追求他吧。” “什么?” “小姐既然喜欢他,干嘛不去追求他?”糖糖理所当然地说。 女妖苦笑着摇头:“有些不大可能,你不知道他……” “小姐你试过吗?” “没有,可是……” “至少要试过一遍才知道啊,这样吧,小姐,我们那的人喜欢上一个人都会给对方唱情歌,你也给他唱首情歌吧。” “……糖糖,”女妖目光古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唱歌有多难听,我一唱歌所有人都像逃难一样往外跑……” 糖糖拍拍胸脯保证:“没关系,我帮你堵着门。” 女妖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姐。” 女妖委婉地说:“我怕你挡不住。” “……那倒也是。” 不要承认啊混蛋,就不能昧着良心夸夸我吗?女妖无力地扶额,越发地绝望了。 “啊,有了,”糖糖又拍手叫道,然后她凑到女妖的耳旁嘀嘀咕咕,女妖不时地点头。 夜深人静之际,本来闭目沉睡的暮雪骤然全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里似乎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烧,然后她僵硬地坐起来,走出了门。 阿智家。 “我的水灵大人,你半夜三更地不睡觉,突然出现在我的床边是怎么回事?想吓死我吗?”阿智心有余悸地摸着心口,“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儿地出现……” 暮雪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闭嘴才开口:“你不是一向逐王气而居的吗?这次怎么搬到镇江了?让我好找。” 阿智哭丧着脸:“你以为我愿意啊,你是不知道,那个家伙一直在找我,他派出的那个女人可凶了……”比你凶多了,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阿智才继续说:“搞得我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好几次都差点儿被逮到……镇江我也呆不久了,幸好你来了……” 当初族长给他下了命令,命他监督人皇的更替,维持人间的秩序,所以他受命考察帝王的品德,若是无德无能者,则暗中考察贤德者取而代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每个朝代更迭的背后都站着一个身影,他在冥冥中掌控着王朝的气运,使乱世不至于延续太久。必要的时候,他会亲自上阵,化身凡人,辅佐明君。所以史书中有些多智近乎妖的出谋划策之类的军师谋臣其实是他的化身来着。 可惜,自从那家伙逃出来之后,他就不得不疲于奔命地逃跑,省得被他抓到,再也顾不上什么使命了。 暮雪的脸上浮现了愉悦的笑意:“说吧,我当初在你这里保存了什么东西。” 阿智正色:“你当初来我这里,说是自己命不久矣,想让我帮你记住几句话,等到你再次站到我的面前,就将这几句话传达给你。” 暮雪的眼皮跳了跳:“这么说,我早就预料到我会再回来了?” 阿智的记忆力超群,说:“是的,你说你还会活过来,所以让我不必为你的死悲伤……水灵大人,我相信您,相信您会归来,所以我帮您记住那些话,不敢忘记。” “我让你保存的,到底是什么话?” “您说,能杀死那个家伙的,唯有水灵之心。” 暮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水灵之心?人人都知道水灵是没有心的,你在逗我吗?” 阿智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是您的原话。水灵大人,您要相信奇迹。您是没有心,可是这里……”他点了点暮雪的心口:“这里会长出一颗心。”他的目光笃定而清澈,像是看到了什么遥远的未来,声音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暮雪沉默片刻,问:“怎么长?” “爱啊,水灵大人,爱是非常非常美好的感情。不不不,我说的并非亲情,友情,而是爱情。爱情是所有感情中最特殊的一种,它是亘古以来异性之间的吸引力,可以让人不顾一切,让人忘却自己,能让人幸福得如在天上,又可以让人痛苦得置身地狱……爱情可以创造很多奇迹,当您明白什么是爱,产生爱的时候,您就会长出一颗心。” “而这颗心,会杀死那家伙。”说到那家伙,阿智的眼中出现了黑暗的仇恨。 暮雪含笑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么,接下来,我只要能够爱上一个人,就可以真正地杀死天狐了没错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阿智出现了忧虑之色:“可是你要小心啊水灵大人,那家伙现在变得很可怕,他已经完全掌握了那种力量……” “你要找到自己的心,只有找到自己的心,才能杀死他。” 暮雪意味深长地说:“我会小心的。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再来找你。对吧,阿智?” 阿智惊愕地看着她:“当然可以了,水灵大人。” “那个说天狐终会归来,成为真正的万妖之王的传言也是你放出去的吧?” 阿智气的拍桌子:“当然了,那家伙一直不停地追杀我,所以我就放出传言,想提醒那些正道之人,结果效果好像不怎么样……肯定是那家伙做了什么手脚……” “真正的万妖之王……”暮雪笑了笑,“听起来像是一句预言呢。” 她转眸看到了桌子上的画像,便拿起来看了看。 画像上画的是一位风神出众的男子,他反手背在身后抓着一个剑匣,嘴角含笑,长发跟衣袂飞扬起来,呈现出一种在风里飘飞的动感,身形凌厉如剑,有着说不出的潇洒的味道。 “这是……萧逸?”暮雪奇道,“你画萧逸做什么?” 阿智眯起了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妙:“这不是您让我画的吗?水灵大人,您不记得了?” “暮雪”的瞳孔动了动,很快就说:“我不是说了吗?蠢材,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安歇吧。如果萧逸再回来问你什么事,不要告诉他。”当年,小水灵的确拜托张先给萧逸画过像,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话说她那是什么嗜好,总喜欢给徒弟画像,哼。 “暮雪”又看了一眼那幅画像,幽灵般从屋子里消失了。 她一离开,阿智立刻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喃喃:“天哪,不是水灵大人……事情多半要糟……”阿智对那家伙固然恨,但是也怕他,因为阿智知道那家伙有多残忍,并深深地觉得自己惹不起。 他苦着脸将那副画像放在烛火上烧了,还是觉得后怕。不管怎样,水灵大人的委托他算是完成了吧。哈,哈哈。 当年水印是这样对他说的,如果她再来找他,不管以她的面貌出现的人是不是她,他都要把这番话告诉她。所以,就算刚才那番话被那家伙听去了也没关系,可是…… 他还是赶紧把茶馆的活辞了,早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院墙外,萧逸抬头注视着代表暮雪的那道光消失在空中,摇了摇头。他原本是怕暮雪独自外出有危险,才跟来保护她,结果发现了这一幕。那个孩子,似乎有很多事情瞒着他呢。 想了想,他上前叩响了阿智家的门。 “谁啊?”阿智惊恐未退地打开门,只从门缝里看他,“是你?” 萧逸微笑:“我可以进去吗?” 阿智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打开了门:“进来吧。” “今天走得匆忙,有些问题忘了问您……” 阿智面容冷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天狐的身份没错吧?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天狐我的确认识,因为他是我们族长的儿子。我们的部落在远古神族部落里最大的一个。哦,对了,母系氏族你知道吧?远古时期神人曾经混居过一段时间,人类的原始社会体系就是效仿了我们神人,甚至你们人类的婚姻制度也是我们神人制定的。扯远了,因为女性的神力更为强大,所以各部落的族长都是由神女担任的,我们的族长叫做弈,也就是天狐的母亲,水灵大人所说的大姐……” “这么说,天狐也是神人了?” 阿智一拳捶在桌子上,咬牙:“他不算是神人!”他狠狠地说:“那家伙……我们开始都称他为……” 萧逸没有听清:“什么?” “就是神子的意思,他出生的时候,每个神人都给过他祝福,庆祝他来到这个世上,可是后来,后来我们都称他为秽,后悔他降生到这个世上……开始他不是那个样子的,他光辉,善战,聪颖又勇敢,是我们的骄傲,可是后来他离家出走了,等他回来,一切都变了,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智忍不住提醒了萧逸一句,“你要小心啊,那家伙可能还活着。” 感觉到阿智有所隐瞒,萧逸估计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了,便起身:“多谢。我该回去了,不然暮雪该发现了。” 阿智小心翼翼地说:“你有没有觉得暮雪有些不对劲?” 萧逸疑惑地看着他。 阿智咽了咽唾沫:“总之,你要小心暮雪,不要太过相信她。” “我知道了,多谢您的提醒。”萧逸微笑。 看着他的背影,阿智突然说:“萧逸?” 萧逸诧异地停住脚步,回身望去。 阿智的眸子里有着奇异的悲哀,他说:“你要记住为自己而活啊。” 回到醉红居的房间,暮雪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发生了什么事?哦,对了,她昨天去找了阿智,然后阿智说,说让她找到自己的心。 她的……心吗? 第120章 诱僧 天还没亮,醉红居的楼下便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原来是楼下驻守的打手跟一群人起了冲突,奇怪的是,那些人竟然是和尚,更为古怪的是,和尚们还抬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生了重病,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皮贴着骨头,骷髅般瘦削,简直没个人形。显然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了。 为首的和尚悲愤地大喊:“妖女,你给我出来。” “呦,明心,好久不见。”女妖斜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下来,那醉卧海棠般的慵懒顿时让下面的男人看直了眼。 为首的大和尚指着她骂:“你这妖女实在无耻!不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大和尚,你这般辱骂信女,难道不怕犯了口戒?你的佛祖难道没有教导你要戒嗔戒怒吗?”女妖懒洋洋地说。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你这等妖女也配提及我佛?你造孽诸多,早晚要下地狱的。” “怎么?你的佛祖不是好称要普度众生的吗?我难道不在众生之内吗?”说着,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围观的人群。 她的眸子那么美,被她注视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同她的话。 大和尚一甩手,怒道:“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人如何算在众生之内?你看看我师弟,他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说着,明心侧身让出了他们抬着的人。 女妖沉默了下去。 有刚入城的人不明白眼前的古怪情形是怎么回事,便问一个本地人:“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老太太叹了口气:“哎呀,真是造孽啊。他们抬着的那个,原本是城外妙应寺的高僧,法号叫做明空,年纪轻轻的就精通佛法前途无量,可惜被这个妖女看上了,她百般勾引,终于将小和尚弄到了手。明空为她还了俗,开始两人还挺恩爱,结果才过了十年,她就厌倦了明空,始乱终弃,将明空抛弃。这明空还算有骨气,被她抛弃之后倒也没有再来找她。现在看来,他还是没能放下……” 世界上有一种病,所有人都能诊断它是什么病,却束手无策,无药可医。它可以使人酒食无味,茶饭无心,万念俱灰,心在火中烤。它就是相思病。 明空看起来跟死人无异,显然是活不长了。就算大罗神仙站在这,恐怕也难救他一命。所以在场的人都能猜到,他来这是为了见女妖最后一面的。 “师……师兄……”明空干瘪的嘴里吐出嘶嘶的气流,“让……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明心痛心疾首:“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牵挂着她?真的要为她死了你才甘心吗?” 明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你答应我的……” 明心唉了一声,他的这个师弟,实在是冥顽不灵,都到这地步了还想着见这个妖女一面。他不忍心师弟死不瞑目才带着他来到了这里,还指望着师弟能看破色相,幡然醒悟,重新皈依我佛。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的了。 明心抱起师弟,向醉仙居的楼上走去。打手们尽职地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准他通行。 明心大吼:“妖女!” 女妖神色清冷地开口:“让他进来吧。”说着,后退一步进了屋。 明心将明空安置在床上便出去了,只留下女妖跟明空在房间里。 “你想对我说什么?说吧。” 明空的眼睛亮的简直不像是个垂死的人,他吃力地说:“你……爱过我吗?” 女妖面无表情地偏过脸:“没有。” 明空的目光黯淡下去。恨吗?恨的,恨自己被她引诱,道行毁于一旦,恨她无情无义,对自己无半分真心。他知道这个绝世妖姬有很多情人,也知道自己只是其中之一,可是曾经,他也相信过她是爱他的,因为她的情人跟她在一起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唯独他,足足跟她在一起了十年。十年啊,就算是石头心也该被捂热了,可是她…… 明空咧开一个惊悚的笑容:“咳咳……没关系,因为我……已经决定……放弃你了……” 他用一种虚幻又飘渺的语气说:“我去过情海了……” 女妖转过身看着他,那一瞬间她的神情戒备又森冷,形同幼崽遇险的母狼。 “我……我陷的……还不是太深,只是进去了,却来得及……脱身,咳咳,名字不用……留在上面,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哈哈,真是可笑,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竟然也会……会在上面留下名字!真是没想到……”明空笑到喘不过气了才停下来,“可怜……看到你的名字我才算……幡然醒悟,虽然……虽然迟了些……” 女妖向他走近几步,丝毫不惧他那张已经完全无法辨认的厉鬼一样的脸,手指在那上面划动着:“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爱你了,为什么还要问呢?真是个傻子。” 她附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跟你在一起十年是因为你最像他……” 明空的目光却是悲悯的,他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休,说出的每个字都在消耗着他的生命:“我……我不恨你, 我可怜……你,我被对你的感情……折磨成这个样子,还没在……上面留名,你又承受……受着怎……怎样的煎熬……” 他的力气渐渐消失,声音也开始衰微:“不……不过……我也羡慕……”羡慕你这般无情无义,只为自己而活…… 弥留之际,他反而解脱了,真好,总算不必受这求而不得之苦…… 等他的手完全垂下去,女妖才轻声道:“我也羡慕你,羡慕你能从这无边的苦海中逃脱……” 茶馆。 阿智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上了台,意外地发现那位公子哥竟然又来了,而且看那个架势,他还等了不短的时间。 “先生你来了。” 阿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所以说,我今天没有听众?” “我包场了啊。”公子哥天真无邪地说,“这样你就可以专心致志地给我讲关于情海的事情了。” “讲你妹啊。没有听众还讲个屁啊。” “我就是我就是啊。” “滚,最烦你们这些有钱人了。去把外面的人喊进来,不然我不讲。你以为你是谁啊?想让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做梦去吧。” 片刻后,阿智对着满座的听众说:“今天有个傻缺包场了,所以我只讲他想听到的,还请大家包容一下,毕竟他的父母也不容易。” 公子哥笑嘻嘻的也不生气。 “昨天说到寿阳公主和张先之所以年纪轻轻的就死了,是因为他们去过一个叫做情海的地方。今天我就说说情海。昨天有一帮傻缺说他们没去过情海,哼,那群傻缺去过才有鬼。什么?你们就是那群傻缺?真是晦气。”有果皮花生壳往他的头上砸,皆被他躲了过去。 阿智一边熟练地躲闪一边深沉地说:“情海这个地方不存在于现实中,没有人知道它的入口在哪里,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进去,有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进去。因为,这个情海顾名思义,是唯有情深之人方能进入的地方。” 那帮傻缺又开始起哄。 “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薄情寡义吗?哎?你会不会说人话啊。” “说起来还是骗人的吧,胡编乱造出来讽刺我们吗?” 阿智从容地说:“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说来。” “这个情海呢,就像表面上的意思一样,是由情感汇聚成的海洋。每个人的感情都会在里面有所反映,它的起起落落其实也就是感情的增减。但是呢,一个人的感情的量大概也就是一碗水这么多,其中包括了爱情,亲情,友情以及其他的一些感情……” 底下的听客们又不满意了:“什么呀,我的感情才这么点吗?太瞧不起人了。” “我是情深之人啊,我的感情一定像大海里的水一样多。” “编也不编得像一点,一碗水,成什么样子……” 阿智懒得理会这帮子愚蠢的凡人,于是说:“情海并不是无害的,它靠感情滋生壮大,时间一长,便变得越来越贪婪,已经不满足于人类感情自然的产生和消失了,它开始吸收不应该吸收的感情,被它吸收的感情不会消失,它便可以越来越大……” 底下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摸着自己的心口,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 “一般而言,感情被它吸走,感情由深变浅,便会表现为变心,对父母不孝,与朋友断交了云云。其实都是它搞的鬼,当然,也不排除这些人本就性情凉薄的缘故……” “你说什么呢?说老子薄情寡义吗?” “信不信我抽你啊,竟敢污蔑我。老子是情深之人。” 阿智:“……”所以说这是一帮子蠢货,他还没说呢这些人就把自己干的缺德事招出来了。 公子哥又及时给阿智解围了:“先生,你方才说唯有情深之人才能进入情海,而进入情海的人都死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感情太深的人会折寿啊?” 一听说会折寿,底下的人都不吱声了。算了,感情凉薄就凉薄吧,总比折寿强。 阿智有些意外:“你还不算是太蠢。是的,情海越来越贪婪,它渐渐不满足于多吸收平常人的感情,而情深之人,天生多情,感情比别人丰富,时间持久,对它来说简直是十全大补丸,所以它开始拉一些情深之人进入情海……寿阳和张先皆是被它选中的人。” “里面到底有什么?” “里面啊……” 第121章 意 明悟的尸体被抬走的时候,他的那几个师兄弟一路都在为他念诵超度的经文,那神圣的念经声远去的时候,女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小和尚穿着蓝色法衣,合掌躬身,淡然一笑的样子,真的是干干净净,轻尘脱俗,是她见过最清俊的小和尚,可惜……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着,无忧亦无怖。”女妖念着多年前他为自己诵读的经文,喃喃,“明空,愿来生你无忧无怖,远离情爱,再不受情思之苦……” 暮雪走到她的身后站定:“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呢?”她已经变回了大人的模样,女妖却丝毫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形。 “姑娘说笑了,”女妖抬起那双魅惑的眼睛,“奴家既然不爱他,如何能跟他在一起?譬如说奴家在沙漠里行走,奄奄一息,就算有人给我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呢?奴家只想要那一泓清泉而已。” “谁是你的清泉呢?” 女妖不答反问:“姑娘听说过情海吗?” “情海?”暮雪微笑,“那是什么地方?” “那你想看看吗?” “想。在哪?” “它啊,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它在哪儿,应该说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不过我可以带你进去。你有深爱的人吗?”女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暮雪。 暮雪沉默地看着她。 “不要这么看着奴家啊,那个地方只有有情之人才能进入,奴家并非有意探测你的*……算了,无所谓了,既然是奴家带你进去,也许需要的条件没有那么苛刻。你来我的房间吧。” 路上碰上萧逸了,萧逸奇道:“卿卿,你要带暮雪去哪里?” 女妖慵懒地说:“放心吧,不会拿你的小宝贝怎么样的,只是给她看一些东西。” 等进了女妖的房间,她立刻在门上设了封禁,严禁任何人闯入。 “原本,没被它选中的人是不可以进去的,不过因为我曾经去过那里,所以我能带你进去。一会儿你就跟我头对头睡在床上,在心里默念你爱的人的名字,记住了吗?”女妖的面容妖媚而神秘,“有可能出不来了,你怕吗?” 暮雪摇了摇头。 她有没有爱的人…… 有的啊…… 黑暗中传来了阵阵潮声,一*地寂寞地响着,空旷而悠远,开始还有些遥远,后来就如同在耳边响起了。 暮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片海岸上,那个海延伸到无边的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大。而在她的前方,女妖正仰望着一块赤色石碑,神情静默。 那个石碑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全都如蝇头般大小,一字排开,乍眼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更为古怪的是,那些字体竟然随着时代在变化。最靠近海中心的石碑上刻的竟然是远古神族文字。 从海中心到海边,一块块高大的赤色石碑依次排开,如同一个个标志物,矗立在黑暗中。 “进入情海的人都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女妖回头,“寿阳,那个人类公主,其实我见过她……那个时候,她就站在我现在站着的位置,摸着石碑默默垂泪……”在她指着的那块石碑上,张先跟寿阳的名字赫然在目。 “她抚摸的那个名字叫做萧逸。” 暮雪神色不动:“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情海吧,它是只有痴情之人才能进入的地方。情感达不到一定程度,是进不来的。萧逸能进来,说明他很爱他的师父,非常非常的爱。” 女妖说:“他进来的时候我也在场。你知道吗?情海能忠实地反映一个人的感情的深浅,像我刚才进来,海水波动了一下,这就是全部了。可是你知道他进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暮雪说:“什么?” 女妖伸出了一根指头。她的指头毫无瑕疵,指甲像是片片花瓣,毫无疑问,那是一根很适合亲吻的手指。但是— 暮雪疑惑地看着她的手指,她伸出一根指头代表什么意思? “海平面涨了一指头的高度。平常人的全部感情两只手也就捧完了,可是他让海平面涨了一指头……所以我有时候就在怀疑啊,他的身体里是不是什么都没装,全都是那些情感了。你说,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盛得下那么浓烈那么深的感情呢?” 似乎为了回应她的话,情海之水层层叠高,冲上海岸,漫过了两个人的立足之地,又缓缓退了回去。跟那海水接触的时候,无数复杂的情感纷纷涌上心头,粘稠的或者该说是沉重的无法摆脱的感情,那滋味绝对算不上是愉快,让人难受得想要掉眼泪。 泪眼朦胧中,女妖仔细地观察着暮雪的表情,发现她的脸还是冷定而面无表情的,似乎那些海水并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暮雪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一指头的海水,就是他对你的爱。一指头的海水,都可以形成一小片海了吧……他进来之前,情海的边界在那里,”说着,女妖指了指一个人名,“他进来之后,情海的边界在这里。”距离方才的那个人名,海水的边界扩张了一个石碑。 暮雪摇了摇头,微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萧逸的师父吧,既然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你为什么不认他呢?你又何其忍心?” 暮雪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你没有心吗?” 暮雪:“没有,我没有心。而且,我是我,我跟萧逸的师父没有任何关联。” 女妖轻柔地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么多年,我看着一个个的人进到这里,又一个个的被它吞噬,无一幸免……唯有我活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暮雪疑惑地偏偏头。 “因为萧逸救了我。”女妖淡淡地微笑,那一笑洗尽铅华,风华绝代。 当年,和萧逸成为朋友之后,女妖发现,萧逸似乎对她的美貌免疫,没有赞叹,没有惊艳。并非是故作正经,他对她真的是无情无欲,别无他求,他甚至也没有像正道人士那样对她流露出嫌恶厌憎之色,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平常的朋友。 不知不觉,女妖已沦陷至深,无法回头。在她没有准备好去爱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爱上她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毫无预兆地被拉进了情海。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的,只知道灭顶的海水顷刻间淹没了她,没有窒息的感觉,反而是那些爱而不得的煎熬在一遍遍地冲刷着她的心,让她如同置身地狱。她不受控制地想起萧逸的脸,或是诧异或是微笑,美好得令人掉眼泪,可是每想起一次,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天下最苦的是什么? 相思。 最痛的是什么? 爱而不得。 海水像是沸腾了一般咕噜噜冒泡,海平面在上升,正在女妖意识恍惚的时候,有人闯入了这片地方。 情海平静了一瞬,继而水面暴涨,一*海潮掀起千层浪,冲击着海岸,以及赤铁字碑…… 潮声阵阵。女妖眨眨眼,所见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包括那个闯进来的身影,但是凭借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她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萧逸…… 接下来她便神志不清了,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她看不到的是,潮声翻滚,似乎很是愤怒,它咆哮着追上来试图将他们拖入海水,却迟了一步,让萧逸背着女妖离开了这个地方。 潮声消弭,周围的一切突然静的可怕,然后,属于萧逸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卿卿,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女妖睁不开眼睛,但是有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流入了鸦黑的鬓角。在似梦非梦间,她看到那个深爱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光芒深处。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在昆仑山道上遇到过萧逸。 不知道是不是那次他将她从情海中带出去的缘故,她可以随意进出情海,而不用担心被情海吞噬。 在很久以后,她听说了公主和天人的传说之后,才意识到那位公主是何等的聪慧。寿阳没有在萧逸的面前表现出太多的情爱,因为一旦萧逸明了她的情意,势必会离开。那位公主隐藏的很好,所以直到萧逸离开也不知道她多么的爱他。她深明萧逸不会爱上她,所以放弃了挽留他的机会换来了和他多处的时光。她也是幸运的,木偶戏传达了她延续了五十年的思念。 她们原本同病相怜。 暮雪听完女妖的讲述之后,垂下眼睛笑了笑:“很精彩的故事。” 女妖眯起眼睛:“你只把这个当故事听?” 暮雪看着她微笑。 “他为你行万里路,为你等候百年,为你情深成海,如此深情,都没能打动你分毫?”女妖不可思议,“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地羡慕你,羡慕你拥有他的爱。” “你错了,我也不曾拥有他的爱。” “你可比我铁石心肠多了,至少面对如此深情,我无法无动于衷……我为萧逸感到不值。”是啊,她也该死心了,方才这个女人进来的时候,情海没有任何变化……这个女人真的是冷酷而无情的。 “你说我是萧逸的师父,有证据吗?无凭无据的,你是凭什么认定了我是萧逸的师父呢?”暮雪从容地反问。 女妖闭了闭眼:“既然你不是他的师父,那我对他下手,你也不会有意见的没错吧?” 暮雪沉默了一下:“这是你的自由。只要你能让他爱上你,随你的便。” 女妖放声大笑,那癫狂的笑如同从暗夜里长出的媚骨之花,有着吸人魂魄的凄艳。 “那么,你可不要后悔。”说完,女妖扬长而去。 只剩下暮雪一个人了,她面朝着浩瀚的海水,轻声道:“好久不见。” 情海蓦然波澜四起,巨大的浪潮乍起,汹涌地碾压过石碑向她扑来,一时间整个空间都是那些白色的浪花。赤铁之碑也无声升高,最顶端一个名字幽灵般浮了出来。 第122章 各奔东西 女妖刚醒过来,就看到萧逸正俯下身去查看暮雪的情况。 见她醒来,萧逸问:“暮雪怎么还没有醒来?” 女妖若有所思:“萧逸,你这么紧张她,是因为她本人,还是因为你师父?” 萧逸疑惑:“什么?” “那我换句话问吧,萧逸,你爱上她了吗?” 女妖的笑容如同隐在白雾后,若隐若现,让人平白联想起那些勾引凡人入深山的美艳妖/精,她们在得逞的时候,嘴边挂的想必就是这样的笑吧,神秘而幽艳,让人无法抗拒,所以那些凡人们即使知道前路凶险,还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她们走。 萧逸初遇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名千年女妖了,这么多年修炼下来,这只老妖精的魅力简直可以要了人的命了,可是萧逸看着她的目光还是一如昔年,干净得如同初雪。 他颦眉,低声道:“她只是个孩子。” 女妖放下了心,知道如果他这样说,就一定只把暮雪当做孩子,绝不会有一丝遐想,遂说:“记住你的话,萧逸。记住!她不是你的师父,不要爱上她。” 萧逸摇摇头:“她是我的朋友。” “那我呢?我是你的朋友吗?萧逸。” “是的啊。” 女妖凝视着萧逸的脸,感慨:“真好啊,萧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真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上的伤口,可曾愈合过? 答案应该是不曾吧。他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伤心,浓的化也化不开。 他的心一直在曰曰地流血…… “萧逸,或许我没有资格告诉你,但是感情太深,就会失去本心,你明白吗?”她殷殷地看着萧逸,目光里满是期待。 萧逸总觉得今天的女妖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的对话终结在一片欢呼声中,女妖不可置信地说:“糖糖,你在做什么?” 糖糖的苹果脸红扑扑的:“撒钱呀。没事的,小姐,有钱,任性。”说着,她挥洒着大把大把的铜钱,引来了大批人的追逐。 女妖拎起她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可是,你撒的是我的钱。” 糖糖还是乐呵呵地笑着。女妖拿她没辙:“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楼下的房间有如意糕,你拿去吃吧。” 糖糖欢乐地撒腿跑了。后来,那天抢到她撒的钱的人不约而同地在明空的事情上保持了沉默,于是,这件事的流言竟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波。 女妖回头一看,发现暮雪已经醒了,萧逸正给她揉后脑勺呢。 “怎么到现在才出来?” 暮雪微笑:“哦,我在看碑上的名字,一不小心多呆了会儿。” 萧逸注意到了方才的那一幕,说:“那个叫糖糖的小姑娘很是天真烂漫……” 暮雪立刻变成了小女孩的样子,扒住他的膝盖:“萧逸,我也很天真烂漫啊。” 萧逸沉默地按住她的脑门,将她拨拉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女妖笑得直不起腰:“你说糖糖啊,她是我买来的,就是个傻丫头而已。当初那么多的小姑娘等着被卖,一个个哭得很伤心,只有她笑得很傻,我就把她买下来了。” 那个时候,被卖身的小姑娘一个个低着头,唯恐被挑上,唯有糖糖笑得很是欢喜,她一直在巡视着人群,直到看到她,才伸出手喊“小姐小姐”。 女妖诧异地指指自己:“你认识我?” “对啊,你就是我家小姐嘛。” 女妖:“……”脑子有问题的傻妞,鉴定完毕。这么个傻丫头,应该不会有人买她吧,算了算了,就买她吧。 于是,她就将糖糖领了回来。 萧逸听完女妖的话之后,淡淡地笑了笑:“你变了不少。” 女妖悚然一惊,突然想到她以前可不是会管他人死活的人。那她为什么会买下糖糖呢?她竟然担心糖糖那个傻丫头会被虐待。这种烂好人的事只有他会做,原来自己在对他的漫长的思念中,不知不觉中模仿了他的做法吗?呵。 女妖柔媚地说:“我收买她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我只是觉得她那么傻,就算我打她骂她,她也不会有怨言,找个发泄途径而已。” “那你做了吗?” 在他温和的注视下,女妖将到嘴的“当然”转了回去:“没有。” 萧逸低眼微笑:“我说你变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我觉得,你快乐了不少。我想,你将糖糖买回来,也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快乐吧。” 女妖觉得真是可笑,他们这些人拥有的东西远远比那个傻丫头要多,却没有一个比她更快乐。 暮雪不放弃邀宠的机会:“萧逸,我也可以给你快乐呀。” 萧逸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将她放到了地上:“好了,别闹了,快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女妖将手搭在萧逸的肩头,那种魔性的美越发地勾人心魄:“我也可以给你极致的快乐呦,可以让你忘记所有的烦恼……” 暮雪颦眉,心里好一阵不舒服,突然觉得女妖很是碍眼,让她有一种将女妖的爪子从萧逸的肩膀上扯下来的冲动。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觉得这种冲动很是陌生。她的想法不应该是只要萧逸能够学会爱人,不管他爱的是谁都没有关系吗?女妖肯接近他这应该是好事啊,可是方才,她竟然感到了嫉妒。看来,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大方。 女妖似有似无地瞟了暮雪一眼,狭长的眼尾媚得令人心头发颤,明明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可是眉角眼梢都是动人的情意,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抗拒。 萧逸的目光在女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这让暮雪的心蓦然一紧,几乎想出声拉回萧逸的注意力了,却又忍住了。女妖正看着她。 其实暮雪误会了,萧逸的目光是散漫的,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他在习惯性的走神,这次走神是因为他在考虑提出离开的措辞。 “萧逸,你走吧。”女妖捧起他的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次换我说,但愿从此以后,我们都不要见面了。”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好。” “萧逸,我们走吧。”暮雪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萧逸的衣角,“我们还要赶路,不能再耽搁了。”一抬头刚好看到女妖揶揄的笑容,暮雪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萧逸再三措辞,却只能道一声珍重。 这一次,女妖没有说话,她珍重地向萧逸挥挥手,像是在做一个永不再见的告别。 不知怎地,萧逸便有些伤感。 等那两个人破空远去,女妖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张口:“你不爱他。” 古镜里,女妖眼中红光一闪即逝,她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糖糖嘴里塞得满满的蹦回来了:“小姐小姐,你按照我说的方法向他告白了吗?” 女妖掩口:“告白?不需要呦,因为奴家已经不爱他了呢。” 糖糖后退了半步:不不对,她家小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以前那种柔软的忧伤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冷酷却又越发迷人的眼眸,或者说这才是她最初的模样? “小姐?” “糖糖,我们去茶馆吧,我听说那里的说书先生在说关于情海的事情。” 茶馆。 “……里面有一块玄铁之碑。” 底下人嘘声一片。 阿智说的煞有其事,倒像是进去过一样:“进到情海里面的人的名字都会被刻在玄铁上。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痴情儿进到里面,在那里面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所以,到现在,那块玄铁上不知道刻了多少人的名字,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完。” “被刻上名字会怎样?”有人问出了比较关键的问题。 剩下的人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等着说书先生解惑。 “名字被刻到上面的人,感情会被吸干。” “那公主跟画圣?” 阿智低声道:“他们也没能例外。” 底下的人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进去过。 公子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照你的说法,我们的感情也被它吸走过,为什么我们没事?” 阿智冷笑:“他们跟你们这帮子蠢材怎么能一样?他们看重感情重于自己的生命,没感情就活不下去了,哪跟你们!说变心就变心,曾经深爱之人也可以弃之如履,薄情寡义反而活的快活自在。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他们的忠贞又岂是你们能明白的!” “这么说,进了情海里的人都没救了?” “有的。若是进到情海里面后悔了,放弃了那段感情,还是可以得以生还的。此外,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若是进入情海之人的所爱之人愿意为他身赴险境,进入情海,就可以将那人带出生天。” “那先生,我还有一个疑问。” “傻缺你问题怎么那么多,”阿智不耐烦了,“最后一个了啊。” “我觉得这不进入情海之人也未必不情深啊,像我朝天子不就只立了一位皇后吗?这舍弃天下佳丽独娶一人的做法不也称得上是深情吗?情海为什么不找圣上呢?”公子哥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妥,他说这话好像是希望皇帝早点死一样,不由得语塞。“难道情海只喜欢单相思的苦命人?也不对,前一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那对苦命鸳鸯无疑是两情相悦的,他们也都病死了……” “是啊,所以难道你没有发现,无论是寿阳还是张先,还是你说的那对苦命鸳鸯,他们都很绝望吗?因为他们不能跟爱的人在一起啊。这就是为什么所爱之人进入情海能够拯救陷入苦海的人的原因,因为那些苦命人得到了救赎。所以连情海也不能侵袭他们分毫。” “还有啊,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说书了,以后都不用跟你们这帮傻缺见面了,真开心。” 又有人砸他,台上噼里啪啦地如同下了一场冰雹,这次人们砸的是银子,用的力气不大。 阿智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这帮傻缺了。 他走到门外的时候,那个公子哥匆匆追上来问:“那些心上人不在身边的人堕入情海就没救了吗?我是说除了心上人营救便再无他法了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智的声音有些微弱,他说:“还有一种人也可以从情海出来。那就是情海之主。这情海之主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顾名思义,他必然是非常深情之人,除此之外,他的感情即使被一次次吸干,也还是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永不衰竭,所以这情海之主即使活着,也必定时时刻刻受情思之苦,比死了还难受。” 说着,他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公子哥竟然撵不上他:“哎?先生,先生,这情海之事你又是从何得知?你让我觉得它不是空穴来风啊,先生。” 阿智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笑:“因为,我的一位好友进入过情海啊……”几个人从他的面前经过,遮住了他的身影,等那几个人过去,他已经不见了。 公子哥惊呼:“真乃世外高人也。” “公子公子,哎呦你等等我。”小书童屁滚尿流地过来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陛……老爷该着急了。” 公子哥阴沉地说:“在回去之前还是先卖了你吧,这么笨早晚要坏事,我要买一个机灵点儿的书童。” 书童涕泪横下。 公子哥不经意间抬头,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傻丫头,她的脸上挂着不掺杂质的灿烂笑容,很是纯净,她一直在人群中巡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看到公子哥,傻丫头的眼睛一亮,奔过来抱住他的腿:“主人。” “这是哪家的傻丫头?快来认领啊,”公子哥腿拔不出来,拿着扇子开始敲她的头,“快放开,放开。” 糖糖蹭蹭他的腿:“我家小姐说不要我了,让我再找个主人。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我以后的主人了。主人。” 公子哥叫苦不迭:“一定是因为你太傻了才抛弃你的吧。” 糖糖抬头对他傻笑。 她周身萦绕的那种轻松的快乐大概是会传染人的。不知怎地,公子哥方才听完情海后阴郁的心情突然就好点了,他大发慈悲:“算了算了,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就留下你吧。” 与此同时,萧逸恍然大悟:“暮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布庄外遇到的那个人?” “记得啊,怎么了?”暮雪纳闷。 “我总觉得他有些熟悉,现在想想,他是先生的转世啊……” 那次无意间的照面原是故人重逢,只是故人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第123章 心劫 萧逸跟暮雪前脚刚离开环绕镇江的郁江,后脚就有人踏上了镇江的地界。那是一位不足十六七的少女,她扛着一个黑布包裹的长条,长发轻盈地在身后起跃,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喂喂,你可要走快一点儿哦,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你哦。” 少女不耐烦地催促后面的同伴,“你叫什么来着?英……英木还是英草?” 后全身裹在一袭黑袍里的人声音闷闷地回答:“英子。” “哦,影子,虽然天狐大人让我带着你,教给你一些东西,但是,你若是敢拖我后腿的话,我还是会杀了你的哦。” 英子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回答:“知道了。” 镇江不乏有妖怪作恶,也有修仙门派收妖之后押着他们回门派的,而路就那么一条,于是这两拨人恰好迎面走过。 那些妖怪有的受伤严重,所以一下子老了许多,看起来跟人类老人的区别不大,身形佝偻,看起来有些可怜。 少女走了几步见同伴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叫影子正望着远去的人发呆,便不耐烦地说:“怎么不走了?” 英子说:“不救他们吗?” 少女歪歪头,那个原本天真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只让人感觉到恐怖:“为什么要救他们?” “你是妖怪,他们也是妖怪,你们不应该是同类吗?” 刷地一声,少女拿着那个黑布裹着的长条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捅了个对穿:“他们不是我的同伴哦,我心里认准的同伴只有天狐大人哦。我也只听从他的命令,别人的死活都跟我没有关系。” 看了看耳旁的被洞穿的树干,英子沉默了一下:“我记住了。抱歉,忘记你的眼里只有天狐大人了。” 少女没听出来她的讽刺,好奇地问:“听说你跟着天狐大人是因为你要为你的爷爷报仇?” “不是爷爷,是祖宗。” “找谁报仇?” “萧逸。” 有个修仙人士已经过去了,突然觉得不对劲又折回来了:“哎?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凭空出现在他脖子上的长刀便割断了他的脖子。 见她出手如此毒辣,那个修仙门派剩下的人全都戒备起来了,纷纷拿出法宝迎战,结果刚摆出架势,就有人惊呼:“鬼刀,是鬼……”还没有喊完就被长刀抹了脖子。 鬼刀?修仙人士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那也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感受了,因为长刀鬼魅般在修仙人士中间闪现,等它飞回少女的手中时,所有的修仙人士全都倒下了,连那些妖怪也没能例外。 少女说:“最讨厌别人挡我的路了。” 英子淡定地站在那里,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进入镇江后,两个人直奔茶馆而去,曲尽人散,茶馆里空荡荡的,地上乱糟糟的没有下脚的地方。 少女跳上高台,查看了一下台上的情况,嗅了嗅:“是这个味道没错。” “你们来晚了,他已经走了。”二楼的黑暗中突然有人道。随着那个声音的响起,碧色的火焰在整个茶馆里亮起,将这方天地照的如同阴森的鬼域。 “卿卿。”少女瞬间出现在女妖的身后,圈住女妖的脖子,不是亲昵,反而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天狐大人命令你问的话你问到了吗?” “问过了,水灵无情冷漠,不像是动心的样子,她的心还没有长出来。” 少女笑眯眯地说:“哦,这样啊。我还有一个疑问,听说萧逸是你的老情人,你该不会没有用心办事吧?” “没有。” 少女欢快地说:“那就好,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去伏击萧逸了呢,我可不希望同伴绊手绊脚的。” 女妖冷淡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极尽妩媚地笑了起来:“如果绊手绊脚的你会杀了我,对吗?” 少女微笑:“当然。绊手绊脚的人都应该去死啊。” 一直沉默的英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虽然天狐大人说让我相信你,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不会对萧逸心软吧?”少女将妖刀架到了女妖的脖子上,“是的话可是会让我很为难呢。” 女妖勾起嘴角:“我会不会心软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少女一捶手心,顿悟:“当然能听出来了,我可是继承了天狐大人的读心之术呢。唔,你的心里现在只有恨,没有爱。很好,我们可以愉快地度过合作时光了。”说完以后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着额头,少女眨了眨眼睛:“你对我使用了摄魂?” 女妖款款起身捏住了她嫩滑的脸蛋:“小妹妹,对你使用摄魂是为了教训你,你虽然深得天狐大人宠信,但是论资历,我才是老人。”她凑到少女的耳边,轻声:“所以,你要听我的。” 少女咦了一声,欢喜:“姐姐你好厉害,这招教给我好不好?” 女妖宠溺却残忍地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青紫的指痕:“你想用它来勾引天狐大人?”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怎么知道?” 女妖掩口,眼睛如同狐狸般魅惑又狡猾:“这可不行呢,天狐大人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我,而且,这是奴家的保命的本事,传给你了奴家不就没命了吗?” 少女失落了一下很快振作起来:“那好吧。姐姐,萧逸已经走了,我们要去哪里找他呢?莫非要去昆仑吗?” “不,我们去东海。” 东海上空。 暮雪问萧逸:“萧逸,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去拜访我的一位好友。” 暮雪点点头:“哦,这样啊。”她比较关心另一件事,便问:“萧逸,你也进入过情海是吗?” 萧逸没有否认:“是啊……” 八百年前。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如数而至,毫不留情地鞭策着萧逸,同时也对他的身体进行着强化,能够扛过天雷的根骨会得到淬炼,从而脱胎换骨,到达另一个境界,所以天雷即是考验又是机遇,水印可以帮他挡下,但是为了他的将来,她没有出手。 天雷过后便是心劫,而这个心劫险些要了萧逸的命,因为他应劫的方式是情海。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绝望,所以他本来没有被情海选中,只是在救女妖的时候被它盯上了,它潜入他的灵海想让他成为情海之主,对萧逸进行百般折磨想让他屈服。 缠绵入骨的情思如同春蚕吐丝,将萧逸密密麻麻地裹了起来,他的身体沉重而凝滞,欲念丛生,丝丝丝缕缕地缠上了他,无孔不入,粘稠而无可抗拒。 心里充满着巨大的苦楚,却发泄不出,只能憋在心里,让他痛苦万分,备受煎熬。 情思绵长,沉重而压抑,甚至抑制了他的呼吸,却无法可解。 师父,弟子好难受。师父,救救我。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那情丝化作师父的模样,靠近他,关切地问:“逸儿,怎么了?” “不要……不要靠近我……师父,求求你。”萧逸痛苦地颦眉。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 情丝轻笑,笑靥如花,狐狸眼妩媚如丝,艳情动人:“逸儿,睁开眼睛看着我,师父就在你的面前,你不是想要我吗?为何不看我?” “走、走开!”萧逸无力地打开她的手,心中的渴望化作熊熊烈火,将他燃烧。 他的意识在情海中浮浮沉沉,无法彻底苏醒,也不能彻底沉沦,半昏半醒的状态,最是煎熬,那股煎熬远胜过雷劫,不痛,却像是一只手,在他的心底抓着,挠着,无法挣脱。 那把火烧着他,让他生出虚妄的渴望来,想抱住她,用力地抱住她,让她填满心中的空虚,嵌到骨子里去。 想亲吻她,让她没有血色的嘴唇染上鲜红,拉着一起进入相思苦海。 让她属于自己,牢牢地呆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不离开半步。情思如潮,淹没了他…… 啪! 水印端着的玉碗被打落在地,里面的清泉洒落一地。萧逸的眉心那线红痕越发的清晰,他神色异常痛苦,像是承受着什么无边的酷刑。 水印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清凉的灵力直接输入他的识海:“逸儿,镇定!师父在这里!不要怕!师父会救你的。” 她的清神和安慰完全不起作用,萧逸的眉毛皱的更紧了:“不不……不要过来!” 太痛苦了,想要将心挖出来,摆脱这煎熬。 眼见他手势成爪,向心脏挖去,水印十分震惊,一把抓住他的手,怒斥:“逸儿,你干什么?” 听到她的斥责声,萧逸倒是老实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他浮出一抹不管不顾的冷笑来,一下子将她拉到胸前,死死地搂住她,手劲奇大,倒像是要将她融为自己的骨血一般。 水印不再迟疑,神识出窍,化作流光没入萧逸的眉心,想看看困住弟子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到来在识海掀起了一场海啸,情丝翻滚,倒卷而起,倏尔势头逆转,狂涛怒浪转眼间向她拍了过来。 水印怒道:“放肆!”广袖一挥,情丝比来势更快地飞快退去,转眼间消失在黑暗的边界,露出了核心的萧逸和站在他面前的情丝化成的水印。 水印如遭雷击,当场愣在了原地,心中也似掀起了一场巨浪。 逸儿他…… 在她失神的片刻,沿着地面悄无声息爬来的情丝伸出了触手,向着水印的脚腕卷去。然而那情丝一触到她的腿就无声地化为了灰烬,再也无法生长。 情丝化成的水印如遭重击,嘴角沁出一丝血,跟水印一模一样的脸上现出了阴暗的表情:“好一个无情无欲的狠心人,只可怜了你徒弟的如海深情。” “你、你说什么?”水印声音不稳地说。 “情丝以情思为营养生长,感情越深,生长的越多,你徒弟的感情养成的情丝直接形成了大海,可不是如海深情吗?可恨可恨,却全部毁在了你的手里。” 水印的脸色冰冷起来,她一步一步地向着情丝走去,每走一步,情丝之海就退一步,不敢靠近她半步:“离开逸儿!从他的识海里滚出去!” 情丝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狼狈不堪,恼怒不已:“滚出去?永远不可能!除非你徒弟对你绝了心思,否则情丝如潮,永远与他如影随形!” 水印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滚出去!”她信手凝聚起巨大的水之剑,向着情丝当头斩下,风声呼啸,夹杂着情丝非人的尖叫声:“可恶!我会回来的。” 情丝退去,重还清冷的识海。水印如同定海神针,将所有邪念镇压。 水印定了定神,向着萧逸走去。他在识海的呈像忠实地反映了他的精神状况,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脸上跟*一样,显出了巨大的痛苦之色。 她弯腰,伸出手,声音沉静:“逸儿,来,跟师父回去!” 萧逸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动了动,不安地说:“师父?” 水印柔声道:“是!我是师父!我来带你回去!” 萧逸的神情挣扎起来:“不不行,师父,我做了错事,很多很多的错事,您不会原谅我的。” “逸儿,师父不怪你。你没有错,你只是生病了。” 萧逸静了静:“……我生病了?” 水印平和地说:“是的,这很正常。很多人都会生病,你生了心病。只要看看大夫,就会好了。” 她的劝说起了作用,神志归位,萧逸额头上的堕魔的红痕也随之退去了。过了很久,他才睁开了眼睛。 水印松了一口气:“逸儿,你可算是醒了。你这一醒,心劫就算是过了,从今日起,你就正式算是一位剑仙了,真是可喜可贺。” 萧逸沉默了一下:“师父,弟子到底是怎么了?” 水印顿了顿:“你……生病了,病的很严重,不过没关系……” “师父,”萧逸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您还要继续骗我吗?弟子对您的心意您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只字不提,是因为弟子让您蒙羞了对吗?” 水印也是第一次从弟子的口中听到这种违逆的话,不由得愕然:“不是这样的,逸儿……” 萧逸险些走火入魔,再加上情海的折磨,一时间竟然对师父产生了怨恨,根本不听水印的解释便尖锐地冷笑:“您说我病了,如果爱您就是生病的话,是,我是病了,而且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水印的眼中出现了悲哀之色:“逸儿……师父也不想骗你……” “可是您还是骗了,”萧逸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悲伤,“只是弟子心里清楚自己的情感,不需要也不想师父骗我,弟子深知自己欺师灭祖,有辱师门,恳请师父将弟子逐出师门。” 水印震惊,摇头:“不成的,逸儿……” 她的反应让萧逸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问:“那师父您会爱我吗?您曾说过只要弟子想要的,您能给的都会给,现在这话还作数吗?” 水印的嘴唇颤了颤:“逸儿,师父也想给你,可是你也知道,师父不能,师父没有办法爱上你……” 萧逸问:“是不能,还是不想?您也觉得弟子肮脏龌龊,丢尽了您的脸面吧?弟子不怪您,其实弟子也觉得自己肮脏龌龊,要怪就只能怪您对我太好了。您让我爱上您,却不愿意爱我,您才是第一等自私无情之人……”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上就被重重地被打偏了过去。 水印气的浑身发抖:“你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看到萧逸脸上的红印,她有些心疼:“快让师父看看。” 萧逸后退了一步:“师父,您救不了我的,弟子也救不了自己,弟子无法摆脱对您的情感。所以,弟子恳请师父,准弟子离去。”在他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情之前,他一定要离开。 说完,他冲着水印深深弯腰,然后也不看水印的反应,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飞上了高空。 在他的身后,水印伸出手想要挽留,却颓然地落了下去。 第124章 眼睛 暮雪讶然,关切地问:“你就那么地跑出去了?是不是忘了带清光?路上可曾吃过苦头?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萧逸看着她,微笑:“你的反应跟我师父的一样。暮雪,我记得你初见我的时候,曾夸过我的眼睛好看……” 暮雪纳闷:“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双眼睛是我的师父给我的,”萧逸顿了顿,说,“你说的没错,那次我走得太急,什么都没带,后来遇上了凶兽穷奇,不慎被它抓伤了眼睛,差点儿就瞎了……” 幸好那个时候羽寒跟他在一块,所以及时将他送到了贺药成那里。 贺药成掌管人间医药,所以人们总是摸他神像的头,希望能无病无灾百病不侵,时间长了,就把他的头摸秃了,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误传了,从那以后他的神像就一直是秃头。 其实贺药成挺年轻的,跟水印是同一辈的。当然,这个辈分不是按年龄排的,而是按各大门派传的代数排的。贺药成死之前是个神医,因为医术高绝,死后被广为供奉,就被天帝升到天上做了真正的神仙。除了给凡人看病,他也给神仙看看伤什么的。 贺药成一见萧逸就对羽寒说:“这个人我救不了,快抬走。” 羽寒吃惊:“怎么会救不了?” “他的眼睛被穷奇抓伤了,穷奇的爪子那是寻常的爪子吗?那是带有浊气和凶气的,现在凶气已经入眼,仙丹仙药对他无效,就算挖一双别人的眼睛给他安上去,也会被凶气侵蚀,很快坏掉,他的眼睛是保不住了。” 羽寒开始挽袖子:“哎?我说,你是真救不了还是假救不了?” 贺药成啧啧叹道:“怎么,还想动起手来了?说救不了就救不了,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 羽寒怂了,毕竟医仙只有一个,打死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羽寒,”萧逸声音沙哑地说,“不要为难贺仙人,你扶我起来,我们走吧。”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只是空茫地看着前方。 贺药成丝毫不领情:“哎呦,这不是会说人话吗?我还以为你有多没心没肺呢。” 羽寒又想揍他了:“你给我闭嘴。” 正在此时,贺药成眼神一动,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急匆匆绕开两个人奔出去了。 还没等羽寒搀扶着萧逸走到门口,他又回来了。 “算了算了,把他留下吧,我再试试。”贺药成很不情愿地说。 萧逸的眼睛治好后,他去向贺药成道谢,却不料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我把眼睛给逸儿的事情,还希望你保密,不要告诉逸儿。” “宗主,您这又是何苦呢?您的眼睛固然能够净化浊气和凶气,让他重见光明,可是您的眼睛可能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您想瞒着他,可能吗?” “没关系,”水印大概还不习惯骤然而来的黑暗,摸索着去找桌子上的玉瓶,“逸儿已经很久没回昆仑了,他不会发现的。” 她叹了口气:“他说我对他太好了,后来我想了想,他说的没错,我确实犯了这样的错误……那样对他不好。” 贺药成有些哭笑不得:“哎呦我的宗主大人,您可笑死我了。您宠弟子也要有个限度,怎么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个世上哪有怪人对自己太好的,你那个徒弟太狼心狗肺了而已。” 水印急道:“没有,逸儿他是个好孩子,他……” “师父,”萧逸再也忍耐不住,闯进门去长跪不起,血顺着他刀刻的眉眼流下,“弟子不孝!” 水印闻声准确地找到了他的位置,及时止住了他的自残:“逸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师父没事,师父的眼睛还能再长出来。” 萧逸死活不愿意起来。贺医仙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现在想想,师父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把他当孩子疼爱,所以无微不至地付出,不求回报地对他好,这算什么错? 她只是不爱他…… 水印很高兴,小心翼翼地说:“逸儿,同我回昆仑看看好不好?你已经很久没回去看师父了。” 萧逸哽咽着将她的手放到湿漉漉的脸上,说:“师父,弟子跟您回去,侍奉左右。” 水印受宠若惊:“不用了,你也大了,想出去转转也是应该的。” 萧逸只是摇头。如果能跟您朝夕相处,我愿意做一辈子的囚徒。 他后退一步跪下:“不肖弟子萧逸,向师父请罪!弟子让师父伤心难过,罪无可恕,唯有一心一意侍奉周围,方能稍稍恕罪!弟子在此发誓,从今以后,若是弟子让师父有一分伤心,便永世沉沦情海,不得解脱!” 水印知道弟子有多畏惧情丝之海,大惊:“逸儿。” 萧逸微笑。是啊,他什么苦什么痛都受得了,唯独不能承受情丝之海的折磨,所以对它深为畏惧,甚至不敢提它。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再自欺欺人,他也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终其一生,也无法将师父的名字从心上抹去。除了顺应命运,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是情海永生的囚徒,即使山河破碎,天地不复存在,也无法摆脱,除非他的身体灵魂都化为灰烬,连一片灵魂也不要留下,否则,即使仅剩一片,它也会无望地呼喊着师父吧。 他这样爱师父,爱的生命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影子,爱的连呼吸里都充满了思念。可是他的爱不能给师父带去任何欢乐,甚至给她也加上了沉重的枷锁,害人害己。如果他的爱对于师父是负担,那么,他可以将它藏起来,永远地藏起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随着自己一起腐烂,永远地消失,这恐怕,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从那次起,萧逸对师父的怨恨全都消失了。 他自觉地退到弟子的位置上,将狂热的爱恋收敛为深沉的不动声色的暗潮,真的如他自己所言,一心一意地侍奉水印身侧,不敢懈怠分毫。 那天,萧逸去收拾东西的时候,贺药成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宗主大人,我怎么觉得您七情上脸,越来越像个人了呢?” 水印诧异地摸了摸脸:“是吗?大概是逸儿愿意回来,我太高兴了吧。” 这个时候,萧逸进来了:“师父,我们走吧。” 贺药成还不忘训斥他:“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你师父快急疯了,将我们这都翻了个遍,像是我会把你藏在药材中间冒充灵芝似的。现在你总算回来了,就别再气你师父了,她这眼睛忌怒忌嗔,否则可能就长不回来了。当然就算忌了也有可能长不回来。” “怎么……会这样?” “你师父的自愈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修复任何伤痕,但是眼睛可是很脆弱的,再则,你师父的眼睛部位的灵力分布是最薄弱的,所以我说你师父可能一直瞎下去并不是危言耸听。” “好了,药成,你就别吓唬他了。逸儿,就算没了眼睛,师父的神识也可以让我如常人般生活,不必担心,就是看不见了而已。” 怎么能不担心呢?从此看不到这世上缤纷色彩,迷离色相,只余无所凭依的感觉,那该有多恐慌,他已经有所体会……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觉得痛苦,如今师父替他受了这恐慌,他却觉得痛苦得不能自已。 这个世上,除了骨肉至亲,有谁愿意以眼换眼? 他问过贺药成,问他能不能再将这双眼睛移还给师父,贺药成摇头否决了,说是再移一次两个都会瞎,萧逸这才死心了。 像是看出了萧逸的难过,水印说:“师父活了这么长时间,什么没见过?你还年轻,要是以后看不到,该有多难受。而且,师父又不是一定会瞎,你哭丧着脸是想诅咒师父以后看不到吗?” 她的笑语没能让萧逸展颜,萧逸一字一顿地说:“师父,没关系。若是你的眼睛长不出来,弟子就算寻遍天涯海角也会为您找来一双最美的眼睛。” 水印没有说话,只是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这件事给他造成了深刻的影响,甚至到师父死后,他还在疯疯癫癫地为师父寻一双眼睛。 很多人都在奇怪他的疯病怎么突然好了,其实也是因为这件事。 那个时候,他与有着世上最敏锐的眼睛的碧眼凶兽大战了一场,力量耗尽,从高空坠落,眼睁睁地看着凶兽向他追来,却不觉得害怕,心中反而一阵空明,有一种即将要解脱的轻松。 师父走的不远吧,这样他也不算是违背她的话吧。 凶兽的爪子怒挥而下。 他的右手蓦然亮起了白光,那光很亮,很纯粹,让人不能直视,看一看便能刺伤眼睛。 一股力量像是在他的识海打了个盹,感觉到他的虚弱才懵懂地睁开了眼睛,无声而迅疾地洗过了他的全身,里面含着他熟悉的水灵气息。 白光形成了一把剑的形状,刺向神兽。神兽没有想到本来已经虚弱的人会突然发难,一下子被穿透了心脏。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股力量迟疑地动了动,继而飞速抬了头,化作守护的盾牌帮他挡住了凶兽的那一击。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力量还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师父?萧逸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是您吗?原来您死后还不放心弟子,所以特意将力量传给弟子好保护弟子吗? 萧逸无可抑制地浑身颤抖,止住了疯狂的堕落,发出了一声崩溃似的哽咽。是啊,他怎么能死呢?他答应过师父不能死的。 师父,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弟子愿意为您来完成。 是的,他要活下去,走很远很远的路,看很美很美的风景,用师父的眼睛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 即使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痛苦和煎熬…… 听完萧逸的讲述,暮雪道:“萧逸,其实我能体会你师父的心情。对于她来说,你看不见比她看不见更让她无法忍受,所以她将眼睛给你,好让自己高兴,你不必内疚。” 萧逸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悲伤,是吗?听起来倒像是师父的想法呢。 “而且,我记得你师父的眼睛后来好了不是吗?所以,不必自责,她并没有因此失去什么。” 萧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算师父可以不计较她失去的,他又岂能忘却自己得到了什么? 暮雪的脸色透明,她问:“萧逸,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恩?” “我记得你说过,只要你能陪在你师父的身边,便已经足够,不敢奢求太多。那为什么你的师父不爱你的时候,你那么的……恨你的师父?” 萧逸淡淡地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人总是贪心的吧,得到一个,便想得到更多,我也不能例外。” 暮雪有了一个想法:“贪心?既然知道自己贪心,就要接受惩罚哦。” 萧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暮雪缩了缩,随机勇敢地说:“我要惩罚你,咳咳,让我亲一下。” 萧逸慢慢张口:“暮雪,我能问问你执意想亲我的原因吗?” 暮雪目光游移:“因……因为我想让你爱上我。” 萧逸头疼地想,对,就是这个问题,好像又绕回来了:“你为什么想让我爱上你?” 暮雪期期艾艾:“因为你说你没有爱人的能力嘛,我就想教给你……”她飞快地抬眼看着萧逸:“萧逸,你有没有爱上我?” 萧逸笑出声,直接了断地说:“不可能的,您就死心吧。” 暮雪受了很大的打击:“萧逸,凡事皆有可能的。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你已经对我心动了呢,你对感情的事一向驽钝,也许你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我,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恩,就像你当年对你师父一样……” 萧逸忍俊不禁地摇头,笑得不行,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他想起了什么,回头:“还是有一种可能的。” 暮雪重新点燃了希望:“什么?” “除非你是我的师父。”萧逸凝视着她,认真而专注,“暮雪,除非你能证明你就是我的师父,否则我是不会爱上你的。所以,不必白费力气了。我已经没救了。” 他在无底的深渊已经坠落了一百多年,一直不停地坠落,没有尽头,也得不到救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下坠的趋势,可是这个孩子却一次次地伸出手,试图拉住他,将他从这个绝望的处境中拯救出去。可惜,他注定要让她失望了,他早已经无药可救。 暮雪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大声道:“萧逸,我不是你的师父。” 萧逸笑道:“我知道啊,你是暮雪。” 像是为了强调,暮雪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你的师父。”这次声音有些不稳。 萧逸纳闷:“我知道你不是啊,你这是怎么了?好了,我没有把你当做是我的师父,别难过了……” 暮雪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一定可以的。萧逸,我不会放弃的。” 萧逸轻轻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而是转过头去看那波光粼粼的大海。 第125章 故友 “救命。救命。” 在茫茫的海面上不知道飞了多久,萧逸和暮雪突然听到从下界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这里远离陆地,人烟罕至,怎么会有呼救声?萧逸和暮雪对视了一眼,决定下去看看。 太阳即将落下,万里云层被夕阳染成了暖橙色,同样霞光万丈的海面上,海鸥翱翔,海豚跃出水面争相追逐,鲸鱼悠长 的鸣叫远远地回荡在天地间……生灵有序,万物自然,可是却没有一个是可以发出人语的活物。 暮雪说:“奇怪,没人啊。”神识也无法探查到类人的存在。 疯狂的抓挠声传了过来,大概是听到有人来了,那个呼救声更明显了:“救命!救命!” 两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了一处,那里,一个青花瓷瓶顺水漂流,起起伏伏,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光。 萧逸总觉得那个青花瓷瓶有些眼熟,他冲那个青花瓷瓶招招手,让它飞到自己的面前,沉思。 暮雪咦了一声:“这里面好像封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是神仙!神仙!好心人,你们将外面的那层纸撕了吧,我会好好地报答你们的,真的,我可以满足你们三个愿望。” 暮雪:“……”这句话听起来好眼熟。 萧逸问:“您为什么会被封到里面去呢?” 静了一下,瓶子里传来了磨牙声:“还不是有个坏女人,她说为了让我好好修炼,就将我封到瓶子里面二百年,结果这都八百多年了,封印还是牢不可破!我被那个坏女人坑惨了!”瓶子里的怨念几乎要冲上天宇,生成阴云了。 暮雪:“……”她好像有点儿印象,唔,设封印的时候不小心将封印期限多设了千八百年貌似。 她拉了拉萧逸的衣角,弱弱地说:“萧逸,它应该不是个坏人,就把他放出来吧。” 听起来不像是害过人的,萧逸想了想,将封印解开了。 一缕青烟从瓶子口钻了出来,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男子。这个男子刚得自由,青花瓷瓶的瓶口就变大了,瓶口向着萧逸和暮雪兜头落下,想将他们吞噬。 萧逸带着暮雪避开了第一击,然而男子并没有放过他们,他骑在那个瓶子上,疯狂地追赶着两人。 “您这是要做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男子神色狰狞地说:“头二百年,我想着只要有人来救我,我就好好地报答他,可是我等啊等啊,没有一个人来救我。再二百年,我就想,如果有人救我,我虽然不会报答他,但是也不会暴打他一顿出气,放过他就算了。再过了二百年,我快被关疯了,就想着如果有人要救我,我给他留半条命好了,打个半死不遂就行。你们的运气不好,正赶上我想弄死救我的人的时候……” 萧逸:“……”此人已疯。 暮雪挣脱萧逸,伸开胳膊大喊:“够了。” 男子瞪大眼睛,恨声道:“是,你!” “对,是我。你再不停下来,我就再把你弄进去关上个一千年,想试试吗?” 暮雪的威胁全然没有起效,已经红了眼的男子驱使着青花瓷瓶向她撞过来,那个架势简直就像是想活生生地吞了她:“你竟然还敢出现!我跟你拼了!” 暮雪转身就跑:“萧逸,救命。”男子不上当啊喂,此一时彼一时,她打不过他了啊啊啊啊。 萧逸无语地看着一前一后向他飞来的两个人,顺手将暮雪抱到了一旁躲过了青花瓷瓶,然后将男子拎了下来。 男子还想召唤青花瓷瓶,却被萧逸一个缚字钉在了原地。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您冷静一下。”萧逸解释,却见男子死死地盯着暮雪,眼睛里都能喷火了。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面对着萧逸探究的目光,暮雪傻笑:“他一定是把我当成是你的师父了。” 萧逸:“……你刚才认的那么痛快做什么?” “气势啊,那样认下来很有气势啊,而且我以为他被你师父封印过,会怕你师父呢,就想借你师父的名头吓唬吓唬他。”谁知敌军太凶残,完全不怕她啊。唔,一定是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给了他力量,恩。 萧逸试着将暮雪拦到身后,结果男子的目光也随之移动,还是死死地盯着暮雪的方向。 萧逸弯弯腰,如同在对待一只喷火的老虎:“请问,您认识这个孩子吗?”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让开一道缝。 男子的目光立刻移向从那条缝里露出的暮雪的侧脸,恶狠狠地说:“当然!她就是封印我的人!” 好、好大的怨气!萧逸有点无措:“您说的应该是家师,不是她。您被封印的时候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她是无辜的。”这话好没有说服力,他一定不会相信的吧。 果然,男子冷笑:“你以为我会信吗?女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当年你做的事情自己不敢承认吗?” “呜,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今年才十岁,叔叔哦,不,老祖宗,你放过我吧。” 萧逸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暮雪哭得满脸都是泪,别提有多委屈了。 男子险些没背过气,也不知道是被那句老祖宗,还是那个十岁噎得了,他不可置信地想说什么,却被气得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萧逸小声地说:“暮雪,他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 萧逸委婉地提醒她:“都说了你这个样子不像是十岁的。” “哦,”暮雪冷酷地说,“他要是不相信就宰了他。我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哭得那么凄惨了,他要是还没有恻隐之心,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萧逸:“……” 男子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信:“你能不能拿镜子照照啊,就算是凡人家的小女孩十岁也长不到你这个样子好吗?” 萧逸摸了摸暮雪的后脑勺,强迫她低头:“暮雪有些调皮,请您不要介意。不过,我相信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地封印您,所以,您被封印的缘由可否向我说明呢?” 男子哑然:“……” 萧逸继续说:“您也说了,师父封印您是为了让您潜心修炼,我看您的修为深厚,想必从这八百多年的修炼中受了不少裨益,释放您的又是我,可否请您看在这两点上,稍稍平息一下您的怒气呢?若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愿意弥补一二,稍表歉意。” 男子盯着他们,沉默,只不过,眼睛里的愤怒褪去了些,看起来像是恢复了几分理智。 萧逸小心翼翼地护着暮雪后退了一步,解开了他的缚身术:“您有什么想要的吗?比如说法宝灵丹妙药什么的,我可以设法为您弄来。修炼功法我也尽量给您找来……” 男子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算了,不必了。你们走吧。” 说着,就落寞地坐到了青花瓷瓶上,叹息着去眺望远处海面上的夕阳。 暮雪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男子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你对我说过的那句话,突然觉得你很可怜……” 萧逸的眼中出现了某种渴望:“师父对您说了什么?” 男子白了他一眼,对他到现在还在演戏表示不满:“那个时候,她说我不懂她的情感和思念,其实她错了,我怎么可能不懂?”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在瓶中寄生的鬼魂,很多年前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有一个妻子,我们很恩爱,可惜,我身体不好,很快就得重病死了。我的妻子很伤心,就将我的骨灰盛到这个青花瓷瓶里,放到床头,日日相对。我不忍心离开她,就没去投胎,留在瓷瓶里陪着她。看着她从青丝到白发,最后,我送走了她……可惜,我已经失去了投胎转世的机会……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很思念她……她生前最喜欢和我一起并肩看夕阳,这里的夕阳那么美,她却注定要看不到了……” 离开那里很久,两个人回头还能看到那个男子坐在随风飘荡的青花瓷上的背影,他微微侧着身子,像是有人靠在他的肩头,陪着他一起看夕阳一般,浩盛的霞光淹没了他的身影。 东海仙岛。 海岛上有幽深的山峦,山上怪石嶙峋,全无草木,然而沿着绝壁半空的小道走到头,就可以看到翠绿的虬曲古松,古松下,一个小院落清洁而幽静,门扉紧闭,似乎久已无人来。 萧逸叩响了简陋的木门,很快,仙童灵动的眼睛便出现在门缝后,他见是萧逸,很高兴地回头大喊:“师父,是萧宗主来了。” 说着就给他们开了门:“宗主,您总算来了,师父从早上起就开始坐立不宁,说是您今天要来,让我别光顾着打瞌睡忘了给您开门。他也不想想,就算没开门,这院子里的结界又怎么能拦得住您呢?对吧。” 仙童的身后,棋仙垂手而立,黑亮厚重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用白色的缎带绑了几束垂在肩前以及脑后,风姿秀立,当为仙人表率,只可惜他的仙人风范还没有摆出来,底子就被弟子扒了个精光,不由得有些无语。 他淡淡地说:“萧逸,你来了。” 萧逸亦是淡淡地微笑:“是啊,许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棋仙抬手:“来陪我下盘棋吧。”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叙旧的意思,竟然真的做到了棋盘旁边下起了围棋,像是萧逸千里奔波至此就是为了陪棋仙下一盘棋似的。 对此,暮雪很是无语,那个仙童安慰她:“我师父就这样,一下起棋来六亲不认,谁喊都听不到,你吃果子吗?这有仙果还有灵泉,你……” “不必费心,”暮雪摇头,说着,她就站到了萧逸的身后,看着两个人下棋。 那个仙童大概是许久没说话,憋得了,也跟着她靠近了棋盘旁:“哎呦,不好,宗主怕是要输。”他毕竟跟在棋仙身边久了,棋艺也超凡入圣,非常人可及,果然,不久,萧逸就摇了摇头:“输了。” “再来一局吧。” 萧逸没有推诿,又接连下了几局,都是全盘皆输。 萧逸含笑摇头:“果然还是不行。许君,应该够了吧。羽寒只是说让你多赢我几盘,应该没说要一直下吧?” 棋仙呆了呆:“哦,对,一下起棋就忘了这事了。”他注视着棋盘,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云子。 萧逸从怀里取出隐石递过去:“这是你的东西吧,一定要收好了啊。” 棋仙瞥了眼,却没有动手去拿:“先放在你那吧。” 萧逸愣了愣:“可这是你的本命石吧?离身太久对你不好吧?” 棋仙笑了笑,伸手将石头拿了过来:“萧逸,百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勘破生死吗?” 萧逸黯然地说:“我大概永远都达不到你的境界了。” 棋仙笑道:“勘不破也没关系,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或许能成为你的契机。” 暮雪诧异:“我吗?”不知怎地,她觉得棋仙的眼睛里隐隐含着大智慧,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 “是,”棋仙说,“萧逸,你太固执了,你的固执会蒙蔽了你的眼睛,让你对眼前的事物视而不见……不过,也许看不见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福分。” 萧逸被他的话搞糊涂了:“许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棋仙沉吟:“萧逸,你觉得稚儿怎么样?” 萧逸:“……所以?” 棋仙诚恳地说:“接下来我要闭关一段时间,我想将稚儿托付给你,让他跟你回昆仑。” 仙童立刻反对:“师父,稚儿不走。你又不是第一次闭关了,为什么这次非要赶稚儿走?” 萧逸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见瞒不过他,棋仙也没有否认:“我算到我近日会有一劫难,可能躲不过去了。” 萧逸大惊:“什么劫难?我可以替你受了吗?” 暮雪:“……还是我来吧,我福泽深厚,多少劫难都不在话下。” 仙童扑通跪到地上了:“那稚儿更不能走了,稚儿要为师父挡劫难。” 棋仙微笑:“没用的,劫难已经开始了,我逃不过去的。萧逸,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生只是暂时的,死才是永恒的,它们都只是万事万物的一种形态,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所以,不必为我的消亡难过。” “怎么能一样呢?”萧逸颤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还活着,我想来看看你,就可以来看看你,想跟你下盘棋,就过来跟你下盘棋……如果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暮雪颦眉:“难道就真的没有化解的办法了吗?” 棋仙深深地注视着她:“若是有的话,命运也就不再是命运了不是吗?不过你不一样,我看到了,姑娘,你身上有改变命运的契机,你会创造奇迹,所以,萧逸就拜托给你了。” 暮雪不自主地点头。 仙童呜呜大哭:“师父,你要离开我了吗?” 棋仙拿手帕为他拭去鼻涕眼泪:“好了,别哭了,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哭也没用。” 仙童哭得更伤心了。 棋仙转向萧逸:“萧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不管有没有你,我们都会按照自己的道路走下去,迎接苦难或是死亡,但是,这不是你的责任,记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萧逸的目光一时间变得很是悲伤:“就……没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你已经做到了,萧逸,你做了我的朋友,这就足够了。” 棋仙抬头微笑:“今生为友,实属荣幸。” 第126章 伏击 那名叫做稚儿的仙童飞到东海海滨的时候还在揉着眼睛哭个不停,萧逸也脸色惨白,久久地回不过神。 暮雪叹了口气,从他的背后抱住他:“萧逸,别难过了。” 萧逸想起许君的那句话,许君说,暮雪会成为他的契机。这个契机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拿开暮雪的手,回头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眼神看着暮雪,看的暮雪不禁有些心虚。 “萧逸,你在看什么?” 萧逸说:“我在想,你要是我的师父就好了。”许君说的话肯定有玄机,他是想暗示他什么,在此之前,他说自己堪不破生死也没关系,还说他太固执了,这种固执会蒙蔽了他的眼睛……许君是想暗示自己暮雪就是师父吗?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暮雪就是师父,可是最终又一一否决了自己的猜测,那么,有没有可能,暮雪真的就是他的师父?要说是,那么,她表现出来的疑点确实不少,但要说确定,也只是感觉,而缺乏证据…… “萧逸?” 暮雪的喊声打破了萧逸的沉思,他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紧贴着暮雪的脸,不由得尴尬:“抱歉,我走神了。” 稚儿眼中泪水未干,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接触到萧逸的目光立刻背过身:“我什么都没看到。” 暮雪面色如常:“萧逸,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把我当成是你的师父吗?怎么,你想食言?” “不,我并不打算食言。”如果你就是我的师父,那么,我就不算是食言,萧逸想了想,“暮雪,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暮雪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没有。” 萧逸的眼睛里有着细碎的笑意:“哦,是这样的吗?真的没有?” 暮雪神色不动:“真的。” 萧逸但笑不语。 暮雪瞳孔动了动,迅速换上委屈的表情:“萧逸,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萧逸说:“到你学会不撒谎的时候,我就相信你了。” 暮雪微笑,也只能微笑。可惜,逸儿,我有不能做回你师父的理由。所以,被你相信的那一天大概永远也不会来临了吧。 稚儿无精打采地说:“我说,二位打情骂俏完了吗?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吧。” 暮雪:“……” 一道金红色的流光从海边飞来,笔直地射向暮雪。 萧逸想要阻拦,就被暮雪按住了手。 “是狄莺。”前几天她让狄莺给大师兄捎了个口信,汇报一下离开东白后的经历。当然,她对师兄会像知心哥哥一样关心她担忧她并不抱希望,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估计连个回信都没有吧。 萧逸怔了怔,看着她覆在自己手上的玉手,沉默。幸而暮雪很快就抬起手,让狄莺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金红色的小鸟跳了跳,张口。 暮雪很开心,她的大师兄竟然给她回了口信。 “说吧。” 狄莺的嘴里立刻发出了人声:“你大师兄去天上参加宴会了,不在东白。”是羽寒的声音。 暮雪:“……”果然不该报希望的。不过,谁放她的大师兄去天庭的正规宴会了?会打起来的吧。 她这样想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她的那位大师兄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到了天庭一言不发便大打出手,打的众仙人鬼哭狼嚎,宴会结束前来东白告状的神仙队伍简直能排到天上去。为此她的大师兄不知道被关了多少次禁闭,关完禁闭出去后还是照旧,气的羽寒简直要吐血,再后来,东白就严禁他出现在正式场合了,若是非要东白大弟子出席,羽寒事先会先给他下三道符,禁言,禁斗,禁灵力。 狄莺说完那句话,还是张着嘴,似乎还有话要说。 暮雪让开:“掌教应该有话要传给你。” 萧逸点点头:“请讲。” 确认了是他本人,狄莺的嘴里才继续有声音传出:“萧逸,近日人间出现了一个叫鬼刀的人,来历不明,是一名少女,虽然不会法术,但是……” 萧逸的神色突然一变,清光在他的神识操纵下飞出剑匣,铮然一声金石交击声,电火花四射,死死地将突兀出现的长刀挡在了界限之外。匆忙之间,清光甚至只有一半出了剑匣。 “……她的刀会神鬼莫测地出现……我怕她会跟你撞上,你要小心。”狄莺传完话就被暮雪收了起来,省得它被误伤。 “呦呦,真是了不起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挡住了我的攻击。”三个人影出现在海面上,中间的那个少女像是没有穿好衣服,露出了一侧白皙的胳膊和锁骨,她笑着说,“上一个号称很厉害的上仙也只是躲过去了一半而已。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东白掌教。说到他,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啊,可笑,死人也会说话吗?” 萧逸沉下脸,冷冷地说:“您把羽寒怎么样了?” 少女恶意满满地眯起眼睛:“当然是杀了啊,不然呢?我还要留着他过年吗?”正在此时,她的眼前突然白了一下,意识到危机来临的她飞身让开,却还是迟了一步,肩膀被刺了一剑,血流如注。 少女无所谓地说:“不愧是昆仑剑宗,竟然能伤了我。” “留着你不杀是因为还有问题要问你,”萧逸冷冷地说,“你的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不管法宝武器的攻击速度多快,它们都会有一个运动轨迹,即使是肉眼看不到的高速,靠神识也可以捕捉到那个轨迹,从而进行躲避或者反击,可是方才,那把长刀是直接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凭空出现,像是它飞向他们的时间被吞噬了一样。不,应该说是空间。它打破了空间的界限,可以随心所欲地出现在各个地方。 “哦?我的长刀怎么了?” “它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前一段时间暮雪的灵魂突然消失,是不是你做的?” 少女赞赏:“你是第一个猜出鬼刀的攻击方式的人,该说不愧是昆仑剑宗吗?至于暮雪……” 清光如同闪电回旋而至,将鬼刀磕飞了出去,随后它就不停地同神出鬼没的长刀连连对碰,好几次,刀尖都扎到暮雪的皮肤上,上面的寒意甚至激起了她的鸡皮疙瘩。它是突然出现在要攻击的部位的,若不是萧逸保护着她,在那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少女得意洋洋地开口:“……看来就是这位了。” 萧逸的目光一冷。 女妖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早该如此了,跟他说什么废话,直接开打就是了。” 萧逸向着她们三个摊了摊手心。爆裂的火焰在海面上熊熊燃烧,瞬间卷向了三人。 眼见要葬身火海,少女冷哼一声,掀开了一直蒙着黑袍的同伴的风帽:“萧逸,你看看她是谁?” 三昧真火寂然熄灭,萧逸说:“英子姑娘,怎么是你?”他曾在长寿村隔着窗棂见过这个少女,因为才过了几天所以印象还是比较清晰的。 少女趁机又开始抢攻。 萧逸试着撑起结界抵制鬼刀的攻击,却发现结界无效,长刀甚至能在结界里出现,进行密不透风的刺杀,可以说防不胜防。 暮雪张了张口,啊地气流呼了出去,却没有来得及喊出声,因为鬼刀突然向她的眼睛刺来,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危急时刻,萧逸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徒手握住了刀尖,任凭手心被扎穿,血流如注。 暮雪慌张地将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上。 萧逸抽回手,轻声道:“没事的。” 安慰过她之后,萧逸才转向对面:“英子姑娘,您怎么会跟她们在一起?” 像是为了扰乱萧逸的心神,少女笑道:“她啊,当然是为爷爷报仇来了,你杀了别人的爷爷,难道不该偿命吗?” 英子说:“是祖宗。” 暮雪冷声道:“笑话,你的祖宗是自己想死的,跟萧逸何关?相反,萧逸反而让他解脱了,你恩将仇报,就不怕你的祖宗气的从地底下跳起来吗?” “既然跟你们无关,为什么你们离开之后祖宗就死了?为什么?”英子麻木地问。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见老祖宗最后一面,他是生着她的气走的。她到底是有多不孝? 暮雪皱眉:“你怎么知道你的老祖宗死了?他也许上天当神仙去了呢?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奇怪,那个老人只是在屋子里面留下了衣服而已,根本没有尸体,英子是怎么断定老祖宗死了,而且是被他们害死的呢?暮雪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却没有说出来。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害死了老祖宗。” 少女说:“去吧,影子,拿着剑,去杀那个萧逸,这样,你就能为你的老祖宗报仇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萧逸很久没说话也没动了。她骇然回头,看到一只手向她抓了过来。 英子的力量已经不是一个凡人可以有的了,她迅速转身,拿着长剑刺向萧逸,却被萧逸一个缚字钉在原地。女妖反应倒是很快,侧身躲过了缚身术。 萧逸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发现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就没在意,而是掐着少女的脖子,说:“把你的长刀召唤回来。” 少女举起双手以示无害:“别杀我,我听你的就是了。”说着,她真的唤回了长刀,突兀消失的长刀瞬间抵住了萧逸的太阳穴,要是他闪得慢一步,那把刀就贯穿他的脑袋了。 萧逸直接将剑气打入了少女的体内。 少女蓦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那里面还掺杂着内脏的碎片:“怎……怎么回事?”方才她觉得肚子里有把剑在搅动一样,疼痛难忍,难道那就是剑气? 萧逸说:“您最好别耍花招。羽寒到底怎么样了?” “不是说了吗?他死了。”少女的下颌全是血。 “我相信羽寒的力量,他不会。”萧逸平淡地说,“你开始偷袭他可能会让他受一点的伤,但是想让他死,您还不够格。” 东白。 羽寒趴在榻上嗷嗷叫:“长空,长空你轻点抹,就算是灵丹妙药也要轻点抹才不痛。” 长空:“掌教,我这个力道连蚊子都打不死的。” 羽寒板起脸:“你用这个力道打过蚊子吗?打死了吗?再说了,你掌教我又不是什么蚊子。” 下一刻,他开始在榻上滚来滚去:“好痛好痛,本掌教最怕疼了。那个小丫头你等着,本掌教不会放过你的。” 东海之滨。 少女斜挑起嘴角:“呦,你这不是都知道吗?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萧逸没有理会她的挑衅:“鬼刀攻击的时候到底经过了什么地方?暮雪的事情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凭空出现的长刀横过了他的脖子,迫得他后仰,正在此时,少女挣脱了他的挟制,跳到了一旁:“女妖,你还愣着做什么?” 萧逸抓住那个长刀,不顾它将自己的手割破,将它碾为了粉末。 女妖掩口媚笑:“来了。” 少女拍了英子一下解了她的缚身术,两个人一起围向萧逸。 而女妖素手扬起,开始施法,那一扬手的风姿如同倾城一舞,仅仅一个起手势便已倾倒众生,堪称绝世。而她的施法对象竟然是暮雪。 稚儿冲到了暮雪面前试图保护她,被红光一起卷了进去。 萧逸又惊又怒,原来她们的目标是暮雪,他闪身过去,试图抓住暮雪,却抓了个空。这一分神,他的膝盖就被鬼刀割了一道。不知何时,被他碾为粉末的长刀竟然又恢复了原状。 少女啧啧道:“跟我打架可要专心一些呦,不然的话,可是会没命的。” 英子恶狠狠地从萧逸身后扑来。 萧逸脸色之难看,已经不能用黑炭来形容,便不再手下留情,回手准确地抓住英子手里的匕首,一弯一推,逼退英子,直接将匕首抛入水中,反手接住清光,横挥。 少女被剑气证明击中,如遭重击,后退几步跪倒在地。几次想站起来都无力地倒下了。 萧逸化作聚散的黑影来到两个人的身后,将她们缚住,挟持为人质,对女妖说:“把他们两个放出来,否则我就杀了她们。” 女妖娇娇柔柔地笑:“哎呦,这可不成,入了我的幻境,就脱离了我的控制,连我也没有办法将他们拉出来,除非他们自己走出来。” 萧逸按了按眉心:“把我也弄进去吧,我把他们带出来。” “你确定?” 萧逸伸指向着少女和女妖打了一个“杀”的字咒:“一炷香后,若是我们出不来,你们会死。” 女妖转了转眼睛:“那你们出来了你会放过我吗?” 萧逸冷冷地看着她:“您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英子怒道:“萧逸你是懦夫吗?为什么不杀我?你这个伪君子,胆小鬼,懦夫。” 萧逸顿了顿,疲倦地揉着额头,等着女妖施法。 走进法术的施展范围之时,萧逸皱眉:“我是不是见过你?” 女妖用懒洋洋的调子说:“宗主的搭讪方式好老土,莫非宗主看上奴家了,想跟奴家来点什么?” 萧逸摇了摇头,将女妖也缚住了,省得她动什么手脚。 看着萧逸进入幻境,女妖的眼睛里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来吧,让我窥探一下你们的内心。 第127章 幻境 女妖施法的时候,暮雪想还击的,结果走了两步女妖的身影就不见了。 身高不对,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脚变短了。与此同时,她的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她是谁?不知道。她只记得她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到了这里,接下来去哪里也不知道,只是漫无方向地走着,走到哪里是哪里。 身为水灵,她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身上也挂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沾的水藻,因为未被教化,所以身上没有任何遮蔽物,只有长至脚踝的厚重的黑色头发遮住了全身。 她走了很久很久,遇到过很多很多会动的生物,其中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奇形怪状,它们要是不理会她,她就直直地走过去,要是它们想要攻击她,就会被水包裹,活生生被水压挤爆,看到水里飘散的血和肉,水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绕过污迹,继续往前走。中途也有许多顶天立地的巨人在打架,他们一言不合便从她的身形大小瞬间暴涨,长到顶天立地,打的地动山摇。 阴郁的天空一直下着冰冷的雨水,水灵停下脚步,仰头。她模模糊糊地觉得以前天空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记不清了。雨水落到她的身上,凉凉的。她不讨厌雨水,相反,她很喜欢。雨水的旋律很好听,它们落到她的身上也让她觉得很舒服。 不知道走了多久,道路出现了修葺的痕迹,还出现了一个个鼓出来的木头跟草搭成的包,里面有跟她很相似的生物在活动,后来她才知道,那些都是神人,而那些包就是房子。 走过一个房子时,门口有一个女人在编着什么东西,她抬头看到水灵,不由得愣了愣:“小姑娘你要去哪里啊?” 水灵听不懂她的话,歪着头看看她,继续往前走。 女人不由得站起来:“哎呀,你去的方向是魔神聚集的部落,他们很凶的,会吃了你,去不得。” 水灵木木地回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焦虑地冲她喊着什么。唔,听不懂。 于是,等她喊完,水灵就转过身继续走了。她停下来是因为女人的声音吸引了她,而不是她听懂了女人的话。 女人急了,似乎想上来拦她,水灵下意识地使了个水遁,瞬间出现在千里之外。 雨水下的越来越大了,她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水,陆地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雨水打在水面上,叮叮咚咚,很是好听。 大洋的旁边有一块大石头,水灵呆呆地转头,看到了那块石头,便坐了上去,开始听那美妙的回荡在天地间的乐曲。 一头呆头呆脑的小水兽从水里爬了出来,它只能人立,跟人形相差甚远,甚至脑袋还是笨拙的怪兽头,它看到了小水灵,觉得终于来了个玩伴,很开心,便爬上石头,坐到了她的旁边:“你也是水里诞生的灵吧,我闻到了你身上的水之气息,我们是同类哦,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朋友呢?” 水灵近似于透明的脸转向了它,疑惑,不明白它在说什么。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小水兽兴高采烈地说,“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我叫小么,你叫什么?” 水灵呆呆地看向天空,倾听着水滴溅落的声音。 小水兽孤独太久了,有个活的生灵陪着它,它就觉得很开心了,因此也不生气,而是说:“你既然是水中诞生的灵,那我就叫你水灵吧。水灵,水灵。” “水灵,水灵,你淋得难受吗?”小水兽滑入水中,摘了一片绿色的叶子浮上来,遮到她的头上,“好了,给你分享一下我的伞。这些叶子本来都是没有的,后来神人中间有个叫做女无的发明了这些植物,还有好多生物都是她创造出来的,她很厉害的。改天我打算去求求她,看她能不能把我变成人形。对了,还要一把伞,他们的伞都很结实,暴风雨也能遮挡。” “小水灵小水灵,你喜欢下雨天吗?虽然我是水兽,可是我不太喜欢下雨天呢,一到下雨天我就觉得心情很不好,我喜欢晴天。哎呀,晴天你见过吗?就是好多好多的白云,亮亮的,自从女无大神洗净天空的血色之后,世界就越来越漂亮了。她可真是了不起。” 太、太吵了,水灵苍白的脸转向了小水兽,想让它闭嘴,因为它让她听不到那种美妙的乐声了。可是她不会说话,嘶嘶了几声都没能发出声音,不由得泄气。 见她看自己,小水兽还以为她对自己的话感兴趣了,欣喜:“小水灵你对女无大神感兴趣吗?那我就多给你讲一些她的事情好了。” “女无大神创造了跟她一样的生灵,叫做人类,那些人很弱小,听说他们没有尖利的牙齿,也没有锋利的爪子,寿命也很短暂……要不是神灵庇佑,他们早就死了。” “好吧,我很羡慕那些人类,因为他们离女无大神好近……” 水灵行动有些迟缓地站了起来,四处张望,想找一个方向离开。 “你在找什么?”小水兽好奇地问,“我可以帮你找啊。” 水灵静静地看着它,透明的瞳孔没有任何焦点。 “哎呀,快到修炼时间了,我不能跟你说了。”小水兽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愚蠢地转着圈找自己的尾巴,然后将尾巴咬在嘴里,“我要藏好自己的尾巴,水里有好多比我强大的生灵,上次我差点儿就被咬断尾巴了。” 准备好之后它将那片绿色的大叶子递给水灵,合拢她的手让她握紧:“这个留给你遮雨用吧。” 入水之前它还不忘用力地向水灵挥挥前爪:“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呀。你要小心魔神,他们会吃了你的,见了他们要躲起来哦。” 既然没有人打扰,已经站起来的水灵就又坐下了,继续倾听着雨声。 她可以听到很多的声音,从众多不同的水里传出来的,包括那只小水兽在水里游动哼歌的声音,小生物活动的声音,以及水蛇爬过的声音。 水灵的身体立刻就僵直了,幸而那条水蛇很快从她的脚面上爬过去,沉入了水中。小水灵这才得到了解放。 再扩展一些,就听到水滴打到什么东西上的声音,是小水兽方才摘那片绿色的叶子的地方,水滴落到叶子上,滑到边缘,将叶子压得微微一坠,划过弧线坠入水面,还有……风声。 那个风声很是美妙,自由,不羁,完全不受这潮湿的天气的影响,怡然自得,如同阳光般灿烂和愉悦。水灵呆呆地站起来,耳朵转动,辨别着声源,找到后她瞬间抵达了那里。 然后她发现那个风声是从一个男子的指缝里发出的,男子闭着眼睛,手指操纵着风,演奏着天地间和/谐而又轻盈的音乐,也有温柔的风萦绕在他的周身,掀起了他的衣袂,飘然欲飞。 水灵注意到因为那风的守护,男子的身上滴水不沾,于是,他就像是阴雨天气里的一道光,在阴暗的荒野上风一样游荡,不被任何所拘束。 水灵不由得跟着他移动,在离他不远的隐秘的雨水里现身,默默倾听着那个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笑着说了一句“该回去了”便化身长风,飞一般地越过了广袤的大地,消失在天地尽头。 水灵木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决定继续返回那个大洋,听那个雨声,虽然还是很好听,可是比起方才的那个风声,似乎单调了些。 第二天,小水兽如约浮上了水面,开心:“水灵你没有走啊,太好了,陪我玩吧。” 小水兽说的玩耍就是踩水坑,在雨中蹦蹦跳跳地踩着水坑玩,每一步都要踩中一个水坑,啪叽,啪叽,水花四溅,和着满世界的沙沙的雨声,小水兽笨重地跳啊跳的,玩的很开心。 它见水灵不动,过来拉她:“你也跳啊,跟着我一起跳。” 水灵见它指指自己的脚,又指指水坑,似懂非懂地迈出步子,踩在了水坑里,透明的小脚丫几乎融在了水里。 “要再用力一些,快一些。”说着,小怪兽夸张地做着示范,“像这样。”它啪地一声溅起无数水花,调子很欢快。 水灵默默地学着它的动作,用力一脚踩下,果然也发出了那种好听的声音。她节奏很慢,很久才抬一次脚,小水兽虽然笨拙,却也比她要快得多。但是小水兽没有嫌弃她,肉爪紧紧牵住她的手,配合她的节奏一起跳。 啪啪啪,小水兽跟小水灵踩水坑踩得不亦乐乎。最后,又到了小水兽的修炼时间了,它冲着小水灵挥挥手。 “明天还在一起玩呀。” 小水灵慢慢地低头,看着水坑,踩一脚,踩一脚,向着远处走去。她打算离开了,可是刚走了两步,她就看到了那片绿色的大叶子,那是昨天小水兽采给她让她遮雨用的。 迟疑了一下,小水灵又慢慢回到那块石头上坐下了。 第三天,小水兽果然又来了,两个人一起度过了愉快的玩耍时间,虽然小水灵不会笑也不会哭,但是小水兽就是知道它这个朋友很开心。 第四天,第五天……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玩耍。虽然小水灵不爱说话,小水兽还是觉得她是自己最最重要的朋友。 每一天,小水灵都坐到那块石头上等着它上岸,然而有一天,小水兽没有在那块石头上看到小水灵的身影。 “这有一只小水兽。”瓮瓮的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水兽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是魔神。它转身想逃的,可是电光石火间,它想起了小水灵,万一她回来,恰好撞上他们了怎么办? 就在这一念之间,三个魔神围了过来,他们兴致盎然地围观着小水兽:“还处于幼年吧,这么小一点,还没有化形。” “这次该谁撕了?该我了吧?” “不对,上上次是你,不准耍诈。” 小水兽瑟瑟发抖,贴伏在地上,呜呜,小水灵,你千万不要回来。 等等,小水灵该不会已经被他们害死了吧。 “小水灵是不是被你们害死了?” 魔神相顾大笑。 “小水灵?小水灵是谁?不过如果你说的是活的东西的话,肯定是被我们杀了,这片土地上也只有你一个活物了。” 小水兽怒吼着扑向他们:“我要杀了你们。” 结果它的爪子被一个魔神捏住了,随即它的身体就被撕开了,血将它附近的雨水都染红了。 趴在地上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小水兽想的是,它果然还是讨厌下雨天啊。 水灵刚从雨水中现身,脸上就被溅上了血,随即,她就看到熟悉的身体,不,应该说是陌生的,因为它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又来了一个,”一个魔神惊喜地说,“太好了,这个归我了,终于轮到我了。” 说着,伸手就来抓水灵。 水灵慢慢地抬起手在脸上沾了一下,木讷地看着指尖的那滴血,像是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随机,抓住她肩膀的那位魔神就被雨水裹在了里面,啪叽,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肉碎裂声响起,其他愣住的两个魔神终于反应过来。 固然在猝不及防之下魔神被她杀死了一个,可是这个天生的战斗种族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角色,在被魔神召唤来的炎火的烧灼之下,水灵的力量也受到了压制。 而随着一次次受伤再愈合,水灵的力量也在逐渐减少,而魔神,在战斗的时候永远不知疲倦。 水灵麻木地战斗着,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累,甚至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很久很久以后,走进幻境的水灵又重新经历了那场战斗,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她离死亡如此接近。 一道白光横过两位魔神的半身。从伤口处迸发出熔浆般的火焰,很快将他们燃成了灰烬。 倒下的魔神背后出现了一位男子,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是那天演奏风声的那名男子。 见她不说话,男子探询地伸出手:“愿意,跟我走吗?” 水灵的眼角流出了细细的泪水,哽咽。愿意的,因为你是风歌。只要你不抛下我,哪里我都愿意跟你去。 不不对,那个时候,她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字才对。 “暮雪。” 渐渐地,风歌伸出手的样子变幻了一下,跟另一个人重合了,那个人焦急地试图将她拉起来:“暮雪,快醒醒,这是幻境。” “萧逸。”暮雪嗓子沙哑地笑了笑,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萧逸。” 萧逸紧张地查看她的情况:“怎么哭了?是受伤了吗?别害怕,都是幻境。” “我好想你。”暮雪搂住他的脖子。 萧逸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真是的,这不是才分开了一会儿吗?幸好找到你了,不然……” 接下来,暮雪抱着他死都不撒手,萧逸只好等她哭够了才带着她往外走。 他们又在幻境中找到了蜷缩在棋仙怀里睡觉的小娃娃,将那个小娃娃拎出来他就变成了稚儿,然后三个人就出了幻境。 第128章 无字天书 看着他们三个一前一后地出了幻境,女妖若有所思,对萧逸说:“原来如此,因为你的师父死了是你最大的痛苦,这种痛苦连幻觉的刺激都无法掩饰,所以你才不会中幻觉吧?真是可怜,连欺骗自己都不肯,宁可痛苦的清醒着也不愿意糊涂的幸福下去。对于你来说,让你清醒比让你永陷幻境要残忍的多吧。” 暮雪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逸,怎么会……这样呢?逸儿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痛苦之中吗? 萧逸对女妖的话无动于衷,感觉到暮雪的视线,他遥遥地看过来,抚慰似的笑了笑,沉静而温柔。 那一笑却让暮雪心中大痛。 女妖无所谓地说:“那么,宗主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呢?” 萧逸看着女妖,皱眉。 明明已经对他没有感情了,女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很像是我的一个朋友,”萧逸摇摇头,颦眉,“算了,放过你吧。但是,没有下次。” “英子姑娘,我没有杀你的祖宗。现在我有急事,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如果你执意要找我报仇,我在昆仑等你。” 萧逸向英子躬躬身,对暮雪和稚儿说:“我们走吧。” 说着,他押着少女上了飞剑。顷刻间,四个人便御风飞走了。 等四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女妖跟英子身上的字咒才解除,英子还想追上去,却被女妖懒洋洋的两个字喊住了。 “站住。” 英子不敢违抗她的话,顿了顿,木然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黑气弥漫,伴随着扭曲而邪恶的黑气,贵公子静静现身。 “看到了什么?” 女妖柔若无骨地躬身:“回大人的话,从她的回忆中,奴家只看到了一个小水兽,以及一名男子,她唤他风歌。” 天狐垂眼沉思:“看来她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不过。风歌,她竟然还记得风歌,真是令人惊讶……” 天湖冷哼:“她对风歌还真是情深意重!她记得自己是谁吗?” “看样子是不记得,奴家试探过几回,她都以为自己是暮雪,而不是水印,并且不肯认萧逸,不像是伪装的。” “卿卿,你干的很好。” 女妖云淡风轻地说:“是大人教导的好。对了,幼叶大人被萧逸掳走了,奴家无能,阻拦不及,还请大人责罚。” 天狐冷漠地说:“无妨。你且去吧,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召唤你的。英子,你跟着卿卿吧,报仇的事情先不要心急,否则你是杀不了萧逸的。” “我知道了。” 黑气重现,眼见天狐就要消失,女妖慵懒地问:“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呢?” “去会会那个棋仙。”上一刻还是东海海滨,下一刻,天狐便出现在了仙岛的院落里,自从掌握了黑气之后,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出现在任何地点,不需要间隔时间,也因此,很多事情都变得很方便。 棋仙的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正看着棋盘沉思,似是感应到了天狐的到来,他抬起头,笑道:“你来了。” 天狐愣住了。 东白。 两道剑光像是陨石般坠落在广场上,烟尘滚滚。东白弟子还以为是有人来踢场,无数把飞剑顿时就扎了过去,却被一个人一挥胳膊全部弹开了,接着东白弟子们就愕然地看到,昆仑剑宗沉着脸走出了飞扬的尘土,还拽着一个少女,这个少女他们都认识,就是今天突然出现刺伤他们掌教的那位。 “你们掌教呢?” “哦哦,在他的房间养伤呢。” 萧逸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暮雪,你先带着稚儿去安歇,我去找羽寒。” 默认暮雪回来后继续住慕辰的大殿,所以没有人给她安排住处。而这次回来,她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她名义上的四师兄慕泊。 她的这个四师兄是唯一能够亲近他们的大师兄的人了,原因无他,够贱。 “小暮雪,你跟别的男人跑了可伤透大师兄的心了,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离开了东白,好不容易回来了吧,就开始找人打架,东白的练武的场地快被他破坏完了,大家也都被他打怕了,那可真是一场灾难。刚好天庭有个宴会,掌教就把他踢过去了。幸亏你回来了,这下子大师兄总不会再冲我们发泄怒气了。对了,我已经飞鹤传书通知过他了,开始他还不愿意理我,后来我说你回来了……” 暮雪冷冷地说:“他还是不愿意理你?” “咳咳,你信不信他肯定马上赶回来?” “不信。” “慕泊,出去。” 大殿门口,慕辰的广袖直垂到地,神色漠然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命令。 慕泊冲暮雪挤眉弄眼:我说的没错吧? “大师兄,你是知道暮雪回来了,所以特意回来看她的吗?” 慕辰冷淡地回答:“没有的事情,巧合罢了。” “真的是巧合吗?” 慕辰回给他简单利落的一个字:“滚。” “大师兄,别这样嘛,做人要坦诚哦。就是因为你这么不坦诚,从小带大的小暮雪才会跟别的男人跑了的,难道你不想把她抢回来吗?” 三道风刃顺发而至。 慕泊早有准备,倒地避过风刃,麻溜地滚了出去。 暮雪默默地想,莫非大师兄真的很在乎她,所以才在听说她回来的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有点小激动啊。 “大……” 没等暮雪喊完,慕辰看都不看她一眼地就走过去了,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暮雪:“……”慕泊你给我滚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也要打残你。 蹭到慕辰的门口,发现他在换衣服,暮雪自觉地跑过去帮他脱那件繁复的外袍。 慕辰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暮雪解释:“我开窍了。”不会因为她突然变大了所以认不出来了吧。 慕辰:“什么时候?” “离开东白没多久。” 慕辰沉默了一下。 暮雪说:“……我让狄莺给你传信了。” “没有收到。” “恩?”暮雪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她的大师兄竟然开始关心起她的状况了,他不是一向对她不管不问的吗?反应过来后,她诚惶诚恐地将狄莺召唤了回来,让它把自己的口信念了一遍。 慕辰阖着眼睛听完了:“出去吧,我累了。” 羽寒的一枝独秀的房间外有很多弟子守着,见萧逸来了他们还不愿意放行,直到羽寒传音“让他进来吧”,萧逸才得到了探望的机会。 房门一关上,羽寒就开始哎呦哎呦地喊,反正外面的弟子也听不到。 他见到萧逸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回来的正好。南岳老人要化气了。” 萧逸愣住了。 羽寒觑着他的脸色,慢慢地说:“他在临走前想要见你一面。” 除昆仑外,大陆上有九座名山,分别镇守在大陆的各个方位,使大陆免于分崩离析,而南岳是九山之首,统御诸山,地理位置和地位都非常重要。南岳老人就是南岳山神,他身为天庭五帝之一,又有南岳圣帝之称,故在天庭也是一位重量级的人物。 这位老一辈的神仙跟萧逸的师公是好友,水印入师门的时候他也在,所以一直将水印当做晚辈看待,当然他们都不知道水印活了多少岁,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将水印收入昆仑宗了。 水印的师父参悟大道之后就选择了化气,潇洒地消失了,南岳老人自觉对好友的弟子有照拂管教的义务,时常有回护之意。水印对他颇为尊重,但有教诲,无所不从。收萧逸做弟子之后,她有时候也会带萧逸去拜会南岳老人。 可是为了萧逸,她差点儿跟南岳老人反目成仇。 这件事要从无字天书说起。 这部无字天书是女无大神传下来的奇书,说是书,它其实是南岳一处光滑的崖壁,据说它里面藏着宇宙和自然的奥妙,世间的所有问题都能在那里得到答案,当然,有答案也不一定有人看得懂。 更重要的是,它其实是一本预言书,上至三界的命运,下至芸芸众生的凶灾祸,像三界浩劫,灾难,不可避免的劫难,各人的倒霉事,一报一个准,而且报忧不报喜,又称黑书,一般人很少去看它。 而就是这本书,预言了水印的命运和死亡。 那是水印的眼睛出问题以后的事情了。 水印开始操心萧逸离家出走的事情,后来又因为眼睛不便,所以耽搁了去拜访南岳老人的行程,南岳老人不免担心,就派了座下童子前来昆仑探问。萧逸接待了那位童子,他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童子,只隐去顶撞师父的缘由不提。 因为此事,南岳老人难免对他心有芥蒂,所以在水印眼睛好了以后带着萧逸去拜访他的时候,南岳老人便看萧逸有些不顺眼。 南岳老人认为长幼有序,弟子视师父为天为父,不该有半点忤逆,萧逸不仅顶撞师父,更在触怒师父之后负气离开师门,这等叛逆之徒合该驱逐出去,怎么能留在门派之内,所以他见了萧逸就不免流露出言行上的不悦。 萧逸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些,他对待南岳老人的态度越发地恭敬。 幸好水印早有准备,她献了一篮子仙桃送给南岳老人,说:“这是逸儿不辞辛苦地跑到不老山上摘的,都是些刚成熟的新鲜桃子,鲜嫩美味,延年益寿,最是可口不过。” 南岳老人很高兴,脸色也好看了些。水印失去眼睛这件事也给他敲响了警钟,他怕水印再遇到什么不幸,便道:“小水,你随我去观阅天书。” 水印知道自己的日子越来越短了,天书一定会有征兆,怎么可能随他去看,推诿:“长者,就算提前知道祸事来临,结果也是一样的,何必徒增烦恼呢?” 南岳老人瞪眼:“怎么能一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你有祸事,我自然为你化解了去,怎么可能看着你出事?” 水印:“……”这个您恐怕化解不了。 萧逸忍不住开口:“师父,你还是去测测吧。” 南岳老人:“你这般犹疑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了?简直胡闹,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 水印说:“没有的事情,长者多心了。” “既然是我多心了,你就陪我去看看。” 水印无奈地回头,正对上萧逸焦急担忧的目光,她想了想,松口了:“好吧。” 第129章 弑师之兆 天书崖上有一个血色的手印,要想测个人凶事,只需将手印上去即可。如果在近段时间没有祸事,天书崖不会有任何反应,如果有,天书就会出现一些征兆。 那天,水印将手放到手印上以后,天书之上毫无动静,她回头说:“长者可以放心了吧?” 南岳老人细长威严的丹凤眼眯了眯,点头:“恩。” 水印笑了笑,对萧逸说:“逸儿,你也来。” 同样的,萧逸的手放上去之后天书毫无反应。 水印很高兴:“看来逸儿的运势不错,未来的一段时间都没灾没难的,很好。” 测完天书,几个人开始往回走,水印边走边对南岳老人说:“长者,逸儿出师之后,我想让他跟着您历练,还请您多多照拂。等他能够担当大任,我会将宗主之位传授与他。” 南岳老人说:“这是你们昆仑宗的事情,不必跟我说。” 水印笑道:“逸儿他常说长者多智慧,让水印多听听长者的教诲,以补不足。” 南岳老人稍有霁色:“萧逸那孩子不错,至少他入门之后,你的性格活泼了不少,以前可是很少听你开口说话,年轻人嘛,就应该活泼一些。” 知道师父真实年龄的萧逸眼泪险些掉下来。 水印应和:“长者所言极是。” 正对着天书崖的是一片平坡,从平坡的青铜门进去就是山神正殿,不知为何,去时还没有关上的青铜门竟然关上了,水印走在南岳老人的身后,自觉地伸手去推门。手碰到那门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有根筋跳了一下,突然觉得不对劲。 青铜门静美的装饰铜兽水波般荡漾了一下,还原成了天书崖,而天书崖上整块山壁都渗出了血水。 他们走了半天都只是在原地兜圈子,根本就没有走出这方寸之地。毫无疑问,这是南岳山神设的迷障了。 水印想要收手已经晚了,因为南岳老人说:“恩?” 水印头上冒着冷汗,将欲收回的手又重新按了上去。她方才用障眼法篡改了天书显示的征兆,想瞒过南岳老人,现在看来,没能瞒过去。 就算看不懂天书征兆的人也明白这是大凶之兆了。 血水冲洗过山壁之后,一个人的侧面出现在崖壁上,他的脸部线条如同神来之笔,俊丽清逸,令人过目难忘。 萧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迷茫地发现自己的头像出现在天书之上。 南岳老人震怒:“这就是你瞒着我的原因?你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水印闷着头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只会让南岳老人越发的生气而已。 不过她的沉默也等于是默认了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逸心中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他不敢置信,而又茫然痛苦。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水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无妨。 南岳老人气的声音不稳:“梅二,你告诉这个糊涂的孩子,这个征兆意味着什么。” 梅二是南岳圣帝手下的仙官,同水印亦有些交情,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天书崖,说:“血无疑意味着血光之灾,死之征兆,说明宗主有死劫。而天书上出现的人是……是萧逸,说明……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宗主的死劫因萧逸而起,这是弑师之兆。” 萧逸的脸色瞬间惨白。原来如此,难怪师父一直对他严格教导,不敢稍有松懈,并且反复嘱咐他不可为恶,否则她不饶他。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杀死她,是会大逆不道行弑师之事的狂徒。弑师啊,那该是多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的人才能做出来的? 在初见时她说她顺应了命运找到他,那么,是不是她也顺从了命运,才坦然地接受了他即将带给她的死亡? 刹那间,他同女妖交往的事情被师父撞破后,师父那伤心的目光又浮现眼前。那个时候,师父是不是想着这就是终结了呢?她想着自己会为了妖女同她反目,杀害于她,所以才那样难过?或者是再晚一些的,自己为了她不肯爱自己一事忤逆于她,出言不逊,她有没有想过亲手带大的弟子会因爱生恨,杀了她呢?可是她从来也没有说,也不做任何抵抗,只是等待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萧逸扑通跪下了,双手将清光捧上:“师父,如果弟子命中注定会杀死您,弟子请师父亲手了结弟子,好让弟子瞑目。” 萧逸不错眼珠地看着师父,心想,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了,除了强烈的不舍之外,他竟然觉得一种意外的轻松和解脱,是的,这种日日夜夜不停折磨他的情思苦海,他终于走到了尽头。 水印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添乱。 南岳老人喝道:“你还在发什么呆?赶紧处置了这个孽徒,还等着他杀你吗?” 水印简短地回答:“是。” 南岳老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什么胡话?为了这个孽徒,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一个徒弟而已,没了可以再收,可是命没了,你的一切都没有了。” 水印低眉想了想,笑了:“长者息怒,请听我一言。逸儿一向克己守律,尊师重道,并无不轨之心,也许是这天书弄错了呢?” 南岳老人冷哼:“这天书乃是女无大神传下来的,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它预示的内容全都应验了。你不必为这孽徒开脱了,他既然能顶撞你又叛出师门,难保他日不旧事重演,他取你性命。” 萧逸摇摇头,目光柔软地注视着师父:“师父,不必说了,如果弟子的死能化解您的死劫,弟子心甘情愿。” 水印没有理会他,笑容不变:“长者明鉴。为了虚无缥缈的还未发生的事情便处置弟子,这传出去岂不笑掉人的大牙?而且,为将来之事处现在之刑,未免有失公允,长者不会希望将来罪孽横生,问杀人为何,言将来他必杀我,我先杀他吧?您是公正之圣君,此不正之风应该制止才是,怎么反倒催促晚辈去做呢?” 南岳老人摇摇头:“你不必拿名声压我。我的命运天书上也有提示,跟你师父的一样。我会参悟大道,化为清气融入天地之间,与万物同在,如果那无用的名声可以让你师父的弟子无事,我不介意做一回恶人。” 水印无奈:“长者,我爱护逸儿之心,正如您爱护我之心,逸儿若是不做恶事,他想杀我,我让他杀就是,这原也没什么。” 萧逸震惊抬首。原来师父是这么想的吗?她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他的性命?不不不,她竟然那么轻易地接受了他会杀死她的事实,不以为意,毫无怪罪怨尤之心? “你疯了吗?”南岳老人简直要被她气死了,“非要等他杀了你你才甘心?不过是杀一个弟子送他入轮回而已,就这么难以抉择吗?” 水印的眼睛里现出了悲伤之色:“长者,不难抉择,晚辈愿意自己死也不愿意取他性命。此事晚辈自有抉择,请您不要干涉晚辈的决议了好吗?”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南岳老人还能说什么?气的拂袖离去,再不愿意看到他们师徒二人。 梅二歉意地看了水印一眼,着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水印怅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着手往外走:“逸儿,走吧。” 萧逸微笑着起身,混若无事地跟了上去,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还是好好地跟师父相处完最后的时光吧,过一段时间找个机会自我了结了算了,他宁愿死也不愿意伤害师父一丝一毫。 水印叹了口气:“逸儿,方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就算……你杀了师父,师父也不会怪你的,只望你不要祸害他人就行了。” 萧逸忍不住笑了。 水印瞪他:“你笑什么?” “师父,这本来是一件非常严肃又严重的事情吧,为什么您说的那么随意?” “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逸儿,”水印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微微茫然的神色,“师父真的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了……要不是……”她注视着萧逸,失神。 萧逸说:“师父?师父?” 水印摇摇头:“没什么。”这才有了点儿心事重重的样子。 “师父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会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吧?还是对于弟子要杀自己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儿心痛和难过?师父心不心痛萧逸不知道,但是想到自己要杀师父会让她难过一事,萧逸的心里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那点疼痛渐渐扩展到整个心脏,疼得他皱起了眉,眼睛也有些湿润。 师父说,如果他要杀她,她便让他杀,不做任何反抗,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师父对他这么好呢?好到让他想放声大哭。 水印喃喃:“师父在想,要是师父不在了,可就没人护着逸儿你了,师父有些不放心。你莲姨她又远在永恒之境,我没有办法把你托付给她,再说了,那家伙在那……”那个时候,莲露的死讯尚未传到昆仑。 萧逸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死死忍住了盈满眼眶的泪水。 水印叹气,满腹愁绪地挤出了一个笑来:“以前那么长时间也没觉得时间长,怎么现在想多跟你相处一下就那么难呢?大概这就是命吧。缘分到的时候,想多呆一刻都不行。” “逸儿,还没有分离,师父便觉得有些舍不得你了。”水印自嘲地笑了笑,“你别笑话师父,只是一时感慨。师父真的是老了……逸儿?” 萧逸泪如雨下:“师父,弟子不想杀你啊……”他还处于对师父的倾慕而不得的痛苦之中,便突然背负了即将要弑师的命运,这对于他来说是百死莫辞的滔天罪恶以及痛不欲生的折磨,他要杀的不仅是将他一手抚养他成人的师长,更是他倾尽一生去爱的至爱之人,他会杀死他的挚爱,这个事情每想一次便觉得生无可恋。是的,生无可恋。 水印淡淡地微笑:“没关系的,逸儿,就算你杀了师父,师父也不怪你。不要难过,师父愿意让你杀,只要你高兴就好。离师父死还早着呢,别担心。” “还有,逸儿,不要做傻事。” 萧逸心如刀绞。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说。 师父,你怎么这么傻…… 第130章 长者如父 后来,南岳老人派人来请他们师徒二人,说是那天自己因为过于担心水印,一时糊涂,犯了错误,所以特意请他们师徒赴宴,摆酒席赔罪。 水印对老人还是很有感情的,能够跟老人和好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再加上对南岳老人的信任,她不疑有他,携带萧逸欣然赴宴。 仙酿后劲极大,水印喝了两杯便倒在了案几上,童子趁机来到萧逸面前,说南岳老人在后崖等他。 在席间,萧逸一杯酒也没有喝,而是一直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师父,默默地向她道别。赴宴之前,他便明了了此行的结局,是以坦然而从容。 果然,刚走出青铜门,萧逸就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压压得跪倒在地。 “南岳!东白!峦山!巨鳐……”随着南岳老人的每一个词的吐出,萧逸身上的负重就加重一倍。 五……五行搬运之术!萧逸苦笑,南岳老人果真是神通广大,他的五行搬运之术竟然运来了九山之魂,身上的重量可是实打实的九山的叠加。萧逸半跪在地,竭力挺直背脊还是被压得一分分低下头去。 清光震鸣,在萧逸的身边盘旋,催促着主人起来战斗。 萧逸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清光,你走吧,去师父身边,让它再为你找一个主人。” 清光吓傻了,哭道:“主人,你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何其耳熟,萧逸的心中有些歉意:“快走吧。”他的嘴边已经渗出了血丝。 南岳老人见到这一幕,神色黯然。 清光蓦然想起什么,化作一道闪电往正殿去。南岳老人见不好,手一挥关上了青铜门,危难一刻,清光还是从门缝里闪了出去。 见萧逸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的动作,南岳老人明白了什么:“逸儿……” 萧逸微笑:“长者,我懂的。” 南岳老人见他丝毫没有怨恨之意,便道:“你放心,我会让你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的。只是你以后可能与修仙无缘……这是我亏欠你的,所以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 萧逸心想,其实老人还是心软了,像他这种情形,就连灵魂毁灭说不定也会留下杀死他师父的契机,老人却只是不让他修仙,还给他找了个好胎,真的已经非常非常仁慈了。 “没有,我什么要求都没有。只是还请长者多多照拂师父,让她不要总是一个人就行了。”他记得初见师父时,她险些连话都忘了怎么说,那个时候,她应该独居昆仑很久了吧。 南岳老人看上去有些悲伤。 萧逸笑道:“长者不必自责,这是萧逸自己的选择。” 这时,隔着一道门,水印大声拍门,一向平静无波的声音染上了焦虑:“长者!请开门!” 萧逸忍不住苦笑。师父,不要再喊了,您这样,会让弟子走得不安心的。 水印听不到回应,越发的焦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声音低沉地说:“请恕晚辈无礼!” 哗地一声巨响,有结界加持的大门轰然中开,水印风一般掠进来,身在半空,清光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一举劈开了九山之魂。远在千里之外,九山同时不稳地震动。 水印扯过萧逸,护在他的前面,戒备地看着南岳老人。 南岳老人见事情未成,长叹一声:“这就是命啊。”遂心灰意冷地挥挥手:“算了,你们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后来,他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对他们的事情不闻不问,再不置一词。 水印冲着他磕了几个头,拉着萧逸便离开了。 昆仑和南岳不通往来了很长时间,后来,在萧逸的劝说之下,水印才又上门探望,两人的关系才得以缓解。 水印死后,南岳老人很是伤怀,说是自己化气在即,死期将至,却还是被她赶到了前头去。 水印死后,她的水灵的身份才算是曝光,因为她死的时候天上的星象没有对应的改变,说明她并非人仙妖的一类。 萧逸本来还担心南岳老人会因为师父隐瞒他身份和年龄的事不高兴,谁知道老人家对他说:“我见你师父的时候,她才这么高一点儿,也就是个孩子。水灵又如何?在我的眼里也就是个晚辈而已。” 从那以后,萧逸便没有见过南岳老人了。虽然不说,但是萧逸知道,南岳老人还是为当年想要杀他一事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在化气之前想要见见他了。 没有多加考虑,萧逸便答应了,毕竟化气不能留下遗憾和牵挂,不然便不算是看破看透。 见他点头,羽寒也放下心了,他又开始哎呦哎呦地喊疼:“那个小丫头太阴损了,竟然偷袭我,太奇怪了,那刀直接出现在了结界里面,突然抵着我的后背,等我反应过来都已经扎到我的肉里了,好痛好痛。等我逮到她,我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她在牢房里。” 羽寒呆了呆:“什么?” “我把她抓来了,现在她应该被关在你们东白的地牢里。” 羽寒很不爽,为什么萧逸跟鬼刀交过手之后就毫发无伤啊,可恶,不过他转念一想,萧逸一定是听过他的提醒了才这样的,也就心安了。 他愤愤地就要从床上爬下来去收拾那个可恶的小丫头,结果萧逸说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消停了。 “羽寒,先不要去。许君有劫难,他……快死了……我们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帮他避过去吧。”说到这里他猛地回头。 羽寒也抢到了窗前,望向莫测的璀璨星空,就在他们目之所及,一颗星星划过了光之弧线,飞快坠落。 那是代表他们好友命运的那颗星辰,就在方才,它陨落了。 暮雪带上门,想去找萧逸,结果刚出大殿就看到了那颗星星的坠落,喃喃:“逸儿。” 她想的不错,萧逸跟羽寒的确处于一种悲痛之中。 羽寒黯然地对萧逸说:“许君已经去了,萧逸,不要让我再失去你。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想撮合你跟暮雪吗?这就是答案。” 萧逸看向他。 “虽然我已成仙,可是我参不透这世间生死,堪不破人间情爱,所以我师父死后,我一直耿耿于怀……或许顺应自然,看淡你的生死才是道心所在,但是我始终做不到。让暮雪跟着你,或许是出于我的私心吧,毕竟,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萧逸若有所动,他沉默一下,低声道:“羽寒,仙人的寿命是永恒的。在你看透生死之前,我答应你,会努力地活下去,陪你度过这无边的孤寂。” 羽寒知道这已经是他所能实现的最大承诺,也不勉强。 羽寒问:“你要去看看他吗?” 萧逸低声道:“不去了,你把稚儿带过去吧。我要去南岳,送一下长者。” “那也好。我现在就打算启程去东岛了,你也别耽搁了,立刻就去吧。我这心慌得很,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正在此时,有东白弟子来报,地牢里关押的那个少女逃走了,只留下地上的捆仙索还在。 为此,羽寒杀了看守弟子的心都有了。不过他也没工夫杀了,匆匆带着人手赶往了东岛。 萧逸则带着暮雪连夜赶往了南岳。 羽寒说的没错,萧逸回来的正是时候,很多神仙都汇聚一堂,来送别南岳圣帝,南岳山顶的正殿里各路神仙云集,仙瑞祥气遍泽山林。他们乘着清风而至,举着杯子共饮,放声高歌庆祝南岳圣君得悟大道。 萧逸和暮雪只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等到天快亮时众仙人散去,才走上前:“长者。”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悟开了的结果,南岳老人竟然有了普通老人的平易近人,不再那么威势赫赫,见了萧逸,他和蔼地说:“逸儿,你来了。你来的正好,等到太阳升起,我就要开始化气了。你旁边的这位是?” 刚说到这,南岳老人的目光凝住了,他不可置信地走近了几步,揉了揉眼:“我没有看错吧,你是小水?” 暮雪上前一步,恭声道:“长者谬矣,晚辈乃东白暮雪。”她一回头发现萧逸正一种失望的目光看着她,不由得冒冷汗。这才知道萧逸带她来南岳的目的,他是想试探她,看她会不会与长者相认,他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或者就是他想让长者辨认一下,看看是不是她。 想到这里暮雪还真有些担心,毕竟长者地位尊崇,法力无边,极具神通,她还真怕自己瞒不过他。 果然,萧逸迟疑地说:“长者,您看她像不像是师父?” 南岳老人看了暮雪一会儿,微微一笑:“我看不像,小水要比她稳重得多。” 萧逸有些失望:“是吗?” “逸儿,你随我来。” 到了室内,南岳老人说:“当年的事确实是我错怪你了,你真的是个好孩子,你的师父不是你杀的。长者对不住你。”说着,他就向萧逸行礼,却被萧逸搀扶住了。 “长者,”萧逸苦笑,“天书上说的没错。您也不算是错怪我。” 南岳老人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总是钻牛角尖。以后我也不能看着你了,你自己要小心。我喊你来,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事关你们昆仑宗的秘密,我本来想告诉小水的,谁知……现在你才是昆仑剑宗,长者告诉你也一样。” “长者请讲。” “你知道英雄南生吧?就是那位人类的大英雄?” “知道。” “那你知道你们昆仑宗的开派祖师是谁吗?” 萧逸简直要惊呆了:“长者的意思是?” “你想得不错,你们昆仑宗的开派祖师其实就是南生。很少有人知道,南生是神人与人的后代,他是半神之躯。当年,他建立人间的秩序之后,就将位置让贤给了季,他则上了昆仑,建立了昆仑宗,他在昆仑宗留下了一个秘境,里面封印着远古的一些秘事,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找找看。” “多谢长者提醒。” “清光在吗?” 萧逸连忙将清光呈上:“在。” 南岳老人摇摇头,没有伸手去接:“你可要好好地保管它。你们昆仑宗建立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守护它,这也是你们昆仑宗弟子代代相传的职责与使命。它能认你为主是好事,至少你的徒子徒孙可以歇歇了。” 清光插嘴:“老头儿,那个叫做南生的为什么要保管我啊?” 萧逸诧异:“清光,这事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清光很不开心:“我那个时候灵识混乱,还被封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呀。要不是水印那个大骗子来到昆仑,我估计还被封印着呢。” 虽然它是小孩子,南岳老人也不敢怠慢:“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应该是跟您有什么渊源吧。” 清光想了想:“唔,好像有点儿印象,我见过他,他跟风歌认识,是个很识相的人哼哼,总是喊我剑灵大人,大概是想成为我的小弟吧。可是他太弱了,我不想收。不过看在他供奉了我千万年的份上,我可以考虑一下。唔,他要是还活着,就让他当……” 萧逸一个爆栗子将它打回了原形。 清光吱吱:“你干什么?” “人家喊你剑灵大人是出于礼貌。” 南岳老人见状微笑:“南生半神早就修炼成神之躯,升入了神域,你要是进入神域,说不定还能跟他碰面。哎呀,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说起来修炼成神的也只有他跟你了。” 萧逸洗耳恭听,南岳老人却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挥挥手,“你去把明静喊进来,我再叮嘱他几句话。” 明静是南岳老人的孙儿,也是未来的南岳之君,萧逸喊他进去后,便陷入了沉默。 山上突然亮起了白光,那种光更像是一种气流,透明的气流,那股气流带着微微的热量从南岳老人呆着的正殿源源不断地流出,飘散在天地间,被那种气流净化,空气焕然一新,清新得没有任何浊气,呆在这种空气中,似乎连灵魂也得到了净化。 在一股气流经过暮雪时,暮雪蓦然浑身一僵,继而咬牙流泪。 因为从那股自由奔驰而去的风里,她听到了南岳老人的笑语:“小丫头,你要好好的呀。” 原来,老人早已经认出了她,却顺着她的心意,没有跟她相认。 长者,请您一路走好。 第131章 私生女 暮雪疑惑,老人是怎么一眼认出她的呢?又是怎么笃定自己是曾在他膝下承欢的小水而不是另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呢? 年轻的南岳之君解决了暮雪的疑问:“如果心存疑问地站到天书之前的话,天书有时候会浮现一些符号,解答那些问题。爷爷曾经很想知道跟姑姑能否再相见,就经常去天书前面张望,每一次都叹着气回来,很是失落……后来他就不去了,估计是死心了吧。” 暮雪闭了闭眼。不对,长者应该是已经找到答案了,所以就不再去了。她蓦然想到萧逸也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找到她啊,莫非她的身份早就露馅了? 拜别了南岳之君,暮雪试探地说:“萧逸,你不是很想念你的师父吗?要不你也去试试?” “不必了,”萧逸低声道,“已经去过了。” “那你看到了什么?” “一颗星星。” “一颗星星?那不是耍人的吗?是说天上只有一颗星星的时候,你的师父就会回来了吗?”暮雪松了口气,“可是不应该啊。” 她在那胡乱猜测的时候,萧逸悄无声息地凝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其实他知道那个预兆是什么意思,暮雪出现的时候预兆没有应验,说明暮雪其实不是师父吧。 “萧逸,你陪我回东白吧。唔,出来的时候走的太急,还没有来得及跟大师兄说。” 萧逸抬头看了看天,似乎在默算着时间,没有如往常一样答应她,微笑着说:“不行。时间快到了呢。” “时间,什么时间?” 萧逸的双瞳安静如同一潭死水,弥漫着温柔的忧伤:“师父的忌日。”也是时候,回昆仑看一看了。 暮雪眨了眨眼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静了一会儿,她问:“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暮雪,你走吧,回东白。也是时候说再见了。” 暮雪慌了:“萧逸,你又要赶我走啊。” “不是。暮雪,你说的没错,再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把你当成是师父的。” 事实证明,他想跟暮雪分开简直是太傻太天真,到了最后,暮雪还是扒着他跟他一起回了昆仑。 她振振有词地说:“你不用嫌弃我啦,等到有一天我想离开的时候,你跪着求我我都不留下。” 萧逸面无表情地说:“……我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啊。” 暮雪笑着掐了掐他的脸,萧逸扯了几回没扯掉只好任她去了。 于是暮雪玩的不亦乐乎,将他的脸揉成了各种形状,笑到直不起腰。 被她这样一闹,因为许君和南岳老人离开而心情沉重的萧逸,郁闷的心情倒是好转了一些。 昆仑山。 这座雄伟的山峰长达数千公里,高达数万丈,它坐落在天地的尽头,接天连地,如同一个强壮的巨人彰显着自己的伟岸。 在不计其数的山峰上都覆盖着万年也不融化的冰雪,又被称为极冷之地。 每天早晨,太阳都会从它北面的深渊升起,傍晚时,太阳又从天地的另一头的归墟落下,循环往复,不辞劳苦。所以在昆仑山上可以见到每天升起的第一缕阳光。山崖上有扶桑树,据说太阳升累了的时候会在树上歇一歇,是不是真的萧逸不知道。因为每次太阳升起的时候那片深渊都是金灿灿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从昆仑山道往上,无数个石殿坐落在阶梯两旁,大气雄浑,如同天成。 当然,这些从昆仑山道上直接看是看不到的。山道的尽头是一块山壁,显示着此路不通,只有当护山大阵开启山门的时候,通向昆仑宗的道路才开放。 当两个人落到昆仑山道上的时候,发现有一只金灿灿的凤凰正伏在地上睡觉,嘴边还留着口水。 暮雪当时就无语了。说好的只拣梧桐而栖,非清泉不饮呢?这只凤凰也太掉价了吧。 萧逸颦眉:“丹朱,你怎么在这?” 凤凰立刻就醒了,它张开翅膀用家鸡的奔跑方式扑入了萧逸的怀里:“父父父父亲大人,我总算等到你回来了呜呜呜,自从听说你回来了我就立刻刻刻飞奔过来了,一直在这等你……呜呜呜……” 萧逸无奈地说:“都说了我不是你的父亲了,丹朱。” 丹朱眼泪汪汪:“父亲大人,你你你要抛妻弃子,不认认我吗?”说着死命地往萧逸的怀里扎,两只翅膀支愣着,高难度地完成了环抱萧逸的动作。 萧逸:“……都说我了我不是你的父亲了。” 丹朱闻到久别的父亲的气息,正心神俱醉着,就被一个人毫不留情地扒了下来。 “放放放手,你这个坏女人,父亲大人不会饶了你的。” 暮雪面无表情地说:“刚好,我也不会放过他的。萧逸,这是你跟谁的孩子?看样子,是个凤凰族的贵女?” 萧逸:“……不是的。” 暮雪凉凉地看着他:“原来你都已经成家了啊,萧逸。” 萧逸尴尬:“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凤凰被暮雪倒提着,正滴溜溜地打转,头都转晕了,它用翅膀拍打:“父父父亲……哎?母亲大人?” 暮雪无语地想:这只鸟不仅口吃,眼神也不大好。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它喊的是她,不禁呆住了。 丹朱头上的三根翎毛抖了抖,谄媚地说:“母母母亲大人。” 萧逸颦眉:“丹朱,你喊错人了,她不是……” 暮雪温柔地将丹朱放到地上:“对,你喊的没错,再喊几声听听。” 萧逸:“……” 暮雪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样子给了丹朱很大的心理压力,迫于她的淫/威,丹朱愣愣地喊了好几声母亲。 萧逸摇摇头,叹着气开启了护山大阵。原本严丝合缝的山壁缓缓裂开,开启出一条道路来。随着山壁开启的还有一层水泡样的结界,它张开了一个入口,让三个人过去之后便自发地闭合了。 暮雪问萧逸:“这只小凤凰为什么喊你父亲啊?” 萧逸怔了怔:“这个是因为……” 萧逸刚上昆仑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昆仑仙境并不像别的仙境那样四季如春,所以还是凡人的小萧逸被冻得生了好几场大病。水印没有经验,萧逸生病了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凡人冷着了热着了都不行。昆仑山的气候对萧逸来说太过寒冷,他小身子骨承受不住。 为了给萧逸保暖,水印便带着他去了天界,求上了凤凰族的领袖凤炎,因为未孵化的凤凰蛋温度适宜,随身携带的话可以让周身都暖融融的,胜过火炉,还不伤身体。 说是求,其实水印就是拉着萧逸往人家凤凰老巢的门前一站,收到禀报的凤族女首领凤炎听说是昆仑宗主来了,就火速出来迎接了。 开始她还搞不清楚这位昆仑宗主的来由,后来她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水印都只点头或摇头,便提出带着师徒二人在凤凰巢里逛逛。 凤凰巢有很多梧桐树,那些梧桐树超乎寻常的大,人甚至可以在上面行走,每隔一段便有一个凤凰巢,有一个巢里一只凤凰正在孵蛋,水印的眼睛当即一亮,站到人家巢前就不走了,一直盯着人家的蛋看,看的那只凤凰头上直冒冷汗。 凤炎不愧是首领,隐隐猜到了几分,笑道:“宗主可是想讨一个凤凰蛋吗?” 水印看着她,点头。 意识到这是个结交昆仑宗主的好机会,所以凤炎不仅爽朗地答应了水印的请求,而且送的还是自己的蛋,她已经卜算过了,这个蛋孵出的将会是她的女儿,也就是未来的凤凰首领,如果她的女儿能够傍上昆仑宗这座大山,那么将来她的女儿将来到了外面就可以横着走……咳咳。 所以后来丹朱在外行走,常常打着萧逸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每每让萧逸跑去给她收拾烂摊子,都收拾习惯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萧逸一直随身携带着凤凰蛋取暖,同时也给凤凰蛋温暖孵化它,所以丹朱被孵出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萧逸,而它喊的第一声称呼竟然是母亲大人。 是的,它喊萧逸母亲大人。可怜小萧逸当时才五六岁,五六岁就喜当爹,而且娃还喜欢喊他娘! 丹朱很怕水印,因为她总是冷冷地不说话,丹朱觉得她很可怕,一见到她扁嘴,大的超乎寻常的眼睛里顷刻泪汪汪的。 水印想哄哄她,便冷冰冰地说:“不哭了。” 丹朱受到了更大的惊吓,慢慢地止住哭泣,害怕地看着水印,等见了萧逸就钻到他的怀里哭得更狠了:“呜呜,那个人好可怕。” 说实话,萧逸也有些怕师父,虽然师父从来不打他也不骂他,但是她从来也不亲近他,也没有对他笑过,总是冷冰冰的。所以不管水印吩咐“要做的正,走得直,吃饭不能浪费,要吃光光”,还是“要爱干净,不能让身上沾上土,”还是“要讲诚信,不能说谎话,”萧逸都害怕地严格遵守,不敢懈怠分毫。 然后水印看在眼里就觉得,恩,徒弟很乖,她很满意。她根本看不出来萧逸在怕她。 有时候萧逸不小心将自己弄脏了,水印便默默地帮他清洗干净,甚至会拉过他的手,用水刃帮他削去过长的指甲,尽管在这个过程中,萧逸很想夺路而逃。每次剪指甲洗澡对他而言都是煎熬,害怕得不行。 水印第一次面对孩子的吃喝拉撒问题,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没有考虑到保暖问题让萧逸生了几次病,她难免有些矫正过度,让萧逸很崩溃的是,师父甚至会面无表情地问他“会擦屁股吗?” 他可以肯定,如果他回答不会,师父肯定会保持着面瘫状亲手给他擦屁股。 他有时候也会想,师父总是板着脸,是不是对他不满意,是不是不喜欢他,因为他给师父带去了很多麻烦。别的门派都有专门的弟子生火做饭,哪像她,身为一派掌门还要从头学习,摸索着给他做饭。 最开始上山那几天他都没有吃上过师父做的饭,因为水印总是在厨房里爆响之后,满面是灰地走出来,然后一言不发地抱起他往天上飞,去天上蹭饭。 搂着师父的脖子,萧逸会小心翼翼地提醒师父脸上有脏东西,然后他觉得很神奇的是,只是一瞬间那些灰便没有了。被弟子看到不中用的一面,水印其实很尴尬,不过她面瘫所以萧逸也看不出来。这个时候,为了表示嘉奖,她会摸摸萧逸的头。 整座山找不到一个活人。所以晚上萧逸经常害怕得睡不着觉,水印便冷冷地说:“别怕,睡觉。” 萧逸不敢不从,奇怪的是,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后,往往也能睡着。后来他想了想,大概还是因为师父在身边的缘故。 后来水印也发现了萧逸对她很畏惧,却不明白为什么,很苦恼,直到丹朱向萧逸哭诉,说明了原因,她才恍然大悟。 心碎了一地的面瘫师父凝出水镜照镜子,默默地想: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不就是不会笑吗? 想起萧逸害怕的小脸,水印试探地扯扯嘴角,扯不动,脸上的肌肉像是死了一般。于是她用手拉着嘴角,开始练习微笑。练了一下午,她觉得有效果了便去见那两个孩子,结果一对上两双黑漆漆的眼睛,她又忘了怎么笑了,还是冷冰冰地说:“吃饭。” 萧逸跟小凤凰抱成了一团,发抖:“好可怕。” 小凤凰的饭就是火苗,可以说后来萧逸修习火系法术就是为了喂养方便,毕竟没有比三昧真火更好的火食了。 微笑失败的水印就对着镜子继续练习,然而成效不显著,因为她觉得自己笑了的时候,其实她的嘴角几乎没动过,换句话说就是幅度太小别人捕捉不到啊。 水印一度沮丧地想放弃,但是一件事让她彻底下定了决心。那是在她带着萧逸去除妖的时候。 因为从小跟在水印的身边,萧逸原本活泼好动的性子也有向面瘫寡言的方向发展的趋势,下山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冰块往那一站,嗖嗖地冒冷气,直接能吓跑一堆人,长得好看也没用。 幸好委托他们除妖的人知道他们是神仙,认为他们这样是高人范儿,反而越发地尊敬。他请水印和萧逸吃饭,师徒二人便步调一致地走到桌子旁,一起坐下,同时伸出右手拿起筷子,连吃饭的频率都一致。水印不需进食,但是她为了不饿着萧逸,就养成了进食的习惯。 这家的夫人偷窥着两个神仙,感慨地说了一句话:“真可怜,小小年纪就面瘫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自以为声音小,其实水印都听见了,她的筷子当时就顿住了。 萧逸见师父停住,他也停下了,不解地看着师父。 水印看着已经很少笑的弟子,蓦然想起他似乎也很久不说话了,脑中的警铃顿时就拉响了。 这样不行。于是,苦恼的水印就半夜跑去人类女子那里偷窥,想学习一下她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她偷窥的那户人家有两个男孩子,小的还在摇篮里,大的跟萧逸的年纪相仿,水印去的时候,那个人类母亲正在哄小儿子睡觉。 于是,当天晚上萧逸睡觉的时候,水印的手僵硬地在他的身上拍打着,哄他入睡。开始手硬邦邦的,像根木头一样砸着萧逸,后来动作就熟练了,手势柔软了,节奏也掌握的很好了。 第132章 出师 水印继续偷窥着那户人家,进行着养孩子带孩子的艰辛之路。 唔,孩子吃完饭嘴上的残渣要用毛巾擦去,记住。 于是,当天萧逸吃饭的时候发现师父完全不动筷子了,而是一直盯着他看,看的他战战兢兢。他刚吃完最后一口饭,水印便蹭的站起,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刷地亮出背后的毛巾,给他抹脸。说实话萧逸完全不知道师父想干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擦的好疼。 小萧逸忍着什么都不说,心想,难道自己做错什么事了,师父在生他的气吗? 丹朱吃完了火苗,打了个饱嗝,嘴里喷出一小团火苗。水印刷地出现在丹朱的面前,如法炮制。 丹朱哇地哭出来了:“好疼,母亲大人救命啊。” 萧逸将她搂入怀中,小胳膊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面无表情地向师父解释:“她该睡觉了,所以才哭闹的。” 丹朱抽噎:“才不是呢,母亲大人,她擦的我的脸好疼。” 水印的头顶布满了阴云,她沮丧却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门,然后火速逃下了山。 那户人家的母亲是位非常温柔的人,她的孩子们都喜欢跟她亲近,看的水印好生羡慕,她眼巴巴地看着院子里的母亲牵着两个孩子玩,再想起昆仑那两个见了她就想躲的小孩,很想挠墙。 那位母亲见水印直直地盯着那两个孩子看,主动走过来,隔着院子问:“你有什么事吗?” 水印摇头。 母亲试探地微笑:“那你想跟孩子玩玩吗?” 水印想了想,点头。 那个大孩子跟初见水印时的萧逸一样,不怎么怕水印,他软绵绵地趴在水印的怀里,含着手指说:“你是谁?” 水印一本正经地说:“水印。” 那位母亲掩口笑道:“跟孩子说话不用那么严肃啦,要柔和一些,像这样,我叫水印哦,你叫什么名字啊?” 水印张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年轻的母亲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可以慢慢来。你先说,我叫水印。这个总能说出来了吧。” 水印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没有长进的原因是因为太急于求成了。于是,得到启发的水印有了长足的进步。 “吃饭。” “吃饭了。” “快来吃饭了。” 那位年轻的母亲是位很擅长交流的人,她在后来跟水印的接触中了解到水印的烦恼之后,给了她很多的建议。 “说话的时候要喊孩子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 “他不爱说话啊,恩,这个好办,你找他谈谈心,问问他今天做了什么事。” 于是— “逸儿,开心吗?” “逸儿,今天你开心吗?” “逸儿,今天有没有不开心的事?” 至于面瘫,在那位母亲的指点之下,水印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就像冰土化冻,一点点的柔和软化,变成了松软的土壤,直至从土壤中开出惊艳的花儿来。 第一次看到师父笑的萧逸跟丹朱都惊呆了,很多年后萧逸还难以忘怀初见师父微笑的那个瞬间,那是他见过最美的风景……美得不管后来他遇到过多少女子,都再找不到那种震撼和心动。 那天,觉得师父最近不太对劲的萧逸悄悄尾随师父来到了一处宫殿,意外地发现,师父在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很努力很努力地在让自己笑起来。 回去以后萧逸忍不住默默垂泪,丹朱好奇地凑过来:“母亲大人?” 萧逸学着师父,微笑:“丹朱,答应我一件事。” 丹朱的双手扒在他的膝盖上,看着他沉思,最后她点点头:“好吧,父亲大人。” 萧逸差点儿晕倒:“原来你是可以改过来的吗?你一直在跟我装傻!” 丹朱意识到不妙,扑闪着小翅膀就往外飞,却一头撞上了水印。 “丹朱,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要打我!” 水印疑惑地颦眉,将小凤凰举到眼前,自言自语:“我没有想打你啊。” 萧逸绝倒。 总之,在水印的不懈努力下,萧逸总算没有成长为一代面瘫。丹朱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五年之后火朱来接丹朱回去参加浴火仪式,丹朱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参加过仪式之后她就要正式开始首领的学习之路了,那也就意味着她没有时间跟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相聚了。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在那个哭喊声消失在火云之上的时候,萧逸和水印的脸上都现出了黯然之色。 “五年了啊,逸儿,时间过得可真快,你都已经那么大了。” 八百多年后,萧逸站立在师父的墓前,蓦然想起了师父那句感慨,他默默地想,是啊,师父,时间过得的确很快。 转眼间已经八百多年了。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任凭昆仑山的白雪落了他厚厚的一身。 一手抚养他长大,授予剑术,规例为人处世之道,教育天道信念,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印刻着她的影子。他的思考也有她站在背后,没有血脉,却比生养父母更为亲厚的存在……他们的灵魂是一致的。 那么多人希望他忘记师父,可是怎么可能忘记? 暮雪和丹朱站的远远的,看着萧逸,却无法走近半步,她突然意识到萧逸说的话是认真的,除非她以水印的身份出现,否则她是无法走进萧逸的心里的,就像是她现在无法靠近那个墓碑一样。名为萧逸的那个人的心和灵魂早已和墓碑里的人一样深深地埋在了地下,他守着那个墓碑,守着那些记忆和情感,也固守着他对师父的承诺“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什么都无法动摇。即使没有人理解。 但是,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她,又有什么资格重新站回到他的身边呢? 丹朱怯怯地抬头:“母亲大人?” 暮雪微笑着将手指竖到唇前:“嘘,不要打扰他。” “我知道呀。你……为什么要哭呢?” 满天的风雪纷纷扬扬,萧逸俯下身亲吻冰冷的墓碑,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久久没有起身,只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明明他没有任何眼泪流出,暮雪却感到了刻骨的悲伤和深沉的绝望。 像是怕惊醒墓中人,萧逸梦呓般说了一句话,转眼般被呼啸的风声吞没,暮雪只看到了他的嘴一开一合,不知道为何,很久很久以后,暮雪还清晰记得萧逸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和口型。也是很久以后,风雪湮灭的话重新卷入脑海,前所未有的明晰,暮雪才明白了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他说:“师父,请您安息。” 请您安息,不要牵挂弟子,走得不安宁。希望我的思念没有对您造成困扰,您只需要安息就好。所有的事,交给弟子就好。 羽寒曾经问过他有没有在等他的师父回来,其实他是有的。 那一年他路过一个古老的部落,也是这样一个烟火璀璨的夜晚,热闹的节日气氛,狂欢的人群中,他浑浑噩噩地走过,心如死水,平静地不起丝毫波澜。 街道旁的一个神秘的巫婆叫住了他,黑袍覆盖住全身,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她用苍老的声音说:“漂泊的旅人,你痛失所爱对么?”她的背后空中焰火绽放,绚烂缤纷,爆破声一*传来,空洞落寞,沉闷回响,荡向四面八方。 萧逸愣愣地看着她,久已干涸的眼睛又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不是。” 她是他的师长,是离他最近的人,却永远不能是他爱的人,他的爱对于师父是禁忌,更是耻辱。 巫婆了然地看着他,隐隐悲悯,黑暗中的眼睛闪闪发光:“可怜的孩子,红色星辰亮起之时,你的师父会归来。” 那个瞬间,他电光石火地想起天书崖上那颗星星,心头巨震,等他低头看去时,那个巫婆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他慢慢升起了一股希望,希望师父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星空闪烁着永恒的光辉,却始终没有红色的星星亮起。暮雪她不是师父啊……只是长得像而已,真傻,到了现在还在期待着什么…… 也是时候将这个念头埋葬,接受师父已经不会回来的事实了。 萧逸走过她们时,丹朱担忧地喊了他一声:“父亲大人。” 第一次,萧逸没有回应她的呼喊,而是渐行渐远,消失在风雪深处。 丹朱揉眼睛,不停地吸气,嘟囔:“奇怪,为什么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呢?” 这个时候,暮雪也下了一个决定,她决定放弃努力让萧逸爱上自己了。 她不无黯然地想,逸儿,真是对不起,师父只是想让你学会再爱人的能力,可惜,师父无能,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师父都始终教不会你这个能力…… 此后,萧逸将自己关在房子里闭门不出,整整三天三夜,在这期间,暮雪没有去打扰他,三天后,萧逸打开房门,看到暮雪站在门外对他微笑。 “萧逸,你醒啦。” 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而还是有什么悄悄地改变了,暮雪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再也不会在萧逸的膝下撒娇,也不会说让他爱上自己的傻话,而是从容淡定,气定神闲地如同一代宗师归来。 这样陌生又熟悉的暮雪让萧逸怔了怔,不过很快,他便低头寻思着那个秘境的事情了。 “萧逸,你的师父,是怎么死的?” 萧逸身形一顿,慢慢地说:“那是在我出师的那天……” 出师是师门对门派弟子认可,意味着弟子不必拘泥于门派之内,可以上天下海,云游四方,也可以收弟子,光耀门派。 然而萧逸却脸色苍白,殊无喜色。出师同时也意味着,他没有理由留在昆仑,必须要出去历练了。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办法每天见到师父,连看她的身影也成了一大奢侈。 然而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出师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日上中天之时,他踏入了正殿。 水印抬头看着弟子,嘴角突然含了一丁点笑意,招招手让萧逸过去。 “时间过得真是快,你刚上昆仑时还是这么大一点儿,”水印比了一下膝盖,想了想,又往上抬了抬,“似乎是这么高……转眼间就成人了。” 经过岁月洗礼的萧逸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敏感的毛头小子,静静听完了师父的感慨,他微笑着应和师父:“难为师父还记得清。” 水印促狭地笑:“其实师父很感激你,至少没有让为师给你换过尿布。” 萧逸也笑:“不敢劳驾师父。” “逸儿,你已经长大了。”水印凝视着弟子的眉眼,说:“来,师父为你诫言。” 诫言是昆仑山弟子出山的必经程序,是师父根据弟子的心性品行,对弟子进行告诫,也可以是单纯的祝语,说白了就是师父对弟子的评价和期许。 萧逸忐忑起来,不知道师父会给他怎样的诫言。 太阳西斜,光线从高高的窗口照进大殿,柔和而静谧,大殿内的灰尘在光线内徐徐地飞舞。 水印伸手一指,大殿内地泉涌出,转眼间结为冰霜,将一汪泉水盛在其中。 她的手指沾了泉水点在萧逸的眉心:“你本性纯善,天生慈悲,不忍他人受苦,有着少有的至纯至善之心,所以师父给你无垢二字做诫言,愿你不管世事如何,受尽苦难,依旧不改本心。” 那股冰泉温度极低,似乎透过眉心直入脑海,让他灵台一清,心灵也受过什么净化,连即将离开师父的离愁都化去不少。 “逸儿,今日起,你就可以出师了。” 萧逸低头:“多谢师父教导。” “刚好羽寒也要去历练,所以师父自作主张地给东白掌教写了一封信,让他同意你们俩一起历练。现在羽寒已经在山下等你了,你赶紧下山去吧。” 说实话萧逸怀疑过的,毕竟那时候天狐横行,大陆上可以说是腥风血雨,在这之前师父从来不许他出山的,而在他问师父为什么不参与抵制天狐的联合时,他的师父说了这样一句令他匪夷所思的话,她说“这是众生必经的磨难,只有以血偿还了血债,劫难才算过去,”可是今天师父似乎一直在催促他下山? 萧逸想了想,毕竟师父的死劫因他而起,他离开对于师父是好事,便没有再推诿,辞别了师父下山了。 与此同时,万妖正在同无极门的弟子对峙。 眼见一个弟子被说中心事,发狂入魔,无极门的弟子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似乎天狐是什么妖魔鬼怪。 无极门的掌门虽然也面色惊慌,但是他强作镇定地说:“大家不要怕,这家伙虽然会读心,可是只要人数一多,他就听不到人的心声了。” 听了他的话,无极门的弟子虽然将信将疑,却还是止住了后退。 天狐挑挑眉,轻慢地举起一根手指,向前勾了勾。 他身后的群妖接到指令,像是看到骨头的恶狗,迅疾扑向了无极门的弟子们。等那片阴云回到天狐的身后还原为奇形怪状的妖怪的时候,所有的无极门弟子都倒在地上化作了嶙峋白骨。 看着即将陷入崩溃的无极门掌门,天狐慢慢道:“现在,我又可以听到你的心声了。” 这个时候,各大修仙门派的援军也到了,双方顿时厮杀在了一起。 看着下面鲜血漫过脚面,血流成河,尸体成山,天狐却殊无喜色,脸上一片漠然。 钧天小心翼翼地问他:“主人,你不高兴吗?” 天狐漠然反问:“我为什么要高兴?这是他们欠我的。” 钧天提醒:“也许主子本来是高兴的,只不过被压抑住了而已。说起来,很久没见那个女人了,她肯定是怕了主子了吧。”他很奇怪,主子本来要杀那个女人的,可是除了上次在苍山伏击过那个女人之后,主子却再也不提这事了。可是那个女人又不能不除,不说那个束缚住主人的约定,单说解除主人的思想压制,那个女人就是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他有种感觉,主人似乎一直在拖着杀那个女人的事。 天狐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没错,也是时候杀了她了。” 钧天蓦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主人,你找到杀死那个女人的方法了吗?” “没有,不过不需要了,今天是萧逸出师的日子。” 钧天一头问号。萧逸出师跟杀水印的方法有什么联系吗? 像是怕自己反悔,天狐漠然地说:“指挥权交给你,清扫完这些人后你带他们回去。” “你现在就走吗?” “是啊,刚好可以测试一下我新掌握的能力。” 黑气出现,隐没了天狐的身形。 大概真的是掌握不熟练的缘故,天狐的转换地点出现了差错,只降落在了昆仑山道上。接下来不管他再怎么试,都无法穿越昆仑的护山大阵。 天狐将手放在那个护壁上,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这个大阵是为了克制他而设立的。不过,以为这个阵法能拦得住他吗? 第133章 交易 萧逸走后,水印翻过手腕,看着上面清晰的红莲印记,苦笑。 其实她一直知道自己会在哪天死,因为她的大姐—那个神人的女首领早已经告诉过她了。 她的大姐说:“我看到了你的死亡,不过,不必害怕,我已经在你的身上施了神术,到那一天,你的手腕上会出现红莲标记,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那不是你真正的死亡,随之你会复活。但是……” 今天是她的死期呢。水印想,幸好她已经将逸儿遣下山了。 “师父。” 水印蓦然一惊,是逸儿的声音,她瞬间出现在山门处,心胆欲裂地看到,她的弟子一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师父,快逃啊。天狐……天狐要来杀你……我让羽寒拖住他,赶来给你送信……你快逃啊。” 不假思索地,水印开启了护山大阵,上前扶住萧逸:“逸儿你怎么样了?师父扶你进去疗伤,你坚持一下。” 萧逸似是虚弱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点头。 等她扶着萧逸进了山门,萧逸突然笑了起来,他说:“师父,你看看我。” 水印疑惑地转头:那哪里是她的弟子,从人类的服饰领口冒出的是一个扁扁的蟒蛇头,它吐着蛇信子,口出人言:“师父,弟子的新样子您可还满意吗?” 水印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她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微微颤抖,却一动不能动。 水印本能地想远离这个让她恐惧的源头,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动上一指头。 天狐操作着那条蛇缓缓攀爬,绕着水印缠了几圈,自己则出现在了水印的面前。 “小水灵,好久不见。”天狐满意地看到水印的眼睛里面被恐惧所占据。 水印的嘴唇动了动,呵出无声的气流,似乎想说什么。 天狐挥挥手,让那条蛇落到了地上。 水印浑身都被汗打透了,连鬓发也湿漉漉的,可见刚才那条蛇对她的折磨有多么大。 “真是愚蠢,已经被我变化的莲露骗过一次了,竟然还敢放我进来,难道都不怀疑我可能不是你的徒弟吗?” “怀疑了,”水印面无人色,低声道,“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一丝可能是逸儿,她就不可能不放他进来。 天狐说:“今天我来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你虚弱成这样,看来是无法保护你的那个宝贝徒弟了,不过看在我们是旧交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水印低眉垂眼,看起来如同一尊温润的美人玉像,她有气无力地说:“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杀死你的方法,我就饶你那徒弟一命,一命换一命,如何?” 水印低声道:“可以,不过要设个期限。在以后的一百年五十年,你都不能以任何形式找逸儿的麻烦。” 天狐颔首:“可以。”大不了等一百年以后再杀他好了。 “用蛇的热血灌注蛇的獠牙,再用獠牙刺入我的心脏,我就会死了。” 天狐突然道:“不后悔吗?真是稀奇,当初风歌死了你要死要活的,怎么眨眼间都能忘记他,为另一个男人舍出性命呢?” “你的废话太多了。做你想做的事情,别忘了履行你的诺言。” 天狐神色一冷:“哼。” 最后的时刻来临,水印盘腿坐在地上,白衣几乎透明,坦然从容的样子是拥有大智慧的人才有的:“你会信守你的诺言吧?” 天狐颔首:“会的!只要是答应你的,我都会信守。” 还没有走出多远,萧逸突然顿住了脚。 羽寒问他:“怎么了?” 萧逸的心里难受得很,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羽寒,我想回去看看。” 羽寒:“……” 他还没有说话,就见萧逸慌张地掉头而去,那速度比火烧了屁股还快。 “喂喂,你疯了吗?”羽寒只好追了上去。 背对着水印离开的时候,天狐似乎听到一声“逸儿,”不过他没在意,而是继续往山门走,在山门处,他正好遇到了赶回来的萧逸和羽寒。 一见到他走出来,萧逸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泪水甚至先于他想到师父遭遇了什么便流了下来。几乎是瞬间,萧逸化作一道白光激射向天狐,剑气震天。天狐身形一动,化作金光同他斗在了一起。 羽寒还没有来得及参战,就见两道光停了下来,萧逸踉跄着从光团退了出来,单膝跪地,他眼睛通红,如同负伤的野兽,手一按地又冲向天狐,却被天狐一下子打倒在地。 “我若是你,就先去看看你的师父,现在去的话,还能跟她道个别。” 羽寒上前抱住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萧逸:“冷静!冷静!萧逸,先去看你师父,先去看看你的师父。” 天狐冷笑,扬长而去。 水印的意识模糊的时候,蓦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个人这么告诉她:“虽然你没有心脏,但是跟神人一样,心脏是你的弱点。所以,如果有人用注满蛇的热血的獠牙刺入你的心脏,你就会死。”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那个人果然没有骗她呢。蛇的血正在缓慢流经她的身体,等到流遍全身,她就会死了吧。 “师父。”萧逸呆呆地看着师父,颓然地跪倒在地,他的手动了动,想要去触摸她的面孔,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垂在身侧。 他又动了动,颤抖地抱住了师父。 “逸儿。” “师父,您说。”萧逸木然地俯身,表情有着死一般的沉寂。 像是有光从弥死的人身上散发,水印从内而外地透明发光:“我死了,你会不会随我而去?” 萧逸紧紧抿唇,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目中泪光闪烁。 “逸儿,我命……你在师父面前立誓,好好……好好活下去。” 萧逸难以置信地看向师父:“师父,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水印睁大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执着地看着他:“答……应我。否则永不相见。” “答应我。你……”水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你想让师父……死不瞑目吗?” 萧逸终于完全崩溃,他泣不成声地说:“我答应你!师父!我答应你!” 水印唇角泛起淡而又淡的笑意,阖目而逝,安详的如同睡去。她的身体升起了白色的光点,升腾入空中,如同无数个莹莹烁烁的萤火虫,随着那些光点的增多,水印的身体在变得透明。萧逸惊慌地伸手去抓那些光点,试图挽留住它们。萤火虫像是找到了目标,空中兜转扑向了萧逸,撞入了他的怀中。 在那些光点没入萧逸体内的一刻,天上一道柔和的金色光芒穿过遥远的距离抵达了昆仑上空,变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梯子,它延伸向比九重天更高的所在,向着萧逸发出了成神的邀请。 “逸儿,要好好地活着啊。”伴随着这最后的话语,水印的身体蓦然消散,变为了虚无。 那一刻,萧逸也像是死了一般。 羽寒拉着他,似乎在劝说他什么,然而他听不到。 灵魂发出瑟鸣。一切声音色彩构成都在远去,天地变成了一场巨大的无声哑剧,他只能看到羽寒的口型,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心脏痛苦得皱成一团的哀鸣声一声比一声清晰,也一下比一下缓慢。 那个解救他脱离伪神的杀戮,收他为徒,背他上山道的人…… 那个握着他的手写下第一个字,督促他背下第一首剑诀,教他学会第一招法术的人…… 那个为了让他笑出来,而去努力地笨拙地练习微笑的人…… 那个把一切能给他的都给他,让他第一次心动,体会了爱的甜蜜酸涩苦痛的人…… 那个把眼睛给了他,独自承受黑暗和痛苦的人…… 那个毫无条件地宠溺他,为了他顶撞长辈,即使被他杀死也毫无怨尤的人…… 死了…… 现在,谁来送他一座冰雪之城?谁来为他做一碗长寿面?谁又来原谅他的所有过错,说一声没关系? 期限到了,天梯无声无息地缩短,神界之门也在缓慢地闭合。 羽寒犹犹豫豫地蹲下来,看着萧逸的眼睛:“萧逸,你还好吗?听我说,大家都会死的……” 萧逸蓦然抓起清光,暴起射向山门,眨眼间消失在天边。 那是天狐离开的方向,羽寒意识到不好,赶紧追了过去。 在非正常状态下,萧逸的速度足足暴增了十倍有余,而且天狐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还没有走出多远,他背对着萧逸,捂着额头,似乎头很疼的样子。 萧逸二话不说,拿着清光冲着他的背影就劈了下去。 天狐猛地回头。匆忙之间,他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拦了一下,被硬生生地推出数百步。 天狐的眼中也满是恨意,身上杀气四溢,随时会失控,他抬手将萧逸打倒在地,咬牙道:“萧逸,我不杀你,因为我答应了那个女人饶你不死。她本来可以不死的,为了保你一命,她才答应我一命换一命,以身赴死的。” “要恨便恨你自己吧。” 羽寒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天狐离开的背影,他骇然低头,发现萧逸好好地坐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刚问完,羽寒便觉得不对劲,因为萧逸的眼神太呆滞了,那种迟钝无光的眼神羽寒只在一种人身上看到过。 萧逸疯了。 “我追上天狐以后,没能杀了他为师父报仇……”说到这里,萧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后来我就忘了……” 暮雪摇摇头,低声道:“逸儿,你吃了不少苦头啊。” 丹朱义愤填膺:“那个天狐太可恶了,父亲大人,你要再想找他报仇,我跟你一起去。不过,还好,母亲大人已经回来了。” 她将暮雪的手和萧逸的手握在一起:“你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萧逸、暮雪:“……” 丹朱将脸放在他们的手上:“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134章 秘境 萧逸始终没能找到那个秘境藏在哪里,后来索性也就放弃了,反正找到找不到都无所谓了。 而就在他放弃的时候,暮雪正在秘境里出神。 那个秘境其实是一个黑暗的山洞,山洞上刻有古老的壁画。 第一幅壁画上画着一个黑洞,那个黑洞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邪恶,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绝望和害怕。 暮雪莫名地出现了幻听,那是一个焦急的声音。 “族长大人,不好了,大灾难的预兆开始了。” 只是一瞬间,那个声音便远去了。 暮雪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悲伤,定定神,又去看第二幅画。 第二幅是一位女子伸出手,将一个长条状的东西递给了拱拳跪在她面前的男子。 第三幅是一艘船,船头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的身旁站着一位男子,那个男子就是第二幅壁画上出现的男子。 第四幅还是那个小女孩跟男子,明明比小女孩高了很多,男子却低着头,从她的手上接过了一个剑匣。 第四幅壁画是男子高举着火把,带着一群人围攻一头凶神恶煞的野兽。 第五幅图,是男子高冠博带地坐在宝座上,接受众人的朝拜。 第六幅图还是那名男子,不过他换了一身装束,御剑翱翔,自由自在。 最后一幅,是云端出现了一扇门,而男子正沿着那条光之阶梯往上走,与别的壁画不同的是,这幅壁画中,男子正面对着画面外的人,他的手抬起来,似乎在同看画的人做无声的告别。 “南生。”暮雪定定地喊出了那个男子的名字。是的,她想起来了,这些壁画上的情景发生的时候,她都在场。 ——— 神人的部落已不复存在。原本平整的房舍已经成了断井颓垣,一*兽潮拼命地奔跑,奔向不知名的远方,将残存的房子院落也践踏为平地。 在众多被打烂的房舍之中,一个完整的小院落很是引人注目,每当有凶兽想从这个院落上空奔过去的时候,就会猛然竖起一道水之屏障将它打回去,凶兽忙于逃命,顾不上找罪魁祸首,一般都是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院落的门口,一个小女孩抱着膝盖坐着,她将头埋在双臂间,对于骚乱充耳不闻。只有她呆着的这个院落上空不断地有雨丝飘下,像是什么人在哭一样。 一个高挑的女子向着小女孩走过来,她蹲下身,对小女孩说:“阿水,不要在这里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不愿意理我。是我不好……族人们已经在部落外集结完毕,他们都要跟着我去战斗,我马上就要带着他们出发了……” 小女孩恍若未闻,对她的话未作任何回应。 女子有些失望,她黯然地说:“大姐就快死了,不要怪大姐了好不好?如果风歌在的话,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阿水,或许有些无耻,但是大姐需要你,大姐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然而小女孩还是沉默,下落的雨丝落到了她的发丝上,睫毛上,湿漉漉的,将坠未坠。 女子很是憔悴地说:“这里马上就会被吞噬了,你还是换个地方吧。我已经让莲露带着……他去了永恒之境,阿智和老师也已经携带着书籍和种子出发了,你也去那里避避难吧。或者去神域也可以,神域的通道我已经打开了,你可以进去。” 女子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小女孩的回应,脸上现出了深沉的哀拗之色。 最后,她终于死心了,将带来的剑匣递向小女孩说:“我已经将清光封印了,它不会再发狂了。我想,它还是愿意跟着你吧。” 小女孩没有伸手去接。 女子叹了口气,将剑匣放到了小女孩面前的土地上,静了静,她将手放到小女孩的头顶,含泪微笑:“那么,你保重。” 金色浩大的神光从女子身上发出,被那光照到的凶兽都不由自主地温顺下来,排着队绕过了小女孩呆着的院落。 女子将神光加持到小女孩的身上,便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突然动了动,她抬起眼睛张望了一下女子离开的方向,捡起剑匣抱在了怀里,那个剑匣几乎是她身高的一半,她费力地将它向上抬了抬,便往前走。走了两步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半空。 上一刻,小女孩的眼前还是奔涌的兽潮,下一刻,她便看到了那个女子。在她所处的空间之外,滔天的洪水遮天蔽日,汹涌地想要吞噬一切,却被一股力量阻在界限之外,无法越界半步。而在洪水之上,三艘木船上下起伏,颠簸个不停。 女子的面前站了一大群熙熙攘攘的人,他们肃穆地看着女子,倾听着她的话。 “这三艘船已经被我施了法,它在这洪水之上永不覆灭,可以带你们驶向新的大陆。” “火焰已过,洪水来袭。三日后,洪水会退去,退到一个无底的深渊,名为归墟。你们的脚下会有一片新的大陆形成,在其上,会升起九座名山……而昆仑也会重新露出水面,成为大陆上最高的存在。会有太阳从昆仑北面升起,照亮天地,它会从归墟落下……日月交替升起,给大地带来光明……” 众人倾听着,知道她不是在妄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含着巨大的力量,所说的一切内容都会成为真实,这是她的规则之力。 “大陆上会建立起新的秩序,残留的生灵会繁衍生息,成立一个新的世界……天上会兴建起九重宫殿,会有天帝统领众仙高居其中……地下会出现命盘,会有地王带领手下各司其职,守护命盘,六道轮回由此而始……而人间会有人妖混居,人皇则担任起平衡的职责……” “玄金。” 一个男子应声出列。 女子以手指天:“我封你为天上的帝君,统领手下建立天庭,维持三界的秩序和天道。你们掌管福禄祥瑞,公正严明行事,不得有误。还有一点,以后不许你们自称半神,只以仙人示人。” “是,族长。” “黑炎。” 又一个男子出列。 “我命你成为地下的君王,守护命盘,维持死后的秩序,赏善惩恶,掌管寿元命数。这场灾难中覆灭的所有生灵在洪水后都会前往命盘转生,轮回转世生生不息,你要提前做好准备,知道了吗?” “是,族长。” “你们同样不许自称半神,改为地府鬼仙。” “是。” “你们毕竟是半神之躯,不能享永寿之年,希望你们在选继任者的时候能够选贤拔德,勿要为一己之私,延绵祸患。”女子眉宇间带着忧愁。算了,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后世之事就随他们去吧。 半神们应道:“是。” 女子看着他们,脸上带了微微的笑意:“其他的由你们自己决定吧,我相信你们可以做的很好。” 半神们哀痛:“族长。” “你们要齐心合力,对抗沾有浊气的洪水,这样才能度过难关。这艘船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它随时会被洪水侵袭,你们中间会有人死去,剩下的人会存活下来,但生死有命,勿怪勿怨。时间不早了,你们去吧。” 那群人双手交叉胸前,弯腰行礼后分别上了两艘船离开了。 “南生,我封你为人皇,掌管人间的秩序。按照原来的计划,你去找到那些人类,能救多少救多少,带着他们逃出去,在洪水后帮助他们适应环境,阿智和老师会帮你的。” 南生点头:“是。” 接下来小女孩便听不到女子的声音了,然而南生还是做出倾听的姿势,毕恭毕敬地点头答应。 小女孩知道,这是因为女子使用了神语,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听到,即使相隔万里也无碍,人们听到的神迹也是因为这个神语的作用。 说完之后,女子将一个玉简交给了南生,令他收好。南生答应了,将它妥善地放入了怀中。 女子叹道:“我原本想着找一个人帮你的,有她在,你们一定可以从这场洪水中生存下来,可惜……” 南生:“……族长你说的是水灵大人吗?” “是啊。” “她就在您的身后。” 女子惊喜地转过头:“阿水。” 小女孩慢慢地靠近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女子捧着她的脸,哽咽:“太好了,你原谅大姐了。不过,没时间了,阿水,你跟着南生去救那些人类好不好?这是大姐最后一次求你了。” “你呢?” 女子苦笑:“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的,阿水,他还在等你,你忘了吗?” 水灵顿了顿,眼中出现了莹莹的泪光。 “阿水,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该怎么做我也跟你说了,不要忘记了。”女子的目光透过洪水看到了遥远的远方,“快来不及了,大姐走了。你跟南生也出发吧。”说着,她的全身笼罩在了金色的辉煌神光里,渐渐消失。 小女孩下意识地想去抓她,却抓了个空。 女子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都要好好的啊。” 南生走过来,弯腰:“水灵大人,我们走吧。” 洪水中有无数个人在哀嚎,他们被洪水冲到各个地方,卷入漩涡,或是撞上硬物,直到水中浮起无数个手掌,将他们托到了一艘大船上。 就这样,一边航行一边搭救,直到最后再也无人呼救,洪水之中是一片可怕的死寂,除了他们之外似乎全是洪水,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 那艘希望之船满载着人群向前驶去,澎湃汹涌的洪水向他们拍来,试图颠覆船舟,将他们打入水底。然而水灵双手举起,做了个分开的动作,那些遮蔽住天空的洪水便哗然中开,露出中间的一条道路。 就这样,水灵护着这条船在洪水中航行了三天三夜,三天后,洪水退去,新的陆地出现了。下了船,人类衣衫篓缕,喜极而泣地相互拥抱,他们激动地向着水灵和南生下跪,喃喃地诉说着什么。 水印颦眉看着他们,后退了一步,抱着那把剑向远处走去。 南生追上了她,说:“水灵大人,风歌大人已经不在了,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水灵摇头。 “那您接下来要去哪呢?” 水灵沉默地看着他。 南生叹了口气:“好吧,那水灵大人您可要保重啊。” 他转身想走,却被水灵扯住了袖子,南生诧异地回首,看到水灵将那个剑匣递了过来。 “你将它保存在昆仑,有一天,我会向你讨要它。”水灵认真地盯着南生的眼睛,“拜托。” 南生叹着气接过清光,说:“水灵大人,您至少告诉我您要去哪啊?不要让我太担心。要是阿智和老师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啊。” “我去找风歌离开的地方,”水灵说,“那是他打算送给我的礼物。我一定要找到它。” 南生呆住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您保重,或许以后不会再见了,但是不管你什么时候去昆仑,这把剑都会在那里等你。” 水灵沉默地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润的土地走向了浩漫而空无一物的大地尽头。很快,她孤独的小身影便被光芒吞噬了。 在她的前方,太阳正在升起,驱散了黑夜,如同冉冉升起的希望。 —— 壁画的最后,是很多很多人的画像,其中有那个女子,有南生,还有阿智和老师,紧挨着他们的,是一名男子和一个小女孩。 暮雪看着壁画,手指滑过那些人的面庞,最后落到了最初的那幅壁画上。 这里,将会是她最后的归宿。 第135章 天衣 “萧逸,你有什么要洗的衣服吗?”暮雪翻着手上捧着的衣服,踏进了大殿,她曼声道,“要是有就拿出来哦。我可以帮你洗洗。” 萧逸本来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信,闻言不经意地抬头,目光突然便凝住了。 师父…… 暮雪一抬头吓了一跳,因为萧逸凝视她的目光很是古怪,让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她试探地说:“萧逸,你改变主意了?” 萧逸狼狈地移开目光:“什么?” “你要是反悔了想亲我了,现在还来得及哦。” 萧逸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低头去看手中的书信。 暮雪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的袖口轻轻捻了一下:“咦?萧逸,你的衣服怎么这么干净?”脱下那件黑色斗篷之后,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衣,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明明是纯净如雪的素色,却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明明几经奔波,他的袖口却还是雪白一片,不染尘埃。 暮雪颦眉:“仔细看的话,你这件衣服没有缝呢,是天衣?”也只有传说中的天衣是天然无缝,浑然一体,宛如天成的了。 萧逸从书信上抬起头:“是的。” 难怪,天衣不管穿多久都无垢无尘,永远簇然如新。暮雪好奇地研究着他衣服上的纹路,研究完不由得感慨不愧是天衣,穿着它御风而行,衣服飘逸得应该像是流动的风吧。 不过天衣只有天上的那些神仙才能穿,萧逸怎么会有? 还没等她问出声,萧逸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暮雪,你一定要穿着我师父的衣服吗?” 暮雪笑得很灿烂:“恩,因为我要洗衣服,你师父的衣服我穿上很合身啊,你不觉得吗?” 如花笑颜,如同师父在世,萧逸蓦然一阵心悸,他咳嗽了两声,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丹朱呢?” “父父父父亲大人。”丹朱从殿外飞奔进来,一头撞进了萧逸的怀里,她扁嘴,大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泪花,“我干了一件错事,请你不要责罚我。” 暮雪弯下腰:“丹朱,这可不行哦。做错事了就应该勇敢地承担责任,怎么能先要求别人原谅自己呢。” 丹朱怯怯地说:“母亲大人。” 萧逸笑了笑:“你先说说你做错了什么事吧。” 丹朱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递到了萧逸的面前,上面是撕成好几片的画像:“我想看看母亲大人的,时间太久了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谁知道清光非要跟我抢……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怯怯地去看萧逸的脸色:“父亲大人,你没有生气吧。” 萧逸沉默地拈起一片看了看。 暮雪担心地说:“萧逸?” 萧逸笑了笑,摸了摸丹朱的头发:“没关系的,丹朱,我不怪你。以后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丹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可是父亲大人,你看起来就像是快哭了。” 萧逸哭笑不得:“那我给你笑一个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 丹朱抽噎:“那父父父亲大人,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萧逸安慰:“不会的,父亲大人会一直一直喜欢丹朱,不会改变的。” 暮雪无奈地笑:“萧逸,你这样会宠坏她的。对孩子好没错,但是你这样好过头了啊。孩子做错事的时候一定要惩罚,她才不会认为犯错不被责罚是理所当然的。” 萧逸诧异地抬头:“我对她太好了吗?我不觉得的啊。师父当年也是这么对我的……” 他沉默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师父对我的确太好了。” 暮雪将哭泣的丹朱哄入睡以后,也将那些画的碎片从她的手里抢救了回来,将碎片递到萧逸的面前:“萧逸,还要吗?” 萧逸颦眉:“算了。” 暮雪怔了怔。上次她假装烧掉了这幅画,他明明那么伤心的…… 半夜,萧逸经过暮雪的房间时,意外地发现灯还亮着,他穿墙到了里面,发现暮雪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她的睡颜安详而宁静,又穿着师父的衣服,熟悉得让萧逸眼眶发热。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她的胳膊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萧逸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发现是那副仙人望月图。已经碎成几片的画像一点破裂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那位女仙抬头望月,神色清冷,从未经受过尘世的沧桑变幻,百年不变。 暮雪忙碌了大半夜,拼凑出碎片,完整地还原了那幅画。 萧逸的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暮雪的头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在做什么?萧逸捂着自己的嘴唇,简直不敢置信,眼见暮雪唔了一声就要醒转,萧逸夺路而逃,匆忙间将那幅画也带走了。 暮雪醒来发现画不见了,凝目。逸儿来过了吗? 第二天,暮雪神清气爽地走进大殿,发现萧逸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恍惚地坐着,便道:“咦?萧逸,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萧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紧紧闭嘴,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 暮雪不以为意,问:“丹朱呢?” “凤炎首领将她接回去了,说是她离家出走,已经耽误了三个月的首领课程,不能再让她胡闹下去了。” “哦。” “宗主,李某有事求见。”这个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解了萧逸的困境,他得救般地迅速闪了出去,留下一句“我去看看。” 暮雪摸了摸下巴,思索,总觉得逸儿今天有些不对劲呢,是错觉吗?唔,这种不对劲是从她换上以前的衣服开始的,不禁有些气愤,说什么不会爱上她,只爱师父一个人,结果换了一套衣服就可以了吗?他爱的原来是她的衣服吗? 难怪总是认不出来她,其实也是因为他爱的是衣服没错吧?其他的都是借口,借口。 她房间里还有一堆,都送给他,给他,让他跟衣服过一辈子算了。 来的人是萧逸在姚府遇到的那位天官,他说会来拜访萧逸竟然不是客套话,而是真的来了。 天官谢绝了萧逸请他到里面坐坐的邀请,将一份请帖送给萧逸便走了。据他说,萧逸离开许久,大概不知道天上发生的一件大事:老天帝已经离位,将位置传给了太子参,如今新天帝即将在三重天设宴,请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去共聚,听说昆仑宗主云游归来,天帝便让他务必要请到萧逸。 萧逸拿着请帖沉思。 暮雪顿时就忘了吃醋的事了,问他:“去吗?” 萧逸颦眉:“不太好推辞。” 暮雪忍不住笑。不好推辞那就是必须去了,不过,逸儿这个样子好像是被逼着吃苦药的小孩,好可爱。 “暮雪,我要去一趟东岛。”萧逸低声道,“羽寒来信说,许君留了一些东西给我。” 东岛。 羽寒侧身为萧逸推开小院的门:“我觉得有些东西应该让你看看,所以就给你写了信。” 他引萧逸在棋盘旁坐下,示意萧逸拿起棋子:“来,你下一步试试。” 萧逸不明所以,依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奇迹般的,棋盘上顿时出现了对应的白子,似乎有人在操作着那个白子,同萧逸对弈一般。 羽寒叹了口气:“是稚儿告诉我的,他说这个棋盘上被他的师父施了法术,应该是留给你的。他的师父大概是想告诉你,就算他不在了,你想来同他对弈,也是可以的。” “萧逸,许君化气了。”羽寒努力地瞪大眼睛,“想想也是,那家伙一向看的最开,对死啊什么的都不在乎……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走得太突然了呢?” 他重重地在棋盘上捶了一拳:“他上次突然去看我我就应该警觉的,这家伙一向不轻易离岛,还将他最喜欢的棋子送给我……” 萧逸声音低弱:“羽寒,别说了。” 羽寒咬牙:“我恨我自己,要是我当时发觉不对劲,说不定就能挽留住他了。” 萧逸摇摇头:“羽寒,如果这是许君自己的意愿的话,我们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他不会希望看到我们为他的离开痛苦的。” “那么,萧逸,你又为什么流泪呢?”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许君和他们是几百年的好友了,那是普通人几辈子的交情?就算是无情无欲的仙人,又怎能不伤心? 萧逸突然说:“羽寒,许君曾经暗示过我,暮雪就是师父。” 羽寒纳闷:“他这么说过?那还真的有可能,他对天机的窥测在我们中间是数一数二的。” 萧逸艰难地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想问什么?” “暮雪在东白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情况?” “异常的情况?”羽寒抓抓头,苦思冥想,“你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件,就是五十年前,暮雪还在冰里的时候,东白后山突然发生了地震,我们找震源的时候发现暮雪在冰里躁动不安,冰里的水翻滚个不停,她捂着心口,非常痛苦的样子,而且在撞那块冰,似乎很想出来。 而且,更为古怪的是,东白山上的水都在沸腾,震颤……” “具体是哪一天还记得吗?” “唔,让我想想,差不多是仙界历法金元纪年的二六九七年,哪一天倒是不记得了,大概是白露过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逸换算了一下人间历法,脸色登时就变了,那段时间差不多跟寿阳朝堂历险,他茫然绝望,来自永恒之境的水不受国师控制的日子重合,难道暮雪真的是师父? “你确定暮雪就是你的师父了?” 萧逸苦笑:“不确定。说不定只是巧合。很多时候,我感觉她就是我的师父,但是羽寒,感觉是会骗人的。我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何断定她就是我的师父?” 羽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就是你的师父,如果天狐活着,他或许能告诉你暮雪的身份,当然,他不一定会说,说了也不一定是真的……所以又绕回原点了,照我说,别纠结她是不是你师父了,直接跟她在一起算了。” 萧逸摇摇头:“也许天狐真的还活着。羽寒,已经有好几个人提醒我,他还活着。找到他,就能找到答案了。” 羽寒看着他眸子深处刀淬般的寒光,心说:不是吧,这家伙又疯了? 萧逸慢慢道:“羽寒,你说,若是一个认识的人,明明就站在你面前,却不肯跟你相认,是出于什么缘故?” 羽寒想了想,竟然给了他一个靠谱的答案:“大概是因为,有不得不再次离开的理由吧,与其经历再次分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认,至少心里会好受些。”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而这次分离,很有可能就是永别。 萧逸沉默。 “还有啊,萧逸,我不得不提醒你:如果天狐真的还活着。那么,就算你的师父真的回来了,她也很有可能不是你师父了。像我们以前说过的那样,暮雪的危险将不可估测。” “我知道。” 羽寒叹了口气:“既然要调查天狐,那你打算从何入手?” “大荒山。” 第136章 短路相逢 事不宜迟,萧逸立刻启程去了大荒山,这一次他还是没能拗过暮雪,不得不带她同行。 中途飞累了,萧逸跟暮雪在一无名高山的半山腰休息,山峦起伏,连绵不绝,松树杉树等各种树木在星空下投下森冷的阴影,星海浩瀚。萧逸抱着剑抬头仰望着远处的星空,喃喃:“明天有暴雨啊。” 暮雪收拾了一个干净地方,说:“萧逸,来,坐下休息会儿吧。” 萧逸摇摇头,凝目注视着一个方向:“有妖气!” 昏暗的几不可见光的半空突然行来了一个小轿,抬轿的竟然是四只人立的大型狐狸,只见它们趾高气扬地模仿着人类的步子节奏在空气中一步步走着,如履平地,步伐轻飘,细长的腿足有半人高。 三更半夜,这一神秘的行客诡异中透着十足的古怪,让人觉得似乎陷入了一个荒谬的梦里,难以置信。 暮雪的手按剑就要冲出去,却被萧逸按住了。萧逸看着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小轿就经过了两个人,眼看着就要过去了,轿里的人掀开了轿侧帘子的一角,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暮雪困惑地侧耳,似乎这只是一个梦,她被下达了听不懂的命令。虽然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可是他说的什么话却完全不明白。 萧逸漠然地应了一声。 那个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又说了一句什么。 萧逸脸上的漠然消失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小轿,蓦然一咬牙,高高扬起了手。剑灵通意,化为千万道射向小轿,如同白色的流星,美丽而残酷。方圆十米内全部被笼罩在浩大无死角的剑气中,剑气未至,树木便已经剧烈摇晃起来,下一刻被纵横交错的白光撕成了碎片。 处在剑气正中间的小轿在轰然的剑气中粉碎,化为齑粉。四只狐狸见势不妙,恢复了兽类的姿势四向逃窜。清光感受到主人蓬勃的杀意,轻盈地地追上了狐狸,将它们绞为一团团血肉。 暮雪吓坏了,她抱住萧逸:“萧逸,你怎么了?” 萧逸浑身颤抖,脸上毫无血色,冰雪般透明,感受到暮雪身上传来的暖意,情绪平复了一些,眸子还是亮得可怕:“天狐!是天狐!它回来了!” “怎么可能,天狐早就已经死了,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不会,方才在这里的并不是他的本体,只是他的一个傀儡,他问我那个獠牙保存的还好么?我师父是被蛇的獠牙刺中了心脏而死,她是水灵,死后会回归水中。除了我和天狐还有羽寒,没有人知道我的师父怎么死的。” 暮雪颦眉:“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逸沉静道:“我会找到他,再次杀了他!” 一只仙鹤从云端扑下,嘴里衔着的信封飘向萧逸。信纸翻转,羽寒焦急的声音出现:“萧逸,你听到那个消息了吗?” 恩,听说了,天狐回来了。萧逸的眼睛黑沉沉的。 “你不要冲动!蓬莱岛主已经号召大家去商议此事了,你先回来!不要去大荒山了!” 当天晚上,曾经参与剿杀天狐的修仙门派都知道天狐回来了,天狐给每个门派都送发了请帖,请他们于十日后到狐山一聚。 十日后,所有卜算星象结果都显示:“大凶之日,诸事不宜。” 没有人怀疑有妖怪假借天狐的名义,因为给他们送请帖的明明就是一百年前死去的妖怪,他们曾经战斗费劲精力才斩杀的妖怪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微笑着将请帖递交给了他们。有的修仙门派直接围住他们,想将送信的妖怪除掉,结果被包围的妖怪不慌不忙地说:“我家主人说了,就算杀了我也没用,因为只要他想,将我复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陷入了噩梦,一百年前那场惨烈的厮杀似乎还在眼前,转眼间倒下的敌人已经又活了过来,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而重来一次,修仙人士们也不确定能不能再次杀掉万妖,更何况,天狐有备而来,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蓬莱岛主是第一个收到请帖的,所以他发布了召集令,号召诸位掌门一同商议此事。 萧逸转身就走。 暮雪拦住他:“你要去狐山吗?” “不,还是去大荒山。天狐归来,复活了他的追随者,他也一定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 与此同时,大荒山。青阮一进山洞,就发现山府多了一个人,那个人长身而立,黑影拖曳在墙上。 “君上!”青阮看了一下室内,发现晴雨一动不动地坐着,见他看过来,目光流过焦急之色,一使眼色,示意他快逃。 天狐的手指就悬在晴雨的头顶,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晴雨石化。 “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你背叛了我?” 青阮缓缓跪倒在地:“君上,不关她的事,请放了她,青阮愿意接受您的处罚,毫无怨言。” 天狐轻声道:“青阮,你跟了我那么久,应该了解我。” 青阮最初追随天狐的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一心一意地拥戴天狐,觉得他是个伟大的智者,会带领他们妖怪走向繁盛,甚至现在,他对天狐也有着深深的孺慕之情,所以见了他还是喊君上。 而天狐也十分宠信这个某些方面十分有主见并不盲目顺从他的手下,对他有着诸多宽容,优待甚至超过了钧天和俊思,不得不说,天狐其实很欣赏青阮。很多妖怪都嫉妒青阮,不明白天狐为什么对这个毛头小子刮目相看。可以说,天狐当初最信任的手下非青阮莫属,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个狂热地崇拜天狐的小子最后会背叛天狐。 青阮艰难地说:“君上,请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伤害她。” 天狐怒极反笑:“情分?笑话。对了,这个女人还不知道她就是芸娘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就帮帮你好了。听好了,你就是芸娘,青阮前世的恋人,他对你情深意重,找到你想必花了他不少功夫吧。” 晴雨瞪大眼睛,看看天狐又看看青阮:“我是芸娘?” 青阮颓然地点头:“是的。” 晴雨几乎想破口大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会信的。而且,我希望你过得更轻松一些。” “轻松你妹啊,就算我一开始不相信,后来也会信的。虽然难以接受了点吧,但是……” 天狐冷冷一笑,悬在晴雨头顶的手落了下去。正在此时,青阮飞身向他撞去,却被天狐挥手打开。从地上翻滚起来的青阮撕心裂肺地大喊:“芸娘。” 晴雨或者说是芸娘保持着惊愕的表情从头到脚化作了一座石像,那生机勃勃的灵动的眼波也变成了无生命的空洞的石质。 “你既然为了她背叛我,我想,杀了她才最能让你痛苦。”面对着青阮恨之入骨的目光,天狐笑了,“这也是惩罚你的最好方式了。接下来,我要将你的族人一个个都化成石像,让你永久保存,陪着你,怎么样?” 青阮吐出内丹,自己捏碎了它,凶狠地说:“想惩罚我,没那么容易。而且,你也不配。” 天狐愣了愣,轻笑:“这倒是个好主意。” 青阮知道有天狐在,他不会允许自己爬到芸娘的身边,便没有白费力气,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芸娘断了气。 萧逸赶到大荒山的时候,那个狐狸老窝已经没有一只活狐狸了,一个个妖娆美丽的狐狸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化作了石像矗立在那里。 萧逸怒极,瞬间就闪入了青阮的洞府,只有那个地方有活人的气息。 天狐站在化为石像的芸娘旁边:“萧逸,来的好慢,等你很久了。” 萧逸已经红了眼,挥剑就砍了过去。天狐却不与他交手,黑气四起,他大笑着远去:“萧逸,想复活你的师父吗?想的话就来狐山找我吧,我在那里等你。” 暮雪进来后,恰好听到天狐的最后一句话,拦到转身要出去的萧逸面前,她严肃地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萧逸无奈地说:“暮雪,你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 暮雪着急地看着他:“明知道有危险你还去啊,你傻啊……” 萧逸说:“天狐不加掩饰地设下陷阱,是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去的。” 纵然心急如焚,萧逸还是露出了温情的淡淡笑意:“暮雪,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动心,可是,多谢天狐,至少它让我知道我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暮雪毅然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萧逸摇头:“这是我和天狐之间的事,事到如今,也该有个了结。” 暮雪咬牙:“都说了我跟你一起去,你阻挡不了我的。” 萧逸沉默地将青阮死后变成的小狐狸放到了芸娘的怀里,然后和暮雪飞到了大荒山的上空。 萧逸一剑劈下。地动山摇,大荒山轰然倒下,埋葬了所有化成石像的狐狸一族。 暮雪转过头刚想说话,就被萧逸一个缚字定住了。 “萧逸,你想干什么?”暮雪颤声道,“不要丢下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萧逸摇头,将她放到了送完信后一直跟着他们,等着萧逸回信的仙鹤的背上。 将僵直的暮雪绑好了之后,萧逸摸摸仙鹤的羽毛:“带她回东白。” 暮雪语无伦次:“萧逸,你不能这样。不要去,你会死的,不要去。不不不,逸儿,我是你的师父啊,师父没死,师父回来了,你不用去报仇了。逸儿,师父就在你的身边。你要相信我啊。” 萧逸轻轻地笑了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目送着仙鹤振翅远去,他也御剑飞往了狐山的方向。 清光难得的开了口:“我也觉得她就是水印那个大骗子啊,你为什么不相信她呢?”不过它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它的主人表面上看上去冷静,估计早就陷入疯狂的没法沟通的境地了吧。 萧逸说:“清光,我只是……害怕啊……一直以来她都跟师父太像了,不,应该说她就是回来的师父,可是我会怕啊,万一她不是师父呢?万一我爱错人了呢?那样的话,师父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其实,我更怕的是,在没有确定她是否是师父之前,我便已经爱上了她……” 如果他爱上了师父以外的人,他宁可在那之前死去…… 第137章 破山 狐山。 阴风阵阵。妖气冲天。似乎所有的阴云都聚集到了狐山上空,压得低低的,跟起伏的山峦不分上下,只有零落的几缕光芒洒落,照亮了奇形怪状的众妖魔。 万妖军团森然罗列,从狐山外围一直延伸到大山深处,显然是为了等待萧逸的到来而准备的。见到萧逸,他们二话不说,拿着武器就冲上来了,各种妖术不要钱地往萧逸身上招呼。 萧逸反手拔出清光,一剑横出。扇形的剑光铺陈开去,百十个妖怪被同时腰斩。萧逸瞬间掠近了十几步,这个时候,妖术才落到了他方才呆的地方。刚完成一个妖术的妖怪们只觉得眼前亮了一下,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逸如一把尖刀刺入了妖怪群,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闪电,以极快的速度推向山的内围,将前来阻拦的一切障碍斩杀,那些拦在他面前的妖怪如此脆弱,像小草一样纷纷折断,甚至不能让他的速度停顿分毫。 负责把守第二道关卡的小妖怪哆哆嗦嗦地说:“头儿,他他快过来了啊,这还不到九声数的时间吧。” 头目强作无事:“没关系,我有法宝,你看,是这个……” 话音未落,他就连同他的法宝一起被劈成了两半,不止是它,它身后的数百个妖怪一同倒下,无一幸存,连结界也在摇晃了一下之后幡然覆灭。在它们倒下的同时,萧逸如同一道黑影从它们的上方飞过,所向披靡。 群山的最高点,天狐注视着那道白光在妖怪群中闪转腾挪,大片大片地收割着妖怪们的生命,轻轻地笑了笑。 在他的身后,钧天、俊思、女妖和少女四大妖将一字排开。 幼叶忍不住说:“这个家伙太讨厌了,大人,我去会会他吧。” “老实呆着!若是你死了,我可不会费力气救活你。” 幼叶委屈地退回去:“人家也是想为大人分忧嘛。” 前往东白的万里高空。 冷空气吹得人遍体生寒,暮雪飞快地念着咒语,每一个字吐出空气都会变幻扭曲,似乎她的话里藏着什么莫可言状的力量。蓦然,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喝道:“破!” 缚身术应声而解,暮雪翻身爬起,挣脱绳索之后,飞身跳下了高空,疯狂地下坠中,她召唤出飞剑,一个大转身折向狐山的方向。 逸儿,一定要撑到我去救你啊…… 纵然萧逸横行无敌,可是也架不住小妖众多,他们一*的排山倒海地冲上来,数之不尽。 萧逸急速喘了一口气,手势变幻:“清光。” 正在前方厮杀的清光得令旋转着飞回,迎向急速向它撞来的萧逸,一人一剑即将相撞时,萧逸的身形突然就消失了。 人剑合一。 剑速以及威力凭空增加了二倍不止,距离白光飞行轨迹五十步远的妖怪被剑气扫中,也齐齐无声无息地倒下。 那道剑光直接推到天狐的面前才还原成单膝跪地的萧逸以及在他的面前横着的锋芒寒冽的清光。 数以万计的小妖从萧逸的身后慢慢接近他,却在天狐的手势下只围住没有攻击。 “你果然来了,不枉你的师父为你而死。” “天狐!”萧逸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果然活着。” 天狐轻笑:“让你失望了吗?昆仑宗主。想杀我,你还太嫩了些。我听说你在打听大荒山的所在,便知道你在找我,不得不说,你很了解我。所以我就现身了,方便你找到我。” 幼叶沉不住气地说:“大人,何必跟他废话,不用你出手,我帮你杀了他。” 天狐道:“幼叶,萧宗主是我的故人,我跟他叙旧,你不要插嘴。虽说跟我叙旧的故人都被我杀了吧,但是萧宗主大概还是能多活一段时间的。” 幼叶百般不情愿地扭过头:“哼。”她一扭头刚好看到女妖嘴角的讽刺笑意,炸毛:“你笑什么?” 女妖懒洋洋地说:“没有,幼叶大人你多心了。” 幼叶低声冷笑:“你的老情人就在前面,你最好别跟我耍什么花招。”她不敢大声嚷出来,因为女妖曾经请求过天狐,说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希望再跟过去有什么瓜葛,以免被纠缠不休。天狐答应了。 女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都说了幼叶大人你多心了。” 幼叶气结:“你!” 前面天狐跟萧逸的谈话还在继续。 天狐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找我除了仇恨,还跟你的师父有关吧。哦,差点儿忘了,我好像说过要复活你的师父来着。”天狐恶毒地微笑,“你还真信了啊……” “你一定很想问暮雪是不是你的师父吧,”天狐笑吟吟地抬起眼,“可惜,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是与不是。” 萧逸冷冷地看着他。 “你一定在想,明明她跟你的师父一模一样,给你的感觉也跟你的师父一样,她简直就像是你的师父失去了记忆又回到了你的身边。可是如果她不是你的师父呢?如果她真的是我埋下的一枚棋子,不管是相貌举止相像还是给你的那种熟悉的感觉,都是我设的局呢?” 萧逸的眼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缓缓地起身,握住了清光的剑柄。 “如果她是你的师父,你就可以毫无保留地爱她,将你对你师父的思念和情感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如果她不是你的师父,你却爱上她,那无疑是对你师父的背叛!我说的没错吧。”天狐摊手,“很痛苦吧,无法确认她是不是你的师父,想爱不能爱……我要的就是你的这种痛苦!” 萧逸用清光遥遥地指着他,做了一个邀战的动作。 幼叶气愤:“大胆,竟敢拿剑指着天狐大人。” 不等她发话,萧逸身后的小妖便一起冲了上来。 轰!火海翻腾,将众妖一起卷入火舌,而萧逸则直取天狐。 黑气如蛇一般萦绕而上,贪婪地将萧逸包围。 闪电明灭。浓墨一样的黑气被清光一剑斩开,如同当初它劈开了天地混沌。萧逸已经逼近了天狐,速度快到极致,在一眨眼的功夫劈出了数百剑,可是在旁人看来,他的手只动了一下。 天狐尽数挡下:“一百多年没见,你就这点儿本事了吗?” “自是不敢让您失望。”萧逸的牙缝里丝丝地冒着铁锈味。 天狐猛地抬头,万千闪电无声无息地落下,完全将他笼罩在剑阵之内。 黑气聚散,天狐瞬间出现在黑气的尽头,他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眨眼间,像是活着的黑气便将两个人的身影湮没了。大地在剧烈地震颤,闪电在黑气中时明时灭,黑影在天空投下狰狞的变幻的影子,山裂地开,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地后退了几步。 堆积的万里云层突然变成了火烧云,那是火焰在凶猛地蔓延,紧接着火红色又变成了黑色,那是火焰被黑气吞噬了。 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朵,有的听力比较灵敏的小妖耳朵已经流出了鲜血。那是强大的力量对碰引起的轰鸣声。 狂暴的无所顾忌的力量肆无忌惮地毁灭着数千公里之内的一切,整个天空都是他们的战场—神的战场,在这里,一切实力弱小的生灵都会被碾压。 天空的云层被力量漩涡卷了进去,露出了漆黑的天穹,让人怀疑天已经被他们捅了个窟窿,密集的蜿蜒的闪电如雨密集,攀爬,蔓延,雷声滚滚,如同天神的怒吼,或者说是他们的怒吼,从某种意义上说,正在战斗的两个人真的称得上是神了。 幼叶看的很是着急:“喂,你们傻呆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帮天狐大人。” 钧天笑道:“天狐大人肯定能应付,您就不必担心了。” 俊思掏掏耳朵,阴阳怪气地说:“你着急你上啊,我还轮不到你指挥。” 鬼刀刷地从他的头顶削过去,长发掉了一大把。 幼叶天真地微笑:“现在轮到我指挥了吗?” 女妖如同置身事外,漠不关心。 “卿卿,你也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怒天狐大人的好,”女妖低声道,“就算你跟天狐大人关系亲密,也不要试图挑战他的底线才算明智。” 幼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到自己面前:“你说什么?” 幼叶脚下的土地化为蟒蛇缠住了幼叶的身体,俊思:“她的意思是,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在这里,你算老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钧天立刻呵斥:“俊思你做什么?怎么能对幼叶大人无礼?”说着乐呵呵地参入了战局。 眼见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了,狐山外围又起了骚乱,幼叶一愣,就将女妖放开了。 有外敌侵入,俊思也将法术收了,他们怎么乱都没关系,要是耽误了正事,他们的王会将他们统统送入地狱。 女妖一捋秀发,依然是风姿无限,她微微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是谁了。” 俊思沉吟:“你去将她带过来吧。” 幼叶冷哼:“带谁进来?” 女妖懒洋洋地走了,根本不理她。 幼叶又有恼怒的倾向,却被蓦然分开的两个身影吸去了注意力,他们一个还站着,另一个却已经跪地不起了。 “天狐大人,你没事吧?” 黑气散尽,站着的那个赫然是天狐。 “你以为你能杀我是你比我强吗?”天狐不屑,“那是我故意让你杀的。” 萧逸张口喷出一口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他掠地横挥,天狐本来想躲的,可是萧逸喷出的血化为血阵,牢牢地将他固定在原地,饶是他躲得快,腹部也被开了一道口子。 天狐的脸上闪过阴沉之色,向萧逸走去。 “萧逸。”跟在女妖身后走过来的暮雪又惊又怒,然后她干了一件令所有的人的眼珠子都掉下来的事情,她冲上去抱住了天狐的腰,死死地拦住他不让他接近萧逸。 会被杀的吧。这是所有人心*同的想法。众所周知天狐有洁癖,连跟他关系最亲近的幼叶也从来得不到近他身的机会。 天狐按着暮雪的脑门往外推,推不动;使劲掰她的手,掰不开;挣了挣还是没挣开,最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暮雪的身上,竟然很无奈:“放手!” 暮雪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放!” 天狐任暮雪抱住他,伸手捏住暮雪的两颊:“昆仑宗的传人何时出现这么无赖的打法了?” 暮雪冷冷地看着他,只不过说出的话却将她的气势打了个折扣:“唔不是昆仑钟的弟子。” 萧逸抚着胸口缓缓站了起来,长剑指地:“暮雪,让开。” 暮雪委屈地看看他,真的放手了。 天狐抬眸看着女妖:“给我一个解释。” “我想,天狐大人应该不希望她丧生小妖之手,就自作主张地带她过来了。” “的确,她的价值远远大于此,”天狐意味不明地微笑,顺手将准备往萧逸那边去的暮雪拖回去,掐住了她的喉咙,“萧逸,直接杀了你太过无趣,不如这样吧。你自杀,我就放了她。”说着,他向后招招手,一条蟒蛇滑了过来,慢吞吞地将獠牙吐在了地上,女妖自发地向前,将獠牙灌注鲜血递给了天狐。 天狐将獠牙抵在暮雪的脖子上,轻佻地说:“说起来,你师父当年就是这么死的呢。不过,位置不对,应该是在心口。” 萧逸的眼睛几乎变成了血红色,他愤怒至极地向天狐冲去,却在天狐示威似的一刺下停止了脚步。 第138章 所谓神子 “想救她吗?”天狐叹息,“反正你本来就逃不出去了,自杀的话还能换一个出去,多划算。” 暮雪的脖子上流下了血线,可是她冷静而清晰地说:“萧逸,听我的话,现在你往后退,那些小妖拦不住你的,你可以御剑离开。他不会杀我的,相信我。” 天狐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可笑,你凭什么断定我不会杀你?” “你将我封在冰里,这说明我对你有用,而且,方才你也说了,我的价值很大。”暮雪说,“你自己都能杀了萧逸,总不至于就是为了用我威胁萧逸吧。而且,我跟他的相遇应该在你的预料之外。” “你知道?” “当然,我是从冰里出生的人,而你,很有可能就是让我出生的人,对吧?” “是的,所以我对你恩同再造,你应该听我的。” “你放他走,我就听你的。” “不,如果他走了,你也就没用了。”天狐说,“我跟小水灵的约定是,一百五十年内不得以任何形式取他性命,现在还不到期限,我只能用你威胁他,让他自尽,也不算是食言。” 萧逸始终没有吭声,不得不说天狐的威胁很有效,不管天狐会不会杀暮雪,他都不可能让暮雪犯险,先不说她是为了救他才来的,再则他来的时候已经抱了必死的觉悟了。本想跟天狐同归于尽的,可惜…… 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暮雪清晰地看到了萧逸眼中的动摇,她抿着嘴,突然一头地撞向横在颈间的獠牙。萧逸脸色大变:“暮雪。” 只见天狐的动作更快,瞬间獠牙便在他的手中消失,饶是如此,暮雪的雪白的肌肤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天狐改为掐着暮雪的脖子,低语:“为了他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暮雪的声音因为喉部受损而嘶哑:“杀了我。” “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不过显然对面的人很在意你的死活,很有用的东西不能死。” 萧逸松了一口气,生气地训斥:“暮雪,不要寻死。你还年轻,路还长……” “那你呢?”暮雪痛恨地问,“你是真的想救我还是想去见你师父?” 萧逸的脸色灰败,显然被说中了心事,皱眉不语,竟然不敢直视暮雪的愤怒的目光。她说的没错,他……他竟然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一心一意地只想要追随他的师父而去,却从来没有想过,即使她能活下来,又怎样度过剩下的日子。 “你想让我背负着你的命活下去,你太自私了。萧逸,我绝对不原谅你。”暮雪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为我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感激你。” “萧逸,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为我丧命,你这个懦夫还不配。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你是个懦夫!懦夫!你的师父如果真的活过来,也只会为你感到羞耻!” 萧逸歉意地开口:“暮雪,对不起。”她说的没错,他太过自私,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 “你说的没错,这样的我确实不配为你而死。” 暮雪哽咽:“你的师父为你而死,不是让你去死的,而是想要你活下来啊!你到底多蠢才不明白她的苦心啊。” 萧逸淡淡地微笑。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没有她的世界如此残酷,他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可是暮雪说的对,他不应该死去,至少现在不能死,天狐欠他师父一条命,他一定要拿回来。 “天狐,做一个交易吧。我为你保守你的秘密,你放了暮雪。” “秘密?”天狐冷笑,“我有什么秘密可以让你威胁?”话虽如此,他还是设了个隔音结界。 萧逸沉声道:“是你母亲的身份,在来的时候我把那个秘密写在信上留给了羽寒。他现在应该还没有看。” 暮雪惊道:“萧逸,你都知道了?” 萧逸点点头。阿智说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天狐的母亲不是那个所谓的神人最大部落的首领弈,而是人类之母女无。 所谓的神子应该是某个特定的神的孩子才能拥有的称呼,具有代表性,而联系阿智对于女无的推崇和敬重,再加上女无给神人带去了希望来看,只有她的孩子才能称为神子,那就是天狐。 不管是他的治愈能力还是复活能力,应该都是继承了女无的神力,天狐是真正的神子。 天狐寒声道:“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个女人吗?是,每个人都认为她有我这个儿子是她的耻辱,是她光辉事迹上的一个黑点,难道你觉得那个黑点会在乎是不是给她抹黑了吗?” 萧逸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你会的。因为你觉得你的母亲是你的耻辱。你恨她。” 天狐大笑:“如果你的母亲对你做了她对我做的事,你也会恨她的。”说着,他将暮雪推了出去。 “萧逸,你记住,我今天不杀你,不是因为约定,也不是因为你的威胁起了作用。而是我本来就不打算杀你。在今天死去不是我为你设计的结局。” 萧逸伸出胳膊揽住暮雪,眉目冷定:“你的命也请收好了,我一定会来取的,就在不久的将来。” 暮雪颦眉,不对劲,逸儿几乎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她的身上,倒像是站立不稳的样子,他……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 天狐做了个手势,小妖们阴沉沉地盯着两个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萧逸小声地说:“扶着我走,别回头。” 暮雪的心猛地沉了下来,她在嗓子眼恩了一声,装作害怕缩进了萧逸的怀里,背对着众人将脸埋进了萧逸的怀里,手也紧紧搂住了萧逸,实际上是撑着他往前走。 清光乖觉,不等萧逸召唤便来到了两个人的脚下,接了他们便一飞冲天,眨眼间离开了狐山上方。 到了安全地方以后,萧逸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倒了下去,恍恍惚惚中,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喊他逸儿。 不要喊我逸儿…… 不要喊…… 只有我的师父才能…… 暮雪说:“清光,快去贺药成那里,要快。” 萧逸的伤很重,一直没有醒过来,暮雪几乎要哭出来,紧紧地搂住他,就怕一松手他就永远也醒不过来。 萧逸眼睫毛颤动,剧痛之下也没有呻吟一声,紧抿着薄唇,只在痛得厉害的时候轻声呢喃了一句“师父”,然后再无他话。像是从那个称呼中获得了什么力量,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温情的笑容,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伤虽然重,可是都是皮肉伤,用过仙药之后没躺多久就好了,中间羽寒来探望过他一次。他说,那天的战斗引起了天象的异常,在暮雪跟萧逸离开狐山没多久,就有附近的修仙门派去看过了,结果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数万妖怪不知去向,简直就是邪了门了。 还说让萧逸好好养伤,别的事等他好了以后再说,还提醒他别忘了去参加天帝的宴会。 暮雪见了羽寒才想起萧逸威胁天狐的那档子事,忍不住笑:“萧逸,你真的给羽寒留了信,打算披露天狐的身世啊?” 萧逸的脸上闪过不自在:“没有。当时只是权宜之计,我是不得已。你不要学,知道吗?” 暮雪勉强止住笑意,郑重地点头:“知道了,我不会学的。”撒谎嘛,她很擅长的,不需要学。 很多时候,萧逸都默默地垂着眼,暮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宴会开始的那天,他突然说:“暮雪,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顿了顿,他补充道:“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他带着暮雪去了一个织娘那里。 他们去的时候,那位织娘正面对着霞光万丈的云海,从云海中抽出白云织到纺织机里,纺出的布匹五颜六色,如同霞衣。 暮雪恍然大悟,知道萧逸身上的衣服是谁做的了。天衣只有天上的人才能穿戴,除非位列仙班一般人是没有资格也没有途径获得的。但是如果在天上有认识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萧逸对暮雪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暮雪点点头,眼看着萧逸走到那个坐在纺车前的织娘旁边,俯身对她说了什么。 那个年轻的仙子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眼角有一颗堕泪痣,莹莹烁烁,看起来温婉动人,她一见萧逸眼泪就下来了,捂着嘴拉住萧逸的手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暮雪目瞪口呆,心想这又是萧逸惹的情债吗?却听到萧逸低声宽慰:“七姨,别哭了,您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傻孩子,即使你师父不在了,七姨也一样疼你啊,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看七姨?” 萧逸的眸子如同清澈的泉水,只是微笑,那个笑容甚至有些腼腆,似乎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不做任何辩解。 织娘又忍不住擦眼泪,声音哽咽:“你这孩子……” 萧逸轻拍着她的后背,面容无悲亦无喜,甚至在织娘看他的时候,轻轻地笑了笑,他不笑还好,一笑织娘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她抓住萧逸的手:“你为什么不哭啊?难过就哭出来啊,你这样憋在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萧逸想了想,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七姨,我遇到了一个女孩,跟我的师父长得一模一样。” 织娘惊喜:“真的?在哪见到的?怎么不带回来?你说她会不会,会不会是你师父的转世?” “七姨,你忘了吗?师父并非六道生灵,不入轮回的。而且,那个女孩跟天狐有着某种联系。我觉得,她不是师父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师父活着对他没有好处。不过,凡事皆有可能,我来也是想请您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师父。” 提起天狐,织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跟那家伙有关……我听说那家伙已经回来了。回头你跟我详细说说。那个女孩在哪呢?” 萧逸回头,示意暮雪过来:“她就在那边。” 织娘这才注意到暮雪,神情极度震惊,又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欣喜,看起来令人极为心酸,她回头问萧逸:“她……她是……” 萧逸垂眼:“七姨,她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女孩。” 闻言,织娘呆住了,她揉了揉眼睛,那个孩子气的动作由她做来柔美优雅,充满女性的魅力。 “你要是不说,我几乎就以为她是你的师父了,太像了。” 暮雪微笑:“是吗?每个人都这么说。” 果然像萧逸说的那样,织娘对暮雪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就将她让进屋说话去了。 第139章 前尘镜 织娘跟暮雪聊了很长时间,其中包括萧逸干过的糗事。说是在萧逸小时候,水印带他到她这里玩,织娘便做了些糕点放到桌子上招待他们。 两个人闲聊,萧逸站在旁边,因为水印刚才说了一句糕点的味道不错,他就记住了,在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萧逸磨磨蹭蹭地靠近糕点,飞快地拿起一块糕点,放到了水印旁边的碟子上,一会儿见两个人没有注意,就又拿了一块。等水印和织娘聊完天,发现碟子已经空了,而水印旁边的碟子上满满地放了一堆糕点。 织娘:“……这小鬼头,还真知道孝顺自己的师父,你把糕点都拿走了,七姨吃什么啊?” 萧逸害羞地将脸藏到师父的身后,不敢再露脸。水印也笑,虽然淡淡的,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的开心。 织娘逗他:“你干脆把两个碟子换换就行了,何必还要一块块拿呢?”两个碟子的花纹不一样,所以织娘猜测他估计是一块块拿的。还真是坚决。 同暮雪聊完之后,织娘跟萧逸单独会晤,她说:“这个孩子跟你师父的确像的出奇,七姨也说不出来她们的不同……至于她是不是你的师父,这事七姨也说不准。你若是真的想确定她是不是你的师父,七姨提议你去找葵斗女君。我听说她有一面前尘镜,是上古神物,可以照出所有人的过往,你可以借来一观。对了,正好她也要去天上赴宴,你可以去玉河桥等她。” 说到这她又开始担心萧逸,总觉得他的状况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好说:“你可要多来看看七姨啊,若是你也不来了,七姨可就真没什么盼头了。” 萧逸说:“好。” 织娘用一种长辈的殷殷语气劝导:“那个孩子的心眼也不错,你跟她在一起也好。答应七姨,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师父,都尝试着接受她,好不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找一个人陪陪你了。还有那么漫长的时光,要是还是孤身一人,你要怎么度过呢?” “七姨,这么多年了,您不也是孤身一人吗?” “七姨跟你不一样,七姨是要等一个人回来。” 萧逸微微笑了起来:“是啊,七姨夫知道你在等他,可是师父永远也不知道我在等她了。” 织娘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擦着眼泪说:“你呀,就是太死心眼了。难为那个孩子跟你的师父长得一模一样,跟她在一起不好吗?” 萧逸只是说:“她不一定是师父。” “你大了,你的事七姨也做不了主。但是切记,为你师父报仇的事不要着急,不可鲁莽。” “恩。” 离开织娘的住处后,暮雪忍不住问:“萧逸,她是谁?” “她是我师父的朋友,我小的时候,师父经常带我去她那里串门。” 暮雪:“……”是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带着萧逸去蹭饭来着,现在看来,她不仅蹭饭了,还蹭衣服了吧。 “七姨是给天后做衣服的织娘,她看上了一个小仙,那个小仙就是我的七姨夫。天后娘娘很喜欢七姨做的衣服,不愿意放她离开。后来师父帮她求情,天后娘娘便勉强同意先让七姨夫立功,等到功德圆满,便让他们夫妻二人团聚。” 暮雪茫然地说:“是这样啊。” “我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七姨做的,师父的也是。她现在还是每年给我和师父各做一件,如果师父回来了,就有很多新衣服可以穿了。” 暮雪勉强笑道:“是吗?” “是啊,七姨告诉我,要是你就是师父就好了。”萧逸深深地看着她,“我也是这么想的。” 暮雪抗议:“难道我不是你的师父,你和你七姨就不喜欢我了吗?” “不,”萧逸笑了,“就算你不是师父,我和七姨依然很喜欢你。”只是……难免会有遗憾吧…… 钧天进了大殿,请示:“主人,天上的宴会快要开始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天狐紧皱眉头,不知为何,在阿智那里看到的那幅画像让他很是介意。 很违和,那幅画像上的人的气质跟萧逸很不相符,萧逸一向克己谨慎,平静得不起波澜,而那个人却洒脱不羁,嬉笑怒骂全随心意。 “钧天,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以水灵的性子,风歌死于我手,她不杀我必不肯善罢甘休。可是不知怎么地,我的母亲竟然说服了她,让她忍住不杀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钧天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他思考。 天狐猛然坐直:“你去将卿卿喊进来。” 女妖进来以后,天狐划了一下,空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面容,他随意地问:“卿卿,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天狐捂着额头,嘴角浮现的一丁点冷笑简直令人齿寒。 女妖跟钧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果然如此。我的记忆被篡改过了。” 女妖一愣,躬身低头,掩去了神色间的异样。 她的这位主人果然不是能瞒得住的人,如果他直接让她将风歌的样貌画下来,而她有包庇之心,势必会找个别人替代。 可是他却将自己记忆中的人调出来让她指认,根本不给她糊弄的机会。 钧天不无惊恐地问:“主人?” “我在想,我的记忆力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天狐闭着眼睛,心中恨意翻腾。他称之为母亲的那个女人,对于人类有着出奇的慈爱之心,却不曾将温柔慈爱分给他半分。 母亲,也幸而你已经死了,否则我必杀你。 天狐睁开眼睛:“先不去天界宴会,我要先去找一面镜子。” “什么镜子?” “前尘镜。” 玉河桥。 暮雪呆在桥下的阴影里,望着各路神仙呼朋唤友地路过,忍不住问:“萧逸,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等一个人。” 暮雪哦了一声,聊天似的轻松地问:“萧逸,你有没有喜欢上我?” 萧逸顿了顿,低声道:“没有。” 暮雪反而笑了:“那就好。萧逸,现在我很庆幸你没有爱上我。那如果我离开你了,你会难过吗?” 萧逸的心突兀地疼了一下,他垂下眼睛,还是否认:“不会。” 暮雪凝视着他,微笑:“真好啊萧逸,我真为你高兴。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就放心了。”说完,她就开始看桥上经过的神仙。 萧逸突然道:“你要,离开我了吗?” 暮雪诧异:“当然不了,我只是问问。” 萧逸:“……” 正在此时,一位骑着白虎的女君带着随从招摇地从桥上过去了。 “殿下。” 那位女君从白虎上回头,冷淡地哦了一声:“是你啊,萧逸,多年不见。” 萧逸双手抱剑低头致礼:“有要事请殿下帮忙。” 女君像是地位尊贵,美貌而威严,抬起下巴说:“无妨。你于我有恩,你有事,我必竭尽己力。” 萧逸的脸上显出挣扎,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借用一下前尘镜。” 暮雪:“……”她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萧逸记忆力减退,所以需要借用前尘镜找回记忆了。那面镜子毫无疑问是给她用的啊喂。她该做什么表情好?惊讶吧,鬼才做的出来啊,她的身份要露馅了啊喂,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幸好女君马上说:“前尘镜不在我身上,我跟他分居的时候走的太匆忙,所以把镜子落在他宫里了。今日他要赴宴,肯定会回仙宫更衣,你去他宫里要吧,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说完,她骑着白虎风驰电掣地飞远了。 萧逸:“……”好像有些不妙啊。 暮雪也觉得非常的不妙,她故作不知地问:“萧逸,我们这是去哪啊?” “白虎仙君的仙宫。”罕见的出现了踌躇的神情,萧逸低声道:“到了那不要到处乱看,最好不要跟他对视……” 暮雪不明所以:“为什么不能跟他对视?” 萧逸为难地颦眉。他吞吞吐吐的叮嘱是因为要见的人的花心的名声远扬三界,从女仙到女妖,但凡是他看上的没有他追不到的,怕暮雪阅历浅吃亏,所以忍不住提点了一下,提点完觉得背后议论他人有失厚道,一时间有些狼狈。 说话间,白虎仙君的住处已经到了。暮雪远远地看到白云的尽头一座恢弘的仙宫顶天而座,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霓裳仙女穿梭其中,更有金甲将士来回巡逻,气势盛大,显然白虎仙君位高权重。 暮雪回过头刚想对萧逸说些什么,他们的身后就移来了一个浩浩荡荡的仪仗。朱旗蔽空,宝盖加顶,天兵开道,仙女手持明扇侍立,正中的仙君斜斜地倚在座位上,细眉长目,似笑非笑,却没一个正形。。 暮雪只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她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自然是见怪不怪了。 萧逸看了看暮雪的反应,松了口气,抱剑躬身道:“白虎仙君。” 仙君的目光扫过萧逸,脸上闪过一丝冷意,抬手让车辇停下,他瞬间又恢复了似笑非笑:“这位是?” 萧逸说:“昆仑宗萧逸,此次前来,想借前尘镜一观。” 白虎仙君恍然大悟,手搭在坐辇的扶手上,漫不经心居高临下地看下来:“昆仑萧逸?我想起来了,就是百年前化解了三界浩劫的那位,久仰久仰。承蒙阁下看得起,我这小小前尘镜借给你倒也无妨,只是……” 暮雪有些奇怪,转过头来盯着白虎仙君,心想他怎么阴阳怪气的,好像萧逸抢了他的夫人似的。 白虎仙君眉眼含笑:“你身边的这位女子生的很是不错,我想请她到我的仙宫住上两天,你看怎么样?” 暮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仙君似乎对萧逸抱有某种敌意,莫非萧逸真的抢过他的夫人? 萧逸平静地说:“她还小,礼仪不通,恐怕唐突了仙君,还是算了吧。前尘镜的事情还请通融一下。” 白虎仙君摆摆手:“回宫!” 一行人经过他们扬长而去,萧逸默默地低着头,依然毕恭毕敬。 暮雪彻底放下了心:“我们去赴宴吧,快要来不及了。” 萧逸看了看仪仗后弥漫的白雾:“好。” 两个人正要御剑,一个仙子突然现身:“请留步。” 原来是白虎仙君身后的一位侍女,她款款上前,风姿袅娜:“我家仙君让转呈姑娘一样东西。” 暮雪诧异:“可是我不认识他啊。” 侍女掩嘴而笑:“姑娘说笑了。姑娘漂亮出众,我家星君很是倾慕,所以特意吩咐让我送来此物。” 暮雪漫不经心地接过礼物:“是吗?” 侍女又是一笑,腾云而去。 萧逸沉默了一下,突然说:“白虎仙君有夫人了。” 暮雪:“啊?” “就是方才那位女君。” 暮雪一头雾水:“哦。” 萧逸:“……我们走吧。” 飞了一段,暮雪突然将白虎仙君送给她的那个檀木香盒递到萧逸的面前:“对了,这个你处置吧。我拿着不方便。” 萧逸:“我是怕你吃亏……” 暮雪轻笑:“我知道,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你怕我年纪轻被那个人给骗了,所以特意提点我,没错吧?给,拿着。” 萧逸讪讪地拿过木盒,又想张口,却听暮雪说:“对了,萧逸,我不能露面的吧,神仙里是不是有认识你师父的人?” 萧逸一想也是啊,用法术什么的肯定会被人议论,再说这是正式场合,用幻术遮掩也不太礼貌。 “要是有面纱就好了。不是有仙子长得太漂亮了,所以必须戴上面纱才能防止围观吗?戴上面纱就不突兀了。对了,萧逸,你打开那个盒子,看看里面是什么?” 萧逸依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层薄薄的鲛纱,上面缀着细小的珍珠,不奢华却精美典雅。 暮雪笑了:“那位仙君还真是贴心啊,难怪那么多仙子喜欢他。” 萧逸的心里却很不舒服,那位仙君什么时候见过师父?师父都去了百年了他还念念不忘…… 转念又为自己感到羞愧,他的师父好歹也参加过天界的宴会,被人认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萧逸,好看么?” 暮雪已经戴上了那个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美得出奇的眼睛,悠远而深如潭水,似乎要将人的灵魂也吸进去。 萧逸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好看。” 是他见过最美的风景,美到他走了那么远的路,看了那么远的人都忘不了…… 第140章 天庭宴会 “哎?前面不是那位女君吗?她好像在等你。” 果然,宴会的入口,那位女君的螓首微动,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看到萧逸,那位女君问:“萧逸,可借到前尘镜了吗?”原来她担心萧逸受到为难,所以特意在宴会入口等他。 暮雪不由得微笑,这位女君看起来高傲威严不可接近,其实心地挺好。她应该是久居上位广受尊奉惯了,所以身上不自觉地带有那种沉沉的威压,是真的具有权威的女君才有的气势,在女仙中倒有些另类。 萧逸弯腰:“劳殿下牵挂,仙君诸事冗杂,我便没有去打扰……” 女君冷声道:“他有什么好忙的?又忙着给哪位女仙献殷勤去了吧。这事你不用管了,回头我跟他要。” 说着,转身入了宴会。 “还有,以后不要喊我殿下,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了。我把你当朋友,难道你还要跟我客套生疏吗?” 萧逸:“……哦,湘眉。” 自有仙童领他们入宴,刚进入会场,羽寒就站了起来,拼命地冲萧逸跟暮雪招手。 萧逸跟葵斗女君说了两句,便带着暮雪过去落座了,令他们意外的是,慕辰竟然也来了,他坐在这不说话倒也挺像回事,至少比羽寒更像是东白掌教。 “你们怎么才来?陛下都快来了。幸好我给你们占了位,不然你们就没地方坐了。” 暮雪怔了怔:“大师兄,你也来了啊。” 慕辰眼皮子都没抬,显然懒得搭理她这句废话。 羽寒忍不住诉苦:“是啊,一大早就把我捞起来说是要来参加这个宴会,带他来了吧又没个好脸色,也不知道他来到底是想干嘛……” 说到这里他狐疑地说:“臭小子,你方才一直在往入口看,该不会是在找暮雪吧?” 慕辰沉默了一下:“……不是。” 暮雪没往心里去,而是转过头去看台下。那里,妍丽曼妙的仙子迎风起舞,一舞动山河。不同于女妖妩媚勾魂的舞蹈,她们的舞姿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一片祥和喜乐,似乎再无烦忧。 但是场上的其他人可就没有她那份淡定劲了,天狐回来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三界,神仙们人心惶惶,都面色惊慌地在窃窃私语,生怕下一刻天狐便带着万妖出现,重演百年前的惨剧。 然而宴会的主人迟迟没有入场。 “陛下怎么还没出来?” “有事耽搁了。据说东海之上出现了一个漩涡,黑洞洞的,一夜之间,东海的水少了一个湖的水量,龙王都快愁死了。这不,急匆匆上天来禀报陛下。陛下估计是被拖住了,所以一时间出不来吧。” “东海的水平面都开始下降了,那个无底洞得有多大啊。” “这个谁知道,不过各路神仙都神通广大的,还惧它一个小小的黑洞吗?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天狐吧,那个黑洞不会就是他搞出来的吧。” “这个也说不定,要不黑洞怎么跟他一起出现了呢?” 暮雪猛地转过头去,脸色一下子冰冷如霜。她刚想起身往那个桌子去,就被慕辰按住了手。 “你干什么去?” 暮雪堆出个笑脸:“我听他们说的事很有趣,就想过去打听打听。” 慕辰合了合眼:“老实坐着。” 萧逸也诧异地回过头:“那桌坐的是各位星君,不便惊扰,而且陛下就快来了。你若是想知道什么,等宴席散了,我帮你问问好不好?” 暮雪只好缓缓地坐了回去:“哦,我知道了。” 萧逸将一个玉瓶拿到她的面前,给她斟上:“这是百花酿,酒味儿很淡,比较适合你饮用。” 暮雪像是受到了惊吓,呆呆地看着他,仔细看的话,她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萧逸一愣,问:“怎么了?” 暮雪的手抚上了他的脸,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萧逸,温柔得令人心碎。 萧逸握住她的手,微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羽寒受不了地移开目光:“我说,你们就算想亲热也换个地方行不?当我们不存在吗?” 慕辰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低头喝酒。 暮雪如同大梦初醒,从萧逸的脸上收回手,尴尬:“我……”我只是没有预料到离别来的如此之快…… 萧逸颦眉:“暮雪?” 暮雪歪歪头,笑了:“没事,我只是觉得萧逸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我都舍不得离开了…… “又说些孩子话。”他摸了摸暮雪的头,“暮雪,如果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我都会去做。所以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原来他还是看出来了吗?自己的恐惧……暮雪自嘲地笑:“因为我跟你师父相似?”不过,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恐惧的是离开你…… 萧逸顿了顿,那一瞬间他的神情极其复杂,他低声道:“不,因为你是暮雪。” 暮雪支着额头:“也对,忘了你的老好人的性格了。那,萧逸大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呢?” “你说。” “神界之门还会再次打开,整个三界只有你能进去了,因为你有神格。答应我,这一次,不要再耽搁了,进去吧。” “你怎么知道?” “我帮你问过阿智了啊。怎么,你不肯?”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先不说血仇未报,单单是这个大陆上还有他牵挂的人,他就不能离开。 暮雪苦笑,果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啊…… 萧逸悄悄地看了暮雪一眼:而且,你希望我离开吗? 刚好羽寒喊他,他就转过去跟羽寒继续商量事情了。 羽寒抓紧时间给萧逸普及关于天帝的情况:“新任天帝一直跟着武德圣君学艺,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他经历三千劫难而成真身……天狐横行的时候老天帝也没有让他出山,怕自己有个好歹也有人继位……对天狐不以为然,当然,在某一方面这对我们很有利,至少他不害怕天狐……” 正说着,天帝已经在众仙人的簇拥下入了场,不同于诸位仙家如丧考妣的样子,天帝神采飞扬,有着新官上任的意气风发。 “诸位爱卿不必拘谨,今日请诸位来,正如请贴上所说,是为了斗宝,还请众仙卿不要藏私,而是要贡献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才好。另外还有一件事值得庆祝,那就是我们的昆仑宗主萧逸云游归来了。” 全场哗然,所有的神仙都向东白这桌望过来,毕竟萧逸跟羽寒交好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慕辰突然笑了一下,他的脸部线条异常冷峻,笑的时候也不见柔和,反而讽刺意味十足。 萧逸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慕辰挑衅地问:“你不问问我在笑什么吗?” 萧逸不动声色地说:“您要是想说,我还是愿意洗耳恭听的。” 慕辰却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羽寒当头就是一拳,被慕辰偏头避开了。 “臭小子,你笑什么?说多少次了,你是晚辈,怎么一点儿礼数都不知道?”羽寒快气炸了,这是他的徒弟还是他大爷啊,竟然可以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真是欠揍。 慕辰说:“萧宗主这是被人当枪使了。也难怪,当年诛杀天狐的好枪,不使白不使。” 羽寒一愣,随机若有所思。 天帝微笑着注视着场下的骚乱,继续道:“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天狐没有死,大陆上灾难又起,不过诸位不要怕,因为昆仑宗主已经回来了。” 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萧逸的时候,诸位神仙都像是吃了定心丸,心神稍定,觉得总算是找到主心骨了:只要有萧逸在,天就不会塌,就算塌了也有他顶着嘛。 萧逸起身:“陛下过誉。” “我听说前几日宗主跟天狐交过手,而随后天狐便消失了,一定是宗主赢了,所以天狐害怕得不敢出现了吧?” 萧逸想了想,坦然:“我输了,差点儿没命。” 全场皆静。 萧逸继续说:“天狐的实力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就算再打一次,我也不一定能胜他。” 众仙再也顾不上这是什么场合,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这还怎么打?” “连昆仑宗主都败了,天下还有谁能阻止天狐?” “难道三界真的要灭亡了吗?” 天帝笑道:“宗主这话未免过谦,那天狐即使没死,想必也受了重伤吧,不然的话也不会不出来了吧?” 萧逸摇摇头:“不,他几乎毫发未伤。” 意识到萧逸不是在开玩笑,众仙家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恐惧之色。 暮雪颦眉,也许是她多想了,只是天帝当众这样问,依萧逸的性格,势必会承认败局,这无疑会使萧逸威望大降。如果天帝是为了立威,那么这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慕辰冷笑:“看来我也料错了。天帝是想自己找把枪使呢。” 所有的神仙都坐着,只有萧逸站着回天帝的话。他承认自己的失败之后,神仙们的眼光失望惊讶鄙视的也有,可是萧逸的目光还是沉静的,无悲亦无喜,是一片深沉无波的大海,里面藏了璀璨的星星,漆黑而明亮。 暮雪担忧地扯了扯他,却见他低头抚慰地一笑,便也放下了心,知道他没有将荣辱放在心上。 羽寒禀告:“陛下,这事日后再议吧,那天的情形容臣稍后陈述详情。蓬莱岛主已经发过召集令,商议大计。今日既然是斗宝会,那还是按照原计划,开始斗宝吧。” 天帝笑道:“爱卿所言极是,既然如此,那么,斗宝会正式开始。” 被这事一闹,谁还关心斗宝会啊,神仙们都在惨淡地议论着天狐的事情,要不是宴会不能随便离席,估计萧逸早就被围起来了。 暮雪坐的离萧逸近了些:“萧逸,你没事吧?” 萧逸笑道:“我会有什么事?” 羽寒脸色微沉:“陛下今日是什么意思?他若是真的关心那一战的结果,不能私底下找我询问一下吗?” 萧逸忍俊不禁:“也许陛下对我太信任了吧。” “信任?你昆仑宗连个名义上的仙臣都不愿意领,陛下要是放心就有鬼了。这般可好,天狐还没有正式露面呢,众仙便已经被吓破胆了,这还怎么打?干脆全部投降算了。” 慕辰丝毫不给羽寒面子的又笑了一声:“师父,你若是害怕,可以将掌教之位传给我,我替你打天狐,怎么样?” “兔崽子,就算师父不行了,我也不传给你,传给慕宁。你除了给师父添乱,还会干什么?” 慕辰拿仙酿沾沾唇,唇色红润:“打架。” 羽寒很想掀桌子。 暮雪摇摇头:“大师兄,你这样是不对的。” 羽寒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然会为自己说话。 “你要是把掌教气死了,慕宁直接就是掌教了,你就没机会当掌教了。” 慕辰竟然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也是。” 羽寒:“……”他要把这两个兔崽子逐出师门。 萧逸责备地看着暮雪,轻轻摇头。 暮雪还是比较听他的话的,顿时老实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羽寒道:“慕辰,平日里也没见你对掌教之位表现出什么兴趣,怎么突然想当掌教了?” 慕辰瞥了他一眼:“等我当了掌教,就可以想打谁就打谁,也没人管我了。” 羽寒:“……去去去,有本事你去杀了天狐,这个掌教的位置我立刻让给你。” 慕辰嗤笑:“这有何难?” 暮雪立刻说:“我相信你,大师兄,你一定可以的。” “那你相信我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随之,那个人在暮雪的身旁坐了下来。 暮雪回头,发现是那位白虎仙君。 “面纱好用吗?” 虽然问着暮雪,但是他的目光却看向了对面,那里坐着葵斗女君,因为担心萧逸,她向这边张望,却看到白虎仙君向她得意地笑了笑。 葵斗女君抬起下巴,故作不屑地转过了脸,然后嘎嘣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暮雪忍俊不禁,低声道:“你这样会将她越推越远的。” 白虎仙君的笑容凝固了:“就算我不推,她也已经离我很远了。” 慕辰冷不丁一个风刃从桌布下穿了过来。 白虎仙君狼狈闪开,总算想起来为什么东白这一桌周围空出来一片了,因为有这个好战分子在啊。 这一幕恰好被葵斗女君看到,这下子,换成她开心了。 “你干什么?”白虎仙君怒道。 “滚。” 白虎仙君:“……羽掌教,你的这个弟子多大年纪来着?” 羽寒面无表情地说:“他今年不足一百岁,年轻不懂事,仙君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暮雪天真无邪地说:“对啊,大师兄还小,仙君你活了几万岁,想必心胸开阔远胜吾等,对吧?” 白虎仙君:“……”抓狂啊,这一桌都是些什么人。 萧逸笑了笑:“仙君要是不介意,我旁边的位置可以留给你。” 白虎仙君神色复杂:“我要是你,就尽快离开这里。”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宴会。 这时,一个仙人突然离席:“陛下,臣有一事想请陛下做主。” 天帝正看着一个仙人展示他的法宝,那是一个泛着红光的斗,据说可以盛得下九座城,乃是上古神物,听完那个仙人的话,他兴致盎然地抬手:“说吧。” “臣想状告一个人。” “告谁?” “昆仑宗萧逸。” 霎时间,萧逸又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第141章 不伦 天帝吃惊地坐正:“黄鸿爱卿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人人皆知昆仑宗主生性慈悲,德品高尚,几乎称得上是完美的人,你怎么能控告他呢?” 羽寒怒得想拍桌子。就算他再迟钝,也看出来天帝有意拿萧逸开刀了,不管声望还是昆仑宗不服教化来看,萧逸都是最好的人选。 那个小仙此话一出,东海龙太子第一个跳出来了:“放你娘……”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龙王捂住嘴拖回去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别给我添乱子了。” 葵斗女君也冷冷地发话了:“黄鸿仙人,若是你状告不属实,本君同样会治你的罪,话可要想好了再说。” 南岳之君颦眉摇头,看样子也不打算袖手旁观。 仙人中间也有拥戴萧逸的,闻言对黄鸿亦是冷眼相向。 那黄鸿仙人素日里严于律己,嫉恶如仇,虽说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的耿直也是众所周知的。 此刻他丝毫不畏惧葵斗女君的地位,义愤填膺地说:“劳女君提点,黄鸿既然敢站出来,那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昆仑宗主,我对你也是诸般敬仰,认为你小小年纪但是沉稳有度,人品高尚无可指摘,但是……自从知道了你对你师父的龌龊心思,我就觉得不能再忍了。你们……你们师徒苟且腌臜之事还想瞒着众人到什么时候?” 萧逸缓慢但清晰地说:“黄鸿仙人,说话可要讲求真凭实据。” 黄鸿仙人气愤地说:“你还要证据?你旁边的那个少女,你敢不敢让她摘下面纱?百年前你师父假死,企图瞒天过海,同你厮混在一起,所以天象才没有任何变化,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你们师徒以为百年刚过,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吗?竟然还敢公然露面,亲狎无间,真当我们都瞎了不成?” “你这一百多年不知所踪,难道不是跟你的师父双宿双飞去了?” 天帝皱眉:“哦?竟然有这种事?” “水印大师,你可敢摘下面纱让我们看看你的模样?” 暮雪似笑非笑地看着黄鸿仙人,既没有摘下面纱,也没有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萧逸亦是同样的反应。 羽寒阴阳怪调地开口了:“照您这么说,我们东白也是同谋了?暮雪可是从我们东白出去的。哎呦,她在我们东白长到那么大,我第一次知道她还可以是昆仑宗主呢。”当年他发现暮雪的冰块后,并没有禀报天庭,而是打算等萧逸回来,交给他处置。这一点其他门派也有所耳闻,只是未经证实。在剿杀天狐的行动中,东白出力最多,又是领头的,其他门派自然无异议,反正出了事由东白兜着。想不到却成了窝藏假死的水印,帮助师徒二人行不齿之事的帮凶了。 “是。”黄鸿仙人一梗脖子,做出不畏强权的凛然来,“你们做的还不许我说的吗?不仅如此,我还怀疑水印同天狐有勾结。” 暮雪挑挑眉:“哦?” 葵斗女君忿然而起:“陛下,宗主的高尚众所周知,黄鸿老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的这无凭无据的话,前来诋毁宗主。陛下,您怎么能让这是非不分的糊涂东西往宗主的身上泼脏水呢?” 天帝和气地说:“女君,朕知道你与萧逸交好,但是黄鸿爱卿所说是否属实,至少也要等他说完才能鉴定吧。” 女君剩下的话被天帝一句与萧逸交好堵回去了,只好恨恨坐下。 黄鸿继续怒斥暮雪:“那天狐残暴无良,为何独独对你宽容有加,还非要遵守跟你的那个什么约定。为何在你死后天狐便一败涂地?就因为你们是一伙的,所以在天狐最肆虐的时候,你反而闭门不出。你的徒弟假作杀死了天狐,帮助他逃过天下人的追杀,所以才有了天狐死而复生之事。你们师徒这假仁假义之人,才应该被天诛。陛下,还请您公正捉拿这两个……哦—” 他的话被撞回了肚子里,一个透明的拳头直接让他飞过了众仙人的头顶,趴在了地上,那声长长的呻吟跌宕起伏,十分动听。 慕辰对萧逸说:“既然你不方便出手,我就替你出出这口恶气吧。”说着他就想向黄鸿飞去,却被萧逸拦住了。 从侧面看,萧逸的眼睫毛一根一根历历分明,长的出奇,他冷静地开口:“暮雪,你将面纱揭下来让他们看看。” 暮雪微微一笑,抬手将面纱揭了下来。 场上炸了锅一般的乱。 黄鸿仙人咳嗽两声:“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大家看到了吗?她就是水印啊咳咳,她违背天理伦常和弟子在一起,无耻不尊,有违天道,该死……” 一个仙人阴阳怪调地开口了:“师徒*?真是荒唐,水印大师是在哪教的徒弟?床上吗?真是不知羞耻……”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萧逸收回指着那个仙人的手指,愠怒:“暮雪的确跟师父容貌一样,但是除此之外,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就是师父。我早就说过,说话要讲求真凭实据,您说的事实全是凭借一己猜测,更辱及我逝去的师父,我萧逸但凡有一口气在,便与你势不两立。” 其他人听黄鸿说的太离谱,也开始劝他,大概是天狐能够回来一定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他的实力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集体上也打不过人家,总不会也跟天狐是一伙的吧?您老还是洗洗睡吧。 黄鸿仙人死死地盯着萧逸:“那么,你敢不敢以心魔发誓,发誓你对你的师父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只有弟子对师父的孺慕之情?如违誓便走火入魔,嗜杀成性,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心魔誓,这个誓言只要发出必会应验,若是有违誓言,发誓之人便会心魔横生,堕入魔道,六亲不认满心杀戮,再也拉不回正道,所以没有人敢拿这个誓言开玩笑。 这次连羽寒都怒了:“妈的这个老不死的,我去干掉他。”萧逸若是发了肯定会入魔,若是不发,黄鸿仙人方才指控的那些只怕也不好辩驳,这个糟老头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跑过来颠倒黑白? “当然,你也可以不发。殿下,”黄鸿仙人转向葵斗女君,“我听闻你有一方前尘镜,可以照出所有人的过往,我想请这位暮雪姑娘照一下镜子,看看她跟水印大师是不是同一个人。” 葵斗女君无疑是想帮萧逸的,她看向萧逸,想探询萧逸的意见,却见他摇了摇头,便站起来说:“前尘镜在白虎仙君那,他已经离席了。” “这还不容易,派一个人去拿也就是了,我相信白虎仙君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葵斗女君恼怒地召来一个天兵,吩咐:“你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跟仙君说说,他必会明事理地做出选择的,去吧。” 黄鸿仙人继续道:“还有,我也想请这位暮雪姑娘发一个心魔誓,发誓自己与天狐没有任何瓜葛,当年闭门不应战天狐也没有任何私心。” 萧逸眯起眼睛看着他:“这话是谁教您说的?”黄鸿仙人逼他们发的誓言一句话一个圈套,是天狐的手笔无疑,至少跟他脱不了干系。 暮雪颦眉,飞快地思考,思索背后主使人此行的目的。 黄鸿仙人大怒:“萧逸,你跟他沆瀣一气,并不代表我也是。”这事跟天狐有什么关系?这是天帝请求他做的事,请求他当众揭穿昆仑宗的伤风败俗的事情,以正天理。他听完以后也是无比震惊,所以气怒攻心地讨伐这对不知羞耻的男女。 暮雪蓦然想通了什么,脱口:“萧逸。”然而已经晚了,因为萧逸沉静地说:“我不能发那个心魔誓。” 众仙家当即哗变。 道德仙君第一个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萧逸,莫非你对你的师父真的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暮雪焦急地大喝:“萧逸,住口。” 萧逸转过头看着她,含着微微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说:“是的,我爱她。但是师父与我并无私情,诸位不要忘了,她没有心,不可能爱上我。” 即使没有看到天狐,萧逸也仿佛看到了他嘴角的上挑的笑意。 师父可能是天狐的姨母,这是不争的事实,说出来只会让众人更加地怀疑师父。暮雪不能发那个心魔誓,即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了誓言,心魔誓也会应验。如果她真的是师父…… 天狐料准了他的心思,他不敢让她冒险的,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既然天狐想让他当众承认他对师父的不堪心思,想让他身败名裂,为众人所唾弃,他就满足他吧,只求师父的名声无损,这也是他唯一的要求了。 暮雪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萧逸,她看着他嘴角的温柔笑意,看着他当众承认了自己不被世人所容的爱恋,无怨无悔,即使受尽歧视鄙夷的目光。 “萧逸,你这是疯了不成?”暮雪颓然地坐回凳子上,心里细密的疼痛。这才是天狐的真正目的,他想要萧逸身败名裂。 羽寒急道:“萧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逸的声音依然是沉稳的,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诸位,师父她已经死了,为天狐所害,这一点羽寒可以作证,虽然他是我的好友,但是还请诸位相信我一次。至于这位黄鸿仙人所说的勾结天狐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师父跟天狐有不共戴天之仇,污蔑她跟天狐沆瀣一气简直是可笑。对此,我可以发心魔誓。” 羽寒怒道:“我也可以发心魔誓。我亲眼看着水印大师死了。” 南岳之君也出列证言:“爷爷曾当众否认暮雪姑娘就是姑姑。” 萧逸疲倦地说:“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议论声这才小了下去,比起方才那个颠覆他们世界毁灭他们三观的消息,萧逸说的显然更能让他们接受一些。而萧逸对自己师父的惊世骇俗的感情反而让他们觉得说得通,因为哪有师父死了弟子那样伤心的,就算是情人,也不过如此了。 正在此时,前去取前尘镜的天兵回来禀报了:“仙君说,前尘镜丢了,不知去向。” 葵斗女君松了一口气,她冷冷地说:“我相信萧逸所说的话。萧逸有什么错?他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师父,昆仑宗并无门规规定弟子不准爱上师父,你这个外人凭什么对人家指手画脚?” 黄鸿仙人大声道:“萧逸,你知道爱上你的师父意味着什么吗?” 萧逸淡淡地微笑。他当然知道爱上师父意味着什么,当初南岳老人因为天书的预兆,欲除他而后快,是因为杀师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大罪,那么爱上师父比那件事一样严重,整个昆仑派都会因此披上恶名,如果说杀师在水印的强硬周旋下还有转圜之地,那么他爱上师父天理不容,为万人唾骂。 黄鸿仙人道:“师者,父者也,爱上自己的父母有违天伦,不合常情,只有畜生才会无视天纲伦常。” 暮雪寒声问:“何为天理?何为伦常?阴阳相和,衍生万物,这才是天理。萧逸跟他师父并无血缘关系,即使相爱又违反什么天理伦常了?只要不妨碍他人,无愧于天地,就算萧逸跟他师父在一起,你们谁又有资格说一个不字。” 羽寒第一个啪啪鼓掌:“说得好。小暮雪。” 葵斗女君附和:“正是此理。” 所有人都被他们的无耻惊呆了。然而纵然羽寒他们再力挺萧逸,也无法改变众仙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萧逸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处境。 离经叛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黄鸿仙人摇摇头:“自古以来,师父作为长辈,传授弟子知识,引导弟子的品行。弟子尊敬师长,给予自己的仰慕和孝顺,这才是上天赋予师徒这一关系的神圣职责,如若这之间有了私情,那师长教导弟子成材的苦心成了什么样子?弟子对师父的敬仰和敬重又在何处?不管你们怎么说,萧逸对水印大师的感情都亵渎了他们师徒的授业恩情。” 不少仙人都点头赞同。 不等暮雪再开口,天帝叹息:“黄鸿仙人你太鲁莽了,未经证实的事情便指控,实在是对逝去的水印大师不敬啊。仅此一条,我便可以将你治罪。” “微臣对水印大师的确有诸多不敬,自甘领罚,愿被流放寒冰深渊,以赎罪孽。” 暮雪听到这句话便觉的不好,他们饶恕的话里丝毫未提及逸儿,这是要…… 果然,只听天帝话锋一转:“朕主持公正,维护天道,自是不忘自己的职责。你的指控虽然有一部分不对,但是剩下的嘛还是成立的,所以萧宗主—” 第142章 分道扬镳 “你虽不是我的臣子,但是亦属三界子民,喜欢自己的师父,法理不容,朕虽欣赏你,却不能包庇你啊。” 羽寒急了:“陛下,萧逸喜欢自己的师父这是犯了哪条天理?哪条天规?他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爱卿此言差矣,这不合常理的感情罔顾礼法,有悖伦常,放在哪门哪派不是剔除仙骨,被贬下凡?萧逸虽然属于昆仑宗,但是他门派中只有他一人,朕说不得只有代为执行处罚了。萧逸虽不是我的臣子,总归是我的子民……” 葵斗女君又惊又怒:“陛下!” 暮雪突然站起身,拉了萧逸就走。 萧逸怔了怔:“暮雪?”他可以挣脱她的手的,却在她柔弱的力道下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向前,似乎又回到了被师父牵着往前走的时候。 暮雪头也不回:“萧逸,我们走。” 天帝的面子当众被扫落,当即大怒:“大胆!给我拦住他们!” 金甲天兵持枪倒是听话地往上冲,结果被萧逸一剑放倒了。 天帝气的直哆嗦:“羽寒?” 羽寒恩了一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你们东白这是反了不成?众位仙家,你们有谁出面,给我拿下那两个逆贼?” 神仙们面面相觑,最后蓬莱岛主出面了:“陛下,现在天狐出世,三界危难,大敌当前,就算要处罚萧宗主,也请等到浩劫过去吧……” 天帝道:“主持正义,涤尽污秽不正之气,不分时间场合,你们竟然因为畏惧天狐而姑息罪恶,将来是不是也肯为了更为强大的邪恶而向天狐俯首称臣?” 方才神仙们鼓足勇气提议也是因为羽寒的公然违抗,如今见天帝动怒,不由得有些发憷,毕竟他是君,所以有的神仙已经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拿出各式法宝,准备去追萧逸了。 “追什么追?都给我坐好了。” 天帝不可置信地说:“爷爷?” 进来的人正是老天帝,执掌了天庭千万年,他的外貌已经呈现出垂垂老态,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他大限将至的迹象。他会越来越衰弱,直到死亡的那天。 “发生了什么事?” “是昆仑宗主萧逸,他不知廉耻地爱上了自己的师父,人神共愤,所以我决定处罚他,但是他逃了……不过没关系,他这是与三界为敌,接下来,他就等着神仙们不停地追杀吧……” 老天帝不停地点头,然后一巴掌打得天帝转了几圈。 天帝捂着脸:“爷爷你竟然打我?”他的父母先后为化解天地大劫消散,他的爷爷便将他作为储君培养,说他是未来的三界主宰,别说人前,人后虽然对他严格教导,也从来没有动过他一个指头。将位置传给他后,他的爷爷更是从不干涉他的决定,因为事关他的威严面子,以及位子做的安稳与否,老天帝是明智的人。 老天帝让身后的侍者走上前,给天帝展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尊小小的女神像,是女无大神的,她低眉垂目,神色悲悯,只是如今,她的双眼下流下了两行血泪。 “神像血泪,女无大神显灵了?这怎么可能。” 老天帝说:“就在方才,所有的女无神像都流下了血泪。天帝失德,女无示警,孽子,你还不明白吗?你做错了。” “笑话,一个早已不现身的古神即使流下血泪又如何?我才是三界主宰,至高的存在,难道我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不成?” 老天帝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你以为你现在的安生日子是谁换来的?是她带领神人们全部牺牲才换来了我们的一线生机!你太令我失望了……传位传私,是我不对。我本想慢慢教导你的,可惜没时间了。”身为三界主宰,势必要有一颗包容以及开阔的眼界,如果拘泥于自身的权势,在大难当头之前,只想着如何巩固自己的势力,坐稳自己的位置,那么,他绝对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更何况,他的手段稚嫩明显得可笑。即使挂着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饰不了他的贪婪的嘴脸。 老天帝毕竟刚退位不久,势力根基尚在,所以当他捋了孙子的王冠,将他赶下帝位,也没有遭到太大的反对。 老天帝宣布:“我立刻派人去地府跟地王联系,商量共同讨伐天狐一事,各门派掌门按原计划在蓬莱聚首。你们只管备战,我和地王坐镇后方。我有预感,这一次劫难度不过去便是生灵尽灭。我们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暮雪拉着萧逸走出很远,追兵们也没有跟上来,萧逸为了迁就暮雪的身高,需要微微俯身,但是暮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忍住没有打扰她。 走到仙界通往人间的台阶上,暮雪突然一震,僵在了原地。 在仙界之门正对面的虚无缥缈的云上,女无的发着光的形象若隐若现,同老天帝看到的一样,她的眼下正流下曰曰的鲜血来。 “暮雪?” 暮雪恍若未闻。霎时间,大姐的话又回响在她的耳边。 “我看到你们有一劫难,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施了神术,可以帮你们化解。到时候灾难征象会开始,神界之门也会如期打开,你们不要错过了进入神域的最后的机会。” 萧逸怔了怔:“暮雪,怎么了?” “萧逸,看到女无大神头顶的光柱了吗?” “看到了啊。” “神界之门已经开了。沿着光柱往上飞就能抵达神界,求你了,离开这里不好吗?三界的兴衰跟你都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呢?你不属于这里呀。” 萧逸疑惑:“暮雪,你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恐惧的情绪侵入了眼前的女子,将她的从容淡定击碎,只剩下了绝望和黑暗。 “快去啊。再不去通道又会关闭了。我答应你,你在意的人和东西我都会帮你守护,这还不够吗?” 萧逸笑着摇头:“不,我在意的人和事物我会亲自保护,包括你。” 暮雪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也包括……我吗?” 萧逸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当然包括你了。暮雪,我不知道你在恐惧什么,但是我愿意跟你一起分担,相信我好吗?” 暮雪摇头:“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求你了,你上去好不好?哪怕你以后想我们了再下来看看我们呢?天狐一定会死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她感到很绝望,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说服萧逸前往神界,意识到萧逸不会对接下来的灾难袖手旁观,意识到他很可能……会死……可是她努力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他活下去,想让他呆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会笑会哭,活生生的,温暖的,无忧亦无虑……那样,她才能没有牵挂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萧逸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暮雪,我放不下你。” 暮雪的眼睛突然空洞了起来。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远去,只有远古的风声远远近近而来,寂寥而空旷。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在不知不觉中便被你吸引,无法抗拒……” 她就像是一个危险的漩涡,他努力不让自己靠近,不让自己陷进去,挣扎着不让自己被卷进去,所以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可以爱上她,不可以……可是他终究还是被汹涌的浓烈的情感淹没了,无法挣扎,无法呼吸,只能放弃所有抵抗,任心被它塞得满满的…… “你一直想要教会我爱一个人的能力,其实不需要,因为爱是本能。”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感情找到了一个缺口,欣喜若狂地奔流出来,在他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浮跃。 “我设想了一下你离开我的情形,然后我发现自己无法忍受。”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如同罂粟,让他昏昏沉沉无力自拔。 他已经不愿意想她是不是师父,也不愿意想自己爱的是谁,他只知道他不想离开她,少看她一眼便觉得度日如年,他只想留在她的身边,一刻也不分离。是那种,离了就活不了的沉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多的快要从心里溢出来的感情压倒性地战胜了理智,他只想依循本能放任自己的感情,任自己沉沦,万劫不复。 “暮雪,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和他在一起,这对暮雪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诱惑,没有之一,大到她的嘴张不开,嗓子无法发出声音说一个不字,情愿拿一切去换一个好,可是她不能…… “可是刚才宴会上你还说你爱你的师父,萧逸,你不爱我,你只是把你对你师父的思念和情感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而已,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师父。”暮雪推开他,后退了几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剩下的时间那么少,眨一次眼她便少看他一眼,她舍不得。 “你不是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其实是我该回到天狐身边了,我是他的手下,一直以来都是来骗你的,让你错认为我是你的师父,为的就是害你。” 萧逸皱眉:“你在胡说什么?你从来……” “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其实我跟你一起参加宴会也是天狐大人的授意,他让我想法使你身败名裂,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我要离开你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劝我去神界?” “因为我不想跟你对上,我打不过你,所以不想跟你为敌。” “如果不想跟我为敌,那就留下来啊。”萧逸轻轻地说,“算我求你了。” 这一刻,暮雪恨不能死去,她狠狠心:“萧逸,我曾经说过,到我离开的时候,你求我留下我都不会留下,你说过,当我想离开时,你会放我自由,现在难道不作数了吗?” 他低声道:“算数的。你走吧。” 他的话刚说完,暮雪转身就走了,她怕自己多呆一刻便会崩溃地哭出来。不能哭,不能哭,她要保护他,所以她要强大起来,不能哭。 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云海深处,萧逸觉得心也空了。其实这样也好吧,她说的没错,也许自己真的只是把感情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也许只是错觉,这对她不公平。 这下子好了,他终于不用费尽心思地遏制自己的感情,也不用纠结她是不是师父了,因为,他已经失去她了…… 他浑浑噩噩地转身召唤出清光,任它带着自己回了昆仑,然后一头栽倒了床上,情愿长睡不醒。明明很快便是蓬莱会议,明明天狐还等着他去解决,可是他却提不起半点儿力气。 就一天,一天就好,他也想任性地放任自己难过一次。 第143章 透过表面看本质 暮雪去了东海。一路上,她拼命地捂住嘴,想将呜咽捂回到嗓子眼,却最终痛哭失声。 她的逸儿那么勇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爱她,她却不能回应他,甚至在他再一次爱上她的时候,也只能拒绝他,让他饱受情殇之痛,受尽感情的折磨。 逸儿,你可以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你会再爱上一个女孩,她也会爱上你,你们会在一起,两情相悦,幸福美满,再也不用经历任何分离。 葵斗女君从宴会上出来后便去了白虎仙君的仙宫。 她抬手制止了仙童的通传,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搬出这个仙宫之前,她和白虎仙君便已经分居了。 房间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干净整洁,她去枕头下摸了摸,发现前尘镜不在那。是被他收起来了吗? “一百年了,你从来不愿意回星霄宫,如今回来了,确是为了萧逸。似乎,当年你离开我也是因为他呢。”白虎星君站在门口淡淡地说。 “你若是真的喜欢他,我们和离你让他娶你也就是了。天上的女君可不是人人都能娶得到的。” 女君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手:“前尘镜呢?拿来!” 白虎仙君:“什么前尘镜?” 女君冷冷地说:“前尘镜是我的嫁妆,我们和离,我有权把它收回去。” 白虎仙君苦笑。当年两人决裂,她搬回自己的仙宫居住,发现自己的前尘镜没有取回,却因为不愿意再跟他有所牵扯,宁愿割舍也没有回来,如今,却为了萧逸的请求放下了骄傲重返旧地。一时间,白虎仙君怒火高涨,同时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痛。 白虎仙君:“我们现在还没和离呢。一百年没有见面了,你要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 女君的目光冰冷:“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对你,无话可说……” 顿了顿又说:“若明,就这样吧。我们这样借着名分禁锢彼此耗费光阴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说得对,我们确实该和离了。” 白虎疲倦地揉了揉眉:“阿眉,你不过才见了萧逸一面,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女君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了,我同意和离是因为我们已经完了。” 缓和了口气,女君温和地唤出旧日的称呼:“若明,你也有很多喜欢的女人,我和你的关系只会阻碍你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和离了吧。” 白虎仙君颓然地坐到榻上,不知道心中隐隐的恐惧是什么,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离去了…… 可是他有什么法子,阿眉想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一百年前她为了他决然离去,不曾回顾,如今更为了他低声下气,低下高傲的头颅,阿眉喜欢萧逸,他别无他法…… 无力地摆了摆手,白虎仙君说:“你的东西全在这里,我没有动过。” 葵斗女君皱眉:“你说什么?不是你收起来了吗?还是你用它讨好哪位仙子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白虎仙君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听到两个侍女在谈论今日宴会上的事情。 “听说了吗?昆仑宗主萧逸当着所有仙家的面承认他爱他的师父,这是我听过最浪漫的情话,没有之一。” “是啊,幸好我没有在场,不然我一定会爱上他的。比起我们仙君,宗主实在是太痴情了,他让我知道,原来男人真的可以只守着一个女人,不惜牺牲一切去维护她,即使她已经不在了。” 白虎仙君皱眉:“什么?萧逸爱的人是他的师父?” 侍女们明显吓了一跳,她们害怕地看着白虎仙君。 “是啊,现在三界都传遍了吧。萧逸深爱着他的师父水印大师。” 白虎仙君咬牙,转身原路返回,发现那个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了。他想了想,顾不上喊随从,独自一人驾云离开了星霄宫。 东海。 阿智看着那个黑洞,急的团团转:“哎呦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劫难果然应验了。水灵大人不会做傻事吧……对了,去昆仑。” 昆仑。 葵斗女君在山道上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萧逸神色憔悴地出来了。 她先将萧逸走后发生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告诉他不要担心,然后说:“萧逸,前尘镜不见了。” “没关系,我已经用不到了。还是要谢谢你。” “萧逸,”女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不要去在意他人的眼光,不管怎样,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为什么呢?”萧逸淡淡地微笑。其实他一直很奇怪,他跟女君往日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为何她对自己如此维护。 “因为你让我知道原来男人是可以不沾花惹草的……”女君微笑,“我知道有的男人很享受女人的爱慕,因为那样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可是你不一样……” 白虎仙君一直认为她爱上了萧逸,所以才离开他,其实不是。而是她无意中见过,她称之为夫君的那个人同别的仙子*,不明显的,隐秘的甚至无法言说的暧昧,或许在他看来那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她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肮脏和龌龊。那些眉目传情,不经意间的肢体触碰构成的暧昧的大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无处可逃。 看到之后她也曾向他发过脾气,然后每次白虎仙君都说她想多了,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想多了,自己不正常。 于是,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失控,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白虎仙君爱她吗?爱的,至少爱过。对她好吗?好,宠她的时候真的是把她宠上了天。很少有女人能够抗拒他的那种百依百顺的宠,不管她怎么刁难,怎么发脾气,他都毫无原则的包容。即使现在,她也相信:如果她有要求,他还是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所以明知道他风流名声在外,她还是同意了他的求亲,嫁给了他。 可惜,他可以为她付出生命,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是的,他本能地狩猎更多的女性,以收获她们的爱和心而愉悦,甚至这是大多数男人的通性。 她离不开他,依赖他,鼓不起勇气离开他,舍不得离开他的温柔,尽管心痛得快死了。更重要的是,她爱他。很悲哀,却无法摆脱。 直到她遇到萧逸,他让她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这个干干净净的人像是清流洗净了那种粘稠而无处不在的暧昧,让她获得了救赎。 如果可以,她愿意这样清心寡欲地过下去,过去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甜蜜和痛苦并存的噩梦。如今,她终于能够摆脱。 这一切,都要感谢他。 萧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抱歉,我并非像您想的那样忠贞,我大概已经变心了。” 女君一怔:“怎么回事?” 萧逸苦笑着将他和暮雪的事情跟女君说了说。 女君忍不住笑:“萧逸,有的时候你真的很傻。我问你,在你的心里,暮雪和你的师父是两个人吗?” 萧逸一惊。 “没有突然爆发的感情,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说暮雪不一定是你的师父,可是你已经相信了。就像你没有办法控制你对她的爱一样,你也没有办法将她们截然分开,是也不是?” 萧逸如同从梦中惊醒,悲伤:“你是说,暮雪就是我的师父?”的确,一直以来,暮雪跟他的师父的界限都异常模糊,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没有将暮雪和师父看成是两个人。 “是啊,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除了她,你允许过其他人接近你吗?” 萧逸现出了微微的挣扎之色,心里很不舒服,是的,如果是其他女孩跟在他的身边,会很别扭…… 女君微笑:“如果不是她,会很抗拒没错吧?你接受了她呆在你的身边,你心安理得的享受她对你的好,就像你们之间本来就应该是那样,因为你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她是你的师父。” “萧逸,我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听你的叙述,暮雪姑娘一直对你好的不像话,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是的,你没想过……” “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师父,没有另外一个人会如此不求回报地对你好了。萧逸,你的师父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 “不是这样的,”萧逸的眼底浮起了泪光,“红色的星星还没有亮起来,师父……” “萧逸,如果另一个女孩做了暮雪姑娘为你做的事情,即使她跟你的师父一模一样,你会爱上她吗?你不会的,不需要任何证据,你的感觉已经告诉了你答案。你的灵魂深处镌刻着她的影子,所以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走近你的心里,宿命一样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 女君微笑:“萧逸,爱不是你的本能,爱她才是你的本能。” 萧逸怔怔地看着她,掉眼泪。原来,他的师父早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吗? “不要在意天狐怎么说,也不要别人怎么看,你……” 女君惊骇地看向萧逸的身后。 白虎的幻影咆哮着张开大口向萧逸咬下,虎口中枪尖的雪亮光芒几乎能伤了人的眼睛。清光锐鸣,抵住了枪尖。 葵斗女君大怒:“白虎仙君,你这是发什么疯?什么时候昆仑也轮到你逞威风了?” 白虎仙君:“萧逸!阿眉那么喜欢你,你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喜欢你的师父?你将她置于何地?” 萧逸淡淡地说:“您想我怎么样?” “当然是跟她在一起。” 葵斗女君杀了白虎仙君的心都有了,偏偏他还郑重地对她说:“阿眉,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你,我都会让他跟你在一起……” 葵斗女君气的脸通红:“这关你什么事?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白虎仙君懵了:“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哥哥啊,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不能抹杀这情分吧?” “你给我滚,我什么时候有你这样的哥哥了?我告诉你,我们和离之后最好永不相见,我讨厌你!明白吗?” 白虎仙君:“阿眉,我是为了你。你苦心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要一声不响地离开,实在是对不起你。” “你胡说什么?当年我离开你,是因为我见识了萧逸的深情,才知道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这样花心,所以决定不再忍受你的沾花惹草。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白虎仙君蔫了:“阿眉我错了。” 葵斗女君没有理会他,轻声地对萧逸说:“见君深情,始知吾之可怜。我能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痛苦,还要多亏尊下的警醒。” 萧逸躬身:“不必。恕我直言,湘眉,你既然需要下定决心才能离开,想必对仙君也是有感情的吧。没有感情也不会感到痛苦了。依我看来,白虎仙君也是喜欢着你的,不如复合怎么样?” 白虎的眼睛一亮,心中升起了一种渴望。 葵斗女君却摇摇头:“不可能。” 白虎仙君急了:“可是,你不是还喜欢着我吗?我也喜欢你啊……” 葵斗女君轻声道:“是啊。可在你所谓的喜欢我的时候,你尚能和如此众多的女人在一起,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你喜欢的女人中的一个而已,而且,你现在回心转意了,将来会不会沾花惹草也未可知……” 白虎仙君举手发誓:“我不会。我的夫人从来只是你一个。阿眉,阿眉再给我一次机会啊,我已经知道错了……”他们青梅竹马上千年从未分离,除了最近的一百年……而这一百年足以让他看清自己的感情,可惜,却因为可笑的自尊不肯退后一步,是他错了,直到现在失去阿眉,他才发现世界灰冷,万物寂静无声。 白虎突然便有些理解萧逸,自己的阿眉还活着,只是离开便已经让他如此痛苦,萧逸呢?却是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再无相见之日,而且,就算他的师父活着,他也未必有半分的机会。 同情之余还有些暗暗地庆幸,阿眉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葵斗女君笑了笑:“若明,从你身上,我悟出了男人的好色是本能,所以我相信你爱我,但是我也相信你改不了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我们还是放过彼此吧。至少在离开你之后,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如果我爱你胜过本能,你会回到我的身边吗?” 女君笑而不语。 第144章 灾难之始 葵斗女君先行离开了昆仑,临走前,她慎而慎之地对萧逸说:“我帮你打听一些消息,明天蓬莱见。” 她走了,白虎仙君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想法了。 萧逸给白虎仙君的建议是:先让他试着不近任何女色,如果能够坚持百年,而他又没有不适不甘不愿,他再去找葵斗,请求她的原谅。 白虎仙君听完后,脸色凝重地离开了。 他刚离开,阿智就跳了出来。 “萧逸,萧逸,大事不好了。水灵大人可能要出事了。”他喊完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说漏嘴了,讪讪,“知道水灵大人是谁吧?就是小暮雪。哈哈,上次……” 萧逸打断他的话:“她出了什么事?” 阿智带着他去了东海。 那个黑洞比起他离开的时候又变大了些,东海的水位有了明显的下降,许多礁石都露出了水面。 不止他们,还有很多神仙包括老天帝也在这里。 “陛下,这个黑洞扩大的速度很快,照这个趋势发展,它明天就可以吞下半个东海了。法宝探测什么的都没有效果,什么掉进去都无影无踪……这到底是什么啊?天狐未平,此祸又起,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们吗?” 老天帝说:“这个天什么时候没有亡过我们了?” 萧逸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问阿智:“那个是什么?” 阿智苦笑着给了他一个答案:“那是世界的本质。也是我们神人丧身的场所。千万年前的那场灾难并没有结束,现在,它卷土重来了……” 大灾难发生的那天,大陆边缘突然便出现了一个黑洞,挨着它的十八个神人部落一起被吞噬。在吞落神人部落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黑洞停止了扩张。被它吞噬过的地方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看不到生机,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神人们并没有天真地认为灾难已经结束,因为预言结果显示,灾难还会继续。 神人们不得不向远离它的大陆上迁移。 不出百日,它迅速扩张,按照现在的时间算,它在短时间内吞噬了半个大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每当一个来不及逃脱的神人部落被吞噬,黑洞都会沉寂一段时间,有的时候甚至会缩小。 不仅如此,那些神兽被它吞噬后也能减缓它扩张的速度。相应的,如果是凶兽魔神之类的被它吞噬,就会加快它的速度。 剩下的神人们经过探讨,认为这跟清气和浊气有关。那个黑洞应该就是混沌的化身。 清光劈开黑暗之后,天地间有了光,从光中诞生出了第一位神人。他就是众所周知的创世神,也就是所有生灵的父神。父神开天辟地,使天地形成。天地间的清气汇聚成神人,渐渐地,生命越来越多,奔跑的,飞翔的,爬行的…… 而这些是混沌本身所不乐见的,所以它想吞噬一切,使大陆重归于混沌。来自世界本身的威胁对于神人来说也是生存之战。 女无有预言的天赋,在这场灾难之前,她便预料到了会有一场大灾祸发生,洪荒生灵几乎全部覆灭,神人也是。所以她提前创建了神域。但是神域本身具有力量风暴的冲击,唯有强大的生灵才能进入,也就是说,相对弱小的半神和人类以及剩下的生灵,都是进不去的。 神人是气汇成的造物,这些气无父无母,生下来便是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一个,也不会有兄弟姐妹以及后代。他们汇聚成部落,在一起生活。 而魔神便是浊气汇聚的结果。同神人的情形相似。而洪荒生灵大多如此。 人类是从土里诞生的,天生便带了浊气,而人类又是由女无创造的,所以体内含有清气,清气和浊气在人类的体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而在女无创造人类之后,她发现,这些人类女子可以靠感应神人之气而受孕,有踩着神人脚印受孕的,还有吸入神人的气息受孕的。所以有的女子想要获得力量强大的后裔,便主动找神人求子,而神人一般而言也不会拒绝。神人和人一夜风流也不是什么大事,远古时期生灵对这方面都看的很开放。 神和人类的后代便是半神。也正因为有了半神,那些无牵无挂的神人才有了羁绊,有了延续。这也是女无给神人的希望。 简单地说,女无解决了一半神人的不孕不育。 有了后代,问题便来了,作为避难所存在的神域半神无法进入,他们虽然继承了了父系的强大力量,但是那力量并不完整,相对的,作为半神的缺陷也很多,比如说寿命虽然比大多数生灵要长久,但是也会走到尽头,比如说拥有人性。 神性其实是很美好的,他们无私博爱勇敢真挚忠贞乐观等等,人类的一切美好的品德都是神性的体现,但是同时,人类受体内浊气的影响,本身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像自私贪婪嫉妒愚昧虚荣吝啬残忍恐惧等等,就像清气和浊气在体内共存一样,这些也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共同存在。 然而正因这些缺陷,所以混沌对人类的辨识能力不是那么强,比起活靶子神人神兽,人类要安全得多。 而且人类有更重要的创造能力,创造,有序,这些都是可以抵制世界归于混沌的因素。神人因为太强大了,反而不像人类为了生存做了很多努力,比如说武器了,用品了,人类注重提高生活质量,而神人中只有一个女无愿意为了改变环境而做出努力,所以人类发明出了酒,而神人没有,当然,这也与神人不需要饮食有关,而且粮食作物什么的还是女无发明的,为了给人类补充能量用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可能比神人更适合在世界上活下去。 所以女无命半神创造三界,就是为了尽快创建秩序,好抵制混沌。灾难过后,人类在大陆上迅速繁衍生息,创造了制度律法秩序,发明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这些在很大程度上延迟了混沌的再一次爆发。然而该来的总会再来,混沌终究还是再一次出现在了大陆上。 阿智说了半天,萧逸也没有听懂,他问:“所以呢?你们神人到底是怎么中止那场灾难的?” 阿智表示不满:“你太心急了。你应该听我说完的。” 研究完那个黑洞可能的原理之后,女无便召集天下的清气,形成屏障,阻遏了黑洞的蔓延,但是治标不治本,那个屏障只能暂时阻碍黑暗的蔓延,却不能永久性地阻挡。在这期间,女无和神人们商议了如何拯救半神和人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办法救。 除非,他们神人重归本源,进入混沌同它展开大战。 阿智永远难以忘记那一刻,他的族人们一个个站起来,微笑着说我留下的情形。有的说说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偶尔也应该尽尽父爱。有的说那些人类平时对他们供奉不少,他们不能临阵脱逃,应该庇佑他们。 女神人的理由则是她们的神力比较强大,跟混沌斗起来胜算比较大,所以必须要留下。远古众生灵,也因此获得了一线生机。 牺牲和无私是他的族人教给他的最好的一堂课。他之所以愿意守着人类,也是因为他们身上偶尔也会迸发出神性的光彩。 明明神人的牺牲发生在久远的过去,萧逸也早已经知道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但是听到这里,萧逸的心里仍然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到了深潭里,引起了沉闷而空洞的回响和疼痛,像是从很久以前传来的剧痛,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只剩下了闷痛的感觉。 “你是说,神人们都跳进了那个黑洞是吗?” “是的,他们舍身消弭了那场灾难。洪水消退之时,其实是我们族长最后一个回归本源,封闭了混沌,使它陷入了沉睡。 在那之前,黑洞虽然没有继续蔓延,可是它吞吐出火焰和洪水来灭世。族长预言过,混沌再次来袭会爆发三种天灾,继续上次未能进行完的消灭所有活物。那就是瘟疫干旱蝗灾,接下来,人类可要小心了。” “混沌是活着的?” “它算是活着的,也可以算是死物,它只知道本能地吞噬一切有形有生命的东西,遵循本能活动。不过它可以驱使一些生灵为它所用,当然,这个影响是不被人所知的……” “这个黑洞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扩大了,因为我的族人们 ……还在同它做着斗争,再加上我们族长的封印和最后的牺牲,它暂时还没有力量再出来作乱。接下来我会召集清气进一步阻碍它的扩散,应该可以阻挡一阵子。我也只能做那么多了,老师正在赶回来。在此之前,我都会在这里看着,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萧逸说:“既然神人没有后代,天狐又怎么是你们族长的孩子?你们族长不是个女神人吗?就算是气,它也分阴阳吧。” “天狐,呵。他是我们族长取下肋骨造成的,因为同源两体,所以他拥有我们族长的力量。” “那么,你说师父会出事?为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你师父可以净化浊气?” 萧逸猛地抬头。 “你想的不错。这个天底下除了清气之外,只有永恒之境的水可以净化清洗天底下的浊气,永恒之境的水是天底下最纯净的物质,所以不管是火焰还是大洪水都没有办法侵及永恒之境,所以族长才让我们到那里避难。虽然那里全是水,可也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相应的,永恒之境诞生出的水灵大人就是混沌的克星。你知道水灵大人为什么会怕蛇吗?因为混沌感应到天敌的诞生,所以化身为蛇,给水灵大人留下了致命的弱点。在此之后,没有进化完全的水灵大人就离开了永恒之境。为了弥补自己缺陷的一部分,在大陆上蹒跚独行了数亿年,被混沌借天狐之手杀掉。可是它也抵抗不了万物分两极的规律,所以水灵大人最终还是回来了。” “和混沌战斗,这才是她生下来的使命和责任。” “水灵大人也知道,而且她不打算逃避,所以我们要在她同混沌战斗之前找到她。” “她和混沌战斗会有三种结果,战败,战胜,或者和混沌达成平衡,但无论是哪一种,水灵大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道枷锁 事实上,阿智前脚刚离开东海去昆仑,暮雪后脚就来了。 她默默注视着那个黑洞,感到了宿命的召唤。可是不行,她现在还不能进去,她还没有拿回她的力量。 “你是水灵大人吗?”一个犹疑的声音响了起来。 暮雪回头,沉默地看着喊她的人,如果她没有提前离开天庭宴会,她就能认出来眼前的这位老人其实是上上任天帝兼现任天帝。 她不认识天帝,天帝却认识她。他出生起,水灵就一直是他们部落的水神,在魔神入侵的时候保护他们免于被杀戮,所以天帝对她还是很敬重的。 他曾经见过水印,在上上任昆仑宗主上天庭参加活动时,天帝在他的身边看到了背着手面无表情的水灵大人,当时天帝就惊悚了,反倒拿不准那到底是不是他们可以水洗整个九重天的水灵大人。 水灵大人怎么可能拜了一个剑仙为师?而且看样子她还试图装成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不,这一定是噩梦。 当时,水印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天帝便知道,水灵大人没有跟他相认的意思,也就没有多嘴。从那以后,天帝便对昆仑宗做出了诸多让步。他们只见了那一面,后来,水印的师父化气,水印任昆仑宗主,她在任期间从来不到天上参加什么宴会,天帝也没有什么意见。 后来他就听说水印死了,还难过了一阵。 “玄……”暮雪总算从少的可怜的记忆中刨出了他是谁,这一次,她没有不认他。“陛下。” 天帝摆摆手:“得了得了,水灵大人,您就别跟我来这一套了。一会儿黑炎也会过来,我们可以在一起叙叙旧。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过的好吗?” 暮雪淡淡地笑了笑:“无所谓好与不好。你老了,玄金。” “都已经千万年了,我又怎敢不老,倒是您,还是一样的年轻。” 正说着,地王也来了。这千万年来他们各司其职王不见王,这也是第一次见面。跟天帝一样,地王也已经垂垂老矣。 地王见了两个人,也没有多礼,而是看着黑洞说:“就是这个了?” “是的。害怕吗?” 地王答非所问地说:“我已经打算将地王之位传给我的手下了。” 天帝大笑:“如此,倒是我落后了一步。黑炎,你一向比我明智……” 暮雪摇摇头:“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你们维护好三界的秩序就行了。” “水灵大人?” “玄金,黑炎,”暮雪喊着他们的名字,像是多年前他们还在一个部落时一样,“我会保护你们的。” 天帝突然便有些心酸:“水灵大人,我们已经不需要您的保护了,应该是我们保护你才对。”在他小的时候,他们的水灵大人就是这副小女孩的模样,那个时候,面对他们这帮比她还矮的小半神,她在魔神前去袭击的时候总是说这句话安慰他们。时光荏苒,他们都已经不再是需要她庇护的小孩,她却依然想着保护他们。 暮雪目光扫过他们的面庞,摇摇头,重复:“我会保护你们的。”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海边。 地王往前走了一步,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倒是天帝帮他问了出来。 “您要去哪里呢?” 暮雪回身:“去取回我的力量。”说完,她就从空中消失了。 她去了混沌深渊,比起天狐派飞烟美人跟钧天来的时候,这道深渊宽了千丈许,那些黑气也不再限定在深渊上方,而是贪婪地跨过了界限,向远处蔓延,如果将它与东海出现的黑洞相比的话,就会有人发现,这里的气息跟黑洞如出一辙,邪恶绝望的气息却比黑洞浓烈了很多。 “秽,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没有让她久等,很快,天狐便出现她的面前,孤身一人,未带一兵一卒。 “你来做什么?” “把我的力量还给我。” 天狐冷笑:“看来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先前你装的很像,竟然被你骗过了。” “记起的不多,但只要记得我叫水印,萧逸是我的弟子就足够了,不是吗?” “还真是令人感动,”天狐的嘴角挑起讽刺的弧度,“把力量还给你,可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如何知道自己还会再复活的?”天狐大笑,“你是料准了我会复活你?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小水灵,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复活你?” 暮雪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笑到无法停下来。 天狐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他捂着眼睛喃喃:“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小水灵。” 暮雪开口:“跟你无关。是因为你的母亲,她告诉我,我还会再复活。” 天狐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垂下眼睛低声道:“水灵,天底下还有比你更狠心的女人吗?” 一百多年前,他重伤水印确认她不能生还后离开昆仑,刚走出没多久,他的头就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深藏在他思想内的枷锁猛然打开,也预示着他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那种随心所欲地思考的自由如此美妙,让他愿意拿一切去换取。而且,他可以想杀谁就杀谁,再也不需要遵循任何约定。 再怎么说,杀了那个女人都是一个划算的决定。 然而随着思想枷锁解开的,还有海潮般涌入他四肢百骸的多余的情感。 不可理喻的爱,令他自己也诧异的爱,原来,他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而讽刺的是,他刚刚杀了她。 而他不知晓是因为他的感情被封闭了,而那个封闭的命令来自于他的好母亲。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被封锁了感情,在那一百年后,他从前尘镜中窥到了他的真实过往,才知道了自己还被修改了记忆。 没有人可以体悟他那一刻的痛苦,被篡改的面目全非的人生,支离破碎的思想和记忆,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在瞬间崩溃,而他却全部经历了一遍。 他恨不能自己从未看过前尘镜。 因为前尘镜里,他的母亲是这样说的:“让你这样死了太便宜你了,我决定让你好好活下去,永世地受折磨。你既然因为嫉妒风歌杀了他,那么我命令你,从此以后不准你动半分恶念!莲露,你看管着他,不要让他得了自由。对了,如果我死了,执行人定为阿水。” “那么,阿水,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不准他爱我!” 即使已经过去千万年,看着那一幕,他也仍然觉得心如刀割,似乎那里在曰曰地流血。 她不爱他,甚至不愿意他爱她,连他爱她的资格都剥夺了。 镜中,他的母亲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下便答应了:“好,保险起见,他对你的感情和记忆我都会修改,你还是会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但对他而言你也只是一个相识的人罢了。这个命令是绝对的,这样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他都不会爱上你了,除非你死,执行人定的还是你。” 是的,除了那道不准他动恶念的命令之外,他的母亲还下了不准他爱水灵的命令,因为他爱的人不愿意他爱她。 他竟然真的爱她,真是可笑,当年在狐山水印将他抛出的傀儡困起来的时候,他借着傀儡之口说:“你的脾气真是对极了我的胃口,要不是没感觉,我几乎以为自己要爱上你了。” 现在想想,岂止是可笑,简直是愚蠢。 更可笑的是,他为了欺骗张先而编的谎言竟然每一句都是真的,他是因为嫉妒而杀了风歌。那个时候,他真的是疯了。他嫉妒风歌嫉妒得发狂,因为小水灵对风歌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不管他的心情如何起伏,前尘镜都在继续回顾他的过往。 他看着前尘镜中,听闻那个女人要修改自己的记忆和情感,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脸上终于现出的恐惧之色,看着过去的自己为了那段可悲的感情哀求着那个女人。 “不要啊,母亲,求求你了,不要对我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我是你的儿子啊,母亲。求你了,母亲。” 过去的他跌倒在地,拼命哀求,为的是保留那可笑的情感和记忆,而他的母亲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比看一个陌生人还不如。 最后,她低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意识到自己即将遭遇的命运,过去的他挣扎着爬向水灵:“小水灵,我喜欢你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求你,求你了……” 他竟然有那么卑微的时候……有不顾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苦苦哀求别人的时候…… “水灵,水……”过去的他拼命地向着水灵伸出手,“我宁可死也不愿意……” 那一刻,过去的他跟西西的反应如出一辙,可是千万年后,不知情的他做出了跟他母亲一样的事情。 “等等。”水灵慢慢道。 天狐欣喜若狂:“水灵,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话音未落,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到离心脏很近的那个伤口钻进了一细缕污秽之气,不致命,却足以让伤口永不愈合。 他愕然地抬头,看到的是爱人冷漠的眼神。 那样没有温度的眼神让他在接下来的千万年心里都像是结了冰,虽然他不知道缘由…… 让他尽管披着厚厚的狐裘御寒,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那个时候,只有莲露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怜悯之色。 他想的不错,莲露可怜他,那样的他,的确可怜,可怜得连条虫都不如…… 所以在被他杀死的时候,莲露还是没有丝毫怨恨,因为他可怜得让她不忍心恨…… 她在最后一刻想要告诉他实情,告诉他那不堪的过去,想让他放过水灵…… 真是可笑……看到了过往的他,只会对她恨之入骨,想将她碎尸万段,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天狐冷笑:“当年莲露死前曾经哀求过我,让我放过你。我不肯,她便说我会后悔,还说你是我的……但是,她没能说完我便杀死了她……” 他问过她,问她是他的什么人,可是即使死,她都告诉他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女人果然是没有心的…… 对她不经意间的心软,见到她不自主的愉悦,设埋伏杀她却下不了手……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愚蠢和软弱…… 既然他不痛快,她也别想高兴。 果然,提到莲露,暮雪的漠然的眼神消失了,她将目光凝聚到了他的脸上,森森然的阴冷。 对,要的就是这种目光。天狐心头大快:“现在想想,她想说的应该是,你是我死也不想忘记的爱人吧。只可惜,她错了。小水灵,今非昔比,我已经不爱你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你根本不是水灵。我怎么可能复活她。张先当年画的不止一幅女仙望月图,还有一幅百美图,我用永恒之境的水和自身的血培养出了你,并将水印的记忆灌注给你,所以你才会以为自己是水印。其实你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暮雪双手握拳,死死地克制着自己:“把我的力量还给我。” 天狐大笑:“我会将你的力量还给你,但是你得听我的。” 暮雪惊愕地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随着天狐的意志移动。 “我听说蓬莱马上会召开对付我的会盟,既然如此,你去给我杀了他们吧。” “而且,我听说,萧逸也在受邀的行列,你说,他能不能阻止你呢?” 暮雪的瞳孔猛然涣散。 东海。 暮雪走后,地王也离开了,临走前,他说:“我的后事会尽快办完,你呢?” 天帝说:“我也是。到时候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那之后不久,萧逸和阿智就来到了东海。阿智将事情的本末告诉萧逸后,萧逸望了望黑洞,突然转身就走。 “哎?你干嘛去啊?” “去找师父。” “不用找不用找。你以为我干嘛来找你?”阿智说,“水灵大人如果要跟混沌斗,肯定会来拿清光。跟水灵大人畏惧蛇一样,混沌也有畏惧的东西。” “什么?” “清光。不过幸运的是,从地狱归来的水灵大人已经不再畏惧蛇了,这大概是她从死亡中获益最大的一件事吧。” “还有,她的力量并不完全,等她的心长出来,她才具有与混沌一战的力量。” 萧逸看着黑洞一动不动。 阿智摆摆手:“你可别干傻事啊,除了水灵大人别的生灵进去都会被吞噬的,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水灵大人会杀了我的。别担心,老师这些年一直在永恒之境探索,也许他已经有办法了呢。” 萧逸突然道:“我一定会救她的。” 阿智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毫无保留不顾一切地救她,也只有你会。所以我来找你!” 第146章 归来 离开东海后,萧逸去了长芦。 长风依旧,高高低低的风声徘徊而过,如同一首永不停歇的歌,风中送来了支离破碎的话语…… “逸儿,很多话……当着面……说不出口……” “师父并不是不想认你……” “总之,你要记得,不管怎样,师父都爱你……” 那个声音呼啸而来,又呼啸远去。千言万语都被淹没在风中,只留下只言片句传到了他的耳中。 她大概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这段话,但是她还是说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的背后,说了爱他。在他思念着她的时候,她也在默默地注视着他,关心着他,和他一起难过吗?或者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也在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吗? 萧逸突然便觉得很悲伤。 如果是被爱着的,那么,不管是不是他想要的爱,也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他站在风里听了很久,直到蓬莱会议即将召开,才转身离开了那里。 因为老天帝的介入,萧逸对他师父的不伦之恋不了了之,但是诸仙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在羽寒三令五申之下,萧逸还是来参加了蓬莱会盟。 蓬莱是座浮在海上的仙岛,四面环水,如同蔚蓝的大海中的一颗绿色的玉石,灵力蕴厚,乃是先天福地之一。 萧逸刚坐下,葵斗女君就过来了,她的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萧逸,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萧逸疑惑:“什么?” “昨天我去拜访了各大主要修仙门派以及天上的仙君及上位者,问了他们对于你的看法。”葵斗女君从辞别萧逸后便登门造访,一家家询问沟通关于萧逸的事情,结果让她也很意外。 “萧逸,他们说,本来他们也觉得爱上自己的师父不可思议,悖伦丧德。可如果是你的话,他们愿意试着去接受。虽然上天赋予了师徒神圣的关系和不可逾越的规矩和职责,但是也没有剥夺师徒相爱的权利。而师徒要走在一起,本身就要克服比平常人相爱更多的障碍和阻挠,所以如果这样师徒还是执意在一起,那么他们一定很相爱。当然啦,后面的话是我自己加的。萧逸,你高兴吗?即使你和你的师父相爱,你们也不用担心他人的眼光了,虽然你们本来就不在乎吧……” 萧逸淡淡地笑了笑。的确那些东西放在一天之前,他或许还会在意,现在……他只想找到她…… “对了,那位暮雪姑娘呢?她有没有承认是你的师父?” “她失踪了。” 葵斗女君一愣:“怎么回事?”她还没有细问,羽寒便过来了,诡异的是,慕辰也漫不经心却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过来了。 慕辰开口:“暮雪呢?” 萧逸:“她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慕辰一抬手,弧形的风刃森然划过,被萧逸避过后,在大殿上破开一个洞消散了。 “你是废物吗?她走你不会拦着她吗?就算不会拦你就不会跟着她看看她去哪了吗?”说着他还想出手,却被羽寒拦住了。 “暮雪去哪里是她的自由,只有你这种不懂得尊重为何物的人才只想着跟踪人家限制人家的自由。”羽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废话少说,给我补洞去。” 慕辰:“……” “我说了想跟着我来就要听我的,补洞去!” 慕辰一脸卧槽地去领砖头石灰之类的东西了。 羽寒骂骂咧咧:“这熊孩子,就应该让他收拾烂摊子下次他才知道破坏公物的可恨。” 葵斗女君被他们师徒逗乐了,她知道羽寒跟萧逸肯定是有要事相商,所以对着他们点点头便走开了。 羽寒说:“糟糕透了,一百多年前三界元气大伤,仙人折损无数,还没回过劲呢,这天狐又回来了,而且比以前还要厉害。不说别人了,连我心里也没底。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那些隐退的老神仙在天帝的号召下出来了,说是要跟我们一起应战。” 萧逸目光一凝。那些老一辈的神仙都是半神,有他们在,胜算的确会升高不少。 蓬莱岛主已经到场了。 “我召大家来的目的,各位仙友想必已经知道了。那么,按照惯例,先说一下我们蓬莱掌握的关于天狐的情况。” “他手下的小妖大约十万个,其中修炼上万年的大约十几个,修炼五千年以上的数百个,修炼千年不足五千年的大约数千个,其余皆在千年之下。分别由俊思,钧天,卿卿和幼叶领导。这四个人号称四大妖将,俊思和钧天分别为北方妖主和南方妖帝,领导的分别是老部下,他们的情况相信诸位都清楚。而两个女妖将都是最近才出现的,她们统帅的大部分是女妖,卿卿擅长*之术,可以通过幻境窥探人的心灵和记忆,幼叶擅长使用鬼刀,她的那个鬼刀能够突然出现,结界无效……” 羽寒发现萧逸在沉思,便问:“怎么了?情报有误吗?” “我在想那个叫做卿卿的女妖,她也是最近才出现的吗?” “不是,据说逍遥门的人与她和幼叶对上了,问卿卿是谁,幼叶大笑着说,她叫卿卿,在很多年前就为天狐办事了,包括俊思钧天本应该是三大妖将,她是最后一位,不过隐藏在暗处收集情报,所以才不为人知晓。她可是天狐的得力手下,听说长得很妖孽,很多男人都被她勾的丢了魂。” 萧逸皱起了眉:“这么说,她跟幼叶不和?”那个少女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的老底,想来也不是出于什么善意。 “什么?” 萧逸低声道:“没什么。”说不定不是一个人吧…… 蓬莱岛主继续说:“……再说说天狐,他的金光可以同时治愈和夺人性命,被他碰到会被石化,能够听人心声,此外,他还会复活之术。来历不明,人鬼仙妖不祥……他运用的那个黑气很是邪恶,被它缠上就会消散……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鸿崖子出声:“那个幼叶也能听人心声。” 其他人又七嘴八舌地补充了一堆。 萧逸说:“我从智者那里得到消息。天狐的复活能力并不是无限制的。首先,他复活生灵也是需要耗费力量的,所以他复活万妖其实是借用了某种力量……” 有心急的神仙已经问出口了:“他借用了什么力量?” “这个我后面会提到。第二,复活术只能施展一遍,所以被他救活一遍的人不能再救一遍。所以大家不必担心被杀死的万妖还会再回来,而我们既然能够杀死他们第一遍,就可以杀第二遍。” 众仙家都被他说的兴奋起来了,豪气顿生。 萧逸见大家的神情不像方才那样凝重,才继续说:“此外天狐会瞬间移动,他可以从大荒山直接瞬移到狐山。我问过智者,他说这可能是混沌的力量,可以不受空间的限制,随心所欲地出现在任何地点。鬼刀也是借了道,才能神出鬼没地出现……”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那个时候师父的灵魂突然消失,应该也是他搞的鬼吧。 很快,他便继续道:“天狐还擅长变化成我们熟悉的人,而且他的窥心之术可以帮助他伪装,所以诸位一定要小心,说不定你们的某个亲近的人便是他变化的……不过这个人很骄傲,除非关系重大,否则他不会费心思去接近……” “另外,我怀疑这几天天狐蛰伏不出是在寻找万魔封印。” “万魔封印?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萧逸说:“魔神其实并没有死,他们应该是被封印了。”是的,在阿智的讲述中,缺失了一个重要的角色—魔神,他们应该也受了混沌意识的影响,所以具有疯狂的毁灭欲和破坏力。具有强大力量的他们不应该一个都没有存活,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封印了。那个传言是预言的话,天狐一定会找到万魔封印,解封,然后完成他毁灭三界的愿望。这样说来,天狐是混沌新选定的意志继承人吧。 “那应该怎么防备?”仙人们各各愁眉苦脸,这还能不能好了?一个天狐他们就对付得够吃力的了,再加上万魔?现在化气还来得及吗? “那个封印没人知道在哪里,但是也不能不防,”羽寒沉吟,“诸位回去可以查查古籍,看看有没有记载,回头我们再行商议。” “也好。” 会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都很顺利,然而这顺利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接着便是海啸的声音,原本被结界守护,绝不可能有水侵入的岛上。但是现在,大水从高空冲下,冲垮了岛上的琼楼玉宇,楼台高阁,一切分崩离析,在这原始的狂暴力量之前,仙人也只有狼狈地施展各式仙术逃窜。 萧逸他们出门一看,在水浪的最高处,一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悬空而立,将那些想要逃走的仙人一个个用浪头砸下了云端。 萧逸不可置信地喃喃:“师父?” 女人听到了他的话,漠然地看向他,从高空折身而下,轻若无物地落到地上。 水流还是四散奔逸,将一切冲垮。 萧逸想要走向她,却被羽寒拦住了。 “你疯了,过去会被她杀了的。” 女人对着他们举起了手掌。大水中形成了无色之剑,万剑齐发,向着他们顺发而至。 羽寒的拂尘一抖,白丝拦在了众仙之前,将水剑绞为水珠迸开。但是他们都没能躲过从旁边撞来的水浪,集体摔了出去。 就在羽寒一分神的功夫,萧逸已经绕过他,迎向那个试图用水杀人的女子,神色温柔,如同迎向久别重逢的爱人。 清光漾开重重剑光,一方面挡住了蟒蛇一样撞过来的水流,另一方面也拦住了萧逸。 “不准过去。”清光很想打醒他,“你看不出来吗?她被人控制了,你过去她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说着,萧逸将清光拨开了。 “你疯了吗?”清光不可置信,“明知道会死你还过去?” “清光,我是不可能不管她的。”说着,萧逸用神识控制清光让开道路。剑灵的意志跟萧逸的意志起了冲突,最后,萧逸的意志占了上风,清光被硬生生地推开了,它挣扎着想要别住萧逸的衣服,却只割下了一个衣角。 “主人,主人。”清光哭泣,“快回来。” 然而它呼唤的那个人头也不回地向女子走去,背影坚定如同他的意志一般。 萧逸的靠近引起了女子的注意。那个女子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眼神,然后,她的手指笔直地指向了萧逸。 大水咆哮着撞向了萧逸。 萧逸顿了顿,两条长达百丈的火龙同水流撞在一起,瞬间将它蒸干,而后盘旋着将他围在中间,飞旋游曳。 有的仙人拿出葫芦吸收四处奔涌的水流,有的拿出扇子将水浪扇走,还有的施展法术围堵的,可是水流太多了,无穷无尽,一下子将他们的防线冲垮了,不得已,众仙家开始往天上飞,结果被水浪拍了下来。 海水从四分五裂的仙岛中间上涌,将亭台楼阁冲垮,奔跑的仙人则被卷入了水底。有用避水诀的仙人想潜水逃生,结果他们的避水圈被强大的水压挤压变小,不得不浮出了水面。再呆下去,水压会将他们挤成肉酱的。 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这八个字是他们处境的真实写照。 第147章 红色的星星 神通广大的仙人们被困在了随时会倾覆沉入水中的小岛上。 羽寒顶着水流和火舌往前冲了几步:“萧逸,快回来!你疯了吗?快回来。” 众仙家都在背朝着女子奔逃,大水淹没了一切,唯有萧逸笔直地走向那个女子,不闪不躲,对外界不闻不问,他的眼里只有女子一人。 女子暂时间忘了追杀那些仙人,而是站在原地,疑惑地歪头,盯着萧逸看,本来在攻击那些仙人的水流兜转方向,转而杀向萧逸,却被游荡的火龙撞开了。 萧逸披荆斩棘来到了她的面前,终于将她拥入了怀中,温柔地鼓励:“对,就是这样,要杀就杀我吧,不要杀其他人。” 火龙的身躯在大水的冲击之下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零星的火点彻底消失。 女子的眼睛空蒙,没有什么焦点,她不躲不闪地任萧逸拥抱她,而后水刃向他的心口刺去,临到地方了,却被好不容易挣脱意志压制,飞到萧逸身边的清光打开了。 清光怒了:“蠢主人,先放开她!她会对你不利的!” 像是嫌它太吵了,女子蓦然抬头,狂暴的力量吹得他们的衣衫烈烈作舞。爆发的水流瞬间将倒霉的清光冲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萧逸像是没有感觉到危机,抵着她的额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她,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女子空洞的眼神波动了一下,蓦然反抱住他,从她的手蔓延,萧逸的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冻得萧逸嘴唇发紫,然而他还是没有放开她。 随着一声叹息,他低头吻上了女子。对不起,这个吻让你等了那么久。 对不起,现在才认出你。 对不起,一直没有承认我爱你…… 羽寒嘶声大吼:“萧逸,快躲开。” 巨大的水流从萧逸的脚底涌出,一下子将他掀翻了出去,狠狠拍击在地。萧逸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然而他苦笑着擦擦嘴,再一次顶着水压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女子。 看到血,女子的眼睛里现出了挣扎之色,然而她还是不受控制地举起了手。 “真的要杀了我吗?”萧逸近似于宠溺地捧起她的脸,“是不是真的要杀了我你才愿意醒过来呢?” “走。”女子的眼睛流出了泪水。 萧逸先是讶然,而后微笑,还是不躲不闪。 “不,终此一生,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无论是死亡还是时间,都无法将我带离你的身旁。”萧逸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萧逸一向言出必行。” 泪水顺着女子的脸庞滚了下来。 羽寒几次想冲过来,都被水流拍扁在身后的墙上。 越来越多的泪水充满了女子的眼睛,可是再多的眼泪也没有办法阻止她的动作,她抬起手,无数水流化作冰刺捅入了萧逸的腹部。 “噗嗤”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低沉而恐怖,紧接着大量的血便涌出了伤口,很快就被旋绕在他们身旁的水流带走了。 你在做什么啊?女子几近崩溃,快躲开啊。你想让我杀了你吗? 似乎透过眼神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萧逸温和地微笑:“我走了,谁又来阻止你呢?你不必愧疚,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为了救我的师父,如果让你杀了他们,我的师父就再也回不来了。” 女子的手中凝出了水剑,向他的心口刺去。 风声尖锐。围绕着他们的水流被狂风撞偏,连带着两个人也踉跄了一下,水剑也随之偏移了原来的位置,只穿透了右胸。 慕辰铁青着脸,不停地召唤出大风,冲击着水幕。 滚烫的血顺着水剑流到了女子的手上,她僵直地抬了抬头,脸上都是斑驳的泪痕,她的身体终于受她自己控制了。 “逸……儿……” 萧逸挣扎着摸了摸她的脸,无穷无尽的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源源不绝地带走了他的生命力,可是他还是微笑着的:“愿意让我的师父回来了吗?”说着,他便倒了下去。 女子爆发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她想抱住萧逸,却被他带的坐到了地上,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推他:“逸儿。” 没有人应她。 那个对她有求必应,从来都会温柔地回应他的弟子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女子捂住嘴,她的嘴里也流出了血,不止是口,她的眼睛也在流下两行血泪:“好,我把你的师父还给你!” 萧逸的心口位置突然亮起了一团白光,那白光太耀眼了,照的连最近的慕辰都只能看清两个人的轮廓。慕辰看到女子将手按在萧逸的心口,然后那光在她的牵引下逐渐离开了萧逸的胸膛。 “我把你的师父……还给你。”女子将那团光按入了自己的胸口,她哽咽,“所以你快醒来吧。” 随着那团光的进入,她的身体一震。刹那间,从出生起便鲜明如新的数亿万年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海,林林总总,有很多人的欢笑和眼泪,也有很多人的说话声,可是最终浮现在她眼前的还是一个人熟悉的面容,他认真地问她:“师父,你爱我吗?” 爱……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现在说,会太迟了吗? 与此同时,天上红光大作,所有人抬起头去,发现一颗红色的星星闪闪发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红色星辰亮起的时候,你的师父就会回来了…… 可惜一直等待着那颗星星亮起的人,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再也看不到它的光辉。 “逸儿,你快醒醒,”暮雪将脸贴到萧逸冰凉的脸上,血不停地滴到他的眼底,就像他也在流泪一般,“你不是一直在等师父吗?师父回来了啊。” “逸儿,睁开眼睛看看师父好不好?” “哦,你生气了对不对?师父不是故意不认你的,不要生气,醒醒啊。”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当年她离开时他的心情,那是心碎成了千万片,痛到全身发抖,只想蜷缩成一团的难过,她想嚎啕大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随他而去。 萧逸的嘴角带笑,如同沉睡未醒,睡得异常满足。 所以这是惩罚对不对?水印吻着他的鼻尖,血泪在他的脸上洇开,“你在惩罚师父当年离开你对不对?师父让你惩罚,只要你醒来。”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离开我的,所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求求你了…… “好吧,师父妥协了。你只是累了,想睡会儿,想睡就睡吧。只是,答应师父,天亮了就醒过来好不好?” 很多人将他们围了起来,最先到达她身边的慕辰试图掰开她的手,却掰不开,再使劲的话估计就要折断她的手了。 “嘘,我的逸儿睡着了,不要吵醒他。” 慕辰目光一凝。 混乱间,一座连天楼阁突然从中裂开,正上方突然出现了能量断层,黑气闪现,贵公子从黑渊中一步跨出,向他们走了过来。 羽寒挡到暮雪跟萧逸面前,操起拂尘就打了过去。 贵公子轻笑着将拂尘一把抓住:“你不想救他吗?” “你他妈的会好心救萧逸?别开玩笑了。” 天狐摊手:“反正他也快死了,你何不让我试试呢?” 慕辰的风刀破空斩下,逼得天狐松开拂尘后退了几步。 “师父,让他试试。他要是使坏,就在这里杀了他。” 羽寒冷着脸让开了。 天狐蹲下身,将手覆盖住萧逸的伤口,金光弥漫,将伤口愈合:“好了,他死不了了。”说完,他抬眼看向了暮雪。 在这个过程中,暮雪一直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像是失了魂一般。 “原来,你早就长出了一颗心。”天狐轻声道。一百年前他杀她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呼唤,原来不是错觉,那是他听到她的第一句心语,在那个时候,她长出了心,明白了爱为何物。 后来,她将心连同记忆和灵力一起给了萧逸,所以在她重逢萧逸之后才恢复了零零星星的记忆,只要靠近萧逸,她的记忆便能回来一部分。 但是,她控制不住地靠近萧逸,只怕也不是因为想找回记忆吧。 他撒谎欺骗她是画上出来的人,她一点儿也不相信,现在他也知道缘由了。因为记忆可以是假的,但是爱不会,她爱萧逸,从未改变。 “保险起见,还是封了你的力量吧,”天狐似乎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轻声道:“我那里不适合让你去,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说着,他站起身,结果一回头,就发现修仙人士密密麻麻地将他围了起来。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慕辰二话不说,拎起风刀便扑了上来,却扑了个空。 天狐看着他们,神色清冷,一言不发地消失在了黑气之中。 慕辰团团转地还想再找到天狐,却被羽寒削了一下。 “赶紧抱着暮雪走,再不走待会儿就走不了了。”羽寒暴躁得很想杀人,感觉他真是为这个损友操碎了心。水印大师必须要保住,不然萧逸也保不住,他醒过来肯定又要坏事。 慕辰还算靠得住,闻言立刻收起了风刀,将暮雪打横抱起,向着人群外走去,却不出意料地被蓬莱岛的弟子们围住了。 蓬莱的大弟子华音悲愤道:“站住,这个毁灭我们蓬莱的人不能走。” 慕辰转而换了一个方向走,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的步伐很奇异,轻飘飘地不踏地面,似乎用了缩地之类的法术,每跨出一步就是十几步开外。 华音错步追上去,眼见追不上,长鞭灵蛇出洞,卷向暮雪。 慕辰头也不回地信手一挥,透明的长刀一闪即逝,凌厉地斩断了鞭子,他停下脚步,平静的语气里杀气弥漫:“你待如何?” 华音神情严肃:“你不能带走她!她毁了我们蓬莱……” 慕辰傲然道:“那又如何?我东白弟子从来不受外人制裁。即使她有罪,也应由我发落,你算个什么东西。” 暮雪的眼珠动了动,总算有了点儿活人气,她低声道:“萧逸呢?” “他无事。”慕辰冷硬地说。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慕辰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来了让暮雪分外的安心,她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什么,又振作地说:“华音师姐她只是秉公执法,大师兄你不要为难她。” “你没有资格向我提要求。” 暮雪气力不继,微弱地喃喃:“真是的。还是一样的任性啊,大师兄。” 第148章 自作孽 羽寒背起萧逸,走到了慕辰的身边,一脸的晦气:“岛主,你也看到了,她是被天狐控制了,所以才毁了你们的仙岛,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补偿的事情咱们回头再说好吧?萧逸他拼死保护你的门人,现在昏迷不醒,急需救治,你先放行,有事好商量。” 岛主一脸的苦大仇深,心说我跟你们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你们一来我们好好的住了数万年的岛屿就毁了?恩?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哪里? 羽寒想了想,让出萧逸:“那,我把他留给你?” 岛主的手抬起来,笔直地指了指暮雪,接连捣了好几回,意思再清楚不过,你们走可以,她必须留下。 羽寒不干了啦,凭什么啊,他凭什么时时刻刻给萧逸收拾烂摊子啊,于是他对慕辰努努嘴:“把暮雪放下来吧。”然后他将萧逸也塞给了岛主:“他俩都给你,给你。” 岛主惊呆了。天下还有这等无耻之人,真是跪了。 慕辰嗤笑一声,脚步一错,抱着暮雪扬长而去,留下惊呆了的羽寒和岛主。 羽寒干笑着将萧逸又背了回来:“那,那我们走了,回见。” 华音的嘴角抽了抽:“师父,我可以干掉他们吗?” “不。”岛主深沉地注视着两个人远去的云路,“我跟你一起去。”一定要干掉那群混蛋! 苦命的羽寒不得不亲自守着萧逸,怕他有个什么好歹,再也醒不过来。后来他捱不住,撑着头睡着了,等他一歪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萧逸不见了。当即急的团团转,后来他想到什么,去了暮雪的房间. 果不其然,他发现萧逸坐在暮雪的床边,低下头去吻她的额头,随后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羽寒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他无语地到空着的隔壁房间睡着了,第二天醒过来,再跑到暮雪的房间,发现萧逸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身边,像是一夜没有睡的样子。 萧逸的那个守护的姿态羽寒太熟悉了,熟悉得突然便有些心酸,觉得他的这个好友算是彻底地栽到她身上了,不由得摇头叹息。 “羽寒?进来吧。”萧逸头也不回地说,“蓬莱岛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师父把人家的老窝端了,赔吧。幸好你们昆仑有钱,有钱就可以任性,唔,半座山的昆仑美玉也不知道能不能抵得上人家的一座岛屿……” 萧逸沉痛地捂住脸,苦思冥想该怎么挣钱,身负巨债,恐怕要干个上万年才能还得清了吧…… 羽寒幸灾乐祸地欣赏够了他的颓废,才说:“放心吧,陛下已经探问过此事了,他派了十几个力士,打算找几座山投到蓬莱遗址的周围,聚山成岛,再找几件宝物会聚灵气。你帮助过的那些人都自愿帮助蓬莱重建,龙太子更是将麾下的虾兵蟹将全派出来了……萧逸,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萧逸道:“等她醒了,我也去。” 羽寒却突然正经起来了:“不用了,萧逸,你守着她吧。这么多年,你太苦了。你们相聚的日子那么短,能在一起就尽量呆在一起吧。你欠他们的,我帮你还,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萧逸看着他,笑了,却没有道谢,他们之间,若是道谢反而显得生分。 羽寒说:“参身边的人我排查过了,比较可疑的是一位无名小仙,参很看重他,在宴会上整治你估计也是那个小仙的主意。那个小仙要么是天狐本人,要么是他的手下……参被关押之后,那个小仙也不知所踪。据其他人说,那个小仙曾经向参打听上古神物,估计斗宝会也是他整出来的……奇怪,天狐追查上古神物做什么?想要武器吗?” 萧逸颦眉:“这也是个线索,沿着这条路查下去说不定能找到真相。” “也是。”羽寒关心地说,“萧逸,你的身体好了吗?” “好了啊,”萧逸莫名其妙,“你不是问过一遍了吗?” “我只是再确认一遍,”羽寒笑嘻嘻地说,“你先出来一下。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萧逸被他勾肩搭背地拖出了房间。房门一关上,羽寒立刻就变了脸:“清光,下面就交给你了。” 萧逸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下,瞬间飞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一个倒栽葱掉进了池子里,脸正好扎进一枝莲花里。 清光噼里啪啦地把萧逸揍了一顿,边揍边哭:“明知道危险还往上冲,让你犯蠢,让你不要命,让你抛下我……” 那天,它被大水冲走了数千里,好不容易逆流飞回蓬莱,就见到它的蠢主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吓死个灵了好吗?有个随时想去死的主人整个剑生都悲惨透了好吗? 羽寒从指缝里看着眼前的惨景,抖腿:“哎呦,太惨了,惨得我都不忍心看了。” 萧逸简直要吐血,他自知理亏,就一直没还手,闷不做声地让它揍。 清光还委屈得不行:“蠢主人,你还有爱人朋友,我也知道他们都比我重要。可是我只有你一个主人啊,你就不能想想我吗?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萧逸鼻青脸肿地保证:“以后不会了。” 清光却翻了脸:“谁管你会不会,再有下次,我先砍了你的手脚。反正我不介意我的主人没有手脚,指挥我作战也只需要神识就够了。” 萧逸:“……”略惊悚啊。谁要剑灵啊喂,买一送一啊,不,白送啊,还附赠一个剑匣有人要吗? 快到中午的时候暮雪才醒,她怔怔地看着虚空,瞳孔接近透明。昨日毁灭蓬莱她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一时间恢复不过来。发了会儿呆,发生的一切才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对了,逸儿……她猛地坐起来,发现萧逸就在她的旁边,支着额头睡着了,像是他濒死的那一幕只是一个梦。 暮雪隔着虚空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道:“傻孩子。”说完她才想起自己数次欺骗他,并且面对面不认他的罪行,心虚望天。貌似还有扮成小孩子的羞耻黑历史……每一次回想起来都痛不欲生,那个时候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哦,貌似是笃定萧逸永远不会知道她的身份……可以将时间倒流吗喂,完全不想面对现实肿么破。 还是溜了吧。作为师父的颜面扫地,畏罪潜逃不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吗?甭说现在还能蹦跶,就算不能动,爬也要爬走啊。 结果她刚手脚并用地扒住床边,萧逸就开口了:“暮雪,你去哪里?” “……逸儿你醒了,”原来方才是闭目养神吗?暮雪叫苦不迭,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等等,你喊我什么?不是,你不是知道我是谁……” 萧逸的眼睛含着笑意,揶揄:“当然知道了,你是东白的弟子暮雪啊。” 暮雪傻眼了:“可是我明明是你的师父……” “哦?不是你说,让我不要把你当成是我的师父的吗?” 暮雪后缩,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我是说过没错,但是……你先不要靠那么近……” 萧逸偏头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唇瓣:“让我想想,十岁?恩?” 问一句亲一下:“还有你是天狐的人?为了害我才接近我?啧啧,那我可要好好惩罚你才行呢。” 暮雪捂着嘴满脸通红:“逸儿,你……” “你说呢?”萧逸望进她的眼睛,“你觉得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哦,差点儿忘了,你还说过我们是新婚夫妇?恩?新婚夫妇?我想对你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萧逸拉长了声音,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我想对你怎样?” 暮雪羞愤欲死,欲哭无泪。说好的爱她永不变心呢,说好的温柔永远不怪罪呢,还是躺下装死吧。 萧逸好笑地看着装晕的暮雪:“好了,快起来吧。” 暮雪不愿意睁开眼面对现实,自我催眠:再睡睡,睡一觉就好了,睡醒了她的那个乖巧听话唯她是从的弟子就回来了。 不容她逃避现实,她的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不用睁眼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开始她还想装睡,后来被憋的受不了了,坐起来喘气:“逸儿,你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想让我亲亲你的吗?”萧逸讶然,“还说了很多遍,最后一次还说要是我反悔了随时可以亲亲你的……” 暮雪默默在心底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十分想将自己埋起来。哎?对了还有一招,苦情戏博取同情:“……别这样,师父不认你是因为师父快死了……”其实师父还是很爱你的,信我啊,逸儿。 萧逸露出了微妙的嫌弃之色:“暮雪,你这是做什么?都说了你不是我的师父了。别这样,我师父跟你没关系。” 暮雪的心里泪流成河。 萧逸身心愉快。 自作孽不可活,苍天放过谁。实乃至理名言,永恒真理。 事后暮雪跟来探望她的织娘吐苦水:“逸儿原来可是很乖的,最近老是跟我闹别扭,根本没有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哎呀,这日子没法过了。” 织娘惊讶:“暮雪姑娘,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是你也不能这样欺负我家逸儿,他明明是我好友的弟子,你怎么能冒认呢?” 暮雪:“……” “我记得,当初我也问过你是不是我的好友,你不是也否认了吗?” 暮雪:“……” 织娘走后,萧逸进到屋里,发现暮雪在打包东西,便问:“你这是?” “我要远走天涯,再也不回来了。” “哦,那好吧。” 暮雪静默。为什么没有挽留?为什么没有安慰?为什么? “我本来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呢,现在看来……” “哎?等等。”暮雪很没有骨气地转过身,“去哪?” 萧逸微笑着伸出手:“走吧。” 第149章 契约 萧逸带着暮雪去了坐守东海的阿智那里。 那个黑洞上方冒出了乌漆的云烟,将有形无形的东西全部吞噬,连光芒照进去都消失了。 比起上一次,混沌又扩大了,东海水下降了一半,干旱的灾难已经开始了。 阿智看着那个黑洞,脸上呈现出悲悯之色,他能听到灾难发生地的哀嚎和哭声,也能看到因为干旱缺水而奄奄一息的众生灵,却只能看着。干旱过后便是蝗灾,灾难还会进一步加重。 萧逸说:“阿智,你帮忙看看暮雪。她曾经被控制过,做出了一些违背自己意志的事情。” 阿智毫不意外:“上次我就发现了。她是被迫签订契约了。” “什么?” “她脖子后的那个图案是契约的标记,和你跟清光的不一样,这个契约是单向强制的,也就是说,和她签订契约的那个人可以随时接管她的身体,也可以凭借意志控制她的行为。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比如说她可以借用那个人的力量……类似于宠物和主人的关系?” 刚说完,他的头上就被削了一下。 暮雪面无表情地说:“给我想法子解开。” “没有办法,除非跟你签订契约的人愿意。”阿智冤枉地抱头,“是秽干的吧?” “恩。他封印了我的力量,现在我没有力量与混沌一战……” 阿智的面色有些古怪:“从以前我就觉得奇怪了。水灵大人,你复活应该是秽做的吧,难道他暗恋你?” 萧逸不动声色地说:“这话怎么说?” 暮雪使劲给阿智使眼色,他都看不到,顺口无比地接了下去:“你觉得秽复活妖怪们很轻松对吧?” “是啊。” “那是因为秽比妖怪们高了一个位面,而位面之间的等级相差可是很大的,十万个妖怪加起来也打不过秽,这个你能理解吧?” “差不多。” “所以说位面决定了很多东西。水灵大人跟神魔是一个位面的生灵,这也就意味着复活她需要消耗非常非常大的力量。换句话说,秽如果想复活水灵大人,必须有拼上性命的觉悟,可以说是以命换命。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变得异常虚弱,所以你当年能够打败他也是理所应当的,那个时候他应该一个指头都能被戳倒吧。不过,他活该,谁让他杀了水灵大人……” 暮雪静静地听着,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脸上是一片沉然的冷静。 阿智摸着下巴:“我想想,秽那家伙对你是真爱啊,他封印你的力量该不会是为了阻止你跟混沌战斗吧?是怕你回不来了?哎呦,他对你还真是一片苦心……你看他还让你借用他的力量,这不是间接随时随地地保护你的意思吗?啧啧,看不出来啊,水灵大人,千万年前你还是小女孩的模样吧,那个时候你就能……” 阿智一下子被冲出了百步远,凶器乃是口水,准确地说应该是暮雪嘴里喷出的一股水。 阿智捋着头发上的水一脸晦气地走回来。萧逸扶额,他本来想开口道歉的,结果阿智说:“水灵大人,您这生气了就吐人口水的毛病还没改掉呢?” 看样子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萧逸默默地想。 阿智举起手:“好吧好吧,不是你的错,是那家伙太变态了。你当初灵智已开,也算是成年了,小女孩的身,女人的心,估计他就好这口……” “少废话,你给逸儿也看看。秽给他治过伤,我担心那家伙对他也做了什么手脚。” 阿智掏了掏耳朵里的水:“可以啊,不过如果要我看他有没有被盖戳,恐怕要进入他的识海。你们无所谓,我当然就更无所谓了。” 灵海毕竟是比较*的东西,因此,暮雪为难地转向萧逸:“逸儿,你介意吗?” “不介意。”萧逸笑了笑。 阿智倒有些惊奇:“看来你还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难得啊。唔,不过想到你是谁,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于是,萧逸的识海被阿智探了一遍,出来以后他说:“没有被契约,不过,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被封印的东西,像是神识的碎片……” 暮雪的瞳孔猛然放大:“那是风歌留下的……”原来,他当年说给她留下了一样东西,是指那样东西吗?他可真是…… 暮雪笑着摇了摇头。 萧逸怔了怔:“风歌前辈在我的识海里留了东西?”是当年借用他的身体骗清光签订契约留下的吧,不过— “是什么东西?” “这个我怎么知道?你要是想知道,我把那个封印解开好了。” 暮雪又想打他,阿智苦着脸做了一个求饶的动作,才算是揭过去了。 暮雪问:“逸儿,你对风歌的印象如何?” 他苦思冥想那个东西是什么,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心里毛毛的,闻言斟酌地说:“风歌前辈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父还记挂着风歌前辈…… 他整个人陷入了低落,散发着我很不愉快的低气压。 阿智转过脸笑到肚子疼。 暮雪欲言又止,转而笑了笑:“没什么。” 阿智貌似很随意地多提了几句:“对了,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一些记忆。原来你还干过那么荒唐的事情吗?那个时候你才多大,啧啧。水灵大人,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喜欢你了。” 萧逸如遭雷击,等等,他忘了自己以前偷吻过师父的事情了。被看到了啊被看到了啊,还被揭穿了揭穿了…… 暮雪眯起眼睛:“荒唐的事情?逸儿,你做过什么?” 萧逸目光游移:“就、就是一些……很久以前的……” 阿智不耐烦了:“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不就是趁水灵大人睡着了偷亲她的小事吗?都活了那么长时间了还这么纯情?笑死我了。” 暮雪好笑地看着萧逸,逼近:“原来逸儿你还做过那样的事情吗?偷亲?在我睡觉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亲了几次?” 萧逸步步后退,只觉抬不起头,尴尬地保持了沉默。 暮雪贴近他的嘴唇,说话的时候气流直往他的口里进,她低笑:“以后都不用偷亲了,我的傻逸儿。” 在萧逸忍不住去亲她的时候,暮雪笑着偏过了头,摆明了是在戏弄他。 萧逸扳过她的脸,直接将她的笑语吻回了肚子里。 阿智木然地站在一旁,很想将这对秀恩爱的混蛋一起咔嚓了。妈的,不知道他是单身协会亿万年忠实成员吗?就这么急着被他烧死吗? 亲够了萧逸才想起来正事,问:“阿智,女无大神没有留下对于未来的预测吗?” 阿智摇摇头:“以她的力量,看不到被混沌左右的未来。不过,这不是很好吗?换个角度来说,未来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不是吗?” 萧逸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阿智说:“对了,老师已经回来了。你们要见见他吗?” “他在哪儿?” “他去了昆仑。说是要研究族长留下来的手札。” 昆仑,他们的家,那个地方承载了他们很多的快乐和痛苦。暮雪和萧逸对视一眼,一切感慨都在不言中。 昆仑还是老样子,不过正殿里多了一个絮絮叨的老头儿和一只七色神鹿。神鹿在打瞌睡,老头儿则望着虚空出神。 萧逸走过去,对着老头儿行礼:“老师。”这位可是能救师父的人,需要重点讨好的对象。 老头儿不理他,暮雪拽了拽他的袖子,尴尬地指了指那头鹿:“它是老师。”她又指了指老头儿:“这是他的分/身,在老师睡觉的时候帮他进行查阅资料。” 萧逸:“……” 神鹿听到声音,猛地惊醒了。老头儿顿时就不见了,它开口:“是小水灵吗?” “是的,老师。”暮雪恭恭敬敬地低头。 神鹿水漉漉的眼睛慈祥地注视着她:“好多年没见了,你也长大了。” 然后它迟疑地说:“对不住了,丫头。我没能找到解决的法子。混沌是世界的根基,攻击它的任何力量都会被它吸收,除了拥有和它的属性相反的力量的你,任何物质和力量都会被它吞噬……” 暮雪微笑:“没关系的,老师,我早已经料到了。” 这个世界建立在混沌之上,万物都在它之中,相当于众生灵的力量之和,除了世界之初作为它的相反面出现的她,没有生灵可以跟它对抗。 萧逸的眼神不可抑制地黯了黯,他忍不住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太难了,不说属性问题,单单只说力量,有谁能够和这个世界对抗呢?除了水魂。水是万物之源,它孕育生命,滋润万物,没有生命能够离开水,所以它象征了生之力量,同混沌代表的死亡相对应。水可以清洁秽物,可以不被混沌同化。而小水灵是水之魂,她从水里诞生,可以让全天下的水为她所用,而水的力量可以说是源源不断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可以和混沌相对抗的力量。”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顿了顿,神鹿又自言自语地说,“如果秽那家伙在的话就好了,他的脑子比我们都聪明,他说不定有法子,但是……唉,那孩子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暮雪说:“老师,明天他会在狐山出现,您若是想见他,我可以带您去。” “不必了。见了他会痛心,不如不见。” 当天晚上,暮雪在灯下沉思了好久,最后,她对着忙碌着给她收拾房间的萧逸说:“逸儿,你过来。” 萧逸一坐下先握住她的手:“恩?” “从我回来后,我还没有跟你好好谈谈。”暮雪爱怜地看着他,微笑,“逸儿,这么多年,你吃了很多苦头啊。” 萧逸淡淡地笑:“没有的事。” “你在蓬莱的时候,为什么不躲呢?” “我躲了,就没有人阻拦你了。” 暮雪嗔怪:“你呀,就是想对我用苦肉计。” 萧逸低笑:“那这苦肉计您是上钩呢?还是不上呢?” 暮雪大大唉了一声:“苦肉计是逸儿你用的,我就算不想上当也只能上了。” 萧逸含笑不语。 暮雪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我知道你一直在回避谈论我的命运,不想我去送死,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谈就可以避免的。逸儿,这个大陆上有你的亲朋好友,你想守护他们,而你没有那份力量,但是我有,所以我可以替你守护。更重要的是,我还想守护你。” “不去做不行吗?你可以去神界啊,我相信你可以打开神界的通道……” 暮雪笑道:“那你呢?你真的能狠心抛下身后的一切,跟我一起去神界吗?” 萧逸沉默。 “逸儿,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只是现在,那件事情轮到我了而已。大姐他们都已经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牺牲了,我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最重要的是,你想守护这个世界,为了守护你,我只有连这个世界一起守护了。 萧逸平静地说:“那好吧,只是,这一次我不会独自留下。” 暮雪沉思了一会儿,笑着答应了。 她答应得太爽快,萧逸反而不放心:“真的?” “真的。你已经大了,我不会再帮你做决定了。”暮雪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明天就是决战日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因为怕她临阵反水,再加上她力量被封,所以她只能呆在昆仑,而不能跟萧逸一起参战。 “期待之至。” 暮雪说:“那就是准备很好的意思了。那么,祝我的逸儿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第150章 大战 天狐的请帖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为了邀请各修仙门派及仙人们赴宴,敌对的双方也不可能真的和平地呆在一张桌子上客套地聚会。那个请帖只有一个讯息,十日后,狐山战场,不死不休。 因为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修仙门派实力大损,不像妖怪,全部满血复活没有损伤,所以修仙人士的劣势是显而易见的,为了备战,除了守山人员,修仙门派连年轻弟子都派出来了。 为了防止天狐做手脚,狐山里里外外都被修仙门派检查了十几遍,确认没有埋伏,没有法阵,也没有陷阱之后,修仙门派便愉快地驻扎埋伏了,还设好了杀敌防御的法阵和结界,只等万妖一出现便开始战斗。蓬莱会议虽然被打断,但是作战方针和应对措施已经商议妥全,细节部分也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大战来临。 而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狐山神仙云集,很多都是在天上排的上名号的,如今他们乘着各种仙兽,拿着各式法宝,严阵以待。 羽寒骑着护山神兽麒麟,兴奋地对萧逸说:“好家伙,看那边看那边,看到那个穿着黄金盔甲,提着长枪的,是天庭战神啊……他身后的是天兵天将精锐组成的三百零六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厉害人物,我也只能同时对战三十个,多了就不行了……还有雷神和他的部属……哎呀,真怀念,当年可没少被他劈……” 萧逸:“……”所以说你当年到底干了什么? “还有几位元君也来了,她们可了不得,女中豪杰……” 萧逸耐心地听完了,问:“慕辰怎么没来?他不是最喜欢战斗了吗?” “他?他留守东白了,总不能没人守山吧。” 正说着,有几位胡子雪白的老神仙从天而降,看起来个个不同凡响的样子。 一看到他们,羽寒当时就激动了:“哎呦,好家伙,连他们都出动了,不愧是老天帝,面子够大。看到了吗?除了已经化气的南岳圣君,别的都在。他们可是最初的五大圣君,虽然退位了,但是他们分别掌管五行法术,所有道士学法术的第一堂课都要拜他们,连天帝都很少能见到他们一面,现在他们竟然全部出场了。”羽寒有些小羞涩:“我也想过去拜拜玉京大帝,他主管金系法术,拜拜他说不定能让我的法术更上一层楼。” 萧逸:“……他们是来对付天狐的,你就不要去添乱了。” 羽寒悻悻:“知道了。” 到了交战的时刻,狐山大大小小的山峰突然移动融合,退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万人的战场,黑气散开后,万妖无声无息地在空地上,对修仙人士发起了俯冲。 双方一句废话都没说就已经开打了。 五大圣君第一时间迎上了队伍最前方踩着乌云靠近的天狐,他们盘膝坐于半空,将天狐围在了中间。 圣君中唯一的女性伸出手,姿势曼妙如莲花展开,虚空出现了一团水,接着另一位圣君也伸出了手,水中长出了绿色的嫩芽,弥漫着一股清亮的水汽,接着嫩芽眨眼间长大,长成了参天树木,被第三位圣君点燃,灰烬生出了土,土为生命根基,大地藏气,气上云霄而生雨。 五行相生,旋转不停,眨眼间便形成了一方世界。 他们模仿天地之初这个世界形成的过程,在混沌所属的世界创造出了一方新天地,从而断绝了天狐借用混沌的力量的可能。同时天狐的力量势必要受新世界的压制。 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然而天狐反应也很快,他在新世界中又自造了一个混沌世界,来抵御新世界带给他的影响。两个微型世界同时运转,互相对抗,一时间形成了僵局。 而萧逸他们则负责解决万妖。 萧逸单膝跪下,以手按地:“剑阵。” 剑光直冲云霄。事先布好的法阵瞬间发动,横纵几达数千步,数以万计的长剑从地底穿出,将第一批冲过来的数千个妖怪一起斩杀。 紧接着,他便正面迎向了潮水般涌来的妖怪们。如同一道疾风刺入敌群,在速度最快的时候,带起的两道火之双翼横贯整个战场,所经之处周径百步全是空白。 羽寒倒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拂尘左甩一下,又甩一下,将妖怪们抽的人仰马翻,他还一脸的不耐烦,打的时候骂骂咧咧的。 葵斗女君的武器是一把神弓,火焰凝成的箭支一根根快速成型,搭弓射箭,令人目不暇接,射入妖怪群中便是一片片火海。 那是一场混战。 鬼刀跳跃地在修仙人士中间出现,在混战中屡屡得手,无往不利,不过她志不在此,很快接近萧逸,如法炮制地想要偷袭他,却被萧逸一回身,凌厉地反击回来。 萧逸也意识到了鬼刀的威胁,掠近,瞬间劈出数十招,每一招都含着莫大的威力。 即使有鬼刀在手,幼叶也跟不上萧逸出手的速度,最后一瞬,她只能看着清光向她劈头斩下,却来不及做任何回避。 不知怎地,那一刻,她的嘴角竟然全是笑意。 剑光湮没了她娇小的身影。萧逸无暇多想,解决掉她,转身又投入了战斗。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十万多个妖怪,太多了,可以称得上是无穷无尽,他们悍不畏死地冲上来,不顾一切地想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杀红眼了,只知道一招接一招麻木地放出,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 所以他们看不到萦绕在他们脚踝的黑气,黑气弥漫过的地方,不管是修仙人士还是妖怪们,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倒下。每一个人倒下,黑气便浓烈一分,似乎从他们身上汲取了什么东西,急速扩张着。 羽寒冲到萧逸的身边,边打边说:“有些不对劲。天狐始终没有试图突围,只有钧天和俊思带着妖怪们在厮杀。” 萧逸顺手将向他们围过来的妖怪削了,一跳跃到半空,俯瞰全场。 果然,天狐在泛着黑气的混沌世界里闭目静坐,幼叶丧生,他也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与此同时,萧逸发现了那些黑气,已经有黑气贴着地面向羽寒伸了过去,丝丝缕缕地想要抓住他。 萧逸一剑斩开那些黑气:“这是什么?” 羽寒也察觉到了有些人倒下的时机不太对劲:“这些黑气像是在……吸他们的生命力和力量。” 两个人骇然地对视,双双大喊:“快撤!撤退!” 钧天杀人也不肯好好杀,锁链穿梭在修仙人士中间,只将对手折磨至濒死放任不管,便兴奋地投入下一场战斗,他杀的正兴起,一下子就被萧逸揪住了。 “天狐想干什么?” 钧天:“不、不知道啊。” 萧逸咬牙,开始寻找俊思的方位,结果俊思朝他诡秘地一笑,身形瞬间便消失了。败露的黑气不再隐藏行迹,张牙舞爪地暴涨,遮天盖地,将所有人卷入其中,包括那些妖怪们。 然而白色的闪电腾起,将黑气割裂,萧逸的身形出现在闪电中。 他提着钧天厉声道:“所有人立刻集合,跟着我冲出去。” 很奇怪,在他的周身数步之内,都没有黑气的存在。 阿智和神鹿在战场外的上空观战,他看着萧逸突然咦了一声,说:“老师,你看。” 那些黑气也向萧逸探近了,只是它们一接近他便溃散,贴着地面逸开,似乎被他身上的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那,那是正气啊。”神鹿激动地晃动头上的大树杈,“天地颠覆,乾坤混乱,唯正气不灭,浩然长存,他体内的正气可以帮他抵制混沌的侵袭。难怪清光会认他为主!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正的气,不愧是他……” 阿智也很高兴:“如此,水灵大人生还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是啊,”神鹿感慨万千,“我们的族人都在他们的身后支持他们,这一战,总算有了三成胜算。” 那些妖怪却不肯放他们离开,即使被黑气环绕,他们也挣扎着缠住了修仙人士,让他们惨叫着被黑气吞噬。 五位圣君的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他们的新世界也被黑气侵袭,呈现出混沌世界一样的漆黑色。那些黑气其实是混沌的一部分,如今,它们正在吞噬着围困天狐的新天地,眼见他们就要被黑气淹没,清光飞过大半个战场,一剑劈下,两个叠加的世界一起覆灭。居中的天狐被斩成了两半,缓缓消散在空中。 五位圣君这才得以脱身,退出了战场。 数百个修仙人士跟着萧逸离开狐山周径几千里才脱离了黑气的追捕,一个个惊魂未定的回过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和东海黑洞一样压抑的存在。 羽寒大叫:“这是怎么回事?” 萧逸的脸像是铁浇得一般生冷:“这才是天狐本来的目的,他想将他的手下和我们一网打尽,为的是,吞噬我们的力量。”在他们抵达狐山之前,天狐已经在这里布置了一个世界,属于他的世界,所以他们才探测不到任何陷阱法阵,因为整个狐山都是人家的地盘。他们身在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 羽寒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圣君们,在这里,他们最大了。然后他发现四位老圣君竟然都在盯着萧逸看,有些惊异的样子,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叹着气摇了摇头。 隔得远,羽寒只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几句话。 “……不大可能……” “……被魔神……” “……估计是长得像……” 最后,女圣君走了过来,她盯着萧逸的脸,微笑:“你就是昆仑宗主萧逸?我已经听说你的事了。你做的很好。方才,还要多谢你救了我们。” 萧逸抱着清光躬躬身:“这是应该的。” 女圣君流露出了怀念之色:“剑灵大人,好久不见。” 萧逸已经从阿智那里听说了退隐的老神仙很多都是半神,是以并不惊讶她认得清光,他将清光递了出去:“您想要看看它吗?” 清光不乐意了,哼哼:“你是谁呀?我认识你吗?本剑灵也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萧逸额上开始冒青筋:“……它今天忘了吃药,您不要介意。” 女圣君捂着嘴笑:“剑灵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方小丝帕:“这个丝帕可是至宝,它可以大到包裹一个剑身,又可以缩小到看不见,还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并且不用清洗……” 清光整把剑都冒着红心地露出了头:“小、小丝帕!” 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女圣君手上已经空无一物了。 萧逸隐忍地望天:“清光,把小丝帕吐出来。” “不要不要,我誓死捍卫我的小丝帕。” “那是你的吗?听话,回头我给你买。” 女圣君摆摆手,笑到不行:“本来就是给剑灵大人准备的,不用还回来了。” 顿了顿,她说:“我们的大限都快到了,能在走前见到剑灵大人,我们很开心。” 清光好奇:“是有人要杀你们吗?看在小丝帕的份上,我帮你杀了他好了。” “没有。生老病死乃是常情,这世上,又有谁真正的永生不死?你们,可要好好的啊。” 说完,她就回到了圣君们中间,期间,那几个人一直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五位圣君驾云离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开始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羽寒一脸见鬼的表情:“那个天狐是怎么回事?他那是被你杀了吗?萧逸。” 萧逸摇头:“那个应该是天狐的傀儡。” “傀儡?”羽寒很想尖叫,“傀儡只有主人的部分力量吧,你是说天狐仅靠注入傀儡的一部分力量就能和五大圣君分庭抗礼了那么长时间而且险些杀了他们吗?” 其他神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萧逸沉思:“我更关心的是,天狐本人在哪里。” 正在此时,罗邺从地下钻了出来:“快快,天狐闯进了地府,阻拦他的地王被重伤,鬼卒伤亡惨重,快去救援。怎么就你们了?别的人呢?” “全死了。我们快过去。” 第151章 天狐的意 他们去晚了。 地府的锁魂台被毁灭,里面锁着的十万个冤魂全部不见了。据看守的鬼卒说,突然出现了黑色的雾气,然后天狐出现在黑气中,伸手扯掉了镇魂链,将所有冤魂释放,然后不等那些厉鬼逃走,黑气就将他们吞噬了。 冤魂大都含冤而死,怨气冲天,戾气横生,所以在投胎转世之前,需要将它们锁到锁魂台净化,省得为祸人间。 而最近,因为干旱惨死了很多人,地府一度鬼魂暴增,几乎无处安置,相应的,厉鬼也多了好几倍,如今,这些厉鬼也被天狐吞噬了。 而厉鬼因为怨气加持,个个拥有非比寻常的强大力量,现如今,那些力量也全部归了天狐。 剩下的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阿智和神鹿也来到了地府,他们探查过情形之后,不约而同地摇头。 阿智说:“看来秽那家伙已经被混沌控制了。早该如此了,他既然敢借用混沌的力量,就应该做好被混沌同化的准备……” 只有羽寒不明白:“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萧逸将钧天扔到地上:“这件事恐怕要问他了。” 羽寒搓搓手:“我来。这家伙一向手段残忍,喜欢折磨人,这下子轮到我收拾他了。” 然而他们没能从钧天的嘴里问出任何东西,不是他不愿意招,而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伤痕累累的钧天被扔到了镇妖塔中。 当天晚上,已然形貌大变的天狐出现在了钧天的面前。他的身上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原本纤尘不染的贵公子即使安静地站着也有了咄咄逼人的黑暗和令人倍感威胁的侵略性。 钧天仇恨地看着他:“你!”被掳以后他就明白了自己是个弃子,不仅是撤退的人中不包括他,还有他被审问之后才发现,自己掌握的情报少的可怜。 “主仆一场,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即使堕落,天狐骨子里的高傲也让他不肯低下头颅,那种傲慢的疏离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更让人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钧天扑向他,却被封锁妖力的锁链拉住了:“为什么?我自认对你忠心耿耿,从未做出背叛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天狐冷淡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眼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了。 钧天蓦然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是为了她?”他疯狂地向天狐抓去:“告诉我,告诉我。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天狐总算开口了:“你不该折磨她的。” 钧天癫狂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初他折磨那个女人逼他的这个主人现身便已经埋下了祸根,他动了他的心头肉!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他一直认为天狐待他不薄,所以忠心于他,一心一意地为他考虑,却浑然不知他的主人对他动了杀机,一步步地设计他走向了死路。他何德何能?值得他的主人这样大动干戈地对付他。 “我的主人,我的好主人,你为了那个女人做了这么多,她知道吗?她根本就不领情,她恨你啊主人。以前我觉得你聪明绝顶,现在看来,你就是个傻子!”他恶狠狠地冲着天狐吐了口唾沫:“你这是自取灭亡!就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对你不屑一顾的女人,你怎么那么贱!” 天狐冷冷地看着他,任他发泄着自己的恨意,淡淡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无关,跟她也无关。”说着,黑气萦绕钧天而上,淹没了他。 “我会在地狱等你!”只剩下头的时候,钧天龇着寒光闪闪的利齿诅咒道。 天狐轻声道:“你到不了地狱,我也去不了。所以,我们主仆大概是没有相见之日了。” 地狱?那种好地方他这辈子也无法抵达了…… 第二天,东白弟子发现钧天死了,连忙汇报给了羽寒。 在给萧逸的书信中,羽寒还纳闷地写道:“钧天死了,看守在锁妖塔门口的弟子好像看到了天狐的身影。你说,钧天怎么就死了呢?看样子还是被专门跑过来的天狐杀死的,天狐能直接救他走为什么还要杀他灭口呢?钧天跟随天狐最久,又对他忠心耿耿,为他做了不少事吧,天狐怎么就杀死他了呢?不应该啊,想不通啊,为什么呢?”后面全是为什么。 萧逸回了他简短有力的三个字:“不知道!” 而羽寒费解到脑子打结的人此刻正呆在天狐宫。 天狐宫空荡荡的,只剩了俊思,女妖。 万妖的力量尽归于天狐,仅他一人,便已经足以颠覆整个三界了。 如今这个孤独的王者坐于王座之上,身影寂寥。 他复活了幼叶。 从金光中复活的幼叶睁开眼睛一看到天狐,便兴高采烈地向他奔了过去。 “天狐大人,能够见到你真的是太高兴了。” 天狐任她揽住自己的脖子,问:“不是说了不让你去的吗?为什么不听话,偷偷跑出去?” “因为人家想让天狐大人担心嘛。我想让天狐大人看看我,你总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从来也不肯低头看我。”幼叶委屈地说,“我知道天狐大人的心里装了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所以幼叶求的也不多,只希望天狐大人的心中留出一个小小的地方给幼叶就行了。” 天狐低下眼睛,淡淡地说:“你求的不多?你求的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难到他花了亿万年的时间,也没能在那个女人的心中留下丝毫的痕迹。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可是那又如何?那些感情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并不会因为她偏移分毫。 幼叶噘嘴:“天狐大人。” 天狐呵斥:“以后不许胡闹,我只能复活你一次,现在一次机会已经用掉了,如果你再死了……” 幼叶很开心:“天狐大人你在关心我吗?” 天狐冷淡地说:“有必要那么高兴吗?” 幼叶用力地点头:“当然了,因为我最最喜欢天狐大人了。” 天狐看着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幼叶,跟着我走下去势必是一条死路,即使这样,你也愿意追随我吗?” “万死莫辞。” “你们呢?” 俊思捂着额头叹气:“我的王,你至少留点儿人手给我嘛。跟随我多年的老部下也被你一口吞了,我这次可亏大发了。” 天狐似笑非笑地听着他的抱怨:“对不起。” 俊思苦着脸摆手:“算了算了,希望你不要胃口大到连我也吞了就行了。” 卿卿欠身:“妾身愿追随吾王到最后一刻。”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你们的功勋都将被铭刻在时光之隙中。”天狐漠然地说,“在一切终结之前,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 与此同时,阿智正想找天狐拼命。 因为,黑洞里突然沉寂了下去,一直在不停地和混沌战斗的竭力守护着大陆上生灵的清气消失了。 阿智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他含着泪水想去找天狐拼命。 “他,他……帮助混沌吞噬了我们族人化成的清气……我要杀了他。” 萧逸拦住他:“你打不过他的!阿智,你冷静些。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族人早在千万年之前便已经死去了……” 阿智愣愣地看着他。 “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很想知道,如果你……”阿智惨然一笑。如果你知道……你是否还能如此平静…… “对,你说的没错,我的族人们早已经走了,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想留下他们仅存的东西,那是我唯一剩下的念想了。只是想留个念想而已,也不可以吗?” 萧逸点头:“可以。所以毁掉你念想的人,我会帮你杀掉。” 阿智抬手捂住眼睛:“你还是……还是……” 他终于熄了去找天狐寻仇的心思,开始操心暮雪的问题,当他向暮雪言明让萧逸帮她对抗混沌后,不出所料地遭到了暮雪的严厉拒绝。 “只有三成胜算,阿智,如果我死,胜算至少会有四成。我不能拿这个世界冒险,也冒不起这个险。” 阿智急切地说:“至少试一试。您别拿世界当借口,你是不是不想让他冒险?” “是又如何?”暮雪肃然道,“我唯一的请求就是他平安无事,现在你竟然来说服我让他冒险?” 阿智惊讶:“那你还同意不留下他一个人?” “这种话他傻他信也就算了,你也信?陪我去死,他又不是小孩子,就算是小孩子也有断奶的时候……” 阿智不赞成地摇头:“水灵大人,你知道不是断奶不断奶的问题,若不是爱你,他又怎会傻到相信你的谎话?” 暮雪沉默了一下,烦躁地揉了揉额头:“你想个法子,不要让他做傻事。” 阿智坚决地说:“不,这次我站在他那边。水灵大人,你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他人之上。若是他贪生怕死,我不会勉强他。可是如果他有力量又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话,我也尊重他的意见。” “那我呢?你知道我从来不畏惧死亡,可是我恐惧于他可能遭遇的危险。阿智,我已经受不起了……” 阿智还是不肯放弃:“他不是娇弱的花朵儿,水灵大人,他曾经是我们最强的战士,你这是在侮辱一个战士的尊严。这比让他死了更让他难受你知道吗?他已经为你失去了一次尊严和骄傲,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重新拾回的机会?水灵大人!”最后一个词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暮雪呆了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不畏惧死亡,他又何尝畏惧?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您到底多久才能明白?” 暮雪颓然地扶住额头:“可是他跟着我的话我无法安心,我没有办法全力一战……” 听着室内爆发出的争执声,萧逸默默地离开了窗户。虽然听不到具体的内容,但是他能猜到,他的爱人并不想让他去冒险。 这几天他一直在和羽寒通讯,仙鹤捎来了羽寒的口信,羽寒说已经找到万魔封印的线索了,据说有一件上古神物可以让封印现身。而那件上古神物很可能被女无赐给了半神之一。 萧逸猛然想起去镇江路过的那个部落里的传说,那个少女说女无将玉简赐给了南生,封他做地上的君王,便给羽寒传了话,让他查一查跟南生和玉简相关的资料。 再次来讯息时,羽寒就说,还真是巧了,因为参旁边出现的那个小仙也曾向参讨要过玉简,那个玉简很有可能就是隐藏万魔封印的关键。不仅如此,他还提到了一件事。神仙起初分为天仙和地仙,地仙就是人间的神仙,也就是说九大名山的山神最早都是南生的嫡系,他辞去人皇之位,不知所踪之后,地仙才并入了天界的神仙谱系。也就是说,九大山神很有可能掌握着玉简的下落。 萧逸颦眉想着关于玉简的事情,不经意地经过了看景台。 神鹿正在那儿仰望着天空,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刻,它还是悠闲从容地生活着,不徐不疾,让人感到一种安定的平静,看到忧心忡忡的萧逸走过来,它说:“没有必要焦虑。孩子,时间总会给你最合适的答案和选择。再匆忙,也不要忘了享受生活。让你的心静下来……静如止水……” 萧逸的心情平静了些:“老师,她不信任我。” “人们总是会因为失去而恐惧,她只是在担心你。你要给她时间,她总会明白的。” 萧逸恩了一声:“虽然老师你说的都是废话,但是我觉得安心了不少呢。” 于是,他被一只愤怒的角鹿攻击了。 在萧逸被大树杈顶到大树上的时候,居高临下的他看到慕辰沿着山道上来了。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慕辰的目光沉沉地投过来,脚步却不停,长发披下,身形纤瘦,乍一看有些雌雄不分的阴柔美,可是他的气势却强大而凌厉,对比起来更让人觉得心悸。 在明暗晦涩不明的黄昏,那隔着遥远距离的一刹那的对视恍惚间便多了宿命般的意味。 第152章 小伙伴 萧逸吃了一惊,连忙安抚了神鹿,从树上下去,到山门那迎接慕辰。 萧逸过去的时候,慕辰正在结界外抱着胳膊等待,样子是少有的安静,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沉思,耳朵上吊着的碧绿色水滴晃晃悠悠,从他披落的长发间露出来,如同绿色的泪珠。 不知为何,萧逸总觉得他那一刻的神情有些忧伤。 见了萧逸,慕辰眯起眼睛,不假辞色地说:“暮雪呢?” 萧逸引着他向里面走:“她在里面同阿智商量事情。” 慕辰无法忍受萧逸走在自己前面,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超过了萧逸。 萧逸:“……”我说,您知道暮雪在哪个宫殿吗? 慕辰突然顿了顿。 萧逸还以为他想通了,笑着摇了摇头。 慕辰没有回头,背对着萧逸说:“师父死了。” 萧逸有些茫然:“什么?” “那换句话说,我们的掌教—羽寒死了。” 萧逸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定格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久久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有了反应,转身慌慌张张地往山门那走,他走得如此匆忙,差点儿把自己绊趴下。 路过看景台,神鹿见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用的样子,关心地问:“孩子,你这是去哪啊?” 萧逸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去东白。 “东白。” “你不是会御剑吗?去东白怎么不御剑?” 萧逸心想,是啊,他会御剑的,他应该御剑去东白的。为什么去东白呢?因为有人说他最好的朋友死了。 想到这,萧逸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无数紊乱的彩色线条乱晃。脑子不知怎么地转到了今天早上,那时候他还跟他最好的朋友通信,他刚给朋友回了信,算算时间,现在那个回信应该已经到了朋友的手上了吧。 可是他大概收不到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延迟而至的巨大哀拗从脚底席卷全身,霸道而不容分辩地灌入了心里,刹那间萧逸有些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在颤栗,他觉得很冷。 神鹿忍不住问:“孩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萧逸没有回答它,他踉跄着召唤出清光:“去东白。” 清光似乎同他说了什么,但是他听不清,耳朵一直在轰鸣,只是喃喃地重复:“东白,我要去东白。” 清光对主人的语无伦次很无语,成人化地叹了口气,开始闷头赶路。 萧逸的脑子很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有关于羽寒的,也有不相干的东西,尽管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但是他的心里还不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一心只想去东白看看,似乎到那里看看,羽寒就还在那儿似的,毕竟不管他什么时候去羽寒都在,没道理这次不在,是吧? 他从来没有觉得东白那么遥远过。 羽寒,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死了。很可笑对不对?所以,快来骂醒我吧。 昆仑。 暮雪同阿智争论,谁也没吵过谁,正僵持着,狄莺不经召唤,突然自己飞了出去,它快乐地滑出一条彩虹,落到了窗外慕辰弯起的食指上。 见大师兄来了,暮雪疲倦地跟着他到了另一处宫殿。 慕辰单刀直入:“师父死了。” 暮雪懵了:“大师兄你说什么?” “他的尸体在房间内被发现了,慕宁匆忙之下继任了掌教,我来寻你回去参加他的葬礼。” 暮雪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不止是师父,织娘也死了,在她去天宫送织物的路上,很多仙人都在,天狐突然出现,将她杀了。” 暮雪咬牙:“天狐!天狐!”若不是答应了大姐……可恨! 慕辰继续道:“葵斗女君的仙宫也受到了袭击,不过她不在宫里,现在还活着。” “这事还要多亏白虎仙君,他担心葵斗女君跟萧逸走得太近,会受到牵连,所以提前将她藏到了别的地方,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葵斗女君在哪里,所以葵斗女君是安全的。真是个机灵的小子。” 噩耗一个接一个:“南岳之君也失踪了。提醒一下,你还是去看看你的小情人比较好。” 暮雪擦着眼泪:“这几件事先不要和逸儿说。” 慕辰冷嘲热讽:“知道一个人不在了的法子有很多,你想瞒住他?只能说你太天真。” “而且,你当他是没长大的孩子呢?暮雪,唯一幼稚的人只有你!把他当做孩子看?可笑,他比你想象得要坚强成熟得多。” 暮雪颦眉:“我只是想用一种比较能让他接受的方式告诉他。万一他冲动之下去找天狐报仇就不好了。” “结果还不是一样,他早晚会知道师父死了,”慕辰嗤笑,他似乎想到什么,凝目,“也许不一样……”至少这样比较温暖吧……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他打算,为了让他少难过一些费尽心思…… 暮雪问:“大师兄,你不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杀了师父的人,我杀了他就行了。”慕辰冷哼,“还有,在见你之前,我就已经把师父死了的消息告诉萧逸了。” 暮雪大惊,冲出门去找萧逸,发现他不在,很着急,幸好神鹿告诉她,萧逸并没有冲动地去找天狐拼命,而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了东白。 萧逸之所以那么急地赶到东白,是因为在这个时候,需要有人镇守东白。 他出外云游的一百多年,一直是羽寒派人驻守昆仑山下,帮助他守护昆仑。如今,也轮到他帮羽寒守护他留下的东西了。 九百年一次的大劫,羽寒终究没能避过去。他们都料错了,羽寒的这次大劫不是雷劫,而是死劫。 掌教新死,东白陷入了一片哀痛之中。 萧逸定定地看着羽寒的遗体,突然想起了他真正把羽寒当成是朋友的那一天,那是在他云游回昆仑之后。 在萧逸偷吻自己师父的时候,窗户那多了一双眼睛。 “谁?”萧逸瞬间出现在门口,将那个人惊得跌坐在地。羽寒骇然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愕。 “萧逸,你在做什么?”羽寒声音变得不像是他的。 “您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萧逸冷漠地看着他,已经做好接受他鄙夷厌恶的目光的准备了。那一刻,他的心里不是不难受的。怕自己表现出来,萧逸转身就走。 羽寒追上了他,傻乎乎地问:“萧逸,你喜欢你的师父?” “是又如何?觉得我恶心吗?觉得我的感情龌龊又肮脏吗?是的话,就请离我远一些。” 羽寒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说:“听着!萧逸,这事你谁都不要告诉,知道吗?他们会把你当怪物!不仅你们师徒的清誉,还有昆仑宗的名誉就都全完了,你也知道那些人想占你们昆仑的灵气还有资源很久了。要是这事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萧逸停下脚步,疑惑又费解地看着羽寒,看着他紧张地转动脑筋,笨拙地为他做着打算。 羽寒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我谁都不会说的。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萧逸无奈地想,真是个傻子,谁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啊。 “您为什么这么好心?” 羽寒很惊讶,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是啊,朋友。少年萧逸合了合眼睛,想起他师父告诫他的那句,我觉得羽寒很适合做朋友。的确,羽寒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关于萧逸弑师的预言出来之后,大陆上又有了新的流言,说是萧逸有魔心,会堕落成魔,杀师叛祖。而天书上也出现了相应的预兆。 一向喜爱他的东白老掌教也觉得不能留着他,用紫雷轰他,誓要将他这个魔头扼杀于摇篮之中,也是羽寒苦苦拦在老掌教的面前,替他求情:“不行啊,师父,萧逸他不是坏人,没有魔心,不要杀他,我替他担保,他不会作恶。师父……” 老掌教说:“魔头一出,危害众生,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 说着扯开羽寒,又向他走来。 羽寒从地上爬起来,匆忙间抱住老掌教的双腿:“我拿道心发誓,若是他将来为恶,让我道行尽毁,永不成仙。” 就是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一心为他着想的朋友,最终从老掌教的手下救下了他。 “羽寒,当初你为什么相信我不会堕魔呢?毕竟天书从未出错。” 羽寒有些为难,不过他还是说了:“别人不清楚你对你师父的感情,我还不清楚吗?你堕魔了,你师父该有多难过,你怎么可能忍心让她难过?” 萧逸觉得自己大概是老了,骤然听到那段话竟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他想,不只是师父,还有羽寒,正因为这些人苦苦拉着他不让他入魔,所以他不可能堕入魔道的。因为他不忍心,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可是,这样一个朋友离开他了……丧身于他的敌人之手,匆促到甚至来不及向他告别。 他的师父死时他尚且能愤怒,能够不顾一切地找天狐报仇,因为他知道羽寒站在他的身后,所有的后事羽寒都会替他操办,如今羽寒死了,他却只能将愤怒按下,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因为怒火会烧毁理智,而他需要考虑东白的未来。 可是不管怎么克制,都无法将沉重的悲哀从心里驱除。萧逸仰起头,眼底全是泪水。 羽寒,呆在我身边的人都会不幸,可是为什么,我都离你那么远了,还是会害了你? 师父死后,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疏远羽寒,从师父的死他明白了,呆在他身边的人都会不幸。可是他的疏远没有起效,因为他远离一步,羽寒便凑近一步,絮絮叨叨,完全不在意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疏远态度,不耐烦却百般周到地看护着他。 他云游在外,其实也是想离羽寒远一些,他怕羽寒像他的师父一样没了…… 或许就是天意,他身边的人最终都会一个个离他而去,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孑然独行,如同行在万里冰原,漂泊无根…… 执事长老哀痛地说:“宗主,我去过地府了,掌教他……他没有转世……”杀死一个人,又让他魂飞魄散,这是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没有之一。让人完完全全地从世界上消失,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那比让人断子绝孙挖人祖坟绝多了…… 护法长老忧心忡忡地说:“掌教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害,东白弟子们都很害怕,觉得无人能守住东白,性命危在旦夕……很多外门弟子都逃下山了……你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你们不必害怕。”萧逸没有回头,东白弟子们都在他们的背后看着他,他的声音清晰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从今天起,我会关闭昆仑的通道,坐守东白。所以你们不要不安,只要有我在一日,东白就不会亡。” 长空狠狠地擦去眼泪,大声地问:“宗主,掌教还能回来吗?” 萧逸知道他问的是羽寒的三魂六魄是否还在,沉默了一下,答道:“不能。” 长空大悲,以剑起誓:“我在此立誓,此生不杀天狐……” 东白弟子被他的悲愤感染,亦跟着他起誓,无畏无惧,慷慨而悲壮。 萧逸打断了他们的誓言:“不要随便立誓。誓言出口便要被天道记录,万一履行不了,你们就要应誓……” “我们不在乎,”长空擦去眼泪,“天狐杀我们掌教,我们不杀了他,难消我们心头之恨……” “对!没错!” “杀了天狐!他罪该万死!” “杀天狐!杀天狐!” 萧逸低声道:“你们掌教看到你们这样不会开心的。”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为他报仇!” “是啊,是啊!” “杀天狐东白弟子万死莫辞!” 群情激昂之中,紧闭着双眼的羽寒突然睁开眼睛,手中幻化出的匕首一下子刺入了萧逸的胸膛。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能看着萧逸的心口泛出了红色,渐渐扩大。 昆仑。 暮雪有些奇怪,因为传完讯息后她的大师兄竟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在了她的后面,虽然隔了十几步远吧,但是他这是在等她? 暮雪怔了怔,不确定地想,莫非大师兄是怕她路上遇到危险,所以特意在等她? 慕辰漠然地抬起下巴:“萧逸拜托我跟你一起走。” “……哦。”暮雪无语了。逸儿要是拜托他为什么逸儿去东白的消息是由老师传给她的?大师兄你又口是心非了啊。 可是他们没能回到东白,因为东白已经被滔天的黑气包围了,山门处,女妖望着飞来的他们,懒洋洋地说:“等你们好久了。” 慕辰手中风刀瞬息暴涨,如同菲薄的光影斜掠过女妖的身影,却斩了个空,周围的景象变幻了一下,已不是他们来时的情景。 慕辰意识到不妙,回头望去,暮雪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在踏入东白范围之内时,他们便已经入了幻境。 “你在找我吗?”女妖的身形在另一处出现,“说实话,我很好奇你这样冷心冷面的人会不会喜欢人……” “闭嘴!”慕辰杀气四溢。 “反应那么大看来是有了,是暮雪吗?”女妖并没有因为慕辰的话而闭嘴,闭目施展妖术,“你的心里真的有个人呢,我看到了,咦?那个人……不是暮雪?奇怪……等等,她是……” 女妖猛地睁开眼睛。 第153章 入魔 萧逸后退两步,看着坐起来的羽寒,说:“你不是羽寒。” 长老们和弟子们惊呼着上前扶住了他。 羽寒的形貌渐渐发生了改变:“萧逸,你杀死我祖宗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萧逸喃喃:“英子姑娘。” 清光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主人!”它红着眼就想将英子剁成肉酱,却被萧逸操控,强行地拉了回去。 长空离英子最近,愤怒地制住她,打算一掌将她毙了,也被萧逸摆手制止了。 “算……了……放她走吧。” 丹药长老慌张地倒出无数颗丹药喂给他,可是萧逸被伤了心脉,血根本就止不住。 清光有吓傻的节奏:“主人,主人!” “不用……费力……了,”萧逸有些眩晕,看到的景象也开始模糊,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暮雪呢?” 长空喊来一个师弟:“大师兄和暮雪应该在路上了,快去接他们,要快。” 可是一回头,他们都惊呆了。不知何时,东白已经布满了黑气,无边无尽的黑暗将东白隔绝成了大海中的小岛,如同屏障将他们困在了里面。 “天狐!”长空拔出剑大吼,“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敢出来?” 黑气触手延伸向了英子,猛地将她拖过去,倒吊在了空中。 英子愤怒地喊:“放开我。” “英子,你不顾我的命令,私自出来找萧逸报仇,险些坏了我的大事。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黑气盘旋,形成了暗黑的贵公子。 慕宁大喝:“结阵。长空,回来,你要保护师弟师妹们。” 东白弟子们迅速走位,分布就列,长空也不甘地退了回来,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个发着白光的大阵很快成形,将黑气阻在了阵外。 天狐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冷冷地看着英子,杀意蓬勃。 英子大喊:“你说过要帮我报仇,可是你撒谎,你根本就不想取萧逸的性命。” 天狐冷冷地说:“是吗?你可真聪明。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撒谎的事情不止这一件。萧逸根本就没有杀了你的祖宗,相反,他对你的祖宗恩重如山,是你应该重点感激的对象。你听信我的谎言,恩将仇报,你说,若是你的祖宗还在,会不会不认你这个不肖子孙?” 英子声音嘶哑地吼:“你撒谎。” 天狐说:“信不信由你。” 萧逸低声道:“英子姑娘,你的老祖宗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怪你。他同意了你出去闯荡,还拜托我照顾你。” “所以,你不要自责。” 英子痛哭失声。 长空大恨:“宗主,事情已经明了,她听信小人之言,恩将仇报害了你,你还安慰她做什么?” 萧逸的精神有些恍惚了:“她是无辜的,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再说……我答应了她的祖宗,要照看她……师父呢?” 执事长老率领一部分弟子想要突围,却被黑气卷住,失去了意识。 清光本来一直在哭泣,听到萧逸的话,它哽咽着说:“好!主人!你等着,我这就把她带过来!” 剑光大作,闪电破开重重黑障艰难地向着东白外飞去,很快便被浓墨般的黑色淹没了。 金光突然洒落,笼罩住了萧逸。 原本药石难医的伤口在金光的催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萧逸闭着眼睛:“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这不是我乐于见到的结果,萧逸,死亡不是我给你设计的结局,今天我来,是为了将你拉回你的命运轨道上的。” “是吗?羽寒呢?” “他的命星已经陨落了,自然是死了。”天狐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先问起许君呢,毕竟他先死的。” 天狐惋惜地说:“我拿着他的本命石威胁他,命他背叛你,为我所用,但是他不肯,所以我就毁了他的本命石。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他好像已经算到了我会过去。真是个人才,可惜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许君!”萧逸的眼睛渐渐渗出血色,“你假扮成了姚府的管家。”在他拿到本命石之前,天狐便已经假扮成管家将许君的本命石换成了假的。 难怪那个管家能够准确地说出钧天藏身所在,难怪许君说已经晚了。 可是许君明知道自己会遭受什么命运,却一句话都没有告诉他,反而安慰他说,不关他的事,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是你引我们去镇江的。”天狐引他们去镇江跟阿智有关,他是想从阿智的嘴里套出什么东西…… 为什么到现在才想通?为什么没能救下许君?那是他重要的……朋友啊…… 直到最后,许君还在告诉他,今生为友,实属荣幸…… 可是什么样的人会将死亡无情地带给朋友? “不止是管家。难道你不好奇寿阳的那个侍女是怎么知道化成厉鬼的法子的吗?她在短短的时间内练成那么……成气候的女鬼,你也要感谢我才对。萧逸,很多时候我都在观察你,很奇怪,”天狐露出了真实的疑惑。“不管是寿阳,还是那个棋仙,还是小水灵……他们都愿意为你而死,你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呢?” “你不必知道。”萧逸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他吞声道,“天狐,我曾经相信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有的人作恶只是后来泯灭了这份本性而已,可是你—” 他的瞳孔隐隐现出红色:“你让我知道,有的人是完完全全地该死,没有一丝拯救的可能的。” “我不需要被拯救。倒是你,萧逸,你的亲朋好友皆因你而死,你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天狐大笑,“还有,你以为天书关于你弑师的预言是假的吗?天书彰显天道,预测未来,断言命数,从来不会落空,那上面关于你弑师的事情都是真的。你原本会因情堕魔,杀戮成性,造成无数杀孽,你的师父想要阻止你,反被你所杀……” 长空喝道:“你胡说什么?宗主他那么好怎么可能堕魔?” 萧逸的脸色发白,天狐描绘的场景曾经是他的噩梦,他整日整日地不敢入睡,怕一醒来自己已经失去理智把师父杀了。虽然那种情况没有发生,可是他却觉得天狐说的都是真的。天狐或许蛊惑善变,但是他在这件事上应该没有说谎,毕竟天书的预兆在那里放着的。 “我胡说?难道你不觉得萧逸对他的师父执念太深了吗?哦,你可以称它为爱,可是不管是爱还是执念,太多都会很危险,任何时候下,执念太深都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对于修仙者来说,很容易引发心魔,堕落成魔,变得暴躁嗜杀,毁灭*强大,无法控制自己。不要给我提感情能战胜*什么的,那是一种本能,凭那些苍白可笑的感情是无法战胜的。”天狐显然厌烦了很多人以为入魔还能拯救回来,企图以爱感化魔的愚蠢行为,声音变得很不耐烦。 他转向萧逸:“你用情至深却未堕魔,是你师父教的好。她教导你不可为恶,教导你要体恤众生,因为众生皆苦,她给了你自己的眼睛,一次次为了保全你用心良苦,最后甚至拿命换了你,就是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不要为魔。虽然教导得太过让你过分纯良,但是她成功了。你从来不愿意让她失望,所以你即使死也不愿意入魔,这份执着竟然生生地将你从深渊拉了回来,所以预言失效,你因情入魔、杀师叛门、为祸世间的命运被改变了。真是一个奇迹。” “你心心念念地想要改变命运,其实你的师父早就已经做到了,她改变了你的命运。然而新的问题来了……” 天狐优雅地摊摊手:“我虽然不能告诉你暮雪是不是你的师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长空意识到不妙:“宗主,不要听他说了。” 萧逸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狐。 天狐的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萧逸,你是不是也怀疑过,怀疑你的师父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不是很奇怪吗?你命中注定会杀死她,她却收你为徒,悉心教导你,给你她的眼睛,为你违抗南岳老人,甚至一命换一命,为你而死,她为什么要为你牺牲那么多,想过吗?” 天狐顿了顿:“水灵生来灵智未开,你有没有想过,谁给她开的心智,谁给她取的名字,谁教导她这世间的种种?” 天狐蛊惑的声音还在慢悠悠地继续:“你有没有想过清光为什么认你为主,对你忠心耿耿,是因为你特殊,你天赋异禀吗?” 萧逸的眼珠缓慢地移动了几下,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天狐像是十分满意他的反应,大笑:“当然不是,因为你跟风歌长得一模一样啊,你才是真正的替身,而你从始至终竟然不知道。” 他手指一划,前尘镜凭空出现,滴溜溜放大,映出了一个场景。 那是水灵十一二许的模样,看上去冷冰冰地跟块冰块似的,然而当她看到一个人的时候,却露出了由衷的喜悦,她投入那个人张开的怀抱中,依恋地搂住他的脖子,被那个人抱起来转了几圈,当那个人正对着萧逸的时候,萧逸看的清楚,那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那是风歌。 萧逸捂住了头,他的识海里风暴乍起,波浪起伏。雨云盘旋,蕴藏着雷电,那是十分危险的征兆。 天狐蛊惑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把她带到身边抚养成人,在他死后,水印将清光交给了昆仑宗的开山祖师南生,自己则在大陆上游荡,寻找风歌葬身之处,后来她为了接近清光,拜了那一代的昆仑剑宗为师,成为上一代剑宗。她对你好都是因为风歌,你只不过是个替身。” 萧逸道:“我不信。” 清光的长鸣终于响了起来,它暴怒地劈开一道几达百丈的剑气,杀向天狐。 “混蛋!你对我的主人做了什么?” 天狐信手一挥,那些黑气呼啸而下淹没了清光。 暮雪紧跟在清光之后,她看到萧逸,展颜一笑:“逸儿。” 但是随即,她的目光便落到了前尘镜的上面,那一瞬间,她的脸上闪过哀伤怀念等诸多复杂的感情,最终归于深深的沉寂。在此期间,她的目光一次也没有转回过萧逸的身上,一次也没有。似乎前尘镜里的那个人的身影吸去了她的魂魄,让她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全身心地沉浸在了那遥远的时空,无法回神。 萧逸的口中泛着铁锈味,他问:“师父,我跟风歌前辈长得一样吗?”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第一次喊她师父。 暮雪怔怔地回头:“你都知道了?逸儿,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可是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太想念他了,他走了之后,如果不是将对他的思念寄托在你的身上,我真的会疯的……”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萧逸急切地说,“你是不想我跟着你送死,所以特意拿这话骗我,好让我死心,就像上一次在天界一样,对不对?” 暮雪迟疑地说:“逸儿,我不想再骗你了。正因为我快死了,所以我才想将事实告诉你,我不能自私地继续将你瞒在鼓里。” 萧逸的眼底出现了薄薄的泪光:“你被天狐操纵了吗?这些话都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其实我跟风歌前辈一点儿都不像,对吧?” 暮雪颦眉:“对不起。” 萧逸的脑子里有根弦突然便断了。原来,她注视我的时候,一直再从我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吗? 她对我好,不过是看在那个人的面子上吗?所以她的爱也是给那个人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替身吗? 假的,假的,不要相信天狐和师父,他们是骗你的。 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 长空骇然地发现萧逸的眉心出现了红色的刻痕,那是心魔出现,即将堕魔的标志。 “宗主,宗主。” 天狐大笑:“阿智应该告诉过你吧,被魔神杀死的人不能复活?风歌他被魔神杀死,被混沌同化,不能复活……这个事实伤透了小水灵的心,所以我可以理解她愿意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呈到你面前的感受,毕竟看到跟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样的人,就算知道不是他,也会忍不住欣喜若狂,不顾一切地抓住的。就像是能抓住过去的时光一样……” 暮雪眉间隐怒:“你住口!” “你知道你识海里的那个被封印的东西是什么吗?那是风歌的记忆。如果你拥有了他的记忆会如何?你会分不清自己是风歌还是萧逸,要么你成为风歌,要么你成为两个人,你的师父明明知道,却不提醒你,默许了此事,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只要风歌能回来,她什么都愿意……” “萧逸,你恨吗?我夺去了你的亲朋好友,她夺走了你的心,却把你当成是另一个人,欺骗你……” 随着那根弦的断裂,名为理智的东西似乎也随之远去了。原本根深蒂固的绝对不能做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道德规则的束缚变得比纸还要脆薄,他想要宣泄心中炸开似的疼,什么都不重要了…… 痛苦和恨意让萧逸的恶念无限地放大了。 他的心中邪念横生,只想杀了让他痛苦的人。反正羽寒已经死了,他的师父和清光在乎的人都不是他,他已经没了坚持的理由了不是吗? 堕魔多痛快啊,他可以杀尽让他痛苦的人,心里的这种让他发狂的痛苦也可以消失了…… 太痛了啊…… 眼前的人毁了他一切的一切,他爱如生命的人更是不爱他,她爱的另有他人,他只不过是个替身。她甚至不肯继续欺骗他,因为她良心不安了。 他怎能不恨? 长空惊慌失措地喊着宗主,然而萧逸呆若木鸡地站着,眉间的红印越来越清晰了。 第154章 时间之隙 长空忍不住怒斥:“暮雪,大敌当前,你就不能换个时间再告诉宗主吗?非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刺激他?你想害死他才甘心吗?” 暮雪黯然地垂下眼睛,目中满是悲伤。 慕宁道:“长空,专心护阵,这一关要靠宗主自己闯过去,我们都帮不了他。” 一个声音回答了长空的疑问:“答案只有一个,她不是我。” 原本站在那里的暮雪骇然回头,被迎面一剑劈成了两半。在她倒下的身影后出现了一个新的暮雪。 原来,第一个出现的只是个傀儡。 那个傀儡委顿在地,匹练般的水墨长发洒了一地,被暮雪一脚踩上,碾为了风化的烟雾消散。 长空看看她,又看看飘开的雾气,恍然大悟:“她是假的?这么说,清光接了一个假的你过来?” 暮雪没能及时赶到是因为她刚从幻境出来。 那个时候,所有的景象都在如流水般变幻,她站在流动的光影里,似乎又回到了洪水过后,她独自在大陆上行走的日子。在遇到风歌之前,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行走的,可是这种孤独跟遇到风歌之前是不同的,因为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孤独,现在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她表达不出那种难过的心情,但是她知道,没了那个人,就是不行。 似乎感到她的心情波动,光影变幻,迅速停滞在一个场景,与此同时,她的记忆也在如同潮水般褪去。 她记得自己被风歌收养,跟他生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记得自己开启了灵智,却始终没有长大。不,准确地来说,是她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也就意味着她成人,她就没有理由赖在风歌这里不走了。 风歌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一直表现的漫不经心。 有一天,暮雪无意中发现风歌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见她抬头,便招招手让她过去。 “阿水,你好像一点儿也没长大啊。这都多少年了?”风歌疑惑地说,“亿万年了吧。” 暮雪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看向他。 风歌思索:“你该不会是不想长大吧?” 暮雪维持着面瘫,以不变应万变。 风歌弯下腰,像是怕她不知道长大后的好处,说:“阿水,难道你不想长大吗?长大了会变得很漂亮哦。到时候,会有很多的男神来追你。你看看部落里的男神,哪一个不是模样好本事高的,难道你不想跟他们在一起吗?” 暮雪面无表情地摇头,一点儿都不心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别的人都不行…… 谁都可以,只有你在我的生命里无可替代…… 风歌叹了口气,喃喃:“还是没开窍啊。” 暮雪状似无意地问:“你想赶我走?” 风歌好笑地拍拍她的头:“不赶,都这么多年了,想赶也赶不走了。” “那你为什么想让我长大?”然后暮雪惊异地看到风歌的眉眼含了微微的笑意,那个样子别提有多好看了。 他说:“养盆花还能看到开花呢,都养了你亿万年了,你还是没有一点儿要长大的迹象,让我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暮雪抿了抿唇,问:“你想看我长大后的样子?” 风歌拧眉想了想:“大概吧。” 暮雪板着小脸想了想,妥协了:“好吧。” “你打算长大了?”风歌很高兴,“这可是好事。刚好你的生辰也快到了,我们可以好好地庆祝一番。”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暮雪紧跟着他走了两步,很想问问他去哪了。这几天他一直早出晚归的,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能不能不去呢?”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不去不行呢。”风歌回头,“阿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长大呢?” “等你回来吧。”暮雪这样回答。 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 后来,她才知道,风歌那天是去给她准备礼物了,因为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在那天之前,他便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那天本可以完工的。 他想送给她一个过渡,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国度,可是她再也没能收到那份礼物…… 在那个国度里,孤身一人的他被魔神伏击,再也没能回来…… 每次想起来,她都想将自己沉入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海水,再也不醒过来…… 幸亏大姐告诉她,风歌会复活,他会出现在千万年之后的大陆上,他会去昆仑找她……让她安心等待…… 暮雪从幻境中醒来,看到了真实的现实。似乎这一闭眼一睁眼,世上已经过了千万年。 风歌…… 暮雪惊慌失措地闯入了混沌之内,等她眼前的黑气散尽,她看到了让她无比心痛的一幕。 她不顾一切想要守护的那个人,双眼紧闭,眉间的红痕清晰如同血染。 他们竟然敢!怎么敢将他逼至入魔!不可饶恕! 暮雪怒极:“清光!” 正挣扎着从黑气里出来的清光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它懵懂地说:“恩?” “我是怎么教你的?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逸儿半步,你现在在做什么?” “人家忍不住嘛,一看到那个可恶的家伙就想砍他,”清光飞过来绕着萧逸转了几圈:“主人他怎么了?” “他可能入魔了,”暮雪勉强按下满心的恨意,“你试着用神识跟他沟通,看能不能把他唤回来。” 清光哦了一声,剑光闪得人眼花,也不知道它做了什么,长剑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不受控制地被拉向萧逸的方向,它登时就吓哭了:“主人,快放了我啊。我好害怕。” 暮雪:“……” 清光使出了吃奶的劲,再加上暮雪死命地拽着它,才勉强得以脱身。 “不行,主人的识海太乱了,我没有办法连接到他的神识。刚才,我的灵识也差点儿被他吸过去……” 暮雪的脸上不可抑制地出现了绝望之色,她喃喃:“连你都没有办法跟他沟通吗?”其实她不畏惧他入魔,大不了她看着他也就是了,她只是怕他难过,如果真正的他知道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定会难过的吧。 暮雪轻声道:“逸儿?” 暮雪慢慢地走过去,道:“逸儿,是我。你不认得我了吗?” 见暮雪靠近自己,萧逸的泛着微红的眼珠转向了她,看的她心里一突。 长空警示:“暮雪,不要过去。他走火入魔了。” “就算他走火入魔,他也是我的逸儿。”暮雪平静地说,“逸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要让我再一次失去你……” 因为,我已经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你的痛苦了…… 长空说:“没用的,暮雪,他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听不到也没关系,我相信他能挺过这一关,”暮雪掰开他握紧的手,握住,“他正在同心魔作斗争,我要在这里陪着他才行。” 长空纳闷:“对了,暮雪,大师兄不是去接你了吗?我怎么没有看到他?还有,东白被浊气包围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大师兄陷入幻境了。以他的本事,女妖困不住他的。至于她怎么进来的…… 暮雪沉吟,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情急之下直接就闯进来了,现在想想,那些黑气对她没有反应,真的是有些奇怪。 “他们对逸儿做了什么?”她要先搞明白逸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才行。 而她关心的萧逸则正在同心魔作斗争。 在他即将走火入魔之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萧逸……感情太深,便会失去本心……你明白吗?” 那句早已埋在他潜意识里的暗示如同一声警钟长鸣,震得萧逸气血翻腾,原本疯狂下坠的念头如同势头凶猛的江水被阻了一阻,就是这一阻,拉回了萧逸的些许神智。 原本走火入魔就是因为一瞬间的冲动,也就是一时想不开,如果有了思考的时间,结果也许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师父给你无垢二字做诫言,愿你不管世事如何,受尽苦难,依旧不改本心。” 是谁?谁在他的耳边说话?本心?他的本心是什么? 我想要永远地陪着她,守护她,不再让她孤独一个人。 是谁?在很久以前发下这样的誓言,发誓终生守护一个人,直到时间的尽头? 繁华落尽,万事皆空,一个少年腼腆的笑容出现在浮梦之后。 那是他自己。他自己发下的誓言。 那个誓言是他最初的剑心啊。他怎么能忘了呢?堕魔之后,他会忘了她,会恨她,很可能会杀了她…… 他想恨她吗? 不想。 想杀了她吗? 怎么可能,那是他倾尽全力去爱,想要守护的爱人啊…… 就算她只把他当做是另外一个人的替身,他也想要陪伴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 “我拿道心发誓,若是他将来为恶,让我道行尽毁,永不成仙。” 还有羽寒,羽寒那么相信他,他怎么能让羽寒的信任落空,让羽寒被别人嗤笑? 东白明明没有长风的,可是那一刻,萧逸却仿佛听到了风里传来的絮语。 “……总之,你要记得,不管怎样,师父都爱你……” 师父,弟子是愿意相信你的,所以……所以…… 暮雪喊他的时候他听到了,所以他看向了暮雪,他也能听到外界发生的一切,但是却不能做出回应,因为魔性未褪,他的这个状态还是很危险的。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向他走来的暮雪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完全停止了。不止是她,其他的人也都凝固在了原地,像是时间停止了流动,一切东西都被冻住了。 然而在这个奇怪的时候,阿智却出现在了雕塑一样的人群中,他绕过一个个人,来到了萧逸的身边,啧啧叹道:“哎呀,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还是入魔了。” 萧逸有些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阿智说:“你来到了时光之隙,在这里,时间是停止流动的。所以我们说起时光之隙,都是指永恒,永垂不朽。你所要找寻的永恒,其实就存在于这里。上一次我去你的识海里埋下了神引,一旦你的识海有异,就可以将你拉入到这里。” 阿智抱怨:“你老麻烦了。你知不知道我很忙啊?天帝跟那些半神们正在化气进入混沌为大陆做贡献,我还要分出神来照顾你……” “对不起。” 阿智很无语:“你成魔了哎,成魔了还要道歉真是丢尽了魔的颜面哎。” 萧逸苦笑:“习惯了。” “这说明水灵大人教的好,”阿智毫无诚意地表扬了一下,脸上突然现出了些许悲悯,“不过,风歌大人,您还是没有想起来吗?” “风歌……大人?”新生成魔的萧逸疑惑地问。 “是啊,您就是风歌大人,风歌大人就是您,很难理解吗?事实上,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了解水灵大人,她并非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如果不是您,就算跟风歌大人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会花费如此大的心血。你们甚至不会有交集……我问她,她承认了。” 阿智叹了口气:“水灵大人希望你不要受前世的影响,能够轻松地活着,无忧无虑,不用去承担那些责任,所以她不让我告诉你。为了你,她拒绝让任何人接近,情愿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昆仑,因为她要等你回来……” “风歌大人,在这个世界上,你对她而言是唯一,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你了。你知道情海为什么后来不再缠着你了吗?因为,水灵大人代替你成为了情海之主。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 “还有清光,在你的印象中,它是那么随便的灵吗?它的主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清光。”随着阿智的喊声,原本静止的清光也动了起来,它懵懂地飞了过来,看到萧逸,当即激动得不能自己。 “主人嘤嘤嘤。”长剑一头扎进了萧逸的怀里,死活不愿意出来了。 阿智问:“清光,你说,他是风歌吗?” 清光为难:“水印大骗子不让我说。” 阿智满意地回过头:“好了,你都听到了。” 清光苦思冥想自己哪里说错了,没错啊,水印大骗子是这么告诉它的啊,说要是不想主人像以前那样死去,就不要泄露他原来的身份,还说,如果主人这次死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萧逸的眼睛有些湿润,他问:“清光,既然我是风歌,为什么你开始的时候总是跟我闹别扭?” “因为你总也认不出我啊,”清光气愤地嚷嚷,“水印大骗子说你回来了,你也确实回来了,可是你已经把阿清忘记了,你喊我清光,你不喜欢我,总觉得我任性,我很生气嘛,你以前从来不会嫌弃我的……” 萧逸将手放在它的剑身上:“对不起,阿清,我……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他在曾经的自己的帮助下,得到了清光,成为它的主人。其实他并不了解清光,它的渴望,它的情感,他都不知道。 他以为是他在迁就清光,其实是它一直在迁就他。 它认出了他,却生气于他忘记了自己,于是闹别扭,希望他能记起它。 所以,闹别扭归闹别扭,遇及生命危险时,它总是抢先挡在他的面前。 遇到天狐时,它第一个飞出去,不是因为仇恨和愤怒,而是害怕,它害怕再次与他分别,怕天狐再次夺走他的性命,跟挺身保护姚原的君如一样。而他也跟姚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除了跟你说不要告诉我是谁之外,还跟你说什么了?” “唔,她还说让我保护好你,要我和她一起保护你,让你好好的。” 阿智问:“你现在是萧逸,还是风歌?” 萧逸纳闷地问:“什么意思?” “清光虽然认你为主,可是你从来没有体会过跟它心神相通的感觉吧?如果你想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就要先找回自己,只有你找回自己,清光才能真正地跟你相通。” “找回自己?” “是啊,你必须想起你是风歌!等你感觉到你就是风歌的时候,你就找回了自己……” 萧逸不明白:“怎么样才算是找回自己呢?” “应该就是记忆和情感的完整吧,一个人拥有了所有的记忆和情感才算是完整的。清光的力量远远地被压制了……只有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从心底里把自己当成是风歌的时候,你跟它的心灵才能完全契合。到时候,凭借你们亿万年共同作战的默契,就能发挥出无穷的威力……不是我吹,你原来的力量甚至可以和族长媲美……你不是想要打败秽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将你以前的记忆解开。” “风歌大人,你曾经是我们最强大的战士,我们部落最大的倚仗,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水灵大人也是,现在她需要您,你愿意解开尘封的记忆吗?” 萧逸弱弱地说:“你似乎忘了我还是个魔头了。” 阿智:“……谁管你入魔不入魔啊,赶紧给我变回来,我很忙的好吗?等等,被你气糊涂了,入你个鬼啊,你见过哪个魔头能心平气和地跟人聊天啊?你根本就没入成好吗?对了,你潜意识里中的那个暗示是谁的手笔?竟然能震醒即将入魔的人,可见她的精神术造诣之高……不过,就算是精通此术的人,想必也要花费不少修为吧。” 萧逸想起来那个冥冥中响起来的声音,低声道:“是我的一个朋友。阿智,你说如果我能想起来我是谁,我就可以让清光发挥最大的力量?” “是的,很大很大的力量,大到能开天辟地也说不定。” “那么,你把封印打开吧。”萧逸想起来那次见到自己残识的经历,他消失前留下的最后的话语没有说完,现在想来,应该是我的半身吧,难怪他说信得过自己的人品……因为,他们本是一人啊…… 阿智为了确认,又问了一遍:“你不会抗拒吗?如果记忆不能融合,你很可能会头脑混乱,分不清自己是谁,这是无法避免的风险,也是水灵大人不同意告诉你以前的事情的主要原因。” 萧逸点点头:“恩。”他已经让他爱的人等的太久了,也是时候,回到他们的身边了。 阿智严肃地说:“如果要解开封印,我们必须从时间之隙出去,在那期间,你的身体会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没关系的,”萧逸看向暮雪,“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么,我们开始吧。” 原本静止的人和物又恢复了流动。 第155章 万魔封印 “你问他还不如问我,”天狐居高临下地望着暮雪,“我说你把他当成是风歌的替身,你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暮雪怒道:“胡说!萧逸就是……”她蓦然住口,戒备地看着天狐。 “萧逸就是风歌,”天狐悠然地说完了她未说完的话,“他不是风歌的替身,他就是风歌本人对不对?” 暮雪的脸上闪过惊恐。 天狐说:“我早该想到的,你肯同意放过我,一定是母亲答应了复活风歌的缘故吧……”他的母亲对风歌还真是尽心尽力,也不顾大敌当前会削弱她的力量…… 暮雪抬眸看着他,目光阴冷。 天狐嘴角浮起了讥讽的笑意:“奇怪,被魔神杀死的神人按理说应该不能复活才对,风歌为什么能够例外?” 暮雪冷淡地说:“你没有必要知道。”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天狐恶意地说,“因为他自杀了吧。我先前没想到风歌会复活也是太相信他的人品了,所以没往他自杀的方面想。事实证明,他就是一个懦夫,胆小鬼!作为一个神族战士,他这样贪生怕死临阵逃脱,真是丢够了神人的脸……” 暮雪握紧双拳:“住口!你不配提他的名字!”风歌是为了她!他放心不下她,所以选择了最屈辱的自杀…… 天狐哈哈大笑:“何必忍着呢?我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她巴不得我这个儿子赶紧死,省得给她丢人现眼,为祸人间,你为什么不来杀了我?” 暮雪眼睛泛红地看着他,咬牙。 “很恨我不是吗?我杀了风歌,杀了莲露,还杀了织娘,释放了混沌,让神人们全部葬身,接下来,我还会将那些肮脏的人类和生灵尽数屠戮,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杀了我就可以阻止我了啊。” 当年大灾难的日子其实提前了,因为天狐破坏了女无的封印,所以混沌才从沉睡中提早醒过来了。 面对愤怒到极致的女无,天狐得意地大笑:“这是我的复仇。” 可是女无最终也没有杀了他,而是让莲露带着他去了永恒之境,天狐觉得,这大概是她觉得亏欠自己的缘故。 暮雪厌倦地说:“秽,收手吧。这片大陆欠你的也该还清了。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地滥杀无辜,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也躲不过去的。” 天狐平静地反问:“我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呢?” 虽然这样问,他根本没有期待暮雪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不会罢手的。我要这片大陆上血流成河,再无活口。如此,才能平了我心头的这口恶气。” “你为什么那么憎恨人类?他们应该是你的兄弟姐妹,即使有了他们,大姐对你也不薄,为什么你执意毁了他们?” 天狐仰起脸,合了合眼睛:“是啊,为什么呢?你不是知道吗?这个世界的土地原本贫瘠而缺乏生机,不可能有任何生命生长……” 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滴落了一滴血。奇迹发生了,以他的血掉落的地方为中心,无数朵奇花异草绽放了,异香扑鼻,他们立足的土壤也变得松软而肥沃,散发着土地的清香,这里面散发的灵力浓郁得胜过任何先天福地。 “女无平息了杀戮之气,以神血浇灌土地……那些血是我的啊。大陆上的每一片土地上都浸润着我的血,众生灵依靠我的血而活,所以,血债血还,有什么不对?” “你想要血债血偿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恨大姐。除了用你的血,大姐也在用自己的血啊。因为放血过度损耗神力,让她没有办法继续做别的事情,她才会借用一些你的血。你们两体同源,也唯有你拥有她的力量…… “不,我恨她并非因为那个,而是因为,她造我出来,完全就是把我当做工具使用。神子?说的好听,我只不过是她放血的工具罢了。她为了这些人类将我制造出来,不把我当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的存在,我焉能不恨?” “原来如此,大姐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她劝你贡献神血而恨她,”暮雪失望地看着天狐,“秽,你是她的长子,你出生在人类之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深受她的宠爱……你大概不知道她有多爱你,在你离开的那些年,她时常跟我提起你,说她很后悔,因为当年你问她能不能不流血了,因为你觉得很疼,她却哄着你让你继续贡献。” “可是你不知道,人类会成为后世的主宰,因果相生,人类欠下你这么大的一份恩情,必会大大地回报你……可惜,她的苦心你并不明白,反而疯狂地屠戮生灵,将原本的福报转变为了恶果……你释放混沌,闯下大祸,大姐还是忍住了没有杀你,她说神人合该有此劫,不是你,也会由别人成为推手,还说这并非是你的意志,你只是被混沌控制了……她努力地弥补你犯下的错误,复活风歌,安排后事,承担责任,最后牺牲了自己……她原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想出应付大灾难的法子的……” “秽,你知道你为什么叫秽吗?你原本可以像任何一个神人那样光辉无暇,拥有美好的神性,可是你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混沌之气沾染……它在你的心里埋下了黑暗的种子,并在你长大后催诱它发芽,让你以为大姐制造你的动机不纯……所以你才离家出走了吧?” 天狐愣住了:“你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你最没有资格对你的母亲心怀恨意……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能忍住不杀你吗?” “因为啊,”暮雪的眼底蓄起了亮晶晶的东西,“因为她跪下求我,说知道对不起我,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不管孩子犯了多少错误,造了多大的罪孽,都想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暮雪厉声道:“把你当做工具使用?什么人会为了一个工具下跪?她那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你下跪!为了你……可是你又做了什么?你杀死莲露,在大陆上胡作非为无恶不作,一错再错,秽,你一直说你的母亲对不起你,可是你又何尝对得起她?你又为她做过什么?你真应该感到羞耻!” 天狐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震惊到无法言语,他的眼里有雾气升起又迅速散去,良久,他浮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那又怎样?太晚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她迟迟来临的母爱拯救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们拯救。我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俊思,重现封印。” 暮雪震惊地问:“封印?什么封印?” 天狐玩味地说:“自然是万魔封印。我的母亲将它藏了起来。也是在最近,我才知道,唯有她赐给南生的玉简才能使封印重现于世。当初南生将它分成了九份,分别赐给了九座名山的山神,被他们当做信物,分别守护着。刚好,一百多年前,我的地盘已经囊括了五座名山,山神的信物自然也落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我就想方设法地取到了除南岳之外的所有玉简碎片。只剩下了南岳的信物……可惜南岳之君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起南岳圣帝在化气前曾经见过萧逸,就猜想他也许给了萧逸……” 天狐想的不错。那天,在萧逸出去之前,南岳老人喊住他,将玉简的碎片交给了他,说这个是南岳的镇山之宝,事关天下存亡,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交出去,切记,切记。 “果然不出我所料……”天狐转向了英子,冷笑,“这个蠢货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情,在她重伤萧逸的时候,俊思将玉简从他的身上拿了过来……”俊思变成了东白弟子,装做上去扶萧逸,趁机破了他的袖里乾坤,将玉简碎片取了出来。 当时萧逸重伤不支,没有察觉到玉简碎片被拿走了。 英子面如死灰,可是没有给她后悔的时间,黑气吞噬了她的身形。 “天狐!”暮雪愤怒地大喊,“你做了什么?” “你愤怒什么?她早晚都要死的。”天狐一挥手,黑气幻化成无数的漆黑的蝗虫飞往了四面八方,“很快,这个大陆就要覆亡了。” 整块大陆都震动起来,镇守在大陆的不同方位的九座名山,包括东白,山体碎裂,山石滚落,很快夷为了平地。山崩地裂,躺在大地之下,纵横南北的巨大封印,封印了所有魔神的巨大封印升腾入了空中。 金色的虚幻光芒穿过了黑气,在大地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那些稀薄的神光带着远古的气息重现于世,大陆上所有的生灵都齐齐抬头看向它。 而东白那座与山同高的女无神像,恰恰处于封印的正中心,东白倒下后,只剩下那座神像孤零零地散发着浩瀚而温暖的神光,同大陆四处散发的神光彼此呼应,镇压着底下的恶魔。 天狐将手放到了女无的头上,那一刻,他的身影完全被神光淹没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有着些许的忧伤。 “不要!” 然而封印没能解开,因为神像突然动了起来,她巨大的手掌向着天狐拍了过去,带着山海之威。 天狐保持着惊愕的表情被一巴掌拍飞了。 他从飞扬的尘土里坐起来,不可置信地喃喃:“母亲?” 神像将他扇飞之后,便恢复了目视前方的静止,她的目光空洞而无焦点,毫无生命力。 天狐明白了过来,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只是一个残识。”也是,他的母亲既然设下封印,又怎么不留下守护的关卡。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愤怒。只是一个残识而已,只是一个僵死的神像,他竟然躲不过去。可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结果还是…… 直到方才他才发现,自己还在畏惧着她。 她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对他还是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不止是对他,对这个大陆上的生灵也是。 慕宁沉声道:“所有东白弟子听令!此封印由我东白镇守已有数万载,关系重大,如不能守,则三界覆亡!所以,从现在起,所有人放弃结阵自守,务必要拦住他!” 东白弟子们慨然应诺,呼声入云,他们御起飞剑,从四面八方攻向了天狐。无数把飞剑急速逼近天狐,破空声声声催命! 天狐却避也不避,他处在混沌的中心,被黑气完全包围了。飞剑们靠近天狐周径数步之内便被混沌吞噬了。 他再一次飞到了神像的旁边,单手摊开,混沌在他的手心汇聚,吹得他的长发纷纷后扬。 混沌之气的凝聚让天狐周围的屏障消失了,这给了东白弟子们近他身的机会。刹那间,慕宁带头,数千个东白弟子化为白色的流星撞向天狐,义无反顾。 天狐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缓缓地抬了起来。他的宽大的袍袖被风灌满,起伏不定。因为束发玉冠方才被神像打掉了,正在风中飞舞,却丝毫没有凌乱之感,反而令人心惊。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做了个横挥的动作。 被狂暴的力量正面击中,那些东白弟子们顿时倒飞了出去,折翼的鸟群一般纷纷坠地。只有慕宁一个人飞到了天狐的面前。 天狐看着他,笑了:“做的不错。”然后他在慕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直接将他弹飞了。慕宁被弹飞出去的速度可比他飞向天狐时的速度快多了。 东白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接住了自家掌教,还想起来,结果脚下一软,狼狈地趴在了地上,无力再战。 暮雪愣愣地仰望着那座高大的神像。 大地一望千里,皆是疮痍过后的平原,唯有那个神像还站在天地的中央,顶着天,立着地,死了也不能安心地倒下去。 她用手捂住了眼睛:“秽!秽!”她几乎是哽咽地说:“那是你的母亲设下的封印,她最后的执念就是守护这片大陆,我求你了!求你不要毁了它!” 天狐回头看着她,那目光竟然有着他们千万年后初逢的安静,似乎一眼便望到了又一个千万年之后。 暮雪缓缓地给他跪下了:“求你!” 天狐像是被烫了一下,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掌间的混沌之气一下子散去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当初那个废物说杀死我的唯有水灵之心,是真的吗?” “你和大姐同源异体,就像她无法看到自己的命运一样,你的命运她也没有法子看到。那段话是骗你的。” “为什么要骗我?” “总要给你找些事情做。” 天狐自嘲地笑。所有分散的混沌之气被他汇聚到了一起,恶狠狠地打向了神像。 跟第一次一样,神像的手猛地抬起来,抵住了混沌之气的入侵。 正绝望的暮雪大喜。 啪!女无神像裂开了一条缝,接着无数条缝隙爬遍了神像周身。 暮雪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她怔怔地看着神像,如同陷入了什么醒不过来的噩梦。 女无神像在暮雪的呼喊声中四散坠地,溅起巨大的灰尘,那个遮天蔽日的封印的光芒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大地龟裂,无数条深渊形成,散发着邪恶气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魔神们从地底钻了出来。 受到无形召唤的他们眨眼间来到了东白。见到如此多的活物,魔神们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杀他们,然而他们却被黑气缠绕住了。 “我觉得,你们还是先认认自己以后的主人比较好。” 魔君说:“小子,是你释放了我们?” “当然!跪下!” 所有的魔神立即不受控制地屈膝下跪,都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魔君率先反应过来:“原来您是吾主混沌的化身,既然如此,我们愿意奉您为主。” “是吗?那么,你们先去消灭了他吧。” 天狐指的,赫然是宛如失魂的萧逸。 第156章 何为强大 很多东白弟子都哭了。 东白是他们生活了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地方,他们告别了凡尘的亲人和好友,在这里练剑修道,一心成仙。虽说做仙人必须清心寡欲,可是仙人也不是无情的,他们的亲朋好友早已作古,曾经的家也已经荡然无存,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找到归属感。 可如今,他们的家被毁了。 不止是东白,这片大陆也已经伤痕累累,他们守护的生灵们都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而罪魁祸首就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掌教,东白被毁了!” 慕宁沉重地说:“是我的失职!我没能守护好东白,辜负了师父的期望!若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守好东白的。等他回来,我就把掌教之位让给他。” “不是的,掌教!” “你已经尽力了。” 慕宁叹了口气:“我意已决!你们无需难过,只要有你们在,东白就不算亡!东白没了可以重建,要是你们死了,东白名存实亡,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东白弟子们面色悲戚:“掌教!” “掌教!”长空狠狠擦了一下眼泪,“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宁说:“天狐指着萧宗主对魔头们说了什么,他可能要对萧宗主不利。萧宗主是最有可能战胜天狐的人,也是掌教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也相信他可以走出心魔,解决眼前的困局,有谁愿意站出来,跟我一起结阵守护萧宗主的?” “我愿意!” “我愿意!” 所有人的声音汇成一句话:“我愿意!” 东白弟子们吃力地盘膝而坐,将萧逸和暮雪围在中心,闭目护阵。 萧逸和暮雪都被保护在东白弟子们撑起的法阵之内。 听了天狐的命令,魔君皱眉,他使了个眼色,一个魔神应召出列。 那个人高马大的魔神身形暴涨,转换成了战斗形态,他赤手空拳地走到法阵那里,一拳打了下去。他的拳头上燃烧着地狱炎火,比那个法阵还要大。 只是一拳,集结了整个东白弟子之力的法阵便破裂了,东白弟子们仰面吐出一口血,全部倒了下去。 他们无可抑制地露出了惊慌之色。只是一个魔神,一个魔神而已,他们便扛不住了。那边还有上万个魔神,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魔神如法炮制,又是一拳打下。 正在此时,风声急锐,无数细小的风刃穿梭过了魔神的身体,只是一瞬,那个魔神便化为灰烬消散了。 盘旋的风汇聚成慕辰的身形,他神色冷漠地站在东白弟子们的前方,沉沉地看向了黑云压境般的魔神和天狐。 “大师兄!” “是大师兄!” 东白弟子们喜极而泣。 女妖随之出现在天狐的身侧,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慕辰,说:“主人,属下无能,没能拦住他。” 天狐冷冷地看着她:“你在害怕什么?” 女妖僵了一下。 天狐冷哼一声,转过头继续关注下面的情形。 从慕辰出现的那一刻起,东白弟子们就明显振作了起来。似乎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慕辰头也不回地问:“暮雪,你在做什么?” 从女无神像破裂开始,暮雪就一直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闻言她微弱地说:“我什么都没……”她蓦然反应过来慕辰话里的意思,瞬间无地自容。 “对,我问的是,你在做什么?”慕辰大喝,“在大家拼命战斗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暮雪惭愧到无以复加。是的,强敌环伺,每一个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战斗着,最应该迎在最前面的她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力自拔。 她的确应该羞耻。 慕辰冷哼:“真没用。” 暮雪一震,想起几年前慕辰也曾这样斥责过她。 那个时候她跟着慕辰下山除妖,被一个女妖怪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那个女妖怪嘲笑她太过弱小,让暮雪觉得很沮丧。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观战的慕辰也是这样冷漠地开口说:“真是没用。” 她心里很难过,便默默低下了头。她不想让大师兄失望的,可是她尽力了。 那个女妖怪咯咯娇笑:“既然她这么没用,我帮你杀了她可好?” 慕辰没有理会女妖怪,只是向着她的方向走去。经过暮雪时他停顿了一下,说:“听好了!暮雪!弱小并不是你的错,因为,每个人都有弱小的时候……拖后腿也不要怕,只要将来变得强大就可以了……当然,在这之前,你要加倍的努力才行。” 暮雪一怔:“大师兄!” 慕辰有些不屑,似乎是看不惯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竟然被一个妖怪的话影响了心神,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暮雪呆呆地看着他。 慕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你不是想学风展十二式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看我是怎样打败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的!我只教你一遍!” 结果当然是那个女妖怪被风展十二式折腾了个死去活来。 女妖怪愤恨不已:“为什么你要帮那个没用的女人?她总是大师兄大师兄地喊你,装柔弱扮可怜不是很烦吗?” 慕辰眯着眼睛想了想,竟然赞同了她的看法:“你说的没错。她是很烦没错。脑子也不聪明,也很没用……” 女妖怪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是慕辰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慕辰低声道:“……但是,跟你不同。即使她有了力量,也不会滥用,只会用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且,她已经很努力了……” 暮雪的心里很感动。原来她的大师兄是这样想的吗?他对她一直都是不耐烦的样子,甚至懒得看她一眼,不管她怎么追在他的身后,他都不愿意放慢脚步等她一下,她一直以为他不太喜欢她的。 可是不是那样的……如果他真的不想等她,那么,她恐怕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吧…… 从那天到今日,已有数年时光,她应该有所长进才对……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再一次让大师兄失望了…… 当年她就是因为心志不坚定被大师兄训斥,这一次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她有负大师兄的教导…… 长空见暮雪抬不起头的样子,为她辩解:“师伯,暮雪她的力量被封印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这不是理由,”慕辰转身,无形的气流吹得每个人的衣衫烈烈作舞,匹练似的风刀在他的手中成形,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暮雪,“一个人可以弱小,但是她的心灵必须强大,仅仅因为一些小事便无法振作,迷茫得找不到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那……才是真正的没救了。” “暮雪,你不是要对付混沌吗?那你觉得,你这个状态能够对战混沌吗?萧逸会跟着你一起去吧,你这样不担心会让他丧命吗?”慕辰的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意,“还是说,你就是想让他陪着你送死?” 慕辰的话如同一声惊雷打在了暮雪的头上,振聋发聩,如梦初醒。她忍不住想,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跪下求人。 求的是谁? 她的仇人。杀了她所爱的仇人,毁了她珍视的东西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她何时变得这么软弱了?软弱到求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哦,因为她的力量被封印了。 被谁封印了? 被……她的仇人……就在刚才,他在她的面前毁了她大姐最后的神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想守护的人就在她的身后,而她却在懦弱地祈求一个仇人的怜悯心!该死!该死! 大师兄说的没错,她失去力量之后,连心灵也变得软弱起来了。 暮雪撩起衣摆盘膝坐下,手指飞快地捏诀,借助东白的废墟结成了一个山阵,将所有受伤的东白弟子都笼罩了进去。 虽然力量被封印,再加上有山无水,失去了连绵不绝的力量支援,支撑不了多长时间,那又如何?就算到生命的最后尽头,她也决不放弃抵抗! 这才是大师兄想要告诉她的吧? 慕辰冷哼了一声,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也勉强认可了她认错的态度,说:“这才像话!”说着,他一抖手中长刀,无声地融到了透明的空气中。 暮雪担心萧逸的情况,伸出神识触探了一下他的情况,发现他身上的魔气褪去了不少,心下稍安。 等你醒过来,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 对我而言,你有没有记忆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陪在我的身边,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就在她这一分神的功夫,很多人惊呼了起来:“大师兄!” 那些受伤的东白弟子们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悲愤到了极致。 暮雪猛地回头。 正在厮杀的慕辰听到惊呼声,诧异地回头,惊讶的表情还没有从他的脸上褪去,他已经就已经倒了下去。 一直在观望的天狐突然出现在了慕辰的身后,右手直接插入了慕辰的胸膛,将慕辰的心脏握在了手心。 他顺手将心脏抛给了女妖:“现在你不用怕了。” 女妖躬身答是。若是仔细看的话,她的身形在瑟瑟发抖。 泪水瞬间盈满了暮雪的眼睛,她猛地吸了口气,努力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大师兄最后的面容,看着他被黑气吞噬,逐渐消弭了最后一丝在人间存留的迹象…… 脑子里响起了尖锐的痛苦的悲鸣,无数暴虐的情绪从她全身雷电般流过,属于暮雪本身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跃跃欲动,却被封印压制着,无法解脱。 如果说方才她知道自己错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如果她能强大起来,她的大师兄……她的大师兄就不会死了。 暮雪不顾灵海被冲击的痛苦,艰难却毅然地调动着体内的力量,比生长时更剧烈的痛苦一遍遍冲洗着她的全身,那种苦痛甚至超过了钧天折磨她时的痛苦。 可是再大的痛苦,都无法和心里的剧痛相比。 她的大师兄,在她从山洞里走出时唯一一个走近她的大师兄,为她披上衣服将她抱起的大师兄,照拂了她十年的大师兄,就在她的眼前被…… 那个封印一次次地将她的力量压制回去,却遭到了更大的反弹,暮雪一次次地提高力量的上限,愤怒而伤心。 她可是水灵!天下所有江河湖海的主人,所有的水都为她所用!一个小小的封印而已! 怎么能束缚住她? 四海之水,江河大洋的水在这一刻全部起了波澜,它们骤然而起的波浪几乎要拍击到天空。随后恢复了死水般的波澜,水里蕴藏的丰厚的灵力源源不绝地汇聚到暮雪的身上,将八重封印重重破开,势不可挡。她的身形在刹那间完全透明,几乎如同清水汇聚成的透明美人。 以女无之名,她要杀了他! 第157章 血债血偿 在暮雪冲出去之前,一阵风便掠过了她的身旁,那阵风经过她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阿水,好好地呆在这儿!我去宰了那小子!” 听到那个称呼,暮雪如同被施了什么定身咒,完完全全地僵在那里。 她下意识向着萧逸的背影走了几步,泪水夺眶而出,视线不由自主地模糊了。 终于……记得他们过去的不止她一个人了……她的那些思念和情感也终于有了倾诉的人了…… 萧逸身上的气已经强到无法忽视,在他靠近时,那些混沌之气如同遇到了什么克星,退避三舍。 而清光也像是被一万条小丝帕擦过,亮的无法直视。 此刻,萧逸的灵台一片清明。神识中的那道枷锁打开后,风歌的记忆与情感与他的相融,成为一个完整的他。 他是风歌,创造过不败神话的风神,他与清光联手时,魔神没有数百个都不敢跟他应战! 他也是萧逸!千万年后重生在大陆上的昆仑剑宗!一剑在手,所向披靡! 望着黑压压的成千上万个魔神,萧逸笑道:“老朋友!再和我一起战斗吧!” 清光发出欢悦的清鸣。 魔君认出了萧逸:“风歌?你不是死了吗?”他几乎有些恐惧了。当初为了杀萧逸,他派出了麾下的一千多名大将,结果回来的只有四百多个,有六百多个都折在了风歌的手中。虽然心疼,但是心头大患被除掉,他认为还是值得的,没想到,千万年后他们好不容易从封印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这要有多晦气? 风歌笑道:“是我。魔君,就算你来跟我套近乎,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魔君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大喝:“全给我上!”即使占着压倒性的优势,他也丝毫不敢放松对眼前这个男子的警惕。 魔神们纷纷转换为战斗形态,大地突然裂开,喷涌着沸腾的岩浆,将夷为平地的废墟变成了人间炼狱。 萧逸一震袍袖,清光已经看不出剑的形态了,它还原为了光芒的形态,纯净而凛冽,握着它如同握了一束光,剑上缭绕着光明火焰。 萧逸轻轻地挥了一下那束光,不带任何杀气。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古奥!似乎时间都停止了流动,世界化作了全然的漆黑,只有那光芒在闪烁。那是世界之初的光芒,破开混沌的生命之光。 一剑既出!天地静灭! 被光芒碰到的魔神无声地消失在了圣光中。 萧逸以光为剑,以风火为翼,行在顶天立地如林耸立的魔神们中间,如同古老的战神重降于世,将崩坏的后世拉回了远古苍凉的战场。 天狐偏头吩咐:“你去!”他盯着女妖的眼睛,慢慢地说:“杀了他!” 女妖正了正臂弯的披帛,温顺地低头:“是!”在那个是字出口的时候,她的手指突然不为人察觉地动了动。 若是精通此术的人便会知道,这是幻境蛊惑一类的法术发动的前兆。 天狐漫不经心地看着向他冲来的萧逸,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然而在法术即将触及天狐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对着女妖笑了笑。 女妖一惊,欲要收手却已经晚了,天狐一挥袖子,将她的法术击破,紧接着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我还在想着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这就沉不住气了?真是辜负了我的期待呢。”天狐遗憾地说着,加大了手劲。 女妖的脸色憋得通红,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掐着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狐松开手让她呼吸了几口空气,垂下眼眸:“你想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呵,是啊,你不爱萧逸了,我给你的任务你都完美地完成,百依百顺,是个合格的手下。我为什么还要怀疑你?” “因为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过你啊。至于理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天狐冷淡地看着她,“我猜,你应该是对自己下了摄魂之术吧,所以你的心声才不会流露出半分破绽。当遇到危及萧逸生命的事情的时候,摄魂便自发地解开,是也不是?” 女妖笑了笑:“妾身明白了。吾王应该也去过情海了吧?情海中最早的赤铁之碑上用的是古神语,那其中可有吾王的名字?” 名字刻到赤铁之碑上的人永不变心,终生都无法摆脱那无望的爱恋。 天狐的眼中如含薄冰:“你一向聪明。” 女妖掩口媚笑:“这个自然。不过,妾身很好奇吾王为何会感到绝望,是因为杀了自己所爱吗?而且杀完还后悔了?啧啧,这个可不像是吾王的作风呢……” 混沌之气凶狠地扑出,穿透了女妖的身体,也中止了她的话。天狐一把将她推到了见势不妙加快步伐冲过来的萧逸的怀里。 魔神们还想追过来,却被卷入了汪洋大海。滔天巨浪淹没了他们,如同蛮古无边无际的水域霸道而不容分辩。 暮雪立在巨浪之上,随着浪头起起伏伏,正是她调来大洋困住了魔神们。 萧逸难过极了:“卿卿。” 感到温热的液体打到自己的脸上,女妖平静地说:“萧逸, 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因为……”萧逸泣不成声,“因为我觉得,这样是为你好……我以为我离开了,你就会忘记我……” 女妖笑了,喃喃:“真傻……”也不知道是说她自己,还是在说萧逸。 她美得令人心惊的眸子里失去了神采,眨眼间便被混沌吞噬了。 天狐恶意地微笑:“你看,她也被你害死了。” 萧逸维持着空荡荡的怀抱,身体颤抖,听了天狐的话,他抬起头,冷笑着说:“你!放!屁!” 那个带着些许鄙冷的表情不会出现在萧逸的脸上!天狐愣住了,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风歌?” 不,不对,眼泪也不会出现在风歌的脸上。风歌那个人,就算天塌下来了也顶多皱皱眉,然后一言不发地去补上。萧逸会自责,会对他的话感到痛苦愤怒,却不会这样断然地反驳他的话。 但是他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萧逸将风歌没有表现出来的自责伤心表现出来了而已。他们的灵魂是一样的。 萧逸冷冷地说:“你可以叫我风歌,也可以叫我萧逸,无所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小子,你可真是够厚颜无耻的啊。明明是你杀了人,却全部推到我的头上?就算我对他们有愧,也轮不到你这个罪魁祸首来说!” 浩瀚的白光腾起,以惊人之势撞向天狐,混沌汇聚,同白光对撞在了一起。 轰! 光明和黑暗一次又一次地对撞,似乎世界也在它们的交替中重生或毁灭。到了这个时候,花招和技巧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有的只有纯粹的力量和力量的较量,原始力量的比拼。 强者胜!弱者败! 水光如箭而至,加入了白光之中,同混沌对抗着。 暮雪的加入让战局呈现了一面倒的趋势,混沌不敌,渐渐被逼退,很快回缩。 终于,混沌被光芒驱散,天狐也暴露在剑尖之下,看着夺命的剑光破空而来,他竟然有一丝释然。就这么结束了……吗? 这样,也好。 然而那一剑没能落到他的身上,危急时刻,一个身影如同飞蛾扑火,扑向了他。 天狐愣愣地接住她:“幼……幼叶?”他觉得匪夷所思:“我已经把你送走了,你怎么……” 幼叶的身形完全被光湮没了,那光并不温暖,反而冰冷得像是要冻毙人的灵魂。 因为那是死亡之光…… 可是幼叶却是笑着的,她满是鲜血的手捧住天狐的脸,口里也在涌出血来:“很简单啊,因为……因为我放心不下你啊……天狐大人。” 天狐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他的身上也沾的全是血,他本应该厌恶的,可是他却注意不到了。从某方面讲,那些血其实也是他的。 “你……” “听我说,天狐大人,我快死了。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女人,所以我从来不去找她的麻烦,我怕她因为我不喜欢你。我是不是很乖?” “乖……很乖……你一向是我的乖孩子……” “可是我不想做你的乖孩子,我想成为你的妻子……”幼叶咳嗽了两声,“但我更想让你开心……你总是皱着眉头,从来也不肯笑一下,只有见了她,你才有一点笑模样……” “你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我快走了,你可不可以只为……只为幼叶笑一下呢?” 天狐颤抖地抚摸她的脸,感到掌下的面庞正在迅速地虚无,他艰难地扯动唇角,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对……对不起……” “天狐大人,我走了,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从今以后,你可该怎么办啊?” 她最后的话语随风飘散:“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天狐用力地按住胸口,痛苦得不能自已。 幼叶是他的肋骨,他效仿母亲用自己的肋骨造出了她,她的血就是他的血,她的骨就是他的骨,她为他而死也算是还了他的血和骨,血债血偿,不是很应该吗?为什么他这样难过? 失去她,他的胸口也像是缺失了一块,疼痛入骨。 他蓦然想起是谁害自己失去肋骨的,抬起头杀气腾腾地看着萧逸,如同失去幼崽的负伤野狼:“你!” 萧逸冷冷地看着他:“虽然杀她并不是我本意,但是她死的也不冤。秽,你夺去了那么多人的骨肉至亲,现在也体会到他们的痛苦了吧?” 天狐现出了疯狂之色:“我要……我要杀了你!”混沌在汪洋中出现,将那些在漩涡中挣扎的魔神吞噬,连魔君都没能幸免,来自于混沌的意志让他们无法反抗。 第158章 结局 暮雪有些担忧:“逸儿!” 萧逸没有回头:“不用担心!” 果然,匆忙之中吞下如此多的力量连天狐也吃不消,那些不属于他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横突直撞,让他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的头上都是冷汗:“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现在你已经能体会到他人的痛苦了,所以我决定让你多活一些时间。”萧逸的回答是这样的,说完他就转身向暮雪走过去了。 在他的身后,天狐借助混沌的力量瞬间从原地遁走了。 萧逸张开怀抱,笑道:“暮雪,来!” 暮雪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强忍住盈满眼眶的泪水,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萧逸抚摸着她的长发,感慨:“暮雪,你受苦了。” 暮雪一开口就把话题带偏了:“你为什么不喊我阿水了?” 萧逸疑惑地停顿了一下:“暮雪不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吗?阿水是乳名,我以为你更喜欢我喊你暮雪。” 他的态度跟过去对她别无二致!暮雪定定地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忐忑。她毫不怀疑萧逸对她的感情,对风歌却没有把握。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风歌就像是风,从来不会被什么羁绊,也没有人能够挽留,有谁能够抓住虚无的风呢?它只会从指缝中溜走,从不回头。 所以,她从不奢望他能够为她停留。 但是逸儿会,他从来都沉默地守在她的身旁,不离不弃,那么,融合了风歌记忆情感的他会不会对他们后来的感情付之一笑,继续漫不经心地游荡呢?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风歌粲然一笑:“阿水,我们成亲吧。” 这一次,暮雪没能忍住泪水。 萧逸柔声道:“好了,不哭了。因为时间紧迫,我们就不举行多隆重的婚礼了。如果有幸活着回来,再让阿智给我们补上吧。” 刚说到阿智,阿智就从天边冲过来了:“风风风风歌大人!好久不见,小的给您请安啊呸,我很高兴!你们要成亲是吧?没问题,我给你们祝福!祭祀仪式因为人数不够就不举行了,现在就开始吗?啊呀呀,亿万岁了水灵大人你终于嫁出去了,不容易啊。”阿智假惺惺地抹着眼泪。 暮雪阴森森地盯着他,看样子很想冲他吐口水。 萧逸笑道:“别贫!” 他率先跪下,昂然道:“今日天地为证,万物为媒,萧逸愿娶暮雪为妻,终生爱她敬她护她,永世不变!暮雪,你愿意嫁给我吗?” 暮雪跪在他的身旁,只知道用力点头:“恩!” “恩什么恩,要说我愿意啊,难道你不愿意吗,暮雪?” 暮雪偏过头,目光柔软:“我当然愿意啊,因为我爱你。不管你叫萧逸还是风歌,我都一样的爱你,生生世世,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他是她的父,她的兄,她的夫,在她漫长的生命中充当了无可替代的角色,血连着骨,连灵魂都有着浓于血的羁绊。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但是幸好,他们都还陪伴在彼此的身边…… 萧逸愣了愣,无奈地说:“竟然被你抢先了……恩,我也爱你。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暮雪低笑:“恩,你是我男人。” 男人和女人,这一古老的称呼似乎从世界之初便存在了,它是世界上最简单也最恒久的关系,昭示了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不管是灵魂,还是身体…… 阿智故意曲解暮雪话的意思:“水灵大人,不管叫什么名字都还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道风歌大人换了个名字你就不爱他了吗?您刚才的那段话一点儿都不感人好吗?”他还特意咬重了“一点儿”这个词的读音,强调他真的一点点都不感动。 结果暮雪把他往死里揍了一顿,萧逸拉都拉不住。 清光冒出头:“那我呢?我呢?主人,你爱我吗?” 萧逸:“……”他能说不爱吗? 为了防止清光发飙,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清光啊,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你愿意去吗?若是不愿意……” 清光想了想,然后……一溜烟地飞跑了。 暮雪疑惑:“所以它这是……被吓跑了?” “好像是的。” 话音还没落,清光又从天边飞回来了,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般摆动着剑身,它将一个大箱子运了过来。 快到萧逸跟前的时候,箱子上的系带松了,那个大箱子坠落在地,里面的东西一下子滚了出来。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点儿掉出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箱子小丝帕,五颜六色的都有,棉的,丝质的,鲛纱,云帕…… 萧逸迟疑地说:“清光,你这是从哪里抢来的?” “什么抢来的,这是我积攒多年的家当好吗?”清光振振有词,“我只是把它给埋起来了而已,刚才才把它刨出来。” 萧逸说:“不对啊,刚才那会儿功夫不足以让你回到昆仑……你把小丝帕埋在了东白?等等,你在东白都埋了这么多小丝帕,那你在昆仑埋了多少?” 清光心虚地说:“就、就那么几箱?” “你只需要告诉我,昆仑的山被你挖了多少个洞,是不是快被你挖穿了?”萧逸麻木地说。 “哎呀,不说那个了,主人主人,去那个地方我可以带上我的小丝帕吗?你不是说很有可能回不来了吗?我想要小丝帕给我陪葬啊哈哈哈……” “不可以。”萧逸无情地粉碎了它的梦想,“小丝帕会让你分神。” 清光傻乎乎地说:“对哦,万一小丝帕掉了,我还要去抢救它。” “那好吧。”清光勉勉强强地同意不带小丝帕了,趾高气昂地吩咐阿智,“那谁,你不去那个地方对吧?若是本剑灵回不来了,你就把它们烧给我,知道了吗?现在,你附耳过来!我把其他埋藏小丝帕的地方告诉你……” 萧逸忍俊不禁地抓起它:“等你说完要到猴年马月?还是别了吧。” 他向着暮雪点点头,两个人瞬间化为流风,向着天边飞去了,不像是去殊死搏斗,倒像是要潇洒地远走天涯。 神仙眷侣,概莫如是。 慕宁在东白弟子的搀扶下来到阿智的身旁:“他们这是去哪了?” 阿智的眼底有些湿润:“进入混沌本源,消灭它……或是被它消灭。” 原本被混沌吞噬的世界是绝对静止的,死一般的沉寂和漆黑,可是现在,那个世界亮起了剑光以及充满着勃勃生机的水,被水洗过的世界出现了类似于春天的气息,虽然百草未生,百花未放,可是清新的生命的吐息已经跃跃而出。 混沌力量和生之力量在拉锯,他们战斗了十天十夜。十天后,水光和剑光一起灭了下去。 一直在最近处观望的阿智的目光也黯淡了下去,他知道,风歌大人和水灵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在这个没有生命存在的世界的边缘,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天狐注目着混沌最盛处,问:“他们在里面?” 阿智虽然恨他,但也怕他,他努力不让自己哆嗦:“是又怎样?” 天狐鄙夷:“废物,你还是一样地没用啊。” 说着,就向混沌走去。 “你……”阿智忍不住问,“你明明被混沌同化,为何还能保留自己的意志?” “哼,别把我想的跟你一样,废物。”天狐冷冷地说,“他们都快死了,你竟然只在这里看着……真没用。” 阿智敢怒不敢言:“你这个时候接近混沌有什么目的?”若是天狐想帮混沌对付风歌大人和水灵大人,他誓死也要拦住天狐。 “当然是消灭混沌。为了自由的意志,我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杀,更何况是它?夺吾自由者,吾必杀之!” 阿智突然问:“难道不是为了水灵大人?” 天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你当过说书先生?” 意思是他想象力太丰富了吗?阿智讪讪地想。 天狐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废物。代我问候老师。” 说完,他走进了黑暗的最深处。 而此时,萧逸和暮雪正在做最后的道别。 “看来我们要化气回归本源才能战胜它了,”萧逸抵着暮雪的额头,问:“暮雪,怕吗?” 暮雪看着他便觉得满心的欢喜,浑然不觉死亡将近:“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真是的,你这一套一套的情话到底是从哪里学的啊,”萧逸轻笑,“这么肉麻也不嫌脸红。” 暮雪一愣,继而恼羞成怒,却听萧逸低笑着又说了一句,登时脸红。 他说的是:“真让为夫招架不住啊。” 他们相拥着被光包围了。耀目的白光中,两个人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被时光定格为永恒。 但是他们的化气被打断了,新的混沌力量闯入,凶狠地同混沌斗在了一起,为他们已经疲竭的对抗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天狐进去后,阿智在外面越想越生气。废物?什么废物?他不是废物好吗? 他气冲冲地也往混沌里面冲,却被一只蹄子绊趴下了。 神鹿收回蹄子:“阿智,你想做什么?” “学生……”阿智知道自己莽撞了,低头,“学生不忿秽那家伙喊学生废物,所以……” “那孩子……”神鹿叹息,“……他果然聪明。为了对抗混沌,他主动与混沌同化,自己化成了混沌。能与混沌抗衡的,除了与它相反的力量,还有它自己。连我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就算能想到,他们也用不了吧……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一不小心他就会被混沌吞噬,彻底消弭了自身……” 神鹿意味深长地说:“在他被吞噬的同时,他也获得了吞噬混沌的机会不是吗?” “他吞噬那些仙人和妖怪,地府里的十万个厉鬼以及十万个魔神都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力量,和混沌一战……他让我们族人所化的清气被混沌本源吞噬,应该是为了削弱它的力量……不得不说,他够狠……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神鹿点点头:“是啊。” “老师,他们三人联手的话胜算有多大?” 神鹿的大眼睛露出了哀伤之色:“不太大。”他们都低估了混沌的力量…… 大陆上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时期,日月不再升起,星辰黯淡无光,大地塌陷震颤,生灵们奔走哀嚎。 而在混沌深渊的情势也不容乐观。 即使集合了大陆上最强的三个人的力量,混沌本身也如同天道一样,不容忤逆。他们抗争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全然激不起半分波澜。 他们是在同整个世界抗争。 似乎意识到了天狐的违抗,他体内属于混沌的力量突然混乱起来,与此同时,他的神志也有不受控制的倾向。 “萧逸。”察觉到这个异象开始的天狐冷静地开口,“混沌正在入侵我的身体。等它完全占据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会拖住它,到时候,你用清光杀了我。混沌便会彻底地消失了。” 萧逸惊骇:“这也是你事先算好的?” “是啊,”天狐艰难地将混沌的意志从脑子里驱除,尽管他的抵抗看起来微弱而不足一提,“萧逸,你不是想杀了我为你的朋友报仇吗?现在正是机会。” 萧逸的身边全是交错的剑光,他一刻不停地战斗,迟一刻便会被混沌近身,可是他的声音确是平静的:“我是想找你报仇,但不是此时此刻,也不是这种方式。” 暮雪沉默地调来大水,透明的水流像是带子一样绵延,净化清洗着混沌之气。 天狐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顿了一下,说:“可是你必须杀了我!我已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接下来我会成为混沌的躯壳,按照它的意志行动,那样的话,我比死了更难受。” 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母亲的话,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 萧逸喝道:“你又懂什么?你以为她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如果有选择,她宁可代替你去死……” 天狐没有反驳他:“也许吧。但是她一定会做出明智的决定不是吗?萧逸,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一定不会找你帮忙!” 萧逸也看了看暮雪,沉默。天狐想假借他的手,是不想死在她的手下吧。即使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被至爱所杀也是会难过的吧。因为心爱的人对他下的了手…… 天狐见他有所松动,说:“不要让我沦落为混沌的化身,我想做为我自己死去。” “我……答应你!” 深渊之外,阿智和神鹿时刻关注着战况的进展。 混沌深处翻滚不休,似乎有什么在不停地战斗。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抗争的力量越来越小,逐渐归于沉寂。 阿智下定了决心,说:“老师……” 神鹿晃晃大树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阿智愣愣地指着混沌:“老师,你看那是什么?” 一滴水出现在了混沌的中心,散发着纯净的光芒,那光芒竟然穿透了混沌,闪耀在所有人的眼前,在这个混乱黑暗的世界里,它如此夺目,连众生灵心中的绝望和阴暗也一并驱除。 紧接着第二滴水出现了,第三滴水,第四滴水……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水流冲过的地方,混沌飞一般地退散,光明浩大,原本被吞噬的世界被那纯净之极的水清洗过,恢复了物质世界的形态。 虽然还是空荡荡的,但是如同远古洪荒最原始的状态一样,已经有了无限生命的可能性。 水之世界的中心出现了暮雪和萧逸精疲力竭的身影。 阿智惊喜地迎上去:“水灵大人,风歌大人,你们做到了。你们打败了混沌。” 萧逸摇摇头:“是天狐打败了它。他牺牲了自己,重创了混沌,暮雪才有机会净化它。” 在场的人集体沉默了。 噩梦般的灾难过后,大陆上呈现出一片被洗劫过的荒凉和没落,然而还是有国家和城市存留了下来,这些幸存的文明会成为火种,在整片大陆上燃烧,最终燃成辉煌的繁荣。 在繁华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萧逸微笑着向暮雪伸出了手:“我们回昆仑。” 暮雪含笑看着他,握住了他的手:“好。” 在回昆仑的路上,萧逸说:“暮雪,天狐他……对你……” 暮雪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他对你用心良苦……暮雪,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他是因为我跟莲露还有七姨的事情,你觉得你原谅他就是背叛了我们……但是现在他已经死了,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吧。不要再恨他了……”也让他走得安心…… 暮雪摇了摇头。 萧逸不明白:“他是对不起很多人,却没有对不起你……难道你对他杀死你的事情不能释怀吗?他后来也复活你了……” “不是的。逸儿,他做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原谅,但是他杀死了你……他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你……我可以放下仇恨,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萧逸叹了口气:“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他后来不是救了我好几回吗?又打败了混沌,改变了你的命运……” “好!” “就凭这一点,我很感激他……”萧逸蓦然住口,狐疑,“你答应了?” “你开心就好。” 萧逸很是无奈:“你这样,还有谁敢爱你啊?” “难道你不敢爱我吗?”暮雪挑了挑眉,眼睛都是揶揄的笑意。 萧逸用一个绵长的吻回答了她的这个问题。 “逸儿,我只要有你的爱就够了。只要你爱我,我就无畏无惧。” 萧逸拿她没办法:“所以说啊,你的情话都是谁教的……” 到了昆仑,萧逸才想起来被带偏的关于天狐的话题:“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天狐他……” 暮雪颦眉:“秽?” 萧逸缓缓地扭过头,竟然看到天狐好端端地站在昆仑大殿前。 他正注视着辽远的天空,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如同新生。 天狐没有死。在被清光刺透的瞬间,他听到耳边传来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她说:“最后一道命令,下给我最最心爱的长子秽,命令他死而复生,好好地活下去。执行人定为他自己……” 依稀有白光亮起,白光中出现了女神的形象,她笑着倾过身来抱他,温暖的,令人怀念的怀抱。 就在天狐想要回抱住她的时候,女神如同泡沫般消失了。等他睁开眼睛,他已经身处昆仑了。 母亲…… 给了他两次生命的母亲…… 他很想再回到她的身边,让她因为他皱起的眉头舒展,让她的笑颜重现,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人类这个卑微的种族有句话说的真是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啧,看来没有混沌的影响,他也还是相当的讨厌人类啊。 这个想法刚过去,更让他讨厌的人来了。 那个人上前一步,诧异地问:“你还活着?” 天狐反问:“你希望我现在是死的?” 萧逸淡淡一笑,并不动怒。 暮雪冷冰冰地说:“他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天狐简短地回答:“母亲。” 两个人都明白了,暮雪皱眉:“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母亲在神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我会前往神界,再也不回来了。” 暮雪点头:“如此也好。” 萧逸看着他,突然道:“慕辰?” 暮雪闪电般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逸。逸儿他在说什么?天狐是大师兄?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东白。 慕宁突然失控地抓住长空的胳膊:“大师兄!是大师兄!” 长空诧异:“掌教,你被打傻……忧心过度……不不,是思念师伯过度产生了幻觉吧……”他的话题转的太生硬,以至于险些咬破自己的舌头。 “大师兄,大师兄……” 长空追问:“师伯到底怎么了?” 慕宁却沉默了,他摸了摸额头上的红印,想起来小的时候,一旦他练成一招剑式,大师兄都会漫不经心地在他的额头上弹一下,以示鼓励赞扬。这段时间他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他飞到天狐面前时,天狐的那个笑容和那一弹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想,那是大师兄面对争气的师弟,不自觉流露的赞许和满意啊…… 比起大师兄是恶贯满盈的魔头这一事实更快一步地冲击他的心脏的是,天狐也已经死了……方才智者传书,说是天狐打败了混沌,危机解除了……那个时候他还有些不可思议,现在却全部想通了…… 那是……他们的大师兄啊…… 长空惊愕地看着掌教痛哭失声,同他亲眼目睹大师兄死去时一样伤心。 昆仑。 天狐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傀儡受主人分出的神识控制,跟主人的行为可以不同步。但是在蓬莱,你露出了破绽。大概是失神的缘故,你在抬手……抚摸暮雪的脸的时候,慕辰也抬了一下手……”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狐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萧逸其实睁了一次眼睛的。 当时他看到那一幕只是有些奇怪,直到后来,他才起了疑心。 “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羽寒死去的消息,而且还是分别告诉我跟暮雪,后来我想通了……因为你想分开我跟暮雪,好引出我的心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什么?” “东白弟子一个都没有折损。”萧逸说,“你一直表现得肆无忌惮,什么人的力量都吞噬,从来没有手下留情,可是东白那么多弟子,他们对你毫无反抗之力,都送到你的面前了,你还是没有动手……是因为朝夕相处,他们都喊你大师兄,尊崇你,敬重你,所以不忍心了吗?” 天狐不屑地笑:“没有的事情。只是他们太弱了,我懒得下手而已。” 萧逸微微一笑,并不反驳:“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跟随你的那些飞烟美人们都去了哪里?在你假死之前,她们便已经消失不见,大陆上也找不到她们的踪迹,她们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飞烟美人们服侍你一场,你不会亏待她们,所以你肯定为她们寻到了好去处。但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天狐盯着他,慢慢道:“你果然聪明。你想得不错。我为她们造了命。我号称天命之狐,是因为我能创造命运。我许诺了她们美好的后世,那个后世有这个大陆上最普通生灵的身份,有属于自己的星辰,生死簿上有她们的名字,她们能入轮回,跟我毫无关系,任你们最厉害的法宝,也无法探测出她们的前尘往事……” “卿卿呢?” “我许诺过她,会让她的名字铭刻在时间之隙上。所以虽然她背叛了我,我还是按照诺言给她造了命。现在她应该获得了新生了吧。”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他跟卿卿应该算是同病相怜,所以她不曾想过取他性命,他也就饶了她一命。 “羽寒呢?” “永恒之境。织娘也在那里。” “为什么不杀他?” 通往神界的通道已经打开了。 天狐头也不回地向天梯上走去:“大概是因为,比起天狐,我更想作为慕辰活下去吧。” 暮雪突然大喊:“大师兄!” 她想起来了,在很久以前,有一次她刚走出大师兄的住处,树上就掉下了一条青色的小蛇,那条小蛇甚至差点儿落到她的头上。 本应该在大殿里好好呆着的慕辰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下子将她抱入怀中,喃喃地安慰:“不怕,不怕,有我在,蛇不会伤害你的。” 暮雪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好奇,她看着那条小蛇落地之后快速游走了,才呆呆地抬头,不明白慕辰为什么这么紧张。 “大师兄?” 慕辰慢慢地松开她:“你不怕蛇吗?” 暮雪摇摇头。 慕辰有些失神,他低头看着她,瞳孔有些失焦:“是啊,你现在已经不怕蛇了。” 那是暮雪第一次看到慕辰那样茫然失措的样子,也是唯一一次。当时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听到暮雪的呼喊,天狐的身体一震。 “大师兄,东白弟子们都在等你回去。回去吧。”暮雪给他跪下了,“你想作为慕辰活下去,就做回慕辰吧。天狐在今天已经死了……大师兄从混沌中生还……” 天狐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才止住了声音里的颤抖:“我已经回不去了……” 萧逸扶住暮雪的肩膀,担忧地说:“暮雪?” 暮雪愣愣地看着萧逸,哀求:“他说大师兄回不来了……为什么?” “因为他同时也是天狐。”因为你会无条件地原谅慕辰,却不会无条件地原谅天狐,因为天狐曾经夺去了那么多你珍视的人……你现在因为舍不得大师兄留下他,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曾经的失去…… 天狐在光梯上越走越远,最终还是站在了那扇门前,手在门上按了一会儿,他无声无息地回头,深深地看着捂着脸哭泣的暮雪。 萧逸拍拍暮雪的肩膀,示意她抬头。 天狐笑了,那个笑容没有丝毫阴霾,光辉而灿烂。 明明有着自愈的体质,暮雪的眼睛还是有红肿的趋势,她愣愣地看着天狐,看到他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 天狐似是自嘲地笑了笑,推开门进去了。 那是暮雪最后一次见到他。 从此两界分隔,锦书难寄,再无相会之日。 萧逸抱住暮雪,低声安慰着她。感到湿热的液体打透他的胸前的衣服,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暮雪,你这样为他伤心,我也是会吃醋的啊。”萧逸半真半假地抱怨,“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吗?还说我开心就好,我最重要……” 暮雪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萧逸本来还只是想分散一下暮雪的注意力,结果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结果谁养你你亲近谁,谁都可以嘛……阿智还说如果不是我收养你的经历,你压根就不会理我……” 暮雪笑倒在他的怀里:“好酸……”不过这种开心到爆的感觉真的不能更好了。先前她还以为萧逸有了风歌的记忆就不在乎她了呢。 萧逸佯怒。 笑够了之后,暮雪正色道:“逸儿,有一点儿你说错了。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如果换了一个人收养我,他依然会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是我不会爱上他。只有你……只有你会成为我的恋人……” 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颗心是为你生的,里面只住了你一个人。” 一时间,萧逸心醉神迷,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如此美妙,似乎连灵魂都在发出喜悦的颤栗,让他只想全身心地沉沦陷落,哪怕万劫不复也不生悔…… 汹涌而来的情意淹没了他,烧得他理智皆无,让他情难自禁地低头吻住了暮雪,浑然忘了今夕何夕。 天狐表示他已经哭昏在神界。 在亲的迷迷糊糊的间隙,萧逸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不过,管它呢,爱人在怀,天大的事情也要往后放一放。 继天狐之后,羽寒也表示他已经累觉不爱了。当然,那是他回来以后的事情了。此刻他还在永恒之境。 独木舟在镜面似的湖面上静静游走,羽寒在里面迷迷糊糊地嘟囔:“慕辰?慕辰?什么时辰了?不是让你喊我……” 湖面上响起一声凄惨的大喊:“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另一艘独木舟里,织娘也坐了起来:“羽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