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离山 “师父,我为什么一定要下山?”张春明道。他蹲在一块青色大石头面前,吃力地磨着一把半人高的剑,剑身宽一寸半,青丝纹路,檀木剑柄上雕着一个狗头,看起来憨态可掬,没有挂流苏而是用红绳穿着一块儿小石头。 “春明,剑法在世间不在谱上。”旁边的草地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看来七八十岁,拿着酒壶一点点儿地嘬着,神情极为享受,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山下的世界很精彩,权势,金钱,形形色色地人物风貌,更别提那些精妙绝伦地剑法,如花似玉的美女,啧啧啧,说起来老头子我都心动了。”老头儿说得眼神都迷蒙了,仿佛沉浸在山下美好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良久,再次打了个酒嗝,“可惜哟,老了,走不动咯。” “……师父,昨天我看见你把隔壁山王老养的蛮牛打死拖到山下卖酒喝了。”张春明很无奈地瞥了一眼老头儿,意思是你连牛都能打死,还怕走不下山。“哎呀!”张春明身子一歪,险些被老头儿一脚踹倒。“胡说,王瞎子的牛是自己跌死的,他是瞎子,养的牛当然眼神儿不好了,别废话赶紧磨,开锋了就滚下山去,老在我跟前晃悠,烦人。” “我的意思是,您老不跟我下山看看花花世界吗?”张春明一脸诱惑你来的表情,看见老头儿脸色越来越差,赶紧说道,“那师父您好歹给我弄点神兵利器防身啊,你看我这下山前还得磨您用废的剑,以后断了多丢人,我看您挂在厨房那把切片儿地听雪不错,要不……” “滚!!!”…… 张春明还是背着老头儿的废剑下山了,满肚子腹诽地诅咒老头儿喝醉了摔断腿,没人照顾,想到这他不禁又点儿担心自己走后无人照顾老头儿的生活起居,没人给他买酒…念及此,他转身朝山上拜了三拜。“师父,弟子去了,您多保重。” 山道旁有一棵巨树,老头儿蹲在树冠上被一片浓密的树叶遮掩了身形,瞅着张春明渐渐变小的身形,喃喃道,春明儿,此去凡世多艰险,你可得好自为之啊。 远空里,一只雏鹰振翅翱翔,老头儿忽听得山下一声狂笑,我终于自由了,哈哈哈哈……本来微红的眼眶瞬间睁圆,手边一使劲儿捏断了手臂粗的树枝,恨道,这个混球儿!随后纵身一掠,在巨树与山石间翻飞着往山上去了。 一、树下野狐 话说九州大地,武道繁盛,各类剑术功法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能人异士武功高强者数不胜数。九州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分法,分别为冀、兖、青、徐、扬、荆、豫、益、雍九州。张春明自幼随师父在山中学剑,便在扬州庐山之中度过了一十六年。庐山是天下十大名山之一,其山高耸入云,山势延绵不尽,隐居其中的高人异士、生活其中的普通猎户、山民总数不下二十万之多,然不过占据庐山小片土地,而庐山大部却都是荒无人烟猛兽出没,所以世间也有传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春明一路慢行,一会儿追追草丛里的野鹿,一会儿去掏掏树上的鸟窝儿,虽然是十六岁的年纪却仍然是十二三岁的心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错过了赶到山脚庐山城的时间,及至太阳落下庐山,才猛然惊醒,糟糕,今晚怕是要露营野外了。不过他也不是很害怕,毕竟从小在庐山长大,虽然没能探得庐山全境,但是这上下山的山路还是十分了解的。找了一处背风干燥地地方,他生了堆火,把偷偷带出来的蛮牛肉用剑串在火上烤,不一会儿便肉香四溢,令人口齿生津,大咽口水。 “吱吱…”张春明好似听到什么动物轻声叫唤,狐疑地瞅了瞅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回神继续烤牛肉,却发现之前烤好放一边的牛肉缺了一个口,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大口似的。 “什么东西,出来!”张春明一声大喝,震得自己耳朵都嗡了一下。却听得不远处又是吱吱作响,他走过去,绕过合抱粗的大树,只见树后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抱着一小块儿牛肉啃得喷香。张春明一见此景,不禁大怒,“好啊你个偷肉贼,竟然如此嚣张,今天我定要你肉债身偿,从今往后你就归我了。” 那白狐似乎发现了张春明,脚底抹油就准备开溜,竟然连牛肉也不要了,一下蹿进路边半人高的草丛,消失不见了。张春明却不急不躁,哼,我在这庐山抓狐狸的时候你这小狐狸还没出生呢。随后纵身一掠掠进草丛,毫不迟疑地往一个方向追去。 说来也怪,张春明分明看不见狐狸的身形,却好似极有把握一般追下去,还不时左突右拐,分明十分具有目的性。追了盏茶时间,张春明一边飞奔一边矮身在路边捡了块泥巴,朝着身前两三丈远的草丛扔了出去。就听吱一声惨叫,张春明得意地走过去,扒拉半天提着白狐狸的两条腿哼着小曲儿往回走。“想逃出小爷的手掌心,没门儿。” 不一会儿,空荡的大山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啊!哪个贼人偷了我东西。”原来是去追白狐这档儿,张春明的随身物品,银钱干粮包括师父给他的剑全都被人偷走了。 烈日当空,八月份的扬州正是最热的时候。庐山城外的官道上,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正缓缓朝着庐山城前进,身后还跟着一只白狐狸。仔细看会发现一跟半透明丝线系白狐狸的前腿上,实际上是少年拉着白狐狸走。 这少年自然就是下山游历的张春明了。此刻的张春明顶着个大黑眼圈,满身灰尘,下山不过一天半却走出了那么一丝风尘仆仆的感觉。这是与白狐狸斗法一夜的结果。 张春明昨日傍晚抓到这只狐狸却丢了行李,原本想杀了狐狸吃肉泄愤,不过看着这狐狸灵性十足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再就是狐狸肉酸涩难以入口,遂罢了这个念头。至于是哪个原因占了主要,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一人一狐斗法一夜。 也不知道这狐狸究竟是何异种,狡猾非常。起先张春明用草绳绑住狐狸,竟被咬断开来,亏得张春明久居山野灵觉异常及时追了回来。后来试过各种办法都被这狐狸破解,无奈之下,张春明只得抹黑抓了几条铁线蛇,抽出蛇筋烤炼成及其坚韧的“铁线”,这才彻底困住了这只狐狸。兴许是“铁线”材质确实坚韧,也兴许是毒物的气息给了狐狸震慑,这只灵物总算是偃旗息鼓,让张春明合眼了一会儿。但毕竟半宿未眠,张春明此刻也十分疲惫。 好容易进得庐山城,这庐山城不愧是方圆百里第一大城,人群熙熙攘攘,各类商贩来往不绝,佩戴各类武器的武林人士亦是许多,其中不乏气息饱满步伐沉稳轻盈的高手。张春明幸得平日多为老头儿买酒,也对庐山城颇为熟悉。他拉着小狐狸径直走到了坊市,这里卖各类玩具、草药、美酒、武器等,资金丰厚的坐拥一家乃至多家店铺,稍弱的则租用一个官府开设的摊位,至于那些山民、小贩儿则是在货物上插上草标,沿街叫卖以期能吸引买家。 张春明从袖子上扯下一块布来,向小贩儿借了木炭,在布条上书“售卖灵狐,价高者得。”绑上草杆儿绑在狐狸背上,叫卖开来,“来看一看看一看,稀世灵狐啊,灵性非常,皮毛光亮,绝对上品啊。。。” 兴许是狐狸确实灵性异常,并且全身雪白,看来十分讨喜珍稀,很快就有许多人围了过来。 二、野狐有主 “小哥儿,你这狐狸怎么个价儿?”一个中年文士问道,他拿着折扇,梳着发髻,面色红润,身穿丝绸白衫,一看便知是个富员外。 “这位先生请了,后生也不知道如何个价儿,您看着出个吧,相信先生德韶定不会欺负我一个小孩儿。”张春明笑着应道,向文士鞠了一躬。 显然张春明恭维的话让文士十分受用,他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儿,用折扇拍打着手心沉吟了一会儿。“你这狐狸毛色鲜亮,眼神灵动,再看它起行坐卧动作轻盈,想来是极为难得的异种白狐。”文士说着,脸色犹豫了一下,“那我给你作价五十两白银,如何?”文士看向张春明。 张春明心中一动,他昨夜损失的包袱里也就七十几两银子,如果这白狐能卖出五十两价格,倒也弥补不少,就是损失了师父给的剑,他也是下山前师父才给他,并且是把卷刃剑,磨了好几天才堪一用,也不知名贵与否。他正犹豫间,围观人群突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你这伪君子,又在这骗人。”一个胖子排众而出,走到张春明身前,拱手道,“小兄弟,在下珍兽阁吴寿,请教小哥儿名讳。”张春明看了看眼前这人,分明透着一股财大气粗的样子,一身金丝刺绣的黑衫,身后还站着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脸上就差写着“我是保镖”四个字。 “吴先生客气了,在下张春。请问这位先生也是对这狐狸有兴趣吗?”张春明对于富商没什么恶感,其实五十两银子已经足够普通三口之家三五年花用,但是能多卖一些他也不介意,说不定还能有余钱购置一把好剑,毕竟行走江湖不能没有兵器傍身。 胖子对张春明点点头,开始打量他身边的白狐。“这狐狸瞳生双影,耳下有小耳,狐尾有一小尾,乃是传说中的异种,可以修炼成妖的天狐。”胖子语出,身后围观众人尽皆哗然。“竟然是只妖狐啊” 胖子转身扫视一眼众人,伸出手掌,“此狐我珍兽阁作价五百两。”围观众人瞬间炸开了锅。“五百两,够娶三房小妾在城中买一套宅子了。”“啧啧啧,没想到一只狐狸竟然身价如此之高,我听闻请动城东的大剑客流水剑也就只要二百两银子。”众人议论纷纷,胖子扫视众人,大有胜券在握睥睨天下之势。实际上他之前就大概对围观的人进行了摸底,大多是城中居民和来往小贩儿,没有实力与他争,再者他搬出珍兽阁的名头,有一些实力的也会掂量一下自己的财力。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回身打量了一下这只白狐,如此异种,运到上京至少能在那群贵族皇亲中卖到上千两,一来一去,这利润已经比他这个分阁一年还高了。 张春明也未料到这只狐狸如此值钱,微微吃了一惊,不禁看了胖子一眼,见周围人似乎并没有与之争抢的意思,正要答应。“且慢。”是一个身着绿衣头戴黑斗篷的女子,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剑。 胖子也是吃了一惊,这是哪路人物,“姑娘你有更高价吗?”胖子出声问道。“不是我说,你买了这狐狸也只能自己赏玩,我看姑娘并非大富之家的女子,而只有我珍兽阁才有资源渠道将这灵狐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所以姑娘你。。。” “我出七十四两,外加一把长剑。”女子对胖子的话充耳不闻。 张春明狐疑地盯着女子,只是她戴着斗篷,黑纱挡住了脸并不能看见,不过其身材凹凸有致,婀娜多姿。站姿挺直,手放在腰间离剑不远,可以判断是个习武之人。“不知姑娘说的长剑是什么剑?” “剑身长三尺三寸,宽一寸半,你卖是不卖?”女子回答道。 “好,你现在将剑取来,银钱给我,咱们财货两清,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张春明即刻答应,对胖子说“吴先生,我与此人有旧,对不住了。” 胖子脸色十分难看,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围观众人见竟有人高价低卖,也觉无聊,渐渐散去了。 张春明对女子说,“姑娘,现在能把我的东西还我了吧?” “你的东西都被我放在城外的月溪亭外了。你今日酉时来城外月溪亭找我。”女子转身就走。 “喂,等等。”张春明喊道。“姑娘,借我点钱吃个晚饭啊。我钱都被你拿走了。”女子身形一顿,过了一会儿,扔给张春明一个碎银,继续向城外走去。 “啊,还有,月溪亭在哪儿?”女子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冷声回道“城东十里。”然后再也不理张春明,径直走开了。 三、亭外月光 酉时,月上东天。正是七八月时节,明月皎皎,万里无云,山水间尽皆披上一层朦胧的月光。时有微风,吹去白日酷暑的燥热,令人心旷神怡,倘若无事,倒是赏月纳凉的好时候。张春明早早都到了月溪亭附近,先是各处查探一番,并未发现埋伏也没有找到女子藏物的地点。只得在月溪亭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女子翩翩而至。她仍是绿衫斗篷的装扮,剑入鞘提在手里,远远看去凭空多了一分神秘和清冷,直似天上明月。她走入亭内,见张春明并未拉着狐狸,冷哼一声。“言而无信,你不带来虚儿,休想得到你的东西。” 张春明暗自腹诽,你一个小偷跟我讲起言而无信了。“狐狸你不用担心,你把我的包裹和剑给我,我自然就会给你了。你那狐狸叫虚儿?机灵得紧,万一被它逃了或者再被你偷走了,我向谁说理去。” “你。”女子欲言又止,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扔给张春明。 张春明打开包裹,确定是自己的,问道,“剑呢?” “虚儿。”女子态度很坚决。 张春明也取下背上的包袱,里面赫然是那只狐狸,不知被张春明用了什么手段给弄晕了,看去似乎还有些面色微红。“嘿嘿,你这狐狸贪嘴,晚间酒喝多了就醉了。”张春明有些讪讪,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一只狐狸他也罕见的感到有些难为情。 女子看见狐狸被张春明护得死死地,一副你不给我剑我就卖了狐狸还钱的意思,怒斥一声了一声卑鄙。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女子先开口道,“剑可以给你。”说着,从凉亭护栏下取出一柄剑。张春明瞧得分明,剑柄后面正系着一块石头,确是他的剑。 “看招。”女子拔剑便攻了过来。张春明左突又闪,险险避过女子几招,蹿到凉亭外,“喂,你这女子好生不讲道理,盗我东西我还没追究什么,你倒是先动起手来了。”女子也不答话,再次冲过来。张春明滚地躲过一剑,将手中的狐狸扔向女子,女子顾忌狐狸收剑接住,张春明趁机将刚刚捡起来的石子击向女子手腕,她招式用老躲闪不及吃痛将剑掉在地上,张春明借势前冲,待女子反应过来,一把青纹长剑已到了女子颈间,再多一寸便是香消玉殒。 女子冷硬地抬起头,梗着脖子,向着剑尖靠了靠,似乎在无声地说,你来杀吧。张春明心中一动,挑去了女子的斗篷。 那是怎样的的一个女子!肌肤似脂如玉,与月色交映生辉,两只眼睛黑珍珠一样水波流转。鼻尖微塌,嘴唇不厚不薄,五官搭配起来,正是一个青春明媚的美女子,兴许是刚刚打斗过,还有些微喘气。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张春明叹道,他时常来庐山城采买,却也没见过几个如她美貌的女子,国色天香或许说不上,但是貌美如花绝对是够的。 女子听得这句话,面色突然红了一下。手边一动又发现自己正受制于人,不由得又有些沮丧,一时间面上变成了表演台,嗔怒、委屈、羞愧都一齐上阵了,精彩纷呈,眼看就要掉下眼泪来。不一会儿,女子恨恨道,“今日只恨技不如人,落于贼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春明做了个苦瓜脸,“姑娘,你看我跟你往日无渊,近日无仇,为何你就一见我就要喊打喊杀,招招致命啊。”女子并不搭话,只是冷哼了一声。瞅了一眼张春明手里的剑,又转过头去,一副认命的样子。“就算要我死,那你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不然岂不是冤魂不散,到时候天天缠着你多不好。”张春明还不死心,总要知道这场打斗的源头,然而女子还是不说话。张春明无奈地瞅了女子一眼。月光如洗,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盏茶地功夫。张春明收剑,“手都举软了,师父说,能不杀人就不杀人,你走吧。”张春明转身走向凉亭,背对着女子。女子一下愣住了,看着背对着他空门大开的张春明,这时候要杀他应该很容易吧。她心动了一下,却怎么也不能拔出腰间的短剑。眼看张春明走进凉亭,寻回剑鞘将剑收好。“这把剑是谁的?”她问道。 “当然是我的了。”张春明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得到的。”女子又问道。 “你管我,反正不是我偷的。” “你…”女子瞪了他一眼。“哼,我会再来找你的,方才你空门大开,我并未动手,所以今晚你我两清。”女子说完,转身就走。 “喂,讲点道理,刚刚你动手死的绝对是你。”张春明大喊,女子却已经走远了。“莫名其妙……”张春明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不禁回想起女子姣好的容颜,“我在想什么,一个疯女子而已。”张春明甩甩脑袋。 凉风习习,草木沙沙,虫鸣声此起彼伏,亭外月光撒了一地。 四、故剑 庐山城,珍宝阁。这珍宝阁与珍兽阁一样,是遍布天下各大城的超级商号,专门从事各类奇珍异宝的拍卖鉴定,天下间有名的奇珍榜便是由此阁所定。另外有奇兽榜为珍兽阁发布,兵器榜、评判天下风流人物的天下榜则由百年前兴起地一大神秘组织万象门所制定发布。 是日下午,张春明来到了珍宝阁。那****回去后在客栈细细思考了师父给他这把剑前后的所言所行,只记得老头子扔给他一把破剑让他打磨一下,当时此剑剑锋微卷,剑身蒙尘,亏得他磨了好几日才得以开锋。老头子只淡淡说了一句,剑虽驽钝,配你尚可,然后整日喝酒没见别的异常。再看看这把剑,论锋利不如厨房切片的吹雪,论大气不如老头子劈柴的紫薇,论坚韧不如砍骨头的君山,实在不知道这把剑有什么秘密,值得被人杀。于是他在庐山城内拜访了许多走南闯北的人物,也未打听出这把剑的什么消息,想来定不是什么惊天的宝贝,应该也没有什么绝世功法隐藏其中。于是他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心态,去了珍宝阁。 话说珍宝阁不愧是天下间有名的大商号,哪怕只是一个庐山城分号,也修建得颇有规模。三层小楼,雕檐画壁,精致恢宏并重,门口两只七尺高的异兽,以张春明的见识,自然看不出是何物,虎面牛角身有鳞片脚下扣着一只小盆儿,嘴里衔着石珠,颇有几分威武气势。门上挂着珍宝阁的牌匾,银勾铁画,据传是一代宗师剑客李天然的手书。 张春明整了整衣衫,移步进了珍宝阁。奇怪的是,阁内并不是像他想想一般摆着各类奇珍异宝,只有几副桌椅茶具,一些人一面喝茶一面窃窃私语。莫不是走错了,怎么越看越像茶馆。张春明正纳闷儿间,楼上下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那日珍兽阁的胖子,身边一个白发老者,两人一边走一面说着什么,胖子还一脸不愤的表情。 张春明还在犹疑要不要叫一声胖子,毕竟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好办事,但是又思及自己并没有卖给他灵狐,又有些不好意思。 “啊呀,是你。”却是胖子吴寿喊了一声。说着便朝着张春明走过来。张春明拱手为礼,“吴先生。” “小哥儿客气了,你来这可是来卖灵狐的,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走走,跟我去珍兽阁。”胖子极为热情,显然是对之前的灵狐念念不忘,说着就要拉走张春明。“咳咳。”旁边的白发老者咳嗽两声,胖子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哎呀,老楚,不好意思,这是在你珍宝阁。小哥儿,你把灵狐卖给这个老不死,也是一样的。。。”胖子一脸我很口是心非的样子,含情脉脉地望着张春明。 张春明尴尬地摆了摆手,“吴先生,实不相瞒,那只灵狐已经被人抢走了。” “什么?”吴寿大惊。“被谁抢走了?”他问道,大有想抢回来的意思。 “一个贼偷儿,前些日子用灵狐为引盗走了我的剑,前日我与他一番争斗,夺回了我的剑,却也被他夺走了灵狐。” “那人身手如何?”吴寿问道。 “这个…”张春明还真不好说,那女子想来是打不过他,但自己算不算高手,他也并不知道,所以也无从评判。“我与他递了十几招,尚不明了。”他古怪地看着吴寿,心想你问这么仔细做啥。 吴寿也反应过来,但是面上并没有难堪的神色,说道:“那可真是可惜了,如此珍兽,落于贼人之手,憾哉,憾哉。” “少侠今日来我珍宝阁,不知老朽有何可以帮忙的。”旁边的老者问道。吴寿见状补充道,“这位是珍宝阁庐阳长老楚十。” “楚老请了,今日确是有事相求。”张春明再次向老者做了个拱手,“小子有一柄剑,想请楚老帮忙鉴定一二。” “哦,是何宝剑?”老者也露出心动的神色,毕竟有吴寿所说的灵狐珠玉在前,他也不由得对张春明多了几分期待。他活了大半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赏玩天下珍宝,不然也不会来这庐山城做这长老,然庐山城虽是大城,一年最多也就三五件可入他眼的珍宝可供一观。 “就是此剑。”张春明也不啰嗦,直接拔出腰间长剑,青色剑身,有些微纹路散落在各处,锋刃隐有寒芒,他递给楚十。“咱们去后堂说吧。”楚十与二人移步去往后堂。 “此剑锋芒内敛,剑身泛青色,上有纹路,应是一柄好剑。”老者端详着手中的剑,并指拭过剑身,触手微寒。“应是寒铁所著。”他顿了顿。“不过寒铁纵然珍贵,但并不缺少,所以此剑我也不识得是何剑。况且世间名剑,除了本身确有奇特的诸如吹雪、君山之类,大多是因为其使用者而名传世间。未能帮到少侠,愧煞老夫。”老者将剑递还张春明。 张春明面色有些古怪,楚十说的名剑竟然都在老头子那,看来老头子挺厉害。他接过剑,又打量一番,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无妨,多谢楚老相助,小子感激不尽。” “小哥儿若想知道这剑的来历,不妨去青州剑堂。剑堂门生遍布天下,世间之剑稍有名气的大都在剑堂剑林中有石刻,应该能对小哥儿有所帮助。”胖子倒是热情的说。 “如此就多谢二位了,在下告辞。”张春明觉得久待也无甚益处,反而打扰这两人,于是告辞。“那我等就不送了。” 张春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老头儿,你真没看出那把剑的来历?”胖子问老者。“我看这剑剑身纹路虽散,但神韵间有游龙之态,这倒让我想起我年轻时那把天下有名的剑,不知是也不是。” “不可说,不可说啊。”老者捋着胡须,望着门外,似乎看见了张春明的身影。“剑不可说,倒是剑尾挂的那块石头,似是传说中的青玉,极为珍贵,老朽都有些动心了。” “这少年也是涉世未深,身有重宝而不知,更全无防范之心,少年轻狂啊。”胖子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吃定了你我呢。”老者抛下一句话,径直上楼去了。胖子有些莫名其妙,也离开了珍宝阁。 “吩咐各地分阁,留意一下这个少年。” “是。” 五、去乡 青州位于扬州北面,是九州中较为富裕的几州之一,盛产海味。州内有天下十大名山之一的泰山,现为天下剑宗山门。剑宗也称剑堂,是天下剑客心中的圣地之一。严格来说,剑堂并不算一个宗派,反而更像一个学府,乃是五百年前天下第一剑客逍遥剑王破所创,当时他分别教导了十人剑法,这十个人身份各不相同,厨子、屠夫、乞儿等等常人眼中绝对和剑客沾不上边的十个人,最后都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大剑客。王破死后,十个徒弟感念王破点拨,在泰山创下山门,只要愿意来学剑的,来者不拒,有教无类,并把天下能够得知的名剑及其剑法雕刻记录,形成剑林。后来有几个天下闻名的恶人出自剑林,这才毁去剑法,只留名剑。得益于几百年来累积的名望,世间剑客大多以留名剑林为无上荣耀。 张春明虽然并未离开过庐山城,却也早已听闻过剑堂剑林的大名,心中也隐藏着有朝一日留名剑林的渴望。师父说过,剑法在世间,不在谱上,而世间剑法却在剑堂,青州剑堂必然是要去一去的,况且现在又多了个去找寻手中青纹剑历史的理由,更是非去不可。张春明打定主意,回客栈收拾好东西,买了一些干粮,便准备上路了。 青州路远,并且与扬州之间相隔一个徐州,绝非一两日可以抵达。张春明并不知道自己的七十几两银子能不能坚持到青州,他打算先游历到徐州,在徐州找个护卫或者镖局的兼差。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身手到底算几流,但是自信剑在手还是能对付一两个壮汉。打定主意,规划了一下路线,在离开珍宝阁五日后的清晨,张春明正式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不知为何,张春明自出城以后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仿佛有人在暗中窥探。他暗自试探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不由得有些疑惑,莫非是自己感觉出错了?无人跟踪,又心中不安,他只得加快脚步,继续往北。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在北面三百里的合阳城,城中有一个结识于庐山的好友。 走了大半天,他沮丧地发现自己错估脚力。虽然三百里好似不远,然而他不过行了至多百里,就已经感觉疲惫不堪。官道百里,却多山坡崎岖,真正走下来也颇为困难。只得在官道旁的一座破庙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生火造饭,一顿忙活之后,张春明往铺好的干草上一趟,全身筋骨都似乎在呻吟,完全的放松下来,连白日里的不安都被抛之脑后。 正在他睡眼迷蒙间,忽然看到旁边的柱子似乎亮光一闪,瞬间头皮发麻,一把短剑斜刺过来。张春明亡魂大冒,这一剑的角度来的刁钻,并且乘他最为放松的时机,就算他及时警觉,身体却不能做出快速的反应。 奇怪的是,这一剑来势汹汹,却并未带有多少杀气,出剑之人似乎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这给了他一丝机会。他勉强翻身躲过了要害位置,掀起一把干草,瞬间被乱剑斩成几段。间不容发之际调整了身体,抓起本就在身旁不远的青纹剑,拔剑出鞘,面前却飞来一蓬干草,原来是刺客还施彼身,撩过来干扰他的视线。仓促之间,二人你来我往对了几招,与他对招的是一个黑衣人,一身蒙面夜行衣,出剑精妙却不够果决,身法轻盈,却走的刁钻路线。 张春明的剑法却不知是何种路数,凌乱不堪却每每能有效克制黑衣人,二十几招下来他渐渐稳住阵脚,却是黑衣人在这胡劈乱砍中有了一些老师傅被乱拳打的感觉。眼看要招架不住,黑衣人及时撤身,转身就逃出了破庙。 张春明没有再追,这蒙面人出手虽狠却并不恶毒,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且看那黑衣人身法轻盈,夜间山路难行,他又不熟悉地界,不一定追得上,只得作罢。 躺在干草上,这次他学乖了,保有相当的警觉。破庙里四处漏风,盛夏倒是颇为凉爽,面前的火堆劈啪轻响,似是张春明的内心并不平静。初下山就遇到这么多事,他还没有半点头绪。今夜的黑衣人又是谁。 六、故人 三百里路途,张春明足足走了四天。期间尾随他的黑衣人又出手了两次,在他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尽皆无功而退,最后一次还险些被张春明擒住。兴许是知难而退,张春明第四天终于安稳地走到了合阳城,也未见黑衣人现身。这黑衣人每每趁他赶路疲惫出手,甚为烦人,张春明心里很纳闷儿,都是走一样远的路,这黑衣人就不累么。 他到达合阳的时候已是下午,在路边吃了个驴肉烧饼,就想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去寻他那故人。行至合阳的繁华地带,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里的客栈,都是按数字排序的,比如一间客栈、两间客栈…走了一路,已经看到了写着九间客栈的了。大感有趣,他便在‘六间客栈’住下了。 翌日,张春明一路问道于行,终于找到合阳镖局。合阳镖局虽然以合阳为名,却不是什么大镖局,在合阳城连前五都排不上,合阳拢共也就十三家镖局。 张春明依着一个老太太的指引找到了一个院子外面,也没看见牌匾,倒是院门在站着两名护卫,佩着短刀。张春明走上前,“这位大哥,请问贵地是合阳镖局吗?”一个护卫挑眼看了张春明一眼,指了指不远处,原是一块石碑,上书‘合阳镖局’。石碑不是很高大,乍一看像是墓碑,之前他都没注意还以为是座坟。似乎是看出了张春明的想法,另外一个护卫说道,“那是咱们镖局创始人留下的,后来的镖局掌柜出于尊重前人的考虑,并没有重新立匾。”顿了顿,他又打量了张春明一眼,“小兄弟是来做镖师护卫的吧,现在咱们人手够,不招人,你请回吧。” “额,不是,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贵镖局有没有一个叫做杜洪的?跟我差不多大,十八九岁年纪。我是他发小儿。”张春明解释道。 “你是来找杜洪的?他今日不在,去城外十里的小牛村帮忙寻牛了,怕是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之前那个护卫说,他比张春明高一个头,看起来十分清瘦。“我与他住一间屋,你今天来得巧碰到我,要不然你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他。” “无事,我在这多等他一会儿。” “我在这守着,竹竿儿你带这位小兄弟进去吧。哦,对了,我叫李闯他叫张汉,你喊他竹竿儿就行,你叫啥?”这个叫李闯的护卫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介绍开来。 “我叫张春明,见过两位大哥。不用劳烦张汉大哥了,我在这等就行。”张春明像想起了什么,“李闯大哥,你们这不是镖局吗,怎么还要帮人寻牛。” “嗨,咱们虽然是镖局,但是城中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接,一来这些小生意凑起来也有不少利润,二来让年轻护卫们多多与人打交道,三教九流地接触着,以后走镖时更有经验,也能培养更多镖师。”李闯大咧咧地说,“要说起走镖,那可不是武功好就行的,还得门路广,会做人…” “小兄弟别听他胡说了。就是镖局穷。”张汉是个老实汉子,打断道。 “哈哈,我倒觉得李闯大哥说得很有道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着杜洪回来,而这一等就是半日。镖局门口来来去去不少人,却都不是张春明要等的杜洪。及至日落西山,红霞布满天际的时候,一个背着四尺长刀的年轻人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年轻人自然就是杜洪了。他身高六尺,穿着一件简陋的汗衫,蹬着草鞋,满身尘土发髻凌乱,背对着夕阳,身后是蔼蔼的暮色,疲惫而落魄。 “老杜!!!”张春明大喊道,十分激动。年轻人仔细瞧了瞧,“是你啊春哥儿。”疾步走过来和张春明来了个熊抱。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啊,你不知道小牛村那几头成年耕牛发起疯来多么难缠。等我先去交了差事再说,你再等会儿。”杜洪说完就进了镖局。过了一会儿,走出来拉着张春明去了住处。 七、黄酒刀剑与大仇 离合阳镖局一里外有个小庄子,几十间屋子错落形成一个小小的村落,大多是茅草搭建,也有几间青砖大瓦房。村落边上有条小河,河面不宽,大约三四丈河水甚为清澈,游鱼水草隐约可见。零星地有几个妇人在河边浆洗,还有一些孩童踩水玩耍。杜洪的住处就在这河边上。 杜洪领着张春明到了茅屋,自己换了身干净衣物,捯饬了几个小菜,从屋后的地窖取出一坛酒,与张春明坐在屋前的石桌旁。 他先大大地吃了几口菜,再喝了小半碗酒,吐出一口酒气,“春哥儿,什么时候下山的,竟然跑到合阳城来了。” 张春明也夹了几筷子,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一边吃一边说,“前些日子被老头子撵下山历练,下山快半个月了。不知道去哪儿历练,就来找你蹭饭咯。哈哈。” “老头子怎么样,身体可好。”杜洪又抿了一口酒,问道。 “老头子还能打死牛,你说好不好。话说两年前我把你领到老头子跟前,让你拜他为师,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害我被老头子罚吃了一个月馒头,一点儿肉没碰。” “别提了,老头子先是问我,家中有何人,家境如何,我答说家中有父母,家境贫寒,老父走镖为生,没想到老头子突然暴怒,说我不好好在家中孝敬尊长,就跑来这山中,可恶至极。做人没学好,怎可学剑。”杜洪放下酒碗,添了些酒,继续说道,“我觉得老头子说得挺有道理的。” “得了吧,我看他就是懒,不想教你。我要不从小跟在他身边,他也懒得教我。话说他好像真没教我什么。”张春明一说起老头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对了,你说起来我还没问,杜伯杜婶现在咋样,身体可好么。” 杜洪闻言一怔,将酒碗按在桌上,沉声道,“都死了。老爹走镖的时候被流窜过来的大盗砍了一刀,没挨过去,死了。娘伤心过度,爹死后不到半年,也死了。”杜洪的声音沉稳平静,听不出多少悲痛。“老头子说得对,做人没先学好,爹娘凄苦辛劳不知体恤,谈何学剑。可惜,我没机会了。” 张春明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从小老头子便对他说,行走江湖能不杀就不杀,就连自己遇到三次的黑衣人也未生死相搏,为何那个老实敦厚的小小护卫头子,就被人杀死。似乎就在昨日,他下山买酒贪玩到了夜晚,在杜洪家中,那个中年人用满是茧子的手摸着他的头说,春哥儿生就一副大侠的相,长大了肯定玉树凌风,能比得上我家洪儿了,哈哈哈。 “是谁做的?”张春明一拳砸在石桌上,红着双眼问杜洪。 “不知道,只是听我爹说,那人用一把九环刀,刀法很霸道,是个高手。我爹没有细说,我在这做了一年护卫,差不多把那件事打听清楚了。毕竟那趟镖,就他一个人死了,其他护卫都好好的。”杜洪微眯着双眼,不时透露出一些渗人的光芒。 “为何他们不死???”张春明一副疯魔的模样,咬牙切齿地问。 “我爹不自量力,接了镖师才能接的单。嗯,对,那些时日他说村东的翠花不错,想给我娶过来当媳妇儿。那是一个神秘人发的单子,要求是护卫一批货从合阳到庐山城,三百里路五百两赏金,因为货物很多很重。当日我爹正好在,他在镖局干了很多年,庐山合阳走了上百次,从未出过差错,掌柜很赏识他破格提升他为下等镖师,这个单子就当做晋升任务。” 他看了眼张春明,张春明并未做声,示意杜洪说完。 “本来不过五百两的单子,算上护卫三十人,镖师一人,货物如此之多,还有一些商队中人,算下来镖师顶多抽成三十两,也不算什么大单子。对于我父亲来说,三十两已经是巨额,况且这种小单子,也不会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力。但就在走到庐山城外一百里的地方,出了岔子。” “两个带刀大汉,五十号悍匪,从山道旁冲了出来,几个回合就砍倒了三个护卫。我爹赶紧要求跟匪首对话,就是那两个汉子。匪首说,挑三车货,人杀一半,就放他们走。我爹不同意,货可以给,人不能杀,都是他带出来的,他不想连累了大家。匪首见我爹是个带刀的,兴许是起了捉弄的性子,说,你跟我二弟打,你俩都用刀,你伤得了他,今日我们什么都不做放你们离开。” “你知道我爹这些年走镖,都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性子,对那些土匪帮派都是卑躬屈膝,最后总能求得周全,这就是为什么镖局里人很多都看不惯的原因,他哪有什么高明的武功。只是那日,大家都没想到。兴许是憋得久了,我爹就用了一刀,一刀就把那个人砍死了。劈飞了他的刀砍掉了他的头。”杜洪说得竟然兴奋起来,好像看见了父亲使用那惊才绝艳的一刀,沉浸在想象中,不再言语。张春明也默默地想象着这一刀。 “所幸,匪首还是讲信用,跳出来给了他一刀,放他们离开了。”杜洪说完,端起碗一口喝干了。“然后就没了,我爹回来拖了几天死了,我娘半年后积郁成疾也死了。” 两人默然良久。 八、少年即出发 张春明只觉得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又被大刺卡住了喉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又给杜洪倒上,碰了一下他的碗,一口喝掉。烈酒暴烈辛辣,特别是一口干一碗的时候,看似豪迈,其实伤人。只是张春明也没有别的方法来掩饰或者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啊!!!”杜洪一声长啸,对着无云的天空,用一声呐喊,在宣告或者愤怒着什么。 “春哥儿。”一声呐喊过后,他站起来,看着不远处的小河。 “嗯,我在。”张春明站起来走到杜洪身边,搂着他的肩膀。 “我爹说,行走江湖,若有一天被人杀了也是应有的结果,怨不得谁,让我不要为他报仇。”或者是刚才嘶吼太过用力,杜洪的声音有些嘶哑,说到这,他仰起头,脸颊上多了两道月光。“老爹说,镖走完了,银子拿到了,他的责任已经完了。要是能看见我用这些银子,真个娶了村东的翠花,他便是死了也是笑着的。” “我娘也说,好好地过一个普通人的日子,安安稳稳地就好。她到死都在念叨,或者我爹不是那个破落护卫头子,定然是能看见孙子出世的。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哭着求我说,洪儿,不要去那个破什子江湖了,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每年领着小的去她坟前扣个头。话还没说完,就咽气了。” “我爹娘留下了四十几两影子,我娘死后的第三天,我便花了十两买了一柄刀。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孝,以前是,现在也是,我爹娘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他说完,竟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会的,老杜,杜伯杜婶一定不会怪你的。我想他们的意思,是怕你急着去报仇,丢了性命。”张春明拍打着杜洪的背,“哭吧,我们发誓只哭这一次。”原来,张春明眼角也已经湿了。“我知道你不甘心,父仇未报,还有很大的世界没去看。就像我在山上被蛇咬了,总会想着把他逮回来熬羹;在山上,总想去山下看看。但是老杜,急不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急不得,我也不急。春哥儿,我很有耐心。”杜洪一把抹掉眼泪,站起来。“你说得对。春哥儿,我就是不甘心。我想杀了那个用九环刀的土匪,像我爹一样一刀砍死他;也想去看看这世界有多大,我想知道那些武功高强的人,和我们这种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游历吧,也好打听一下那个用九环刀的人,说不定还能拜一个大侠为师。” “我也有这想法,你要过几天来,也寻不见我了。”杜洪似乎振作了起来,收起了伤感,变得理性。“不过拜师就算了,我已经有一个师父了,也只有一个师父。” “谁啊?这么厉害能让你看上眼。”张春明深知,自己这个发小儿,眼光也是很高的。 杜洪露出满口大白牙,咧嘴笑了开来。“我爹。” “啊,杜伯原来身怀绝技?也是,最后那一刀砍死了匪首,想必十分不凡。原来他还是传给你了。”张春明兴奋地道。 “不是我爹传授我的,是我自己想的,我就整日想着我爹那一刀,最后悟出了一套刀法。”杜洪有点儿不好意思。 “自创的?快给我看看。” “我相信这是我爹,在冥冥中教给我的。不过我这刀法比较怪异,还是有机会再使给你看吧。”杜洪拒绝道,回身坐到石桌前。“对了,闯荡江湖,没有钱怎么行。我这还剩下我爹最后那趟镖留下的三十两银票,你家老头子不会没给你钱吧。” “怎么可能,虽然老头子很抠门,不过还是给了我五十两银票,十几两碎银。银票在我这,碎银留了一些在客栈。之前被偷过一回,所以我把银票放身上了。”张春明说着,取出银票。 杜洪也回茅屋拿出了一叠十两面额银票,放在桌上,“看来这就是咱们两大侠客的起始资金了,真是穷啊,以后说起来响当当的两大侠客初入江湖竟只有八十两银子,寒酸。” “哈哈,八十两不少了。你拿出来干什么,还是收起来吧,我也就显摆显摆。” “不收起来,放你那儿。你从小就比我灵性,放你那儿准丢不了。那今天就让我们开始成为大侠。”杜洪收拾好心情,恢复了往日的潇洒性子。张春明看在眼里,心里也很高兴。“来,走一个。” 二人碰碗,牛饮一口,很有默契的对视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张春明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啊,你这十两银票怎么四张。有一张白色的,是多少面额?” “不可能,我爹说过是三十两。”杜洪也不大清楚,拿起来一看,原来中间夹了张字条。“是我娘的笔迹。” “杜婶还会写字?”张春明惊讶。 “胡说,谁告诉你我娘不会写字了,我读书写字都是我娘教的。我娘以前是秀才的女儿,我爹为这个没少在我面前吹牛。”杜洪瞪了张春明一眼,仔细看字条。看着看着,再次泪流满面。 “洪儿,我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要想你安安稳稳做个普通人真是难为你了,你跟你爹年轻的时候一样,总想做个侠客,要不是因为我,兴许你爹早就闻名天下了吧。你这种年轻人啊,就是想飞得更高,更远。为娘只是希望你能顾惜自己,倘若你真想去那江湖,那就用力去闯吧。” 张春明从他手里抢过字条,看完,也哽咽了,不知道说什么。突然,面前的杜洪大笑起来。 “春哥儿,我娘不怪我。哈哈,我娘不怪我。” “老杜,你又哭又笑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谁他娘的哭了,你才在哭,我在笑,在笑。” “好好,在笑。哈哈,老杜你竟然笑哭了。哈哈。老杜。” “我是不是两年没收拾你?” 两人扭打起来。 少年人,用力去闯吧。 九、酒楼相遇 翌日,杜洪去镖局辞了差事结清银钱,就随张春明回到合阳城中。一路闲聊。 “昨日那个张汉不是说与你同住一屋吗?怎么没瞧见他。”张春明有些疑惑。杜洪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跟在张春明身后。“哦,他快娶亲了,很少去那茅草屋,大部分时候在他丈人那里,他是入赘的。” “是这样。我看合阳城里,好多客栈的名字都很奇怪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据说是以前有间客栈叫‘一间客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有名,于是后来的客栈就相继跟风咯。”杜洪走上前,拍了一下张春明的肩膀。“你是初次来这合阳城,让我带你好好逛逛。” 二人入得合阳城,发现今日合阳城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人群来往,原来清冷的街上也多了许多商户,就在大街上堆着货物,与人交易。杜洪解释道这是每五天一日的大集,合阳作为方圆五百里的货物集散地,来往客商都在此采买或者售卖货物。北下的皮货、干货,南上的珍珠、米粮,都在此集散,所以如此繁华。 二人逛了半天,腹中饥饿,决定找个地方吃饭。张春明还想去吃驴肉烧饼,杜洪却说合阳城最有名的就是合阳大蟹,到了合阳城,没吃过就白来了,两人遂去了合阳城最大的酒楼,蟹来楼。 “这名字好土啊。”张春明与杜洪坐在蟹来楼一楼大堂,低声说道。这蟹来楼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从外表看装饰十分朴实,并无朱檐翠壁,桌椅门窗简单上了桐油,看起来古香古色不失韵味。只是这名字,让张春明腹诽不已,让他有种自己变成了大螃蟹的感觉,来就是被宰的。 “我看你才老土。”杜洪鄙夷地看了张春明一眼,招呼小二过来,要了两盘大闸蟹,一碟花生米,一份烂牛肉,一个青菜,一壶英雄血。“这英雄血可是好酒,只有这才有,可惜贵了点,一壶一两银子。” “一两!!!”张春明几乎要跳起来。“大兄弟,咱能别这么奢侈吗,咱们一共也就那么点钱。得省着花啊。”张春明被杜洪按在座位上,脸变成了苦瓜脸。 “钱花了可以再挣,这酒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酒鬼,早知道就不拉着你一起游历了,我的钱啊。” “难道你不是?”杜洪拿起酒壶,给张春明倒了一杯,并无酒香,但是酒清冽无比,倒入白瓷杯中打着璇儿,张春明咽了口口水,不说话了。“你跟着老头子这么多年,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一个大酒鬼一个小酒鬼。别忘了小时候咱俩可没少偷老头子酒喝。” “你还说,每次你喝得多我喝得少,结果回山还要被老头子揍,现在想起来都亏。”说着他小小饮了一口。酒一入口,浓浓的酒香溢散在喉舌之间,酒性极烈,火辣又透着醇厚,入腹中便似一团火炸裂开来,热烈狂野,张春明只觉四肢百骸都在舒服地呻吟。“啊啊啊,好酒。快赶得上老头子藏在后山的烧刀子了。” “那是。”杜洪轻笑一声,嘬了一口,神情极为享受。“你啊,去吃人家驴肉烧饼不就看上人家那免费供应的一口陈年女儿红?五十文一个的烧饼我可吃不起。” “嘿嘿。”张春明讪讪。 正在二人吃喝间,店小二走了过来。“二位客官,楼下客满,有位姑娘与你们拼一下桌可好?”“没事,叫人过来吧,一起吃也无妨。”二人忙着喝酒吃蟹,看都没看店小二一眼。店小二感激地躬了躬身,不一会儿领着一个女子过来了。张春明不经意地看了一样,咔嚓一下把嘴里的蟹腿儿咬断了。 “是你!” 十、线索 桌前一位姑娘亭亭玉立,水绿色的衣衫水汪汪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搭住眼帘,半眯着眼,盯着张春明。她腰间挂一柄短剑,剑鞘镶绿色宝石,右手虚按着剑柄。“怎么?想动手啊”张春明不满的说,“你又打不过我,别费劲了。来吃东西的就坐下,我不会嫌弃你的。”女子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张春明对面。 杜洪打量了几眼,用手肘捅了捅张春明,挤眉弄眼的说,“怎么,熟人?不会是老头子给你抢来的媳妇儿吧。我可知道老头子,看上人家的东西弄死了就往家扛。以前倒好,顶多打死条牛带回去,这下改抢人了。”说着又仔细地瞅了瞅女子,“哎哟,春哥儿福气真好,老头子还是很有眼光的。” “瞎说什么。这位姑娘可是个小…”有杀气,张春明突然后脊一凉,只见女子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要喷出火来,张春明赶紧改口,“是个…侠盗,本事大着呢,小心砍不坏你的嘴。” “我先打掉你的牙。”女子冷冷地说。 “你来呀,手下败将。”张春明一脸不屑。女子腾的站起来,眼看就要拔剑出鞘。杜洪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哎呀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小二,还不赶紧添一副碗筷,再来俩小菜,就不另外点了。愣着干啥,还不快去。”小二眼看着两单生意变成了一单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被杜洪一顿吆喝,赶紧去了后堂。女子见状,也不好再发作,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小二拿上来一副碗筷,杜洪给女子添了一杯酒,“姑娘,先来杯酒润润喉。” “我不会饮酒。”女子轻轻推开了酒杯,兴许是饿了,拿起筷子吃了点菜。 “别吃,有毒。”张春明喊道。女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气氛又有点剑拔弩张。 “怎么回事啊,你咋跟吃了炮仗一样。到底怎么回事,你先给我说说。”杜洪低声问道。 “我不是跟你说我银子被偷过一回嘛,就是她。”张春明对女子努了努嘴。“来合阳的路上,还偷袭了我三回。” “我说你平时不是听灵醒嘛,怎么吃瘪了。” “你不知道,她有只灵狐,贼精贼精的。话说我就好奇你怎么做到跟着我还有力气偷袭我的。” “你告诉我剑的来历,我告诉你怎么做到的。”女子说。“你告诉我,如果跟你无关,我以后不再找你麻烦。” “好好,你先告诉我。” “你,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马这种东西吗?”女子看白痴一样看着张春明。噗,杜洪正在喝酒,一口全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春哥儿你不会是徒步从庐山走过来的吧。哈哈,不行,让我先笑一会儿。唔。。。唔。” 张春明把一只大螃蟹塞到杜洪嘴里,“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杜洪把螃蟹从嘴里拿出来,突然按住张春明的手,“嘘,你听。”说着示意张春明注意旁桌的人说话。 “听说这回刘二他们可遭殃了,一个商队就逃出来一个,全被一使九环钢刀的土匪给杀了。几十号人,几车货全折了。” “是啊。这土匪听说外号雷豹,官府清剿了好几回,听说都是无功而返…” 杜洪听到这,再也忍不住,走到那一桌问道,“你们说的,可是使九环刀的土匪?” “没说,没说,我们什么也没说。大爷别找我们,小的还有事,先走了。”几个商贩儿把一块碎银扔桌上,落荒而逃。 “老杜,别急,我们慢慢来,既然他现身了,就一定跑不了。”张春明走到杜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从长计议。” “不行,我追上去问个究竟,你们先吃着。”说着追了出去,随身的刀都还放在桌边。 “你们要对付那个人,我可以帮你们。”却是女子开口。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不怀好意,故意把我们往陷进里带。”张春明立即反驳道,“此事不劳你费心了。” “因为虚儿,虚儿在他手中。”女子却是解释道。“我知道你对我不放心,我也担心你蒙骗我剑的事情,这件事也算作的诚意,这够吗?” 张春明还真有这个想法,随便骗一下是自己捡来的之类得了,毕竟女子如此在意这把剑,之后说不定还有什么麻烦,他可不想有人去打扰老头子,沉吟一会儿,“好,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完完整整的告诉你,我这剑怎么来的。”张春明知道那只狐狸在女子心中还是占有相当的地位,权衡利弊后答应道,想来老头子也不怕麻烦。 “不过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去追我那兄弟,晚些时候我们在‘六间客栈’碰头,我与我兄弟都住在那儿。”张春明取了刀剑,丢下银子,也追出去了。 “记得找钱。”张春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留下女子哭笑不得。 十一、情报 傍晚,‘六间客栈’。大堂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两男一女围坐在桌子前,低声说着什么。 “老杜,你追出去问出什么没?”张春明问刚回来不久的杜洪。杜洪面色有些阴沉,身上戾气很重,显然追人的过程不是很愉快。中午他听得几个商贩在说九环钢刀的土匪,心情十分激动,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一刀劈飞他的九环刀砍下他的头颅。但是追出去以后几人死活不肯说出半点消息,他愤怒地揍了几人一顿,这才赶回来。他大致说了一下经过,张春明担忧地望着杜洪,他明白,这个好友虽然表面看起来随和大方乐观开朗,其实内心已经充斥着仇恨。“老杜,别着急,慢慢来。”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重复着拍杜洪肩膀这个动作,重复着这句话。 “你凶神恶煞满脸杀气的样子,恐怕人家以为你是土匪的同党,要杀人灭口的。”女子说道。 杜洪默然,他也知晓自己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产生了适得其反的效果。自责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多谢姑娘此番出手相助,我叫杜洪,还没请教芳名?” 女子愣了一下,说起来张春明跟她明着也见过几面了,还从未问过她的名字。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无名火起的感觉,瞪了张春明一眼,“我叫夏衫儿,久仰杜洪大哥。” “久仰个屁啊。”张春明呛道,“老杜你啥时候这么有名了。”说着看着杜洪。 杜洪也有些尴尬,哪有把这种客套话拆穿说的道理,“姑娘见谅,我这兄弟一直嘴欠,哈哈。”他干巴巴地笑起来,公鸭嗓听起来颇为难听。 夏衫儿冷哼一声,刺道,“这位大侠的名号我倒是真从未听过,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小角色?” “你听好了,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春明。” “呀,我看你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怎么取了个女子的名字。” “不服啊,打一架啊,你打得过我吗?”张春明撩起了袖子。 “打就打,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夏衫儿不知为何,一被张春明挑衅就火起,完全不是她平时清冷的性子。 “够了!”杜洪一拍桌子,两人都吓了一跳,同时看向他。“我说你俩是不是犯冲,怎么一见面就炸。”杜洪崩溃地抓了抓头发。 “我俩之前还一见面就打呢。”张春明道。 “行了,春哥儿,有点男子汉气概行不行。咱们说继续正事吧。”杜洪正色道,两人也严肃起来。“夏姑娘,你跟春哥儿说可以帮我们,不知你可有什么线索。” 夏衫儿理了理发际,也正色说道:“两日前我到合阳的时候,我的虚儿感应到有大队人马经过,便放它过去查探,没想便一直没回来。后来我借助门中力量得知,最近活跃在合阳附近的一共三股势力,牛角山的大锤吴巩,铁线山的伤心剑曹俊,还有就是这最近流窜过来的九环刀雷暴了。经过多方打探,我确定我的虚儿就是被这九环刀雷暴抓了去,并且应该还活着。”夏衫儿说完,喝了口茶水。 “你那消息怎么来的,可靠吗?”张春明还是反驳,他今天跟夏衫儿好像杠上了。 “消息自然可靠,至于怎么来的,涉及门中机密不便相告。”夏衫儿气恼。“只要在这世界上有人跟你打交道,就会走漏消息,这世上还没有我门中探查不到的消息。” “那你告诉我雷豹在哪儿。” “这个,他们是被通缉的流匪,居无定所,纵然有据点也隐秘无比,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探知的。不过大概应该也在铁线山以北一带,那里盛产铁线蛇,人迹罕至,而且离官道不算太远便于他们打劫。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就看这位张大侠了。”夏衫儿说完,不忘呛张春明一句。 张春明倒是没说话,杜洪也是手指敲着桌子,在沉思着什么。张春明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像只猴子。“我说春哥儿你能不能消停点儿。”杜洪无奈地说。 “我在想主意啊,我憋得难受。” “平时装得一副斯文样,一到关键时候就现猴像。”杜洪说道。夏衫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这差不多有个计划,你们看行不行。”杜洪的计划是先由他去铁线山附近打探打探,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张春明去联系官府,看能不能取得什么帮助,夏衫儿继续留意城中搜集情报。 “不行。”张春明立即表示反对。“我去铁线山,论山中生活我比你熟,对付铁线蛇我也是一把好手,而应对官府我可一点经验没有。所以,我去铁线山。”他直直地盯着杜洪。杜洪也看向张春明,本想开口,但是看着张春明坚决的目光,欲言又止。顿了顿,他在张春明肩膀锤了一拳,“好,你去吧,你是比我合适。官府的事情就交给我。” “我也跟你去铁线山。城中大概也搜集不到更多有利的信息了。”夏衫儿说,“如果我能接近虚儿两三里地,我也许能指挥它。对于寻找他们的据点肯定有帮助。” “这样不好,这本是我们的事,还要让姑娘你置于险地。”杜洪委婉地说。 “不,我主要是为了虚儿。”夏衫儿也很坚决。 “那好吧。你们两个也有个照应。” “就怕她把我照应死了。”张春明嘲讽道。 “死了更好。” “行了,天色不早了。姑娘你先回去吧。咱们明天再谋划谋划具体细节,然后行动。”杜洪指了指天空,示意已经天黑了。客栈的灯笼点了起来,街道上的店铺有些已经开始关门,只有门口挂着一盏灯。夏衫儿对着杜洪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杜洪二人也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春哥儿,这位姑娘来头不小啊。你们到底有什么恩怨?我看她对你倒是没有什么仇恨,反而是嗔怒怨气多些。”客房内,杜洪点起油灯,问张春明。两人为了省钱,住的一间大客房。这也是张春明要求的,两间普通客房要一两银子一天,一间大客房只要七百文。 “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为了这把剑。”张春明拔出青纹剑,挽了两个剑花,长剑在油灯下散发着寒气。杜洪也过来,接过剑研究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又递还给他。张春明收剑入鞘。“哎不想那么多,想不通。” “行了,我看她不像对你有恶意,也不像心机深沉之人,走一步看一步吧。”杜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倒了两杯。“来咱俩再喝两杯。” “哪来的?” “咱们之前在楼下点的,没怎么喝我就带上来了。节约嘛。” “我喜欢。嗯,还不错。”张春明喝了一杯,喃喃道。 二人你来我往,推杯让盏,直到深夜。天色灰暗,乌云满天,夜空中一点亮光也看不见,只有城池里的灯火跳跃,在夜风中映出一点颜色。张春明已经喝睡着了,杜洪把他搬到床上帮他脱了鞋袜,自己站到了窗边。 凝望着低沉的夜幕,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身后,躺在床上的张春明却好似有意无意间,轻轻叹了口气。 十二、捕快 第二天清晨,三人如约在‘六间客栈’碰面,商定了一些细节之后,张春明和夏衫儿便出发前往铁线山,而杜洪则去往合阳县衙寻求官府帮助,想来官府对于剿灭悍匪这一大功不会推辞。 合阳城虽然是个大城,但是合阳县衙却实在和这个大城的气质不是很沾边。三开间的大门,每间各安两扇黑色门窗,总共六扇,所以衙门也称六扇门;门上挂着‘合阳县衙’牌匾,门左一面鸣冤鼓,大鼓红漆都掉的只剩一些漆皮,看起来有些破败。大门左右各站着一名衙役,正拄着水火棍打瞌睡。 杜洪走上前,叫了两声,“这位差哥,我有要事想求见县尊大人,还望通传一二。” 二人睁着迷蒙的双眼看了一眼杜洪,见他穿着普通,背着长刀,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其中一个衙役恶着声说:“县尊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快些走,扰了县衙清净我棍下可不留情。” 是扰了你俩清梦吧,杜洪心道,面色不变走向二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塞给说话的衙役,“小小敬意,给二位大哥买酒润喉,劳烦通传一声。” 那衙役看了一眼,是一块约莫一两多的银子,脸上多了几分喜色,与另一个衙役对视一眼,“你当我等是什么人,怎会因你这小小钱财动心。还不快走。”说话间,却把银子收起来了。倒是另一个衙役好似看不惯,“你有何事,先与我俩说说,再看看能不能给你通传吧。” 杜洪面色一肃,低声说:“是九环刀雷豹的事情,二位上差若能接手,我也不去打扰县尊大人了。” “雷豹!”二人惊叫出声,之前说话的捕快反应过来,“低声!”他提醒收银子那人,对杜洪说,“这位小哥稍待,我这就去通传县太爷。”说着疾步跑进了县衙。 县衙书房内,一个中年文士正在喝茶,赫然是在庐山城想要买张春明灵狐那人,原来他原是庐山县主簿,前两年通过一些运作,再加上些剿匪的功绩这才在近日调任合阳县尊,而上一届县尊已经高升了。前些日子交接差事,得空了最后去庐山城闲逛这才看上了张春明的灵狐。他端起红砂小壶,正往杯中斟茶,一个山羊胡的中年人疾步走进来。 “师爷,怎么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文士放下茶壶问道。 “大人,县衙外有个年轻人求见,说是有悍匪九环刀雷豹的消息,希望求见大人。” “雷豹?”文士吃了一惊,“那就让他进来吧。” “大人,在公堂还是?”师爷临出门又问道。 “把人带到书房来吧,此事隐秘,不宜声张。”文士吩咐道,嘴里还念念有词。“雷豹…雷豹…” 不一会儿,师爷带着杜洪连同两个衙役一起到了书房。文士听见脚步声抬起头,不由得一怔,挥手说道,“你们两人先出去吧。”两个衙役躬身应是,出去了。文士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杜洪,“我就是合阳县令文长天,小兄弟说有雷豹的消息,若确有其事,可以尽皆告诉我,我当安排人手尽快剿匪。” 杜洪躬身,“见过县尊大人,小子确实有一些关于雷豹的消息,希望得到县尊大人的帮助。” “为民除害乃是本官的本分,说起来我更应该感谢小兄弟你。”文长天说道。“那小兄弟可知那雷豹现在何处?手下多少人马?” 杜洪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答道,“这些小子暂时还不知晓,但是有一些大概的方位。小子此次前来,就是希望县尊能提供些人力物力上的帮助。” 文长天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确切的信息,这可就难办了。”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在考虑着什么,而后转身对杜洪说道:“实不相瞒,本县也是初上任,对于人事调动还不是很熟悉,况且眼下是交接时节,一干事物当求稳定,实在抽不出什么人力物力了。” 杜洪闻言,不由得怒气上脑,但他总算还有理智,只是沉声说道,“县尊大人,兹事体大啊。如此悍匪横行乡里,县尊大人岂可坐视不管。” 文长天坐回原位,看着面前压抑着怒气的少年,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珍爱的紫砂壶,半晌,他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本县就派一位得力捕快与你前去调查。师爷,你去把杨林叫来。” 师爷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年轻捕快,穿着捕快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腰间没有佩刀,反而别着一把长剑,看起来颇有些怪异。这杨林走到文长天跟前,躬身作礼,询问任务。 “你随这位小兄弟一起,协助他调查悍匪雷豹事宜。”文长天淡淡地说。 “是。” “行了,你二人出去吧。”文长天出声送客。杜洪抬起头,眼圈微红,“大人。” “此事已定,速去吧,别耽搁了调查。”文长天语气生硬,显然有些不满。杨林拉了一下杜洪,杜洪也知道不会再有转机,只得不甘地出去了,临走连行礼都忘了,或者,刻意忘了。 二人的走出书房后,山羊胡的师爷倒是开口了。“大人,这…雷豹凶悍,派他二人,怕是有些不妥,要不然我下去再安排些人?”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看出这位新任县尊此刻心情不佳。 “不必了,那雷豹何等凶悍,这小子凭着一些模糊不堪的消息就想调动县衙资源,倘若失败,后果何其严重。”文长天怒声说,“况且此人来历不明,不可轻信,就派杨林去查探一下,此人颇有能力,应无大碍。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你出去吧。” 师爷赶紧出去了,只剩下文长天留在书房内。他面沉如水,看来自己初到这县衙仍是威信不足,连一个小小的师爷都敢顶撞自己,质疑自己的决定。 走出书房的师爷,在八月份的艳阳下不知为何却感到一丝寒意。 十三、铁线山 铁线山在合阳城西南三十余里,其山山势险峻,草木丛生,因多剧毒毒蛇铁线蛇而得名铁线山。主峰为冲天峰,山势高耸入云,易守难攻,另有副峰十余,占地数百里。起始张春明听夏衫儿说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还心想以他的山野经验,搜索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到了铁线山,懵了,这个大概的范围真心不小啊。张春明在铁线山脚,看着高耸入云的冲天峰,再望了望远处迷蒙深翠的山色,突然觉得心很累。 “这座山,不,这片山脉,不会比庐山还要大吧?”张春明背靠着一块写着‘铁线山’的石碑坐在地上,问旁边扶着石碑俏脸发白的夏衫儿。张春明不会骑马,硬带着夏衫儿走了三十里路。夏衫儿此刻只感觉双腿发颤,要不是自幼习武,这第一次长途跋涉就能把她走趴下。她看了一眼铁线山,幽幽地道,“应该不可能,看这样子连庐山一半都不到,大概最多也就三分之一。” “你的大概我可不敢信了,一点儿不靠谱。”张春明爬起来,围着夏衫儿走了一圈。“怎么样,知道我当时一天走一百里有多辛苦了吧。你竟然还来偷袭我,还偷袭了我三回。” “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夏衫儿鄙视道,“再说,我就头两天去找了你两回,可别诬赖我。谁知道你人品这么差,仇人这么多。” “第三次那人不是你?”张春明讶道,“难怪那人身手感觉比较凌厉。不过会是谁呢。”他绕着圈儿,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头绪。“不管了,咱们先休息一会儿,你恢复一下体力我们再进山查探。今天咱们初到,不宜深入。先在外围查探,其它下一步再说。” 夏衫儿不置可否,找了一块石头擦了擦,坐了下来。 张春明拿出干粮,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还拿起水壶喝了一口,一时间只听见蝉鸣虫唱,还有张春明大嚼特嚼咕咚喝水的声音。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张春明瞟了一眼夏衫儿,见她坐在那不动弹,不禁有点疑惑。“你怎么不动弹,赶紧吃东西休息啊。” “我不是在休息吗?”夏衫儿恼怒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快吃东西啊,爬山可是个体力活儿。”张春明说完,夏衫儿还是没动静,“难道吃个东西你都要害羞?前日在酒楼也没见你这么见外啊。”张春明说完,走到夏衫儿身边,又绕着她转了两圈。夏衫儿被他一直盯着,倒是有些脸红了,一言不发。 “我的天,你不会是没带吧,那你那么大个包袱里都装了啥。”张春明崩溃地抓了抓脑袋,犹豫了下,他把自己手中的半个大饼递了过去。 夏衫儿正低着头,觉得羞得慌,突然有东西到了她眼前,是油纸包住吃了一半的大饼,看着边上缺掉的地方,她没有接。 张春明见状,叹了口气,把咬过的地方全都用油纸隔着掰掉,递了过去,夏衫儿这才接过,一点点吃了起来。张春明又取下腰间的牛皮水壶递过去,夏衫儿看见湿漉漉的壶嘴,死活也不接。 “好了,我不渴,我吃饱了,咱们上路吧。”夏衫儿吃掉了小半个饼,把水壶推开。 “随便你喝不喝。”张春明也不再坚持,把水壶收起来,又往地上一坐。“再歇会儿。” 小半个时辰之后,二人都歇息够了,这才出发。张春明走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草丛里,不时用青纹剑劈砍挡路的荆棘、枝丫,看得夏衫儿一阵心疼,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这深山便是如此,即便有路,半月没人走便会杂草丛生,要是不熟悉的人极为难行。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往铁线山主峰去。 “别动。”张春明突然对着夏衫儿大喝一声。夏衫儿吓了一跳,将信将疑地望着张春明,不明白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相信我,别动,也别说话,要不然你闭上眼。”说话间张春明举起长剑,一个横扫就向着夏衫儿脖颈间挥去。夏衫儿好像是吓傻了,认命一般闭上了双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人。 过了几息,夏衫儿感觉没什么动静,自己也没受伤,不由得睁开了双眼。张春明的青纹剑砍在她左边的一根树枝上,啪嗒一声,一条一尺长的小蛇断成两节掉在地上,蛇背上有一条黝黑的细线,张着大嘴,獠牙上挂着一滴毒液。 “吓傻了吧,这铁线蛇可阴得很。”张春明收剑,在手边的杂草上蹭了蹭剑身,其实青纹剑寒铁所著,不会沾血,但是张春明却不知道这些。夏衫儿看了眼地上的小蛇,再复杂地看了眼张春明,没有说什么。 “走啊。愣着干啥。我看你跟我打的时候倒是挺有劲儿,怎么一点野外行进的经验都没有。连干粮都不带,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怎么做到的。”张春明在前开路,还碎碎念道。 “门中在官道每隔一定距离都有暗桩。”夏衫儿出奇地答道。张春明意外地回身看了眼夏衫儿,“那你在庐山偷…哦不...拿我东西的的时候呢,没有干粮怎么生活,打野兽?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啊。” “那次我就是腹中饥饿,加之虚儿发现了你在烤肉,本想取你点牛肉的,却不曾想发现了我爹的剑。”夏衫儿的声音越说越低,想来是说起自己偷别人东西感到不好意思。 “服了你了。”张春明却是没听清后面的半句,也没怀疑什么,仍是开路,催促道。“快点啊。” 铁线山上,一只鸽子飞进了某一座山峰,在铁线山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十四、无功而返 天色渐渐暗下来,又是一个火烧天,预示着明日将会是更加酷热的一天。夕阳渐渐靠近合阳西面的群山,些许云彩仍挂在空被映照成橘红,铺垫着半边天际。合阳街市上叫卖的声音越来越低,是那些游走的小贩儿也收摊回家了。沉沉的暮霭笼罩向大地,人们反抗似地点起灯火,星星点点地跳跃在大地上。有灯火的地方,便是有人在相聚或者等候。 杜洪站在客栈门口,看着熙攘的街道最终归于冷清,只有几个巡逻的捕快不时走过驱赶着街道上看起来行为可疑的人,还有几个酒鬼被扔到水沟里。大部分门店铺都合上了门板,从缝隙里透出些祥和温柔的灯光,只有远处的几座酒楼灯火辉煌,有曼妙的歌声传出,是与人间不一样的繁华与欢乐。他心里忽的生出了很多落寞,这些灯火里,辉煌的或者温暖平凡的,都没有属于他的一朵。他又想起西面太阳落霞渐渐消失的地方,张春明与夏杉儿也许正在黑暗中踟蹰而行,只为了在毒虫猛兽悍匪出没的山林中寻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悔意,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却因为他的仇恨亲涉险境,或者自己应该渐渐地放下心中的仇恨?他握紧了拳头,很想拿起刀狠狠地劈砍出去。 “喂,在想什么呢?”身后一个身着捕快服的男子问了一声,是杨林。他手里拎着酒壶,腰间别着,“来,喝点儿。”说着把酒壶递给杜洪,杜洪接过喝了一口,竟然是英雄血,炽热的酒浆顺着咽喉进入身体,平静了些许情绪,不禁问道:“哪来的?” “我托小二去蟹来楼买的。早就听说这酒好,果然名不虚传。”杨林拿回酒壶,狠狠喝了一口。“对了,我叫小二记你账上了。喂你干什么。” 杜洪一把把酒壶夺回来,塞上壶嘴,收了起来。“你倒是不见外。我兄弟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在这喝美酒。喝就算了,还要记我账上。”杜洪十分不满,这个捕快自从早上跟着他,一直蹭吃蹭喝,还提出要跟他们一起住客栈,理由是客栈比他住地方条件好。除此之外,竟然任何帮助都没有提供。 “小气。”杨林嘀咕一声。见外面有人俩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迎了过去。“姑娘你没事吧,来我扶着你。”他谄媚地对着一个女子说,显然女子受伤了,而他旁边那个鼻青脸肿的男子,自然就被他忽略了。 杜洪闻声看过去,竟然是张春明和夏杉儿。他匆忙跑过去,“春哥儿,怎么回事搞成这样。夏姑娘你没事吧?” 张春明脸肿了一块,已经发青了,别的倒看不出什么异常,倒是夏杉儿一瘸一拐地,好像受了伤。把二人迎到大堂坐下,杜洪开始询问情况。 “别说了,那铁线山占地极广,并且山势险峻,山路也极难行走,实在不易查出。”张春明坐下来,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杜洪拿出酒壶递给张春明,“安全回来了就好,别的从长计议。” 张春明接着壶嘴喝了一口,眼睛都亮起来,旁边传来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夏衫儿羞红脸低下了头,今天她害羞的次数比去年一年都多。张春明见状,拿过一个白瓷酒杯,打开上面的大壶盖,倒了一杯递给夏杉儿。“喝吧,我从壶口倒出来的。” 夏杉儿接过,一口喝干,呛得脖子都红了,一个劲儿咳嗽。“这…咳…怎么是酒。”“呃,不好意思。忘了你不喝酒。我去端壶茶来。”说着去了别的空桌拿了壶茶递给夏杉儿。 “各位所说的线索就是铁线山吗?”杨林发话了。张春明一面给夏杉儿倒茶,一面疑惑的给杜洪递了个眼神,他还以为这个热心捕快是路过的,刚刚跟着进来还有点奇怪。“哦,我叫杨林,是奉县尊之命来协助各位调查雷豹之事。”杨林见状解释道。 “这就是官府的帮助?看着怎么不是很靠谱。就他一个人?”张春明拉过杜洪,低声道。 “对,就他一个。”杜洪面色也有些难看,“兴许是是我人微言轻,县令的意思,能派一个人已经是格外的重视了。”张春明了然,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杨林趁机拿起桌上的酒壶,狠狠逮了一口。 “哈哈哈,原来是杨捕头,久仰久仰了。”张春明高声说,只是眼睛盯着酒壶。看杨林还在喝,默默地计算一两银子去了多少,心疼得紧。 “呃。我还不是捕头,就是个小捕快。” “不是捕头还敢喝我的酒,我的钱啊!!!”张春明立马炸毛了。 十五、夜刺 张春明忍着心疼给夏杉儿订了间上房,把她安排在客栈,又问小二要了一床被褥,抱着被褥回到房中,把被褥扔在桌上,搬过来两张椅子,对杨林说,“今晚你就睡这。” 杨林看了眼床,又看了眼桌子,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行,我要睡床。” “睡床?也好,酒钱给我。”张春明盯着他。 “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我就要睡床。”杨林死乞白赖地说。杜洪看得于心不忍,觉得这样对待一个陌生人不大合适,刚要说话,被张春明一个眼神甩过来,只好憋了回去。 二人一个性子,就这么纠缠了许久,最后还是杨林屈服了,乖乖地去睡桌上。杜洪在一边直摇头,这杨林碰到张春明还真是碰到克星了。他吹灭了蜡烛,说了声睡吧,房间里静了下来。 过了两个时辰,杨林早已睡着了,而杜洪还睁着双眼,盯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蚊帐。张春明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仰躺。 “老杜,怎么还不睡。”他小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杜洪答道。“不知为何,睡不着。” “我跟你又不是第一回一起睡了,你呼吸不同。”张春明把手臂枕在头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怎么,还在想铁线山的事情?” “嗯,是的。其实今天我从衙门回客栈之后,心里一直后怕。县令的态度让我有些不好的感觉,不过还好,你们都安全回来了。回来了也好。” “不用担心我啊,老杜你还不知道我,我从小就在庐山长大,这铁线山比庐山差远了。” “嗯,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那雷豹人多势众,我仍是十分担心。你们今天这么狼狈,是遇着他们了?” “嗨,别提了。零星的倒是碰到了几个人,都被我绕过去了。要不是夏杉儿,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定都去他们老巢溜一圈回来了。” “那我还真的谢谢他,就你这性子。那你这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别提了,夏杉儿没带干粮,我就好奇她包袱里带了啥,趁她脚扭了,打开看了看,是几个机关消息,摆弄一下,啪就射我脸上了,还好是没安箭头的机关我也躲得快,要不然我脸上保准一个大窟窿。夏杉儿比我还没经验,躲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踩暗坑里崴了脚,还是我给背下山的,那给我累得。还好回来的时候在管道附近拦了辆牛车。” “哈哈,也算是因祸得福。”杜洪转过身,怔怔地瞅着张春明。 “你瞅着我干啥,我感觉怪别扭的。”张春明扭了扭身子。杜洪正要开口,张春明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并用手指指了指上方。杜洪凝神一听,房顶上有很轻微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踩着瓦片行进。春哥儿这感觉真是敏锐,杜洪心想,不过这暗中来的人是谁呢,自己一没财物,二没仇怨,要说仇怨也只有雷豹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消息呢,莫非是谁走漏了消息,或者是跟着春哥儿过来的?他正思量间,房顶响起了些破空声,还有刀剑相击的声音。张春明下了床,走到桌边,杜洪也跟过来,伸手探了探被褥,还有余温,但是捕快杨林却已经不见踪影了。这时,头顶的声音愈演愈烈,突然有人狠狠蹬碎了一块瓦片,随后就没了声音,应该是逃走了。 二人回到床上,杜洪看了一眼桌子,“看来这位杨捕快和那位夏姑娘一样,都不是普通人啊。”凝神听了一会儿,再无动静。 “应该无事了,咱们睡了吧,这位杨捕快应该不会有大碍,他身手应该不弱。”张春明说道,拉过被单盖上。 “嗯,睡了吧,明日再说。”房中再次安静下来。过了良久,再次响起杜洪轻微的声音。 “春哥儿。” “嗯?” “不要因为我的事而再去冒险了。” “矫情。” “…” 十六、暗流 已近寅时,合阳城西侧城墙根下的一座小院还掌着灯,从窗户格子里透出一束束光芒。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坐在正厅中央的太师椅上,闭目凝神。突然,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闯了进来,吐出一口鲜血。大汉猛地起身,走到黑衣人身边扶住他。 “四弟,我失手了。”蒙面人扯掉面巾,竟是个面目清秀的书生,唇齿间尽是鲜红的血液。“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高手守在客栈,我与他交手片刻,一时不察被他用瓦片击伤,事已不成只得逃遁。” “没事老三,回来就好。”大汉扶着黑衣人坐下,自己在厅内踱步。“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尾巴吧?” “没有,刚开始有人跟着我,但是被我甩掉了。那人似乎对合阳城不是非常熟悉。”叫老三的黑衣人答道。“应该是与我在房顶交手那人,此人内劲深厚,不知是何来路。”他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大汉。 大汉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此人可是用刀?” “不,此人用剑。” “情报上说,那人是用刀的,那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看清他的长相了吗?给我讲一下。”大汉一面沉思一面说。 “没有,当时交手仓促加上夜色浓重,没能看清他的长相。不过他身形矫健,身材与我相似。”老三仔细回忆道。 “此人我并无印象,想必不是以前所结的仇敌。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大汉陷入了沉思。“老三,此事到此为止,我们不宜再动手了。还是回禀大哥吧。不管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定叫他有来无回。”大汉面带杀气,缓缓说道。“老三,你伤势并无大碍,先将养一夜,我们明日再动身。” “好。全听四弟安排。”老三明白这个四弟虽然长相粗犷,但是心机深沉,是他们的智囊人物,所以并无异议。 不一会儿,小院的灯火熄灭,再无动静。万籁俱寂。 在城市的另外一边,一个书香弥漫的书房。中年文士端坐在椅子上,下首正跪着一个黑衣人。 “八十七,情况如何?”文士开口问道。 “禀大人,属下未能动手。”黑衣人说道。 “什么?”文士怒哼一声。 黑衣人的身体抖了一下,马上答道,“大人,属下还未来得及动手,就有一拨人先行出手了,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剑客,剑法十分高明,不一会儿便杀退来人,并守在那里,属下自知不敌只怕泄露了身份便退了回来,请大人责罚。” 文士摩挲着扶手,暗自低语,看来那边的人也动手了,旋即反应过来,“此事我知道了,你做得没错,下去吧,继续盯着他们,最好打探出他们什么来路。” 黑衣人一阵后怕,赶忙退了出去。 “二十一,查出什么了吗?”文士说话间,一个青衫男子从书架后面走出来。 “有一些线索,但是还不是很确定,隐约与情报堂那边有些联系。” “莫非情报堂出了什么问题?”文士问道。青衫男子不置可否,“茶不错。” “你喜欢就带回去。” “你十七的茶我可不敢要。”男子喝了一杯,放下瓷杯,出去了。 合阳城外的一座农庄内,一只信鸽落在庭院内,一个黒帽小厮取下鸽腿上的纸条,送到了正厅中一位老者手里,老者看完,轻轻摇了摇头。 十七、谋定 清晨,张春明四人围坐在大堂的桌前,吃着包子。张春明与杜洪都是一口一个,不时喝点稀粥,倒是杨林好像没什么胃口,不住地打呵欠。 “怎么,杨大捕头昨夜没有睡好?”张春明戏噱地说。 杨林冷哼一声。“我不是捕头,再说,要不今晚你去睡桌子试试?咯不死你。哎哟我的老腰啊!”说着,他还扶着腰呻吟一声。 “那不行,我年纪这么小,经不起那等福分,还是留给杨大哥吧。”张春明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几口吞掉。“我们昨晚可是睡得挺香。” “那你心可真大。”杨林意有所指,奈何杜洪和张春明都无动于衷,只顾吃喝,也没说什么。杜洪大概是吃得差不多了,见夏衫儿还在一点点地剥包子皮吃,馅儿都被扔在一旁,突然想起了什么。 “夏姑娘的伤好些了吗?”他问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容易好的?”张春明抢白道。夏衫儿白了他一眼,自从昨天回来,她对张春明倒是没有以前那么针锋相对了,只是柔声说道:“好多了,杜大哥不用担心我。” “哎哟,都叫上杜大哥了,快叫一个张大哥来听听。”张春明酸溜溜地说。 “噗嗤。”杨林一口粥喷出来,张春明跳了起来,险些喷到他身上。“你干什么,能不能好好吃饭?”张春明怒道。“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还敢喷我。” 杨林笑得前俯后仰,“就你这小屁孩儿还让人叫你张大哥,我看你也不过十六七岁吧。哈哈,死我了。”杨凌一边笑一边说。 张春明故技重施,把一个包子塞到杨林嘴里,“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杨林突然不笑了,迅速把包子几口咽下去,正色说道:“昨晚你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现?”他狐疑地看着张春明和杜洪。 “没有啊,我和老杜说了会儿话就睡觉了。”张春明面不改色地答道。 “昨晚有人来过,被我赶走了。” “你?真的假的?”张春明故作惊讶地问。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白吃你的啊。我可是个高手,用这点小恩小惠就让我帮你们,告诉你你赚到了。”杨林说着挺了挺胸膛,脸上还一副我亏大了的表情。 “那我能不能不请?你把房钱和酒钱给我就行,饭就当施舍给乞丐了。”张春明古怪地说。 杨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口水给呛死,咳了半响,对着张春明竖起了大拇指,“行,你狠,我服。” “不扯这些没用的,咱们说正事。”杨林再次正色,“昨天你们的行动想必是触及真正的雷豹了,他们很有可能是跟着你们回来的。” 张春明虽然不相信有什么人能在他毫无知觉地情况下跟踪自己,但是也明白天外有人的道理,收起了嬉笑,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行动该怎么办。” “来看这个。”杨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画,扫开桌上的碗筷铺开。三人凑过来,原来是张地图。 “行啊你,怎么弄到的。”张春明面有赞色,面前的正是一张铁线山地图,虽然只有大致的范围,但是也极为难得。 “县衙里有县志。”杨林答道,没有解释更多。“你来看看,你们昨天大概在哪个地方。” 张春明仔细地看了起来,顺着标着石碑的地方往西面估量了一下距离,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圈,“大概就在这个地方。” “那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杨林敲打着张春明画圈的地方,在思量着什么。“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再探,最好能弄明白他们具体的位置,然后再去县衙搬大队人马。”杜洪说道,说着看了一眼张春明和夏衫儿。“这次我去。” “不行!”张春明立即反驳。 “春哥儿,论山林经验,我也不比你差多少。况且你们俩都受了伤,不能再去。”杜洪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只不过是脸上肿了一小块儿,不碍事。” “小张兄弟说得对,你一个人去确实太不安全。我的建议是,咱们三个一起去,至于这位夏姑娘腿还有伤,就不用去了。”杨林忽然说道。张春明也点点头,连杨林叫他小张都没注意。 “但是三个人目标太大,反而不好。”杜洪还是坚持。 “如你所说你们二人山林经验足够的话,应当不成问题。我是高手,小小山林,自然不在话下。”杨林自信十足。 “对啊,老杜,就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帮手,况且这位杨捕头是个大高手。你一个人,我真的不放心啊。”张春明闻言,赶紧补充道。 “那好吧。什么时候去。” “五日后吧,我们还需要充足的准备。”杨林说道,俨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首脑。 杜洪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走到客栈门口,看着西面的山峰,不知道在想什么。张春明和杨林也走到他身边,张春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谢谢你们。”杜洪轻声说,轻至二人都没听清。杨林说自己出去有点事去准备,与二人说了几句就出门去了。 扬州的天气说变就变,接连嚣张了接近半月的太阳再也无法挣脱乌云的束缚投递下一丝光芒,空气越来越低沉,不一会儿,乌云满天。 黑云压城城欲摧。 十八、大雨 大雨,接连的大雨,瓢泼大雨一连下了整整四天。四天里,杨林还是时不时地消失一阵儿,形影匆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张春明和杜洪便待在客栈,偶尔出去采购一下山上可能用到的东西,也只是杜洪去,张春明留在客栈保护夏衫儿以防不测。 今日,仍是瓢泼大雨。夏衫儿坐在大堂门边的一张桌子边,托着下巴怔怔地瞅着门口,无数雨水在屋顶顺着瓦沟流下,聚成一幕雨帘,空地上无数雨滴则以一种决然的姿态从天而降,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化成一滩水迹,融入更大的积水,属于自己的,什么也没留下。或者也曾绽放过一朵水花? 张春明坐在不远处,桌上是一壶酒。当然不是什么好酒,所以酒味四溢,本来与夏衫儿坐一桌的,她嫌劣酒味道不好,把张春明撵开了。他轻轻嘬了一口,不太明白夏衫儿在看什么,雨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和门外的大雨搭配起来,有那么一点哀伤的感觉。我在想什么,他甩了甩头正想走过去,顿了一下,把手里的酒壶和酒杯放下了。 “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坐到夏衫儿旁边问道。 “坐对面去,身上一股酒味儿,酒鬼!”夏衫儿嫌恶地摆了摆手。张春明摸了摸鼻子,还是坐到她对面去。主座是面对大门的,他俩都坐在主座两旁的客座上,夏衫儿没有回答他,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二人沉默。 “明天就要去铁线山了吧,准备得怎么样了。”良久,夏衫儿开口问道。 “还行吧。没什么好准备的。”张春明大咧咧地说,“以我的经验,有我就够了。” 夏衫儿白了他一眼,“诸葛弩准备了吗?解毒香有没有?还有信鸽、走地蛇…” “等等,那些是什么?”张春明打断道,夏衫儿说这些东西他连听都没听过。夏衫儿旋即反应过来,这些东西都是她门中独有的,张春明不过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新手哪里会知道。她从桌下拿上来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有几样东西,她拿起一个机关消息递给张春明。张春明接过一看,正是那日伤了他的那件。 “这就是连弩,是经门中高手数代精研才改制成这般轻便的。军中也有配备,但是体积要大得多,军中的可连发十箭,这把只能发五箭,而且威力要小得多,但是十丈之内,射中要害必死无疑。”夏衫儿解释道,但是并没有告诉张春明这是特制的,门中数量也不多,大多是普通的。 “这么厉害,啧啧啧。你那什么门真是不错啊。”张春明啧啧称奇,却不太敢去过分摆弄这把连弩,显然是心有余悸。这连弩弓壁长一尺,并未上弦,上方应该是存箭的箭槽,后面应该是助力机括,把手望山都有,真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用这么害怕,那日是你把一块机卡拆下来了,打到你的是后面的机杼。这弩不能长时间上弦,特别是雨天,所以现在没上弦没什么威力。”夏衫儿见张春明变了个性子,轻手轻脚地摆弄着,再次出声。“扶我去楼上,我给你演示一下怎么用。” 夏衫儿与张春明来到那间大房之中,夏衫儿在桌上几下便把弩装好。“你过来。”她左手端着弩身,右手发力扣上弦,瞄准,只听夺一声,一只尺长短箭便钉在不远处的实木方柱上。张春明见猎心喜,赶紧接过来学着夏衫儿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摆弄,啪,又是一箭射出,却偏离柱子很远射在了地板上。夏衫儿艰难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扶正他的左手,把他的右手放到后面的扣发机括上,侧身看了眼望山,对张春明说,“要用一只眼睛将望山与目标对在一条线上,不用刻意去考虑望山和箭矢的高度差。明白了没?” 夏衫儿浑然不觉自己离张春明很近,几乎脸贴脸了。张春明却几乎没听清夏衫儿在说什么,只觉得夏衫儿吐气如兰,呼在他的脖颈之间,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虽然背过夏衫儿一次,但是那次他心中焦急身体也十分乏累,根本没怎么在意背上的人,也没什么感觉。这应该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女子如此亲密的接触,不禁一时间有些呆了。夏衫儿问了半天也没见回应,突然反应过来退了一步,右腿一疼眼看就要摔倒。张春明反应极快,间不容发之际右手放开机括,拉住了夏衫儿,扶她坐下。“我知道怎么做了。”他回道,不敢再去看夏衫儿,开始试射第二箭。这一次虽然也没能射中,但是准头好了很多。张春明玩心大起,不断地试验起来,竟然忘了方才的尴尬。夏衫儿坐在张春明身后,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着发了四箭,张春明还觉得不过瘾,但是却没有箭矢了,夏衫儿见状说道:“连弩你差不多会用了,剩下的就是练习而已。我这还有一样东西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三寸大小的东西,上面缠着几根弦,颇像缩小版的古筝,只是结构更为复杂些。 张春明放下连弩,接过来拨了几下却并没有声音,疑惑地望着夏衫儿。 “这是我爷爷为我做的,叫做‘希声’,取大音(和谐)希声之意。可以用来联系和指挥虚儿做一些简单的事情。爷爷说虚儿是异种,可以听见我们听不见的声音,于是就做了这个东西。” “原来那狐狸的小耳朵还有这个本事。”张春明想起吴寿说的,耳下有小耳。“怎么用这个?” “指挥虚儿需要特定的拨法,教你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但是可以联系它,你在靠近它的范围顺着拨一下,虚儿听见了便会回应,这个‘希声’特制的内壁便会发出声音。”夏衫儿说道,“对了,不能用手拨,要用上面插的那根特制的针拨,爷爷说这几根弦材质十分坚硬,一般的东西是不能拨动它发出我们不可闻之声的。” 张春明不一会儿就在顶端发现了一根细针,不亦乐乎地玩儿起来,拨一下放在耳边听一下,拨一下放在耳边听一下,连夏衫儿一瘸一拐地扶着桌椅墙壁出去都没注意。 客栈外,大雨仍然不知疲倦地下着,整座合阳城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夏衫儿回到自己房中,静静凝望这窗外。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佳人何思。 十九、再探 傍晚。客房内张春明正在摆弄连弩,吱呀一声,杜洪推门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张春明听出是杜洪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倒是杜洪见客房内乱七八糟,旁边装饰的花盆都被打碎了两个,中间的方柱上全是指头大小的窟窿眼。 “怎么回事?你被袭击了?那些贼人又来了?”杜洪把怀里的东西扔到地上,连珠炮似地问了出来。 “老杜你快过来,我得了些新鲜玩意儿。厉害的紧。”张春明把杜洪招呼过来,给他介绍了连弩和‘希声’,还有后来去问夏衫儿要的解毒香。“老杜你不知道,我可涨了见识了。原来鸽子不但能做烤乳鸽,还能用来送信;还有一些蛇,不但能做蛇羹,还能用来探路,可惜夏衫儿哪里并没有这种蛇,要不然我还真要见识一下和那些被我熬羹的蛇有啥不一样的。最厉害的就是夏衫儿那头狐狸,能够通过这个希声隔着两三里地指挥,还能报告情况。老杜你没见过那只狐狸,真的是机灵得紧。”张春明像刚得了玩具的小孩儿,兴高采烈地说。 杜洪把玩了一下‘希声’,又拉了拉连弩,闻言一怔,“这些东西都是夏姑娘给你的?” “对啊。不然我上哪儿弄去。”张春明拿起希声,又拨弄起来,好像不弄出点声音不服气。 “我看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衫儿姑娘跟咱们萍水相逢,未免太贵重了一些。”杜洪把连弩放下,说道。“她有说什么吗?为什么要给这些?” “啥也没说啊,她就让我明天上山小心些。另外还介绍了怎么用,比如这个解毒香,抹在鼻腔内一般的迷烟毒雾都可以无视。”张春明拿起一个小瓶,对杜洪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们,说不定是看上你了,我前日还听见她喊你‘杜大哥’呢,那叫一个甜。” 杜洪给了张春明一巴掌,“净瞎说,人家仙子一般人物怎么会看上我,要看上也是看上你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清蒸红烧都可以。” “她怎么可能看上我,一见我就不顺眼,喊打喊杀的,想把我杀了吃肉倒可能是真的。”张春明不满地说。“你抱这么一大堆,都买了些啥?” “蓑衣、干粮、还有些做陷阱和警铃的东西,在山上都能用得着。”杜洪指着地上那一堆东西一一给张春明说。“还有,你怎么把这房间搞成这样,你看那个古董花盆,虽然肯定是假的,但是我估计至少让你赔两百文,你咋这么阔气了。” 张春明这才注意到屋里一片狼藉的模样,惨叫一声,趴在桌上,“老杜,我感觉我身染恶疾,肯定是客栈有问题,你觉得让客栈老板赔我五两怎么样,要不不用赔,抵作我赔他这些东西也行,老杜,我快不行了…” “你别做梦了,你就是跑到阎王殿我估计那店主都得追过来。”杜洪没好气地说,以前也没发现自己这兄弟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性子。 “啊!老杜你杀了我吧…” 次日清晨,大雨方歇。两匹快马奔行在合阳城外,马蹄匆匆溅起无数泥浆。张春明与杜洪共骑一匹马在后,杨林单骑在前,三人朝着西南面的铁线山行去。 “老杜你骑慢点,我屁股咯得疼。咱们又不赶时间。”张春明龇牙咧嘴地说。杜洪勒了下缰绳,减慢了马速,朝前面的杨林喊道:“杨兄,咱们慢些吧,春哥儿首次骑马,不太适宜奔行。”前面的杨林闻声也减慢了马速,二马并行于道。 “小张,不行啊。这才多远。”杨林笑道。 “你就是想报复我。不就让你睡几天桌子,至于吗?小人。”张春明满脸不满。 “春哥儿你误会杨兄了,骑马确实省时省力。”倒是杜洪开口为杨林辩白,旋即又想起什么,“咱们就这么跟夏姑娘不告而别,是不是不太好。” “哎呀,有啥不好的,大清早扰人清梦才不好呢。”张春明仍是难受得紧,龇牙咧嘴地说。 “哈哈,小张说得有理。”杨林附和道。“咱们就慢慢走吧。” 几人正朝着铁线山前进这会儿,夏衫儿却已经起床了,正坐在窗前看着合阳城内,早市的商贩儿开始来来往往,几只燕子掠过低空,停在屋檐上。窗边还有几滴雨水,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初晴的清新。她双手托腮,现在张春明他们应该差不多到铁线山了吧。 虽然是骑马慢行,但终究比徒步要快许多,没用多久张春明三人便到了铁线山下。换上蓑衣,山上刚刚下过雨,草木上露水甚重,换上蓑衣才能不被打湿。山路泥泞难行,幸好三人也准备了牛皮靴子,就是夏天穿着靴子有些闷热。 “我们把马就这么拴在山下真的可以吗?那马可金贵着呢,租一天都要一百文钱,要是丢了那可得好几两。”张春明一面凭着记忆走,一面碎碎念。 “你就放心吧,此地荒芜偏远人烟稀少,不会丢的。”杨林答道。“小心些,山路太滑。” 张春明却毫不在意,走得极为稳当,回头对杨林说:“这可是你说的,丢了你赔。” “行行行,丢了我赔,小心赶路吧。”杨林倒是出奇的豪爽了一把。张春明闻言,大为放心,专心赶路。 由于是早上,各类虫兽鸟类都开始活动,不时有兔子野猪什么的从他们身边蹿出去,弄得杨林草木皆兵。树梢上各类鸟雀叽叽喳喳,蝉鸣也开始响起来,远处还偶尔传来猛兽的嘶吼,山林间一时热闹起来,颇有几分野趣。 张春明却无心欣赏这久违的山林了,他们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按照他的计算,应该早就到了那日所处的地点,有些树木上还有他当日留下来的痕迹,但是别说是人,他们连鬼影子都没看见一个,之前预计的危险、想象中的恶斗都没有出现,不由得有些着急。 “那日我们便是在这碰到一些人。但是今日却毫无动静。”张春明在一颗巨树旁边蹲下来,那树高约有十丈左右,巨大的气根盘踞在地面,其中一根下面有他用青纹剑刻下的标记。他摸着潮湿的十字印记,说道。 “确实,这附近一点人员活动的迹象都没有,至少这一天内没有,附近没有脚印没有粪便,折断的树枝和草杆也看不出人类的迹象,大都是野兽或者风吹所致。”杨林在周围细细查看一番。“至于之前的痕迹,应该都是被大雨冲掉了。这下想要寻找你们遇见那批人的藏身之地就更难了。” “无妨,咱们本来就做好了短时间内没有收获的准备,现在这种情况也在情理之中。”杜洪解下蓑衣放在一条颇为宽大的树根上,从包袱里取出些食物,“先来吃点东西吧,走了一上午应该都饿了,不要着急,咱们边吃边谈。”杜洪反而表现得没那么沮丧,安慰着二人。 三人先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休息一阵之后,杜洪说道:“咱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可能要复杂得多,我想起来之前夏姑娘所说,这附近还活跃着一股势力,便是那伤心剑曹俊。” “老杜说得有理,我们也无法确定我们上次碰到的人是雷豹的人,还是曹俊的人。”张春明思量了片刻答道,上次他们都刻意绕开了那些人,自然无从得知。 “不管是哪方势力,都应该被剿灭。”杨林沉声说。 “不,那曹俊与我们无冤无仇,我们势单力孤,不好去招惹,还是应该避过他们。”杜洪出声反对,“我觉得我们被春哥儿的经历误导了,我隐约记得夏姑娘说过,那雷豹活跃在铁线山以北,咱们这是往西面搜索,肯定不对。” “嗯,夏衫儿确实是这么说的。杨捕头,把你的地图拿出来。”张春明对杨林说道。 杨林拿出地图,几人研究了附近的山势,大致确定了北面的一些地方,再次上路。其实三人都想岔了,铁线山在合阳西南,他们向着西面搜倒是正确的,现在转道往北,倒是有些偏离正确的方向。只是没想到,他们阴差阳错,反而达到了目的。 二十、狭路相逢 三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查探搜索,决定绕过绕过冲天主峰。这主峰高耸入云,但却是一座石山,山上草木虽盛,却自半山往上就十分陡峭,易守难攻。倘若贼人真在这主峰之上,一旦遭遇,敌人人多势众,他们必然为敌所困逃都没得逃。但是一来这山占地及广,而来草木茂盛,结为一队搜索虽然看似安全,实则效率极低,还容易忽略一些地方,于是三人商议,分头行动,每人相隔一里,若有情况便以哨音为号。张春明在东,杜洪在中,杨林在西面,一起向着北面前进,一直搜到了晚上也一无所获。 酉时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百兽渐歇,只有一些仍在觅食的野狼活动,凄厉的嚎叫在山谷中回荡。三人找了个山洞,杨林用一种奇臭无比的熏香赶走了洞里的老熊,过了半个时辰才进去。山洞中竟然一点味道没有,而且有一股淡淡地檀香味。这山洞干燥通风,就算是人在其中感觉也颇为舒适,不会感受到憋闷,也难怪那老熊会占据这个地方。 杨林进入山洞,在洞中又撒了许多黑色粉末,不一会儿,隐藏在石缝泥土中的毒虫蚂蚁纷纷逃窜,跑到了山洞外面。张春明趁机逮着一条三寸长的蜈蚣,啧啧称奇想烤了吃,被杨林拒绝了。 “山中生火,目标太明显。”杨林严肃地说。“到时候敌暗我明,很容易吃亏。” “我们不正愁找不到他们呢吗?”张春明却是反驳道。 杨林意外地看了一眼张春明,没想到他竟然想到了这种办法,仔细一想还真是个办法,不禁有些心动。他正思量间,杜洪走过来在张春明脑袋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不行,太危险了。” “老杜,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张春明踢开了脚边的一块石子,不满地道。“这不是我以前认识那个老杜啊。”杜洪没有说话,向着洞外走去。刚到洞口,听到洞内一声惊叫。 “老杜、杨捕头,你们快过来。”张春明大喊道。 “怎么了?”由于山洞并不是那种一眼可以望到里的,杜洪被几块石头挡住了视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有些焦急。飞奔过去,见二人举着火折子蹲在地上在研究什么。 “你过来看。”张春明说,伸手在地上刨了一把,是一堆草木灰。地上石头垒起来的一个圆坑,有野外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简易灶台,石头内壁都被烧的发黑。 “看样子那只老熊也是最近才占据这个地方的,应该就在几天前,下暴雨的时候。这些灰尘应该差不多是半月前留下的。”杨林在石头上抓了一把灰,用手指撵了撵,下定论说。“看来我们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这杨林还真有些本事,张春明心道,要是他自己就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忽然,他心里生出警兆,似乎听见有人过来了。“嘘,有人来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手里的火折子灭掉。杨林虽然没有感觉到有人接近,但还是熄灭了火折子,三人往洞的更深处走了走,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 “大哥,这个落脚点咱们都半个月没来了,不会有什么猛兽占据了吧?要是蹦出个熊瞎子老虎什么的,咱们可对付不了。” “你们对付不了我也对付不了么。出息。”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举着火把进入了洞中。是一行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奇怪的是几个年纪比他大的汉子都叫他老大。 “咦,这洞里半月没来,竟然还如此干净,连那些烦人的虫子都不见了。”一个汉子明显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洪声说道。“还有点淡淡的香气,不会是这洞里有什么宝贝吧。” 年轻人站在中间,皱了皱眉头。“不对,这洞里有人刚刚来过,应该还没走。是谁?躲躲藏藏的可不是什么好汉。”他一声大喝,在山洞中激起阵阵回音。 张春明三人躲在离他两三丈远的一块石头后面,不由得心头一紧,极力地收敛自己的身形却又不敢太大的动作。山洞里静下来,只有火把燃烧发出轻微的响声。年轻男子环视四周,缓缓拔剑出鞘,清脆的剑鸣在宣告单就材质而言,此剑非同小可。他单手执剑,慢步朝着张春明三人藏身的大石走去,张春明听得他的动向,不由得暗惊,这人好敏锐的判断。 眼看就要走到大石后面,那年轻人忽然顿住,“没人啊,看来是我多疑了。”他说着正要往回走,杜洪等人也松了一口气。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沿着石壁刺向站在最外面的杨林,倘若这一剑刺中,多半凶多吉少。叮,一支尺长短箭射在他的剑上,令他有十分把握命中的这一剑偏了偏。杨林反应也不慢,提剑一式举火燎天将年轻人的剑格挡开来,顺势一劈,从狭窄的石缝攻杀出去。这一劈来得迅猛,年轻人自以为必杀的一剑被格挡开,收力不及,仓促招架,往后疾退了两步,剑招一挽再次攻上,与杨林鏖战在一处。 却说本来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五人,将火把极为熟练地插在石壁上,一人去了洞外警戒,另外四人围将上来,要对杨林进行围杀,年轻人见状大喊:“四爷小心,他们还有一人,手中有弩箭。” 最靠近里面那个大髯汉子闻言还来不及闪躲,就只觉大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一只短箭已经射在了上面。他本能地躬身抱住大腿,手中的钢刀掉在地上,就在这时,杜洪借机飞出,一脚踢在大汉胸口,汉子顺着地面横飞出去,不动弹了。 正与杨林大战的年轻人目眦欲裂,想要突过来救援,却被杨林死死缠住。他的剑法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线,一招一式攻伐进退极有章法,杨林却是走得刚猛路线,虽是用剑却颇有几分耍大刀的威势,他递剑如猛虎,身法似游龙,二人相斗僵持不下。 另外一边,杜洪与三人短兵相接。三人的刀法、剑法风格都与年轻人一脉相承,却并不如年轻人的精妙高明,大多徒有其形而不得其要。纵然如此,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与杜洪斗了个旗鼓相当。杜洪的刀法一招一式都朴实而凌厉,明显是一些江湖厮杀的招式,而且他气息悠长,持续相斗间,渐渐开始有一些优势。 年轻人内心焦灼,虽然与杨林相斗却还有余力注意另一处战团的情况,明显还未尽十分的力气与杨林厮杀,打着找机会摆脱杨林支援三人的主意。杨林看出他的想法,心中微惊的同时有些恼怒,攻伐更为凌厉。 就在年轻人分神注意另一边的瞬间,自暗处又飞出一支短箭,直取年轻人面门。年轻人肝胆欲裂,周身汗毛都倒立起来,勉强回剑格挡,又是叮一声,由于回剑仓促,剑都被射的颤抖一下。 “不好,他们还有一人,那人才是暗中射冷箭之人,七爷,带他们撤。”说话间,年轻人全力进攻,几招不要命的剑法逼得杨林退了几步,抽身而去。却说另外三人尤有招架之力,也全力向杜洪攻去,年轻人速度极快,冲过去右手抱起不知生死的‘四爷’,左手捡起一块碎石射向杜洪。这块石头来得迅疾,杜洪不敢小视,连忙闪身躲过。另外三人却退走,从年轻人手里接过‘四爷’,朝洞外跑去。那年轻人腾出双手,一面往洞外撤退一面用碎石做暗器掩护三人,直到几人都到了洞口,这才转身开始奔逃。 杨林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双手,刚刚与杜洪汇合到得洞口,那人却已经到洞外了。五人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杜洪正要追出去,却被杨林拦住。“穷寇莫追。”杨林摇了摇头。 “别担心老杜,让他们先跑一会儿。”张春明从洞里走出来,对杜洪说道,手里还拎着夏衫儿给他的那把连弩。杜洪看了眼连弩,上面还有一只箭引弦欲放,箭头闪着寒光,回想起之前那神出鬼没地暗箭,不禁对这杀器多了一分认识与忌惮。 二十一、一刀 山洞内,几支火把插在石壁上,光线十足。张春明满足了心愿,把那只蜈蚣翻出来烤着吃了。三人吃了些干粮恢复体力,还喝了点儿酒暖身子,至于酒,自然是张春明带的。杨林吃饱喝足,一屁股坐在地上。“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歇息一会儿就离开这里吧,万一他们带着大队人马过来,咱们不一定是对手。” “可惜了,确实是个很好的落脚点。”张春明叹道。“不过你不说咱们也得走,还要去追他们,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找他们老巢吗?” “我看他们用刀用剑的都有,还有一个用双锤的,不一定是雷豹的人马,那年轻人身手不凡,有可能是伤心剑曹俊。”杜洪分析道。 “就算是曹俊,想必和雷豹也脱不了干系。”杨林揉了揉双肩,适才打斗十分激烈,尤其是最后的几击,隐约震得他双臂生疼。“不然何至于还未弄清情况就出手。” 张春明暗自想当时的情况就算是自己也会抢先出手,但是也觉得杨林说得不无道理。“追肯定是要追的,不管是曹俊还是雷豹,总要一探才知究竟。不过接下来他们一定会加倍防范,咱们倒是不能够操之过急。”张春明将被格挡开散落在洞内的三支箭一一寻回来,放进箭匣,至于那支还在‘四爷’腿上的,只能痛心一下了。 “你们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收拾一下弄点陷阱和警铃,咱们再歇息一个时辰,他们带着伤员,一个时辰内应该不会来。到时候咱们再动身。”杨林起身说道,望向二人。 “好,你多加小心,咱们休息一会儿。”杜洪对杨林说道。杨林转身便出去了,只剩下张春明和杜洪仍盘坐在洞里。 张春明拿出‘希声’拨了拨,放在耳边,没有动静,只得放下,清理了一下包袱,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老杜,你有没有觉得这位杨捕头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而且我发现他对那伤心剑曹俊好像也有什么偏见一般。” 杜洪看了看洞口,只能看见几块石头,他沉思了一会儿,“兴许是有什么仇怨吧。他剑法精妙,而且精通这些探案追索手法,野外经验也极为纯熟,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的捕快。不过无妨,我看他想对付雷豹也是真的,且不管他有没有别的想法,咱们有一致的目标相互合作利用也不无不可。” “嗯,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咱们多留个心眼,别被人阴了。”张春明答道,“只要他不是雷豹的人就好。” “嗯,我醒得。”杜洪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对了,刚刚如此激斗,你没有受伤吧?”张春明见状也站起来,绕着杜洪走了一圈,细细打量着他。 “无事,那三人身手一般。倒是与杨林交手那人身手当真不凡,我要是不使出那套刀法对上他,估计很快就会落败。” “啊?那你刚刚都用的啥。”张春明惊讶地问道。 “都是我跟镖局一些老把头学的招式,是些零散的对敌技巧,算不得刀法。”杜洪取出长刀,一面擦拭一面淡淡地说。 “那我还真是蛮期待的。” “你会看到的。”杜洪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身上却散发着浓重的杀意,向前劈出一刀。匹练似的刀光划破空气,停在岩壁突出来得一块石头上,带起的罡风将石上的碎屑和灰尘吹得四处飞扬,在火光的照耀下颗粒可见。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三人再次出发顺着之前几人留下的痕迹往大山深处前进。 “可以看出来他们走得十分匆忙,连掩盖的意思都没有。”杨林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了地面上留下的脚印,又摆弄了一下旁边折断的枝叶。“之前的大雨为我们的追踪倒是提供了不少便利。”他面带笑容地说,显然对追踪进度比较满意。 “想必是那个‘四爷’被春哥儿射了一箭受伤颇重。”杜洪径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走吧。” “对了小张,我看你那弩竟然在短时间内连发四箭,想必极为不凡,可否借我一观。”杨林看向张春明背上的包袱,显得很有兴趣。 “想看?十两银子看一眼。”张春明理也不理他,专心赶路。 “诶,你等等我啊,我哪有银子。”杨林赶紧跟上去。“我不看了,你告诉我哪弄的,我也弄一把去。” “您老神通广大,自己弄去吧。”张春明越走越快,很快就与杜洪并肩而行。 “喂,不带你这么绝情的,咱们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了吧,你这也太冷漠了吧。”杨林在后面跳脚,见二人越走越远,赶紧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疾行,赶了一个多时辰路,爬山涉水走了颇远,直至天光都开始大亮的时候,一路跟随的痕迹却突然消失了。这是一个草木极端丰茂的地方,层层叠叠的野草疯狂生长,比人都高。到处是参天古木,高达十多丈的也不在少数,倘若有木材商人在此地必然会欣喜若狂。 三人在一棵古树下面停下来,四周映入眼帘的全是野草枝叶,视线都被遮挡连一两丈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而之前那些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不但没有脚印没有折断的树枝,就连人走过可能带翻卷过来的叶子也没有发现,一处纯天然的许久无人涉足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杨林百思不得其解,难以置信地查看着四周,再也找不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杜洪靠着巨树沉思起来,倒是张春明颇为感兴趣的四处看看,不时去折一些枝叶,抠点儿树皮。 “老杜,这树看起来至少两百年了,要是砍下来能卖不少钱啊。以后咱们没钱了,记着这地儿进山砍树卖,或者把这个地点卖出去也不错。”张春明摸着杜洪靠的那棵古树,眼睛里全是铜钱。 “我感觉我们像是被误导了。”杨林站在一从草丛旁边,身后是一根墨绿色气根,上面有密集地野草,他扒开一从野草,坐在那墨绿的气根上,扭了扭屁股,感觉还有点滑。 “肯定是被误导了。”张春明拍了一下杜洪,盯着杨林信誓旦旦地说。 “而且我感觉这里问题,我有种怪怪的感觉。”杨林拔了根野草,在手里折成几段,说道。 “肯定有问题,而且有大问题。”张春明与杜洪对视了一眼,仍然古怪地看着杨林。 “有问题你们盯着我干嘛,难道是我在误导你们吗?真是。”杨林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不满地说。 “我也有怪怪的感觉,而且一来就有了,现在我终于知道是什么了。”张春明与杜洪仍是盯着杨林,而且眼神里有些惊恐。“杨大捕头,杨大高手,你不觉得你屁股底下坐了什么不该坐的东西吗?” “你干什么。我屁股底下?”杨林也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还看见张春明在说话间拿出一把弩弓开始上弦,杜洪也握住了长刀,全神戒备的样子,出于直觉觉得两人不大可能对付自己,他看了一眼身下,那气根越来越滑了。他一低头,只看见原本以为是墨绿气根的东西顺着地面的腐叶往左方无声地不断滑动,往左面看了一眼。 “妈呀!”他吓得就地往张春明那边一滚。原来就在他的左边,一只几丈长,水桶粗的巨蟒正收缩盘踞,铜铃大的双眼正盯着张春明二人。他吓得屁滚尿流,几下就爬过几丈远的距离,到了二人身边。“你们俩真够仗义的。”他的声音略微颤抖,隐带哭腔。不过也是,任谁面对这般猛兽也得发憷。 这巨蟒浑身墨绿的鳞片,在透过枝叶射下来的晨光下也未见反射,十分渗人。它的头颅只有人头大小,与它粗壮的身躯看起来极为不搭,支起身子盯着三人,不断吐着信子,张春明知道这是它正在蓄力,马上就将发出雷霆一击。 张春明在庐山上大蛇小蛇都吃过,却对这样一条巨蟒没什么信心,看见它巨大的身躯和方才收缩身躯时利落的动作便可以判断这条巨蟒不但力大无比,而且一定有与之不符的急速。他正在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旁边的杜洪却用左手轻轻把他推到一旁,双手握住了刀,闭目凝神。 杜洪双手握刀,膝腹微曲,闭着双目,长刀缓缓抬起直至刀尖与双目平齐。张春明站在一边,感受着杜洪身上浓烈的杀气,心中暗想,这就是老杜的刀法吗?他思索间看向巨蟒,全神贯注。 兴许是感受到了威胁,那巨蟒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杜洪。刚刚收回三魂七魄的杨林忽然感到浑身发冷,汗毛倒立,比在刚刚的巨蟒身上还要恐怖的压力正在缓缓笼罩他。情不自禁地往旁边挪了了挪,压断了一根枯枝。 “啪。”一声轻响似乎打破了场间的平衡,那巨蟒信子一吐,张开巨嘴便朝着杜洪咬来,发出低沉地嘶叫。张春明一跃而起,手中的连弩扣动机括,一支短箭登时到了巨蟒七寸处,“叮”,巨蟒只掉了几块鳞片。旁边的杨林却感觉十分难受,被一阵强大的气场所压迫,他只觉自己做任何动作都不对,只得呆立当场。 说得许久,其实只过了一个刹那,杜洪仍然站在原地,他的刀缓缓仰起来。此时巨蟒已经到了他跟前,眼看下一瞬就要将他咬成两段。他大喝一声,“咄”,长刀似蛟龙出海,如一道晴空霹雳,又像那巨山崩裂一般直直得劈了下去。 “老杜!!!”张春明怒吼一声,眼见杜洪即将惨死,只觉得自己像是喝了百十斤英雄血,浑身都要炸裂开来,却见一道刀光闪过,似闪电般迅捷,携带着劈山裂海之势灌入巨蟒头颅。 轰隆一声,巨蟒支起进攻的身子软倒在地,头颅连带脖颈被一分为二,献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杜洪的衣衫。杜洪转头对着张春明艰难地笑了笑,“春哥儿,这就是我的刀法,一刀。”话音未落,推金山倒玉柱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一刀。 二十二、蟒肉 皓月高悬,星河灿烂。杜洪静静地躺在巨树下,半身被蛇血染红的衣衫已经开始略微发黑,凝固的蛇血变成小块儿散发着淡淡地腥气。他仍在昏迷,表情安详,停留在倒下前对着张春明笑起的那一刻。 张春明也是静静地在一旁,手中拿着青纹剑,面无表情又及其熟练地将巨蟒开膛破肚,将蛇皮剥落露出晶莹剔透的蛇肉。杨林看着杜洪安详的面容和染血的身躯,脸上全是挣扎与歉疚。三人都沉默着,万籁俱寂百兽尽藏百虫噤声,青纹剑不时划过巨蟒鳞片发出刺啦的声响,场间安静得可怕。几只萤火虫翻飞过来,似乎被着沉重的静默所压迫,跌跌撞撞地往远处飞去。 “小张,我…”杨林沉默了许久,还是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说什么,自己的懦弱还是无能?或者别的什么?他嘴张开,喉结动了动,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杨捕头,你不必自责。”张春明仍然把弄着巨蟒,其实他拆下来的蛇肉够他们三人吃半个月了,但是不知为何,他仍是不知疲倦地将这巨蟒碎尸万段。 “面对这样一头异兽,换作是我表现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我刚发现它的时候,也是被吓得腿软,要不是老杜就在我身边,我也早就屁滚尿流了。其实说白了,我们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多练了几年武功,却没有超脱人的范畴,只要是人,面对这样的生物谁能真的不怕呢。”张春明拆解得差不多了,拿出火折子拢过一堆枯枝败叶开始生火。“你要是实在心中不舒服,就过来帮忙生火,把这蛇肉烤着吃了,这一仗是我们赢了,当然要享受胜利者的权利。既然这巨蟒已经被老杜杀了,咱们不能下阴曹地府找它算账,只能吃它的肉喝它的血,便宜它了。” 杨林走过来,拿出自己的佩剑将蛇肉一片片的穿在剑上,放在火堆上炙烤。虽然张春明出言安慰,但是他心里还是十分地不好受。 不一会儿,蛇肉烤得滋滋作响,不知这巨蟒是何等异种,烤出来的肉竟然有种清香扑鼻。张春明明显感觉到四周的山林开始躁动,仿佛有很多猛兽在蛰伏。杨林把剑递给张春明接着烤,拾起散落的蛇鳞撒在四周围成一个大圈,一只斑斓猛虎跳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张春明手中的蛇肉,想要过来却不敢踏过那条蛇鳞铺成的边界。 “没事,它们没胆量越雷池一步的。”杨林走过来坐下,不再言语。想想也是,这巨蟒不知盘踞此地多少年,横行无忌,已经是当之无愧地百兽之王,余威尚在怎么是这些普通猛兽所能侵犯。在悠长的岁月里,它的鳞片已经坚硬无比刀枪不入,不知有多少无知的高手猛兽想要挑战它的权威,全都被他吞入腹中,更多的便是埋于此地,葬身荒野。若是张春明他们掘开他们脚下的土地,就会发现无数尸骨,甚至有不少宝剑珍玩,也会明白此地草木如此丰茂的原因。单论实力,怕是百十个杜洪也打不过它,但是它却倒在了这里,倒在了那样惊才绝艳地一刀之下。昔日之王,今日也不过是腹中之餐。 “嗯哼。”巨树下传来一声呻吟,张春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嗖一下就窜到到了杜洪身边,他其实根本没有在意过那些野兽,只一直注意着杜洪,听得真切,应该是他醒了。 “老杜!”他跪坐在杜洪身边,将他扶起来。杜洪被一声呼唤,悠悠地睁开了双眼。 “春哥儿,你没事吧?”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张春明的情况。张春明眼眶一红,鼻尖酸涩,对杜洪说:“没事,老杜,你把那条巨蟒干掉了,我看到了你的刀法,很强,十个我也打不过。” 杜洪笑了起来,“又说笑,我还没劈下来你小子就跑了十八丈远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感觉全身筋络骨骼剧痛无比,痛呼一声就要倒下去。张春明急忙用力扶住他,杨林也赶过来帮着张春明将杜洪扶到巨树边靠着树干坐起来。他待杜洪坐好,躬身对着杜洪拜了下去,低着头说:“杜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舍生忘死但凭差遣。” “杨兄弟言重了,我们也不过是自救而已。”杜洪靠着树干,虚弱地说。杨林仍是弓着身子,不肯抬头。杜洪对着张春明使了个眼色,张春走过去把杨林强行掰直。 “我家老杜的意思就是,让你以后好好表现,不要来这些虚的,比如下山弄个万把两银子给我们花花。”张春明板着脸说。 杜洪瞠目结舌地望着张春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杨林也愕然地看着张春明,随即发现张春明眼里的戏谑,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知如何答话,只是感激地朝着二人再拜了拜。 “喂,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的啊,我告诉你我是认真的,远的不说,就山下那两匹马,咱们进山两天了,马肯定没了,那你可得赔。”张春明指着杨林,好像十分气愤,一脸肉疼。 “好好好,我赔我赔。”杨林无奈地说,被他搞得颇为沉重的气氛一下就被无形间化解了。 “春哥儿,你就别调戏杨兄了。”杜洪没好气地说,兴许是大声了些,扯动了受伤的筋脉,再次闷哼一声。三人都不精通医术,若是有神医在此对杜洪进行查探便会得知,他全身骨骼筋脉都断了个七七八八,若无奇遇便是彻底地废了。这般情况他还能醒过来,全是因为他的意志力着实坚若铁石。 “老杜,你没事吧。”张春明焦急地问道,杨林也一脸关切。 “没事,我现在就是腹中有些饥饿,想吃东西,不打紧。”他强作了个笑容。张春明闻言,把烤好的蛇肉拿过来给杜洪吃了一口,只觉满口生津。蛇肉清香无比,入得腹中,暖洋洋地好像伤势都减轻了些。 “这蛇肉似乎对治伤解乏有奇效,你们赶紧也吃些,连续奔波两天,想必也是极为疲累了。”杜洪被张春明喂了一口,对张春明和杨林说道。 张春明闻言,拿出一块似玉非玉的东西递给杜洪,拿出了酒壶。“这是在巨蟒的胆囊里发现的,想来就是蛇胆,就是不知道为何是这样。我刮了点儿试过了,没有毒。你快就着酒吞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效果。”说着就要给杜洪喂下去,杜洪却紧闭着牙关,只是盯着张春明。张春明和杜洪相处这么多年,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躺着两块儿稍小点儿的‘蛇胆’。杜洪见状,又向着杨林努了努嘴。张春明走到他跟前把‘蛇胆’递给他,“报恩的时候到了,老杜要你帮我们试毒。” 杨林低着头不肯接,虽然张春明说得残忍,但他也不是傻子,这等巨蟒浑身是宝,蛇胆又是何等珍贵。 张春明见他不肯接,在他耳边低语道:“杨捕头,给点面子啊。你不吃老杜肯定也不会吃的。我家老头子说过,蛇胆无毒,还能清心明目,你还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家老头子吗?”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这条命都是杜兄救的,哪怕他现在让我挥剑自刎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他看向杜洪,看到杜洪灼灼的双目,接过‘蛇胆’和酒壶,仰首吞了下去,猛地喝了几口烈酒。月光照耀,映出他眼角的几颗晶莹。 张春明把酒壶拿回来,自己也吞掉一块儿,再去喂杜洪。这回杜洪也没含糊,直接就吞了。几人又吃了不少肉,也不知是何原因,那蛇肉入腹即化,吃了许多也不撑,就连杜洪也被张春明喂了许多。兴许是两天奔波恶斗当真消费了体力,几人一连吃了大半个时辰,如山堆的蟒肉被他们吃掉了大半。 终于三人都再也吃不下了,只感觉自己浑身暖洋洋地,四肢百骸有些****的感觉,十分地困倦。 “这蛇肉当真美味,不过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现在觉得好困。”杨林像是想通了什么,再不作儿女姿态,又恢复成一个经验老到的捕快。 “应该不会,这感觉就像我和春哥儿小时候偷偷喝了老头子藏在庐山后山的酒一样。”杜洪看杨林重拾英姿,心里也很高兴。 “对,我就说怎么有点熟悉。那次老头子可是暴跳如雷,一坛陈酿女儿红被我和老杜喝了一小半,他可是生生将我俩掉了两个时辰。”张春明回忆道,现在他忽然觉得当初老头子的举动好像没那么简单。“累了咱们就睡一觉,昨晚整宿没睡,现在也不早了。不过老杜,你昏睡了六七个时辰,现在还睡得着么。” “说实话我也有些困倦了,而且四肢筋脉都痒痒的。” “那咱们就先睡他一晚,我估计那些人今日肯定是不敢来的,兴许明日会来查看。”杨林分析道。 三人将带来的蓑衣铺在地上,终于睡上了两天来的第一觉。因为蛇威仍在,虽然百兽环伺,但是他们睡得及其安稳,特别是杜洪,身上满是蛇血,煞气极重,连蚊虫都不敢近他之身。 再说他三人吃了蟒肉,入睡之后只感觉自己像是沉浸在火山之中,浑身炽热就是不愿醒来,尤其是杜洪,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身上甚至升腾着蒸汽。 二十三、桃源 清晨,初升的朝阳刚刚爬过山峰,在丛林间映出斑驳的光点。几只鸟雀从巨树上空略过,停在顶端的枝丫上沐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张春明睁开迷蒙的双眼,只看见硕大无朋的树冠,茂密的枝叶遮住天空,几只小雀在树丛间跳来跳去,肆意地在往日不敢踏足的禁区玩耍。不远处,一个壮硕的汉子正在挥刀。 “老杜!你身体好了?”张春明难以置信。 杜洪走过来裂开嘴开心地笑起来,“我现在感觉浑身都是力气,一拳能打死牛,不信你看。”他说着,一拳打在旁边的巨树树干上。没有想象中的折断,树干纹丝不动,连一片叶子都没掉下来。尴尬,非常地尴尬…杜洪和张春明怔了半响,相视一眼,哈哈狂笑起来。 “没事老杜,人没事就好,至于这树,咱们以后再来收拾他,这么不给面子,哈哈哈。”张春明笑着说。 “额,我昨夜还以为自己今天能变成一个移山填海的高手呢。哈哈。”杜洪也朗声笑道。昨夜吃了蛇肉,他确实有种自己神功大成的感觉。 “得了吧老杜,咱们能捡回小命已经是老头子积德了。”张春明在杜洪胸口锤了一拳,忽然觉得不对劲,“对了,杨捕头呢?” “那小子大概虚不受补,拉肚子去了。”杜洪笑着说,指着弯腰走过来的杨林说,“这不,在这儿呢嘛。”杨林面色红润,看起来神完气足,要不是捂着肚子还真看不出他在拉肚子。 “哎呀,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也想去…”张春明还没说完,从包袱里扯出几张草纸便跑进了草丛,也是拉肚子去了。 “我说你怎么没事啊,我跟小张都这样了。”杨林一脸郁闷地说。 “哈哈,可能是天赋异禀,嗯,天赋异禀。”杜洪难得开起了玩笑,面有得色地说。他们都不知道,那巨蟒日日吞用山林间猛兽珍禽的血肉,更是吃了不知多少天才地宝,其身早已是蕴含无尽精气,是少有的大补之物,张春明等人吃了过多的蛇肉自然会出现吸收不了虚不受补的情况,至于杜洪因为全身筋脉受创反而给精气吸收创造了条件,不但旧伤尽复,而且不会虚不受补。 二人不再言语,坐在树下细细感受自身身体的变化。虽然力量速度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观,但他们的气息内劲强度都极大的增强了。 “这蟒肉真是难得的宝物,我感觉我的内力浑厚了许多,抵得上三年苦修着实不凡。对了,剩下的蛇肉呢?”杨林奇怪地问杜洪,他醒来时只看见杜洪在练刀,地上堆的小半蛇肉却不见了踪影。 “别提了,全被一群成精的猴子用野藤做的套子套走了,这天下之大真的无奇不有,连猴子都这般聪明。”杜洪也很郁闷地说,“对了,你说内力,什么内力?” “什么?我的宝贝蛇肉啊,这可是我家老杜拼了性命弄回来的,我还打算弄点回山给我家老头子尝尝。这些该死的猴子!”却是张春明回来了,闻言暴怒,气得直踢旁边的树干。 “没事,我醒来的时候那些猴子正在弄最后的几块,都被我夺了回来,你用你剩下的盐把这些腌制好,此间事了,我们就回山看看老头子,我也去拜祭一下我爹娘,一年多了。”杜洪从几条气根下拿出蛇肉,对张春明说。 张春明本想说现在就回山会把老头子气死,然后自己会被揍死的,听到杜洪后面的话,便没说什么,把肉接过来。“对了,我还听你们说什么内力?” “对,我也想问问杨兄,关于你说的内力。”杜洪闻言也想起来,探寻地看向杨林。 “内力就是应用呼吸吐纳,加上平时苦修留存于经脉之力,据传功力高深的人可以将内力释放出体外御敌,玄妙无比。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我也是我门中一位老捕头教我的,还没教完全就死了。”杨林虽然行走江湖数年,却还真没细致研究过这些,只是照本宣科地修炼,说不出个所以然。 “哇,这么厉害。”张春明眼冒金星,大为感兴趣。“老头子好像没跟我们说过啊,杨捕头你快弄给我们看看。” 杨林面露难色,“虽然我功力大进,但是也不能做到内力离体,只能贯注在一些事物上强化威力。对了,小张你别叫我捕头了,我只是个捕快,你这样叫我我总感觉怪怪的,你还是叫我老杨吧,听着舒服些。” “那老杨你快试试啊。”张春明倒不在意这些,他一开始叫杨林捕头就是想调戏一下他,经历昨日人蟒大战之后,几人感情也深厚了许多,他这声老杨叫的熟稔无比。 杨林很是满意,走到旁边的草丛,折了一根树枝,“你们还记得那日在山洞中,那个年轻人扔出碎石作为暗器,威力非凡吗?”他说着凝神出手,那根树枝嗖地飞出去,咄一声扎在树干上。他似乎极为满意,得意的说:“就是这样,强化了这根树枝,使其更为坚韧,速度更快威力更大,那日那年轻人用的就是这种手段。相传有位极为厉害的大侠叫做达摩,能够摘叶伤人。”说完他还极为崇拜地想象了一下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达到如此境界。“那就是我的理想。” “切~就这样啊。”张春明一脸失望,走过去折了根树枝,随手一射,咄,那根树枝与杨林射出那根并排扎在树干上。他拍了拍杨林的肩膀,“老杨,你的理想太挫了。” 杨林目瞪口呆,这时杜洪也走了过来,跟张春明一样折了根树枝射到树干上,拍了拍杨林的肩膀,点了点头,“嗯,太挫了。”说完径直走开了。 “喂,不带你们这么捉弄人的!!!”杨林恼羞成怒地叫道。 “别墨迹了老杨,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老杜说沿着来时的路找找线索,必定会有收获的。”张春明一面腌制蛇肉一面喊道。 几人背好东西,开始沿着来路往回查探。走了不远,听见有人在说话,几人小心翼翼地摸过去,原来是两个人正躺在石头上晒太阳,还在闲聊。 “狗子,你说咱们不过去看看真的行吗?万一那几人没死逃掉了怎么办?”其中一个汉子坐起来,不安地说。 “怎么可能,那大蛇据祖上相传,厉害无比,要不是咱们有克制它的安息香,能稍微削弱他的感知,连靠近他一里都做不到。那些人怎么可能逃脱。祖上记载,那巨蟒一口就能吞掉一头猛虎,杀掉的想取蛇胆的江湖侠客更是数不胜数,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这…这么厉害,那…那…咱们还是不要过去查探了。”那汉子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对嘛,消停晒会儿太阳咱们就回去复命。就说什么也没看到就好了。”叫狗子的年轻人说道,用手臂遮住双眼,竟然睡了起来。旁边的汉子见状也躺了下去。 “这俩人还真是心大。”张春明无语地说。 “咱们在这等着他们回去复命,待会儿跟着他们。”杨林说道。“等查探到他们老巢所在,咱们就撤,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还是小心些。”他收起了往日破案无数的隐隐骄傲和小觑之心。 “嗯,杨兄说得在理。咱们就耐心等待吧。”杜洪也赞同道。 过了半个时辰,两个汉子终于睡够了,开始往回赶,对于跟在他们身后的张春明三人毫无察觉。张春明三人跟着他们到了一处石山,那二人竟然一个闪身不见了。张春明刚要冲上去看看情况,被杨林一把拉住。“等会儿再过去,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但是那里却有可能有人把守。”三人只得几十丈开外等了一会儿。 几盏茶的时间,那里还是没有动静,几人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查看。可是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和岩壁,什么也没有。 “不对,肯定有古怪,他们就是在这儿消失的。”杜洪说道。 杨林没有说话,在岩壁上四处摸索起来,却没有发现什么机关暗洞。他思索了一下,往后退了几丈,突然笑起来。“原来如此。”他走到一块碎石前,用力的掰了掰,石头纹丝不动。张春明二人也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老杨?”张春明奇怪地看着他摆弄石头。 “据我判断,这个石头有问题。我在门中的一本古籍上看到过,前朝时皇家在一些深山密林修建过一些秘密据点,还有一些阵图,我方才看了一下相差无几,这块石头应该就是阵眼,但是不知为何,毫无反应。”杨林解释道。“啊,我知道了,小张你坐上去试试,你与那个狗子身材相似。” 张春明闻言,坐了上去。咔嚓咔嚓几声响,是机关转动的声音。“啊!”张春明情不自禁的大叫出声。原是地上忽然出现一个大洞,三人都掉了下去,张春明更是屁股着地,摔得够呛。 “老杨我杀了你!”张春明炸毛了。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杨林一脸无辜的样子,眼神却在说,你来呀。 “快走吧,迟恐生变。”杜洪提醒道。 三人掉进大洞,发现是一个人工修凿过的山洞,几人顺着山洞前行,忽然眼前一亮,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洞外是个石台,是在山壁半腰。放眼望去,一片平坦宽广的土地,一排排整齐的房舍。还有肥沃的田地、美丽的池沼,桑树竹林之类的。田间小路交错相通,鸡鸣狗叫到处可以听到。人们在田野里来来往往耕种劳作,竟是一片世外桃源。 二十四、被围 石台之上可以将整个桃源盛景收入眼帘,张春明他们却无暇观赏这些美景,猫着腰顺着旁边的石阶往岩壁下方摸去。从山壁半腰到山脚,约莫有几百阶,三人一路小心翼翼,唯恐被发现。兴许是此地与世隔绝太久,内里的人全都失去了警惕之心,不管是过来的通道还是平台抑或是石阶,都没有人警戒把守,门户洞开,如此情景反而把张春明几人镇住了。 “我说,这里不会是有埋伏吧?”杨林招呼二人躲在一条田垄下面,怀疑地说。 “我想怕是他们久居于此,许多年未有波折,已经忘了防备外界,或者说对于自己的机关极度的有信心?”杜洪说道。看了一下宽广的田野,远处还能看见一些老农劳作。实在难以想象,在群山环绕中竟有这么大一片平原。 张春明也环视了一下四周,心里有些淡淡的警兆。“咱们还是小心为妙,我有些不好的感觉。但是不知从何而来,不是被监视的感觉,那感觉怎么说,就是觉得危险。” 杨林吓了一跳,一路走来三天路程,张春明的直觉已经被证明强大的准确性。“要不然咱们还是先撤吧。”他紧张地说。 张春明二人还没说话,就听见田垄上有人疾步跑过,一面跑还一面敲锣,“不好了,西山坡有变,老大让大家到祖屋议事。”是个农家汉子,敲着铜锣往远处跑去了,完全没有发现刚刚近在咫尺的张春明三人,几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我还以为他们发现我们了。”张春明有种被忽视地奇怪感觉,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好像有什么变故发生了。”杜洪看着农夫远去的方向,还有一些嘈杂的人声传来,想必是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既然这样咱们是趁机撤退还是跟过去看看?”杨林问道。他看向杜洪,至于张春明就被他忽视了。在他眼中张春明虽然灵觉异常,聪明国人,但是身手不明,性格也比较轻佻,不如杜洪来得老成持重,所以他更看重杜洪的意见。杜洪却是在沉思,没有答话。 “我的意见是咱们跟过去看看,他们现在自顾不暇,不一定能发现我们,我们看看幕后他们的主事之人到底是谁,如果是雷豹,咱们才好去跟县令搬救兵。”张春明道,他刚刚有种奇怪的感觉,危险不是来自于这个桃源的人。 “就是不知道来攻打他们的人是谁。这铁线山一共也就两个大势力,你要说这世外桃源中人是曹俊,雷豹来攻打他们,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他们自损实力。若这世外桃源是雷豹的据点,那就更说不通了,雷豹要是有这么一块地方,何至于出去劫掠地方呢?”杜洪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或许是他们的仇敌吧?咱们在这儿猜也猜不出什么结果,不如就跟过去看看吧。”杨林被杜洪一说,也多了很多疑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杜洪没有表示反对,张春明自然举双手赞成。于是几人等大拨聚集的农夫过去之后,悄悄跟了过去。 几人跟随来到一个村落中的大院子外面,悄无声息地躲到了院子外的一颗大榕树上。这榕树看样子至少有几十年的树龄,树冠十分巨大,茂密地枝叶十分利于躲藏,上面有不少鸟雀在嬉戏,三人鸠占鹊巢,惊飞了好几只麻雀。只有几只花斑艳丽的不知名鸟类好像一点儿不怕生,叫了几声,便自顾自啄食树上的小虫子去了。 院子里,约莫百十号人手持各式兵器聚集,院里战不下的就站到了外面,守在主屋外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不一会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几人的簇拥下便从屋中走了出来,走在老者身旁看起来与他关系极为亲密的赫然就是那日山洞与杨林交手的年轻人。他此时穿着一身白衫,气度非凡,腰间别着当日那把剑,剑鞘上还绣有几朵白云。 来到院中,老者站在中央,四周嘈杂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思明,西面山坡上的情况怎么样了?”老者问场间的一个中年人,中年人排众而出,躬身说道:“禀告长老,西面山坡下来了二三百人,尽皆手持兵刃,正在破坏前辈们留下御敌所用的迷仙阵,他们似乎对阵法颇有研究,李老二说他预计这些人迟则一日,短则半日就会彻底破坏阵法,攻上山坡。” “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啊。俊儿,你怎么看?”老者抚着胡须,问白衫年轻人。老者称他俊儿,看来此人应当就是伤心剑曹俊了,张春明几人心想道。 曹俊往前一步,问那个叫思明的汉子,“明叔,可曾看出那些人什么来历?” “据猎队队正王莽说,似乎是几年前流窜到西面的悍匪雷豹,他们打猎时碰到过其中一些人,所以有些印象。”汉子对曹俊似乎也比较尊敬,回答说。 “雷豹?他们为何要来攻打我们,我们的猎队与他们可有什么冲突仇怨?”曹俊不解地问道。 “冲突虽有,但是并无仇怨,我下山采买时也遇到过,不过大家都互相忌惮,从未动过手。”汉子也是不大清楚,只得讲述了一下往日有过的接触。这时有个年轻人跑到老者耳边耳语了什么,老者听完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思明继续讲述雷豹的情况。 “喂,老杜,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这鸟是不是在看着我们?诶他们怎么过来了,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张春明看着不远处的花鸟,郁闷地说。 “不能吧。隔着这么远,应该是有事出去,路过而已。”杨林也看见二三十个手持兵刃的汉子在先前进场的年轻人的带领下离开了院子,朝他们这边过来。“对了,你身上什么东西在响?” 张春明也听到了自己包袱里有东西发出轻微的嗡鸣,声音虽然轻但是很尖锐有穿透力,也极有节奏。他打开包袱,发现是夏衫儿给他的‘希声’。“不好,我们被发现了。”张春明一声大喊,三人都从树上跃了下来,刚要逃走,却已经被四五十号人围住了。 “看啦他们早就发现我们了,刚刚做派怕只是为了让我们轻敌,你看看这几十号人,应该是早就埋伏好的,刚刚我就注意过,还以为是内院地方不够才过来的。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了。”杨林叹道。 “唯一战而已。”杜洪握住长刀。张春明把‘希声’塞进包袱,本想掏出连弩,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提起了青纹长剑。 杨林也握剑在手,另一只手却不知道藏着什么。“待会儿打起来,咱们只要坚持一个时辰,就会有援兵。”他低声对二人说道。 几人凝神调气,准备一场恶战,围住他们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二十五、斗剑 僵持了盏茶功夫,人群忽然分出一条路,一个白衫年轻人风度翩翩地走过来,正是曹俊。 他扫视了三人一眼,眼睛里闪过些惊讶,“没想到你们竟然能从那巨蟒手中逃得性命,真是令人惊讶。”他说着,脸上有了一丝赞叹。 “那巨蟒果然是你引我们过去的。”张春明一脸怒气,对这个险些害死他们,害得杜洪身受重伤的人十分地愤怒,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我们往日无渊近日无仇,你为何要使这么恶毒的计谋?”他质问道。 “往日无渊近日无仇?你们在洞中埋伏,还伤我四叔,我报复你们不应该吗?”曹俊面陈似水,怒道。 “那日你们不问原由就动手,我们反击有何不可?”张春明仍是一脸不忿的样子,眼珠子却是滴溜溜开始打转,“我们错把你们当成了雷豹的人。” “哼,我也把你们当成雷豹的人了,不可?”曹俊冷冷得说。 “既然我们都认错人了,那就是一场误会咯。既然如此,你把我们放了,免得伤了和气,我们也承诺不向别人透露这里的事情。”张春明属狗脸说变就变,还想把曹俊往沟里带。 “你…”曹俊一下没想明白这是什么逻辑,竟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甩了一下手,“本来长老说放你们走,但是现在却由不得你们了,想走,得问过我手中的剑。就是你那日射了我四叔一箭吧?就是你,现在打赢了我,你们就可以走。”他指着张春明,面若寒霜。 “跟我打吧。”杜洪走出来,亮出了刀,把张春明拨到身后。 “你?你踹了四叔一脚,跟你打也不无不可。但是你是用刀的,我对你没兴趣。”熟悉的人曹俊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外号叫“剑痴”。 “那我来。”杨林也走出来,挑衅地看着曹俊。 “你我已经打过了,暂时没兴趣。”曹俊瞥了杨林一眼。杨林闻声怒哼了一声。“你不敢?” “你不敢?”曹俊反将这话对着张春明说道。 张春明忽然笑了,“没事,老杜,你还不放心我?”说着他走到杜洪身旁,低声说,“应该没事了,我看这人只有战意没有杀意也没有敌意。” “小心。”杜洪闻言叮嘱了一声,与杨林退开了几丈。围观众人也齐齐退开了好几丈成围城一个大圈,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感觉,弄得杜洪与杨林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儿。 “来吧。”张春明举起青纹剑,对着曹俊说。 “小心了,剑名流云,剑法亦名流云。”曹俊提醒一声,提剑便攻。 他步伐很快,拔剑直刺张春明面门,张春明毫不慌乱,提剑挡开。哪知这一剑只是虚招,曹俊的流云剑顺势借力一扫,在空中画了个弧度转而攻向张春明胸口。张春明搓手不及,横剑于胸,叮一声,流云剑剑尖刺在了青纹剑剑身之上。曹俊再次变招,剑尖抵着青纹剑剑身向左面划过,要逼张春明弃剑,张春明却出人意料地收剑任由曹俊刺向自己,左手成掌拍在青纹剑剑身上。 “铛”,流云剑被青纹弹了一下,剑身嗡鸣,曹俊虎口一麻,张春明借机欺身而上,长剑快似闪电刺了过去,却被曹俊侧身躲过。二人交换身位,不约而同地停手。 “竟然是‘崩’字决。不错。”曹俊说,言语中有些赞叹。 “什么‘崩’字决?还打不打了?”张春明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 “当然还要继续,还没过瘾呢。再来。”曹俊说着又攻了过来。 二人你来我往,双剑相击甚至擦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那曹俊的流云剑剑如其名,似流云一般潇洒俊逸,堂堂正正,再配合他游离不定的身法,一来一去极有章法,进度有度,攻守转换及其自然。反观张春明却是如在庐山城外与黑衣人和夏衫儿对敌时一样,胡劈乱砍,每每仿佛被逼得手忙脚乱却又每每能巧妙地化解掉曹俊的攻势,甚至打出他一些破绽。 “你这人怎么回事,只守不攻,瞧不起我啊。”曹俊跟他打得有些恼火,张春明奇怪的剑法总是能打断他的节奏,但是在自己有空隙时张春明的攻击又显得有些简单,无不是劈、刺、点、穿这些简单的基础剑式。“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再留手了。”曹俊提醒了一声,剑势更加凌厉。 张春明也不答话,只是更加专注地应对。曹俊使了一招风卷残云,挽着剑花直取张春明,速度不是非常快却气势如虹,深得风卷残云这四字精要。只见张春明一闪身,是一招由下而上的举火燎天,取曹俊剑招较高的空隙轻易地将流云剑格挡开来。 看到此处,杜洪拍了拍杨林的肩膀,“喂,这招我怎么有点眼熟,有点像你在山洞里使过的那招啊。” “什么像,这分明就是啊,只是多了个闪身。这小子什么时候偷学了我的剑法。喂喂,你看这一劈怎么有点像你在林中对付蟒蛇那一刀?”杨林目瞪口呆地盯着张春明,对杜洪说。四周围观的众人也轰然叫好。 再说场中,张春明与曹俊过了几十招,找到空挡照着杜洪的一刀用剑劈出去,把曹俊劈得连退了四步,自己也感觉全身乏力,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 曹俊双手抵剑挡住了这一劈,连退四步之后单膝跪在了地上,剑插在地上单手扶剑撑住身躯,只觉得双手都快失去了知觉,大为兴奋,还想勉强运气发力提剑再上再打一波。 “少侠好剑法。”一道年迈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是之前庭院中的老者。众人为他让出一条道,他径直来到曹俊身边,捏捏了曹俊发抖的双臂,“俊儿,你也不错。”他似是很欣慰地说,说完站起身,面向张春明三人,打量了张春明一眼,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三位都是难得的少年英杰,先前有些误会,当冰释前嫌,这场比斗点到为止,不如就此结束吧。”他说着看了杜洪二人一眼,又看向张春明,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哎哟,可结束了。”张春明把剑往地上一插,一屁股坐在地上。“累死我了。老杜你这刀法简直不是人用的。”杜洪闻言,哭笑不得。 “老朽想请几位入院中一叙,你几人也可稍作休息可否?”老者再次发话,见三人面面相觑,又说道:“当然,若三位想即刻离开也无不可,只要如先前承诺一般,不将此间之事向外人透露便可。” 杜洪二人走到张春明身边,三人商议了片刻,杜洪对着老者拱了拱手,“老丈请了,既然老丈盛情相邀,那我们兄弟三人就不敢不从了。” “三位随我来把,俊儿,带路。”老者说完,转身回了大院。曹俊勉力提起流云剑,对着张春明说了句,你很不错,跟我来吧。便跟着老者进大院中去了。 二十六、伤情 这是一个三进的大院,从外面看朴实无华,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它的规模。装饰并不华贵却尽显底蕴,一桌一椅都透漏着古旧的沧桑感。几人坐在正厅中,慢慢用茶,闲谈着铁线山风貌。 张春明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作客,看到大家一言一行都彬彬有礼,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身上爬,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也是,他一十六年都在庐山中度过,连下山都少有几回,唯一作客的经历就是去杜洪家,哪见过这种正式的场合。 老者看见了张春明的窘态,和蔼地朝他一笑,“张少侠不必觉得拘谨,自然最好。” 张春明尴尬地拱了拱手,“长老,少侠不敢当,不瞒您说,我确实感觉浑身不自在,小子久居山野没个正行,让您见笑了。”他的性子本就随和,不管以前有过什么误会,现在已经解了,有人对他和善,他自然也和善以对,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睿智的令人尊敬的老者。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种率真的少年。”老者开怀大笑。 “他还率真,那我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老实人了。”杨林在一边暗暗腹诽,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悄声对张春明说:“小张,我跟你说这椅子可是古董,搬到外面至少能卖百十两银子。” 张春明眼睛都亮起来,低声问道:“真的假的?”他难以置信地抚摸着扶手,眼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春哥儿,春哥儿,长老叫你呢。”杜洪喊了几声,也不见张春明答应,只得推了推他。 “啊?什么?长老要把这椅子送我?”张春明似回过神来,惊喜地说道。 “想什么呢,长老问咱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共同抵御雷豹,正好咱们有过节。”杜洪摇了摇头,无奈地说。 “哈哈,张少侠要是喜欢这椅子,此间事了,便送与你便是。”长老抚着胡须,笑呵呵地说。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长老厚意了。”他生怕长老反悔,连忙应道。“对了,至于你们刚才所说的对付雷豹的事情,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长老解惑。” 长老忽然一阵肉痛,这小子刚刚分明就是装的,想要这一把檀木椅子又不好明说,待得自己客气一下没成想他真要了。那可是连他也极为喜爱的上等的百年檀木椅,是上上代长老进山寻得一根百年檀木所成,成点茶桌椅一套,一共一张主桌四张客桌共十张椅子,为显隆重这才摆出来,却被张春明这小子诓走一张,真乃大失策。长老面色变换一下,立马恢复了古井不波,慈祥和蔼的模样,对张春明说:“按老夫猜测,无非是看上了这桃源之地,想要占为己有。至于是否有别的目地,老朽也未能知晓。” 张春明以为自己成功转移话题,正喜滋滋地想着把这椅子给老头子带回去应该可以逃过提前回山的一顿揍了吧,老头子肯定会喜欢的,这回是真的想得入神一时间不知怎么答话。 旁边的杜洪见状,站起来朝长老拱了拱手,“长老,我观这桃源之地三面皆是悬崖,唯西面山坡平缓些,但也可以说是易守难攻,并且此地辽阔,住户上百,人口应有上千,就算可战的汉子少些,也能凑出二百之数吧,他们还敢来攻,排除不了解情况这一条,怕是还有后手,长老还请小心应对。至于留下助阵,那雷豹与我有杀父之仇,我定当义不容辞,我这两位兄弟也会鼎力相助的。”他大声说道,话语里的杀气越来越重。 张春明与杨林也站起来,正色道:“愿助长老一臂之力。” “好好,好孩子。”长老也站起来,走到杜洪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辛苦你们了。” 杜洪不知为何,竟然莫名鼻尖一酸,感动不已。“分内之事,长老胸襟气度亦为我三人所折服,能为长老尽绵薄之力,也是我等之幸。”他哪里不明今日他们能如此容易的脱身并且化敌为友,全是因为这位睿智的老人胸襟宽广,否则他们兄弟三人,说不定已经血战至死了。 “哈哈。好了,既然事已说定,我就不在这里干涉你们年轻一辈交流了,想必我在此间你们也放不开,你们与俊儿便好生联络下感情吧。俊儿,你多向这几位少侠学学,特别是这位张少侠,你看看你一天到晚郁郁寡欢地,哪有点年轻人的样子。”长老豪迈一笑,说着又指着曹俊很铁不成钢地训斥起来。说完之后,老者向三人告了个辞,便在两个大汉的簇拥下去了后院。 “哎哟,可算是能舒舒服服地坐一会儿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长老面前就是放不开。”张春明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其实刚刚打斗用了杜洪的招式,他现在身体还很疲累,只是一直强撑着。杜洪二人都深表同感,在长老面前总是拘束得紧,也不知是何原因。 曹俊在一边一言不发,只是抚摸着剑柄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位少侠,长老说你们肯定还未用饭,所以在中厅备了些粗茶淡饭,还请几位少侠移步。”进来一个农妇恭谨地说道,几人便跟着用饭去了。 是夜,张春明三人都睡下了,整个桃源一片安详,丝毫看不出即将爆发大战的迹象。由于是三进的院子空房很多,三人便在中院一人挑了一间房。 万籁俱寂,张春明却不知为何根本毫无睡意,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希声’的回应,便想起了夏衫儿,还有她嘱托张春明寻找的白狐,心中涌起了淡淡地不安。实在睡不着,他便起身来到屋外想透透气。 中院不是很大,种着几棵老榕树,院子中间有一张石桌,旁边安了四张石凳,其中一张石凳上正坐着一个年轻人,对着月色与老榕自饮自酌。 “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张春明走过去,他认出这是曹俊。 曹俊没有答话,只是给张春明倒了一杯。张春明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砸吧着嘴说:“嗯,好酒。对了,你四叔没事吧?”他想起被他射了一箭的汉子,问了一句。 曹俊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把酒杯放在石桌上,“四叔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他冷峻地说,“不过你那一箭可以看出刻意偏离了要害,而且你兄弟踹的那一脚也没有使用内力,所以无妨。” “哼,要不是老杜福大命大,我也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张春明也冷哼一声,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不敢想象老杜要是死了或者残了,自己会疯魔成什么模样。他把一杯酒一饮而尽,“所幸我们在意的人都无事,所以我们还能坐在这一起喝酒。”他从桌上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曹俊满上。“或者这就是缘分吧,干了这杯,之前的事就再也不提了,明日还要并肩作战。”他把酒杯递给曹俊。 曹俊看了他一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时无话。张春明也沉默了一阵儿,两人就在夜风中一杯杯地喝着。 “对了,你说你的剑叫流云,剑法也叫流云,那江湖人中为何还称你为伤心剑?”张春明忽然说道。曹俊闻言,放下酒杯取出‘流云’剑,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仿佛忘了张春明的存在。 张春明看着曹俊,突然感觉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气氛。“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你不要这么伤心的样子,我看着难过。”张春明再次开口,嬉笑着说。 曹俊还是一眼不发,弄得张春明尴尬不已,一个人笑像傻子一样,他只好也沉默下来,继续喝酒,还是喝酒。 过了许久,曹俊忽然开口了。 “我十二岁,便离开桃源随我父母前往青州。父母在青州做生意,而我则拜入青州剑堂学剑。可能是天性所致,我性格内敛木讷,在剑堂之中人缘并不是很好,相熟的也只有一个师兄。”曹俊开始讲述,放下剑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十六岁那年,一个女子意外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她天资平平,但是美丽脱俗,就像…就像一朵盛开的水仙。初时我们只是淡淡相交,但随着时间推移相处得越来越多,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只是直接拿过酒壶,痛饮了一口。 “后来,我父母生意失败,家世败落,我也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了穷小子。她当时跟我说,没事,她会陪着我。于是我二人开始过上清贫地学剑生活。有一天,师父说我剑法已小成,可以取他佩剑流云。那****去到剑堂后山剑庐,却意外撞见她与一个世家弟子结伴同游。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再也受不了清苦贫寒的日子了,她想要的是繁花似锦的生活,想要嫁的是剑法出众的侠客,而我,从未显露过我的剑术,他身边那人却已经是名震剑堂的下代剑堂十剑剑子。我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次日,剑子约战于我,我只用了三剑便挫败了他。当我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的时候,她冲了出来,要杀他你先杀了我吧。我流泪了,所以伤心剑的大名便流传至大江南北。”曹俊终于说完,一壶酒也已经喝干。“很普通的一个故事,也是我伤心剑的由来。我有两个外号,一个是‘情痴’,因为我无法忘怀,一个是‘剑痴’,因为至那往后,我所钟情的,唯剑而已。” 张春明听完,不知为何眼睛涩涩。夜风轻抚,几只萤火虫上下翻飞,月光铺洒在老树,高天之上,星河灿烂。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是你最后杀了他吗?”张春明问道。 “没有,我走了,回到了祖居的桃源。”曹俊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站起来拔出流云,开始舞剑。 张春明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很苦,但是哪里苦,又说不出。他还不通情事,并不知晓世间的伤感有一半皆来源于此。 这世间最大的痛苦大概不是死别,而是身不由己的分离吧。 二十七、勾结 桃源西坡,深夜。雷豹的一众人马在西坡下安营扎寨,几百号人迅速弄出一快空地,安置好帐篷,甚至在外围做了木桩等简易的防御工事,营地内到处插着火把,不时有一小队人来回巡逻,颇有几分军营的模样。 营地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帐篷之中,一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坐在虎皮搭着的太师椅上,下首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赫然是曾经出现在合阳城客栈夜刺的书生,还有那个叫‘四弟’的同样豹头环眼跟上方雷豹有几分相像的人。太师椅上坐的人,自然就是雷豹,下方分别是他的几个结拜兄弟,老三白面书生、老四座山鹰、老五奔雷锤,至于老二则是被杜洪他爹一刀杀掉了。 “老大,咱们晚间就已经能踏平他们迷阵,为什么不动手啊,迟恐生变。”白面书生站出来说道。 雷豹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用眼神示意座山鹰给他解释。座山鹰走出来,“三哥有所不知,这等世外桃源,都是前朝留下来的藏兵之地,力量恐怕不小。”他眼神阴婺,表情却十分亲善的样子。 “怕什么,咱们两百来号人,个个都是厮杀汉还怕一群种地的?”奔雷锤声音粗犷,大咧咧地说,还舞了舞双手的铁锤。 “老五,你退下。”却是上方的雷豹发话了,出奇地他的声音竟然中正平和,语气语调不急不缓,若未见其人只闻其声,怕是要以为是个腹有诗书的先生。那奔雷锤闻言,只得悻悻地退回原位。雷豹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瞒各位兄弟,为求稳妥,我们还有强援。” “啊?强援?谁啊?”白面书生惊讶出声。 雷豹神秘一笑,“不可说。” “对了大哥,那边传来消息,说前些日子想对付我们的几个小子应该也在桃源之中,让我们择机杀掉他们,以防事有不密。”座山鹰向雷豹汇报说。 “哼,几个毛头小子而已,虽不知什么来头,不过也不足为虑。”雷豹冷哼一声,并未放在心上。“到时候你注意一下,把他们一并杀了就是。” “是。”座山鹰应道。 “好,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恶战。”雷豹说道。下首几人告诺出去了,只剩下雷豹在虎皮椅子上喃喃自语。“毛头小子,这次恐怕还得多亏了这几个毛头小子了。哈哈。” 另一边,县令文长天带着几十个捕快正在星夜赶路,每个捕快身上都背着大包,甚至有些拉着小车在山间艰难前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一波不明来历的人正悄然尾随。 翌日清晨。张春明被一阵鸟鸣吵醒,捂着脑袋走出房门,住他对面的曹俊也刚好出来。昨夜二人不知道喝了多少壶酒,张春明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喂,老曹。这花斑鸟叫的太烦人了,能不能杀了烤着吃?”经过昨夜,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许多,所以张春明老曹叫的顺口,曹俊也没有表示反对。两人一起往中厅走去,张春明已经闻到了包子的香味。 “不能。”曹俊面无表情地说。 “那天发现我们的就是这鸟吧,真厉害。”张春明想起那天榕树上的鸟,赞叹道。 “是。” “昨晚你说父母在青州经商,你们这也有很多人入世吗?” “嗯。” “你的剑法很厉害,我不一定打得过你。不愧是剑堂出来的,看来这剑堂非去不可啊。” “不一定。” “你说话能不能超过两个字?”张春明崩溃了,抓住曹俊地肩膀摇了摇。 曹俊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憋了半天。“能。” 张春明彻底无语了,只是一路仍然用各种问题问曹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想让曹俊多说几个字,然而曹俊仍是嗯、是、对,最后张春明断定昨晚的酒有问题,自己还只是头疼,曹俊却喝坏了脑子。 “对了,昨夜喝多了忘了问正事,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张春明想起昨晚自己本就想问最后喝多了没想起来问的事情,一面在桌前坐下,一面问曹俊。杜洪二人早已经在这里等他们了。 “你是说那只?”曹俊用筷子指了指张春明身后,长老正抱着一只白狐走过来。 “年轻人就是惫懒,现在才起床,还赶不上我这个老头子。”长老走到桌前,抽了一把椅子坐下,怀中的白狐显得十分乖巧。 张春明仔细地看了看,确定应该就是夏衫儿的那只,便说道:“长老,小子冒昧地问一下,这只白狐怎么来的?” “是我有一日上山打猎,见这白狐奄奄一息,长得又讨喜,便捡回来送给长老。”曹俊闻言说道。 “实不相瞒,这只白狐原是我一位朋友所有,只不过一时不小心被雷豹等人捉了去。现在竟然出现在此处,恐怕此中另有玄机。”张春明正色道。 “原来如此,看来此间祸事恐怕与这白狐也有所关联,看来果然不能起贪心啊。”长老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怕是雷豹等人在这白狐身上下了什么寻踪觅影的手段。 “长老,俊儿有错。”曹俊站起来,请罪道。 “与你无关,况且事已至此,也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长老出声安慰道。“那些贼人来势汹汹,并且带着阵法大师,破阵用的一应器材,想必图谋我等这桃源之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你不把这白狐带回来,他们也早晚会来的。福祸本无门,咱们只需坦然面对。”长老言语平静,自有气度。 “长老说得对,老曹,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战而已。”张春明也站起来,拍了拍曹俊。 “长老,他们进攻了。”一个汉子从屋外慌张的跑进来,大声喊道。 “走吧。”长老刚要动身,却被曹俊拉住了。“长老,让我去吧,您还要坐镇祖屋以防不测。” 长老看着曹俊,想了片刻,“也好,你去吧。多加小心。”曹俊杜洪四人便跟着之前跑进来的汉子出去了。“都是些不简单的小家伙啊。”长老感叹道。 曹俊等人一路小跑,很快便来到了西面山坡。山坡上约莫三四百人聚集,在土石坡上用石头磊起了一道矮墙,手持农具刀剑的壮汉站在矮墙后与不断冲上来的悍匪搏斗,高处的猎手们用猎弓不时点射一些冲过人群的悍匪。不断悍匪受伤,被同伴抬下山坡,庄稼汉们虽然占有地利,但是身手却普遍不如悍匪,也渐渐有了伤亡。 “这才是贼匪的试探攻击,便有许多人受伤了,看来我们安逸得太久,把祖宗传授给我们的本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啊。”曹俊身边,昨日出现在大院的思明忧心地说道。 曹俊闻言,走到一个猎手占据的高处,拔出流云剑,“乡亲们都听着,五人为一户,按户与贼寇搏杀,守望相助,杀尽贼寇。”他用内力发声,声音洪亮,所有人都听得到。‘嗖’,一支箭矢射向曹俊,这只是一些悍匪躲在别人身后用普通猎弓射出来的箭枝,速度比较慢,被他一剑磕开。‘嗖嗖’,一簇剑雨接踵而至,曹俊怡然不惧,镇定自若的格挡。“乡亲们,贼人又上来了,杀。”又是一波几十号人冲上来,村民们好似有了主心骨,结阵开始了厮杀。 张春明三人听得曹俊大喊,刚打算也冲下去参与厮杀,却被思明一下子拉住。“几位少侠,好钢用在刀刃上,现在还不是诸位出手的时候,这等小场面,他们还应付得来。” 三人只好在一旁观看,果然,不一会儿冲上来的一波人便无功而返,伤了一些村民后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今日若这些贼人便只有此等本事的话,想吃掉我桃源怕是要磕掉他们满嘴牙了。”思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张春明心中昨日便萦绕的警兆却愈演愈烈。‘嗡~’山坡下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弦响,只见一片乌云从坡底升起。 “不好,这不是官府才能配备的牛角弓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杨林听见声音大惊失色。而杜洪却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蹿到曹俊所在的制高点,一个飞扑将曹俊扑倒,张春明拔出青纹疯狂挥舞磕飞飞过来的零散箭枝,护着处于震惊中的杨林与思明二人往后撤。箭枝组成的乌云分成了两部分,一小部分飞向了曹俊等人占据的制高点,大部分都飞向了矮墙后的人群,因为是垂射,纵然有矮墙保护还是有许多村民中箭倒地。 “撤,撤到祖墙后面。”曹俊的声音出现在制高点的石堆后,话音未落,竟然又是一波箭雨泼洒下来,还没从第一波箭雨袭击中反应过来的村民们再次惨叫连连。 “我去求援,你先撑一会儿。”杨林对张春明说道。自己飞速往一处制高点跑去,不一会儿,一道响箭哀鸣着升上天空。矮墙后,中箭的人数不胜数,献血染红了大地。 二十八、战争 桃源之地其实是一个山顶平原,因为铁线山山势宏伟,所以地势颇为辽阔,三面都是高耸的石峰形成天然的防守屏障,唯有西面是一个土石坡,据猜测此地原是一处大泽,湖水从西面倾泻而下不知流淌了几万年才彻底干涸,而西面的峭壁也因渐渐堆砌的泥土沙石而变成斜坡。坡顶自然是修筑的矮石墙以供防御,然而桃源之地毕竟是前朝藏兵之所,断不可能如此简单,它防守西坡真正的堡垒其实是祖墙。 祖墙与石墙相隔约有两三里地,两墙之间空旷无比,只有些不高的杂草生长,至于树木,早已经被砍伐一空。那祖墙是前代兵士筑成,高一丈许,长百丈,直接将西面与外界隔开,墙边有石垛间隔,仿照城墙以供士兵躲藏,并且能在间隙中向外发设箭矢,再加上墙外毫无遮挡的空旷之地,只要是有人敢正面冲击祖墙,哪怕是一阵普通猎弓齐射也能造成极大的伤害,实在是极佳的防御措施。 然而此刻,矮墙与祖墙之间的两三里地却仿佛天埑一般不可跨越,无数人倒在了撤退的道路上。 李大壮只是桃源的一个普通村民,他家有三亩田,人如其名身强体壮,因为颇有力气而成为猎队的一员。他一直认为父母给他取了个好名字,才让他有如此强壮的体格,加入猎队为家里带来了不菲的收入。他家里还有个能干的女人,虽然长得十分普通,但是手脚勤快是个操持家务的能手,并且极能生养,已经为他生了三个小崽子,父母都乐得整日合不拢嘴。想到自己三个淘气的儿子,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刚刚砍死了一个悍匪,身上穿的虎皮袍子也被砍了一道口,伤口不深,鲜血从裂口沁出来染红了一片,慢慢凝成血块。他喜欢在作战的时候穿兽皮缝制的衣服,不论是与人作战还是与野兽作战,哪怕是在夏天,他认为这是一个男人的功勋,这样的功勋给他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悍匪又冲上来了,他再次加入战团。他手持一把尺长的长刀,背上背着猎弓,与一个同样持刀的汉子纠缠在一处,那汉子身手矫健速度极快,但是力道不足,被他一刀砍在刀背上,后退了几步,他撇眼看见跟自己一起来的侄子正陷入险境,取下猎弓支援了一箭,跟他缠斗的汉子立马上前一刀,他举弓格挡,心爱的猎弓被劈成两半。 悍匪们再次潮水般褪去了,留下一些残肢和鲜血。李大壮靠在矮墙上努力地恢复着体力,他看着山脚下的人群,虽然疲惫却充满了希望,虽然贼寇们悍不畏死,但是他知道桃源终将获得胜利,山下的悍匪们,与那些野兽有什么区别呢,既然是野兽,便注定了被打杀。 他突然听到一阵弓弦响动的声音,本来一般的弓箭单支发射的时候,声音是不会传出那么远的,但是山下的起码是上百支箭矢同时射出,弓弦震荡的共鸣甚至山坡上都清晰可闻。他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弦响,这不是猎弓的声音。他看见一小片箭云升起,数百支箭矢升上了很高的天空,再斜斜地垂落下来。箭枝射到最高点的时候看起来绵软无力,却在下降时速度陡增。原来弓箭还能这样射,他震惊了,随即想到从悬崖上掉下的石子也能砸死人,何况是锋利的箭枝。 “快躲!”朝着侄子大声喊道,直觉驱使他顺势滚到一块横向有些凸起的石块下面。箭枝的破空声嗖嗖作响,他的侄子躲闪不及,肩膀被射了个对穿,箭尖从肩胛骨下方穿透出来,侄子躺倒在地,不住哀鸣,好像晕了过去。他冒险滚出去,将侄子拖回那个狭小的角落,自己在外侧。兴许是运气比较好,他一直没中箭,只是侄子却流血越来越多,半身都已被染红。 “撤,撤到祖墙后面。”他听见了俊哥儿的喊声,想起祖墙的坚固和雄伟,马上又充满了信心,强弓又怎么样,难道还能射穿砖石?他刚刚拖着侄子走出角落,又是一阵箭雨袭来,还未来得及跑远的人群刚刚脱离庇护,甚至比第一波箭雨死伤还要惨重。 “该死。”他骂了一句,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只得发狠抱起侄子继续跑。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求生的欲望超越了一切,他不顾一切地朝着祖墙奔去。 箭雨来袭了三波,终于平静。许许多多他熟识的人倒在了矮墙十几丈远的地方,身上插着箭枝,身下鲜血已经染红了他们祖居的土地。李大壮很幸运,一直坚持到了箭雨停歇,却听到有人大喊,他们杀过来了。 二三百人挥舞着刀剑冲了过来,他们在第一波箭雨的时候便开始摸上山坡,只等箭雨停歇开始掩杀。 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是说至多两三百吗?这个疑问充斥在所有人心头,之前的箭雨至少需要二百人发射,现在这里又出现了那么多,他们到底有多少。李大壮忽然有些绝望,难道今日桃源便要覆灭吗? 村民们仍在奔跑,但是大多数人都带着伤,有些人还背着同伴,很快就要被追上。李大壮力气很大,所以跑在最前面。 “李叔,你把我放下来,我要再杀他们一波。李叔,你力气比我大,你赶紧跑回去。背着我跑不回去的。”李大壮的侄子从昏迷中醒来,听到李大壮身后的搏杀声,不断有人被砍倒的哀嚎声,开始哀求李大壮。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跑。”李大壮不听,怒喝道。 “李叔,咱们桃源身手好的人,有一大半都在这里了,不能全折掉。”侄子的声音略带哭腔,“祖墙还需要人手守卫。” “不行!” “李叔。帮我照顾我爹。”李大壮的侄子用还能动的一只手猛地推开了李大壮的手,李大壮一时不察,竟被他挣出怀里,掉在地上。身后追杀的人快到了。 “狗子。只剩一里地了啊!”李大壮撕心裂肺地喊道。 “李叔,把我的刀给我。”狗子勉强爬起来,伸手扯下李大壮别在腰间的佩刀,推了李大壮一把,“李叔,快跑。”他转身便向追上来的一个悍匪冲了过去。李大壮深深的看了狗子一眼,转身往祖墙奔去。 狗子肩膀插着一支箭,影响了他的行动,他在前冲的时候挥刀砍断了箭杆。“来啊!”他怒吼到,一刀劈向悍匪的头颅,剧烈的疼痛激发了他前所未有的血性。那汉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带着箭矢劈出如此一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噗嗤一声,刀锋嵌入他的额头,手中的短枪还未来得及举起便已垂落。献血和脑浆喷溅而出,洒落在狗子脸上。他收刀抹了一把,面色狰狞,不远处的悍匪见状围了过来。 “值了,哈哈。”狗子怡然不惧,冲杀上去。 “哈哈,说得对,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值了。”竟然是李大壮去而复返,挥舞着长刀与狗子合战一处。 长刀舞动,献血喷溅,不断有人倒地,又有人不断地围杀过来。狗子的双眼有些模糊了,还能动的一只手臂也渐渐酸软,再也不能挥动相伴已久的长刀。可惜了,不能再杀一两个,不能杀光他们,不能再见到年迈的老父。他眼前似乎出现了父亲的面容,那老汉中年得子,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大,送他去跟先生识字,最近还张罗着娶亲。他伸出持刀的手,想要抚摸那熟悉的面容,连脖颈间接近的一道寒光都没有发现。父亲,孩儿不后悔,孩儿是个好汉,是个英雄。 嗤拉,一把九环钢刀划过,献血喷出半丈高,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远离自己,还在喷涌着鲜血,而自己好像升到了半空,看见一队五十人左右的骑兵从祖墙内鱼贯而出,砍瓜切菜一般掩杀贼寇。 啊,我桃源永不陷落。他闭上了眼睛。 啪,狗子的头颅跌落在地,被一个豹头环眼的汉子一脚踢开。“我还以为是个人物呢,没想到是个傻子。继续杀。” 悍匪们远去了,只剩下李大壮和狗子的身躯仆倒在地。李大壮睁着双眼,表情十分的愤怒。狗子的头颅落在离他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微闭着双眼,有些遗憾,有些安定。 二十九、黄雀 张春明护着思明与杨林杜洪他们汇合后,曹俊想要聚集起乡民们有效撤退,却无力地发现乡亲们似乎根本不懂得撤退和溃败的区别,各自为战,没有形成完备的体系便一窝子往后跑。在箭雨之后死伤惨重的乡民们被追杀着,看得曹俊目眦欲裂,刚想冲过去救援,却被思明拉住了。 “俊哥儿,不要冲动,现在他们很慌乱组织不起来,咱们先行退回祖墙才是正事。”思明拉着曹俊,态度很坚决。 “不,我了解他们,他都是我的叔伯子侄,朝夕相处,我深知他们的悍勇,他们只是一时被箭雨震惊乱了方寸,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领导者,一个领袖而已。只要我过去聚拢一批人,一定能带领大家安全撤退到祖墙的。”曹俊语速极快,根本与他平日里的性格不符,显然十分地着急。 “我也了解他们,但是我更了解你,你会愿意让他们留下一部分人断后吗?你必定会自己在后面厮杀让他们先走,我问你你能承担这个领袖的责任吗?领袖不但要学会勇敢,甚至要学会牺牲。你应该相信他们。” “不,明叔,你为何变得这么无情了。”曹俊嘶喊道。 “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长老的意思,这是他给你上的第一课,不要废话了,几位少侠,你们帮个忙把俊哥儿架走,再不走就迟了。我求求你们了。”他向杜洪等人哀求道。杜洪三人却无动于衷,只是看着曹俊,他们尊重曹俊的决定,其实他们也不赞同自己几人先行撤退,他们身手极高,如果他们加入战团,会对士气产生很大的促进作用。 “几位,随我杀将过去。”曹俊不再看思明,提起流云折身去救几十丈外一个受伤的乡民。 “我意如此。哈哈。杀个痛快。”杜洪大喊一声,挥舞着长刀也冲上去,思明无奈又欣慰地笑了笑,也拔出武器冲了上去。 五人结阵厮杀,效率很高,很快便救下了十几人,但是奈何乡民们撤退时过于分散。想要救更多的人却已经来不及,两百多接近三百名悍匪已经杀到,他们几人也压力陡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先撤吧,他们人太多了,思明说得对,我们此时不能意气用事。”曹俊见状冷冷地说道。 “可是别的人怎么办?”张春明问道,他看见昨日院中的一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心里非常的不痛快,想要救下更多人。 “我选择相信他们。”曹俊漠然说道,似乎变了一个人。“快撤。我们五人的力量太小了,根本不足以照顾全局,你看跟着我们的乡亲们面对围杀也快招架不住了,为了他们也不能再逗留了。” 几人无奈,只好迅速地往祖墙方向撤去,救下的人在前,他们在后断后。悍匪们不断地冲击他们,杜洪长刀挥舞,往往几个手起刀落间便砍倒一个人,杨林与曹俊则是剑光闪现,不断刺出带起一蓬蓬血花,唯有张春明打得极为散乱,出手也不够狠辣,大多攻击他的人都只是被他刺中大腿,臂膀等不致命的地方。 “春哥儿,你在干什么。不可优柔寡断,该杀则杀。”杜洪出声提醒道。 张春明一言不发,继续对敌,一剑刺中一个悍匪的大腿收剑准备去帮助一下一边的思明,没想到那悍匪竟然没有如常人一般失去行动能力抱腿哀鸣,反而狞笑着挥刀砍向张春明持剑的右臂,张春明本能地再次一剑刺出,这一剑极快,与当日曹俊施展过的流云剑招中的风起式有九分相似。那悍匪狰狞的笑容陡然变成了惊愕,他感觉道喉头一疼,嘴里满是腥甜。这一剑直接刺进了他的喉结,鲜血从剑尖刺出的小孔涔涔涌出,他捂着双手捂着喉咙,不甘的看着张春明,仆倒下去。 张春明像是呆了,怔怔地看着眼前倒下的悍匪,生命的神采从他的眼瞳里渐渐流失,只剩下满脸的不甘。他在不甘什么,是不甘没能杀掉我,还是在不甘着别的什么呢?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蹿进张春明的脑海,翻滚着汹涌着。他肯定也和别人一样,本来对明天的日子充满了希望吧,或者家中还有个孩子,会抱着他的双腿撒娇,只是那个可怜的小孩儿不知道,他再也看不见他的父亲了,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被自己杀死了,就像自己一样,变成了没有父亲的小孩子。无数个念头随着悍匪不甘的面容在张春明的脑海中滋生发酵,变成一团火焰轰然炸裂。 “啊。”张春明站在原地发狂地大叫出声,脚下正是那悍匪逐渐冰冷的尸体。 “小张怎么了?”杨林担忧的问杜洪,杜洪没有出声,闪身过去一记手刀砍在张春明后颈,张春明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去。杜洪抱起张春明,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往祖墙方向奔去。杨林与曹俊则护卫在旁。 果然如思明说得那样,溃逃的乡民们渐渐反应过来,如此奔逃大部分人都活不下来,于是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转身对抗,把身体完好没有受伤的人推开,嘱咐他们照顾好自己的亲人,便毅然决然地冲向了悍匪。大约有七八十人选择留下来,如果从上空看,就会发现他们离开大部队折身,就如大潮中突然分出的一道反向的激流。更为重要的是,这七八十人组成的稀疏的防线竟然真的阻挡住了几百悍匪的步伐,剩下的两百多人则迅速往祖墙撤去,没有选择回身救援,因为在西山坡矮墙的方向,几百持弓悍匪也开始渐渐现出身形。 祖墙之上,长老在几个大汉的护卫下站在墙头,看着墙外奔跑的族人,眼神如同一潭幽深的泉水,散发着寒意,却让人看不清楚其中的想法。忽然,他看到了冲入人群的曹俊五人,脸上忽然有了些笑容,喃喃说道:“这个俊儿啊,还是不能用绝对的理智去思考问题,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长老位置传给他。” 再次看向浴血厮杀的人群,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不过我想传位于他,不正是看重他这重情义的性格嘛,是我急于求成了,现在还年轻,还可以出去历练嘛。”他自言自语地说,旁边的大汉看着满脸笑容的长老,不知为感到十分恐惧,双腿打颤。 “传令,密卫骑兵一队出动,掩护他们撤出最后一里地,不可恋战。”长老忽然说道,扔出一块令牌。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一个人单膝跪在长老面前,接住令牌后便消失在原地。“是时候,血债血偿了。”长老眯着双眼,冷冷地说。 祖墙的木制大门轰然打开,一列五十人的骑兵鱼贯而出。他们个个身披竹甲,提着七尺长枪,头盔上挂着红缨,脸上戴着恶鬼面甲,一言不发的策马前行,看来森然可怖。为首的骑兵喝了一声,“风”便一策缰绳,开始冲刺。 后续的骑兵们齐声喝到“风!风!风!”,便如离弦之箭射将出去。马速逐渐提高,直至风声在骑士们耳边呼呼作响,他们终于冲到一里之外的战场。长枪如龙,战马嘶鸣,虽然只有五十人的小队,却狠狠地对贼匪展开了绞杀,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雷豹砍掉了一个顽抗的乡民的头颅,刚刚下令继续追杀,就看见远处飞扬的尘土和正在屠杀的骑兵们。“该死,他们怎么会有骑兵这种犯忌的东西。”他骂了一句,“老四,传令弓箭手密集攒射,务必将这些骑兵留下。”他朝座山鹰喊道。 “可是大哥,那边还有咱们的人啊。”座山鹰提醒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欲成大事当不拘小节。”雷豹面色冷峻,“还不快去。” 座山鹰领命而去,雷豹盯着远处肆虐的骑兵,自言自语道,“这个姓文的,说要绕后夹击,为何还不出现?” 远处,箭雨倾泻而下,却没有能对骑兵造成太大伤亡,一则骑兵移动速度较快,而雷豹方的弓箭手们明显对于手中的强弓还不是很适应,平射的百多枝箭有很多射空,二则骑兵们的武艺明显高于之前的乡民,竟然能在高速俯身骑行中将一些箭枝磕飞,并且。饶是如此,还是有两人中箭扑倒在马上。 “林。”还是那个为首的骑兵一声喝,身后的骑兵闻言纷纷勒马调转马头,不再冲锋而是往祖墙方向奔去。 长老仍然站在祖墙上,只不过身边多了满身是血的曹俊,他面色悲愤,正在质问着长老什么。 “长老,为何不早点放密卫骑兵出动?”他大声道,言语中充满了悲戚。 “如果一开始骑兵便出动,那雷豹的弓箭手在山坡上就会先行攒射。到时候能撤回来的人更少。”长老轻声给曹俊解释道,“俊儿,我知道你很愤怒,没错,是我的决定放弃了一些人,但是我让更多的人得以保存。俊儿,这是战争,战争就必须有牺牲。” 曹俊仍然站在那里,虽然他承认长老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心中仍是火烧一样愤怒和不快。 “俊儿,我来告诉你此间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就是如你所说一开始出动骑兵,用士兵和乡亲们的血肉去消耗他们的箭矢,他们就算人数再多一些,携带的箭枝数量也必然有限,只要没了强弓,他们对我们祖墙便再没了威胁。可是,我没有那么做。”长老说着,过来抚着曹俊的脑袋,“我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队,但为了族群的存续,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牺牲。俊儿,这就是战争。” 曹俊抬起头,再也不是悲愤的神色,恢复了冷峻。“长老,我明白了。但是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长老,不好了。有几十人从密道向这边杀来了。”一个汉子慌张地跑过来,喊道。 “密道怎么可能暴露!”长老明显也吃了一惊,抚着胡须沉默下来,不知道在考量着什么。 三十、猎手 祖墙外,原本预计只有两百人左右的雷豹现在却带着六七百人在原来的矮墙处开始设立防御。 后方,那里出现了一波几十人的队伍正在朝着祖墙前进,带头的赫然是合阳县令文长天。 “站住。”一队约莫二十人拦住了文长天,“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潜入我桃源之地。速速放下武器,否则别怪小爷手下的钉耙不留情。”为首的一个拿钉耙的年轻人见文长天一行人人人手持弩箭,喝问道。 文长天一行人身着捕快服,每个捕快手里都拿着一把小弩,自然不是张春明那种连弩,而是普通的装填弩,背上背着箭匣,腰间别着捕快制式长刀,真可谓是全副武装。更夸张的是文长天,竟然换上了县令的官服,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威势。 文长天排众而出,对着年轻人拱了拱手:“在下合阳县令文长天,我衙内有一捕快正在追查悍匪雷豹,而我们则是带着大队人马支援他们,半个时辰之前看见了他发出的响箭,遂立即随着他的暗号前来支援。” 文长天一言一行都带着久居上位的气度,年轻人闻言也信了几分,但是现在是紧要关头,他也不敢随便做决定,于是说道:“我无法得知你的身份,除非你们能把武器叫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文长天身后的捕快们闻言全都举起弩箭对准年轻人一队人,年轻人众人也不示弱,各自握住兵器,只等年轻人一声令下便开始冲杀,一瞬间剑拔弩张。文长天的脸色极快地变了变,随即恢复成淡定从容的神色,他转身喝到:“干什么,都把手弩放下。”然后又和颜对着年轻人说:“小哥儿,我等出来贵地,也难辨你等敌友,若要我等放下武器确实难为人了。” “那你们想要过去,便只有踏着我们的尸体。”年轻人坚决地说道。 “那这样,劳烦派人通报一声你们的首领,就说合阳县令文长天,奉六扇门密令支援捕快杨林。”文长天仍是不急,缓缓说道。 年轻人思索片刻,招过来一个汉子,对着他说了几句,汉子便跑着离开了。“我已经安排人去通告了,你等在此等候不得异动。” 祖墙上,长老与曹俊几人来到了角楼之中,张春明也在,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这时一个汉子来报,长老吩咐让他进来。 汉子来到房中,对着长老施了一礼,朗声说道:“禀告长老,从密道那边过来的一行人自称是合阳县令文长天,奉六扇门密令前来支援捕快杨林。他们都带着弩箭和长刀,穿着捕快服,为首那人应是穿着官府。” 众人闻言都看向杨林,杨林见状走到中间,向众人鞠了一躬,“各位,实不相瞒,我乃是六扇门追剿天下的行捕,此番前来合阳城就是为了追剿在上京犯下罪案潜逃多年的大盗雷豹,先前有所隐瞒,实在是门中密令所限迫不得已,在下深感抱歉。” 杜洪与张春明之前早有猜测,倒是不觉得奇怪,至于曹俊则更是无感,于是众人都看向长老。长老沉吟片刻,“那你认为这个文县令是真是假?”他问道。 杨林静默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众人愕然,他们都看见杨林在坡顶释放响箭求援,现在有人来支援却又说不知真假,这是什么道理。 “实在是这与我门中条例不太相符,按我们六扇门规定,每个行捕在各州府追击时,虽然要报备最高官员,但是行动却并不是由官员所指挥调配,情报传递、物资、增援一应事情都有专门的门中捕头负责,甚至有些地方主官都无权知晓我们的存在。”杨林看出众人疑惑,解释道。“而且我总感觉此次行动疑点颇多,在小张他们向县令求援当天晚上,便有人前往我们所住的客栈进行刺杀,至今为止,我和门中同门都没有查清这伙人的来历,这雷豹来历复杂,牵扯甚广,所以这波人是不是增援,我也不敢断定,还请长老定夺。”他说完躬身向长老行了一礼。 长老抚着胡须,在屋中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忽然开口。“把他们带过来把。”有人闻声领命便出去了。 “长老,既然他们来历不明,为何还要放他们过来。”杜洪站出来问道。 “他们定然是有问题的。”长老确定地说,“你们来后我便派了人守在密道,但是这几十人暗中潜入竟然无人来报,必然是出事了。” “那就更不能让他们过来了,他们尽皆带着手弩,若是突然发难,雷豹再趁机进攻,到时候祖墙危亦啊,长老。”曹俊也站出来,劝道。 “我自有考量,你们不必多虑。”长老胸有成竹地说,“俊儿,咱们虽然安稳了太久,乡亲们久疏战阵,连祖辈传下来的很多东西都忘记了,但是咱们桃源的底蕴也不是区区几百悍匪所能撼动的。” 曹俊几人闻言默然,内心有些忧虑,也不知长老何来的自信。 很快,文长天带着五十个捕快便来到祖墙之下,长老要镇守祖墙,便派曹俊张春明四人下去迎接。 “文县令,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杨林远远地便看见了文长天,出声喊道。 文长天见到杨林,也迎了过来,“杨捕快,你没事就好。”文长天笑着说,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婺。“我自然是奉你六扇门密令,前来增援你。” “那你可曾看见我发的响箭?还有,我所留的暗记是门中所独有,你怎么可能得知?”杨林问出心中疑惑,十分怀疑地看着文长天。 文长天闻言心里抖了一下,他是从后山过来的,自然没有看见也没听到响箭。“自然是看见了,正是看见你求援的响箭,情势危急才前来支援,杨捕快莫非是怀疑我。” 杨林正要再次发问,却被杜洪扯了扯袖子,杜洪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太过紧逼,先看看再说。 “那请问谁是这桃源之地的首领?”文长天见杨林不再逼问,便说道。 “我就是。”曹俊走上前说道。 “那可否安排我等先上城墙驻守,我等带着弩箭,正好可供守城之用。”文长天问道。 “不行,长老说你们不能上去。”曹俊冷冷地说道,看向文长天和他身后的捕快,眼睛里闪着寒光,这些人一来便想上城墙,定然是不怀好意。 “那,可有我等能够相助的地方?”文长天仍是微笑着问道。 “有,我看你们的弩箭不错,若果愿意借给我们御敌,我桃源感激不尽。”曹俊说道。 “那恐怕是不行,万一你等对我心生歹意,我等岂不是待宰羔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文某胆小,这位小首领见笑了。”文长天笑着说。 “你以为有这些东西,便有一战之力吗?”曹俊却是气势凌人地说道。文长天闻言,只是微笑着,并不答话。场间沉默下来,僵持着。 “长老有令,请文县令相助,守卫祖墙城门。”一个人从城墙上跑下来,传令道。他走到文长天面前说道,“文县令请跟我来。” “有劳了。”文长天不露声色,感谢道。说完也不看杨林和曹俊他们,带着几十号人离开了。 “长老到底有什么打算?”张春明此时面色好了很多,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曹俊也很想不通,几人只得动身回了角楼。刚刚走到祖墙上,就听见城门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厉啸,响箭,又见响箭。 “怎么回事?”曹俊大声向城墙下喊到。他远远看见,城门处乱成一团,厮杀声起。过了片刻,有人喊道,“不好了,他们忽然动手想要打开城门。”曹俊四人闻言还未来得及反应,嗖嗖嗖,一波箭雨来袭,祖墙外也响起了喊杀声。 在祖墙两侧各有一条排水沟渠,是为了防止山洪而修建的,直通西山坡下,但是沟渠内光滑无比,也极为陡峭,常人不可攀行,更别提有大队人马通过它登上山坡。然而出乎意料地是,一群灰衣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慢慢地通过水渠慢慢爬到了祖墙外空地两侧,他们都背着箱子,到达平缓的地方便放下箱子,在组装着什么。他们在雷豹攻上山坡的时候便已经就位,但是一直按兵不动,似在观望。 祖墙外,雷豹看着升起的响箭,说了一句,“终于来了。”便挥手示意所有人进攻。在他身后,一群人正在发号施令,标高三尺,射。“山鬼寨,趁箭雨掩护,给我冲。”是白面书生发话。“给我冲啊崽子们。”奔雷锤挥舞着双锤,大声喊道。两个悍匪头子带着三百人冲向矮祖墙。 此时此刻,祖墙门户洞开,危在旦夕。 三十一、暗局 铁线山八十里外,合阳城。 夏衫儿此时正在‘六间客栈’房内缓缓踱步,不知使用了什么灵药,前一阵子扭伤的脚竟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缓慢行走。不知道虚儿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张春明怎么样了,杜大哥有没有受伤,找到雷豹没有,有没有碰到铁线蛇,自己的脚能不能上山去呢,上山万一错过了怎么办…夏衫儿心里乱糟糟的,有些无所适从。这几天她哪里都没有去,哪里也不想去。 “小姐,您的脚还没有彻底康复,不宜走动太多。”旁边一个黄杉女子说道,看起来像是专门照顾夏衫儿生活起居的丫鬟。 “小妆,你说我现在上铁线山可以吗?”夏衫儿在桌前坐下来,她没有梳发髻,满头青丝垂在双肩,神色有些忧郁。“我最近闷得慌。” “小姐,万万使不得啊。”小妆大惊失色,“您要是走了,管家非得打死我不可。他告诉我说,要是让你再去冒险,不但要打死我,而且再也不让我吃门里的炒栗子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管家那么疼你,怎么会舍得打你呢,我看是你的小馋嘴怕吃不到栗子才是。”夏衫儿被小庄的话逗乐了。 “哎呀,小姐,你就可怜可怜小妆嘛。”小庄走到夏衫儿身后给她捏着肩膀,撒娇地说。 “咚咚。”有人在房门外敲门。“小姐,我可以进来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来,中正平和不疾不徐,听得人十分舒服。 “是管家来了,我去开门。”小庄说道,夏衫儿点了点头。小庄跑过去将房门打开,门口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作文士打扮,发髻用一根木簪子插着,国字脸,一看便有一种此人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感觉,器宇轩昂,眉宇间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管家好。小姐在里面。”小庄施了一礼,说道。 管家伸手揉了揉小庄的脑袋,宠溺地说:“妆儿,我找小姐有事,你先出去把。” 小妆听话地出去了。中年人走到夏衫儿面前,“小姐。” “陈叔,您坐。”夏衫儿为管家抽出一张椅子请他坐。管家赶紧让夏衫儿坐下,连说自己来。 “陈叔,怎么妆儿一口一个管家的称呼你而不是叫你爹,又是您教的坏主意吧?”夏衫儿端起桌上的茶壶为管家倒了杯茶,递给他。管家双手接过来。 “多谢小姐,至于这叫法嘛,在外人面前总得有个规矩。”管家接过茶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那你意思我是外人咯。”夏衫儿打趣道。 “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早就把你当成半个女儿了,怎么会是外人呢。只是嘛,先立个规矩,改改口,免得她回了门中适应不来。”管家解释道。 “嘻嘻,行啦,我知道陈叔最好。”夏衫儿笑道,“对了陈叔,您协助爷爷统管门中事务,那么忙怎么跑到合阳这个小地方了?” “有些事情,过来处理一下,主要还是老爷子不放心你,密报说你受了伤,让我过来看看。” “这些多嘴的,崴个脚都要上报,真是的。”夏衫儿气恼道。“我回去就收拾生门的诸葛洪,多管闲事。” “这不管他们的事,实在老爷子有令他们不敢不尊,小姐您就放过他们把。”管家苦笑道。“对了,老爷子让你回门中一趟,不要掺和这边的事情了。”管家忽然收了苦笑,正色道。 “为什么?虚儿被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掳走了,我还没收拾那些人呢?”夏衫儿反驳道。 管家站了起来,踱了两步,似乎在考虑措辞。“铁线山的事情,涉及到一些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咱们门中规矩,不能掺和天下间利益纷争,所以老爷子的意思,小姐您必须回去。”管家虽然用上了敬语,但是语气透漏着不容置疑。 “啊?大人物,那他们三个岂不是很危险?”夏衫儿脱口而出。 管家意外地看了夏衫儿一眼,没想到她如此担心三个萍水相逢之人的安危,考虑了一下,他还是说道:“确实有可能丧命,但是行走江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也无法决定。不过小姐的灵狐却是不必担心,一旦此事尘埃落定,灵狐就会送回来,老爷子的面子在江湖上还是管用的。” 管家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夏衫儿心头,她忽然明白管家星夜赶来合阳的原因了,就是怕万一自己身陷险境,也好立即施以援手,同时表明身份震慑一些暗中的人。但是,张春明他们怎么办,张春明要是死了,我该向谁追查剑的来路。“那就不能用老爷子的面子,把那几个人也要回来吗?”夏衫儿问道。 管家再次苦笑,“小姐,那三个年轻人牵扯得太深了,要是把他们要过来,那就不是面子,是人情了。老爷子的人情意味着什么,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是绝对比他三人的命珍贵许多。所以,不可为之。”管家和蔼地说道,眼神里却是深深的冷漠,在他的眼中,无关紧要的人命也仅仅是可以用作计算交换利益的筹码。 “陈叔~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她走过去,撤着管家的衣衫撒娇道。 “小姐,这是老爷子命令。”管家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威严,在他的世界里,命令高于一切。“小姐,我还有事务要去安排,先下去了。您收拾好东西,咱们明日便动身。”他拨开夏衫儿的手,开门出去了。 “照看好小姐,不得有任何闪失。”房门外响起管家威严的声音,与方才苦笑的管家判若两人,这才是管家真正的面目。 “是。”几人齐声应道。 夏衫儿在房中坐立不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脑海中竟然尽是张春明贱贱的笑容。“都是我不好,提供什么破情报。”她自责地喃喃说道。“不行,我必须做点儿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刚刚推开门,几个人便拦住了她。 “小姐,管家说过,您不能出去。”为首的人说道。 “我出去散散心,你们敢管我?”夏衫儿寒声说道。 “属下不敢。”几个人纷纷跪下。 夏衫儿冷哼一声,刚要过去,却见几个人都拔出一把匕首横在颈间。 “小姐要出去,属下不敢阻拦,但是属下办事不力,唯有以死谢罪。”为首的人说着,把匕首往脖颈间压了压,鲜红的血滴顺着匕首滑落。 “你们!”夏衫儿怒哼一声,转身回了屋内,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你们以为我只能从门走吗,哼。”夏衫儿突然看见打开的窗户,心中有了计较。这是在二楼,她脚还没彻底康复,如果直接跳下去恐怕不行,于是把床单撕成条状做了根简单的绳子,系在柱子上从窗户扔了下去。 “哼哼。”她得意的笑了起来,正要顺着绳子爬下去,一个老妇人的脑袋出现在窗外。 “小姐,可不敢乱扔东西,老奴给您捡回来了。”老妇人露出谄媚的笑容。 “啊!!!” 三十二、棋子 铁线山,祖墙。 箭雨倾泻在城墙上方,压得手持猎弓的乡民们抬不起头,墙垛后偶尔传来一阵哀鸣,有人时不时被流矢射中,被弓着身子抬着担架的乡民抬下祖墙。祖墙大门处,文县令一脸狰狞,五十人的捕快队伍持弩守在并不很宽的门洞里,只要有人试图过来把门关上,迎接他的便是一阵攒射。负责防守城门的是一个中年大汉,满脸络腮胡,手持一根狼牙棒,正领着几十人焦急地与文长天等人对峙。 祖墙后是一些类似仓库的大屋,不知道里面存放着什么,有几间屋子应该是伤兵营一类的地方,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不能让骑兵一队进行冲锋吗?”络腮胡大汉问旁边鬼面竹甲的骑士队长。五十人的骑兵小队刚刚修整完便被大汉叫了过来。 “此处地势狭窄,不能完全发挥骑兵冲锋的优势,而且就算速度冲起来,近身接触之前他们必定会用弩箭对我们造成杀伤。”鬼面骑士话音清冷,远远地看着文长天等人说道。“最重要的是,调动密卫骑兵需要长老命令。”显然,后面一句才是鬼面队长的重点,他们在乎的不是死伤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命令。“我们赶过来压阵,便没有得到命令,已经很给你老田面子了。”骑士补充道。 “哎,我已经派人向长老汇报了,眼看贼匪就要冲过来了,不知道长老为何没有反应。”络腮胡大汉叹道,“我已经组织了三波冲击,奈何这些捕快的弩箭太过犀利,根本无法接近,咱们的猎弓威力不足,数量也太少,对他们造不成足够的威胁啊。” “其实问题在于外面的三百弓箭手。只要箭雨一停,这些人便不足为惧。”骑士队长从墙头箭雨的强度判断出外面的弓箭手只有三百人,分析道。 “怕就怕箭雨一停,外面的悍匪也冲杀到这里了。”络腮胡担忧地看向门外,不到三里的距离,已经可以看见一些悍匪零星的身影了。 “不足为虑,还有我们。”骑士冷冷地说。 “希望如此把。”络腮胡再次叹了口气。 忽然,那些类似仓库的大屋中响起了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极重的东西放在独轮车上被推出来一样。络腮胡闻声往身后宽阔的大道看去,竟然不是独轮车,而是一些庞然大物被人们艰难地推了出来。 “竟然要出动这些老古董了。”络腮胡瞳孔一缩,惊讶道。 “看来长老发怒了。”骑士声音平淡,隐含着一丝寒意和怒气。 “这下可有他们喝一壶的了。”络腮胡嘴角上扬起来,舔了舔嘴唇,“多少年了,真是期待啊。” 那些庞然大物被推了出来,隔着一定的距离朝着组墙外的箭雨飞过来的方向摆放好,一共有十二架。一群人围着它们忙前忙后,有的在往轴承和机关上涂抹什么,有些人把极其坚固的牛筋编制的绳子套在顶端,把另一端系在基座上。他们看起来忙乱,实则井然有序,效率极高,不一会儿便组装完毕,竟然是一十二辆投石车! 投石车刚刚组装完毕,负责组装的人便迅速地离开了,又是一队人推着小车到了投石机前,赫然是一些石块,有的竟然是浸泡在火油里的不知名黑球。每辆投石车附近都有九个人,两个人负责装填,剩下的八个人负责拉动投石车抛石器顶端手臂粗的绳子,绳子将投抛石器往后拉至平齐后卡在机关上,抛石器上与基座相连的弹性牛筋则被绷紧,负责发射的舵手便敲下机关,机关释放抛石器,放置其上的火球石块等弹药便会被抛飞出去。投石车历史十分悠久,经过历代改良威力越来越大,射程也越来越远,但它致命的缺点就是太过笨重,并且精度不是特别高。 不一会儿,十二辆投石车都已就绪,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两面旗子跑到正前方,朗声道:“正前,标高四,第一队,放。”六个舵手挥动手中的大锤砸在机关上,嗡一声,巨石呼啸着往祖墙外飞去。 另一边,座山鹰与雷豹站在一处,看着冲向祖墙的下属门,脸上有淡淡的得意。 “大哥,看来这次是十拿九稳了。”座山鹰道。 雷豹点了点头,“这等世外之地果然不容小觑,竟然私自训练有骑兵这种犯大忌讳地东西,幸好咱们准备得充足,要不然说不得要无功而返,还会损失惨重。”他虽然说得凝重,但是 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渴望,藏兵之地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我雷豹攻破,待我掌握了这些力量,就再也不受任何人钳制了。 “哈哈,大业可成,弟弟先在这里恭贺大哥了。”座山鹰向雷豹鞠了一躬,贺喜道。 “哈哈,我们兄弟共享权势荣华。”雷豹拍着座山鹰的肩膀大笑道,座山鹰也大笑起来,眼中满是野心和疯狂。 在他们两侧的水渠之中,灰衣人们带来的机关也组装完毕,蓄势待发,一个黑袍人鹤立鸡群地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冲杀的悍匪,不知在想什么。 “报,所有连弩已组装完毕,随时可以发射。”一个灰衣人走过来报告道。 “等我命令。”黑袍人平静道。灰衣人闻言下去了。 人头大小的石块在空中极速飞行,发出呜呜的呼啸破空之声,狠狠地砸在大地上,六发石弹,有三发命中,砸在正聚精会神引弓的弓箭手身上,血花绽放,残肢飞舞,被砸中的人无不惨烈无比,有些石块甚至在砸中一个人之后去势不减,连着砸飞了两三人,还有一些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弹跳起来,带来的杀伤更大。 一波石块,虽然只伤了了二十人不到,但是凄惨的死相给弓箭手们带来了无比的恐惧,还未及反应,又是一波六发石弹飞过来,终于有人崩溃了。 “快跑啊!”一个人惊恐地喊道,刚刚站他身边的一个弟兄直接被飞来的石块砸碎了头颅,脑浆喷溅了他一身。他已经彻底被吓破胆了。 “散开,散开,快散开。”有个头目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强作镇定,想要指挥弓箭手们躲避。 砰!十分不凑巧的是,一发石弹正好砸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飞出去几丈远,砸倒几名在他身后的弓箭手。本来还能勉强镇定的弓箭手队伍彻底慌乱了,毕竟只是山贼盗匪,没有什么纪律性,纷纷四散奔逃。箭雨骤歇。 “怎么回事,他们怎会有投石机这种攻城利器,不怕被朝廷大军围剿吗?”雷豹彻底慌了神,问道。 “大哥,弓箭手们已经彻底被吓破胆了,没有弓箭手掩护,恐怕事已不成,咱们还是先撤退吧。”座山鹰强作镇定地说道。 “对,快让老三老五撤回来。”雷豹忙道。 就在此时,埋伏在两侧水渠的灰衣人有了动作,他们两人一组,抬着军中制式的诸葛连弩向雷豹等人斜后方包抄而去。这种连弩是可以四连发的大型连弩,每次能发射三支箭矢,用箭匣装填,射速极快,单兵不可操作,唯有两人配合才能使用,威力巨大,射程可达一百丈,趁着弓箭手们慌乱,连弩齐射,逃窜的弓箭手们如稻草一般不断被收割。 石弹忽停,祖墙大门处忽然涌出了一群人。原来是文长天见势不妙,奔逃出来,在他们身后,一队骑兵掩杀而至,无视弩箭的攒射直接冲到人群中间开始了屠戮。 骑兵对阵步兵有天然的优势,何况是些没有着甲的捕快。很快文长天一行人便被两个来回穿插杀掉了三十余人,尸体遍地。文长天见状丢掉了手中的长剑,身旁的捕快们也放弃了抵抗。此时,约莫二百余两眼通红的乡民手持武器冲了出来。 刚刚往回冲锋了一波的骑兵队长见状调转马头,大喊一声,“风。”身后的骑士便随着他杀向远处后撤的悍匪。悍匪们早已没了士气,一面倒的屠杀开始了。 “这些是什么人。”雷豹怒喝一声,磕飞了一只飞向他面门的弩箭。 “不知道啊,大哥,咱们被包围了。”座山鹰与雷豹互为犄角,掩护着后撤。 文长天失魂落魄地与一众捕快站在原地,耳边是乡民的怒喝与呼啸,刀兵相接的声音,血肉飞溅的声音,惨叫哀嚎的声音。 他心乱如麻,万无一失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会功败垂成,近在咫尺的胜利却在转瞬间远去,自己的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吧。不,我还有机会,我是合阳县尊,朝廷钦命的地方主官,除了朝廷没人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只要今日不死,就不会死。 “我投降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哈哈哈。”文长天疯魔一般,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文县令。”一个黑袍人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你的野心,太大了。我来送你上路。” 文长天好似没有看见他,只是呼喊道,“野心太大?哈哈?功败垂成就是野心太大?棋子啊!我们都是棋子!棋…”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一道血线出现在他脖颈之间,可以看出出手的人很快,因为过了好几息时间才有鲜血血涌出来。 文长天捂着脖子,痛苦地倒下,脸上仍然挂着不甘与愤怒,还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三十三、末路 战斗仍然在持续,厮杀和惨叫充斥在旷野,引来山中猛兽的附和。 三里方圆的平地上,零星的悍匪心怀绝望地反抗着,埋伏的灰衣人早已放弃了连弩,提着短刀开始近身搏杀,誓要赶尽杀绝。 雷豹不愧是纵横几州的悍匪,一把九环刀挥舞得滴水不漏,在八九名灰衣人的围攻之下与座山鹰相互掩护着往山坡下撤去,此刻座山鹰身上已经有了几道不是很深的伤口,缓缓向外浸的血液染红了他的青色衣衫。 纵使是雷豹,在围过来的灰衣人逐渐增加的情况下也感觉道压力逐渐增加,但是令他心安的是,西山坡已经近在咫尺了。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直奔雷豹处。马速极快,不一会儿便冲到了雷豹二人所在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他们撤离的希望,一面斜坡。斜坡很陡,不可策马而行,就算那一骑冲将过来,雷豹二人也怡然不惧。 不曾想,骑马之人却毫无减速之意,也无视灰衣人的死活,直接冲了过去。 “快躲!”不知谁大喊一声,灰衣人反应也很快往旁边翻滚让出一条道来,骏马嘶鸣,一跃而起,马蹄在空中高高扬起,马蹄下是雷豹二人惊怒的面孔。刹那间,二人想要往旁边躲避,却是一片密集的刀光正在袭来,一咬牙,二人只得往坡外跃出去。 骏马踏空,收力不及,冲到斜坡上,哀鸣着往山下翻滚。马上的人在电光火石之间弃马跃起,随即滚落在山坡上,三人一马便如石子一般直直滚向山脚。山坡上并不平坦,多是凸起的土包和石头,雷豹二人磕在一块山石上,二人稍一借力,很有默契地望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滚去。 随他们滚落的那人见状,一咬牙,土包上踹了一脚,向着其中一人的方向滚去。坡顶,一骑随后赶到,是张春明和杨林。二人下马却没有看见雷豹,也没有看见先他们出来的杜洪。 “他们人呢?”杨林抓住一个灰衣人的衣领喊道。 “杨捕,他们滚下山去了。”灰衣人显然认识杨林,答道。 张春明却是毫不迟疑地往山下奔去,远远地还能看见三人的身影,“他们分开了,老杨,你左我右,我去追老杜,你去看能不能抓住另外一人,随后在山脚汇合。” 杨林略一迟疑,往着另外一边追去。 再说杜洪这边。两人随着山势翻滚,速度越来越快,途中前面的人十分不幸地撞上了一块石头,好像是晕了过去。杜洪试图控制自己的身形,却只能勉强借力,运气所致,他没有受什么伤。 终于看到山脚的树木,二人都滚进了一片草丛,撞断了一些低矮的新生树木,缓冲下终于停在了树林之中。 杜洪虽然没有撞到山石土包之类的东西,但仍然感觉全身剧痛无比,长刀也不知在滚落中遗失在哪儿。他艰难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那人身前将他翻过啦,果然是个豹头环眼的汉子,满脸鲜血,额头上有一道血口,正在往外流血。 他拖着那人到一颗树旁,将他的身子扶正,靠在树干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的空地上,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等那人醒来。 没过多久,那人闷哼一声,醒转过来。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杜洪。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道。 “杜洪,杜别升的儿子。”杜洪轻声答道,语气里有些自嘲的意思。“你知道杜别升是谁吗?” “杜别升?不认识。” “他只是个死在你刀下的,小小的镖局护卫。” “哈哈,死在我刀下的镖局护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一年前,你们一行五十人,在庐山城外做了一票生意,要杀一半人,三车货,镖局护卫不肯,你便说让他与你一个兄弟比试刀法,你兄弟被护卫一刀劈死了,你给了他一刀,带着人扬长而去。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言而有信,让我见了我爹最后一面,让我知道了仇人是谁。你,想起来了吗?” 那人瞳孔一缩,“是你?你没死?哈哈,命还挺大。” “没死?难道你后来还来找过我们?”杜洪面色狰狞,难道娘亲也是他们杀害的吗?也是,娘亲那么坚强的人,怎么会忧思而逝!“快说!” “哈哈,我们岂是那么好说话的。本来大丈夫行走江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是我那兄弟岂不是白死了,总得让杀他的人付出代价。” “那这么说,我娘也是你们杀死的?你们为何不一起杀了我?” “对女人孩子出手,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怎么可能亲自动手,要是我亲自动手,也就留得不得你这个祸害。我只是在你们的饭菜里,帮你们添了些佐料,怎么样,是不是挺香?可惜,毒刚下完,没看到你们娘俩身死,便被一个多事老头子给赶走了。啧啧,说起来那老头子还真是恐怖,只是路过随手一块碎石,便打得我浑身内力分散,只得亡命奔逃。” “你这个畜生,我定要杀了你。”杜洪眼珠子都变成红色,愤怒像是火山喷发,择人而噬。 “你杀得了我吗?”那人嘲讽道。“虽然我身受重伤,你也杀不了我。哈哈。屈辱吗?”那人说着蹒跚地站了起来。“来吧小子,让爷看看你的身手。”话音刚落,从树后闪出一个人,斜斜地刺出一剑,剑来势很快角度也很刁钻,那人闪身想躲,勉强移了移身位。 噗,一柄青纹长剑从他的左肩头穿出,剑身光洁,竟然连一丝血液也没有沾染。 “恶贼,这一剑我代杜伯刺你。”张春明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冷冷地说道,缓缓将剑抽回,殷红的从创口涔涔涌出。 “去死吧。”青纹剑刚刚离体,那人怒啸一声右手一掌击向张春明左胸。张春明似早有意料,露出了一丝诡异地笑容,“希望破灭了。”青纹剑上扬。 “啊。”一声惨呼,那人右肩也被刺穿,双臂无力的垂软下去。“呵,老了啊。”说完竟然不再反抗,又坐了下去。 杜洪一言不发,走到张春明面前接过青纹剑,放在那人颈间。 “要杀我了么?呵呵。可悲啊,你们。” “老杜,别听他胡说八道了,快杀了他。”张春明喊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向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人忏悔吗?”杜洪恨声道。 “哈哈,忏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生死亦不由己,昨日我杀你爹,今日你杀我,这才是题中应有之意,我堂堂七尺男儿,快意江湖数十载,从不曾向谁忏悔过。” “那你就去死吧。”杜洪冷声道,手边正要用力。 “哈哈,你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吗?我就是雷豹?不,我是雷豹的弟弟。我是雷豹的弟弟?哈哈,我就是雷豹。你爹为何会接那单任务,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这个可悲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可悲啊!可悲啊!这江湖,可悲啊!”那人说完,往青纹剑一靠一抹,头便垂了下去。 杜洪怔住了,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三十四、落幕 叮当。青纹剑从杜洪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几丝鲜红的血液顺着剑身从剑尖滴落在地上。杜洪挨着‘雷豹’的尸体靠在树干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春哥儿,为什么他死了,我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杜洪迷茫地问道。 张春明也在杜洪旁边坐下,两人一起看下天空,枝繁叶茂的老树遮住了蓝天,只有星星点点的余晖落下来,树林中光柱条条。 “我也不知道。刚刚听到他说杀了杜婶事,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你知道我师父一直告诉我,行走江湖,能不杀就不杀。之前我杀了一个悍匪,心里感觉有些不是滋味,可是曹俊告诉我说,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我其实有些不懂,我和他素不相识,也无仇怨纠葛,为什么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一直以为江湖,就是侠客来往,义薄云天,欢欢喜喜的事情,就算有些仇怨,打一场就可以了。”张春明坐在靠着树干,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这些事情憋在他心里也很久了。 “有些仇怨,必须用鲜血来清洗和偿还,就如你方才心中的杀意,和那两剑。”杜洪看得出来,自己这个活泼欢喜的兄弟,在刚刚的一瞬间化身残忍的杀手,故意露出破绽再把‘雷豹’的希望破灭,其实比折磨他还来得酷毒。 “老杜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这些事情,本来是很简单的,却为何在里面突然就多了那么多弯弯绕。我心里有种直觉,这个人并不是雷豹,在城头远远地看见过他出手,刀法十分强悍,他的身手,不应该这么弱才对。而且他自杀前说得那番话,似乎隐藏着很多信息,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他杀了杜伯杜婶就杀了,为什么背后还有这么多阴谋诡计。”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不管幕后是谁,我都会一刀砍下他的头。至于这个自杀的,不算。”杜洪一脚把‘雷豹’的尸体踢倒。 “你说得对,我想那么多干嘛。”张春明一屁股站起来,“有人过来了。” 草丛晃动,从中钻出一个青衫的男子,是曹俊。 话分两头。 杨林追着另一个人的方向进入了西面的山林,却在一片草丛中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他顺着隐隐约约的痕迹往前追去,突然看到前面有个黑袍人。 “欧阳先生。您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这里过去。”杨林拱了拱手,问道。 黑袍人转过身来,青须白面,五官堂正,眉眼间全是威严和冷峻。这人便是六扇门七大总捕头之一,铁面欧阳冲。 “我刚刚到此处,没有发现什么人,不过,我是来找你的。”欧阳冲顿了顿,“这次铁线山的事情,你做得不错,不愧是洪先生的徒弟。我很欣慰,看来曹先生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既然欧阳先生到此,事情应该不会再有变化了,我还有要犯追捕,就先告辞了。”杨林越过欧阳冲,径直走开。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欧阳冲突然开口说道。 杨林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着欧阳冲的背影。“欧阳先生有什么可以告知属下的吗?”杨林语气淡漠,言语间虽然恭敬,却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觉。 “你问,可以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谁让你是洪先生的弟子呢。”欧阳冲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你和洪先生是一个性格,心中有疑问,就自己去查,与其让你费心费力,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免得你对门中有怨气。” “他们的牛角弓怎么来的?” “县令文长天私调。”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发现之时已为时已晚,我紧急抽调了军中五十连弩,连夜运送上山。” “那你们为何不早些动手?” “贼人势大,不可轻举妄动。” “势大?五十诸葛连弩难道敌不过三百牛角弓?六扇门精锐还畏惧一些乌合之众,我六扇门已经堕落至此了吗?非要等桃源死伤惨重?倘若没有骑兵,没有投石机,祖墙一旦被破,你们可还有办法?你们可曾想过我?想过桃源那些无辜的人?” “牺牲一些人剿灭流窜千里的七百悍匪,是值得的。”欧阳冲淡淡地说道,“包括你。” “最后一个问题。”杨林捏了捏手中的刀柄,“文长天如何得知我门中暗记的?” 欧阳冲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杨林不再停步,继续往前走,挥刀砍断了一根拦路的树枝。 “你相当于什么都没说。还有,倘若要我牺牲,我没有半点异议,但是你想过没有,那些无辜的乡民并不是我们六扇门的人,他们没有义务,我们也没有权利要求他们为我们所谓的大义牺牲。欧阳先生,你可还记得六扇门总堂牌匾上的四个字?”杨林的身影越来越远,声音月逐渐减弱,清晰可闻。 “保民平安吗?”欧阳冲低语道,“年轻人啊,太年轻。” 一个时辰后,三人在山脚汇合。杨林径直向山上走去,显然一无所获,情绪不佳。几人回到了祖墙之上,却发现寨中气氛不大对。六扇门的灰衣捕快们抱成一团,虎视眈眈地看着来往的乡民。在离他们五十丈的街角,一百披甲持矛的骑士静静立在马上,骏马百无聊来踢踏着地面,打着响鼻,只待马背上的伙伴一抖缰绳便可以开始冲锋。更远些的地方,训练有素的后勤部队正在艰难地将投石车推回仓库,等待着下一次发挥它们无以伦比的威力。 “在长老这里,我好似有了回到军营的感觉。”欧阳冲与长老相对而坐,望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发出一丝感慨。 长老轻轻端起茶盖扇了扇白瓷茶杯中升腾起的热情,轻轻地品了一口,为欧阳冲也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小辈们在山中采的野茶,刚炒的,味道上佳。”长老说道。 “我记得那文长天也喜欢喝茶,初到合阳时还曾送了我一些上好的碧螺春。可惜,鬼迷心窍里通贼匪,不然也是个秒人。”欧阳冲品了一口,再次感叹道,他今天似乎感慨特别多。 “我这粗茶定然是比不上堂堂县尊的,便是想要里通贼匪,怕也没有人看得上哟。”长老放下瓷杯,顿了顿,“欧阳总捕想要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老朽垂垂老矣,总捕再说些深奥的暗语我可就听不懂咯。” 欧阳冲闻言,放下茶杯深深地看了一眼长老,起身背着手说道:“莫非长老没有觉得,你这世外之地,暗藏的实力太多了吗?骑兵、投石车,那样不是国朝的大忌?在下今日前来,除了剿灭悍匪雷豹,也是为了见识一下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几大世外之地,究竟有多少触犯国朝律法的武力。” “我等隐居世外,并无扰乱天下之心,想来皇帝陛下宽宏、国朝亦强盛,不会在意我们些山野乡民。”长老端坐不动,淡然说道。 “投石车上缴,骑兵充入州府军营。”欧阳冲忽然转身,死死盯着长老,毫不掩饰言语间的杀气。 长老再次倒了一杯茶,看都没看欧阳冲一眼。 “你敢无视国朝法纪?” 长老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扔到欧阳冲脚下,“你拿着这个回去问问你门中的萧老不死,六扇门行走天下何时兼着督查御史的差事了。他要是说了半个是字,我这一百骑兵,十几投石车送与你又如何?” 欧阳冲看了一眼脚下的令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几个护卫灰衣人也跟着下去了,只有一个人走在最后,顿了顿。“长老,夏老爷子说他有一只不懂事的狐狸跑到您这儿住了几天,希望你在适当时候赶下山去。”说完,跟着前面的人离开了。 “这个姓夏的真是无孔不入啊,连六扇门中也有人。真是。”长老嘀咕了一声,招过暗处的一个人,“你把那只白狐送到山下东面十里的一处农庄内。”暗中的人应是退下。长老思索了一会儿,吩咐不远处的护卫将曹俊还有张春明三人找来。 张春明四人正在讨论六扇门的人,唯有杨林闷闷不乐,一言不发。不一会儿便看见欧阳冲气冲冲地从祖墙上下来,领着一干六扇门捕快就要离开,远远地看了眼杨林,似想起了什么,对着旁边一人耳语了几句。 那人跑到杨林跟前,“杨捕,欧阳先生说雷豹同党在逃,让你继续追捕,特许你不必回门中述职,待疑犯落网再回去。” 杨林只是冷哼一声,那人讪讪地笑了下,不再自讨没趣,跟着欧阳冲众人离开了。 “俊哥儿,几位少侠,长老请你们过去。”一个青衫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轻声说道。 “走吧。”张春明拉着杨林,一起往长老处走去。 “呵呵,几位少侠,来,过来喝茶。”长老似乎很高兴,热情地招呼几人坐下。“此番恶战,多谢几位少侠相助,老夫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几人慌忙举杯连称不敢,倒是杨明歉意地说道:“我不仅没帮到什么,还险些闯了大祸,还请长老海涵。” “杨少侠何出此言,这不是请来了六扇门援兵嘛。别提那些,稍迟我让俊儿给你们那些山野特产,送与几位,聊表谢意。”长老仍是笑呵呵的,对杨林的话全不在意。 “诶长老,你可答应我送我一把椅子,可不准用别的抵了,我啥都不要,就要那把椅子。”张春明一脸赖皮。 长老暗骂一句臭小子,真是鬼灵精,脸上却仍是笑容满面,连称不敢忘,还说山路不好走,要不要帮他送下山去。 “不敢劳烦长老了,小子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身体皮实,能干些体力活,背把椅子下山完全没有问题。”张春明心里想的是看您老一脸肉痛的样子,万一送到山下反悔了,抢回去咋办,说出来当然就是另一番话了。 长老笑而不语,几人也是说了些战事的事情,玩笑间一壶茶便喝尽了。长老安排他们下去休息,自己也在护卫下回了祖屋大院。 三十五、离去 两天后的一大早,张春明三人便开始收拾包袱,准备离去。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人带的东西本就不多,蓑衣什么的早就扔在了山林之中。杜洪与杨林只拿了一些干粮,特产也没要。只有张春地背了把椅子,椅子上捆着杜洪杨林不要的特产,加上他自己那份足足一大包看起来极其夸张,杜洪与杨林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张春明一定要把这把椅子弄回去,每次问他,他也是缄口不语。“对了,差点忘了问,长老那只白狐哪儿去了,那是我一个朋友的,那个…能不能请他还给我。”张春明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曹俊,毕竟啥都要了,现在还要灵狐,饶是他脸皮比常人厚些也有点发烧的感觉。“哈哈,你这小子,真是贪心不足啊。”长老从门外走进来,朗声笑道。“嘿嘿,长老慷慨大度,肯定不会怪罪我的。”张春明耍起了赖皮。“嘿,那可没准儿。”长老难得开起了玩笑。“不过你那朋友的灵狐我倒是没法给你了。”“啊?怎么,那狐狸又逃跑了?”张春明想到的可能就是那只鬼精鬼精的狐狸又逃跑了,不由得有些愁苦,这铁线山也不小,上哪儿找去。一张脸一下子就皱成了苦瓜。“哈哈。你这滑头也有吃瘪的时候。告诉你吧,那只灵狐已经被他门中人带走了。”长老看见张春明的苦瓜脸,不知为何有种总算出了口恶气的舒爽感觉。说来他自己也很奇怪,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张春明这小子破掉。“他门中人,啊,也对。”张春明一怔,随即想明白了。夏衫儿那么神秘,总说什么门什么门,还有连弩这种杀器,心中便断定她是六扇门中人了。只是他没有想过,如果夏衫儿是六扇门的人,为什么不认识杨林呢。“难怪身手那么好,原来是六扇门的人,挺好一女孩子喜欢打打杀杀,啧啧啧,要不得。”张春明低声嘀咕道。“我这门可真不能给你,肯定是要不得的。”长老一脸黑线地说,原来他听见张春明碎碎念地说门啊,要不得什么的,以为他又看上自己的大门了。“谁要你这破门了,送我我也背不下山去啊。”张春明无语道,随即仔细看了眼木漆大门,“诶,你还真别说,你这门好像还真不错,长老,您送我咋样?”张春明一眼看出这大门是好木头,虽然安在老头子的破茅草屋有点奇怪,不过好东西谁也不嫌多啊。“行了,小子们先走了,长老保重,告辞。”杜洪实在看不过眼,拉着张春明便走。“长老那我就走了,我会想你的,也会常回来看你的,还有你的椅…哦不,您的身体,一定要保重啊。”张春明被拉走还不忘朝长老喊了一声。长老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心里恨声道你这个小子可别再来了,不然我一掌拍死你,让你惦记我的宝贝椅子。随即展颜一笑,“呵呵,不愧是你这个死老头子的徒弟啊,跟你一样一副流氓德行,不过也一样使得一手精妙的流氓剑法。有意思。”长老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得是谁。曹俊站在一旁看着张春明三人远去,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惆怅。长老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便招呼曹俊回屋中坐下。“俊儿,你下山去吧,独行也好,与人结伴也罢,下山再历练几年。我看你心结未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去那江湖,看看精彩的故事,俏丽的风景。”长老喝了口茶,看见空了一个椅子的茶桌,没来由得一阵心痛。再看沉默不言的曹俊,不禁心生感慨,我这俊儿怎么就生了一副沉闷的性子。“对了,去青州把你爹娘叫回来,是不是已经忘了有我这么个爹了,这个不孝子。”长老说着不知为何发了怒。“长老…”“行了,叫我爷爷。”长老怒道。“爷爷,我不能去青州。”曹俊闷声道。“俊儿,你也要学你爹吗?当年一言不合就跑,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长老把手中的茶杯拍在桌上。“必须去。”“那好吧。”曹俊见长老动了真怒,只得答应道。“那爷爷我先下去了。我准备几日,过几日再下山。”“去吧。”长老一挥手。“我曹家怎么净出这种闷葫芦,活该被人欺负。”长老嘀咕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堪往事,“呸呸呸,老子当年才没被欺负。”一直以文雅从容示人的长老竟然爆了粗口,要是张春明曹俊等人在此,定然会目瞪口呆。 由于从密道下山比从西坡来得近,几人便从密道下山。杜洪杨林在前开路,张春明背着椅子和特产跟在后面。 二人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张春明呢,张春明跑哪儿去了。原来俩人一路闲聊往前走,竟然没注意张春明不知道啥时候走丢了。二人只得往回找。 “哎呀老杜,你们可来了,快来帮帮我。”张春明如蒙大赦,赶忙道。 “你怎么回事?”杨林走过来问道。张春明站在一个狭窄的道口,两臂张着像是被绑在墙上。 原来他背着椅子和特产哼着小曲儿往前走,突然被狭窄的石墙卡了下,他一用力想拉过来,完蛋,彻底卡住了,进不了退不得,想要用大力又怕把椅子弄坏,只得原地待援。 “财迷的悲惨命运啊。”杨林幸灾乐祸。 “你走,老杜快来帮我。”张春明啐道。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椅子的情况下把张春明救了下来。不过特产却被弄坏了不少。 “我的特产啊!我的马钱!我的马钱!我的特产!”张春明一路走一路嚎,杨林杜洪只得离他远远的。离近了怕丢人,见过财迷的没见过这么财迷的。 傍晚。几人终于到了合阳城六间客栈。张春明把椅子放在杜洪面前,千叮万嘱要杜洪给他看好,寸步不离地看好,而后兴冲冲地冲上二楼客房。 “夏衫儿,夏衫儿,你的狐狸我让你门中的人给你送回来了。快出来崇拜我。” 楼下的杜洪搬着椅子往楼上走,暗自腹诽,那是你送回来的么,真是不要脸。还要把贪财的帽子甩在我头上,他已经能想象到张春明指着自己的剑说这是自己要来的场景,不由得一头黑线。 张春明叫了半天,没人开门,才发现客房门正锁着,正好店小二路过,便拉住询问。 “你说住这儿的姑娘啊,她让我转告你们,她已经回门中了,让你们不用担心。还有房钱她已经连你们的一起结清了。” “走了?”张春明疑惑道,有些淡淡的失落,随即想到了什么。“她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肯定多付了钱,快去把掌柜的叫来,我们明天就走,让他退钱。” 店小二也是开了眼,从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人,白了张春明一眼,意思是你个铁公鸡,跑了。 杜洪正好走过来,张春明拉住杜洪,“老杜你说这店小二什么意思,竟然敢翻我白眼,真想一剑戳瞎他的狗眼。” “你可歇了吧。”杜洪也翻了个白眼,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等等老杜,你这又是几个意思,信不信我跟你恩断义绝!” “不信。” “老杜,你变了,你不耿直了。”张春明追上前。“对了,老杨呢,怎么没一起上来。” “他说他还有些事要调查,走了。”杜洪把椅子放下,坐下歇了口气。赶了几十里山路也挺累人。 “怎么一个个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是气死我了。”张春明气冲冲地说。“不管了,咱们明早也走,回庐山。” … 合阳往北百里开外的一辆马车里,夏衫儿正抚摸着白狐光洁的皮毛,白狐也一副惬意享受的表情。 “虚儿,你说咱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夏衫儿望着车窗外缓缓后退的树木田野,喃喃地说。“不管了,反正他们也平安回来了,我得找那个滚蛋张春明去,剑的事还没说明白呢,虚儿也没给我找回来,气死我了。”夏衫儿手边一用劲,扯得白狐嚎了一声。 “看来你也很同意啊。就这么决定了。”夏衫儿高兴地说,无视了白狐的哀怨脸。 三十六、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 庐山脚下,两座低矮的坟茔静悄悄地躺在一处芳草茵茵的野地中,坟前立着两块墓碑,生父杜别升之墓,生母沈蓉之墓。坟茔旁边,一丛丛不知名野菊花正在盛开,花团锦簇。 两个年轻人背着背篓走在野草盖满的小径,正是夏秋之交,在田野中偷吃得极为肥硕的麻雀上下翻飞,追逐着掠入山林,在树梢草尖留下叽叽喳喳的回音。 杜洪走到坟前把背篓放下,掏出镰刀开始清理周围蔓延至坟茔的野草。张春明也放下背篓,从中拿出些切好的猪头肉、瓜果、小炒,在两边坟头各摆了三盘,再拿出纸钱香烛。白蜡烛每座坟前各三根,细香各九根,暗合阴阳之数。纸钱分别堆在杜别升坟茔左侧和沈蓉右侧。当地的说法,男左女右。 “不用分开,放在一起吧。”杜洪从坟后探出头,看见张春明把两堆纸钱放得泾渭分明,说道。“往我娘那边放近一点,生前的钱都是我娘管,相必他们去了那边也是一样的。” 张春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两堆纸钱放在一起,往沈蓉那边多放了一些。他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得紧。摆完纸钱,他走到杜别升的墓碑前轻轻地抚摸着被风化有些粗糙的墓碑沿,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洪仔细地将滋生的野草和树苗拔除干净,伸过来遮挡住坟头远望的树枝一一砍掉,把镰刀放回背篓,拿出一壶酒。 在每座坟前分别放了三只小酒杯,每杯只倒了一半,只有杜别升坟前中间那一杯倒满了。 “老人们说就不能倒满,不然会吓走阴间的亲朋长辈,不过我爹生前也爱喝酒,给他多倒点他应该会高兴。”杜洪站在张春明身边,看着酒杯里还在泛着波纹的清冽的酒浆。“生前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生后总得给他解解馋。”杜洪说着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行了,去把纸钱点上,过来磕头吧。” 纸钱质量很好,静静地熊熊燃烧。张春明与杜洪跪在墓前,三拜九叩,向前人许愿祈求保佑,愿望要说出来。 杜洪说得很小声,念念有词,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张春明却只是拜,不知道说什么,眼眶像是被纸钱烧起的青烟迷了,有些微红。 仪式完毕,两人便坐在一边的草地上,只等纸钱烧完便可撤去祭品,香烛是不用管的,烧的时间越长越好,寓意香火绵延子孙繁盛。只是没有熄灭之前得有人看着,正是夏秋之交,天干物燥,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大火。 纸钱烧的很快也很旺,菊黄的火焰跳动。想是一年没来看他们,他们在那边缺钱缺得紧吧,孩儿不肖。杜洪看着纸钱燃烧,怔怔地想到。 没多久纸钱便烧尽了,杜洪把祭品收进背篓,看香烛也烧的差不多了,便叫上张春明准备离开。 “走吧,春哥儿,现在还早,回去收拾一下,还能在天黑前上山。”杜洪背上背篓对张春明说。 张春明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杜洪便在一边看着他,其实他心里很难受,只是他已经习惯了把这种感觉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除了重逢的那一夜他再没对任何人表露过。张春明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活泼开朗的,实际上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往日里杜别升夫妇对他与对杜洪一般无二,张春明自幼没见过父母,其实暗地里想象亲生父母的样子,都是照着他们二人去的。杜洪深知这些,所以不想也不愿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悲伤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不想再让自己最好的兄弟也如此。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张春明对杜别升夫妇的感情,张春明也觉得自己的性子,其实可以很快的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乐观的去面对。只是到了他们二人的坟前,他感觉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憋闷。 “老杜,我想在这多坐会儿。”张春明低声说。 “好。我也想在这多坐会儿,其实都不想走的,他们生前我老是往庐山跑,总想学武艺,没有与他们多待一会儿,现在陪陪他们,他们应该也高兴。” 杜洪也坐下来,把背篓里的祭品和酒拿出来,翻过背篓放在上面。 “来喝点儿。”杜洪把酒壶递给张春明。 张春明接过大大地喝了几口,这是蟹来楼的美酒英雄血,入口如刀,炽烈如火。 这等美酒,或者勉强配得上杜伯。张春明忽然如是想到,把平日里舍不得浪费一滴的英雄血撒在杜别升墓碑前。“杜伯,尽管喝,喝个够,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张春明哽咽地说道。 酒只有一壶,被张春明倒了半壶。杜洪接过来轻轻的饮了一口,怔怔地瞅着扶着墓碑说话的张春明,湿了眼眶。 “还记得有一次我把老杜的眼睛打肿了,你不但没怪我,还拿鸡蛋帮我敷被老杜打青的脸,结果被我偷摸吃掉了。”张春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说得很清楚。酒没喝多少,人却已经醉了,只是醉了,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 杜洪也回想起那段往事,他和张春明一起掏鸟窝,得了只该不会飞的喜鹊,都想要,结果喜鹊被张春明不小心弄死了,两人便打了起来。杜别升拿鸡蛋剥了壳给张春明滚脸去肿,却被张春明趁他不注意吃掉了,杜洪当时还很生气,凭什么先给他敷,还给他吃,为此两人闹了半个月的别扭。 杜洪有些饿了,吃了点猪头肉,张春明在杜别升墓碑面前说了半天,又跑到了沈蓉的墓碑前,却是怔怔地坐着,一言不发。 直到两人离开的时候,满月已经从东天爬起来,给大地披上一袭纱衣。几只老鸦站在枯死的老树稍上。 二人的身影嵌在望不到边的山野,缓慢地朝着杜洪家前行,萧瑟而孤独,渺小而卑微。 枯藤老树昏鸦,矮坟荒野归家,小道秋风夜华,庐山月下,断肠人在天涯。 三十七、迷阵 清晨的庐山是静谧的,也是喧闹的。白色薄雾笼罩在山间,路边的青石上沁着点点水珠,青葱的树木与彩色的野鸟一同醒来,迎接温暖而和煦的晨光。 庐山很大,上庐山的路也很多,但是能走到老头子居住的茅草屋的就一条,没人知道为什么。杜洪曾经无数次想偷偷跑去找张春明,但是怎么也找不到老头子的居所,所以他每次去都是张春明带去的。 其实张春明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然他会发现很多事情,比如上山时那些七绕八绕的路线,比如那些不知怎么生长的恰好能挡住视线却不会挡住路途的树木,因为老头子说这么走,他就这么走了,早已习以为常。 回庐山这件事,张春明说不上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虽说老头子没有明确说过下山历练多久,但肯定不是一个月不到那么短,但是说起来他又是高兴的,毕竟庐山就像他的家一样。也不知道老头子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揍我一顿,张春明瞥了瞥背上的椅子,不知道贿赂这招好不好使。 二人一路慢行,向着庐山深处去。初时便是顺着山民们进山的路走,极为顺利,但是走到后半段脱离山路的路程后,张春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照着原先的路线走,却在原地兜了好几个圈子。 “怎么回事,春哥儿?半个多月你就忘了回家的路?”杜洪心里一直认为老头子应该是张春明的爷爷,但是从来没有问起过。 张春明没说话,倒是杜洪感觉出了一些异常,这些树木山石的位置,跟桃源西坡那些迷阵有些类似,但是绝不相同,心里对本就神秘的老头子又多了几分敬佩。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有一次张春明和他在山中碰到一只斑斓猛虎,那时他十二岁,张春明九岁。两人在山中玩儿,本来两人幼时都是野性子,要不然也不会碰到一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林深处,眼看跳出一只猛虎,几乎都要吓得尿裤子了,跑都忘了,即将命丧虎口。老头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蹿出来,随手一巴掌拍在虎头上,老虎立即倒毙,从那以后杜洪就一直想拜老头子为师,只是一直未能如愿。 “不对啊!”张春明自言自语,他又试了两次,还是在原地转圈,此时他才意识到那些不起眼的看似胡乱生长的树木应该是某种阵法。 “怎么办,要不然不回去了?”杜洪问道,其实也没有一定要去的必要,他只是想去请老头子给他看看这一套刀法,因为自从上次一刀劈杀巨蟒以后他就感觉到这一刀刀法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但是以他的见识阅历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他心目中第一号崇拜人物,老头子。 “不行,我打赌老头子应该知道我们回来了,你不知道他养了一只老鹰,平日里根本不出来,但是山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你还记得我们偷他酒喝那一回不?我后来才知道是被那只死老鹰发现的。”张春明如此说道,心里想的却是要是返身下山被老头子截住捉回去,一顿揍就肯定跑不了了。“你让我仔细想想。” 不出张春明所料,老头子就蹲在理他们几丈远的一棵树上,正拿着一个葫芦喝酒。他远远地听见张春明的话,吧嗒了一下嘴,这个臭小子,就知道惦记老子的酒,现在还把我的老鹰给恨上了,不行,以后没事不能召回来了,指不定哪天就给我宰了炖汤喝。他再仔细的瞧了几眼,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这俩个小子好像跟下山前不大一样了。 张春明现在的本事自然是发现不了老头子的,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老头子知不知道,因为那只老鹰大部分时候都在山里,等闲不会召回来,但是他上次吃了蟒肉蛇胆以后灵觉似乎更加敏锐,隐隐有种芒刺在背被窥探的感觉,他以为是老鹰,却不料是老头子在不远处看着他。 “不管了,老头子说没办法的时候跟着感觉走就是了,老杜,跟我来。”他不再去想之前的路线,直直地朝着草屋的方向走过去。 “不对啊春哥儿,咱们好像是在走下坡,是不是又走错了。”杜洪跟在身后,怎么走怎么感觉不对劲,明明该是上山,现在走下坡,能对才出鬼了。但是前面的张春明充耳不闻,仍然往前走。 “不对啊,要撞上树了,快停下。”杜洪大声提醒道。张春明正朝着一颗斜伸出来的树干走过去,眼看就要撞了。 张春明仍是执迷不悟一般,直接走了过去,奇怪的是,那些树干明明看到就在正前方,但是走过去又刚好不会撞到。杜洪试着往旁边挪了挪,发现看到的是更多的遮挡,根本是一副此路不通的样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跟着张春明司马当做活马医的路线,两人竟然真的走过了看起来惊心动魄,实则暗藏玄机的一里路。 终于走到了正常的路段,张春明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汗水已经打湿了衣衫。杜洪却没什么损耗,一个劲儿在旁边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起来是下坡的路却在上山,明明要撞到的树就是撞不到,走在水潭上也不会掉下去等等,最夸张的是还问张春明老头子是不是神仙。 张春明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一脸好奇宝宝样的张春明,只得出声给他解释。 “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老头子好像无意中说过,世间所有的迷阵,无非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蒙蔽你双眼,甚至是你的感觉。就像那段‘下坡路’我明明记得那应该是一片上坡,但是看起来就是在往下走,还有那棵树,我只是直觉撞不上,至于水潭,应该是老头子在水里钉了木桩一类的东西,但是有水光差不多样子的东西盖住了。说白了,我走过来全是靠蒙的。咱们快走吧,老头子说不定在山上等着我们呢,等久了他又要发火了。” 老头子正在他们身后嘀咕,这个小子,灵觉怎么这么敏锐了,能发现我了? 其实张春明以为他是一只老鹰。 三十八、演剑 老头子和张春明居住了十六年的茅草屋已经在望了。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茅草屋,共有三间房子,屋外是用木桩钉成的小院,中间是两棵笔直的树,形成天然的院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站在树下,他一身麻布衣裳蹬着一双草鞋,十个脚趾头都露在外面,腰间别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额头眉间尽是皱纹,但是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正看着走过来的张春明和杜洪。 “师父。”张春明远远地就喊了一声,小跑过去。 老头子并不看他,而是看向后面的杜洪。“哟,这不小虫子嘛,跟小春子来我这儿玩儿啊。”老头子一脸热情,倒是杜洪有些不好意思,略微尴尬,老头子叫他小虫子很多年了,他曾经表示过反对,结果被掉在他身后那棵树上小半个时辰。老头子看起来慈祥,其实跟张春明一样十分搞怪,杜洪一看这阵势,赶紧迎过来,解下背上的包袱掏出一壶酒。 “老爷子,小虫子想你了嘛。这不,得了些好酒,立马给您送过来了,我说多给您带些,春哥儿还嫌贵呢。”杜洪一脸谄媚,毫不犹豫地就把张春明卖了,他是看出来老头子其实有点不大高兴,反正老头子的表情得反着读,先讨好着总是对的,至于张春明,这个时候就是用来背锅的。 老头子接过酒一口干了半壶,晕了一会儿酒,鼻尖都有些红了。半响,才悠悠地开口。“好酒啊,小春子,你说不给老子买?” 张春明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杜洪,赶紧解下背上大得出奇的包袱,一边解开一边说:“师父,你别听老杜胡吹,那酒还是我出的银子呢,他老杜倒好,一分钱不出,还敢说我舍不得。师父,我下山可是给您带了好东西回来。” “你这带的什么破玩意儿,这么大?”老头子又嘬了一口酒。“小虫子,还有多少,统统拿出来吧。” “师父您看。”张春明献宝地把椅子搬过来摆在老头子身后,“这可是我在一处世外之地得的宝贝椅子,您坐着喝酒肯定舒坦。听一个捕快说是上好的檀木整块雕出来的,名贵无比,而且还能延年益寿。您坐着试试。”张春明拉老头子坐下,却发现老头子盯着椅子入了神。 老头子被张春明拉了一下,回过神来,坐在椅子上嘬着酒,手细细地抚摸着扶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老头子站起来,起身朝屋内走去。“行了,算你俩勉强过关吧。把东西都搬进来。” 老头子一面走一面嘀咕,这小子竟然把曹闷兜的宝贝椅子给搬回来了,有点儿本事啊,以前让他给我偷一把出来,被他家老子打个半死,现在还不是落在我手上,哈哈哈哈。老头子一脸严肃,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偷偷看了眼椅子,真个是越瞧越喜欢。 杜洪与张春明看了对方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过关了,突然听见老头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快点啊,磨蹭什么呢。搬完了在门口的树上吊一个时辰,少一息劈一千块柴。” “啊?”张春明哀叹一声。 “怎么?不想吊,想跟老子比划比划?”老头子的声音里有些兴奋。 “不敢不敢,咱们待会马上自挂。”杜洪赶忙说道。这是老头子的规矩,不想被惩罚吊树就跟他比划比划,赢一招就算,然而经过二人血的教训,宁愿吊死也不要跟老头子比划。反正跟老头子比划完之后,全身上下奇经八脉无处不疼,还得继续吊树上,杜洪只试了一次,便再也不敢想象张春明的日子。据张春明说,老头子从不教他剑法,就是打,所以张春明的剑法就是完全的乱剑。 两个时辰后,二人自挂完毕,张春明用带回来的特产做了几个小菜。两小一老在院中开始吃午饭。 老头子兴致很高,坐在檀木椅子上自饮自酌,不时吃点儿小菜,一个人喝掉了两壶英雄血,看张春明在一边酒虫都要爬出来的样子,就分给他们一人一杯。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老头子还在慢慢地喝酒。 “说说吧,下山都游了些啥,历了些啥。”老头微醺着说。 “师父,徒儿下山打了几架,都没有输,没有丢您老人家的脸。”张春明一脸骄傲地看向老头子,意思是您老还不表示表示,赏一杯酒啥的。 老头子轻蔑地看了张春明一眼,拿起酒壶大大地喝了一口,打出一个酒嗝儿,分明就是在炫耀。“剑法呢?都学了些啥剑法啊。耍给老子看看。” 张春明进屋中拿出青纹,执剑说道。“师父,我这就耍给您看。” 张春明执剑起舞,开始使出夏衫儿的短剑招式,长剑挥舞,竟然多了些短剑没有的大气,轻灵也没有少一丝一毫。几十招剑舞完毕,他看向老头子。 “一般。”老头子百无聊赖地说。 张春明又舞起黑衣人的招式,老头子啐了一口,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喝酒。他接着舞起曹俊的剑法,他与曹俊交手一次,看见他出手一次,对他的剑法更是使得有了几丝神韵。 老头低垂的眼睑稍微睁开了些,“尚可,有那么点儿意思。”说完又继续喝酒。 张春相继使完了所有他见过的所有出手的人的招式,甚至连杜洪的一刀、远远看过的雷豹九环刀都使了一遍,有的使得生疏,有的使得熟练。而老头子只对其中杨林的剑法说了个一般,其他全都瞧不上眼。 “师父,您觉得怎么样?”张春明全部使完,问道。 “白游了。”老头子淡淡地说。 “师父?为啥别家有剑法,您却啥都没教过我。”张春明不解地问道,杜洪也是一脸好奇。 “你个臭小子,没教你你是怎么打赢人家的?”老头子没好气地说。 “老爷子,小子也有个问题想问您。”杜洪出声,看向老头子。老头子半躺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内力是什么?”杜洪问道。 老爷子闻言,直起身子,叹了口气。“也罢,就让老子给你俩说道说道,这个劳什子江湖。” 三十九、内力 张春明杜洪随老头子来到院中。 “你们两个臭小子认为内力是什么?”老头子在地上折了一株野草,问他们。 “我们遇到一个六扇门捕快,叫杨林,他曾跟我们说过,内力就是我们自己通过日积月累呼吸吐纳藏于体内的一种力量,可以强化自身,练到高深处甚至摘叶伤人。”杜洪答道。 老头子看向张春明,张春明也点点头。老头子笑而不语,并指将野草射了出去,野草咄一声钉入院门处的树干,入木寸许,除了深入树干的部分,竟全都碎裂。张春明与杜洪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摘叶伤人? “就像这样吗?”老头子问道。张春明二人点头如捣蒜,等着老头子说下去。 “对也不对。”老头子负手在后,略微佝偻的身躯陡然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压迫得张春明二人动弹不得。二人惊骇莫名,全不知老头子怎么做到的。 特别是张春明,平日里的灵觉似乎失去了作用,明明就那么自然而然站在那里的老头子却感觉毫无破绽,相反的自己却仿佛被扒光一般站在那里,倘若是与老头子对敌,他任何一个动作都将成为致命的破绽。 杜洪没有张春明那样的灵觉,只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动,千万不能动。 悄无声息间,老头子收了气势,张春明二人深吸一口气,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仍然心有余悸。这种压迫和恐惧,甚至超过了前些日子碰到的巨蟒。 “你们觉得这是内力吗?”老头子问道。 二人仍是点头。 “春明儿,来,向我出剑。”老头子说道。 张春明闻言,也不犹豫,拔剑便朝老头子攻去。往日张春明与老头子对招,老头子似乎有一种遇见未来的能力,张春明出的每一剑都被老头子看破甚至提前击破他的剑法。但是今天老头子却换了一种方法,他只是单手拿着酒葫芦,从各个角度对张春明的剑进行格挡,游刃有余。老头子不尽兴,对旁边的杜洪说:“小虫子,你去把刀拿来,一起来。” 杜洪不一会儿便持刀加入战场,兄弟二人极有默契,同时从两翼向老头子发起进攻,刀势侵略如火,剑法其徐如风。老头子呼啸一声,“不错,小子们,感受仔细了。” 老头子提醒了一声,葫芦陡然翻转,在他手中旋转着与二人的刀剑交错。杜洪瞬间有种错觉,他手中的长刀似乎不再受他控制,被老头子所吸引,他的所有攻击全部被引到了空处。这是什么功法,他心中大惊,加大了手边的力道,却像是陷入沼泽,越是用力越是深陷。 张春明感觉好些,但是他的剑仿佛被一种莫名巨力吸附在葫芦上,根本无法如意运转,平日里的乱拳打死老师傅剑法无处施展。 三人交战了盏茶时间,老头子给的压力越来越大,张春明后背再次湿透,鼻尖也挂着晶莹的汗水。旁边的杜洪越打越惊,越打越投入。 突然,老头子收起葫芦后退一步。 张春明一剑刺空险些跌倒,杜洪则是迷茫地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骤然停战,压力不再,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说说,什么感觉?”老头子,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刚刚激烈地打斗,葫芦飞旋,此刻的酒浆入口都有些温热。嗯,这就还能这么热一热,喝着还不错,老头子心道。 “感觉像是剑被黏住了。” “感觉刀不是我的了。” “这是内力吗?”老头子再次问道。 二人迷茫了,老头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哦不,什么酒。 “所谓内力,就是习武之人日夜苦练,积存体内的力量,这个说法本身没错。内力,便是气的应用。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并不是内力,而是力。” “所谓内力,不过是习武之人力量运用的一种方式,让体内的力量有规律的应用,锤炼身体,甚至达到强化外物的目的。” “然而这些不过是小道,我没有教过春明儿内息吐纳,周天运行,并不代表你们没有内力。春明儿,你也能做到飞个木片伤人之类的把。”老头子问张春明。张春明点点头。 “这就是了,只要你能找到运用你的力量的方法,甚至是利用外界力量的方法,有没有内力,都是一样的。” “就如之前的野草,寻找风势、野草的力量支点、让自身力量与之结合,释放出去,威力不是一样?再说,之前,我的气势压迫,看出你二人的破绽之处,让自身意念贯注其上,你二人便如芒刺在背,动弹不得,而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你们。再说方才,我运用你们自己的力量去引导你们,你们如在泥沼。” “这个江湖的本质便是力量,要你去历练,便是要你去感受这种力量,学会如何去引导他、应用他等你功成,方可与我一战。”老头子看向张春明,眼中满是希冀和慈爱。 “可是师父,你直接把你的方法教给我不就行了?”张春明坐在地上,不解地问道。 “不同的,且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的方法也不同,我的方法你不一定适合,就算适合,那你今生也不可能超越我。如果不能更进一步,那我们习练武术、剑法,又有何意义呢?师父老了,师父过去的精彩你不能见识,师父未来的精彩,就是你。”老头子仰起头,看向巍峨的庐山。“春明儿,不要让我失望啊。”这一句却是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老头子走过去,宠溺地揉了揉张春明的脑袋,转过身对杜洪说:“小虫子,虽然你不是我的徒弟,但是我一样对你寄予厚望。之所以一直没有收你为徒,是因为我的道不适合你,你是个内心极其坚韧的人,你的路在你自己心中。” “一年前,我下山做一些事路过你家,发现一个黑衣人对你们意图不轨,出手将他赶走了,却发现你母亲已经无力回天,对此,我很抱歉。”老头子拍了拍杜洪的肩膀,歉意的说。 “那为什么我没事?”杜洪已经忘了什么内力、江湖,只想知道这个。 “我想可能是因为你偷喝过我藏在后山的酒。”老头子说道。“小虫子,仇恨也是一种力量,我想你已经学会应用他了” 四十、虽千万人吾不往矣 杜洪有些默然,张春明见状岔开话题道:“师父,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学剑法、刀法之类的东西,只要学好力的应用不就行了吗?” 老头子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容,“春明儿,我来问你,咱们有手为什么还要用筷子吃东西,有脚为什么要骑马坐车,刀剑都是一个道理。你来看我这一剑。” 老头子接过青纹剑,挽了个剑花,定神,凝目,出剑。是一招流云剑法‘风起云涌’,剑法有两式,一为风起,一为云涌。老头子的剑递出去,风起地缓慢,似有微风拂过山岗,小院里的野草微斜,随着剑去的方向轻轻摆动;变招云涌,风势不止而起白云,天际的一片流云似乎也在靠过来,二人为之神志为之所夺。 剑停,流云仍是流云,和风早已消散,这一剑只是普通的一刺一挑。 老头子收剑,再刺。仍旧是风起,隐然间有大风呼啸,仍是云涌,红霞漫天。同样的剑停,没有异象,没有狂风红霞,只是普通的一刺一挑。 明明是相同的一招,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境。 “看清楚了吗?”老头子把剑还给张春明,问道。二人点点头。 “剑为百兵之王,其势可堂正、可飘逸、可轻灵,因剑有双刃而比刀多了几分变化,少了几丝霸道。” “虫子,刀给我。”老头子喊了一声,杜洪连忙把刀递过去。 老头子接过刀,想了想,又还给杜洪。“剑道与刀道虽然相通,但是不同。还是你来,把春明儿说的你自创那招使出来,就对着我使。” 杜洪面露犹豫之色,老头子不满地哼了一声,“就你那点儿本事还不能入老头子我的法眼,来吧。我这免费师父当得,要不是看在你小子还算有孝心,早把你撵下山去。快点儿的。” 杜洪只得双手持刀,闭目。无形的气场开始在他周围凝聚,杀气弥漫,似乎有巨蟒在嘶叫。几只停在木桩上围观的小鸟喳喳地惊叫着往远处翻逃,小屋里钻出几只老鼠,一溜烟儿不知道跑到哪个洞里躲着去了。 老头子微眯着双眼,在他的感觉中,杜洪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巨大杀气与煞气凝成的旋涡,不断地加速旋转,一旦到达顶点就会轰然爆发。他身形忽动,刹那间已经欺到杜洪身前,电光火石之间一指点在杜洪双手。杜洪似有所觉,长刀刚要劈下便被一指点中,所有的气势瞬间消散,长刀也掉落在地。 杜洪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全身酸软,但是并不像上次一样筋脉剧痛。 “你这一刀很不错,已经初入门径。”老头子拾起长刀,单手扬起,蓄势一刀带起破空之声,不远处的木桩应声而断。“这就是我用你的刀法劈出的一刀。” “刀有单刃,一往无前,乃兵中霸者。刀势可霸道、可凌厉、可凶猛、可诡异。” “刀剑有灵、自有大道。剑道千万,刀道无数,借助刀剑可以更好地掌握运用和释放我们潜在的力量,引动自身周围的气与势。小虫子,你的刀法便是如此,贯注全身的精气神三味,以刀为为煤,引动心中杀气,带动周身煞气,劈出惊天一刀。如此一刀,虽然威力超绝,但是你只能出一刀,而且对自身有危害。” “你刀的主体是仇恨所生的杀意,倘若有一天大仇得报,这种力量就会消失。”老头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那怎么办?难怪上次老杜一刀劈死巨蟒后就晕倒了。”张春明焦急地说。 “力量是用来控制的,而不是被力量所控制。小虫子,你要学的就是控制,不同的情况,用多少力道和精气去挥出一刀。不要被心中的杀意驱使,你心中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用这种信念去驾驭所有的力量。” 老头子看向杜洪,杜洪一脸茫然,显然是没听懂。 “你这个臭小子。”老头子没好气地说。“从明天开始,你给老子劈柴,劈到你懂为止。” 杜洪无语,张春明则是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师父,你都给老杜指点刀法了,就没有什么东西要传授给我嘛?”张春明忽闪着眼睛看着老头子。 “你跟人打架怎么打的?” “额。乱打。” “嗯。指点完了。” “等等,师父,您说清楚点啊。” “就乱打就行了啊。” “师父。徒弟愚笨,还是不懂。” “你这个臭小子。”老头子暴跳如雷,从旁边扯过一根藤条就开始抽张春明。张春明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面跑一面用青纹剑格挡,还不时熟练的递出一招,显然这样的追打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 老头子一顿乱抽,张春明也是胡劈乱砍,棍来即挡棍去即跑,手忙脚乱之中各种剑法都被用拆得七零八落地用了一遍。 “懂了没?” “没懂。” “看打!” 又是鸡飞狗跳的一追一逃。张春明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出剑也越来越快,奈何老头子就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任张春明如何动作仍旧毫无波澜永远比他高出一线。 “懂了没?” “没懂。” “看打。” … 如此对话发生了好几次,张春明终于认服了,“懂了师父,停手,懂了。” 老头撇下藤条,背着手进屋去了。张春明瘫在地上揉着屁股,苦笑着对杜洪说,看到了把,这就是老头子教我的剑法。 杜洪无语,这一对活宝。不过他隐然间感觉到,老头子的教法似乎暗藏玄机。他爬起来,径直朝柴房走去,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了叮叮的劈柴声,还有杜洪纳闷儿的声音,这劈柴又有什么玄机啊,不懂。 屋内,老头子正在擦拭着一把剑。名剑“君山”,老头子面色从容宁静,手边极稳且极轻柔。 春明儿,你是天生的灵觉剑骨,对所有招式领悟速度极快,但是你的路不是还施彼身的小道,而是随心所欲的剑。 杜洪的刀是虽千万人吾往矣,你的剑则是:虽千万人,吾不愿往亦不往矣。 四十一、老头子的魔鬼训练 后山。一块巨石傲立在悬崖边上,前面是幽深的峡谷,自庐山吹来的寒风在谷中带起呜咽呼啸。巨石巍然不动,高高地傲立着头颅,去看漫天璀璨的星海。 巨石上,一个白发老头子端坐,腿上放着一把暗青色长剑,眉目间尽是平静。山风猎猎,吹得石下的树木飒飒作响,稍微脆弱些的树枝都被折断。老者如一颗古松扎根在石上,无惊无喜,古井不波。 突然,老头子动了。 只见他双手朝天举起,似有摘星辰之势。要发功了,一边偷看的杜洪心中一紧,终于能看到老头子的真正实力了吗,难道要把脚下的巨石震裂,我要不要躲远点。 杜洪聚精会神的盯着老头子,只见他扭了扭身子,脊背舒展。 “啊,舒坦!” …. 杜洪险些被自己紧张死,结果老头子就伸了个懒腰,这算什么事啊。 正在他郁闷间,忽然听到老头子的声音。 “臭小子,在那边看了那么久,害得老子的高手形象都装破了功,还不滚出来。”老头子已经变坐为躺,酒葫磕在地上,一只手抚着葫芦喝酒。 杜洪一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我这点功夫怎么可能瞒过老头子。感情老头子早就知道他在那儿,一股子高手姿态、英雄寂寞都是装的。杜洪走到老头子旁边盘坐下来,怀里掏出一壶酒,喜滋滋地嘬了一口。 老头子劈手夺过来,“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原来还藏得有。还有多少,明儿给我都送过去,要被我发现少一壶,打断狗腿。” 杜洪嘿嘿一笑,伸出四个手指。 “四壶?不错不错。还能喝两顿。”老头子极为满意,翻了个身。“说吧,摸过来找我干啥,我就知道你小子的酒不能白喝。” “嘿嘿,老爷子,我就是来孝敬孝敬你,没别的意思。” “真没有?那我可回去睡觉了。你说你送酒就送酒,跑这来送干啥,走了走了。” 老头子作势要起身,杜洪见状赶紧拉住。 “别啊。好吧,小虫子确实有点事想请老爷子指点一下。”杜洪说道。 “说吧。” “是这样的…”杜洪原来是想请老爷子给他分析一下父母的事情,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是什么势力在操纵,他总感觉桃源之行疑点丛生。他地将桃源之行详细地说出来,一直说了盏茶时间,讲完感觉口干舌燥,灼灼地看着老头子。 “讲完了?”老头子问道。 “额。讲完了,还有什么您觉得遗漏的?”杜洪愕然问道。 “讲完了就回去睡觉啊。”老头子白了一眼,“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姓夏的,怎么可能听一遍就知道谁在搞鬼啊。” 老头子拍拍屁股爬起来,左手剑,右手酒。“江湖就是要自己去闯的。” 杜洪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老头子走了几步,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看在酒的份上,送你小子一句话:我不去就山,山自来就我。” 杜洪默然,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张春明从另一边跳出来,“我就告诉你没用把,你还不相信,这不,我的存货全被敲诈了!” 杜洪看向老头子去的方向,“不,我觉得大有玄机。” 有个毛玄机啊,张春明心道。 … “控制力量,两分臂力劈出你的一刀,收起你的杀气,劈个柴你至于吗。”老头子站在杜洪旁边喊道,手里拿着一根藤条。 杜洪聚精会神,一刀下去。咣当,手臂粗的木柴被劈成两半飞射出去,直取老头子面门。 老头子冷着脸把木块挡开,随手就在杜洪屁股上抽了一下,抽得他嗷嗷直叫。 “干什么呢?劈柴呢还是劈山啊。想崩死我啊?” 杜洪痛的脸直抽抽,还是强装出笑容,拿起一块木头放在柴垛上,聚精会神,又是一刀。 咚!这一刀下去,柴垛都被劈飞了,在泥土夯成的墙上砸出两个大坑。 杜洪手软脚软,定睛一看,糟了!偷眼瞧了一下老头子,只见老头子满脸笑容,他也跟着傻笑起来。 “嘿嘿、嘿嘿、这个…” “我抽不死你这个混账小子!怎么的,打你几下就要拆房子啊?反了天了你。”老头子跳起来就是一下。 杜洪心中惊呼一声不好,手脚都不软了,拔腿就跑。 “老爷子我错了。” 老爷子挥着藤条就追,“错了就给我停下来。” “我不。您得抽死我。” “不停下来我就抽不死你了?” “啊!!!” 杀猪般的嚎叫传来,当然,杜洪就是被杀的那只猪。 “嘿嘿,老杜,活该。”张春明在一边,把着酒壶喜滋滋地喝着。自从老杜开始劈柴这生活就是美好啊,老头子不折腾我了,哈哈哈。 老头子刚刚把杜洪吊在树上,抽了几鞭子,突然耸了耸鼻子。 “小春子。过来。”他对张春明招了招手。 “啊,师父,怎么了。打累了要我帮您?”张春明嬉笑着走过来,酒壶背在身后。 “我打死你个臭小子,偷我的酒。”老头子抬手就是一鞭,张春明早有防备,立马跳开。 “冤枉啊师父,这是我自己藏的。”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藏还不如偷呢。 老子停住了,嘿嘿一笑。“好啊,我不冤枉你了。去把剑拿出来。” 张春明刚刚还春风得意的脸立马变成了苦瓜,“不要吧,师父,昨天不是已经练过了吗。徒弟明白了。” 老头子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张春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刚要开口。 “我让你懂了,我让你懂了。”老头子挥条开打,张春明夺路而逃。 “师父我没懂….” “没懂还不练?讨打…” “啊!师父我懂了…” “懂了?我让你懂了。我打!” “啊!师父我倒懂不懂。” “什么狗屁,还是要打。” “啊!!!” 山下一个猎户:咦,哪家这么有钱,连杀两条猪,啧啧啧。 … “春明,我们下山去吧,我受不了了。”杜洪流着泪说。每天他的屁股都被打得像朵花儿一样五颜六色,最无奈的是老头子有一种特别奇怪的外伤药,虽然奇臭无比,但是不管打得多肿,第二天保准能完好无缺的接受新一轮凌虐。老头子的手法也独到无比,总是能打得你疼,但是不会破皮也不伤及筋骨。 “你还说,平日老头子也没有这么残忍,自从你来以后就从细雨绵绵变成狂风暴雨了。哎哟,我的屁股。”张春明幽怨地说。 “你还我美好的山中回忆!”张春明掐着杜洪脖子吼道。 四十二、三个师兄 两个月后。 山中无岁月,两个月以来杜洪在草屋一直在接受老头子的魔鬼训练,用老头子的话来说,是为了防止他下一次跟人打架劈了一刀全身筋脉寸断而亡。他劈了一个多月的柴,十两银子买的长刀早都被劈卷刃了,老头子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长刀,刀身刻字千钧。这把千钧虽然是普通长刀的尺寸,但是重量却是它们的四倍之多。 那天杜洪刚刚得到神兵,心中还在偷着乐,终于熬出头了,劈了足足够山下几十户用一个月的柴火,换这么一把宝刀也是赚到了。 老头子笑着对洪说:“劈柴已经没用了。明天开始用刀法切豆腐,碎一块豆腐,你懂地。” 老头子嘬着酒扬长而去了。从那以后,杜洪再也不想看见豆腐了。 张春明还好些,老头子打完杜洪便会跟他走两招,不过最多吃几下藤条炒小腿肉,远没有杜洪那么凄惨。杜洪每每念及此,看向张春明的眼神就像独守空闺的寡妇一般幽怨。 两个月时间,杜洪的刀法以及对气、势、力的控制能力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倒是张春明好似整日游手好闲,除了跟老头子打架就是偷酒然后继续打架。日子悠闲而宁静,倒是老头子时不时地消失一天半天的,不过老头子没说,张春明也没问。 终于在杜洪开始劈豆腐二十三天之后,他终于骄傲地向老头子和张春明宣布,爷终于可以完整用刀法将豆腐切成两块了。因为在老头子面前得意忘形自称为爷,杜洪被吊在门口的树上打了足足一个时辰,完事儿以后让他演示一下劈豆腐的绝活。 杜洪举着千钧,真的感觉手中的刀有千钧重。自从脑袋发热蛊惑着张春明上山以后,他无数次后悔过这个决定,每天被老头子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怀疑下山以后自己的屁股还能不能正常地坐在椅子上,基本上每天都被打肿,已经有严重的心理阴影了。 一定要成功,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只要成功了,就能拜托老头子的魔鬼训练,美好的生活在召唤自己。想到不用劈柴,不用砍豆腐,不用挨打的美好的日子,他就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什么仇恨、什么刀法都滚蛋吧,我只要美好的生活。 他聚势凝神,长刀举起落下,划出一道刀光,刀光在堪堪接触到豆腐表面的时候戛然而止。没有声响,没有征兆,豆腐毫无动静,但是在张春明和老头子眼中,刚刚有一道极其锐利的刀意切入豆腐,其实此时已经把豆腐切成两半了。 老头子的本意是让杜洪学会控制力量,不要每次都把全身的力量压进去落得个筋脉无法承受尽皆断裂的下场,却没想到杜洪拿着普通长刀四倍之重的千钧,更加无法如意控制收发自如,但是他又十分的想要成功的切豆腐结束训练,一天到晚抱着刀琢磨,竟然给他悟出了一丝刀意。 老头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满意,我挑上的人都不是池中之物啊。“虽然取了巧,不过算你过关了。”老头哼了一声,背着手出去了,只是一边走一边敲打拍子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春哥儿。我终于熬出头了。嗷呜。”杜洪狼嚎一声,能将一贯稳重深沉的杜洪弄成这个样子的,除了老头子也没别人了。 “别嚎了,把豆腐洗干净做几个小菜,老子饿了。”老头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吓得杜洪赶紧捂上嘴。 张春明无奈地看着他,“老杜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没出息。” “我没出息,你有出息你来试试,你知道你自己的屁股不是你的那种感觉吗?”杜洪都要哭了。 “哎,都给你说了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老头子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过他都是下手极有分寸,而且有特别的功能。我很久以前就发现,只要被老头子打一顿,虽然疼了点,但是全身气血运转更为通畅,连睡觉都更香。”张春明神秘道。 “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不过老爷子为什么总是重点照顾我的屁股!”杜洪还是很有怨念。 “额。不知道。”张春明愕然,随即叹道:“其实老头子都是为我们好,老杜,你别怪他下手重了。” 杜洪倒是没想到张春明会这么说,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想什么呢,我会不明白老头子的苦心?春哥儿我在你眼里很像蠢货吗?” “是挺像的。”张春明打量了杜洪一眼,点点头肯定地说。 “我打!竟然说我蠢。”杜洪在张春明屁股上怒扇一掌。 “老杜,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嗷!!!” 张春明一脚踹在杜洪刚刚被打肿的屁股上,拔腿就跑。“老杜,记得赶紧把饭弄好啊。我先撤了。” “张春明你等我伤好了不整死你!” 张春明一路小跑,来到那日老头子装高手的巨石处,老头子正背着手站在那里看山谷中弥漫不散的雾气。张春明走到老头子身后,青纹剑单手执剑在背, “师父,您找我。” “嗯。今日找你来,便是告诉你,明日你们就下山把。下山之间,有些事情吩咐你。”老头子说道,声音平静稳定,全不是平日里的嘻哈模样。 “师父请讲。”张春明也认真地答道。 “我门下,其实一共收了四个弟子,也就是说,在你之前还有三个师兄。你此次下山,倘若不能打败他们三人,就不用回山了。”老头子冷峻地说道。 “师父,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张春明问道。 “他们还没下山的时候你还很想,但是应该有印象。不过他们很没用,下山这么多年了,还没打败对方。所以就一直没能回山。”老头子说道。“老三千面、老二千机、老大千剑。打败他们,老二老三的生死不用管,杀了老大就行,还有,老大很可怕。” 老头子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是心有余悸。张春明看得骇然,老头子都觉得可怕的人物让我去杀了他,还是自己的师兄,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为什么啊师父?他们不是师兄吗?”张春明不解道。 “他们三个各有所长,所修剑法都有独到之处,要你去打败他们,就是让你去见识见识。” “他们三人,人如其名,老三面目千变万化,令人防不慎防,他的剑,是诡道之剑;老二名为千机,智谋百出,他的剑是慧剑,杀人无形。老大千剑,额,你见了就知道了。”老头子说起老大,突然就住口不言。 “等等师父,诡道之剑我还可以理解,不过这慧剑是什么意思?”张春明一脸茫然。“智慧也能算剑法?” “我曾经告诉过你,江湖的本质就是力量,既然如此,江湖中何物不能成剑?情道之剑,伤人于心;慧道之剑,伤人无形,世事皆可入剑,也可成剑。” “师父,我不懂。”张春明硬着头皮说,他是真的不懂,智谋怎么入剑? “无妨,你以后自然就懂了。收拾东西,明日便下山去吧。” “是,师父。”张春明告退。 老头子独自立在石上,看云海风波诡谲,望江湖暗潮丛生。 四十三、闻名 庐山城外几十里新开了一家酒肆。两间竹梁小屋,屋外撑着几块油布,摆了三四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壶免费供应的茶水,来往的侠客、走单帮的商人乃至大队的镖局都在此歇脚。虽然茶水都是免费的,但是出门在外谁也不会丢了面子,总会象征性地点一些小吃零嘴,有豪爽些的,更是烂牛肉烧刀子硬菜一桌。一来一去,店老板每日倒是能挣不少流水。 不过今天开酒肆的中年人好像运道不佳,客人极少不说,还来了两个不要脸皮咚咚喝了两壶茶的赖皮客。 杜洪放下茶壶,偷眼看了不远处笑吟吟的老板,不由得有些心虚。 “要不咱们还是来点儿炒花生什么的把。”杜洪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两人匆匆赶路到此,二话不说一人灌了一壶茶,坐了半晌张春明愣是啥也没要。 二人是今天清晨一大早从山上下来的,走得时候天还没亮,当然也就没有跟老头子告别。杜洪背上背着一把长刀,用麻布裹了起来,刀柄紫红,雕着网格纹路,末端是一弯小小的残月,自然是老头子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千钧。 张春明做贼似地瞅了瞅四周,仿佛在防备着什么人。 老头子好像没有跟来,张春明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他才不相信自己下山时老头子会毫无察觉,但是老头子肯定不知道杜洪把他的千钧也给带走了,所以根本不敢跟他道别。一想到当初自己下山老头子也只是在柴房堆里翻出一把破剑扔给自己,再看看杜洪背上明显十分珍贵的宝刀千钧,他就感觉后颈凉气直冒。 不行,还是得赶路,太可怕了,这要是被老头子逮回去可不是吊打一个时辰的事,张春明心里还是有点虚。 “老杜,咱们赶紧走吧。待会儿被老头子发现了你拿走了他的刀,你的屁股可不是被打开花那么简单了,那肯定是开成花海那么灿烂。”张春明低声说道。 杜洪面色一白,情不自禁地看了眼身后,仿佛站在那看着他的不是店老板,而是老头子魔性的笑脸。 “行,咱们还是快赶路,赶到合阳,哦不,赶到徐州咱们再停下来。”杜洪心里的恐惧远远大于张春明。 “一壶龙井,一个果盘儿。”一个白衫年轻人走进布蓬,短剑往桌上一拍,朗声喊道。 “好勒。”中年老板眉开眼笑,溜溜地跑进了竹屋。 张春明二人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年轻人叫住。 “好刀,少侠可否借我一观?”年轻人盯着杜洪背上的刀柄,赞道。 二人狐疑地看着年轻人,这是什么情况,这人就看个刀柄就能知道这是一把好刀? 张春明扯了扯杜洪,示意他不要管那人。二人刚走了几步,年轻人又说话了。 “刚把拿如此宝刀,就不怕被追杀吗?”年轻人淡淡道。“名刀千钧,可不是什么庸才都配持有的。” “你是谁?”张春明停步,凝视着年轻人。 “在下姓吴人知,人如其名,无人所知的无名小卒。”年轻人微微一笑,端起粗瓷大黑碗喝了一口。“请教?” “哈哈,本家,我姓梅,梅人知,也是个无名小卒。他是我哥,梅人晓。”张春明坐下来,打了个哈哈。 年轻人一口茶喷出来,竖起大拇指,“好名字,美人痣?哈哈,这美人可不小,大个美人儿,哈哈。” 杜洪一脸黑线,也坐下来。“不知吴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就是想认识一下身怀神兵的二位少侠,混个脸熟,日后江湖相见,有事相求也好说话些。不曾想认识了两位大美人,哈哈。”年轻人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吴兄见笑了。”张春明根本不知尴尬为何物,“不知吴兄说得千钧是什么?” “名刀千钧,数十年前一位驰骋江湖的顶尖刀客佩刀,刀身采火山黑铁所铸,可聚煞气,破外罡,有斩鬼神之能,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刀,若不是几十年未曾现世,足可列入神刀榜前十。”年轻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杜洪放在桌上的刀,好像用眼光穿透了麻布,“好想摸一摸。” “你…”张春明本想说你怎么知道这是千钧,本杜洪一个眼神止住了。 “想来吴兄可能看走眼了,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刀,并非你说的什么神兵。若无他事,我兄弟二人就先告辞了。”杜洪站起来,告了个辞,护着刀拉着张春明离开了酒肆。 年轻人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远去,嘴角多了几丝神秘莫测地笑容。 “有意思,有点儿意思。”年轻人低声道。 张春明二人匆匆赶路,神秘年轻人给了他们莫大的压力。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年轻人一口道破千钧的来历,不知到底是何目的。杜洪还与张春明探讨过是否是老头子仇人这个可能,被张春明直接否决了。 “老头子的仇人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庐山晃悠,早都被他一剑干掉了。”张春明摇头晃脑地说。 杜洪仔细想了想,深表赞同。 二人来到当日张春明被夏衫儿偷袭的破庙,却发现有人在里间点着篝火。竟是个绿衫女子,旁边趴着一只白毛狐狸。 “夏衫儿,你怎么在这儿?”张春明惊叫一声,有点儿惊喜,万万没想到在这能碰到夏衫儿。 杜洪也是有些惊喜,疾步走到夏衫儿身边,“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荒郊野地的,多不安全。” “我在这等你们啊。”夏衫儿幽幽地说。“两位闻名天下的大侠。” “你等我们干啥?”张春明撇了撇嘴,“我们怎么就闻名天下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夏衫儿白了一眼,“铁线山狂刀杜洪,一刀斩掉悍匪九环刀雷豹,逍遥剑张春明力挫伤心剑曹俊。不算闻名天下,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张春明与杜洪对视一眼,心中微惊,这事虽然算不上绝密,但是知晓之人应该都没有传出去的道理啊。两人疑惑地看向夏衫儿。 “别看我,我可不知道。此事是六扇门传出来的消息,后来万象门也确认了。”夏衫儿无语道。“你们已经登上江湖潜龙榜了。” “潜龙榜?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跟老杜谁高?怎么的也得前十吧。”张春明注意力迷之转移,兴冲冲地问道。 夏衫儿看白痴一样看着张春明,张春明讪讪一笑,“没有前十,那前二十也行啊。” “大概也就两百多把,至于谁高,太靠后没注意。”夏衫儿摆摆手,嘲讽道。 张春明无语,“才两百多啊,一点儿也不公正。我跟老杜的实力怎么也得前三啊。” 杜洪拍了张春明一下。“想什么呢。” 几人歇下,分别说了些分别后的见闻,张春明倒是说了桃源之行,还问夏衫儿为什么六扇门要传播他们的消息,夏衫儿摇头不知。 月明星稀,秋高气爽。 杜洪静静思索,六扇门? 一根草杆 第二天一早,张春明三人便前往合阳城。 路途遥远,夏衫儿坚持要与他们同行,不同的是夏衫儿骑着马,张春明二人只能巴巴地眼馋着用双腿走过去。 正是仲秋之际,路边盛开着野菊,不时能看见农田中忙碌的老汉和妇人,七八岁的小孩儿跟在后面捡着稻穗。今年年景不错,勤劳的农户们都有好收成,国朝强盛,赋税也不算重,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张春明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野草,晃晃悠悠地走着,看见前头骑马的夏衫儿,心里有点点酸酸地。 “喂,你教我骑马吧。”他冲着夏衫儿喊了一声。 夏衫儿头也没回,张春明跑到她前面,白狐看见张春明眦了眦牙,缩到了夏衫儿怀里。 “夏衫儿你受伤了?”张春明奇怪地问道。 “没有啊。” “那我喊你你怎么听不见。” “我又不叫喂,谁知道你在喊谁。”夏衫儿冷冷地说。 张春明一窒,“好吧好吧。求你个事儿,你教我骑马啊。” 夏衫儿翻下马来,把缰绳递给张春明,“自己学,我才不教你。” “不教就不教,我让老杜教我。”张春明牵着马去找杜洪。杜洪欣然应允,开始教张春明骑马。兴许是张春明天赋异禀,学了一个多时辰就已经能骑得像模像样了。 “老杜,我去跑一圈儿。”张春明兴奋地从夏衫儿旁边骑过,大声炫耀道。 杜洪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春明一夹双腿,一抖缰绳就蹿了出去。马不算骏马,只是普通的驽马,跑得不算很快,但是依然给了张春明极大的满足感。 他一跑起来,风声在耳边嗖嗖地,感觉自己像是飞起来一样。 前头是一块农田,已经收割得差不多了,一个老农坐在田边,端着粗瓷黑碗喝水。 “年轻人,慢点骑。”老农远远地喊道,“累了就过来喝点茶水吧。” 张春明跑了好一会儿,被老农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渴了。减慢马速来到老农身边,翻身下马,放了缰绳让它自己去田里拱没有捡拾干净的稻穗,自己坐到老农旁边。 老农笑吟吟地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己家刚成年的儿孙。 “多谢老丈了。”老农给张春明倒了一碗茶递给他,张春明接过谢道。“老丈今年收成还好吧?我看这旱稻挺不错啊。” 老汉把茶碗放下,从背篓里掏出一株稻穗用手搓下,剥开几粒,饱满的稻米在阳光下呈现出健康的乳白色。老农满意地点点头,把生稻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还不错啊。是个好年景,家里能挣两年存粮,还能给闺女添些嫁妆。”老汉笑的爽朗。“怎么样小哥儿,莫不如我把闺女许给你,我那闺女可是好看得紧呢。” 张春明抬抬手恭称不敢,竟然有些脸红了,惹得老汉笑得更加欢畅。 这什么人啊,刚见面就想把闺女许给我,也是心大啊,张春明心道,陪着老汉一起笑起来。青纹剑三尺长的剑身有些碍事,他便把剑在腰边顺了顺,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跟老汉攀谈起来。 “小哥儿还会用剑呢?”老汉瞥了一眼张春明腰间别的长剑,打趣道。“老汉当年也是个用剑的好手,可惜老了,剑招都忘得差不多了。” 老农说着,眼神竟有些沧桑起来。 “哈哈,那又何妨,我师父说过,剑法到高深处便是无招胜有招。老丈这般境界,小子想求还求不来呢。”张春明被老农的英雄暮年的气氛感染,出声安慰道。 “好一个无招胜有招,令师必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想必教的剑法也是极为不凡,且为老汉舞上一舞可否?” 张春明站起来,“实不相瞒,我师父说无招胜有招,没有教过我任何剑法。不过老丈既然有兴趣,我学了些别派剑法,为你耍耍助兴,也当还了一茶之恩,如何?” 老头子坐正了身子,肃然道:“舞来。” 张春明拔剑,正是那套感悟颇深的流云剑法。 当下是傍晚时分,橘红的夕阳正在沉沉落下,天边铺满红霞。张春明剑走身动,带起几片落叶随剑飞旋,似有秋风浮起,野田树林飒飒作响。 剑法亦有道法,练到深处自然是暗合自然之道。张春明还不懂得这些,只觉得如此秋景,萧瑟中自由生机,零落中蕴含希望。秋风不烈,心意间平静如水,剑法轻徐不失韵律,行处飘然似落叶,落处粲然似秋菊,身动如归鸟轻盈,步伐如炊烟难以捉摸。 景由天道,天道由心。一瞬间,张春明似乎感受到了流云剑的用法完全可以随四时变换而如意。春有和风白云温暖,夏有疾风雨云壮烈,秋有微风彤云宁静,冬有寒风浓云深沉,尽皆有其独特韵味,不必拘泥于一体。 张春明陷入了完全忘我的剑舞之中,全然没有注意旁边老农异样的眼神,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欣赏,几分说不清的味道。 一套剑法舞毕,张春明怅然若失,总感觉好像还缺了些什么。 啪啪啪,老农拍起了手掌。“真是一套绝世剑舞,老农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老农赞道。 “老丈见笑了。”张春明执剑一礼。 “小哥儿,见你舞剑,老朽心痒难耐,有一剑想请小哥儿赐教如何。倘若不小心伤了小哥儿,还请莫怪。”老丈抱拳说道。 “哈哈,老丈哪里话。请。”张春明伸手将剑递给老农,老农却笑着拒绝了。 他举起一根草秆,示意张春明这就是他的剑。张春明怔了一下,随即摆出起手式。 “老朽蹉跎一生,只记得这一剑,小哥儿小心了。” 老头子话音刚落,身形一闪,竟然在张春明视野中消失了,下一刻张春明只感觉有一样东西抵住自己喉间,是一根筷子粗的草秆。 细细草杆并不尖锐,却散发着锐利的寒气,倘若深入半寸,张春明即刻就会性命不保。此刻他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血液劲力飞快地在体内流动,瞬间就达到了最巅峰。 张春明震惊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老农,刚要说什么,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四十五、老农是大盗 月明星稀,几只老鸦站在树梢呱呱叫着,树木草丛间尽是虫鸣。 张春明猛地睁开眼直起身来,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哪还有什么老农田野,哪还有什么粗茶驽马,哪还有那只散发着寒意的草杆,一切都好似一场大梦。 张春明拍了拍头,难道真的是一场大梦? 杜洪从门外走进来,看见张春明正在拍脑袋,疾步走过来并指搭在他腕间。“春哥儿,你醒了?没事吧?” “怎么回事老杜?”张春明茫然地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夏衫儿说着也走进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张春明问夏衫儿。“我又怎么了?” “我们在官道的无人驿站。”杜洪说道。 无人驿站是官府修建的几间破房子,供来往路人商队歇脚,除了房子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起先还有些锅碗瓢盆,随着修建时间越久也都渐渐丢失了。 “你骑着马一路狂奔,夏姑娘说让你一个人玩耍一会儿,结果你一个多时辰都没回来,我们便朝着你去的方向找去,只看见你倒在一片稻田外,马则被拴在一边的树上。我们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夏姑娘给你搭脉说你应该是中了什么神奇的迷药失去了意识,我们只能把你放在马上赶路赶到此处。还好你没事。”杜洪简要地说了说张春明的事,随即问道:“春哥儿你到底碰到什么了,什么人能把你迷翻在野田里?是不是劫匪?” “什么劫匪能那么容易把我放翻?”张春明没好气地说,随即把他遇见老农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看着二人。 杜洪思索半天,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觉得很诡异,什么老农这么厉害,能说动张春明为他舞剑,还能悄无声息地把张春明迷翻,要知道张春明灵觉何其敏锐,老农如何能逃过他强大得毫无道理的直觉? 杜洪满肚子疑问,夏衫儿也很是不解,二人看向张春明。 张春明耸了耸肩,“我也不知为何,感觉那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而且对我没有敌意,所以也没什么防范之心。至于他说的舞剑我也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春明摸了摸后脑勺,“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他最后用草杆使出的一式剑法,奇诡快速,几在一瞬间就到了我颈间,我只能勉强看清这一剑,还不能反应就被制住。当时那草杆散发着寒气,我感觉到他再用一分力你们就只能看见我的尸体了。随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杜洪也是听得一身冷汗,张春明这心得大成什么样,就这还叫没敌意,不过也是,要是有敌意的话张春明都够被杀一百次横尸荒野了。 “夏姑娘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厉害的人物?”杜洪转向夏衫儿,问道。 夏衫儿苦苦思索了半晌,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能一招制住春哥儿的人,怎么可能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杜洪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自言自语地说。 “那可不一定,江湖上确实有很多身怀绝世武功隐世之人。”夏衫儿说道。“或许他是看上你什么东西了?” “东西?”张春明一怔,随即在身上摸索了几下,没丢什么东西啊。“哎呀!不好,这个天杀的把我的银子拿走了!”张春明一声厉啸,就跟在他身上割了一块肉似得。 夏衫儿无语,杜洪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行了,春哥儿,人没事就好。”杜洪安慰道。 “好什么好啊。钱没了啊,都没了。咱们拿什么住店吃饭,拿什么去青州?”张春明抓住杜洪喊道。 “额。”杜洪也愣住了,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钱财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张春明懊恼得抓了抓脑袋,随即想起了什么,一脸嬉笑地看向夏衫儿。“咳咳,那个,夏姑娘。你借我们点儿银子呗,等到合阳城住店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等我俩到合阳找个什么活计,挣到就还给你。” 杜洪闻言眼睛一亮,也看向夏衫儿。夏衫儿来历神秘,上次与他们一起便出手如此阔气,想必不会缺钱。 夏衫儿被两人热切的看着,脸色不由得一红。“你们俩别看我,我也是偷跑出来的,没带几两银子,咱们三个人在合阳住三天都不够。要不然我为啥在那荒山野岭等你们。我一路跑到这也没地方去了。”她有些慌乱地说道。 “啊?”张春明哭丧着脸,“那怎么办?” “哎,事到如今,也只有到合阳城赶紧想办法了。实在不行,我跟春哥儿去合阳镖局做几天护卫,咱们这身手加上我再说一下父亲的关系,想必不成问题。”杜洪出声。 张春明撇了撇嘴,“可别,老杜,我可不想去麻烦那些薄情寡义的护卫。”他身子一翻,又躺下去,肚子及咕咕叫了两声。 “行了,咱们先吃点东西休息把,明日再继续赶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无事的。”杜洪拿出干粮,比较重的东西一直都在他那儿。 “嗯,咱们注意些,我有种预感,那个老农会再出现的。”张春明接过白面馒头咬了一口。 “我醒得。”杜洪答道。 几人不再言语,吃完东西便各自歇息。 … 徐州某地,一个黑衣人正趴在一处瓦房上倾听着下方的动静。过了许久,黑衣人好像一无所获,几个翻飞便离开了。 夜风拍打在黑衣人的面巾上,面巾猎猎作响,吹起的面巾下面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正是六扇门行捕杨林。 杨林来到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直接掠入院中,推开房门便闪了进去。没有点起悬挂的灯笼,只有一盏摆在桌上的油灯,映照着一堆纸片,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杨林把一些纸片放在油灯上点燃扔到一边的铜盆之中,面沉似水,眼神阴沉。到底是什么人泄露了桃源之战,门中有什么打算? 杨林心中像积压着一团厚重的乌云,暴风雨正在酝酿。 四十六、五两护卫 张春明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到得合阳城。 两月余未来,合阳城还是那样的繁华,贩夫走卒来往不绝。恰好是大集的日子,街上的行人更是摩肩接踵,南北货物随意地堆在大街上,任人大宗买卖。 三人站在街边,不远处是六间客栈。 “还是不要去六间客栈了,那里太贵了。”夏衫儿拿着一个荷包,掂量了一下里面的银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春明杜洪都没什么意见,几人只得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把包袱往客栈一扔便出了门。 三人在牙行坊市走了几趟,都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活计可以做,最多的就是一些地主士绅在招些闲散人帮忙收割天地,时间长劳累且不说,薪资也是低得可怜,看见那几文或者十文一天的价格,张春明就感觉没什么过去询问的欲望。 “要不然去合阳镖局吧?”杜洪再次提议道。 张春明坚决地摇了摇头,目光四处打探,突然看见夏衫儿抱在怀中的白狐,眼睛亮的吓人。 “夏衫儿,夏大美女。”他搓着手,看着夏衫儿。 夏衫儿感觉身上一冷,像被色狼盯住一样,不由得紧了紧怀,勒得白狐叫了一声。 “哎哟喂,您轻点儿啊,这可是宝贝,咱的好好对它。”张春明像被踩了一脚,惊叫起来。 夏衫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感情张春明不是看上了她而是看上了她怀中的白狐。 “你想得别想,想卖虚儿,我先杀了你卖排骨,还能卖几两银子。”夏衫儿恶狠狠地说,怀中抱得更紧了。 “别啊大姐,这可是能够我们吃好几个月的口粮啊,卖了它说不定都够我们到青州了,咱们都要饿死了也没东西喂它,与其让它跟我们一起被饿死,还不如赶紧给它找个好的下家,保证养得白白胖胖地,比跟着我们强多了。”张春明见夏衫儿一副死不松口的模样,急得围着她直打转,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掏出希声,“你不是能用这个指挥它嘛,咱们先把它卖了,你再指挥它跑出来不就得了。” 杜洪听得直苦笑,这和骗人有什么区别,夏衫儿则是无动于衷,只是死死抱着白狐,生怕被张春明抢走了。 张春明见状,只得甩了甩手,“还是算了吧,感觉跟要你命似得。”他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说道。 “就是要我命!哼。”夏衫儿大喊了一声,隐带哭腔,跑开了。 “夏姑娘。”杜洪见状要去追,被张春明拉住了。 “让她去吧。咱们再去找找,一只狐狸而已,至于吗?”张春明不解地说道。 杜洪无奈,二人只得继续在街上游荡。 “咚咚咚。”城门处有人敲起铜锣,吸引了一大批人,张春明二人也围了过去。 “虎威镖局招护卫,五两银子一天,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一个彪形大汉吼道。 “五两银子一天!!!”人群马上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一个中年账房模样的人走到大汉身前,手势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待到众人议论暂歇,账房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咱们镖局招身手不凡的侠客作为护卫,走一趟青州,五两银子一天,童叟无欺。” “那什么样的才算身手不凡?”一个背着五尺长棍,身高七尺的大汉瓮声问道,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类,显然是对五两银子一天的酬金十分动心。 账房哈哈一笑,退到彪形大汉身后,大汉打量了一眼带长棍的汉子,“很简单,在我手下走过五十招的就算是身手不凡。说一句,在下郭氏商行陈彪。” “切,就这么简单,我来试试。”七尺大汉不屑道。“什么陈彪新彪的,没听说过,你们都让开些,待会儿伤着你们可别怪小爷长棍不长眼。” 众人闻言赶紧退开,围城一个大圈看两人比斗。 两人相隔两丈而站,大汉双手持着长棍,摆出枪棒常用的马步起手式。那陈彪的武器竟然是一杆长枪,长枪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什么冷门兵器,但是能使好的都是一方豪侠,使不好的便真个是没什么本事,故而一般人都不会选择长枪作为兵器,这陈彪用长枪倒是颇为出乎张春明二人的意料。 陈彪并没有做起手式,只是持枪而立,蔑视地看着大汉,只等他来攻。 大汉被轻视,心中极为恼怒,大喝一声,一招力劈华山直直劈向陈彪脑门。陈彪冷晒一声,长枪一震便将大汉的棍子格挡开来。两人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的确也是,长枪长棍都是走得刚猛霸道路线,极少有练阴柔枪术的汉子。 不同的是,陈彪的枪法显然比大汉的棍法来得细腻,拨挑震劈刺虽然都是些简单招式,但是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并且罕见的并不是一味的大开大合,而是刚中带柔刚柔并济。 刚刚走到二十招,七尺大汉便招架不住,被枪杆抽在手上,长棍脱手而飞,枪尖扫个回旋到了大汉颈间。 “对不住,你不行。”陈彪冷冷地说。 大汉也不答话,狼狈地爬起来捡起长棍,灰溜溜地跑到了人群之中。 “还有英雄前来一试吗?”陈彪大有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大声喊道。 围观众人噤声,没几个人还有信心去挑战。张春明杜洪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喜意。 “我来。”张春明举着青纹剑跳出人群,大喊道。 陈彪没想到跳出来的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稍稍有些意外。 “少年人,还是算了把,回去再练几年再来,免得伤了你你家大人还得找我赔伤药钱,到时候我岂不是亏了一大笔。哈哈。”陈彪笑道,众人也哄笑起来,有好事者还吹起了流氓哨,嘘声不已。 “别废话了,行不行打了才知道。”张春明也有些气恼被人如此看轻,告了声罪,持剑便攻。 还是那套流云剑法,却也不是那套流云剑法。 张春明看似行剑缓慢,带着一丝枯槁的意味,陈彪却脸色骤变,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应对。 张春明用的正是凭着记忆中的田野秋意而复原出来的流云剑法,虽然已经不复当日十分之一的意境,但是与他对敌的陈彪却好似被一阵萧瑟的秋风环绕,落叶纷纷,秋风瑟瑟,红霞漫天无际,剑光慢闪却无处不在。 十招,二十招,四十招…张春明一遍遍地施展流云剑招,从生疏到越来越圆润,陈彪却感觉压力越来越大,凉爽的秋天都起了满头大汗。 “停!” 张春明正沉浸在剑法中,陈彪突然叫停,他疑惑地看向陈彪,似在询问怎么回事。 陈彪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少侠好俊俏的功夫,你已经通过了。” “哦。”张春明意兴阑珊,满头莫名其妙地走回杜洪身边。 陈彪也走回去,在一张椅子上歇了盏茶时间,再次回道场中,还未说话,杜洪也便走到他面前。 “我来。”杜洪闷声说。 “好。少侠小心了。”陈彪提醒道,持枪而立,不过收起了轻视之心,全神贯注地看着杜洪。 杜洪见陈彪蓄势不动,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从背上取下千钧,也不解开缠住的麻布,就这么双手持刀,也开始蓄势。 众人再次议论开来,这是什么东西,麻布杖? 杜洪充耳不闻,只是在缓慢地调动全身气血,然后是意念,杀气,煞气,甚至是周身的气。 站在他对面的陈彪开始渐渐感受到杜洪身边升起的强大气场,不由得心生一丝悔意,早知道自己先手进攻好了,摆什么高手范儿。 他现在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锁定,不敢动作,动作便是破绽,便会迎来惊天一击,但是不动作也没有办法,杜洪的气势在不断攀升,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龙,正在等待着猎物。 他握枪的手开始出汗,甚至后心被汗水打湿,渐渐地双手双脚有轻微地颤抖,再过会儿,已经抖成了筛糠。他好像看见杜洪身边缠绕着一头巨蟒,正在嘶叫着,哀鸣着,不甘着。 “停!”这次不是陈彪喊出声,而是他身后的账房见势不妙,赶紧出言。 杜洪似有所觉,却没有马上收刀,而是缓缓放慢了气势攀升,再缓缓收势,最后把千钧背到背上。 张春明走到杜洪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行啊老杜,还是没有达到老头子说得控制啊。” 杜洪点了点头,“确实还差得远。” “二位少侠,恭喜你们加入虎威镖局,明日午间还请到一间客栈集合,届时安排护卫事宜。”账房一脸谄媚地说。 “好,我们知晓了。”杜洪答道,告了声辞便与张春明离开了。 “老杜,你说这是要走什么镖,五两银子一天地招护卫,这走到徐州得好几十上百两把?” “不知道,不过估计是什么稀世奇珍。咱们可得小心了。” “哈哈,以咱们的身手,天下大可去得。老头子不是说过嘛,虽千万人,吾往矣。”张春明朗声笑着,搂着杜洪的肩膀,回了客栈。 四十七、六丁六甲 合阳城人流滚滚,鱼龙混杂。 谁也不知道街角那个要饭是个杀手,也没有人知道卖肉的屠夫其实是六扇门的暗桩,更没有人知道,夏衫儿在张春明想卖掉虚儿的时候,害怕的根本不是张春明。 她心里明白,张春明平日里虽然每个正行,但是不会夺人所好,只要自己不同意,他肯定没办法的。她真正害怕的,是街边一个卖玩具的货郎,更确切地说,是玩具上那个复杂的图案,六角青花图,万象门休门标记。青花到处,休门门主亲至。 万象门休门与生门不同,生门主管天下情报,暗桩遍布天下,但是大都是些普通人,甚至他们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所属万象门,只是由智慧超绝的人从这些人提供的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合理的情报。休门则是一只猎犬,追索天下,万象门刚成立一百年不到的时候,曾经出过一些败类妄图利用万象门资源称霸天下,最终败露,被当时的万象门总门主夏泽天出动休门追杀,这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休门终于露出了他恐怖的獠牙,不管你躲到哪里、用什么手段伪装、武功多么高强,都会被追索而擒。休门一出,震惊天下,奇诡的功夫剑法,威力绝伦的多人合击阵法,真正奠定了万象门在江湖上的超然地位。 夏衫儿身份特别,自然对万象门这个特殊的机构有所了解。街边小贩儿故意露出了自己的标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偷偷跑出来不过月余,期间一直在赶路没有停歇,这才刚一在合阳落脚就被休门找到了。 不仅是街边的小贩儿,还有城门处的小兵丁肩膀上也绣着一朵青花,离她最近的是一个闲汉,他的青花也最隐秘,锈在布鞋上。在张春明转圈絮叨的时候,夏衫儿悄悄留意着四周,共有六人,货郎、兵丁、闲汉、乞丐、看布的老太太、佩刀的捕快。 六丁六甲吗?夏衫儿心道,那必定还有六个没有露出标记的人。突然她瞳孔一缩,不对,这六个人的站位分明是封死了张春明二人。她心一横,怒哼一声,假装生气跑开了。 一口气跑了几十丈远,休门的六丁六甲也没有跟过来,而是继续着他们的角色悄然散开。 夏衫儿失魂落魄地往客栈走,走过一条街巷时,巷中突然安静下来,本来来来往往的人群全都消失,一个青袍男子站在巷口。 “小姐。”青袍男子弯下腰恭敬道。“您不告而别,老爷子很生气。” “哼,我也很生气。”夏衫儿气呼呼地把白狐放在地上。 “小姐,您还是把虚儿抱起来把。”青袍男子仍旧弓着身子,却不知为何能知道夏衫儿的动作,出声提醒道。“到时候被不长眼的六甲伤了可就不好了。” “爷爷把你们派出来做什么?”夏衫儿想了想,又把白狐放回怀中。“他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了。”夏衫儿狐疑地打量着青袍人,“不可能,我爷爷就算生气也最多派人保护我,把你们这群人派出来干什么。说,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私调休门。” 青袍人不说话,支起了腰。 夏衫儿怒哼一声,径直朝巷外走去。 “小姐,老爷子希望您回去。”青袍人闪身拦住了去路。 “你让开,我是不会回去的,爷爷也不可能逼我,你还想动手不成。”夏衫儿把白狐放在肩上,拔出短剑。 “小的们不敢,但是上面有命,也不敢不从,只怕要冒犯小姐了。”青袍人言辞恭敬,语气里却透着一些不明不白的味道。 “好,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们六甲是什么胆色。”夏衫儿怒极反笑,将短剑还鞘,白狐抱在怀中,朝着青袍人走过去。 青袍人表情犹豫了一下,随即做了个手势,不知从哪又冒出五个形貌各异的,组成阵势封住了夏衫儿的所有去路。 青袍人食指微屈,在夏衫儿背后一个奇丑无比的侏儒瞬间闪到他近前,一个手刀扬起想将夏衫儿打晕。 嗖!一只弩箭从左侧的墙上射出来,穿透侏儒的右手而去势不减,侏儒被带的身形一偏,险些栽倒在地。 六甲瞬间掉转方向,将夏衫儿护在中间,“有敌,护住。”青袍人一声大喝,六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两边的高墙,哪怕一只苍蝇飞出来也会被即刻轰杀。 夏衫儿看着插在侏儒掌心的弩箭,殷红的鲜血从箭头滴在青石地上,侏儒却恍若未觉。前一刻还要对他出手的人却在瞬间要以命相护,她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些人说不上好人,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命令。 六甲全神戒备,方才出箭之人却再无声息。 豆大的汗滴从青袍人的额头滴下来,今日之事若是夏衫儿安好便还好说,倘若夏衫儿掉了一根毫毛,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个姓陈的管家和温和的夏老头子会如何暴怒。 到底是谁,能获知万象门的动作,还有如此弩箭,威力巨大不说,发射也悄无声息。 正在他苦苦思索间,又一个青袍人从夏衫儿进来的巷口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风度翩翩,是个中年人。 六甲一见来人,迅速散开站到一旁,为首的青袍人走到中年身前扑通一声跪下,“陈先生,小的们办事不力,险些累小姐受伤,还请责罚。”他心里明白刚刚出手之人已经被这个万象门夏家总管赶走了,或者那些人根本就是管家安排的? 管家把青袍人扶起来,笑意盈盈。“我看你们做得很不错,反应很快,六甲困阵六甲守阵转换自如,倒也没有白费这么些蓄养的时日。” 青袍人连道不敢。 “不过,也是好本事,敢把小姐打晕?”管家开玩笑似地问道。 青袍人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后心一片凉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管家虽然在笑,却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就像九幽的判官笑着说,行了,你可以去死了,然后你就真的会死掉。 “陈叔,让他们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他们。”夏衫儿忽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对着管家说道。 六甲连声道谢,迅速从墙根儿退走。青袍人走在最后,却突然听到夏衫儿又叫住他。 “你,对,就是你,回去告诉诸葛洪,本小姐的事情他最好不要再插手了,否则伸手砍手伸脚断脚。”夏衫儿冷冷地道。 青袍人没敢说话,此刻说话便是承认,只得鞠了一躬,退走了。 四十八、小妆 张春明亲热地搂过杜洪的肩膀,搞得杜洪有点莫名其妙。 “别回头,有人在盯着我们。”张春明耳语道。他刚刚在夏衫儿旁边就感受到了一些敌意的气息,却没有发现是哪里发出来的,只是隐隐觉得跟夏衫儿有关系,所以跟夏衫儿吵了几句。夏衫儿跑开时候他模糊地感应到了几道气机变化,虽然有监视之意,但是并无杀气,应该没有危险。 就在刚刚杜洪气势爆发的时候,这几个人悄悄退走了几个,他心中有些担心夏衫儿,于是拉过了杜洪。 “可能是冲着夏衫儿来的,想开是她的门人来找她,不过我有些担心,咱们快跟过去看看。”张春明道。 其实他们比斗虽然用了好几十招,但其实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情,倒是中间那人休息用了不少时间。 杜洪点点头,加快了速度。 另一边,夏衫儿站在巷口一言不发,身后是青袍管家。管家拿着折扇,拍打着手心。 “没想到那两个年轻人能活着从桃源脱身,倒是有些本事。”良久,管家出声道。 夏衫儿转过头,看着管家深不见底的双眼,“陈叔,你过来就是为了看看他们死没死吗?” 青袍管家双眸平静如水,看不见一丝情绪也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他似乎觉得不妥,避过夏衫儿的目光。 “当然不是,我是为小姐来的,毕竟有些人出动了六丁六甲,不算小动静。”管家看向高墙上伸出来的一颗老树,树枝后藏着一个人,戴着斗篷,身形瘦小,手里拿着一把连弩。 “小姐,你为什么要冒着惹老爷子生气的风险来找他们呢?”管家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惹老爷子生气就是一种莫大的风险。“莫非小姐看上了姓张的那个小子,不是我说,不过潜龙榜二百多名而已,实在配不上小姐你的身份。”管家说起这个话题,突然话多起来。“就是我家小妆儿,起码也得是世间少有的青年才俊,何况是小姐您呢。您听我一句话,回去吧。” “陈叔你说什么呢!”夏衫儿怒嗔地说。“那个张春明手里有我爹的佩剑,爹已经消失了快十年了,我想找到他。” “再说,我爹嗜剑如命,怎么可能连佩剑都不要,他一定是…一定是…”夏衫儿说着,哽咽起来。 “少爷他…”管家刚刚开口,突然看向巷口,“少爷的事以后再说,老爷子说你长大了,闯荡江湖也不无不可,但是要妆儿跟着照顾你,他在客栈等你,小姐,我先行退下了,您多保重。”管家身形一闪,轻巧地跃上一丈高的高墙,消失在墙上,话音还在巷中回荡。 “夏姑娘,你没事吧。”杜洪从巷口出来便看见地上的血迹,开口问道。张春明却在管家消失的时候几个跳跃越过高墙,追着管家去了。 “张春明呢?”夏衫儿明明看见两个人影出现,跑过来的却只有杜洪。 “他追刚刚溜走那人去了。”杜洪说道,走过来看见夏衫儿毫发无损,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人?”夏衫儿还没反应过来,“哎呀,快叫他回来。”张春明怎么可能是管家的对手,万一发生了误会,受伤了都只是小事,怕就怕… “不用叫了,我回来了。”张春明从墙头跳下来,对杜洪摇了摇头。“很厉害,轻功很快,武功应该也很高,你我都应该不是对手。” 张春明回想起刚刚看到的人影,还有随手扔过来的一块鹅卵石,强劲的力量在高墙上打了一个碗口大的坑,估测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不由得有些沮丧。 “你才多大年纪,我陈叔可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豪杰榜排名第十五。”夏衫儿说道,半安慰半嘲讽。 “原来是个老不死,那还是算了。想想我师父那种变态,啧啧啧,还好刚刚没追上。”张春明庆幸道,要是老头子那种变态,注定要被吊打啊,还是等自己在练个几年再去挑战他们。“对了,你刚刚是在担心我么?”他调侃道。 “鬼在担心你。”夏衫儿白了他一眼。 “呀,好丑的女鬼。” “你!” “行了,咱们先回去吧。对了,我们找到差事了……”杜洪见他俩又要吵起来,赶忙圆场道。 三人一路往客栈走,几人说了五两护卫的事情,倒是没问夏衫儿陈叔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夏衫儿来历非凡,只以为刚刚那是六扇门哪个大人物,夏衫儿长辈之类的,也没想太多。 三人刚进小客栈的门,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少女就迎了过来。她头上别着一只蝴蝶簪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唇,竟是个与夏衫儿姿色想差不多的妙龄女子。 “小姐,你回来啦。”正是夏衫儿的丫鬟兼童年玩儿伴陈小妆。她一脸喜色,拉着夏衫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夏衫儿也十分高兴,两人交谈起来竟然忘了身后的杜洪二人。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张春明推了一把杜洪。 “咳咳,这位姑娘是?”杜洪干咳一声,问道。 “哦,这位是我的丫鬟,陈小妆,你们叫她小妆就行。小妆,这位是杜洪杜大哥,那边那个混蛋是张春明。”夏衫儿给小妆介绍二人,指着张春明翻着白眼说道。 张春明想要发作,又不好意思,只得走上前。“你好我是张春明。你家里派你来照顾你,你带钱了吗?”张春明眼睛变成了铜钱状,既然夏衫儿来历非凡的家族已经找到了她,还送了丫鬟过来,肯定要送很多钱过来花用啊。可怜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尝到酒肉的味道了,天天青菜馒头,眼睛都要吃绿了,特别是酒,酒啊!驴肉烧饼女儿红,来十个! “杜大哥,张大哥。”小妆甜甜地叫了两声,忽闪着大眼睛,“钱?我爹就让我来照顾小姐,没给我钱啊。对了,小姐我要吃冰糖葫芦。” “啊!难道又来个白吃白喝白住的!”张春明崩溃地挠了挠头,郁闷地坐到一边。 小妆拉过夏衫儿,小声地说,“小姐,这个人怎么看着不像好人啊?” “别理他,他就那样。”夏衫儿看了一眼张春明,笑着说道。 张春明趴在桌上,拿筷子在桌上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女子,吃饭一天二十文,住一天四十文,还要用一些东西,苍天啊我的钱!!! 四十九、任务(补昨天一更) 一间客栈,合阳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整个客栈由一栋四层雕檐画壁四层小楼、数座独立小型两进院落构成。一层为普通层供普通客人歇脚用饭,二三层为贵宾层,专为各地豪商巨贾准备,其中歌舞乐伶、山珍海味、名人字画样样不缺,非一掷千金者不可上楼一观。至于四楼,传说只为天下间有数的英雄豪杰开放,具体是那些人,没人知晓。 张春明几人加入的虎威镖局通知的任务派送地点就在一间客栈二楼,一间名作风月的雅间。 两人进的一间客栈,便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虽然一间客栈名为客栈,实则更像是一家金碧辉煌的酒楼,甚至连二楼迎宾礼仪的丫鬟都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这么大派头,这虎威镖局什么来头,又要护送什么货物。二人心里都不住地打着嘀咕,不过五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而且二人自恃身手不弱,在楼下踌躇了一会儿便上去了。 其实他二人都搞错了,派头如此之大的并不是虎威镖局,而是天下十大商行之一的郭氏商行,他们不过是借助虎威镖局的旗帜进入招募,顺便起些聊胜于无的掩饰作用。 入得风月雅间,是个装饰精致的大屋,中间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丰盛的果盘、各式糕点、零嘴,摆盘极具技巧,看来繁盛无比,令人眼花缭乱。 八仙桌上已有五人端坐,其中有一人坐在上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金丝边黑袍,剑眉星目,若说张春明的相貌是个俊俏的年轻小哥儿,那这个年轻人便是丰神俊朗的典范,一双深黑的双眸像是无底的旋涡,看来深沉平静令人沉醉。只见他慵懒地坐在上方,凝视着眼前的果盘,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手指敲打着太师椅扶手。 “二位少侠到了,快快入座吧。”那日与张春明二人过招的陈彪迎上来,引二人坐在下首,介绍道,“这位是郭氏商行少主,郭淼郭公子,公子,这二位便是击败我的少侠,梅人知、梅人晓。” 年轻人这才将眼神从果盘转移到二人身上,如梦初醒般站起身,“原来是梅少侠,郭淼这厢有礼了。” 张春明二人拱手为礼,称谢入座。 郭淼见状也坐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旁边立侍的几个美貌侍女便快速地将果盘儿糕点都撤了下去,不一会儿,一列小厮端着许多繁盛的菜式放在桌上,有合阳酒楼的大蟹、庐山黑熊掌等等著名的招牌菜,也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菜。几个侍女一一为七人斟满酒,退到一旁。 郭淼举杯,口称感谢几人加盟,一饮而尽,剩下几人纷纷举杯饮尽。 “想必几位都已经知晓,此番请各位前来名为虎威镖局招募护卫,实则是我郭氏商行有个重要的货物要请几位搭手护送到徐州,如若可以,甚至护送到青州。”郭淼放下酒杯扫视众人一眼说道。 “敢问咱们护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大汉问道,自己又倒了一杯喝掉,酒自然是英雄血。 郭淼看了大汉一眼,“事关机密,恕不相告。不过要提醒大家的是,此行可能会有些危险,甚至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江洋大盗都有可能盯上这趟货,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就看运气,不过值得强调的是,此行我也会与大家同行。” “危险什么的倒是没什么,重点是银子,只要银子到位,豁出这条命干一场也不过是小事。”一个刀疤脸喷出一口酒气,虎声说道。 “至于银子,按先前说得,五两银子一天,倘若遇袭还会再多加。” “行,咱们干了。”刀疤脸倒了一杯,举起酒杯,“就预祝咱们多遇着几个悍匪,多挣点银子,大家干了这杯。” 几个先来的人举杯,唯有张春明二人与郭淼危坐不动,张春明是在胡吃海塞,不时来一口英雄血,杜洪则是在暗自打量着郭淼,还有他身后的一个中年护卫。 几人都不再言语,只管吃喝,剩下的具体细节都会教给虎威镖局的陈彪做细致安排,至于郭淼则是坐在上首,独自喝着酒看着两旁大吃的四人,嘴角泛起一丝神秘的笑容,随即他看到正在大量他的杜洪,貌似想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言称自己不胜酒力,先行告辞,几人恭称不送。郭淼走到雅间门口突然顿住了脚步,“二位梅少侠可否借步一叙?”他低声说道。 杜洪二人却听得真切,杜洪一拉张春明,跟着郭淼到了客栈后面的风月小院。 “不知郭公子想交代我二人些什么?”杜洪问道。张春明手里还拽着一壶酒,一点儿点儿嘬着,一般有杜洪出面解决的问题他都懒得去干涉。 郭淼看着悠然喝酒的张春明,不由得心里有些惊诧,这人身处自己居住的护卫森严的小院还如此淡然,不容小觑。 “实不相瞒,此次招募的几位,我真正看重的唯有二位梅兄,其他几人,不过是勉强撑过五十招而已,你们两位则是不同,一位剑法精妙超绝、一位气势便可压倒陈彪,实在是难得的英雄人物,此番出行,恐怕得多多仰仗二位了。”郭淼盯着张春明说道。 “不敢当,那我斗胆一问,咱们护卫的到底是什么?”杜洪拱手道,虽然之郭淼说事关机密,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具体护卫什么,须得出发之日方能告知二位,还请见谅,届时还请二位保密,倘若二位觉得这个条件不行想要退出,那也可以,另外我也有五十两银子送上以谢二位今日前来。”郭淼转过身,面对着院内的水潭沉声说道。 “那倒不必了,我兄弟二人倒不是惧怕什么。”杜洪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郭公子能够答应。” “你说。” “我们二人还要携带两个女眷前往,不知可否。郭公子放心,她们也有些武功,自保足以,不会成为负担,并且值得信任。”杜洪歉然道,这个要求听起来确实有些过分。 “是你们客栈那两位把,无妨,届时一起上路便可。” “那便多谢郭公子了,若无他事,我等便先告辞了。”杜洪告辞道。 “好,五日后,我在虎威镖局分局恭候。”郭淼转身相送。 临到出院门,张春明忽然转身对着郭淼说了一句,“公子,水潭中那棵梧桐很大,很不错。”说完晃悠悠地扶着杜洪走了。 郭淼看着二人远去,转过身,瞳孔缩成针状。好可怕的年轻人。 五十、洗剑录 五日后,合阳城北门。 一支不起眼的商队悄然离开合阳,约摸二三十人径直朝着东北面的徐州城前进。二十三十人,三辆马车,车辙不算深,护卫佩刀枪棍棒的都有,且个个天庭饱满一看便是武力值不低的高阶护卫。 商队离城不过十几里便有一队山贼埋伏在官道旁的矮山后,共有二十人,尽皆骑马。 一个探子从官道旁的草丛悄然离开,来到匪首身边。 “老大,车辙不深,护卫都挺厉害的样子,咱们要不要考虑一下再下手?”探子长得瘦小,贼眉鼠眼,说起话来唯唯诺诺生怕热闹了匪首的样子。 匪首骑在马上远远地望了眼商队,沉吟片刻。“先撤,这一票咱们可能吃不下,去找我大哥合伙干。三车,护卫还如此之强,必有重宝。” 二十人呼啸着往东面策马狂奔而去,在他们停留的地方,一个中年人从树上跳下来,眼神阴鹜。 张春明四人在商队出发同时自南门出发,绕了个大圈往北而去。 “什么任务这么神秘,还要出城才能汇合?”夏衫儿见过的世面大了去了,还是第一次在外面遇到这么大费周折的。 “是啊。我娘说骑马久了女孩子就不好看了。”小妆不满地说,嘴里不住嚼着零嘴,嘎吱嘎吱地,一旁的张春明看得肉疼。 这零嘴也是合阳特产,是一种奇怪的糖,极有嚼劲儿,由于没有到冰糖葫芦的季节,小妆便迷上了吃这个。不过价钱也不低,五十文钱一两,可把张春明给心疼坏了。 他眼不见为净,策马到了最前面。 杜洪倒是很有耐心,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运送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由郭氏商行的郭淼亲自押送的,而且机密无比,与我们一同招募的几个临时护卫都被留在了他们的客栈,只有我和春哥儿可以自由活动。” “郭淼?”夏衫儿惊讶道,显然她知道这个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郭淼在我们小姐面前不值一提。”小妆不满地说,显然对杜洪语气里对郭淼的高看十分不满。 “小妆姑娘说得对。”杜洪笑道,不知为何,他对这个有些刁蛮脾气比夏衫儿这个小姐还要大的丫鬟有些莫名其妙的好感。“不过两位姑娘,待会儿咱们进入商队可要注意称呼了,我和春哥儿都是用的化名,我名梅人晓,春哥儿名梅人知。” “哈哈哈…美人痣…”小妆在马上笑得前俯后仰,险些要跌下马去,看得杜洪胆战心惊。 不过小妆明显也是习武之人,而且身手也应该不弱,虽然看起来险象环生但实际上却仍稳稳坐在马上。 夏衫儿也在一旁掩嘴轻笑,一时忘了言语。 杜洪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二位姑娘,特别是夏姑娘家世定然不凡,最好也想个化名。” 夏衫儿闻言笑道:“既如此,那我与小妆便说是你杜大哥你的妹妹,我便叫梅妆儿,小妆你就叫梅衫儿。小妆,别笑了,记住了没。”夏衫儿白了小妆一眼。 “哎呀,知道了,就是我和小姐你的名字换一下呗。”小妆儿满不在乎地说,“用什么化名啊,报上我们万…” “小妆!”夏衫儿一声大喊,打断了小妆,“是梅,不是万!” 小妆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嘴快险些说漏了底细,“哼,报上我们美人痣的大名,保准儿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哈哈,我们这名字可没那么大威力。”杜洪乐道。 几人说定,便加快了马速。一路快行,很快便追上了商队。 “刚刚你们在嘀咕啥呢,笑得那么开心。”张春明与杜洪走在前面,低声问道。他们四人都下马去马车中找郭淼。 “没说什么。”杜洪笑道,“她们说你的美人痣好看,哈哈。” 张春明无语。 三辆马车,有两辆装饰精致辉煌,唯有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而郭淼正是在这辆普通马车里。 之前监视山贼的中年人低声在马车外通报说二位梅少侠到了,不一会儿郭淼便从马车中出来,走到四人面前。 “郭公子,这位是梅妆儿,这是梅衫儿,他们都是我的亲妹妹。此行我们是想去青州探亲,远行不易,不得不劳公子费心了。”杜洪一一介绍到。 夏衫儿二人也一一见礼,十足的大家闺秀。 郭淼点点头,也还礼自我介绍,心中还有些吃惊,张春明一副山野村夫的样子,两个姐妹还如此有大户气息实乃难得。而且四人长相各不相同,尤其是两个妹妹都生的花容月貌,恐怕不是亲兄弟姐妹那么简单。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这几人的资料他大概都有些底,所以不动声色地说:“两位姑娘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子,落落大方。今日得见实乃郭某三生有幸,我特意为两位姑娘准备了一辆马车,还请过去稍作歇息,两位少侠,可否借步一叙?” 四人交换了下眼色,夏衫儿与小妆告辞去了马车。张春明二人心中一凛,这是要告诉他们运送何物了。 三人上了那辆普通马车,郭淼介绍道这是特制的马车,普通牛角弓五十丈开外无法射穿,防护能力极强。 张春明二人心中疑惑好奇更甚,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珍贵,要用这么多护送手段。 三人在车中坐下。 郭淼正色道:“我相信二位兄弟都是侠义之士,故此冒着风险相告,也是为了打消二位疑虑,劳二位多多照看。” “如果实在不方便,那还是算了吧。我兄弟二人也就是有些好奇,不打紧的。”杜洪说道,说着便要拉着张春明下车。 张春明没什么表示,倒是看着几人中间的小桌子,看着小桌子而不是看着桌上的酒。 “诶,二位这是哪里话。行走江湖自当坦诚相待。”郭淼拉住杜洪,顿了顿。“实不相瞒,此次我们押送的乃是两百年前天下第一剑客也是第一富商财神彦和留下的图谱——洗剑录。” “洗剑录?什么东西,没听过。”张春明问道。 “呃…”郭淼反而有些尴尬,毕竟是几百面前的东西,没听过也正常,不过他也不好解释。 “我二人确实没听过这个东西,既然公子已经如实相告,那我二人也安心了,如若这一路有什么用得到我们的,定当不遗余力。”杜洪也没听过。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张春明似乎有些不自在,拉着杜洪走了。 五十一、 商队一路北行,途中源源不断地有人加入,有的是两人三人一起,有的则是孤身一人,甚至还有赶着马车的。 后来加入的人群中,不少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但也有些普通人加入,最后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到了将近七十人的时候终于没人再加进来。 车队一下子提高了行进速度,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往徐州赶去,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防备着什么。 倒是车队由于一味逃命似地赶路而渐渐有了些诡异的气氛,过州府城池不入,只是派人去采买些物资便上路,两班倒的护卫日日吃住睡觉都在马车上,所有人都有些崩溃。 张春明四人都在夏衫儿的马车中歇息,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张春明和杜洪在骑马,只有困得不行时才进入马车中睡一会儿。 夏衫儿和小妆也是神色憔悴,她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舟车劳顿。 两天之后,夏衫儿再也受不了了,把张春明拉进马车之中。 “你们这神神秘秘地,到底是在护送什么东西啊,我怎么感觉跟逃命似得?”夏衫儿气呼呼地问道。 张春明也有些憔悴,但是总得来说比夏衫儿好得多。他把车中的桌子推到边上就弓着身子躺下,小妆儿在车中憋闷出去和杜洪说话了,车中只有他二人。 夏衫儿坐在张春明旁边,张春明的鼻息都能呼到她的腿上,夏衫儿脸色微红,气氛瞬间有些怪异。 张春明浑然不觉,竟然要闭着眼睛睡着了。 夏衫儿恼羞成怒地拍下他的脑袋,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们到底送得什么东西。”夏衫儿气鼓鼓地说。 “不能告诉你。”张春明回了一句,又要闭上眼睛。 “你告诉我我还能稀罕咋的,我长这么大,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张春明仰着头盯着夏衫儿看了半晌,“那可不一定,是谁偷走了我的剑来着?” “哼,不说算了。”夏衫儿扭过头去,小女儿作态生起气来。 张春明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不动弹,又扯了扯,夏衫儿直接把他甩开了。 “哎哟,我说你咋这么容易生气。”张春明无奈道,“好吧,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 张春明坐起来,静心感受了下马车周围有没有人,低声说道:“据郭淼说,是什么洗剑录,两百面前的什么天下第一剑客财神的遗宝,反正我是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宝贝的用得着这样。连那郭淼马车里的桌子都安了杀气极重的机关。” “洗剑录?!”夏衫儿惊呼道。张春明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样子夏衫儿知道这样东西,还真是见多识广。 夏衫儿当然知道这件异宝,洗剑录大概在三十年前在江湖上现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据传得到了洗剑录上的剑法和心法,修成了名震一方的大侠客。倘若仅此而已便罢了,毕竟世上这么多功法,这部洗剑录并不能吸引那些大势力的关注,只有些想要更强痴迷剑法的人才去争夺。 不过到了后来随着争夺的白热化,那人又暴露了洗剑录更大的秘密,原来其中还隐藏着当年天下第一财神的所有藏宝,若有人得到,必将富可敌国。 既是绝世功法,又是惊天宝藏,江湖中隐藏的各个势力纷纷浮出水面,参与争夺,一时间腥风血雨,尸堆成山,最后洗剑录消失无踪,这场争斗才告一段落。 夏衫儿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几个不过潜龙榜排名二三百的小角色,竟然在护送这么一件宝物。也不得不说这个郭氏商行的公子确实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如此兵行险着。虽然这样的小队伍运送不会引起大势力的注意,但是一旦事有不密,便是杀身之祸。 夏衫儿想到此处,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咱们不能再在这个商队待下去了,太危险了。”夏衫儿惊惧道。 “这恐怕不行,便是我们想走,那郭淼也不会放人的,我们收了人家银子自然也要护送到底。”张春明反驳道。 夏衫儿刚想说什么,怀中的希声突然发出嘶鸣,是白狐在传递警讯。 张春明也是面色突变,一手拿起青纹剑,转头对夏衫儿说:“看来现在真的走不了了,你就待在这不要出来。” 张春明说完便钻出马车,小妆也被杜洪塞进了车里,叮嘱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跟张春明一起跑开了。 二人还没来得及去告诉郭淼有人来袭,车队的东面便已经尘土飞扬,看样子足有百十号人的山贼飞马而至。 郭淼身边那个中年护卫也发现了异状,呼喝着护卫们组成防御阵型。几十个护卫举着长枪蹲在车队外围,长枪斜指,竟是流传自军伍地步兵枪阵阵型。 就在护卫们组成阵型期间,还有十来个人离开商队,散入官道旁的丛林之中。 张春明与杜洪来到枪阵后方,郭淼也在那里静静看着由远及近地贼匪,目光深沉。 贼匪飞马而至,在离枪阵不到五十丈的地方骤然停下,一个头上蒙着黑巾,高约七尺,双手拎着链子锤的大汉打马而出。 “在下铁头山王猛,不知这是道上哪家的商队?”汉子高声喝到。 枪阵后方,虎威镖局的陈彪眼神请示了一下郭淼,郭淼轻轻点了点头,走到枪阵前方。 “虎威镖局陈彪,见过王老大。”陈彪将长枪插在身前,拱手说道。 王猛扫了一眼陈彪,又看了看他身后全神戒备地护卫们,瞳孔缩了一缩。 “原来是虎威镖局流星枪当面,我当是谁。”王猛哈哈一笑。“既是老朋友,就应当知道规矩,怎么?都没打声招呼就想过我铁头山的地盘儿?”王猛笑声越来越冷,最后直接喝问道。 “怎么个说法?”陈彪问道。 王猛对于陈彪的识趣十分满意,继续打量着后面的几辆马车。 “哼,把你们马车里的宝贝交出来,饶你们不死。”王猛冷声道,语气间充满轻蔑。 殊不知,枪阵之后的郭淼闻言却是眼神一冷,招过旁边的中年人,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传令下去,一个不留,全部掩杀。” 郭淼面若寒霜,仿佛此刻阵前的不是百十号山贼盗匪,而是百十只蹒跚学步的小鸡仔儿。 五十二、疑点 后方一人大喝一声,四十长枪护卫分作两排踏步前进,长枪斜刺。护卫们面无表情,嘴里呼喝着。 陈彪见状也呆住了,其实虎威镖局只是郭氏商行下属的一个小镖局,这次护送的人马,基本护卫名义上是虎威镖局高阶护卫,实际上是郭淼带来的人。 这些人每人一把制式长枪,单个的身手其实并不如虎威镖局的高阶护卫,陈彪曾经表示过质疑,但是郭淼执意用他们,他也只得作罢。 现在这群不起眼的长枪护卫终于露出了獠牙,他们一静一动都极为齐整,四十人踏步向前大地都有了一丝颤抖的感觉。无形的气势开始汇聚,兵阵杀气。 王猛一股凉皮直冲头顶,但他毕竟是经年悍匪,经验老道虽惊不乱。这些护卫虽然气势惊人,但是毕竟人数只有四十人,自己方有一百来人,一百匹马,跑也能把这四十人跑死。 “分两队,坨子峰的跟我杀掉这些护卫,大头峰的去冲击后面的车队。杀。”王猛下令,带着铁头山精锐开始合围护卫,剩下三四十人直冲后方的七八辆马车,那里只有张春明等人在内的十几人。 六十余山贼围城一个大圈,想要绞杀中间的护卫。车队中观战的郭淼见状,心里嗤笑了一声,就这些不入流的山贼也想染指洗剑录,这是哪方势力派来的也太小瞧我了。 郭淼的想法却是有道理的,倘若这些山贼利用距离优势一起发起冲锋,充分发挥骑兵对步兵的兵种优势,那就算这些护卫能将他们杀尽也得付出代价。 但是如今他们放弃了冲锋选择合围,完全是把骑兵当做步兵用的方式,包围圈太小马匹不能奔跑起来,反而互相掣肘。 至于后方的车队,郭淼更是完全不担心,也没有让张春明等人出手的意思。 果不其然,山贼们围住护卫,开始向中间收缩,有些山贼根本都不能参与战团。 里间的护卫围成两圈,长枪一波捅刺,有几个山贼的刀还没落到护卫身上便抽搐着跌下马来,随即有人策马补上空缺,想趁外圈护卫长回枪之际杀破战阵。 护卫们早有所料,外圈护卫相互拉开了点距离,里圈的护卫前踏一步,噗嗤,枪尖入肉的声响此起彼伏,又是十余人落马。 山贼们不敢贸然出击,护卫们限于速度也无法快速突破,两方陷入僵局。 另一边,七八辆马车合拢,围成一个大圈,将郭淼的那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围在中央。几个人从另外的马车上搬出一个箱子,装入普通马车底部,一个服侍在郭淼身边的小厮钻进车里。 马车四面车厢壁轰然落下,一张不高的茶桌升起来,四面都有一排整齐的圆孔,孔中依稀可见几缕寒光。 “趴下。”车中人大喊一声,其他人早有准备,矮身躲到其他马车下面。 嗖嗖嗖,破空之声响起,冲锋的山贼们如被收割的稻草般落马。那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竟然是一座车弩,而且是装填箭匣的连发车弩。 “下马。”领头的山贼贴在马背上险之又险地躲过几只弩箭,大喊道。车弩周围围着马车,以它的高度刚好能射杀骑马的山贼们,但是他们一旦下马冲锋就能借助那些马车的掩护,于是山贼大头峰头领当机立断,下马近战。 山贼们下马之后车弩果然偃旗息鼓,他们见状士气大振,呼喝着冲向马车。 “人杀光,宝贝抢到的人人分一半。”大头峰头领舔了舔嘴唇,呼喊着冲向不远处的一个护卫。 “啊!”一个冲到马车后山贼一声惨呼像是引起了连锁反应,随即冲进去山贼们纷纷被砍倒。 原来的留下护卫才是此行真正的精锐,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些乌合之众的山贼根本不够看。 不远处被几人护在中间的郭淼见状,露出了一丝笑容。反而是远处的王猛越来越胆寒,这个老二到底给弄了一单什么生意,为何如此之强。 他心里咒骂的老二此刻已经躺倒在血泊之中,正是大头峰的首领,也是在合阳城在几十里窥探他们的人。在他尸体旁边,郭淼身边常出没的中年人啐了一口,擦拭起滴血的剑身。 “不好,撤。”王猛大喊一声,他亲眼看见前去攻打车队的四十余人被一一屠戮,自己这边的六十人也被长枪护卫们绞肉机一般杀死,转瞬之间一百余人竟只剩下二三十,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他大脑有些反应过来。 山贼们士气早已经没了,只不过碍于王猛往日的威严在勉强坚持,此刻听到撤退命令,纷纷策马奔逃。 山贼们逃跑速度极快,一下子便冲到了几十丈外,杜洪担忧地看向郭淼,这些人要是跑掉了恐怕后患无穷。郭淼却是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 剩余的山贼刚刚跑到一个山口,旁边的树林中陡然射出十几枝弩箭,十几人便被射落马下。之前消失在山林的十几个神秘护卫跳到剩下的山贼马背上,将山贼们扑下马,一刀毙命。 王猛毕竟是山贼头领,身手不凡,与一个护卫拼斗几招打伤了那个护卫。但是随着他的喽啰被纷纷解决,其余护卫纷纷围攻过来,趁着他露出一个破绽,刀光剑影闪过,护卫们再分散开的时候地上只剩下被砍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这些人简直就是专门的杀人机器啊。”张春明看着不远处的长枪护卫寻找着还有气息的山贼,面无表情地在他们的脖子上补上一枪,内心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行了,打扫战场,咱们稍作休息赶快出发。”郭淼命令道,刚刚经历过大战的护卫们纷纷收起兵器,没事儿人一样将马车绳套系在马上,把这些喷溅在车身的鲜血擦洗干净。 小半个时辰后,车队再次出发。 夏衫儿的车厢内,张春明四人围坐小茶桌前,在讨论着什么。 “为什么郭淼会把这么机密的消息告诉你一个陌生护卫?”夏衫儿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张春明与杜洪相视一眼,摇了摇头,自从夏衫儿告诉他们洗剑录的珍贵之处以后,这个疑问也一直萦绕在他们心头。 “看来此行,疑点颇多啊。”一旁的小妆摇头晃脑地说道,装得很成熟的样子。 张春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个小丫头懂什么。” “喂,我也是行走江湖的女侠了好吗?再说我哪里小了,你不也跟我差不多大吗?”小妆抗议道。一旁的杜洪看见小妆气鼓鼓的样子,也轻笑起来。 车队仍旧不断前进,距离徐州还有很远的路程,他们不知道的是,更多的阴谋与厮杀即将来临。 五十三、女子 秋高气爽,落叶纷纷。 商队自从遭受王猛的一次袭击之后反而镇定下来,所谓的山贼悍匪也不过如此。 在袭击中丧身的护卫们被就地焚化,七尺男儿最后只余一盒骨灰。最后送到家中的,便是这个小木盒,还有他们拼死挣来的银两。行走江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郭淼似乎变得更为健谈,不时拉着张春明二人谈天说地。郭淼不愧是郭氏商行少主,见识广博,各地人文风情、江湖轶事、武功修炼无不信手拈来。 并且他放下少爷架子以后确实是坦诚相待,对张春明二人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搞得他二人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 这个郭少爷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他们心头。他们虽然自信,但是却不相信自己已经强大到能让一个天下十大商行少主来交好的地步。而且这个郭淼的所作所为,也不像是在逢场作戏,有那么几分真心的意思。 至少从最开始郭淼便毫无隐瞒,也给了他们最大的自由,甚至允许他们把夏衫儿这样的陌生人带入车队。 “不管这人打得什么主意,只要他是真心待我们,我们便真心相待便是。倘若他只是想要利用我们,那咱们哥俩也不是吃素的。”张春明骑在马上,嘴里叼着一个枯黄的野草,摇头晃脑地说。 杜洪点点头,没有什么异议,只是看向身后的车队,心里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忧虑。 郭淼正坐在自己的马车内,端起红泥小盏喝了一口茶。车厢帘子被掀开,那个跟郭淼如影随形的中年人钻进来,坐在郭淼对面。 “天鞘叔,喝茶。”郭淼为中年人倒了一杯,推过去。 他并未动弹,反而说道:“公子,你为什么对那两个年轻人刮目相看?我看他们身手虽然高强,但是并不值得我郭氏商行少主如此青睐。”名为天鞘的中年人问道,言语间有三分不满,七分疑问。 郭淼轻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天鞘。“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少主,而你不是了。” 天鞘闻言大惊,俯身跪伏,“少主恕罪,属下不该质疑少主,请少主责罚。” “行了,天鞘叔你在我郭家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么?怎么会怪罪你呢。”郭淼轻轻说道,却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天鞘伏在郭淼面前,神色却是变化不定,无奈郭淼没有扶他,也没有叫他起身,他也不敢起来。 “你不懂,我结交人不看他有多大价值,只看他为人。这两人的信息我都有从六扇门买过来,确实是值得结交之辈。这就是我和大哥最大的区别之一,我有心机,但是心机只对敌人从不对自己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是少主,大哥不是的原因,天鞘叔,你回去以后可以把这几句话转告他,我不怪你。你出去吧。”郭淼淡淡地说道,挥了挥手,似是有些厌倦了。 郭淼言语平淡无奇,天鞘却如芒在背冷汗直流,连声告罪退了出去。 他是如何知道的,那两个年轻人又有什么古怪,不行,定要从这两个人入手,查出少主到底在亲自押送什么东西,会不会对大爷不利。天鞘走在车队里,脸色不断变化,心念不止。 车厢内的郭淼双眼眯成了一天缝,寒光四射,大哥,你把这个人派到我旁边以为我不知道吗?山贼也是你引来的我不知道?既然你想挑战少主的位置,那我们便走着瞧吧。 张春明跟杜洪说了声自己去出恭,便策马离开车队,像一从树林走去。 “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你不累啊。我说我也不是什么豪商美女,你跟着我干嘛?”张春明对着一棵树喊道。 那是一棵桦树,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没有人应声。 “我说你故意留下痕迹让我来找你,又不出来说话是几个意思,不出来我可走了。”张春明无语地说道,转身便想走。 他一转头,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个青衣女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好没有礼貌的臭小子,撞了人家也不知道道个歉。”女子掩嘴说道。 张春明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头雾水,他还以为应该是个抠脚大汉,没想到是个俏生生的女子。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之前跟着我那些人你认识?”张春明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怔怔地看着女子。 “哎哟,年轻人就是着急,不解风情,这荒郊野外的你我孤男寡女,你就不想做点别的什么?这么凶巴巴地干嘛。”女子走到张春明旁边抱着他的胳膊娇滴滴地说。 张春明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恶心,好不容易挣开女子,赶紧离他一丈远。 女子怒哼了一声,“臭小子,真是块榆木疙瘩,这个东西拿着,要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危险就放出来,老娘会来救你。”女子扔个张春明一支响箭,转身就走,很伤心的样子。 张春明一脸懵逼,这什么情况啊。女子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悠悠说道,“可别死了,人家等着你共度春宵。”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树林。 呕,张春明蹲下来干呕不止。我这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中毒了,怎么这么恶心。张春明不知道自己为何今天如此反应,看了看手里响箭,莫名其妙地上马回去了。 这个女子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我还是有淡淡的熟悉感,而且她跟我说那些暧昧的话感觉这么恶心?张春明神不守舍地骑在马上,任由马儿跟着商队走。 “喂,在想什么呢?”夏衫儿打马上前,与张春明并肩而行,看见张春明六神无主的样子出口问道。 “啊?哦,没想什么。”张春明被打断思绪,如梦初醒地说,“你怎么出来了?” “你那大哥跟小妆儿在车里聊的欢快,我出来透透气。”夏衫儿一脸古怪的笑容,“你刚刚干啥去了?”她刚刚看见张春明离队挺长时间。 “哦,出恭去了。”张春明无所谓地说道。 夏衫儿闻言羞红了脸,骂道:“流氓。” “喂,你自己要问的好不?”张春明无语。 “这种事你就不会不说?”夏衫儿脸红扑扑地辩解道。“不对,你身上怎么有香味儿?” “香味儿?怎么可能,你闻错了。”张春明落荒而逃。 “你这个登徒子,别跑,刚刚到底干什么去了?”夏衫儿策马开始追。 “真的是出恭去了啊……” 五十四、吴勾暗鬼 徐州与扬州交界处有一片广袤的山林,草木葱葱,群山环绕,野兽出没荒无人烟。 这一日偏巧不巧地下起了绵绵秋雨,雨虽不大却透着一股直入骨髓的深寒之意。秋雨柔无骨,杀人不用刀。 杨林戴着一个硕大的斗篷,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躯,只有小腿往下因为在野草中穿行而湿透。轻轻打了个冷颤,他继续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自从接到线报说雷豹曾经在此地出没,他已经在茫茫大山中追索了将近半月,谈不上一无所获,也没有太多真正有用的线索,只得进行地毯式搜索。 他临出发前还不知道桃源之行已经被六扇门故意散布出去,只想着一旦找到雷豹,所有疑问都能迎刃而解。 离他不远处是株老榕树,庞大的冠盖遮住天空,在地上留下一大块干爽的空地。 空地上有铺好的干野草,还有一堆灰烬。杨林捞起一把草木灰,放到鼻前轻轻闻了闻,有一股新灭的味道。 杨林终于露出了半月以来第一个笑容,冷酷而坚决,终于逮到你了。 从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来看雷豹并不知道有人在追索于他,只是随意地在山中游走躲藏。偶尔能发现啃的很干净的野兽残骸,也有咬掉鲜嫩部分的草根,这个雷豹倒是个野外生存的好手,深得野外食物之要,单凭山中的资源便足以活下来。 终于到了傍晚,杨林摸索着到了一个山洞之外,洞内跳跃着火光,柴火发出哔啵之声洞外也能听见。 杨林执剑在手,缓步走入洞中。一个男子正坐在火堆前专心致志地烤着野兔,对靠近的杨林置若罔闻。 “束手就擒吧,雷豹。”杨林的剑已经搭到了男子颈间。 男子这才注意到杨林一般抬起头,看了一眼杨林,尤其看了几眼他腰间的六扇门腰牌。 “你知不知道雷豹长什么样?”男子忽然问道。 杨林一窒,不知如何作答。放下朝廷追索悍匪最大的障碍就在于无法确认贼匪的相貌,甚至有些海捕文书上的画像都只是画师根据一些零星的描述臆测出来的,与真人相去甚远。这雷豹便是如此,实际上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确切的长相。那日与他交过手的捕快所描述地长相竟然各不相同含糊不清,所以至今他也不知道雷豹究竟长什么样,只是听张春明他们提到过豹头环眼,眼前的男子似乎明显不是。 男子推开颈间的剑,在怀里掏了一阵扔给杨林一块腰牌,六扇门。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地上的蓑衣穿上,径直往洞外走去。 “这野兔是给你烤的,跟了我这么些时日你倒也有些本事,权当犒劳你了。”男子摆摆手,示意杨林把腰牌还给他。 杨林把腰牌扔给男子,“你怎么在此地,那雷豹又在何处?” “我为何在此地自然有我自己的原因,你倒是应该回门中问问你为什么在此地。”男子不在停留,走出洞外,话音传来。“你既然没有见过雷豹,又怎知雷豹不是六扇门中人呢?小子,你离你师父那样的名捕还差得很远。” 杨林瞳孔一缩,追出洞外,却再也看不见男子的身影了。 … 另一边,同样是徐州与合阳交界的一个地方,一处山寨中。 山寨明显是土匪寨子,简单又兼顾着防御性,算不上华丽。山寨正中是一间很大的正宗青砖瓦房,也不知道山贼们是如何将砖瓦运送上山的。 瓦房内是一个极大的正厅,上首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个剑眉星目与郭淼有七分相似的男子,他看来比郭淼大七八岁,瞳孔幽深阴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他坐在椅子上面,单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厅的大门开着,门内门外都站着腰板儿挺得笔直的护卫,倒是与这山寨随意的气息颇为不符。 哒哒哒,一背负巨剑的铁塔大汉从门口走进来,几步便到了中间单膝跪地。 “少主,铁头山王猛的一百多人全军覆没了。”大汉低着头说道。 “全军覆没?我这弟弟还真是有些本事啊,虽然是些不堪大用的乌合之众,但也不是好相与的。”青年人站起来,感慨万千地道,不知从哪儿掏出两个铁核桃在手里转着。他就是郭淼的哥哥,郭焱,兴许是人如其名,在郭家老头子忽然宣布立次子郭淼二人为少主之后,二人便水火不容。 “不过这样的话,不就暴露自己的目的了吗,看来传闻是真的啊,啧啧啧,洗剑录,弟弟你还真的找到了这东西,不过都要便宜我了。哈哈哈。”郭焱自言自语地狂笑起来,歇斯底里。 一个人神经质地笑了半晌,兴许是累了,他坐回原位,这才注意到下方还跪着的铁塔大汉。 他单手转着铁核桃,另一只手仍然撑着下巴,开始思索。 “他们车队里,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他忽然开口问道。 “没有,都是些无名小卒,不过二公子车队里有一辆弩车。”大汉低头答道。 “嗯,你先起来吧。”郭焱扬了扬手,铁塔大汉这才站起来,背上的巨剑磕在地面上叮咣作响。“你说,咱们派多少人去能够吃下他们?”郭焱再次问道。 铁塔大汉略一思索,回答道:“暗卫五十,或者我一人足矣。” 派遣暗卫恐怕动作太大,瞒不过老头子和别的商行门派,只怕不妥。郭焱思索着,再次把目光投到铁塔大汉身上。 “也好,你毕竟是飞天榜排名一百的强者,对付一辆弩车几十杂鱼肯定不曾问题,那就你去吧。可不要让我失望哦,否则你知道后过的。”郭焱说着轻笑起来。 大汉躬身应是,退出去了。 这大汉名作吴勾,乃是万象门飞天榜排名第一百零五位的强者,擅使百斤巨剑,常人兵器一触即飞,强横无比。 所谓飞天榜,乃是万象门公布的豪杰榜、飞天榜、潜龙榜中的第二榜单,收录年龄在二十岁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强者。三个榜单对象互有不同,潜龙榜乃是收录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强者,豪杰榜则是收录一方势力豪强,或者单凭个人实力便可媲美大势力的枭雄,由于榜单的交互性,曾经出过有人连上三榜的情况,当然那只是很少数。 总得来说,豪杰榜上人物远远强于飞天榜,飞天榜普遍强于潜龙榜,但是那些年轻天才例外。 吴勾已经离开大厅盏茶时间,郭焱却忽然有了些不安,他朝暗处招了招手,吩咐道:“让暗鬼跟着吴勾,以防不测。” 暗处有人影闪动,郭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把玩手中的铁核桃。 暗鬼,飞天榜第七十七,擅刺杀。 五十五、二哥 偌大的九州大地,广袤无比,其实有很多都是原始蛮荒之地人烟稀少,即便是最繁华的扬州也有许多山林少有人涉足。 徐州扬州之间的官道,便是这般在深山老林或者荒野旷野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道路。上千里的直线距离看来似乎并不遥远,但是所谓望山跑死马,限于地势和商队需要,实际上的大商队路线足足要走将近一个月。 当然,独行天下纵横山野的豪侠肯定要快得多,但是郭氏商行的车队就不在此列了。他们一共有八辆马车,其中还有几辆是大型马车,这就意味着山道很难穿越,必须绕行很远的大路。所以即使他们已经彻夜不停地赶路,离徐州还是有差不多十天的路程。 在车队中人都开始叫苦不迭的时候,郭淼突然决定正常赶路,不必再如此匆忙。他想到就算再怎么赶路,这余下的时间也足够觊觎洗剑录的人或者势力展开袭击了。 这个年代的交通虽然不发达,但是传递消息的手段却是先一步发展起来,信鸽也好鹞鹰也罢,都是远远快于商队的速度,他已经做好了正面迎接挑战的觉悟。甚至可以说他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遇袭的准备。 郭淼坐在马车内,掀开窗户上能够阻挡箭矢的桐油布帘子,看向车队前头正在交谈的张春明与杜洪二人,内心闪过一丝忧虑,“希望聂先生没有坑害于我,这二人确实有他所说那般厉害,否则这次恐怕是真的难以保住洗剑录了。”郭淼喃喃自语道。就是不知道他所说的聂先生到底是谁。 离车队现在的位置大约两里地的地方有一座小亭子,名唤座山亭。乃是前朝的一位大诗人隐居之所,现今也有不少前来吊古的读书人前来游玩儿,所以亭子和周边的住所倒是一直没有荒废。 在座山亭中正好可以看见此时的车队,几辆马车和周边的护卫从远处看去十分渺小,甚至只能看见几个点在移动。 亭中有两个人站立,正注视着郭淼的车队。是一男一女两人,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蓄着长须,长相比较普通,腰间系着一把木剑,看起来没什么起眼之处。他身边的女子赫然就是前几日曾经约张春明树林相见并且给了他令箭的人。 女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桃花折扇,时下正是秋雨蒙蒙清凉无比的时节,还在不住的扇着。 他二人都只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远处,最为可怖的是,在他们眼底竟然真的能隔着两里地看清车队里的人物,倘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们在注视着张春明。 车队里,张春明不知为何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洗澡被人偷窥了一样。他朝着那个感觉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座灰蒙蒙的山峰,还有隐隐约约的一座亭台。 座山亭中的二人似有所觉,收回了目光。 “这个鬼小子的灵觉真不是盖的啊。”女子轻笑道,似乎极为开心。“二哥,我从天目派偷来这千里眼功法厉害把?当初让你帮我设个计弄过来你还不乐意,还得我亲自去拿,真是。” 亭中有一个张石桌,桌上摆着一壶酒,桌边是四张石凳。男子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轻轻嘬了一口。 “你下次再敢拿这张脸出来见我,我保准你三个月下不了床。”男子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女子又赶紧别过头去。 “哎哟我的哥,我这脸不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真是。”女子幽怨地说道,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泫泫欲泣。 男子把一拍石桌,“够了,你再这样我要杀人了。”男子目眦欲裂,恶狠狠地说。 女子折扇掩面轻笑,“这可不是二哥你的作风啊,再说了,你打得过人家吗?” 男子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在极大限度地忍耐着什么。女子一看男子的表情,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神色,也坐下来。 “说正经的,你这么玩儿把那小子玩儿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挨打。”女子把折扇放在石桌上,双手托腮忧虑地说。 “自己本事不到家,死了可赖不着我。”男子恢复从容淡定的神色,悠悠地说。“而且你担心过头了,那小子没你想得那么弱。” “嘁,还不是轻松就被我放倒了。这样还怎么干掉我。强点才好呢。”女子不屑地说道,眼神中又有掩饰不住地期待。 男子没说话,只是喝着酒,望向南方,似在缅怀,似在追忆,表情安宁,甚至时不时笑出声来。 女子怔怔地看着男子,她自然知道男子心中在想什么,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由得有些怀念,更多的是无奈。 “你说这小子哪点比我们强,要说深谋远虑,智慧深沉不如二哥你十分之一,要说奇诡机变远逊于我,更别提剑法,就跟大杂烩似的,也就耍宝赖皮挺在行。”女子倒了一杯酒喝掉,酒杯狠狠拍在石桌上,酒杯安然无恙,石桌却有了几丝裂纹。这女子内劲运用竟然恐怖如斯。 男子回过神来,思索了半响,结合自己手里的资料和这些时日的判断,不得不承认女子说得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心里却不极度不甘愿承认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被认为能超越自己,甚至是自己崇拜的人。他甩了甩头,“自然有他强的地方,咱们拭目以待就是了。” 男子再次陷入沉思,南面那座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看看呢,不知道我养得那条青花蛇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他要是回去就知道,张春明十四岁的时候被一条青花蛇咬了一口,一怒之下把那条蛇熬了蛇羹给老头子吃了,老头子还夸味道不错。如果被他知道这个消息,估计就真的不会手下留情了。 …. 车队中,张春明拉过杜洪三人进了马车。 “咱们最近都小心点,我有很不好的感觉。”他忧心得说道。 杜洪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言语。张春明掏出那日得到的那支响箭,递给夏衫儿,叮嘱她收好,要是遇到不能解决的危险就放出去,会有人帮忙。 夏衫儿追问是谁来帮忙,张春明答说不知,他只是直觉那女子不会骗他,并且女子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肯定也是身手不凡之辈。 五十六、来袭 商队行于旷野。 这是一片盆地地势,传说以前是大湖,后来沧海变作桑田,四周群山环绕,中间的大湖位置变成一块方圆百里的草地,低矮的灌木和近人高的杂草丛生。一条笔直的官道就在中间被开辟出来,将这片旷野切成两半,一眼都望不到头。 商队马车和骏马在这个地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撒开腿欢快地奔跑起来,带起一路烟尘。 吁~前头的护卫紧急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可以看出骑马之人马术还是极为精湛的。 在护卫前方,一个铁塔一样的大汉如大山一般立在官道中央,身上穿着黑色铠甲,背上背负着一把巨剑。巨剑长五尺,宽有七寸,厚一寸半,剑身上有两道朱红色纹路,从剑柄出发延伸至剑尖,形成一个古怪的符号。纹路所在的地方便是一沟凹槽,有放雪的功效。这大汉便是吴勾了, 后面的飞奔而至的护卫没料到前头的人忽然勒马,一时没能停下,有意无意地径直朝着大汉冲将过去。 铿锵一声,大汉的右手握住剑柄,单手将剑从背后扬起,背剑拔剑式。 哧拉,刺耳的血肉骨头分离之声响起,巨剑竟然将一整匹马整个劈成两半,脏腑肉块与分成两半的马尸掉落在吴勾两边,马血喷溅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站在血污之中,宛如魔神。 吴勾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马血,右手执剑平指,可有人敢与我一战。 吴勾的目光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十来个护卫竟被他目光一扫逼得退了一步。领头的护卫忽然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杀!” 护卫们纷纷掏出长枪,围攻吴勾。 吴勾的巨剑开始挥舞,带起呜咽的风声。铛,领头的护卫长枪甫一与巨剑接触便发出哀鸣,幸得他的枪杆乃是精铁所铸,否则恐怕这一剑便可将枪杆劈断。 饶是如此,他仍然感觉自己像是抽在了一把千斤巨锤上,整个右臂都被反震之力震得失去了知觉,长枪抛飞出去还砸倒了一边的同伴。 他还来不及反应,那把巨剑便递了过来。 “呃啊。”他嘴里发出无意义地嘶吼,整个身躯变被斜着一剑,从左肩至肋下分成了两半。至死,护卫头领的眼神中还浮现着迷茫、不甘、恐惧和惊愕。 吴勾仍然机械地挥舞着巨剑,仿佛刚刚砍断的不是人的躯体,而是一株无助的小草。他的招式极其简单,将刺向他的长枪通通磕飞,然后往前,杀人,再往前,再杀人。 不到百息的功夫,他忽然感觉眼前一空,原来十余名护卫尽皆倒在了他的巨剑之下,残尸遍地,血液流淌在泥土上慢慢变成紫黑色。 吴勾都没看一眼,就站在那里,等待着后续大部队到来。 “不好了,前面有一个使巨剑的大汉拦路,开路的一队已经被杀光了。”亡命奔逃回来的护卫跳下马,连滚带爬地跑到郭淼的马车前,语带哭腔和惊恐地禀报道。 车队骤然停顿下来,只等待着车中人的命令。 “继续前进。”郭淼平静的声音传出来,车队再次向着前方全速前进。 …… 吴勾没有把剑放回背上,而是插在身前,单手扶住剑柄怔怔地望着由远及近的车队。这次任务功成的话,自己也能带着妻儿脱离郭焱的掌控了吧,吴勾想到。 车队在靠近吴勾二十丈的地方开始减速,直到离他十丈才完全停下来。 郭淼带着一干精锐走上前来,看到吴勾,怔了一下。 “吴勾?大哥把你都派出来了,还真看得起我啊。”郭淼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 吴勾也怔了一下,没想到郭淼竟然知道自己,不由得有些意外。不过他也只是怔了一下,神色便恢复了冷漠,“二公子,交出至宝,或者上来领死。”吴勾的话冷酷无比,没有一丝波澜。 “大哥都没有告诉你来夺取什么吗?也是啊。”郭淼轻笑起来,“大哥还是器量这么小,你也不是心甘情愿为他效力的吧,不如这样,你转投于我,我保你一生荣华。至于你家人,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弄出来,如何?” 吴勾不为所动,冷声道。“交出至宝,或者,死。”他再次喊道。 “蹲下!”郭淼大喊一声,众人反应也极其迅速,立马蹲下来。 嗖嗖嗖…弩车开始喷吐箭矢,火力全开倾泻在吴勾所在的地方。 吴勾只是提起巨剑护在身前的要害,箭矢射在剑身擦出点点火星,余下的射向他躯干部分的箭矢竟然被那层黑甲通通挡下。 真是失策啊,忘了吴勾还有越王甲,看来这种极端追求射速弩车改装还是有很大缺陷啊,对上真正的高手完全没有作用。郭淼遗憾地想到,做了个手势示意停火,站起来。 “那便战吧。”郭淼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旁蹲着的陈彪早就感到憋屈无比,先是张春明二人,后是吴勾,竟然都被郭淼如此大力招揽,偏偏自己却一直没有受到重视,凭什么。 陈彪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海,忽视了吴勾身后的残尸和血迹,跳到吴勾身前,长枪直指。 “恶贼,受死!”他大喝一声,一道枪龙便射向吴勾胸前,这一枪去势威猛,倘若命中定能在常人身上绞出一个大洞。 可惜,吴勾并不是常人,而是名列飞天榜的高手。他只是漠然地提起巨剑便挡住了这一枪,剑身一挽便拍在枪尖。 不好,陈彪只感觉一股大力击打在长枪之上,几乎要握它不住脱手而出。 吴勾借着一剑之威踏前一步,陈彪感觉不妙,勉强回枪,横枪上挡。 嘭,坚韧的钢枪总算挡住了吴勾看似随意下劈的一剑。陈彪却仿佛泰山压顶,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呃啊。”被巨剑的重量和吴勾的臂力压制得动弹不得只得跪地的陈彪只感觉到了无尽的屈辱,竟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双手猛的一抬,将巨剑顶了出去。 他欣喜若狂,这人不过如此。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就感觉到了腹部传来剧烈的撕裂和疼痛,一把巨剑已经将他整个洞穿。 陈彪脸上全是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强。 三招,虎威镖局总头陈彪,死。 再说一次题外话。 今天看了一部热血动漫,里面有个反派出场,说实话触动我了。 现在流行的网络小说里(讲真我看过的网络小说起码也是上百本),大部分人都是很简单地分为两派,主角的那一派和不是主角那一派,粗暴地便定义为坏人。 可是真实的世界里并不是这样的非黑即白,我觉得一个反派也应当是有思想的,甚至是有感情的,有闪光点的。 还有那些出现在小说中的龙套们,起码也应当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看待他们。他们的生和死,喜或哀,也有出现的权利,而不是单纯地为了铺垫着主角(当然这是作为龙套的使命)就这么毫无理由地牺牲或者淡化。 回过头来,再说那部动漫,背景是人鬼个世界在作战,互不相容,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一只强大的恶鬼忽然想看看人界的美好,于是跟着被阴谋打开的门到了人界。虽然最终还是被杀死了,可是他也看到了人界的光芒。 做了梦的反派啊,可是并不觉得他有多么的可恶,反而是替他有些悲哀。 正如这部动漫里的,小说中的人物不是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命运,梦想吗? 哪怕是一个反派(当然不是所有的,那样会写成传统文学作品),也可以有他的喜怒哀乐有他的无奈和苦衷。 我想,我的作品里,也应该更多的去关注一个人的独立的思想,一个人命运的变迁,而不是一味地去追求所谓的天下第一。 每次我在描写一个人物的时候,都会反复地为他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动机。 我也在尽力地把每个人物描写出我想要传达的某种特质或者精神。 我希望我的这部小说能火起来,却更希望它能蕴含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又矫情了,空有理想而无有足够娴熟地笔力一切都是空谈。 不过我会尽力地去写得,那些人物的精彩或者失落,悲伤和命运,才是我真正想要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啊。 五十七、一刀的一万种破解方法 巨剑缓缓从陈彪腹部抽离,陈彪的尸体软绵无力的仆倒在一旁,吴勾巨剑遥指郭淼,眼神冰冷平静。 郭淼等人眼见陈彪惨死,尽皆凛然,这个吴勾,实力竟强悍至厮。 众人失神间,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掠进夏衫儿的马车,夏衫儿二人都不在车内,刚刚一起到了前头观战,车内只剩下小妆平日省下来的零食和一些日常用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掠进车厢的赫然是那个神秘女子,她在车厢内翻找一圈,发现了小妆零食,拿在手里尝了尝,还不错。 她把马车帘子掀开,一边吃零食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前头威势无匹的吴勾,点评道,哎呀哎呀,是个棘手的对手啊。 郭淼神色也变了一下,转头看向与张春明一同招募的几个人。那几人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道开什么玩笑,我们在陈彪手下都走不过一百招,还想让我们去送死?他们惊疑地看着郭淼,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郭淼倒是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退缩的几人,眼神有些戏谑。 几人都是脸上一热,羞愧难当,但是再看一看满身鲜血气势如虹的吴勾,还有他手中滴着殷红血液的巨剑,刚刚因羞愤而生出的些许勇气便瞬间消失无踪。 一旁的杜洪见状,踏前一步,刚要抽出千钧便被张春明按住。 “我去,老杜你不是疯了吧,这人这么狠怎么打。我看这郭淼还有杀手锏没有用出来,不然也不会如此镇定,咱们还是不要强出头了。”张春明低声说道。 杜洪看了一眼郭淼,郭淼确实神色平静,甚至面有笑容,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又看了一眼前面的吴勾,不知为何竟然有种跃跃欲试地感觉,这人很强,那我呢?杜洪很想知道。 他盯着张春明的双目,坚决地点了点头,“春哥儿,我想试试。” 张春明无奈地摊开手,“那好吧。打不过叫我。”其实他自己也有点兴奋,手都无数次碰到了剑柄,几乎要忍不住拔剑了。同样是用剑的,用如此巨剑之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见猎心喜之意越来越重,至于恐惧那倒是没有的,只是看着满地的残尸有些恶心。 杜洪走上前,背刀拔刀式双手握刀,全神贯注地盯着吴勾。没有寒暄没有通名,杜洪直接开始蓄势。倒是吴勾似乎是来了些兴致,细细地打量一下杜洪手中的千钧,没有动作任由杜洪蓄势。 郭淼面上笑意更甚,走到张春明身前,“张小弟,这你可猜错了,我的杀手锏就是你们啊。” 张春明滞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三人通过十天的相处倒是也初步建立了一些友谊,至少没有初时那么陌生。他看了眼微笑着看向场中的郭淼,不知道他心中打得什么算盘。 车厢里,女子见杜洪竟然在蓄势,吴勾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宝刀,不由得心生无奈,这都是俩什么人啊,这么复古,打斗杀人而已,冲上去一剑就解决了,还让他蓄个鬼的势。 杜洪此刻心中只有战意,没有杀意,正如老头子说的,他需要的是一股一往无前的意志,他只是想看看自己到了什么地步。如果说他一点对吴勾的恐惧都没有那是假的,他不像张春明那般没心没肺,见到吴勾的巨剑挥舞还是有些胆寒。 但是他转念一想,倘若这么一个高手都无法打败,谈何报仇,又怎么面对那些潜藏在黑暗中出手的罪魁祸首,那些将父母棋子一般牺牲的大势力? 凝神于刀,聚意于气,调动全身力量,然后是杀气,煞气,最后是周边游走于天地间不可见的气机,杜洪早已对这些流程熟稔无比。 这一次他是全力以赴,虽然没有面对巨蟒之时生死危机爆发出的气势那么极端,但是也凝成了一个巨大气势旋涡,气机被意志牵引疯狂旋转,直欲吞噬一切。 吴勾毕竟是飞天榜的强者,对于气机的把握也是一等一的,立马便感受到杜洪身上缓缓积累着的危险气息。 能名列第二榜飞天榜的没有几个庸才,何况是排名几乎挤进前一百的吴勾,根本不会在意什么礼节或者装高手风范任你蓄势。 他怒喝一声,踏前一步,巨剑横扫。巨剑庞大的剑身也能带动气机,加之吴勾浑厚的内力和本身肉体的巨力,扫动之间,引动一道怒龙一般的气柱,直直撞向正在蓄势的杜洪。 轰,一声巨响,杜洪在间不容发之际也顾不得继续攀升气势,直直一刀劈向巨剑。 一道气浪以刀剑相击的地方为中心冲击向四周,连陈彪的尸体也被吹得翻滚向一边,车队里霎时间人仰马翻,一些普通的小厮甚至被气浪所伤,口吐献血晕了过去。 战场中央扬起无数尘土,遮住二人的身形。就在刀剑相交的瞬间,杜洪感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巨力,整个人都被抛飞出去。 场间只有寥寥几人看清真正的战况,张春明激射而出,抱住了还未落地的杜洪。 杜洪面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显然是受了内伤。他睁着双眼,眼中却没有什么沮丧的神色,手中紧紧握着千钧,即使被如此惊天一击长刀也没有脱手。 “春哥儿,他真的很强啊。”杜洪感慨道。 张春明把杜洪抱回车队,放在小妆身边拜托她帮忙照顾一下,起身便要上前。 杜洪拉住张春明,“春哥儿,小心。” 张春明点了点头,自剑鞘中取出青纹,剑鞘扔在一边,走到吴勾身前。 他双目澄澈,单手执剑剑尖指地,战意熊熊燃烧。“你很强,来吧。” 车队中,一个女子走到杜洪身边。 “哎呀哎呀,你这刀法还可以。不过受限太多了,有一万种破解方法,比如我,你还没拔刀就能把你杀死了。”女子一把桃花折扇掩面,轻笑着说。“年轻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哟。” 女子说着,看向张春明,“你这开胃菜还算不错,这下真正戏肉来了,好好看着把。” 杜洪瞳孔一缩,“你是谁,怎么混进车队的?” 五十八、巨剑上的危险舞蹈 吴勾没有言语,只是斜眼看了下张春明。没有轻视看不起的意思,只是在他的概念中,如张春明这般十六七岁的年纪又能有什么出奇的剑法,更别提深厚的内力,老练的打斗经验等等,他只是单纯地很好奇,张春明是基于何种自信敢站在自己的面前呢? 张春明这次没有主动进攻,而是等着吴勾来攻,从先前的两场打斗看得出来,不论是肉身力量还是内力浑厚自己都比不上吴勾,而他最大的信心便是来源于老头子,眼前这人虽然凶如神魔,猛如远古巨兽,但是给他的感觉却远远没有老头子那样的无计可施。 兴许可以试试,难得出山碰到了这么强劲的对手啊。张春明眼中闪着火热,随即又看到了吴勾身后遍地的断手断脚半边身子,不满地皱了皱眉。 “你强虽强,但是你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把他们弄成那样。我很不喜欢。”张春明说道。 吴勾不为所动,提起巨剑便刺过来,竟然是之前与陈彪对战所用的第一式。 这却是低估了张春明了,吴勾不知道的是,张春明可是被老头子誉为天生剑骨的人物,虽然目前还很弱小,但是那份资质却是摆在那里的,几乎是所有的剑招,只要他看过一眼,都能过目不忘。 吴勾的剑固然威猛,但是并不是特别的快,张春明游刃有余地斜着踏前一步,青纹剑直取吴勾手腕。 叮。这一剑竟然中了。但是张春明脸上并未有任何喜色,反而是面色一沉,身法游动,险险避过了横扫过来的巨剑。 刚刚刺中手腕的一剑没有任何收益,吴勾的越王甲竟然连手腕处都有软丝相护,加上吴勾本身的气劲,再就是为了躲避巨剑带起的剑风而减弱几分力道,这一剑根本不足以对吴勾造成威胁。 杜洪身边的女子仍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场中,看见张春明第一招便已刺中,心里赞了一声,这小子还是有点机灵劲儿嘛,不过吴勾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正如女子想得那样,张春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受。吴勾的剑乃是霸道巨剑,一静一动一招一式都蕴含巨力,就张春明的身板儿,别说吃上一剑,便是被扫到都会立马重伤。 幸得张春明曾经在树林中感受过一次秋意流云剑,再加上往年天天被老头子凌虐所锻炼出来的恐怖灵觉,借助流云剑中的身法游走在杜洪的巨剑之间。 他就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又像是狂风中的秋叶身不由己,在刀尖上跳舞,实际情形十分危急,稍有不慎便会殒命。 一旁观战的夏衫儿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声响令张春明分心打乱了他的节奏。杜洪也是满脸担忧,所有人里面最镇定的除了那个神秘女子便是郭淼了。奇怪的是,郭淼明明看见神秘女子出现,也没有任何表示。 不行啊,这样下去早晚会跟那些地上断成两截的尸体一个下场,怎么办呢。张春明的剑甚至不敢于吴勾的巨剑相接触,硬生生的靠着身法辗转腾挪,也就是说,除了第一招递出的那一剑,他还一招都没能使出来。 面对只知道逃的张春明,吴勾一点儿都不着急,巨剑一剑剑递出,或直刺,或直刺转横扫。剑势剑招也开始变化起来,时而怒海掀涛,时而劈山裂地,甚至有时莫名的刺向一个空位,张春明便像傻子一般往那个地方去,然后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 随着吴勾的全力施为,张春明开始左支右绌,渐渐的要招架不住。 “哎呀呀,臭小子要是五十招以内还不能想出办法,恐怕是要躲不过去被砸成肉泥了。”神秘女子惊叫一声,仿佛已经看见张春明的惨状。 夏衫儿恶狠狠地看了女子一眼,看向场间。杜洪脸上愁容更甚,心中忧虑无比,都怪我逞什么能啊,现在连累了春哥儿。 随即他注意到女子虽然看起来吓了一跳,实际上眼神清澈无比,可以说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杜洪心中一动。 “姑娘,想必你就是春哥儿说的,来救援之人,肯定也是春哥儿熟识之人,能不能恳求你救救春哥儿,我知道您一定有那个能力的。”杜洪声音很轻,带着恳切的请求,又并不想被张春明听见。 “喂,俊俏小子,你兄弟求我去救你。”女子冲着场中喊道,有些开心的意思。 “你!”杜洪万万没想到女子会是这般做法,万一张春明闻言分了心,不就立马身死了吗? “怎么,你不服啊。”女子耀武扬威地说,“不服你爬起来打我啊。” 杜洪差点气的一口老血喷到女子身上,暗恨自己所托非人,也不好跟这个陌生神秘的女子计较,便不再言语。 女子打量了一下杜洪,“喂,怎么没声儿了,要我救这臭小子也不过是一招的事情,你求我啊。哎呀,臭小子只剩下四十五招的活命时间了。” 杜洪看着女子戏谑的眼神,心中想要救张春明的想法战胜了被捉弄的尴尬,他挣扎着坐起来拱手为礼,“在下杜洪,恳请姑娘能救我兄弟一命。” 女子摇了摇桃花扇,不满地说,“不够有诚意啊,这样吧,你叫我姐姐。” “姐…姐姐…恳请你救一救我兄弟。”杜洪窒了一下,说道。 “不过瘾,你叫我姑奶奶。哎呀,只剩下三十五招了。”女子说着,再次惊叫。 杜洪看了一眼场间,果然张春明已经快要支持不住,已经连着两次遇险,心中不由得更加急迫,苦涩道,“姑奶奶…求你…” “还是不过瘾,叫娘。” 杜洪勃然大怒,这女子就是在存心消遣捉弄人,“你这女子,欺人太甚。”若不是身有内伤,杜洪甚至要拔刀相向了。 女子却是咯咯笑了起来,还越笑越畅快。 “你这兄弟也不知道怎么当的,连点无条件的信任都没有,想当年我和师兄他们……不提这个,再说你对这个小鬼不了解吗?我只说他五十招内想不出办法如何,就算他真想不出办法,我估计按照他的性子还没到五十招就先跑了。” 女子忽然看向场中,从怀里掏出一把零食,“哎呀呀,不跟你胡扯了,真正的好戏来了。” 五十九、破而难败 庐山草屋。 老头子正斜躺在檀木椅子上喝酒,神情愉悦。 一只巨大的山鹰盘旋在草屋上空,锋利如刀的爪子松开,一个竹筒下来被老头子一把抓住。山鹰停在门口的树上,扑腾的巨大翅膀带起大风吹得枝叶东倒西歪。 老头子打开竹筒,取出一张布绢看了一眼。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大字,占满了整张布绢。 “哦。” 布绢上的字写得很随意,内容也很随意,可以看出写字之人的漫不经心。布绢上还沾着油渍,几个星星点点的手印。 “这个老大,还是那个死样子。”老头子气笑了,骂道。 也不知道老四怎么样了,应该快见到老二老三了吧,这个小鬼,不要看老二老三表面难缠,真正可怕的可是你这个大师兄哟。老头子心里想到,嘬了一口酒。我想这个干嘛,人有人生狗有狗命,不如喝酒,不如喝酒啊。 ——分割—— 吴勾已经看出了张春明的窘境,纵横江湖多年的他经验自然也是无比的老到,一点点地逼迫张春明的空间,蚕食着他所能运用的力量。 “二公子,如若这就是你的底牌,那我劝你还是把至宝叫出来吧。否则,我只能自己去取了。”吴勾挥出一剑,冷声说道。他不但要给张春明压迫,也要开始对郭淼施压了。 郭淼闻言冷笑了一声,“哼,你以为今日若是杀了我,就能脱离大哥的掌控了?就算你真的杀了我,面对我郭氏商行无休止的报复,你能逃得了?”郭淼出口,尽是攻心之言,希望能扰乱吴勾的心境。 以他的智慧自然能看出来,今日之局怕是不能善了,必定是你死我亡。 “休要多言,乳臭未干的小子,领死吧。”吴勾怒喝一声,似被激怒,出剑更加凌厉快速。 张春明多次遇险,巨剑曾数次从他胸前擦过,带起的劲风逼得他胸口憋闷无比,气息运转也不如之前自如了。 怎么办呢?张春明脑中苦苦思索。便是此时,又是一剑直刺,直取张春明项上人头。 张春明想要靠身法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必须接下这一剑,否则性命不保。他忽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一剑挡下,而是不是借力躲开呢。 举剑,下劈,青纹剑刚刚接触到巨剑便爆出一朵火花。想得容易,但是做起来何其之难,吴勾的巨剑势大力沉,想要借力更是难上加难。张春明这才发现,刚刚的想法好像并不可行。 强自镇定,脚边用力往后一跃,剑虽劈下,他的人却是在向后倒去。从远处看,张春明硬撼吴勾一剑,被打飞出去。 实际上,张春明虽然心血潮涌,但是受到的伤害还是被卸去许多。 他心中再次灵机一动,想起了在庐山之时老头子跟他们比剑,自己的剑像是被老头子控制一样的感觉,那是怎么做到的,我可不可以用这个方法对付吴勾呢。 思绪万千只在一瞬,吴勾不可能放过这个良机,踏前欺身。为了能稳定施剑,吴勾的步幅都是很简单的踏前,左移之类一步一动,虽然稳如泰山,但是却少了几分速度。 张春明在下一剑到来之前狼狈的往地上一滚,再拉开一个身位。吴勾一剑劈到空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这一剑却是因为出剑太猛,招式已经用老了。见此场景,张春明忽然有所顿悟。是了,老头子说过,所谓剑法,也是为了更好的调动力量的一种法门。他回想起老头子破解杜洪刀法的那一指,杜洪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失去所有气势,眼前的吴勾虽然只是招式用老,但是整体的压迫也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就是这样的,张春明欣喜。这种力量的运用都是有一个节点,尤其是吴勾这样和杜洪类似的,其节点也比常人更加明显,只要能找到,并且击破他,吴勾可败。 张春明振作精神,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感知吴勾的力量。如果说杜洪在蓄势的时候像是一个不断增长的旋涡的话,那么吴勾在施展剑法的时候的气势便如一片怒海,整体浑厚无比,掀起的巨浪声势滔天。这样的气场,节点在哪里呢?张春明一筹莫展。 算了,凭着感觉走吧。 张春明干脆光棍儿起来。正好吴勾又是重复的一刺,这一剑来的直、猛、快,正面相对无懈可击。张春明侧身,剑便擦着他胸前五寸而过。忽然,这一剑生出简单但是有效的变化,剑刃由竖转平,横扫而至。 张春明险之又险地矮身,剑擦着他的头皮过去。终于,张春明出剑了,青纹剑顺着巨剑而去的方向狠狠拍了一下。要说这一剑委实诡异无比,因为张春明出剑的姿势就非常的奇怪,他是蹲在地上,举起剑扫出这一剑的。可以说若果是正常对敌用这一剑,全身上下简直就是十万八千个破绽。 出人意料的是,这么荒唐的一剑,姿势丑陋的一剑竟然起到了奇效。 吴勾对于巨剑的控制本来就是一个微妙的平衡,纵使他力大无穷,要御使这样一把重达五百斤的玄铁巨剑也是颇为艰难,每一剑的力量都要控制得十分精准。常人与之相对,都是逆着剑去的方向出招,反而为吴勾的控制减轻了负担,但是今日偏偏出了个奇葩,竟然顺着他的力道再加了几分。 你不是力气大么,我帮你出剑力道更大点,张春明心道。 这一拍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吴勾扫过去的剑偏离他原本预定的极限,扯动吴勾身形都跟着不由自主地微微偏了偏,收剑更为困难。 张春明抓住机会,流云步伐欺身向前。剑去如风,同样的直指吴勾左颈。 “哎呀呀。臭小子找到方法了。”神秘女子惊讶道,但是眼神里却是几分凝重,“臭小子。你可把吴勾想得太简单了,这就想一击制敌了?年轻啊,太年轻了。” 六十、杀人不过一剑 秋风正烈,荒草萋萋。 这是一个江湖,武道的江湖,也是一个剑道的江湖。 当然不是说没有别的兵器,只是世间习练剑法者占了大多数。剑为兵中之王,也称兵中君子,习练者众,剑法自然种种,精彩纷呈。 只是世间众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真正领会到剑道的真谛,就连此刻的张春明也是如此。所谓以剑御力之道,也不过是剑道蕴含之一,张春明如今初窥此道,只能算是打开了剑道的一丝缝隙,真正要走的路还很长。 同样的,他要是想正面战胜吴勾,还有很大的距离。 车队前方,张春明已经发起攻势,那身法不说快如闪电,却也是其徐如风,要看就要取下吴勾项上人头。青纹长剑闪着寒光,散发着寒气,蕴含着张春明倾注其上的十二分力气与意志,他自信就算吴勾颈间有软丝内甲相护也能一击致命。 不好!张春明灵觉警兆,顾不得去杀人,大喝一声将青纹剑全力斩下。 只听咣当一声,吴勾竟然弃了巨剑,握拳曲肘击向张春明左胸,这一击若中,恐怕张春明还未砍下吴勾的头颅便会立即身亡。 叮,青纹在吴勾肩头劈出一道白痕,越王甲固然刀枪不入,但是张春明这一击也非同小可。 咚,吴勾一肘击在张春明胸口,但是毕竟先吃张春明一剑,受剑上劲力震荡力道轻了数分,张春明吃痛噔噔后退了几步。 正在此间,吴勾左拳直袭张春明太阳穴。 要死了吗,张春明的眼中,一只碗口大的拳头以一种很慢,但是很坚决地逼近。 要死了啊。张春明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想的,老头子?美酒?或者剑法?这些东西都不过是一瞬之间便消失无踪,他心里一片空白。 小妆儿已经蒙上了双眼,不忍再看。夏衫儿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把张春明拉回来。 杜洪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春哥儿!!!” 至于神秘女子,对了,神秘女子呢? 张春明怔怔地看着拳头,初时是一种奇异的状态,在他眼中很慢,其实很快。 但是现在这拳头好像真的很慢,不对,是停了下来,怎么回事?张春明茫然了。 “我说臭小子,现在跟本姑娘去欢乐欢乐报答我还来得及。” 神秘女子从吴勾身后走出来,很是认真地说,手中的折扇却不见了踪迹。 张春明仔细一看,吴勾喉头穿出几片木头签子,面色狰狞可怖,难以置信。 如果从背后看,便能看到这把折扇的扇柄,还有收起来但是因为血肉所阻翻出来的桃花扇叶。 这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折扇无疑,做工算不上精良,木料也只是普通的枫木,稀疏平常的一把江南女儿遮羞扇。 就是这么一把普通的女儿扇,终结了一个飞天榜排行第一百零五强者的生命,终结了一段小小的传奇。 吴勾自隐士处学剑,得授名剑巨阙,身着家传越王甲,一生大大小小数百战少有败绩,名传江南扬州,后因家族巨变消失无踪。此刻,死在了一把折扇之下,死在一个看起来像是风月女子的手中。 巨阙平静的躺在地上。剑身斑驳的血迹和沟槽中发黑的痕迹在诉说着它辉煌血腥的过去。 吴勾站在原地,亡而不灭,身死而形不倒,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只是眼睛里失去了所有华彩,往日的冷酷平静都化成一团混沌。 人亡剑存,便是侠客的命运。纵然他已经失去了作为一名侠客,剑客的初心沦为杀手,依然不失其气势。 女子走向张春明,大概是嫌吴勾的尸体碍事,随手一推,吴勾便直挺挺的倒地。 “喂,傻眼了?”女子手在张春明面前晃了晃。 张春明回过神来,噗,喷出一口鲜血,吴勾的一肘不是那么好受的,他受了些内伤。 女子刷就跳开,嫌恶地甩了甩袖子。 张春明吐出一口淤血,感觉好了很多。“多谢相救。”他执剑说道。“不过,去小树林的事情,呃,还是算了吧?” 女子一脸扫兴地摆了摆手,“早就说过,杀人不过一剑的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女子说完,拔腿就走。 “这可是仅此一次,以后不要指望谁会为你出手了,臭小子好自为之,不要死的太早。”女子渐远,话音传来。 张春明不明就里,你啥时候跟我说过杀人只需一剑了。而后精神放松,疲惫的感觉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夏衫儿一路小跑过来,扶住张春明,关切道:“你没事吧?” 张春明在夏衫儿的搀扶下站起来,勉强笑道,“无事,就是有些脱力,还受了点内伤,没有大碍。” 两人搀扶着走回车队,杜洪也被小妆儿扶过来,郭淼在吩咐着什么,暂时没有过来。 “春哥儿,没事吧?”杜洪问道。 张春明把对夏衫儿说得话重复了一遍,好让杜洪宽心。杜洪刚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张春明打断了。“郭淼身后那人是谁?我感觉他有点奇怪,很危险,非常危险。” 张春明注意到郭淼身后站着的一个矮个小厮,莫名一阵心悸,竟然感觉比面对吴勾还要危险。 “郭公子小心。”杜洪一声大喝,他说着张春明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只短匕抵在郭淼后心。 郭淼一下子僵住,不敢动弹。 “把东西交出来,给你个痛快。”小厮阴测测地说。 “让我猜猜,你是大哥手下的人,叫做暗鬼吧?也是,大哥为人虽然差了些,但是手段还是有的,是我大意了。”郭淼很快就镇定下来。 张春明几人缓缓来到近前,虎视眈眈的看着暗鬼。虽然都有伤,但是两人都还有勉强一战之力,只是郭淼被挟持,所有人都投鼠忌器。 小厮不再言语,手边一用力,郭淼后背被匕首刺出一道伤口,鲜血缓缓沁出。 “不行啊,我没法给你,不在我这儿。”郭淼吃痛,急道。 “既如此,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杀光他们。”暗鬼冷声道。 “哎呀呀,那可不行,我难得出手一次,救人自然要救到底咯。杀了他,我就杀了你。”一辆马车之上,神秘女子摇着双脚,笑嘻嘻地说。“至少今日不行,过了今日,我就管不了咯。” 暗鬼瞳孔一缩,神秘女子神出鬼没,速度奇快,他刚刚甚至都没看清女子的出手,心中十分忌惮。 略一思索,暗鬼制住郭淼脖颈,往官道外退去。 “三日后,鬼哭涧,至宝换取此人姓名。”暗鬼半个身子没入草丛,喊道。 郭淼见状,冲着张春明大喊,“小张,记得拿东西来救我,在你那儿。”他喊得中气十足,好像不那么担心。 暗鬼一记手刀将郭淼打晕,抱起他消失在了草丛。 在我那儿?什么情况?张春明更是一头雾水了,一回头想问问女子,空荡荡的马车顶哪里还有什么人。 六十一、曾仔细看过你的脸 车队之中,人影绰绰。 护卫们不停地搬动着尸体,把残破的拼接起来,在地上刨出一个大坑扔进去掩上土。识字的掌柜会在一块简单木牌上写下死者的名字,简单插在坟头,张三之墓、李四之墓。直接明了,没有落款人立碑人。 大抵这样的木牌,过不了多久便会腐蚀殆尽,木牌上的墨只怕一场大雨就能冲走。人死灯灭,只剩下未知的遗憾和渴望。 人们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毕竟死的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近日来朝夕相处的伙伴。 张春明想起那个前路护卫队长,前些日子两人还有过简单的交谈,张春明的年纪和随和精怪的性子颇为讨喜,队长还偷摸塞给他一壶劣酒,言称是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宝贝,都没舍得怎么喝,给张春明当见面礼。 其实壶酒浑浊不堪,酒味辛辣,后劲打头,但是二人还是有滋有味的喝完了,今日想起来,味道似乎还不错。 他好不容易才在残尸堆里找到了队长,只有半边上身,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下半身拼上,此刻已经埋在不远处的土堆下了。 思绪众多,其实不过一瞬,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伤感,毕竟郭淼被掳,商队群龙无首,也幸得郭淼带来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不至于生乱。 但也仅此而已了,车队中地位最高的也只有几个掌柜,真正的精锐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都被留在大本营。那些掌柜做些小生意管管后勤辎重还好,真要论独当一面还不行,如今商队下一步如何也根本不能决断。 张春明几人无法,时常出没在郭淼身边的中年人也不见踪影,只得召集了几个掌柜,还有剩下的护卫头领几人在郭淼马车前议事,商量救援事宜、商队去留。 “不瞒诸位,今日掳走郭兄弟的那人身手只怕不弱于吴勾。”杜洪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先出头的,在他的心中张春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顽皮弟弟,所以这些担责任的事情都应该自己来主动承担。话虽如此,他对于郭淼和他郭氏商行的纷争毕竟一无所知,只得请教几个护卫和掌柜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几个护卫头子和掌柜在郭氏商行中也不是什么地位显赫的人,或者身居关键位置其实也不自知,对于机密的事情比如郭焱手中的力量几何等等肯定是不知道的,不过对于兄弟二人近乎半公开的纷争是了解的,于是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为补充,大致的将关系理了理。 其实要说出来也很简单,郭淼与郭焱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大哥虽是长子却是二房所生,郭淼为嫡出次子。郭氏老家主晚年得子,正妻生下郭淼,在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勉强生下他便撒手人寰。郭老家主因为重重原因对郭淼宠溺有加,以至于前些日子忽然宣布郭淼为下代郭氏商行掌舵人,自那以后两兄弟关系才真正的势同水火起来。 最后的结论就是,因为年纪上的优势,郭焱多年一直在积蓄势力,而郭淼虽然得老家主青睐,手中却并没有太多可用的力量,两方悬殊,不然郭淼也不会兵行险招亲自押送洗剑录。 “那么你们估计郭淼手上大概有多少实力?”张春明问道。“比如吴勾和今天暗鬼这样的人,会不会有很多?” 此言一出几个掌柜都默默摇头,护卫头领也称不知。其实吴勾暗鬼这种人离他们很遥远,有好武之人关注江湖榜单的或许听过,但是有些却是丝毫不知。 “不会太多。像郭焱这样的角色,恐怕手中不会有超过五个此等实力的人。”夏衫儿答道,分析了原因。郭氏商行虽然名为天下十大商行之一,实际上却算不上真正一等一的势力,吴勾暗鬼这种人物毕竟名列飞天榜,普通的财富已经无法吸引他们,这些人要么是独身游侠、或者一方势力首领,更多却是暗地里为那些隐藏势力所用。 “你还是不要逞强了。”夏衫儿担忧的看着张春明,他面色还有些苍白,白天受的内伤不会这么快就好起来。“我爷爷定然有人在保护我,或可寻求他们帮助。”夏衫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只怕到时候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了。 她面色平静,只是怔怔看着张春明,你我之间到底该如何相处? 张春明不知为何被看得有些局促,慌忙避开了夏衫儿的目光。“不要了,我们在仔细思量思量,事在人为,毕竟还有三天时间不是吗?” 夏衫儿不语。 “好了,天色已晚,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还有两日时间,咱们先养足精神明日再议,今天商队就先不要赶路了,择地休息吧。”杜洪开口道。 众人都散去,只剩下他四人还在。杜洪说想吃小妆的零食,让小妆跟他去取。小妆本来想在这里跟着小姐,但是不好意思拒绝杜洪,也跟着他走了。 张春明跃到马车顶上,学着白日里神秘女子的模样坐在上面,低头看了眼夏衫儿,示意她也上来。 夏衫儿迟疑了一下,也跃上去与张春明并排而坐。或许是不太舒服,张春明躺在车顶,怔怔地看着天空。天气不算晴朗,有几片乌云遮挡,寥寥几点星光孤寂的点缀在天边。 夏衫儿毕竟是女子,而且是很有修养的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像张春明一般随性,她只是双手托腮,心中有些惴惴。 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了,不知为何夏衫儿却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张春明第一次邀请她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马车忽然开动,向着前方缓缓驶去,在寻找一个适合停留的地方。 天色很暗,官道周围的事物大多都看不清了,马车徐徐前进,只看见几团黑影一点点的被抛在后面,不过是些生长的高而茂密的树或者野草。远天的太阳早就没有一丝痕迹,月亮也没有冒头的意思,夜风微凉,吹拂人的心绪。 夏衫儿一回头,发现张春明闭着双目。马车前头点着一盏灯,映照在他俊俏的脸上,眉眼间还有些未完全脱去的稚气,睫毛坡长不时轻微跳动一下。他神色安详,像是睡着了的小孩儿。 夏衫儿忽然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 六十二、我不想问 星光稀疏,车队也在一处避风树林中停下来,就地休整歇息。 虫鸣开始响起来,树林飒飒地,一时间气氛安详。 夏衫儿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摸张春明的脸。一来作为女子这么做实在抹不开情面,二来大家闺秀的教养终归是有的,她虽然也是江湖儿女,也不能突破那一关。 “你叫我留下来就看你躺着睡觉?”夏衫儿双脚晃荡起来,不再看张春明。 张春明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本来确实是想问夏衫儿很多事情的,现在却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没事,就想找你聊聊。” “聊什么?” “随便聊点什么。” 夏衫儿顿首,想了想说起郭淼的事情。先是说郭淼为何对他和杜洪刮目相看,甚至连至宝也交由张春明保管了。 张春明做了个无辜脸摇着头,他根本就不知道世间有郭淼这号人物,当初想来做护卫也确实是囊中羞涩,别无他想,更别提至宝相托,他压根儿就不知道那至宝什么时候给他了。 随即他偏了偏脑袋,想到一些可疑的事情,说起来他们进入商队一直都是用的化名,但是日间郭淼却是称他为小张,他百思不得其解。 夏衫儿闻言也想起这个细节,心中略一思量便有了计较。大概是郭淼从某个势力得知了张春明的情况,故此对他刮目相看。 她随即问道张春明师门是否是哪个大势力,日间那个神秘女子是不是他师姐。 张春明无奈地撇撇嘴,想起老头子乱糟糟的样子,实在是很难把他和那些大势力的头领联想起来,对比了一下桃源长老身上无意之间便会流露出来的气质,他笃定的摇了摇头否定了夏衫儿的问题。 “我师父,怎么说,就是一个糟老头子。”张春明哭笑不得地说。 那你师父,是不是给你青螭剑的人,剑的主人与他有何渊源。听到张春明难得地说起他师父,她当即联想到张春明身边的青纹剑,还有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只是话到嘴边,怎么也问不出口。 如果得到肯定的答案,自己该当如何处之呢?夏衫儿其实早与小妆走过争论,小妆便数次问过她为什么不找张春明问明白。她只是不知为何,不想问。 “那此事便复杂了。那个神秘女子又是什么来历呢?为何要助你。” 张春明只得将那日树林相见的事如实相告,还说不知道若是三日后发出响箭女子还会不会来救。 “那天你果然不是出恭而是私会去了,竟敢骗我。”夏衫儿气鼓鼓地说,小脸都涨红了,只是灯光晦暗张春明也没有注意到。 “我说你为什么关注的点这么奇怪,我们不是在说事情疑点么?”张春明无语,不知道为什么夏衫儿会死咬着这件事不放。 “还说不是旧识,那你为什么此次信任于她?” “呃…直觉…直觉…”张春明也不能解释,他只是觉得这人行事气质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速来信任自己的灵觉。 夏衫儿终于不再纠缠,两人继续说回正题,讨论一路疑点。 郭淼说至宝给了张春明,但是张春明遍搜记忆也不记得郭淼给过他什么别的东西。 夏衫儿不是很明白,张春明不至于在这些事上对她有所隐瞒,况且几人相处大都在场,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你说这个洗剑录,到底是什么样儿?”张春明纳闷儿道,他还真想看一看是什么东西令人不顾兄弟之情刀兵相向,一位武林高手殒命荒野。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夏衫儿答道。“我虽在门中便知天下大事,门中亦有秘闻典籍无数,但是谁又能想到今日能真的与洗剑录有什么瓜葛。” “你们六扇门真是厉害,什么都知道。”张春明赞到。 夏衫儿翻了个白眼,心说谁告诉你我是六扇门的了,不过她也懒得解释,且让张春明误会着吧。 随即夏衫儿不再纠结洗剑录的事情,转问张春明如何应对三日后鬼哭涧的事。 张春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跟老杜去救郭淼,你留在车队,看样子只能这两天先找出东西,把郭淼换回来了。” 夏衫儿沉吟片刻,想来那人得到至宝才是主要目的,应当不会想要杀掉郭淼,毕竟郭老家主还在,做得太血腥自己也难看。念及此心中稍微安定,又想到这不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洗剑录嘛,本来想绕过的话题现在又绕回来了。 “看来还是得先找到洗剑录。” “你说过洗剑录暗含藏宝信息,那会不会不是一本书也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张图纸?”张春明灵机一动。 “应当不可能,要记录剑法,还有藏宝信息,重点是流传许久,一张图纸早太小而且容易损坏?”夏衫儿摇摇头,“不过,会不会是一卷布帛?我记得郭淼曾送来一堆衣物布料,就在车厢的货柜里。” 张春明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说着就要跳下车顶前去找寻。随即又停下来。 “我想起来了,我找你确实是有事。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穷追不舍,甚至半夜袭击,不是想问我这把剑么?”张春明坐下来,扬了扬手中的青纹剑,奇怪地问夏衫儿。白日间他遇险,脑海里幻灯片一样闪过诸般往事,这才想起来曾经与夏衫儿约定过雷豹事了跟他说此剑来历。 夏衫儿一时间心情难明,自己方才熄了念头,此刻却被张春明主动问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怔了半响,夏衫儿这才悠悠说道。 “我现在不想问,以后再说吧。” 张春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真是奇怪,以前逼着问,现在又不想问,真是难测。 夏衫儿不想问,他也不好意思腆着脸主动给她讲,摸了摸脑袋,说了句那就过后再说吧,跳下车顶。 夏衫儿仍然坐在车顶上看着张春明去找洗剑录,身影消失在马车中,神色复杂。 她或许是不想问,也或许是不敢问,甚至期待着张春明说是捡来的。 只是怕答案太过残酷。 六十三、天下动 还是那座山亭,还是两人,不过这次变成了两个男子于亭中相会。其一正是上次神秘女子口称二哥之人,另一人却是个腰间佩着短剑,长相俊美的少年,看模样竟与张春明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阴柔少了张春明的活泼阳光之气。 那位“二哥”坐在亭中,细细地喝着茶,不时酝酿一番,极为享受。 “这等山茶,也只有在这荒凉之地才能及时采得,要是在扬州徐州上京等富裕之地,反而是不易寻得。”男子赞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眼一边一边百无聊赖用短剑刮指甲的阴柔版张春明,嫌弃地撇了撇嘴。 “我说二哥,上次要不是我给你收摊子你就真的玩儿脱了。”阴柔张春明看见二哥嫌恶地表情,愤愤不平地说。 二哥仍是淡淡的喝茶,心中不以为然。“小三子你就是这糙性子,以前被说过多少回了,还是这样。”那二哥放下茶杯,淡淡说道有几分斥责的意思。 那人恼火地看着二哥,“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就拿这把剑把二哥你的脸刻成女子。” 二哥忽的起身,走到亭边,远望旷野。 “这个臭小子自幼顺风顺水,又天资聪颖,更是天生剑骨,下山游历也是有人回护,什么事情都有人帮他承担,特别是他身边那个杜洪,整日母鸡护犊一般围在他身边,不利于他成长,依着我的意思,就应该把他除去。 奈何他俩情义深厚不输我等,我怕贸然出手恐怕使他失了本性要有极端,但是,玉不琢不成器,不经历失败何以成长,不在生死间游走何以懂江湖。我搜集的情报显示,那小子第一次杀人还险些吐了,如此心性如何在江湖立足?” 二哥的话音淡淡,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显示出极大的威严。一边的男子见他发怒,反而有些怯懦起来。“那你下手也得有个轻重啊,这玉就算要琢,也不能往死里整啊,那日真的危险,我若不出手,他就死了。”男子虽然声音低,但是也反驳道。 “终有一日,他会与我们对上,或者杀了你我也不无可能。老三,你好像挺喜欢他,莫非,是有了龙阳之好?”那二哥忽然促狭一笑。 “……”男子无语。 “哈哈。逗你的。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都是想他变得更强以满足毕生夙愿。擅谋者,不拘于生死,倘若他真的不堪打磨,连一个小小的吴勾尚不能应付,如何应对你?如何应对我?老三,你出手救他一次,我可不会,今后你我不再碰头,分头行事,我的计划老是被你打乱,烦人。” 二哥说着,又是一顿斥责,一甩袖子端着心爱的茶具离开了座山亭。 男子怔怔坐在亭中,心里挺不是滋味,何至于此呢? 过了良久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二哥向来算无遗策,从来不因任何人做出改变,也不会被任何因素打乱计划,我既然出现在他的随手局中,必然也是被考虑在内的因素。他深知我性格,料定我会出手,根本就是故意的,现在还逮着机会骂我,好啊,我一定要把你弄成女的。 男子暗暗发狠,那二哥离开凉亭,却开始哼起了小曲儿,心中快意无比,智商压制的舒畅感游走全身。 走了片刻,他停下来,喃喃自语,“真正布局现在才铺开,老三就算干涉,也无力改变大局势,小子,你准备接招吧。” ——分割线—— 桃源之地。 长老端坐太师椅上,下首是个黑衣人,伏在地上手中拿着一只令牌,正是那日给六扇门的那只。 暗处走出一个人,取了令牌放入一个锦盒之中,再交给长老。长老点点头,随手往桌案上一放,看下下首之人。 “起来说话。京中有什么消息?” 黑衣人站起来,“禀报长老,上京并无异常,各方势力都在蛰伏,上次六扇门出动之后便再无动静。倒是那雷豹之事被某些隐秘势力所掩盖,以我们情报暂时无法探知是何方所为。六扇门也是如常,不能探查出内部有无异变,也无从得知是何方想对我们出手。” 长老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又问道公子曹俊现在何方,情况如何。 黑衣人答说公子曹俊下山后四处游历,几乎快将扬州走遍,倒是没有什么波折,就是甩开了长老派给他的随从孤身一人在游山玩水,也曾剑挑多城,有胜有负,倒是在潜龙榜排名已升至一百多,想是剑法又有了突破。 长老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黑衣人出去。待的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从暗处又走出一人。 “长老,暗堂密保。” 长老接过火漆封好的密件,打开看完,脸色变换不定。 “没有大动静,呵,江湖又要热闹起来了啊。”长老将密件在蜡烛上点燃,扔进案上的香炉中,走入后堂。 ——分割—— 九州大地,广袤无比,大国有三分为,北有北庭汗国,占据三州,西有胡国,据两州,中原及南方为夏国,据四州。 夏国四州,国力强盛,京都上京自然是繁华无比。 上京这样一个繁华的大城市,纵然星夜也是灯火辉煌,宵禁制度虽然尚在,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国朝强盛,虽有强敌环饲,但是怡然不惧。只是国中暗流汹涌,皇室亦是放任自流,故而宵禁之制在有心人的运作之下,便无形之中被取缔。 在上京某处,有一个极大的庄园,内里有一处装饰繁华的小楼,小楼中古玩珍奇摆放错落,极具艺术,雕檐画栋又极致辉煌,可以说是结合了财富与内涵的经典东方庭院之典范。 庭院之中,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金丝边黑袍,站在巨大的鸟笼旁逗弄着笼中狰狞的巨鹰。 那巨鹰满身伤痕,眼神凶戾,锋利的铁爪上还沾着发黑的血迹,也不知从何处捉来。 倒是那中年人颇为喜欢,不断地将手指放入笼中,待巨鹰来啄又收回去。 一个青袍男子急匆匆地走进来,递上一个竹管。 中年人拆开看完,将纸条放入笼中,巨鹰一口便将之吞入腹中。 “洗剑录?终于现世了。呵呵…” 六十四、道进 次日,张春明等人开始秘密寻找洗剑录,在一堆衣物之中翻找。 幸得夏衫儿博闻强记,竟勉强忆起万象门典籍中关于洗剑录的些微记载,在一匹送给张春明等人用作缝补的丝布中找到一张颇大的皮卷。 这皮卷看来普通无比,没有什么特殊的的,若是不注意甚至会当做垃圾扔掉,经过夏衫儿一番辨认,最终才确定这样一张破破烂烂的皮卷就是引得江湖动荡的传闻至宝洗剑录。 张春明四人围在那车中仔细研究这皮卷,却没有任何头绪。虽然夏衫儿断定就是它,但是张春明等人却瞧不出任何端倪。 “这不就一张破油布?”张春明拿在手中纳闷儿道。 这油布一尺见方,油污点点,周边还有破损,整体还算完整。既无剑法,也无有图谱,更别提什么藏宝信息,只言片语都没有,只有右下角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符号,乍看还以为是团油污。 杜洪也拿过来细细端详,对着窗口透过来的阳光看了下,没有东西,又换了好几个角度也没有发现。他就着一角使劲揉搓,也没有搓出夹层之类的,最后只得无奈放到桌上。 夏衫儿在一边看得他们无计可施,不由得掩嘴失笑。 事实上从上古至今,各种密卷保密方法也越来越先进。初时便有一卷三存,后来有密符,再后来随着工艺的发展,各种珍奇材料运用,出现了无形密卷。 诸如遇水现行,遇火烤现行,遇特殊墨汁现行的各种药水,甚至有需要特定人血液才能使之显现的密卷书墨。 这洗剑录如此珍贵,自然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就在上面记录信息,甚至有可能这洗剑录也只是个指向真正藏宝图剑法的线索。 夏衫儿如是一一为张春明等人讲解,听得他俩目瞪口呆,小妆都忍不住在一边笑起来。 张春明玩儿心大起,就想把皮卷放到油灯上烤来试试看,被杜洪制止了。他警告说万一方法不当,洗剑录损毁就没有办法救郭淼。张春明也只得作罢。 既然洗剑录已经找到,那剩下的事情似乎就简单起来。 鬼哭涧实际上在西面群山中,乃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常年有迷雾瘴气笼罩,寻常人都难以出入更别提大队马车。几人商议后决定马车留守原地,杜洪二人进入鬼哭涧救人,护卫们在外策应,夏衫儿二人留守车队指挥。 夏衫儿表示想要同去,被张春明杜洪一起严词拒绝了,理由是夏衫儿女子之身,恐怕不能抵挡瘴气,最重要的是那暗鬼身手了得,到时候万一有危险无法及时救援。夏衫儿无法,只得囊着嘴在一边生闷气扯枯草。 这一日张春明二人都是好生歇息,尽力疗伤,没有其他动作。 第三天一早,二人相约来到一处矮山上,各自带着兵器。 那日与吴勾一战,虽然败了,但是二人毕竟年轻,也没有什么阴影,相反的都是天资极高,反而有所领悟。 于是二人相约互相印证,以期在明日救人之时能多几分把握,倘若谈判不成,也能多几分底气。 实际上真正的武功绝学都是苦修而来,顿悟如张春明领悟秋意流云剑的都只是个例,想要短时间内提升太多内力什么的除非天材地宝也不大可能。 不过张杜二人自然也不是想一步登天。一来他二人虽然没有正经习练过内功,但是其实老头子自有一套锻炼静脉的方法,在潜移默化间强化他们的体魄,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二来老头子身为天下间有数的强者,教导方法自然也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二人的武学框架基本都已搭建完成,真正欠缺的只是时间和经验。 与吴勾一战,杜洪虽然一招败北,不过他的刀法也只有一招,并且那****并没有真正完成那一刀便被打断,所以算不得真正的失败。 纵然如此,他也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他的刀法倘若真的蓄势完成,威力固然很大,但是江湖中真正有实力的人哪会被气势压迫无法打断他,往往都是提前出手破去他的刀法。 归根结底,还是他没有做到老头子教给他的,以意志驾驭刀法,收发于心,反而下意识就会被刀法中的暴戾之气所控制一味地追求威力。 他仔细思索了吴勾给他的一剑,还有与张春明交战的场景,发现他和吴勾都是一样,是以力御气,以气御势之法。但是吴勾明显比他强的就是,他的每一剑刺出都有精准的控制,连带着全身气机。每一次出剑都相当于杜洪劈出了一刀,但是吴勾是有控制地,有限量的释放,虽然最终被张春明破掉,也同样是他欠缺的。 更重要的是,吴勾的气意全部蕴于内,又不被其影响本心,从交战至始至终都是神色清明,不喜不悲。 杜洪想着,不自觉的挥出一刀。没有太大的效果,只是与常人无异。 在他对面,张春明也在回忆那一战的前前后后。从第一招,到第三招,都是三次形式与气机的转折。 与吴勾一战,他对对于气机的把握和破解有了更深的理解,算是开始初窥以力御气的门道。 但是他隐然间觉得这样的道路不适合自己,也不是所有的剑法都要这样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比如老头子,往往随意一剑便能让人心生恐惧,比如那个神秘的女子,诡异莫测的身法和快得看不清行迹的剑,实际上也没有带动气机流转,或者说那气机被隐藏。 更重要的就是他自己,他发现自己虽然可以凭借敏锐的感知去找寻那样的气机破绽,甚至攻破他,但是想要自己调动却好像难于登天。 他不论怎么出剑,也不能如杜洪吴勾一般带起那股气势,气机不为所动。 到底自己的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大气浩浩汤汤的路数,或者奇诡的路数,或者堂正的路数? 他苦苦思索着。 过了良久,二人战作一团。 自今日起,张春明与杜洪才算是真正地开始游历江湖。训剑道刀法,更重要的是,找寻自己的道。 六十五、后手 鬼哭涧在扬州西北部,离徐州亦不算太远,因其中有一深渊深不见底,常闻有鬼哭之声而得名鬼哭涧。 那处鬼哭涧深不知几许,曾经有好事者结绳而下,想要探知涧底情形,最终结绳百丈而不得着陆,最终不了了之。有传言说此乃幽冥之地直通地府,也有说是仙家屏障有仙人出入,虽尽是江湖传言皆不可信,但是足见此涧其深其险。 张春明与杜洪自清晨出发,依着商队中老向导的指引,向着鬼哭涧赶去。 鬼哭涧离商队停留之地大约二三十里远,步行一个时辰左右即可到达。事实上鬼哭涧上并不是一片荒芜,早年间曾有一些人在此修建道观,说是借此地天地之气修炼或可成仙得道,只是最终不知为何,道观中人一夜之间尽皆消失,只留几间破屋、神像,风吹雨淋日渐残破。 那暗鬼所在的之地,自然就在那道观之中。 暗鬼孤身一人,又挟持着郭淼,自然无法为张春明二人引路,所以在山道中留下了记号。张春明二人寻着记号,找到了破庙中。 破道观大门残破,只得半边,四周的围墙都已坍塌,高度只得原先一半,上面长满了野草。 入得门内,原来石子铺成的小径之中已经芳草萋萋,顽强的野草从石缝中钻出来。 大堂门口是几阶石阶,石阶以整块的石板铺成,倒是没有长草,暗鬼坐在石阶上,把玩儿着手中的黑色短匕,对张春明二人恍若未闻。 目光越过暗鬼,在他身后的大堂中是一尊积满灰尘蛛网的老君坐像,一个满身血迹披头散发的男子便躺倒在老君怀中,看起来像是老君抱着他一样,颇为诡异。 “郭淼公子呢?”二人在道观门口站定,注视着暗鬼,他们没有看到老君像怀中的人。 暗鬼没有说话,伸出一只手索要东西。 “你不把他交给我们,便休想得到那件至宝。”张春明喊道。 暗鬼头也不抬,指了指身后。 二人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暗鬼,进入道观中,终于发现老君像上的郭淼。 郭淼浑身血迹,身上有几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但是看起来十分狰狞。伤口遍及全身,可以判断出正是暗鬼手中的短匕所划出来的。想必暗鬼不相信郭淼所说,将他掳回来后又进行了严刑拷问。 兴许是失血过多,此刻的郭淼已经陷入了昏迷。 二人给郭淼灌了些水,又用清水为他洗了脸,拍了拍,郭淼终于悠悠转醒。二人都松了口气,如果郭淼一直昏迷,不利于他们后续动作。 暗鬼斜靠在大堂门口,就这么看着他们动作,一言不发。待得郭淼转醒,他才缓缓开口。 “东西,或者你们全部,死。” 他抛着手中的匕首,目光从郭淼移到上方老君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几人都感觉脊背有一股凉意升起,不寒而栗。暗鬼果如其名,恶鬼索命一般感觉。 “至宝不在我们身上,被藏在某处。等得我三人安全,自会给你。” “在何处,取来。” “不行。” 几人很坚决,倘若取来,三人必死无疑。 暗鬼也很坚决,言称半柱香之内不见异宝,三人俱亡。 张春明在郭淼耳边耳语了几句,郭淼咳嗽几声,费力说道。 “我们一同去取,实不相瞒,至宝被他们藏在鬼哭涧边上,倘若我们安全,自会给你。” 暗鬼略一思索,点头同意。 鬼哭涧深渊离此处不远,纵然搀扶着身受重伤的郭淼,几人也很快到达。 此处山风凌冽,深渊中呜呜作响,摄人心魄。 到得深渊边上十余丈处,暗鬼停步,张春明等人也停步。 “就在那边上,看到那块碎石没,下面压着就是。” 深渊边上,一块颇大碎石下面压着一张白卷。 暗鬼闻言,刚要走上前去,又停住脚步,“你们,取来。”暗鬼沉声说道。 张春明与杜洪对视一眼,杜洪整整心神,就要过去,被张春明拉了拉。 “快去取来!”暗鬼喝了一声,靠近了几步。 “不行,你不能去,他去。”暗鬼见杜洪走出去,又觉得不妥,指了指张春明,“快去,否则我立马杀了你们。” 杜洪一怔,看向张春明,张春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深渊边上,搬开碎石,拿起一张白卷,单手扬在空中。 “你过来拿,让他们二人先走,否则我就把他扔到鬼哭涧中。”张春明威胁道。 暗鬼在张春明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单手执匕首冲向杜洪二人。杜洪早有准备,直接把郭淼抛下,抽出长刀。 长刀快闪,携劲风劈出,将刺过来的短匕格挡开。实际上暗鬼长于刺杀,不擅于正面搏斗,力量也不是特别强,这一击二人竟然是平分秋色。 哪知暗鬼攻击杜洪只是虚招,他身法极快,瞬间便再次制住了郭淼。 “拿过来,否则,他死。”暗鬼说话间,短匕一闪便在郭淼大腿上刺了个窟窿,但是刻意避开了要害。郭淼痛得面色抽了一下,但是死死咬着双唇,不出声。 张春明一狠心,手边一松劲,白卷往下滑了滑。 “反正给你我们三个也是死,你休想,要么你杀了他,再来杀了我们,要么你过来拿。”张春明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啊!”暗鬼又是一刺,刺在郭淼右肩肩头,肩头有个穴位,倘若受到伤害痛感为其他部位的数倍,连心志坚定的郭淼也忍不住,凄厉地嚎叫了一声。 张春明不为所动,手中的白卷又往下滑了滑,此刻的白卷已经只有小小一角在他指尖,只要再稍为松一松,白卷立刻坠入深渊,随风而去。 “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跟他交情没那么好,我们只是收钱办事,来救他也只是出于道义,怎么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过来拿,否则…”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挑衅地看着暗鬼。 暗鬼又是一下刺在郭淼左肩。 与此同时,张春明几乎毫不犹豫地松开手。 “你敢。”暗鬼怒喝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张春明却并未执剑相抗,反而是往前一滚,错开了暗鬼。 六十六、生死两茫 暗鬼本是个独行杀手,算不上侠义,也称不上恶人。他杀人无非因为两件事情,一是钱,二是喜好心情。他幼年双亲已逝,被一个隐居的杀手老头子捡到,传给他一身诡异莫测的功法,还有隐藏气息,如何杀人的诀窍,而后便死掉了。 在暗鬼的世界中,没有人教过他善恶的区别,也没有教他如何生存,他成为一个杀手只是偶然。救他的老头子自然有自己的渠道脉络,老头子死后,不知为何那些人得知了暗鬼的存在,一番试探之后联系上了他。当时他正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得知还能有如此方式挣钱,欣然应允。 从此之后,江湖上便多了个杀手,冷血无情,性格乖张,但是效率极高。暗鬼之名也是别人给他取的,他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表示反对。 暗鬼的身手自然是没得说的,能名列飞天榜前一百,到底手里还是有些实力的。他和吴勾是两个极端,不以力道气势见长,但是短距离速度和爆发十分惊人,往往刺杀都是暴起一击得手然后遁去。正面交战实力如何,无人可知。 实际上,他的师父也就是捡到他的老头子并不是江湖上什么有名的人,功法也平平,在暗杀之时更多依仗的是他的纯熟的经验和乔装隐藏之法。因此暗鬼真正强的,还是扮成一个不相关的人,在无声无息之间刺出一把短匕。 暗鬼纵然性格乖张,但是只要接到委托都是豁出命去完成,并且忠诚无比。 他瞬间的速度爆发,快如闪电冲向那张缓缓吹落的白卷。张春明和杜洪无力阻拦,也无心阻拦,只想抓紧时间快速会合。山风此时没有那么烈,白卷悠悠下落,被暗鬼抓在手中。他前冲速度太快,此时已经凌空在深渊上方。 深渊不见底,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暗鬼面上无悲无喜,张春明却忽然折身回去。 铿,青纹剑出带起一声剑鸣。那暗鬼自半空中无处着力,竟生生做了个扭曲之极的后空翻,看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完全想不到那是得多大的力量和韧性才能做出来的违反惯性的动作。 青纹剑却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一剑斜刺,去的角度刁钻无比,正在暗鬼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暗鬼此刻还是背对着张春明的,空翻的动作也没有做完,如若定格,便能看清,青纹剑离暗鬼颈间不过七寸,暗鬼则是如倒立一般。 说得慢,实际上却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暗鬼骤然出手,竟然不躲不避单手握住了青纹剑剑身。青纹剑锋利无比,鲜血顺着剑身倒流,暗鬼却是把张春明往前一拖,借力后翻。 张春明虽然年纪比较小,内劲爆发都不如暗鬼,被拖得往前倾了一下身子,但是他毕竟习剑多年,在剑身被抓住的瞬间便翻转剑锋。 暗鬼落在张春明身后,抓剑的右手已经血肉模糊,但是面无表情,一面将白卷塞入怀中,左手握住短匕首。张春明再次杀到,后方的杜洪也持刀攻来。 刀剑交击,身形暴闪。暗鬼在匆忙之间与二人对了几招。实际上刚刚强行空翻的动作对暗鬼的伤害远大于张春明那一剑。毕竟是用自身力量强行扭转惯性,等同于在一定程度上对抗了天地法则,他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短匕速度极快,张春明二人越大越心惊。 杜洪忽然感到压力一轻,却是暗鬼与他一个错身,避过一刀,短匕刺向他持刀的右手。匆忙回刀格挡,暗鬼的身影却消失了。 “不好。”他打呼一声。 暗鬼已经冲到郭淼身边三尺,一支弩箭如影随形,将他逼开。还未稳住,又是一支弩箭。 连弩!他心中暗骂一声,往日他是不惧这些东西的,但是现在身有内伤,右手已废,大大影响了他的反应和格挡。 毕竟是杀手,信奉一击不中当即远遁,他一跃进入不远处的草木之间,消失不见。 张春明放下连弩,松了一口气。杜洪也是擦了擦额头的大汗,喘了两口气。暗鬼之名,名不虚传。在来之前夏衫儿就已经跟他们分析过暗鬼的性格,经历,这才做出了这么一套应对之法。暗鬼虽然擅长暗杀,但是本身智慧算不得很高,且性格死板、不擅长正面争斗。 定计之时,便已经知道不可能靠白卷将暗鬼引下深渊,张春明的躲闪折身都是事先策划好的,不得不说夏衫儿所在的万象门实在强大,竟然连此人的心性、弱点都有资料。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暗鬼纵然不擅长正面打斗,但是身手还是高出他二人不少,被他逃了出去,还险些再次劫持郭淼。 “你没事吧?”张春明扶起郭淼上身,关切地问道。 郭淼面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嘴唇不断地发抖。张春明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往他身前一看,一把黑色短匕不知何时插在他胸口,没入体内,只剩一个匕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腰腹,在地上流成一滩暗红。 “老杜!”张春明喊了一声。杜洪赶紧过来,也发现了郭淼胸前的匕首,一时之间怔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张春明焦急地问道。杜洪摇头,无计可施。 郭淼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看了眼身前的张春明,又看了眼旁边杜洪。 “没事的,小张的兄弟,不过一死而已。” “不,肯定有救的,你别放弃啊。”张春明喊道,“我们现在就走。” “不,不要。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我没时间了。”郭淼咳出一口血,拉住张春明的手。 一旁的杜洪看得真切,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他按在张春明肩头,示意他不要搬动郭淼。 张春明颓然地抱着郭淼坐下来,眼角已经有了泪光。 “听我说,小张,刚刚我看了下,你们给暗鬼的白卷是假的,不错,做得很好。咳…咳…”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个密卷,实际上是我受人所托运送的,你帮我,送到豫州…流悲山…黄义…” 郭淼头一歪,没了声息。 山风猎猎,鬼哭涧鸣。 六十七、不思量,自难忘 郭淼死了,天下十大商行之一郭氏商行的未来继承人,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悬崖边上永久的失去了生命。或者他曾经有过野望,有过抱负,才会铤而走险地去触碰洗剑录这样危险的东西。但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死了,留下一个嘱托,不知道临死之前还在牵挂着些什么。 肯定不是哪个女子。张春明想到。 他躺在马车顶棚,用手遮挡着秋日里并不强烈的阳光。事实上这是一个多云天,风很和煦,太阳时隐时没,阳光从云层中成束投下,带来温暖和光明。商队慢悠悠地向着徐州前进,不再复往日的匆忙,颇像个旅游团。 郭淼的尸体第二天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商队郭家暗卫带走了。张春明等人也不知道真假,只是见来的人掏出一块令牌,郭家所属的所有人都跪下,不信也只得信了。 夏衫儿等人都以为张春明被郭淼的死打击到了伤心至极,其实不然。在他心里其实很难界定郭淼是个怎么样的人,虽然郭淼在十余天的相处中显得十分真诚,表现了令他们受宠若惊的看重与堪称推心置腹的信任,却让张春明在无形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甚至于连他的死,都让人感觉极不真实。 当然,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毕竟是一个相处了十余天的人,观感也不坏,纵然称不上好兄弟,但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肯定是有的。只是关系的不够深入,加之强烈的不真实感,一时间让张春明无所适从。 或者也应该伤心一下以示哀悼?张春明试着在眼角挤出点泪水来,挤得自己很想笑。 郭淼的意外死亡固然出乎意料,但是更麻烦的是他留下的一堆事情。 那些自称郭家暗卫的人来的时候曾经与他们有过一次对话,虽然称不上友善但也透露了许多有用的信息。比如竟然连郭家本家势力都知道张春明杜洪二人地存在,又比如他们说得,在郭焱得手后便会散布消息,引天下觊觎洗剑录的人对郭焱出手,为郭淼报仇。 那些人说得轻描淡写,张春明听得毛骨悚然,这或者就是郭淼的后手,甚至有可能他本就等着郭焱来夺取洗剑录,而后散布消息借助天下人的手来除去这个同父异母,争夺权力的哥哥。权力和财富的诱惑竟然已经大到令人不顾家族的地步,张春明不信郭淼没有考虑过一旦消息流传出去后对郭家整体的影响,或者这个十大商行之一会为此覆灭也说不一定。但是他还是如此做了,以至于意外丢掉了性命——他本来笃定郭焱摄于父亲的压力不敢真的杀了他的。 或者郭淼另有安排,但是他到底想要什么?张春明心里做出了另一个猜测,他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去承认竟然会有人冷漠到这种地步。 张春明的这种思绪一直在蔓延,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他甚至要认为郭淼没有死,但是他亲眼看见那把匕首完全没入郭淼左胸,亲身感受着郭淼的气息慢慢消散,他确确实实真的死掉了。 想了半天,张春明感到以自己如今的水平根本想不通很多东西,或者师父能知道?他忽然很想念老头子,很想知道如果老头子是自己会怎么想怎么做。 杜洪骑着马过来,轻身一跃,跳到了并不是很宽的马车顶棚,落得有些重,马车里的人掀起帘子看了看,还不知道车顶多了个人。 一个小坛子,里面装的必然是酒。自从郭淼死后这些东西光明正大的冒了出来,在此之前郭淼明令赶路不许饮酒,怕误事。但是行走江湖的人哪有几个不好这口的,所以那些护卫、镖师大都用些小手段夹带了数量不多的酒,无人时伺机来上一口解解馋。因为数量不多,离下一座可供补给的城池又还有两三天路程,所以持有者都宝贝的紧,也不知道杜洪从哪儿弄来的。 二人也不多说话,拍开封泥就喝起来。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小坛子就见了底。 酒喝完了,二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躺在车顶晒太阳,看四周毫无新意的草木山色,看天边南归的大雁,看或骑马或步行的护卫们交头接耳,看一些年岁比较大的家仆一脸悲戚。 张春明这才反应过来,他自从下山以后还没真正的好好去看看这些江湖中的人和物,一直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缠身,追索、厮杀、考虑各种阴谋,真正停下来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活一把的时候,还没有过。他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被一只隐没在黑暗中的巨手推动着,自愿或者不情愿的卷入一桩桩恩怨。 见识了凶恶的巨蟒、堕落的官员、惨烈的战场、悍匪、豪商、高手……一个个的登台又下场,却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巨大漩涡中到底该处于一种什么样的位置和心态,或者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要杀人?为了报仇。为了什么要与吴勾暗鬼争斗?为了钱财和忠诚。 为了什么要变强?为了前面所说的理由,还有更多没有出现的理由。 但是他现在看着那些庸庸碌碌的护卫,想到就算没有高强的武功,精妙的剑法,这些人还是在努力地活着,有开心也有失落。 他的心境有些动摇了,随即又把这样不利的情绪压下来。又转而想到夏衫儿,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她是有大背景的人,却放着安逸的生活不过跑来跟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吃苦受累,图个什么?手中的青纹剑?肯定不是的,夏衫儿毕竟是六扇门的人,连老头子这样的山野村夫都能拿出两把名剑装装门面,六扇门中还会缺这东西?夏衫儿心里有什么故事有什么理由,他猜不到。 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但他毕竟是豁达乐观的人,或者说没心没肺,想不出来就不再去纠结。放空了心思,昏昏欲睡。 这些疑问终究会有解答,所有的真相也会浮出水面,他毕竟还年轻,所需要的不过是等待和经历。 还有,成长。 六十八、何去何从 洗剑录现世。 无数匹报信快马奔行在九州大地,送去这个沉寂了二十年的消息。许多消息灵通的茶馆、酒肆、青楼,许多人压低声音在说着洗剑录的相关消息。绝世武功、惊天宝藏、富可敌国之类的词语刺激了一个又一个自恃实力不弱的人,这江湖看起来仍旧平静,只是这平静的表面下酝酿着一场惊天海浪。 郭家,郭氏商行,无疑是一些“绝密”消息的核心,倘若是实力更强一些的,还会知道一个名叫郭焱的人。 在豫州境内,暗鬼还没来得及从完成任务中轻松起来。他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面色发白,看来虚弱无比。自己的内力造成的伤害实际上比被人用同等力道打一掌还要严重,手也被张春明的一剑绞伤,他如今实力大降。 身为杀手哪能没有仇敌,所以暗鬼精心给自己化了妆,称不上多么高深的易容,但至少乍一看不会被认出来。他现在正在一家小酒馆喝酒,往日任务得来的赏金全都花在了酒和肉上,这次也不例外。 他的师父,也就是把他养大的老头子,去世之前曾经告诫过他,一个杀手不能染上什么瘾,否则就会有弱点,一旦有了弱点,就会死。 他不在乎死,他除了喝酒便在没有什么追求,没有任务的日子里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酒鬼。整日浑浑噩噩的,不明白自己整日的生活,也没有想过自己要一个怎样的结局。 结局很快就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破旧的瓦房走去,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离他喝酒的地方需要经过两条巷子,穿过一条大街。 今天的街市异常的安静,安静的让人恐惧,看不到一个行人。他虽然喝了很多,但是眼神里渐渐地清明起来,杀手的嗅觉让他嗅到了危险。 仍然是跌跌撞撞地走着,穿过第一条小巷,到了街口。 终于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一身素色衣衫,长相平凡。手里拿着一柄剑,剑和在鞘中,仍让人感觉到锋利。 “一件事,一个问题。” 年轻人说,仿佛笃定了暗鬼会回答,用的是肯定句。 “你是谁?” 暗鬼左手垂下来,一柄短匕首滑到手中,戒备地盯着年轻人。 “洗剑录,给我。” “什么洗剑录?我没有。” “你没有,哪里交给了谁?” “交给了…” 暗鬼话没说完,人已经动了。他虽然不复巅峰,但速度还是极快,只留下一道残影。 短匕还未刺出去,暗鬼却顿在年轻人身前。一柄合着鞘的长剑抵在他胸前,无法寸进。 剑的另一端是年轻人平稳的手,仿佛拿着什么不重要的事物,表情很随意。 “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暗鬼面色很复杂,他很少有如此境地,简直毫无还手之力。那年轻只是随意地扬起剑便击中他的心脏部位,虽然剑在鞘中,,却已经比拔出来还要可怕。 “那上一单,你给谁工作?” “我不知道…” 噗嗤!长剑带着剑鞘穿过暗鬼身体,上一刻还在跳动的心脏顷刻间被绞个粉碎。剑鞘缓缓收回,仿佛抽离了暗鬼的生命。他向后倒去,看见了阴沉的天空。 无数次设想过结局,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么快,这么突然,也这么的——简单。 年轻人提着剑往暗鬼来时的小巷走去,剑鞘上还有血滴。 “还是麻烦。”他自语道。 ——分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春明真的睡过去了,没有什么梦境,颠簸的马车顶棚上还睡得有些安稳,也许是很久没有这么睡过了。 马车磕上一块石头,整个车体都跳了起来,张春明的脑袋碰在车顶嘭一声。 好痛!他惊醒过来,看见杜洪坐在边上,怔怔地望着前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夏衫儿他们坐的马车。 “看什么呢老杜?” “没…没看什么。” 杜洪看得入神,没想到张春明醒过来正看着他。 “看上夏衫儿了?”张春明调笑道。 杜洪啐了一口,“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他矢口否认。 张春明狐疑地看着他,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杜洪也收回目光,想了想,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去青州?还是豫州?” “我也不知道啊。” “郭淼的嘱托,咱们去做吗?” “做吧?” “那就去豫州。” 简短的对话之后,二人又沉默下来。豫州在徐州西面,地处中原腹地,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王朝的心脏上京便在豫州北部。 但是豫州在徐州以西,青州在徐州北面,故此,不论先去哪边,都会背道而驰。 张春明大摇大摆地掏出破旧的皮卷,打量起来。实际上这洗剑录他一直带在身上,当日他们根本不能确定暗鬼是否识得真假,倘若白卷被识破,便拿出真的来,继续周旋。 没想到暗鬼也是心思简单,或者笃定张春明等人不敢欺骗于他,根本看都没看就相信了。 其实也是当日情势发展变化太快,暗鬼也没有考虑这些,实际上就算他考虑过也根本不能辨识。江湖上真正见过洗剑录的人,或者知道洗剑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是凤毛麟角。 对张春明来说,去豫州也无所谓,反正他去青州也只是想去看看剑堂,至于青纹剑的来历,已经不重要了。要是想知道的话,直接问夏衫儿便是。 对杜洪来说也是如此,他目前唯一的牵挂就是未报的父母血仇,还有隐藏在血仇背后的阴谋势力。某次闲聊中听夏衫儿提到过,雷豹似乎没死,但是不知道在哪儿,好像杨林一直在跟这件事,也不知道进度怎么样了。 实际上他对雷豹也是一无所知,连雷豹到底长什么样,身手如何都不知道,更别提他身后的往日的阴谋,还有势力。 看起来好像很简单,雷豹与当时在庐山城当主簿的文长天勾结,劫杀路过的商队,但是杜洪隐隐觉得事情远不至于此。 但是又毫无头绪,他手里没有权势,没有金钱,更没有关系和情报网,无从查起,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雷豹了。 雷豹在哪儿?不知道。 既然去豫州,那就去豫州吧,或许能碰见也不一定。 六十九、大消息 半月之后,商队进入徐州南面的一座小城。此处有郭氏商行分社,因为郭淼意外死亡,商队原定于在徐州郡城金陵城结束了护送也提前结束了。郭氏商行倒是守信,虽然任务失败,甚至有两个新招聘的护卫在抗击吴勾时战死,仍然结清了所有银两。 张春明杜洪二人共计得到了一百多接近二百两银子,其中肯定是有一些额外的而补贴在内的,不过二人倒是也没想那么多,反正不嫌钱多。至于郭淼死前所托之事,他俩倒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张春明二人回到客栈,却发现夏衫儿与小妆已经消失不见。留下一封书信,言说二人门中有急事,不得不辞而别,已经回去了,让他俩不要担心。 张春明心里也很奇怪,总感觉夏衫儿有心事,也早就说好问他一些事情,现在又再一次的不告而别,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得。 初到徐州,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干些什么,杜洪提议去酒楼探听些消息,顺便解决午饭问题。 二人便朝着客栈外不远的一家小酒楼走去,这酒楼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吃饭喝酒的人很多,也正是这样的地方三教九流都有汇集,能够听到不少的消息。他们二人初入江湖,其实根本不知道在哪些地方可以买情报之类的东西,杜洪虽然已经可以说在江湖上混了几年,但毕竟只是在庐山城和合阳城那样的小地方,做得也只是一些镖局里零碎的事情,真正说起来,他俩都只是江湖菜鸟。 还未进入酒楼,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就跑过来跟他们搭讪。 “二位少侠,骨骼惊奇,想必是身怀绝世武功的豪侠吧。”年轻人点头哈腰的跑到张春明身边。 “你是?” 二人心中都有淡淡的疑惑,也有一些戒备。 “啊哈,我看二位少侠有些面生,想必是初到此地,你们可能需要一个向导。”年轻人挺了挺腰板。“在这九牙镇,三教九流我都认识人,名胜古迹更是了如指掌,更别提什么青楼勾栏,只要二位腰包够鼓,包你们满意,怎么样?只要一百文一天。” “呃。不需要。” “别啊,五十文也行。” “…” “三十文,不能再少了。” “….” “二十文,不能再少了。” “我们真的不需要,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张春明身手想把年轻人推开,却发现根本推不动。而面前的年轻人一脸苦恼的样子,十分纠结。 “十文钱,总行了把,两位大哥行行好,揭不开锅了。” 张春明撇了撇嘴,刚要拒绝,倒是杜洪发话了说行,说着给张春明使了个眼色。在他看来十文钱雇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还是可以的。两人互通性命之后,进入了酒楼。 年轻人名叫石九,据他说因为有八个哥哥,所以排行第九,就取了石九这个名字。 “你家这么多人你还揭不开锅?”张春明奇怪的问道。 “哦,娘老子哥哥们都死光了,现在就剩我自己了。”年轻人无所谓的说。叫过站在一旁的小二点了好几个菜,还叫了两壶酒。“我跟你们说我点这几个菜都是这个店的招牌。” 张春明不满,得,又来一个蹭吃蹭喝的,不过看着杜洪与这石九交谈甚欢的样子,也只好忍了。反正他们现在手里还有不少钱,现在花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根据年轻人的介绍,这九牙镇地处徐州边陲,本地人口并不多,反而是很多南来北往的商队更多些,行走江湖路过此地的武林人士也会选择此地歇脚,毕竟若是走官道的话,不论往北还是往南,都会有至少好几天路程没有大的城镇。九牙镇就是一个因为官道发展起来的小镇,只有一条往北通往金陵,往南可至扬州城(也是扬州郡城)的官道。 杜洪询问道如果出发前往豫州该怎么走,年轻人想了想,答道自己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不过听往日一些行脚商人说过,要么是往北转道金陵,要么就是往西进入山脉之中,据说山中有一条小路,相对于转道金陵近不少。不过年轻人建议杜洪如果想去豫州的话最好是转道金陵,因为小路上劫匪众多,而且多是山路野路,不熟悉的人还容易迷失。 杜洪也没说什么,转而问些别的问题。 “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消息么?” “有啊。霸道山庄的老庄主又娶了一房小妾,听说是荆州第一花魁,天下哗然啊。” “这算什么大消息?” “你不知道啊,那霸道庄老庄主都已经六十岁了。” “我要有价值的。” “万象门少公主定亲算不算?” “不算。再不说有用的扣钱。”张春明恶形恶状地插嘴道。 “呃。”年轻人愕然,开始冥思苦想什么才算是有用的江湖消息。 这是酒菜上来了,年轻人也不再做苦苦冥思状,恶鬼似得吃了起来。大大的往嘴里塞了一块扣肉,这才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听说有个什么异宝洗剑录现世了,先是听说在什么杀手身上,五日前传出消息,说是那个杀手被人杀死在自家门口,也没有发现那异宝,那异宝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洗剑录,对,洗剑录,这个消息该有用把?”年轻人嘴里吃着东西,有些口齿不清。 杜洪与张春明相视一眼,不予置评,也开始吃喝。 他二人虽然自己不知道,但是内功还是有些底子的,特别是在吃了巨蟒肉功力大进之后叶算得上是耳聪目明,听到了邻桌低声的讨论。 “听说洗剑录现世了。引起了一番争斗啊,可是最新消息。” “快说说。” “据传是郭氏商行长房一脉获得了异宝洗剑录,就在前日,郭氏长房一脉被未知势力血洗,但是长房公子郭焱不知所踪。据说是携异宝逃亡了。” “逃到哪儿去了。” “豫州。这可是绝密的消息。” “豫州,要不然咱们也过去凑凑热闹,万一得到了这宝贝,岂不是马上富可敌国。” “在理,咱们吃完就动身,赶早不赶晚。万一碰见那郭焱重伤逃遁被我们捡个漏什么的,就算自己不能去挖宝藏,卖给别人也能发一笔啊。” “在理在理。” “….” 那桌是三个汉子,都带着兵器,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一边喝酒一面低声地聊着,张春明与杜洪听了个真切,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忧虑。 这消息在有心的推动散播之下,竟然已经天下皆知了。张春明只感觉自己怀里揣着的不是洗剑录,而是块烫手的山芋。 七十、混账师兄 午饭吃了,两人收拾着回了客栈,计划是明日动身。两人自己出发,也不去和什么商队掺和,速度会快很多。从安全上讲,一般大得盗匪懒得对他们这种散人出手,小股的一般实力不强,他们也怡然不惧。基于这两个原因,二人都做好了准备。 倒是那个自荐的向导石九,没想到二人吃完饭就给了他十文钱,并言明明日就会动身,就不再雇佣他了。但他尤不死心,没皮没脸地跟在二人身后。 快到客栈的时候,石九突然开口了。 “这位张兄,看你身手应是不弱,小子讨教一二如何。” 张春明被他叫住,有些愕然。谁料石九话音刚落,石九就出手了。 他身形快如闪电,手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短剑,顷刻间就到了张春明身前。张春明只得下意识的做出一个拔剑的动作。 噗嗤,短剑刺破肉体的声音。 一支剑柄插在张春明左胸,张春明眼中尽是愕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中的青纹长剑只拔出了一寸。 “嘻。出剑一寸了。”石九嬉笑着,一个借力往旁边的屋顶蹿去,消失不见。 “春哥儿!” 杜洪睚眦欲裂,还未反应过来张春明就已经中招倒地了。他冲过去,扶张春明的肩膀,伸手探了探。 奇怪,张春明分明左胸中剑,鲜血喷涌。按照剑的长度推断,心脏都应该被剿碎了,但是他此刻的脉搏沉稳有力,看样子只是晕了过去。 杜洪在他脸上拍了几下,张春明便悠然醒转。他疑惑地看了看杜洪,见杜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胸前,随即反应过来,身手把那柄短剑拔了出来。 哪里是什么短剑,原来是个木头柄纸做的剑身,里面装着的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液,纸做的剑身刺在张春明身上的时候便破裂开,成为鲜血喷涌的样子。不过张春明应剑而倒,着实吓了杜洪一大跳。 张春明底是怎么晕过去的呢? 原来就在短剑刺到的一瞬间,一股寒气直摄张春明心脉,张春明全身气血为之一滞,加之他本能的反应调动气血相抗,两者相冲,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他哭笑不得又心有余悸地看着张春明手中的假剑,心中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何要突然出手,又只用这样的假剑捉弄人呢? “老杜,他有没有说什么?”张春明已经完全理顺了气血,这才问道。 “走得时候好像说了一句‘可以拔剑一寸了。’” “你有没有看清那一剑?” “没有,他很快,出剑无迹可寻。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跃上房顶离开了。” “我应该跟他交过手,但是记忆中又没有这个人。”张春明沉默,回忆了一下道。这样的一剑,他好像在哪儿感受过相同的气机。同样的快、准、寒,同样的晕阙。只是这两个人,除了气机真的没有一点联系的上——一个是田边老农,一个是市井小子,就算身份可以伪装,但是这年龄该怎么伪装?忽然,一个人名闪过他的脑海。千面。 不过这也太玄幻了,高矮不一,胖瘦不一,年龄不一的两个人难道都是同一个人乔装成的?他疑虑地说出自己的猜想,提了提自己三个师兄的概况。 杜洪想了片刻,说道:“应该就是了,不然为何出手两次还次次留情,捉弄的意思大于杀意呢?不过说起来也太夸张了,你的千面师兄,真是名副其实,千人千面啊。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呢?” “想必是老头子用什么方法通知了他们,他们一直跟着我们。” “这么说来,救你那个女子?难道是你的二师兄?” “不会吧?我师父说是三个师兄。” “呃…” 张春明从地上爬起来,与杜洪一同一边往客栈走,一边说起来。张春明忽然想起什么,一摸自己的钱袋,完了,银子又没了。 “混账师兄,还钱!!!” 张春明声嘶力竭地怒吼引来众人侧目。 在不远处的房顶,“石九”正掂着手里的钱袋,听见下方一声凄厉的喊叫,撇了撇嘴,臭小子敢骂我,下次一定好好收拾你。 ——分割—— 郭焱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他弟弟亲自护送的异宝洗剑录,却没有想到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接到了雇佣杀手暗鬼被杀死在自家门前的消息。 据说动手的是一个可怕的年轻人,连剑都未出鞘便杀死了飞天榜前一百的顶级杀手暗鬼。他心里明白,这样的年轻人肯定是某些大势力的核心弟子,或者某个隐世强者的亲传。以他的智商和多年身居高位的嗅觉,果断的判断出这不是江湖仇杀,而是洗剑录的消息多半是走漏了。因为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敏感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狠狠拍在扶手上,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快就走漏消息,难道是有内鬼?不可能,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根本就没几个,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不可能背叛。 他万万想不到,在这背后主导这一切的就是那个他瞧不起甚至蔑视的弟弟。郭淼的死亡,本就是他给暗鬼最直接的命令,首要的是杀人,其次才是取宝。一旦郭淼死去,那么他的父亲就别无选择,只能将郭氏商行传给他。如若只取宝不杀人,那么不但可能面对郭淼的反扑,还有可能被他爹责罚。可笑那个可怜的弟弟,还在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杀掉他。 毕竟是执掌一大商行的高层之一,他不缺果决。思量了片刻,便感到了危机。他立即叫过心腹,吩咐他们转移,而他自己却带着那张白卷,还有两个郭氏商行的长老一同开启了太师椅下方的密道。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密道之中。 就在郭焱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几十个黑衣人便摸进郭焱这个据点,悄无声息地暗杀了所有巡逻护卫,随后被发现,火拼不到盏茶,所有人都被屠戮一空。 不多时,杀掉暗鬼的年轻剑客踢开门口的护卫尸体走进来。 一个黑衣人跪倒在他身前。 “青公子,人已经跑了。” 名为青公子的年轻人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跪着的黑衣人便退下去。他径直走到郭焱办事的大堂之中,看着上首的太师椅,冷笑一声。 “哼,跑?跑得掉?” 七十一、郭焱 郭焱所在庄园其实在城郊,背后是一座大山,世人都以为这类庄园密道必定是通往山中利用山林来逃避危险,而郭焱的地道刚好反其道而行之,他的地道实际上通往十几里外的城镇。 这做庄园在豫州境内,临近的城池也是豫州境内的四大城池之一白虎城。地道不可能真的挖十几里那么远,但是足够郭焱他们逃到离庄园足够远的安全距离。 郭焱和两个长老从地道中出来,是一处小小的农家小院,院中早就安排好了足够的人手前来接应。不但有人,还有马车、快马、兵器、弩箭,这些都不是他所安排的,而是郭氏商行惯例,所以这里的人手倒也不全是他的,更多的是其父手下的人。不过他们的忠诚肯定是靠得住的,郭焱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主要是他不怀疑其父的能力。 院中有中年人,有老叟,有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但是表情都很冷漠。 领头的是一个老叟,他走到郭焱身前。 “见过大公子,主人的意思。您现在不能回去,去哪儿您自己想。车马都给您备好了,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老叟虽然言语恭敬,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郭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不过他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些人实际上不归他辖制,只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匹夫便笑脸相迎。 “父亲身体可还安好?” “老主人身体安好,只是传话要大公子你好自为之。” 老叟说完告了声罪,走开了。 郭焱心中腾起无名怒火,不明白他爹是几个意思。现在郭淼已经死了,还把自己丢在外面是什么意思。他正想着,忽然看见远处汇集过来的手下中一个中年人的面孔,随手一招。那中年人走过来,赫然就是前段时间一直出没在郭淼身边的那人。 “你确认老二他已经死了?”郭焱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公子,我确定他已经死了。我亲自检查过尸体,匕首深入左胸,气息脉搏全无。” “尸体呢?” “被老爷子派人带走了。” “这个老爷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郭焱嘀咕着,厌烦地把中年人撵开了。 小院子里汇集的人渐渐多起来,郭焱积累的核心力量大部分都被他聚集在此,做进一步的谋划。不得不说郭焱虽然傲慢自大,器量小了些,但是能力确实是有的。他毕竟比郭淼大几十岁,手中的力量不容小觑,精锐的护卫队伍和高端人手都有。 郭焱站在小院书房之中,指令不断地发出,马上就有人响应,带着自己的任务出去安排。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小院中本来聚集的人又渐渐散去,最后只留下五人在他身边。 除了此前一直跟随他的两个长老,还有一个手中拿着一本账册的掌柜,两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三人年岁都与郭淼相当,俱在三十多四十岁左右。这些人才是郭焱得以与郭淼争夺继承人资格的核心,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智囊,是他少数几个真正信任的人。 “各位,特地将大家叫来,是因为我们现在正面临一个巨大的危机,同时也是天大的机遇。” 郭焱沉声做了开头,众人都没有说话,等待着郭焱的后续,显然这样的会议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 “不知道各位可曾听说过,洗剑录?” 事实上众人肯定都是听说过的,二十年前洗剑录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他们正刚刚开始闯荡江湖,虽然限于武功和实力未能参与其中,却也感受过那样大争之时的氛围。 “莫非。少主有洗剑录的下落?不过,少主,咱们虽然实力远胜从前,但是想要争夺洗剑录的话,还需得多多谋划才行。”那账房率先开口,倒是十分冷静地提醒道。 郭焱神秘一笑,“何需争夺,它现在就在我手上,诸位请看。” 郭焱掏出白卷放到灯光下,白卷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由于对洗剑录先入为主的心理作用,屏住呼吸的众人心中甚至感受到了白卷上高深莫测的气息。毕竟是曾经天下第一的功法,也是天下第一巨富的所有藏宝,他们从商多年,想要在这等诱惑面前保持心境自然是极为艰难的。 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一张白卷,也不是一堆钱财,而是高高在上的权势和力量,是凌驾时间的超然力量。 几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在心里开始计量天下第一巨富大致有多少钱。如果这些钱到了自己手中该如何运作,自家势力能膨胀到何等程度。思索着,内心不由得越来越狂热。郭焱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面上也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野心。 过了良久,郭焱才轻咳了一声,打破众人的幻想。 “但是我们现在也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不知为何,洗剑录的消息已然走漏了。” 众人瞳孔微缩,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会引来何等争夺,他们根本不敢去想象,直接交出去,先不说舍不舍得,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公子,当务之急,是先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参悟出洗剑录上的秘密。事不宜迟啊。”郭焱身后的一名长老出声道。一般来说,郭焱手下的人都叫他少主,也为了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至于他父亲手下的人还有这些长老,也都是称他为公子。 “秦长老说得是,我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也是给大家先通个气,顺便趁这点时间我们先研究研究。”郭焱倒是没有追究这些。 “少主,属下的意见是,咱们先研究一段时日,如果没有收获,还是直接抛出去比较好。毕竟咱们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恐怕……”另外一个幕僚开口建议道,只是说得有些犹豫。 郭焱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心道没有胆魄何以成大事呢。“咱们先看看再说吧。” 他把白卷递给众人一一传看,众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端详片刻才传给下一个人。传了好几圈,都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怎么看怎么像一块普通的丝绸白布。 郭焱身后的长老看了半响,想要开口说什么。房门突然被一个人撞开了。 “少主,不好了,山庄,山庄被袭,无人生还。” 郭焱本来因为来人突然闯入而怒气勃发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马上转移。”他大喝一声,从长老手里拿回白卷,急匆匆地和众人出去了。 七十二、旅途二三事 正在郭焱安排人手转移,准备蛰伏参详洗剑录的时候,张春明和杜洪正式踏上了前往金陵的旅程。 金陵城地南北冲要,古时又称江宁、建康城,水系发达,乃是五朝古都。虽然本朝并未定都金陵,但也建设有总管东南路的行政机构应天府,因此,金陵也是帝朝几大政治经济中心之一。 此去金陵,路途算不得遥远,旅程说不上艰险,于是张春明等人虽然身怀奇宝,却也走得并不是很赶路。当然更深层次的理由就是,他们故意放慢了速度,希望能多给他千面师兄一些时间露面,而后进行一些交流,令他们失望的是,千面一直没有出现。 倒是他们意外地摊上了麻烦。 那日他们行至一山岗,正巧遇见四五个黑衣人正攻击一个小车队。已经有三四个护卫模样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一辆黄梨马车之外,还有四个人背靠马车苦苦支撑。 黑衣人都是用剑,剑法还算精妙。而且颇有合击之道。护卫一个不留神被剑尖划伤手臂,吃痛弃剑,另一边的黑衣人竟放弃本来的对手,一剑杀到。那剑来得快且狠,剑光闪过,血光滔天,护卫整只手臂被斩落在地,随后一剑封喉,倒地身亡。四人本就有些不敌,全靠地势互相援手才得以一战,此时一人倒地,剩下三人勉强挣扎,也被逐个击破倒地身亡。 就在为首黑衣人要一剑劈开马车帘子之时,张春明大喊一声恶贼,持剑冲入战团。 他们本打算在一边先观望情势再决定出不出手,毕竟江湖险恶,谁也不知道杀人的就是坏人,或者被杀的就是好人。奈何本来还能支撑的战局却在突然间急转直下,还没等到二人做出决定那几个护卫便已经倒地。 见此情形分明是马车中还有人,如若落到黑衣人手中,眼见他们下手如此之狠,恐怕是要凶多吉少,张春明也顾不得那么多,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了。 黑衣人被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有三人向张春明攻来,另外两人从马车上叫下来一个老者,老者华服锦袍须发皆白,表情沉着一言不发。 两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跟老者说话,杜洪从背后跳出来,趁其不备一刀砍倒一人,另一人与之缠斗起来。 几人身手都不算弱,但是也算不得太强,张春明与之对敌游刃有余。剑走如风,剑光疾闪,血花绽放。张春明分别刺出三剑,都仿佛无厘头刺空,但三人却诡异的商量好一般往剑尖上撞。三声惨叫合作一声,几乎在同时三人都失去了战斗力,仆倒在地。另一边,杜洪霸气一刀把最后一人也砍倒了。 “老人家,你没事吧?”杜洪关切地问道。 老者像是怔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我介绍。他叫白陀是附近一处山庄的庄主,颇有资财,还出声多谢二人相助,只是语气中有些复杂古怪。 待得张春明问道为何在这山岗被劫时,老人脸色更加古怪了。 “这些护卫是我儿子派来接我的,黑衣人应该是我女婿派来的。” 白陀有一子一女,儿子在金陵城做官,女儿嫁到了扬州城。儿子想他去金陵,女婿希望他留在扬州,为此争执不下,多次书信争吵,老头子也不忍就两头跑,这边住几天那便留几天。这次提前被儿子接走,没想到女婿竟然派人来劫。 “这……这也太儿戏了吧。”张春明看得真切,刚刚那些人拼斗起来可是真刀真枪的干,动辄要人性命。然而两拨人厮杀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儿子还是当官的,肯定是为祸一方的恶吏。 “哦,我女婿在扬州任指挥使,手下派来的人都是些江湖上收敛的厮杀汉,下手没个轻重,两位少侠没伤到吧?”老者见张春明二人神色,哪里还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二人回过神道没事,又问老者接下来又有何打算,是去扬州还是金陵。老者反问他俩去哪儿。他俩自然是要去金陵的。 “那我便去金陵吧。”老者笑道。 “正好,那同路,我们护送一下你。免得你那不讲理的女婿又来抢人。” 老者点头应允。三个人又忙着给护卫们疗伤包扎,渐渐地一些晕过去的护卫和黑衣人也醒来,可能因为有外来者的原因,竟然不再相斗。护卫阵亡了几个,仅仅活下来三个人,但是五个黑衣人一个没死,就是要么被张春明刺中要害失血很多虚弱无比,要么被杜洪一刀砍成半残。 给五个黑衣人留了些水,把死去的护卫择地挖坑掩埋,这个奇怪的队伍再次出发了。 一路上张春明发现这老者竟然还是个健谈的人物,且谈吐风趣,说的话又往往蕴含道理,令他二人都十分佩服。 “你们二人能打多少个?”老者坐在那车上问二人。 “不好说。”二人心中奇怪,问这个干嘛。 “哦,我那女婿性格怪异激烈,肯定还会派人来的,我想你们两位最好还是做好准备。” “喂,你确定他不是派人来干掉你?” “呵呵,他们都不敢的。” 倒是在此之后,几人的交流少了些。张春明每每想到那几个死在山岗的护卫,心里就有点儿愤怒和不值。为了这种荒唐的理由死在山岗上,实在是令人不爽。他憋屈得厉害,到了晚间问出心中疑惑。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你怎知他们心中不愿呢?”老者笑得高深莫测。 张春明却心生厌恶,如此说辞未免太不近人情,又有谁在能够活下来的时候真的心甘情愿去死。他总不可能去抓着那些护卫问,刚刚山岗上你是自愿去死的吗?估计还没问完,那三个护卫就要先送他去死了。 这个时候的张春明还不知道,他们惹上了一个虽然不算大,也不算小,但是影响非常深远的麻烦。 七十三、青石的提示 如老者所说,果然在张春明等人上路三天后,第二波风尘仆仆的黑衣人来袭。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行五人投宿在一间路边驿站之中。时值半夜子时左右,张春明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二十个黑衣人踩破房顶从天而降。 闪着寒光的长刀对着张春明的床铺一阵乱砍,顷刻间就把一架架子木床砍成碎片。另一间杜洪住地屋子中也传来打斗声,已经交战了。 张春明在黑衣人落下来时候已经去到墙边,趁着夜黑刺倒三人。他下手狠绝,对这些人一点好感也没有。 剩下的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持刀来攻。此时屋中并无光源,只有外面的油灯透过窗格的微光。十几个人把本来就不宽敞的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黑暗的环境反而给张春明提供了便利,他的灵觉反应异于常人,总能察觉到黑暗中砍向他的长刀。又是几剑递出,有两个人中剑倒下。 领头者便发现黑暗带来的劣势,喊了几人往门窗上一撞,哗啦一声,薄薄的木质门窗被撞碎,外间的灯光使得屋中更亮了些。 此时黑衣人已经结成阵势,围杀张春明。刀锋交错,同时自四个方向不同角度袭来。 张春明飞起一脚,踢起一边散落的木片打在一人脸上,青纹长剑快似闪电刺出三下,面前的黑衣人先是被挡开长刀,而后一剑刺在腋窝,一剑刺在小腹。 还没来得及倒下,张春明已经欺身而上,几乎和前面的黑衣人贴着身子再次出剑。后方几人砍空,刀在地面上溅起火星。 张春明含怒一肘,把被他刺得失去行动能力的黑衣人打飞出去,这一肘的灵感还是来源与吴勾给他那一下。黑衣人飞出去砸到两个同伙,再也没能起来。 张春明顺着他的方向冲到大堂之中,这时杜洪也撞碎门窗冲了出来,肩膀上有一团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到得大堂,地势更宽敞了些,一群人再度打成一团。期间张春明躲闪不及,手臂上被刀锋划到,拉出一天寸长的口子,鲜血涌流出来。 真正的与一个高手对敌与一群人对攻是有很大区别的,这也就是江湖人一般不敢招惹军队的原因。纵然武功已经高到在武林中百人敌,千人敌的地步,也没有几个人敢去真正的正面面对兵锋。那个时候一队队士兵结阵杀来,不管虚招实招,不计个人生死,只是执行命令的递出刀锋或者收敛长刀,便是反应再快也会难免被杀伤。 此刻张春明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很明显来得黑衣人便是出自军阵,虽然还带有很强的江湖气息,但是配合间也有了很强的军阵之效。 不过张春明也不是易于的,对于这种在大势上压迫紧逼的感觉他已经在吴勾身上感受的很深入了。这样粗浅军阵虽然论杀伤来说比吴勾效率高很多,但是运转并不如吴勾气势那般一体,张春明往往能凭借敏锐的直觉,在阵中游走击破那些关键的配合点,慢慢的场中有人倒下,直至只剩不到十人的时候,另一边的杜洪却吃痛怒吼一声。 杜洪陷入了真正的苦战。说起来他的刀法乃是一刀之道,尚且不能运用自如,在此刻面对大范围搏杀便捉襟见肘起来。不过好在他的气势惊人,竟然能隐隐盖过围攻他的几人。十几人中,其实真正的与之交手的也就四个人,他的气势总算能勉勉强强盖过这四人,使得他的境况还没有到达最糟。 但是他毕竟是野路子,又没有张春明的灵觉,躲闪间已经中了两刀,鲜血染红了半件衣衫仍在搏杀。 张春明见状心急如焚,击退一人后踩着他的肩膀越过人群,赶到杜洪处,从外围杀了进去。 酣战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四十个黑衣人倒下了一半,二人都已经到达极限——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人不敢轻易挑衅军队的原因,摆出一千个人让你杀都能让你杀到手软。 但是黑衣人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没倒下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伤势,而此时张春明二人已经汇合,压力也少了很多。将后背交托出去以后,只用面对前方的敌人,自然更加轻松。 黑衣人首领见事不可为,下达了撤退命令,剩下的人便抢过倒地的同伴,潮水一般褪去了。 张春明和杜洪疲惫地坐在地上,怔怔出神。毕竟谁要是莫名其妙被围杀估计心里都不会怎么好受。 店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带着伤药过来给二人包扎,问也没问情由,只说让二人折价赔偿打碎的东西,显然已经对这类情况司空见惯了。倒是那老者,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张春明看了一眼老者漆黑的房间,心中盖上一片浓墨。 第二天早上,二人起床后发现老者正在驿站门口打拳。拳法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玄妙之处,想必只是健身之用。 没有什么交谈,也没有质问,吃过早饭后张杜二人便跟老者告辞。 “二位莫不是怪我给你们惹来了灾祸?”老者问道。 “那倒不是。毕竟是我自己手贱去救你,也怨不得别人,我只是为那些死在山岗的人,昨晚受伤的人感到不值得。”张春明在门口停住。 “说得有理,你不出手,便不会有这事发生,昨晚那些人兴许也不会受伤。这是因果。” “什么因果不因果的,还不是你这老头儿教子无方,遇人不淑,识人不明。”这是在骂人了,张春明一肚子的火。 “不过,你们不会懂的。” “嗯,我们不懂,走了老杜。” “虽然诸多事端,还是多谢你二人能在别人危难之时出手相助,算得上侠肝义胆。他日你们若有麻烦,可来金陵城十三铺子找我。我名秦朝,说我名字就行。特别是你,这位使剑的张少侠,关于你剑上的青石,我还略知一二,若有疑问,便来寻我吧。” “莫名其妙,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张春明一边走,一边嘀咕。 七十四、识破 “公子,现在怎么办?” 昏暗的密室之中,郭焱脸色阴沉地把剑刺进一个耋耄老者胸膛,老者双眼外突,满是不敢置信。在郭焱身后,一直跟随郭焱做事的长老问出一句话。 死掉的老人是郭家一个供奉,在郭家鞠躬尽瘁兢兢业业的做了多年,至死也没有想到郭焱为什么会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杀他。这供奉本身武功并不高,但是鉴定各类古物很有一手,江湖上也素有美名,几乎以一己之力发展出郭氏商行的当铺古玩行业。他在郭家两个继承人的争斗中一直保持中立,这次被郭焱邀请过来,说是为他鉴定一件宝物。 只是没想到,当他拿到那所谓的宝物,一眼便看出不过是一张做旧的丝绸绢布,说出此乃近两年仿造之物的时候,郭焱的长剑便刺穿了他的胸膛。 假的!这个念头出现在郭焱脑海的时候,感到了深深的屈辱。随即便抽剑杀死了供奉,纵然是假的,也难保供奉不会看出端倪,万一将消息传递出去,那自己就更没机会拿到真的洗剑录了。在一息之间闪过的念头,要了这个老供奉的命。 听见长老的话,他不耐烦的扬了扬手,示意长老先出去,他现在需要冷静和思考。 长老知道郭焱此刻心绪不宁,也没有计较郭焱傲慢的态度,退出了密室。 郭焱坐下桌旁,敲打着桌面。既然这洗剑录是假的,那么真的到底在哪儿呢?现在郭淼已经死了,或者有可能在他身上,但是尸体被老头子带走了,莫非老头子早就知道洗剑录在郭淼身上,提前便做好了安排?不,不大可能。郭焱随即否定了自己推断。 一定是被他藏在某处了,必须要找出来,不然自己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可能因为这个假的图谱而丢掉性命。此前在危机之时还能抛出图谱保命,现在图谱是假的,那么就算自己说明了情况,也不可能有人会信的。 他双眼布满血丝,推开密室门走出去,幕僚和长老们已经在门外等候了。他大概地说了下自己的推断,也没有问众人的意见,实际上现在供他们选择的余地也不多。 “找!发动所有力量去调查,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郭焱嘶吼道。 众人领命退下了,郭焱再次独身一人。脸色却没有刚刚那么狰狞,反而是阴沉的平静。他想了一会儿,叫出一个护卫,吩咐了几句。护卫领命下去了。 他在瞬息之间想了很多对策,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最终没有找到真的洗剑录,而自己又不慎被意图得到洗剑录的人找到的话,至少前期做足了寻找的样子,再说出自己得到的是假货的消息可信度也会高很多。但是最理想的情况自然是自己找到了洗剑录,成功参透其中的奥妙,蛰伏个一两年,再徐徐图之,届时江湖上谁还能奈我何。郭焱心中一方面做着退路的谋划,另一方面还保留着这样的野望。 “公子。”却是先前的长老去而复返。此前暗鬼的行动便是这个长老联系安排的,郭淼身边你的卧底也是他负责安插。刚刚他突然想起来那个中年人卧底曾经复述的一些细节。 “公子,此前暗鬼前去,是挟持了二公子才拿到的洗剑录。而暗鬼此人,实际上行事简单,并没有考虑过拿到真假的东西的可能性,他只是单纯的追求完成任务,故此才使得情况变成如今这样。” “长老,如果你是过来为自己辩白的话,倒是不用了,我没有怪罪您的意思。”郭焱答道。 “不,公子,我要说的重点在下面。在二公子身边卧底的掌柜曾经提过一句,在暗鬼要挟拿出重宝的时候,二公子似乎说得是重宝被交给两个在合阳城招募的年轻护卫保管的,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和二公子是什么关系,但是我想,问题可能就是出在他们身上。” 郭焱闻言,眼神亮了一下。 “这么说,真正的洗剑录可能在这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什么来头,详细的资料有吗?” “二人自报的姓梅,但是我们的人说二公子实际上曾经称呼一个人为张兄弟,估计是化名,因为是临时招募的人,我们也没有他们的详细资料。” “无妨。长老,优先发动所有资源去查这两个人,一旦发现他们,马上捉拿,记住,要活口。万一东西不在他们身上就糟糕了。至于我父亲那边,暗地里调查一下蛛丝马迹就行了。另外,老二那边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要控制起来,说不定也有可能在他们某个人身上。” “老朽这就去办,不过,二公子那边参与行动的人都在几天前消失了。” “那您老就先查一查那两个人把,后面的我会再安排,辛苦您了。” 郭焱一脸柔和,待得长老离开,脸色马上垮了下来。一群废物,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及时发现,他心里想着,怒气勃发,一剑劈在地上。 郭氏商行虽然不是江湖上最顶尖的势力,但是实际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纵然郭焱只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其效率和范围也是非常快的。庞大的机构开始运作,一条条指令从长老、幕僚那里发出,所有能调动的资源便都调动起来。 很快,一条条信息就汇集起来,张春明等人的行踪被递上郭焱的案头。这些消息有的是从万象门购买的,也有的是各地分行提供的。当他看到在万象门购买张春明二人行踪需要一千两银子时,不由得也一阵肉痛,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万象门竟然要如此高价。哪怕郭氏商行财力雄厚,但也经不起如此挥霍。 而且消息只提供了几天前,张春明二人在九牙镇落脚,随后北上的信息,其后的具体去了哪儿却是没有的。莫非这两个人身后还有什么大势力?郭焱随即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毕竟万象门向来公道,是根据所购买信息牵扯的实力进行定价,如此高价的背后,说明要么是这两个人实力超群,要么就是背后势力惊人,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万象门已经知道这两个人身怀洗剑录的事情。 就郭焱而言,他更倾向于后者。 七十五、万象门总堂 而此时,由于郭焱的蛰伏,名为青公子的神秘剑客和他身后势力也转移目标,盯向郭氏商行的整体动作,但是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青公子虽然很想直接杀进郭氏商行逼问那个年近五十的郭老家主,却不得不静观其变。 郭焱以为自己的动作十分隐秘,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看在眼中——除了不知道他现在藏在哪儿。 ——分割—— 豫州腹地北面,有一处条山脉名为观星山。观星山脉并不出名,也不如庐山山系广阔,山势高险,其山因为地处中原,大多其实只比丘陵高些。草木也是丰茂,各类野兽虫鱼也很繁盛,又因地处四通,商人走卒众多,经济也算发达。 在山脉深处有一座巨大的庄园,依山而建,占地十分广阔。在庄园之下还有广袤的地宫,无数身着黑白衫的人活动在地宫深处,大多形色匆匆,或者专心致志地做着事情。 此处便是天下闻名的万象门总部了。世间真正知道万象门总部所在的,其实极少,除去那些堪与万象门比肩的势力,就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了。 此前曾经说过,万象门主要搜集天下情报,而后或贩卖或封存。 在这片宏伟的地下城池的最中心,有一处恢弘的楼阁。高约二十丈,粗数十丈与地宫上方的土石相连,,中间镂空雕刻成一座阁楼的模样。整体看过去,又像是一根擎天之柱,撑起了这一片天地。 在楼阁的东西两壁,分别刻着七个大字“观天地巍然不动,视众生不入轮回。”而在楼阁的顶端,则刻着三个银勾铁画、气势恢弘的隶书大字——万象门。对联之中,毫不掩饰的超然物外的大气,至于隶书大字之中,则暗藏气韵,想必是绝代高手亲自手书。若是认真看,会发现这十余字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剑痕,似是有人用巨剑劈刻而成。 楼阁分为很多层,楼阁所处地面之下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空间,用以隐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第五层之中,有一处极大的议事厅,议事厅为圆形,刻了很多雕塑,这些雕塑并不是单单作为装饰所用,而且还能将上方主事之人的声音扩大传递至厅中的每一处,端得是玄妙无比。 此刻,议事厅中有几个人,在最接近主座的地方站定。其中一人赫然是夏衫儿,此外还有曾经出现过几次的陈总管,在他们对面还站着三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在他们上首,类似于皇宫的龙椅之上,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者正笑意吟吟的看着下方的夏衫儿。他正是目前万象门的掌舵人,闻名江湖数十载,却少有人见过真容的江湖传奇——夏天夏老爷子。 在下方,夏衫儿鼓起腮帮,一脸很生气的样子。她刚刚到达万象门总部,被休门的人打晕了带回来的。至于留给张春明的信,自然是由门中专业人士代笔的。上一次是被要求离开,好歹也是在她清醒的情况下,而这一次却是由休门直接打晕了,由不得她不生气。 “爷爷!这个该死的诸葛洪越来越过分了,简直是不把我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不,是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 夏衫儿指着对面的年轻人,气得直跺脚还不忘撒娇。 “衫儿,你就别胡搅蛮缠了,洪儿也是担心你嘛。”夏天笑着说,显然对夏衫儿的指控不放在心里。 “私自调动休门,难道不是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吗?”夏衫儿怒道。诸葛洪在万象门中毕竟只是后辈,实际的工作便是协助其父亲管理情报部门生门。但是两次被生门干扰,夏衫儿断定是诸葛洪干的。 夏天仍是和蔼地笑,言称诸葛洪的行动是由他授意的,至于到底是不是他授意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下方的诸葛洪却是一下子冷汗打湿了后心,赶紧站出来解释道:“门主,已经确定了,那两个人和郭家二少爷确实跟洗剑录有很大的关系。” 这回夏天倒是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下方的陈总管却是说话了。 “洗剑录啊,又是一个漩涡。这两个无名小卒怎么这么容易卷进这样的大事,不自量力。” “嗯。洪儿你做得对。”夏天开口了。诸葛洪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们万象门,历来的宗旨就是不参与天下纷争,只看它云卷云舒,诸位可万万不要忘记啊。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衫儿,待会儿过来找我。” 夏天为这次短暂的会议做出总结,也奠定基调,最后似敲打似漫不经心的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他随即起身离开,陈总管也跟着出去了。 夏衫儿见状,也气呼呼地走了。 “衫儿,等等我。”诸葛洪喊了一声,走上来拉住夏衫儿的衣袖。 夏衫儿用力的甩开,怒意勃发地盯着诸葛洪。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啊。你堂堂万象门大小姐,老是跟这两个无名小卒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而且他俩真的是丧门星,走到哪儿都有大事发生。” “我喜欢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衫儿。” “别叫我衫儿,我跟你很熟么?” 诸葛洪被呛声面色尴尬,眼底更深层次的情绪却是愤怒。也是,诸葛洪和夏衫儿自小相识,也算得上青梅竹马,纵然后来关系没有儿时亲密,在他心里也是不一样的,却没有想到现在夏衫儿却因为两个萍水相逢的小子而对他恶语相向。 “你别跟着我,我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再看见你。”夏衫儿快步离开,一面走一面说道。 诸葛洪怔怔地立在原地,神色变换,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万象门总堂内,无数人蚂蚁一般活动在错综复杂的地宫之中,忙活着各自的事情。而无数的情报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汇集在此处,再分发到各地,又带来更多消息,中间还卷带着无数的财富。 虽然名义上万象门从来不参与天下纷争,实际上却是一张强有力的恐怖大网,无形中左右着江湖大势。而江湖上任何一点动静,都逃不过这张大网的感知。 七十六、重逢与分歧 此刻的张春明二人浑然不觉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以他怀中的洗剑录为中心的权力漩涡在疯狂旋转,扩张,吸引着一个个势力,一个个强者的注意。他俩不急不缓地朝着金陵城进发,要看马上就可以抵达的时候,在城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故人——杨林。 杨林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了,就像是张春明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突兀地出现,然后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而后又突兀地消失。在张春明心里,大概正常的江湖就是这样,人无常聚。 杨林风尘仆仆地坐在一个小茶馆,看见张春明经过,露出了得意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怎么在这?”张春明也看见了他,有些诧异,有些惊喜,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自然是在等你们啊。” 杨林确实是在等他俩,他昨天回到金陵城的六扇门分部,偶然之间发现了大量情报流动的迹象,而在这些情报的中心都隐隐指向张春明这三个字。暗自心惊的同时他在怀疑这件事背后的关系,毕竟要调动这么多的情报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做到的,是不是上次桃源的幕后黑手在出手,或者是张春明他们惹上了什么麻烦,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有必要和张春明他们进行沟通。 简短的寒暄问候之后,杨林直接切入正题,询问了他们最近碰到的情况。 “会不会是那个怪老头?”张春明想到来的路上遇见那个奇怪的老者,因为去女婿家住还是去儿子家住白白牺牲性命的老者。 杜洪却是很有深意地向张春明递了个眼色,张春明立马反应过来,下意识往怀里摸了摸。 “是洗……” “春哥儿!”杜洪一声喊打断了张春明。 杨林疑惑地问道:“是什么啊?” “没什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杜洪看了眼茶馆的环境,有不少江湖人正在喝茶,鱼龙混杂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别人听了消息去。 他们心知很有可能是暗鬼拿走的那份洗剑录是假的被识破了,当日暗鬼毫不怀疑地拿走了假卷,给了他俩一种错觉:洗剑录毕竟久未现世,见过的人又少之又少,所以他俩还以为不会被识破。哪知道,这糟糕的事情来得这么快。 他俩哪里知道,纵然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洗剑录,但是即便粗通鉴赏的人都能从材质年代等其他方面都能勉强判断一样东西的真假,更别提江湖上那些真正专精的能人异士了。 杨林见二人一脸郑重,也不由得严肃起来,跟着他俩去到一处比较荒僻的地方。 “你先等一等。” 张春明拉着杜洪到了一边开始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杨林,毕竟此前他们在桃源的消息被六扇门散播,想要故意吸引某些人的仇恨,从这一点来说,杨林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其实是存疑的。 杨林看见他俩在远处嘀嘀咕咕地说话,哪里还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只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所在六扇门曾经给了三人的友谊沉重的一击,被认为是叛徒或者奸细也是情有可原的。 两人的商量终于有了结果,走到杨林跟前。张春明一五一十地把洗剑录的事情讲了一遍,杨林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问任何问题。 直到张春明巴拉阿拉讲完,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没有说关于洗剑录的意见,而是说了自己追捕雷豹的经过。 实际上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在追捕雷豹。雷豹自从在桃源栽了个大跟头以后一直东躲XC行踪飘忽不定。理论上讲他是六扇门海捕天下的大盗,各地一旦发现他就应该上报,但是经过他一番调查发现雷豹的消息总是上报得不够及时,不论是他还是各地六扇门分部,都只能扑个空,这让他有种感觉,仿佛无形中有把大伞在遮盖和保护着雷豹。 杨林一面说着自己的调查和追捕经过,一面穿插着自己的推断。 “把洗剑录上交国库吧。” “什么?” 杨林说着说着突然冒出来一句,以至于张春明二人都没怎么听清。 “我说,把洗剑录上交国库。”杨林一字一句地说,很清楚,很明了,神色很严肃,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老杨你在山里淋雨脑子进水了吧。”张春明全当他在开玩笑,笑着说。 但是杨林的严肃不似在作伪,张春明笑得很尴尬。 杜洪走上前,神色也严肃起来。 “为什么?” “国朝如今看似昌盛,实则内忧外患,北面的胡人占了三州之后国力大增,他们本就善战,西面的番邦也在虎视眈眈。国朝现在需要这么一笔钱,扩充军备。” 杨林缓缓说道。当然他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以张春明二人的力量,甚至加上他自己能调动的所有关系,都保不住这张洗剑录,最大的可能就是最后图谱被夺,性命不保。 “只要你们愿意交出来,我保证国朝会给你们不错的爵位和封赏。”他补充道。 “你看我们像是那么喜欢权势的人吗?” 杜洪面上有些嘲讽。 “你需要这种权势来复仇。”杨林话语很笃定,“交不交?” 张春明把杜洪拉到身后,“怎么,你要来抢吗?” “可以试一试。”杨林噌地拔出了剑。 张春明没说话,也把青纹剑抽出来。 谁也没有先动手,气氛有些凝重,杜洪也抽出了刀。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信任换来了这种结局,心里有些气愤。剑拔弩张。 “为什么?这样做很危险你们知不知道?” “不为什么,只因为我们答应了别人,还收了钱。” “百十两银子而已,有命重要?” “嗯,比命还重要。” 张春明答道,手中的剑斜指着地面,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颤抖。 杨林却是面色变得很复杂,良久,他似乎是叹了口气。 “哎,要死一起死吧。两个白痴。” 杨林还剑归鞘,嘴里轻轻地嘀咕着。 七十七、青公子,墨家 青公子,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名列潜龙榜第七,时年二十五岁,此前却没有什么众所周知的战绩,直到几日前忽然出手杀掉了暗鬼。江湖上各个势力心中这才真正确定这位青公子的实力,同时也验证了万象门榜单的正确性。恐怕自此以后,青公子的排名还会上升那么几位,毕竟暗鬼是名列飞天榜的杀手,就算排名并不靠前,但是实力肯定也是有的。 除了对青公子的战绩一无所知以外,青公子是出自何方势力,是高人子弟的散人还是大势力的核心弟子这些信息,在江湖上都是不太明了的。直至青公子放出消息,欲夺取至宝洗剑录,并且派出了一大批实力强横的黑衣剑客在江湖上明目张胆地活动,这才有了定论,恐怕是上古学派墨家剑堂的核心弟子。 墨家乃是上古时期一个强大的学派,巅峰的时候甚至能左右王朝兴盛,甚至有过以一家之力颠覆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的传说。固然往事已矣,具不可考,但是很多人相信这些传说肯定不都是空穴来风的,其背后必定昭示着墨家强横的实力。 墨家的强横一直维持到了两百年前,那时开始墨家的理念开始分裂,一部分人坚持墨家上古流传下来的理念“非攻”,另一部分人却认为既然墨家一直在江湖,怎可“非攻”。他们认为“兼爱”才是墨家正源,但是他们的“兼爱”是指对苍生的爱,用墨家之力逐步统一天下,最后达到最理想的治世状态。当时的理念之争到了白热化状态,却被时任墨家巨子强力镇压。 直到一百年前,墨家巨子被刺杀,本来已经停息的理念之争竟然再度死灰复燃,墨家内部发生分裂,本来墨家弟子俱是黑白袍,“兼爱”派系分裂出来只穿黑袍,“非攻”派系只着白袍。 意识形态的对立其实超越一切仇恨的对立性,两个派系的争论最终由辩论演变为厮杀,墨家实力大损,后来便逐步在江湖上隐藏行迹,潜入水底,世人便只闻其名不再见其人。 而此刻,青公子出世,身着的竟然是分裂之前墨家服饰黑白袍,手下的人却是清一色黑袍,让人不经猜想,兴许是墨家新一轮的争斗又要开始了。甚至有人大胆猜测,或许青公子便是新一任巨子继承人也说不定,毕竟现在的墨家,不是谁都能有资格穿上黑白袍。 墨家剑士,自上古便闻名天下,时下诸多势力都在观望,等待他们真正的展露实力,届时再选择悍然出手或者隔岸观火。 此时此刻,青公子正在一处小院中舞剑。剑法普普通通,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但是青公子舞得很认真,表情很肃穆。在院门处,三个黑袍剑客静立一旁。他们是来报告消息的,但是进的院中看见青公子在舞剑,谁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只得一边等待。谁都知道,青公子舞剑之时专注于剑与道,倘若贸然打断,若无一定实力的话,恐怕会被一剑结果了性命。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青公子终于收剑,吐气,定神,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要知道这可是深秋之时了,青公子这样功力深厚的人都出了汗,想来这剑法必定有什么常人不知道的玄妙之处。 他把剑放入鞘中,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三人,挥手示意他们过来,自己坐在石桌旁倒了一杯茶。 “一个个说。” “禀报公子,启动了四分之一的暗子,没有查到郭焱的具体位置,只知他现在还在豫州境内,是否还要启动更多暗子?” “不必了,下一个。” “公子,墨门传来消息,请公子小心行事,莫要小看了天下英雄。” “嗯,下一个。” “公子,郭氏商行最近有了动作,似乎在调查两个无名小卒,而且包括郭氏商行、万象门在内,已经有五家势力开始关注这两个人。请示下一步动作?” “无名小卒?” 青公子似疑问,也似感叹。 “既然郭氏商行关注他们,咱们就先动手,把这两个人都抓来。吩咐下去把,让小师弟过来见我,你们安排人配合他行动。” “呃,这个,麒麟公子性格怪异孤傲,公子是不是考虑换一个人主事?” “我自有安排,你只管照做就是。” 出奇的,青公子对于手下人质疑他的决定并没有生气,但是也没有解释什么。三个黑袍人各自领命下去了。不多时,一个看起来跟张春明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他眉目清秀,嘴唇殷红得有些渗人,眉心还有一颗美人痣,倘若换个发式,恐怕会被人认作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他大咧咧地坐在青公子旁边,手中一柄三尺短剑拍在桌上。 “师兄,可算有事情安排给我做了?这几天我都快憋死了。上次那个什么暗鬼你还不要我出手,真是烦人。” 青公子闻言轻笑了一下。 “那暗鬼虽然武功不高,但是极富刺杀经验,我怕你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你还怨我。” “你就是嫌弃我,不过话得说明白了,我虽然没你那么变态,但好歹也是个高手好不,一个不入流的杀手而已,真是太小瞧人了。” “行啦行啦,这次我给你找好对手了,你去办把,我已经叫了天志堂的人去协助你,可不能办砸了。” “天志堂那些家伙只会碍手碍脚,我自己去就行了。师兄,你就相信我嘛。” “不行,要是不配合天志堂的行动那就不用去了,我让饕餮去,只是担心那小子收不住手把人给弄死了,所以才考虑你。现在好了,为了避免你被人弄死,我还是派饕餮去吧。” “别啊师兄。这种小事就不要麻烦饕餮师兄了,就我去吧,我保证配合天志堂的行动。” “真能保证?” “能。” “那就去把。一定小心,不可大意。现在盯着他们俩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很多大势力。倘若事不能成,杀了那两个小子。如果威胁到你本身,及时撤退就是,不用管其他。” “知道了师兄,你真是啰嗦啊。” 七十八、喝茶的郭老家主 豫州,郭氏商行总行。 上京城皇城街上总共只有不到二十家店铺,其中一家便是郭氏商行总行的店铺。限于地势,面积算不得大,装饰也不算辉煌,店内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连货物也没有几件。 一个老头子坐在门口,摆着一张矮桌,黑红的上品紫砂壶沁着茶色。老头子其实不算老,发丝也未全白,白青之间透着沧桑。 这个老头子就是一代传奇人物,郭家家主,以一己之力从白手起家做成十大商行之一郭氏商行的一代传奇,郭正天。纵横商场武林几十年,超绝的智慧和高强的身手融合于一身,乃是江湖上真正的活传奇。如今的郭氏商行在他的手下蒸蒸日上,看似放权实则掌控全部商行的一举一动,如今的郭氏商行在十大商行中排名靠后的原因无非就是足够时间沉淀的底蕴而已。 恰恰是最重要的底蕴,郭天正把茶温好,叹了口气想到。他并没有开壶品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人,就如等待久别的老友,情绪淡然。 他静静坐在门口,从下午坐到了傍晚,茶已换了几遍,又泡好几遍了,等待的客人还没来。 郭天正没有一丝不耐和着急,仍是娴熟而淡然地泡茶,温茶,倒茶,换茶。 华灯初上,繁华的上京城开始展现出他真正奢华的一面。贫穷的人、乞丐、流浪汉在街面上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只得缩到黑暗的角落等待着一些怜悯,又生怕搅扰了夜间出行的贵人们,连低声祈求都不敢。 辉煌的灯火中,走过来一个中年人,四十多岁,面相英武,穿着普通而暗含奢华。素锦的袍子,金边靴子白玉铛,龙行虎步,顾盼生威。 他径直走向郭氏商行,本来摩肩接踵的行人不知不觉便让出了一条道路,无人敢于有丝毫拦阻。到得门口,毫不客气地坐在郭天正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像很渴,一口便喝干了。 “上品好茶却被如此牛饮,真是暴殄天物。”郭天正道。 中年人不管不顾,连着喝了三杯,这才停下来。 “家中临时有点事情,赶过来的,走得有些急渴了。” 中年人扫了一眼郭氏商行的店铺,冷清的铺子与外界的繁华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地处上京最繁华的地段却不认真做生意,你这郭氏商行到底是不是被你一手发展起来的?” 郭天正爽朗一笑。 “不过蝇头小利尔。” “不愧是郭天正,有气魄,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蝇头小利,说得肤浅点,随便卖点什么日进斗金还是不难的。哦,我忘了,最近你们郭氏商行有大喜临门,恐怕这点利润确实不放在眼中。” 郭天正心中一动,这么快就切入正题了,还真是急不可耐啊。他还以为还要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打打太极,没想到戏肉来得这么快,正了正神色,问道:“哦?这我还不知,喜从何来?” “喜从南来。” “哈哈,我们是从南方秘密进了批货,这都被你们知道了。所以说,你是他们选出来的代表人?” “我们三大行首担心贵行流水不足,恐怕吃不下这些货,郭家主要是有困难,尽管开口,我们三大行首占据十大商行前三已经数十年了,必要的帮助还是能提供的。” 中年人话说得淡然,却是用的不容置疑的口吻。郭天正纵横数十年,哪能不明白这是在做利益交换,无非在警告他以郭氏商行不到三十年的底蕴是吃不下洗剑录这样的东西,现在交出来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商行,虽然成立不过三十余年,老底还是有些的。” 郭天正也是淡然,也是不容置疑,毕竟是一家之主,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范。 “你难道想要逆势而行?” 中年人几乎已经抛弃了暗示,直接开始威胁了。 “不逆势而行,我郭氏也走不到今天,倘若今天吴先生想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那就请回吧。” “墨家。” 中年人再次抛出一个筹码,郭天正心头跳了一下。 “墨家分裂,自顾不暇,何足道哉!” “天星阁。” “天星阁地处北疆,蛮夷之地,恐怕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郭天正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淡然。中年人却未再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食指指了指天空。 看见中年人一脸戏谑的表情,郭天正怔了了一下,随即叹了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天空代表什么,不是任何江湖势力,也可以说是世间最大的江湖势力,甚至可以说比江湖上任何一家势力还大的代表。比江湖上的最大势力还要大的,自然不是那个名存实亡空有一副架子的武林盟或者武林盟主,这世间最大的江湖势力,除了国朝天家,谁还敢以天作为代言? “那一家素来瞧不上武林纷争,有可能?”郭天正小心翼翼地问道。 “哎。”中年人叹了口气。“内忧外患,可能要打仗了。” 郭天正已经彻底明了了,国朝中的门阀势力渐渐坐大,天家固然强势,却也不想轻易动摇这些势力的利益,想要准备战争自然需要额外的一笔钱财,这次恐怕是不可避免了。 “既如此,那批货我也没有管辖权,在谁手上,你们尽管讨要去吧。老夫累了,老二,送客。” 郭天正起身进了店内,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有些疲倦,有些不为人知的沧桑。纵横几十年,却不得不低头,谁又能解得其中的辛酸呢。 国朝天家,好大一座大山压过来,十大商行还有九家之多,却偏偏选择了郭氏商行,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年轻了,底蕴不足。那该死的底蕴啊!郭天正的拳头攥紧了,心中默默地发了个不可为人所知的毒誓。 中年人目送郭天正离去,心里充满了感慨。实际上他对于郭天正是佩服的,江湖上的人说起这个半老的老头子,谁能不翘起大拇指呢,但是形势比人强,大势之下,任何的计谋和个人武力也没什么用吧。他如是想着,心里还有一些不愿承认的,压倒一代枭雄的快感。 七十九、格局 中年人坐在门口想得出神,浑然不觉一个小厮已经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甚至不动声色地收好了茶具。 “先生,请吧。”小厮不卑不亢地提醒了一句。 中年人闻言回过神来,面前这小厮面对自己还能不卑不亢,甚至敢主动撵人让他有些意外,不经多看了小厮几眼。 “一个小厮还能有如此气度,不错啊,你郭氏商行当兴!当兴啊!哈哈”中年人大笑着,起身离去了。 小厮站在门口,看着中年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甚至还能分辨出几个从人群中汇集到他身后的人影,面色有些复杂。 把紫砂壶中剩余的茶水倒在门口的暗沟,用清水在冲洗了一遍,最后把所有的茶具装入一个古朴木盒之中,小厮这才把桌子放到一旁,端着木盒进入店中。 冷清的店铺内一个仆人店员都没有,只有郭天正站在柜台后面,手中拿着一个算盘,面前是一个账簿,聚精会神的样子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一个账房先生。 小厮把木盒放在柜台上,没有说什么。郭天正打开木盒看了一眼,面上有些不满。 “早跟你说过了我这养好的紫砂壶不能用清水洗,要用新泡的好茶冲,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一个茶壶而已。” “小处不养,怎可成好壶?” “刚刚那人是谁?” “户部尚书,卢家,陆定兴。” 郭天正把木盒盖上,终究没有新泡一壶好茶冲洗,而是放到了身后的格子中,听见小厮问话,头也没回地说道。 “户部尚书?卢家?暗地里专门做人口马匹买卖的卢家?他姓陆啊。”卢家是十大商行第三,暗地里专门从事奴隶还有战马买卖,此外还有很多明面上的正当生意,而且一般江湖商贾不入朝堂,这几乎是潜在的硬性规则,所以小厮有此一问。 “虽然他姓陆,也是正规科举出身,但是他同时也是卢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十大商行除了我们郭家,几乎都有这样的代言人。”郭天正解释道。 当然这种代言人不是很多,像是这个陆定兴,他也不只是代表卢家,身后还有几家,毕竟要供养一个人这种级别,需要的资源对于任何单独一家来说都是很难的,只是户部这个职位对于卢家来说更有便利,所以明面上大家都说是卢家的代言人。 其实对所有的势力来说,朝堂势力也好江湖势力也罢,哪怕是商场势力,当这些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把手伸到能伸到的所有地方去,以谋取更大更多的利益,这几乎已是常态。所以越是古老的势力,其底蕴越是深厚,因为他们往往盘根错节,涉足了政治经济江湖甚至是军队等多个领域,要想对付这样的势力也就意味触犯更多人的利益,由此他们的兴衰往往是因为内部的原因,而很少是被外部摧毁。当然,一些极个别的例外,或者说,张春明以后面对的就要例外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郭天正给小厮分析着这些利益集团的存在方式,他们的自保方法,谋利方法,面面俱到,鞭辟入里,全然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厮,更像是在教授一个学生。 说了许久,或许是感觉差不多了。郭天正这才停下来,拨了拨手边的算盘,问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问题。 “你说以我们的势力想要左右朝堂或者左右江湖大势有没有可能?”郭天正面色复杂,不像是在问小厮,反而像是在问自己。 “没可能的!” 小厮吓了一跳,反驳道。 “混账,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郭天正怒了,呵斥了一句。 “我说的是实话。”小厮反驳道。 确实,以郭氏商行如今的实力,是不可能撼动江湖大势的,更别提朝堂那个错综复杂险恶无比的利益深潭。恐怕不但是郭家做不到,就是先前的卢家也是做不到的。只能勉强影响一下小的方向,在这些小方向中辗转腾挪,谋求利益。 郭家发展不过三十余年,借着上一代十大商行第十的欧阳商行解体侵吞了一部分利益,再加上郭天正扮猪吃虎的超强手段纵横捭阖,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令万象门承认的十大商行之一,令天下人瞠目结舌之余,暴露出来的问题就是成长太快,底蕴不足。江湖上还好说,郭天正本身武功不俗,手下也有一批精锐的暗卫,但是别的方面,尤其是政治上的影响力,实在太弱。 “老二,你的野心太小了,换句话说,格局太小了。你自以为调动了大势,手中力量不足的情况下,就想要借助外力去解决不能解决的问题,却没有真的从大势的方面,从天下的大格局去考虑过这个问题。”郭天正放下算盘,把账簿扔给小厮。 账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名字,有些只是一个标记,却错综复杂的联系并且指向一个人,郭焱。 “不是说你有什么错,你毕竟还年轻,而是这次你抛出去的东西,可大可小,当它大起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超出了你的掌控范围,他的杀伤力太强了,甚至会要了他的命!他毕竟是你的亲哥哥啊!” 他毕竟是你的亲哥哥啊! 这句话如晴空霹雳刺入小厮的脑海,他呆立原地。 郭天正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一步步地走上二楼,或者此前的佝偻和沧桑都是刻意而为之,此刻却是真正的,很疲惫。 小厮扯掉了头顶的青帽,露出整个脸庞,赫然就是已经死去的郭淼。他懊恼地捂着脸蹲下,神色痛苦不堪。 没有的,我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啊,我只是想借势打掉他的外围势力,我没有想过要杀掉他。郭淼懊恼着,却茫然无措。现在的情况已经超越了他的估计,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张小小的图谱,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会引来如此多大势力的关注,直到此时却已经太晚了。在他眼中近乎无所不能的父亲也不能再庇佑下这个事情,而是选择了斩出去让郭焱自生自灭,可以想象他在做出这个决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何等的心痛,而这一切,都是他不自量力地计谋造成的。 格局太小了,而且,他是你的亲哥哥啊! 八十、听风楼剑吟 话题回转,来到张春明杨林对峙的小树林。 “要死一起死吧!” 杨林说完,收起了剑,面色不豫。实际上他不是单单看到情报流动担心张春明而过来的,他确实在六扇门中听到一些风声,朝廷或者说是当朝天家,目前对这个江湖传说的宝藏很感兴趣,虽然目前还没有指到张春明身上,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但是听完张春明等人的陈述之后,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短暂的思虑之后才选择冒着决裂的危险说出这番话。 张春明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里是很不高兴的,在他来说,或者会想要很多钱,买各种各样的美酒,或者一点点权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在他心中,有比这些还要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承诺,尤其是别人临死之前托付的承诺。 可是不管怎样,杨林也是和他们有过同生共死般的战斗友谊,说起来他也真的不想跟他动手,但是涉及到原则问题的时候,是一点都不能让步的。 “怎么,又要回六扇门宣扬一番么?”张春明就爱你杨林收剑便走,嘲讽道。 “宣扬?这话是从何说起?” “上次桃源之后,我和老杜被你们六扇门宣扬成了大英雄,还真是挺感谢你们的。” “是吗?那倒是挺不错的。” 杨林答道,没有解释什么。六扇门的宣扬固然让他不喜,但是也不失为一种吸引雷豹来袭的手段,在他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自顾自地走了几步,然后又停顿下来,背对着张春明二人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真的很危险。” “危险?有多危险?”张春明笑起来。 “哎。”杨林叹了口气,走了。事实上杨林从小接受六扇门教育,满脑子都是忠贞爱国的思想,对于六扇门的命令,大部分他都是服从的,哪怕其中的一些并不合理,也总是会有人跳出来对他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上次的桃源事件,他固然不忿、怀疑,却没有真的想过要改变六扇门的决定。这次也一样,国朝内忧外患,确实很需要一笔军费开支,他又怎么好去阻拦这样的正当的决策呢。但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一边是他的朋友兄弟,另一边是他的信仰,该怎么抉择? 他一步一步地走在官道上,朝着金陵城前进。时至深秋,天色阴沉,突然就下起了蒙蒙的秋雨,夹杂着北面吹来的寒风,冷得人只打颤。官道前方离金陵城越来越近了,官道旁的酒家茶肆客栈也多了起来,南来北往的人开始在此处真正感受到徐州第一大城的气象,未入城,先入集市。 雨渐渐地大了,道上多是没有带伞具蓑衣的行人,纷纷往着一处看起来并不红火的茶馆跑去。杨林在人群之中回声看了一眼,张春明二人还没有跟上来,心里不由得多了些落寞和孤独。 一刹那的疲惫让他不愿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选择一个中意的茶馆,于是便随波逐流地跟着人们进了那处——听风茶楼。 进得听风楼,他便发现了这里的些微怪异,先前一窝蜂涌进来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好像这茶楼的空间是无限的,进来再多的人,也仍然是堪堪坐满,甚至还有两个空座。就像刻意留出来的一样。杨林走到一个空位上,刚要坐下。 “有人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一听就让人有些压抑。杨林侧头看了一眼,是个背着剑的男人,黑色的袍子,态度有些蛮横,有些阴沉。杨林忽然笑了起来,掸了掸木凳,坐了下去。 背剑的男人刚要坐起来对杨林做点什么,被旁边的人按住,那人摇了摇头,背剑男人只得低下头去,牛饮般喝着茶水。 只是个普通的茶馆,普通的茶水,普通的桌椅,还有一些,不怎么普通的客人。茶馆之中,半数的人穿着黑衣,或背着,或手边放着的,都是同样式样的剑。杨林打量着这些人,眼神中满是清冷。 一盏茶还没喝完,门口出现两个淋湿的人,头发乱糟糟的沱成一绺一绺,衣衫上还在滴着水,前面的年轻人拧了拧自己的袖子,一滩水便淌在门槛上。他这时才注意了一下茶馆内,满满当当地,似乎没什么空位了。他怔了一下,喊了一句,“小二,还有座儿吗?” 本来还有些低声议论嗡嗡作响的茶馆中被这一声喊骤然打断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边。张春明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 后方的杜洪从张春明身后出来,他仍然背着千钧,包裹的布被打湿了,隐约能看出那把长刀的形状。 “怎么了?”他奇怪的问张春明。又像是突然划破寂静的惊雷,或者打开话闸的开关被开启了,陡然间茶馆内的气氛恢复了正常。只是在张春明的感知中,这茶馆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杨林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一众客人的讨论再不如之前的自然,甚至有很多人不停地用余光在注意着门口的张春明二人。杨林却在注意着众人,仿佛不经意间用余光瞥见有个黑衣人拿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又对同桌的人做了个眼色,又似乎发现了杨林的目光。杨林赶紧转过头去,再看时,那些人的手似乎离剑柄近了几分。 “哎呀,二位兄弟,可算等着你了,走走,去对面酒楼我请喝酒。”杨林突然站起来,走向门口,像是极其热络,语气又十分生硬地说道。他走得很快,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对面的酒楼关门了。”张春明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在走到这边的时候,他们发现几乎所有的酒楼茶肆都关门了,只有这间茶馆还开着,话音未落,杨林已经疾步走到近前了。 “快逃!”杨林大喊一声,冲出来的同时拉上了茶馆的两扇门,只听见茶馆内尽是剑出鞘的清音。 八十一、长街血雨 杨林带上门,茶馆内剑已出鞘,张春明二人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拔腿就跑,一面跑一面抽出兵器。 哗啦一声,茶馆的木门直接被撞碎,一众清一色黑袍长剑的剑客鱼贯而出,追向二人。 跑在前头的杨林却忽然停下来脚步,而后张春明杜洪也停了下来。没有再跑,而是三人背靠背面向四周。 长街的何处都有黑袍剑客或从房子中间的小巷钻出、或从房顶跃下,形成了包围之势。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逃无可逃了。 “尔等何人?我们三人为六扇门行捕,奉命经行金陵,你们缘何围攻我等,不怕国朝追责吗?”杨林掏出六扇门的腰牌,厉声喝问道。 “对啊对啊,是不是找错人了,误会了?”张春明接口道,被杨林瞪了一眼。杜洪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取下千钧,解开缠布握在手中。 黑袍人相视一眼,有些疑惑,前头的一人眼神一凝,左手往前挥了一下,围攻开始。 三人背靠着背,分别阻挡来自三面的攻击。黑袍剑客们围成一个圆圈,不断地递出手中长剑,兵器交击,火花绽放。 杨林的功夫虽然算不得顶尖,但是作为行走江湖几年的六扇门行捕,招式更为实用和狠辣,他瞅准一个空挡递出一剑,精准地刺在那人左肩头。却不料那人吃痛也不回剑,而是挥剑斩来,杨林匆忙躲避,却被划伤了左小臂,两人都见血了。 黑袍人人多势众,受伤那人当即退下去,他的空缺被另一个人补上。 此时的压力还算不得大,三人都有相互照应,见此情形都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如此训练有素,而且就单个剑士的素质来说也能称得上身手不错了。 三人被围在中央,圈子开始渐渐收缩,可供三人施展的空间越来越小。情势也越来越危急。 杜洪拼着自己力气大,强行把面前的黑衣人挡出去几步,却因为躲避不及胸口被划了一剑,幸好这一剑剑势已尽,杀伤力并不大,杜洪只受了些皮外伤。 张春明算是最游刃有余的,至今毫发未损,但是他却越打越疑惑,因为这些黑衣人有时出剑给别扭。尤其是给杜洪那一剑,杜洪身上本就有伤,其实这一剑是避不过要害的,反倒是那剑客自己生生避开了杜洪胸口,以至于剑势用老,还被杜洪反刺了一剑。 “他们想要活捉我们。”张春明终于反应过来,提醒道。“我们分开,往三个方向突破。” “好!”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一瞬间竟然颇为默契。 但是不论他们怎么拼杀,甚至想要用两败俱伤的方式,利用这些黑袍人想要活捉的顾忌去出剑,也被这些黑袍人硬生生挡了下来。 他们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宁愿受伤也要把他们逼回原地。就像是一片城墙,不论张春明等人掀起的风浪多大都选择承受,有人受伤了就找机会退下去,而后又有人补上来,只为了一点点消磨他们的体力和精力,最后将他们活捉。 面对这样一群身手高超,而且纪律性如此之强的剑客,张春明三人无力破局。 随后他们又拼杀了几轮,这一次更加惨烈,有几个黑袍人甚至被砍掉了手臂,鲜血被雨水冲刷,把长街泥泞的地面染成红色。 厮杀了盏茶时间,张春明三人已经人人挂彩,杜洪胸口挨了一剑,一道血口,左臂上也被划拉了一下,皮肉都翻卷出来,被雨水冲刷之后甚至开始发白。 杨林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右腿被刺了一剑,创口一直在缓缓流血,就算他运起内力封锁了附近穴位也无法完全止血,想必是伤到动脉了。 黑袍人仍然悍不畏死地冲过来,以重伤换轻伤地诡异打法,已经越来越有效果。只等他们三人一旦失手被擒,就可功成。 “躲!”张春明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他背后的杜洪与杨林几乎在字脱口而出的同时蹲下身子,张春明转身,嗖嗖嗖,连着五支弩箭射出去,五箭全中。 一个缺口忽然出现,与此同时一个黑袍剑客已经向张春明杀过来,他此时正背对着黑袍人释放弩箭,无力回防。 铛,黑袍人的剑被千钧磕得往后扬了扬,却是在弩箭射出去的瞬间,三人已经转换了位置。 快走!杜洪怒喝一声,张春明也不犹豫,冲向缺口,一剑刺穿正补上来的黑袍人的喉咙,神色冷峻。 张春明突破了第一重包围,附近的人立马过来形成了新的包围圈,却是已经不能限制张春明的移动了。 本来他们三人选择背靠背就是种错误的选择,自己限制了自己的发挥空间,而此刻张春明脱离出来,他的身法本就灵动,剑法也很独特,此刻发了狠,出剑十分凌厉。十步杀一人,长街血渐深。他且战且退,竟然完全不管杜洪二人,想着街口杀去。 由于张春明的脱离和发狠吸引了一批人过去,杜洪这边压力陡然小了很多。 “老杜,走!”杨林喊了一声,忽然把后背空出来,和杜洪一起冲向前方,以一种决绝地姿态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要害。 长剑三刺,连着杀了三个人,杨林却也被刺中两剑,一剑在左腿,一剑在右肩。 杜洪呼喝着从缺口杀了出去,瞥见杨林受伤倒地,又想杀回来。 “老杜,快走,我是六扇门中人,他们不敢动我,你走。” 杜洪闻言,心里抽动了一下,终究没有选择回去救杨林,向着张春明相反的方向杀过去了。 二人再回头看时,杨林已经被黑袍人遮挡住,就像被潮水淹没的礁石,再也看不见了。 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春明忽然觉得眼前一空,原来他已经杀到包围圈之外了,在他身后,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地的黑袍人,有的已经死去,有的还在呻吟,鲜血从他们身下流淌而出,顺着雨水汇集成红色的溪流。不远处,茫茫多的黑袍剑客正在朝这边赶过来。 张春明攥了攥拳头,握紧了手中的青纹,跃进了官道外的原野,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留下点点血迹被雨水冲刷,渐渐消失。 后来的黑袍剑客低头看了几眼,指了指张春明消失的方向,纵身追去。 八十二、俘虏 漆黑的夜色笼罩大地,金陵城灯火辉煌,城外更加广阔的原野大地上也升起点点灯火。 长街一场血战,墨家出动了上百黑袍剑士,死亡三十一人,重伤四十余人,惨烈的战斗染红了长街的沟渠,事后躲在一旁的普通人回忆道:一个恶鬼从长街中部一路血杀至街口,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看一眼都能让人眩晕。 那是张春明,直到那一战他才发现自己的剑法仿佛就是为杀人而生的,随心所欲地出剑,随意地刺穿胸口、喉结甚至是头颅。彼时他甚至有些恐惧,为什么自己的剑法如此恐怖,又如此纯粹,纯粹地为杀人而生。 但是每当他转头,看见自己的兄弟、朋友浴血厮杀,黑袍剑士的剑从他们的身体上划过,刺透,忽然便放下了所有执念。不过是杀人而已,杀一人,杀十人有何区别。 一面是嗜血的疯狂和歇斯底里,另一面是冷静地思考,他知道这些黑袍剑客想要什么,只有自己逃出去,杜洪和杨林才有活下来的筹码,如果他们都被困住,那么三人都必死无疑。 其实他不知道墨家出手只是为了抓住郭家的痛脚,而不知晓洗剑录就在他身上。倘若他们知道洗剑录就在这三人中间,那今日的结果必然是另一番说法了。但是世事奇妙便在此,总是有因缘际会阴差阳错才会成就一段段传奇伟业。 张春明逃遁入山野,却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杨林在原地,双腿中剑几乎已经无法奔逃,右肩穿透的剑伤更是令他失去了反抗能力。看着杜洪冲出去,他也放弃了所有反抗束手就擒。他相信以自己六扇门的身份,在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地被围攻,这些人不论是何来路都不敢妄下杀手。 杜洪冲出去了,奈何他的刀法只是平常,也就是内息力道比黑袍人强些,最终在一路围杀之下,战至力竭,被俘。 黑袍人将二人都打晕了,运送到金陵城在某处常人不知的庄园之中。 杜洪痛呼一声醒来的时候,一个黑袍人正踩在他腰腹的伤口上,本来已经开始凝结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痛彻心扉。他咬了咬牙,顶住心神打量起四周环境。 不远处坐着一个跟张春明差不多年纪的阴柔少年,眉心有颗美人痣,腰间挂着一柄短剑,因为坐着,剑鞘尖垂在地上。少年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刚刚把他弄醒的黑袍人又用同样的方法将他身边的杨林弄醒,退到一边。少年这才开口。 “你们就是郭氏商行找的人?说说,他们为什么找你们,你跟他们有仇?洗剑录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呃,麒麟公子,这个人是个捕快,咱们原本要抓的人跑掉了一个。” 一旁的黑袍人指着杨林禀报道,头埋下去,话语有些颤抖。他听说这个少年的师兄饕餮曾经因为一些小失误怒杀了八十剑士,也不知道这个麒麟公子会怎么样。 “跑了?哈哈,有点意思。我一百多墨家剑士去抓两个人还跑了一个?” 麒麟笑着,他长相阴柔,笑起来却颇为阳光。黑袍人只是埋着头,不管说话,身体却有些颤抖。 “行了,我不会怪你们的,我又不是饕餮那个疯子。有意思才好玩儿啊。” 麒麟自然发现了黑袍人的异状,出声说道,黑袍人赶忙谢不杀之恩。 “尔等何人,竟敢对六扇门行捕出手,是要意图谋反吗?” 杨林出声质问道。六扇门行捕追缉天下,地位十分特殊,虽然官阶不高,却是轻易不能碰的角色。国朝律规定,杀六扇门行捕者罪同冲击衙门,处谋反罪。 麒麟嗤笑一声,摆了摆手。 “少拿大帽子压我,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行捕,压压普通人算了,就别在我面前耍威风了。再说,我就是真的要谋反,谁能治我的罪?” “大胆!” “你们最好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虽然很有耐心,但是也不缺手段。” 杜洪挣扎着坐了起来,按住腰间流血的伤口。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郭氏商行,我们不过是护卫了他们一阵而已,他们关不关注我们与我何干。再说什么洗剑录,那是什么玩意儿。”杜洪半真半假地答道。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黑袍人,低声在麒麟耳边说了几句又退出去。 “呵,潜龙榜第一百二十三,是跑掉那个人吧?至于你,一百七十六,很厉害?”麒麟得到二人的最新情报,嘲讽地说。“行,你们不说就不说吧,等我去把另一个人也抓来,你们就不说也得说了。” 麒麟说着站起来走出了庭院,临到门口吩咐道:“给他们伤药,别让他们死了,难得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要多玩儿会儿。对了,你们都别跟过来,看好他俩,要是让他们跑了,别管我手下不留情。” “是!”声音从各个角落传来,不大的庄园中竟然埋伏了不少人。 麒麟没有注意到,院外地一颗老树上正躲着一个人,同样饶有兴致地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嘴角还荡起了神秘莫测的笑意。就在他的下方,还有一个聚精会神警戒的黑袍剑士,对于上方的年轻人毫无知觉。 哎呀呀,有厉害的人要出手了,我得赶紧去提醒一下那个臭小子,可别丢了性命啊。年轻人心里想到。 “可是要是提醒了他,二哥生气了怎么办,好纠结啊。”年轻人嘀咕着,轻轻一跃,身形缥缈如烟,消失在了远处。 在距离此地二十余里的山中,衣衫血红的张春明正在山林间跳跃奔驰,在他的身后,一队黑袍剑客如同跗骨之蛆一直紧紧盯着他。倘若不是张春明自幼在山中长大,灵觉异常强大而且身法足够灵动,便要被这些黑衣人追上陷入新一轮的苦战。 纵然如此,他此刻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内力所剩无几,身上本来不算太重的伤势经过连番厮杀和奔逃,开始渐渐影响他的行动。 换句话说,张春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危在旦夕。 八十三、喜欢吃鱼的大叔 雨后的山林充满泥泞,每一脚下去都不知深浅,往往容易踩在看似坚实实则松软的地面一脚踏空。张春明已经彻底脱力了,只凭着一股莫名的执念在坚持着,奔跑在漆黑的山林。 后方的黑袍剑士们却如不知疲倦一般,打起了火把,尾随在张春明身后。仿佛彗星的尾巴,只是张春明这颗彗星已经要彻底暗淡了。他们本来早就可以追上张春明了,却一直这么不紧不慢地咬着他,只等待他彻底倒下那一刻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拿下。这也是因为白天张春明恐怖的战力给了这些人震慑,为张春明带来了珍贵却看似毫无意义的时间。 忽然,前方有一片火光,有火光便说明有人,张春明下意识地朝着那道光源逃去。后方的追兵也看见了光源,加快了脚步,离张春明越来越近。眼看要成功了,他们不想横生枝节。 越来越近了,张春明竭尽全力冲出挡在面前茂密的草丛,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个水潭。水潭边上,一个三十多岁,胡子拉渣的大叔正坐在篝火边上,表情愁苦地看着眼前的几条鲜血淋淋的鱼。 见有人从暗处冲了出来,他的先是怔了一下,转而极为惊喜。 “你会做鱼吗?”他问。 张春明冲出去彻底脱力了,倒在砂石地上,勉强听清了中年人的话。 “呃…会…”说完这句,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如下对话。 “你们会做鱼吗?” 数声剑鸣。 “哎呀我的妈,别打我,不会做就算了!” 再往后的事情他就完全不知道了。等他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晨光熹微的白日,山间起了浓浓的白雾,他颤抖了一下,感到有些冷。 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此时他好像在水潭的另一边了,因为他看见水潭对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黑袍剑士,看样子应该死了。再看看周围,昨晚的大叔不见踪迹,倒是旁边的石头上散乱地放着几件衣衫。他勉强走过去,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感觉稍微好了些,心里还在回想昨晚的事情。 忽然,水潭漾起一阵波纹,一个脑袋出现在水面,嘴里叼着一条鱼,两只手浮出水面,也各抓着一条。 “你醒了?干嘛穿我的衣服。”正是那个大叔,看见张春明披着他的外衣开口问道。他一开口,嘴里的鱼就滑到水里去了,惊叫了一声,大叔又沉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大叔扔了几条鱼到岸边,才赤条条地从水潭里爬上来,嘴里的鱼吐在张春明面前。也不擦干身子,直接就把衣服穿上,把张春明刚披上的外衣也扒了下来,看样子生怕张春明抢了他的衣服。 “呐!你不是会做鱼吗?快做,我很饿。” 张春明愣了愣,“大叔,昨晚那些黑衣人被你杀掉了?” “不是我杀的,我差点被他们杀掉了。你快做啊,我要饿死了。”大叔说着,肚子很夸张地咕噜叫起来。 张春明无奈,显然很不相信这胡子大叔的话,不过看到他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瞥见自己的青纹剑就在旁边,捞过剑柄开始给鱼开膛破肚。他昏睡了一晚,刚刚又调息片刻,体力已经恢复了些,虽然不能打架,对付几条上岸的青鱼还是没问题的。 很快地把鱼都清理好,穿在剑上,摸了摸怀里油布包好的调料,竟然还在而且没有进水,真是意料之外的欣喜。撒上些盐,再放了些胡椒,放到大叔早就生好的火上翻烤。不多时,烤鱼便已经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张春明心中也有些诧异,这是什么鱼,简单地烘烤就能散发如此香味。旁边的大叔已经搓着手,不住地咽口水。 “大叔,你武功那么高,知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专门杀人的剑法。”张春明将这气息好像没有的奇怪大叔看做是老头子那样的高人了,趁着他满脸期待心情大好的样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不是什么高手啊,我只知道我想吃鱼的时候抓鱼很厉害。哎呀,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大叔欢喜地叫着,指着青纹剑上烤得金黄的鱼。张春明无奈,不知道说什么,将剑递给了大叔。 “臭小子,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你那个时候想杀人啊。”先前在麒麟院外的年轻人从一棵树上跳下来,他好像跟喜欢躲在树上。 他走到啃鱼啃得大叔旁边,搓着手说:“大…那个…大叔,给我一条呗。”年轻人被怪大叔看了一眼,说话顿了一下。 大叔嘴里咬着鱼,呜咽着指着年轻人对张春明说那些人就是他杀得,为谢救命之恩给他一条鱼,又指了指地上还没杀的几条,说让张春明全给烤了,一样好吃的话最小那条就给张春明当酬劳。 张春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究没说出口,继续着烤鱼大业。心里却在思量树上青年的话,我那个时候想杀人? 实际上,那个时候他心里的意志便是杀出去。树上青年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待到所有的鱼都烤好,张春明终于有权利享用一条,一口入腹,果然香嫩可口。或许是心里作用,也或许是奔逃了将近一天确实饿了,张春明感觉吃完一条鱼浑身都暖洋洋的,力量也恢复了很多。学着怪大叔躺在谭边晒着暖洋洋的秋阳,一瞬间放松无比。 再度休息了一会儿,体力已经恢复大半了。张春明开始处理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一一清洗,扯下衣服包扎,有条不紊。既然已经恢复一些力量了,接下来就要考虑起杜洪和杨林的事情了。 树上青年蹲在一边,打量着大叔,只是大叔全无反应,好像已经彻底睡过去了。 他躺在谭边一块大而光的石头上,枕着一个长方形,约六尺长一尺宽的木箱子睡得香甜。 张春明一面包扎,一面也在打量着青年,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的三师兄吧…明目张胆地出现这么多回了,每次都是在真正最危急的时刻,真当自己看不出来么。 八十四、麒麟的忌惮 零零碎碎地包扎好身上的所有伤口,张春明拿起自己的青纹剑,准备出发了。虽然目前对于围攻他们的黑袍人没有任何信息,想要营救也无从着手,但是总得先去看看,倘若能打探到些蛛丝马迹,便可伺机而动。 怪大叔吃饱了鱼躺在石头上睡得香甜,不时扑打一下停在他脸上的飞虫,二师兄千面则是坐在远处,深不愣登地瞅着水潭发呆,这次他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出现便消失,不知是何原因。 张春明本来想跟怪大叔打个招呼再走,看见大叔的睡姿,想了想还是算了,对着千面挥了挥手便算是道别,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泞,走了,也不知道千面到底有没有看见他的挥手道别。至于师父跟他说过的,打败三个师兄才能回山的话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首先毕竟是自己的师兄,而且看千面的样子,其实挺有趣也挺关心他的,其次此刻他脑海里塞满了洗剑录的事情,担忧着杜洪和杨林,也无暇去考虑这些了。 张春明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千面才回过神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水潭打了个水漂。怪大叔仍然在睡觉,对一切都好似无知无觉。谭边落叶纷纷,偶尔有条鱼翻出水面,吐出几个气泡又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草丛一阵晃动,一个青袍少年从中钻出来,看见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先是愣了一下,走过去翻看几眼,这才注意到水潭另一边有两个人。少年正是麒麟,他纵身一跃,竟然踩着潭水飞渡而过。掠到千面不远处,情不自禁地停驻。 疑惑地打量了一下石头上躺着的怪大叔,再看了几眼百无聊赖打着呵欠,长相平凡无比的千面,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千面的气息随意,看不出深浅,却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而躺在石头上的怪大叔,在他的感觉里竟然气息全无,如果闭上眼,根本就不知道那里还躺着一个人。 荒山野岭中,两个怪人就这待在水潭边,对面则是一地尸体,委实诡异无比。 麒麟考虑了一下,开口问千面有没有看到一个少年人经过。千面手指着张春明去的方向:“喏,往那边去了。走了一会儿了。” 麒麟道了声谢,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二位有没有看见对岸的黑袍剑士是谁杀得?” “哦,那些人啊。我杀得,怎么了?” 千面打了个呵欠,满不在乎地说道。背对着他的麒麟瞳孔一凝,手已经扶到了剑柄上。定了一下,似在考虑,而后转过身来,拔剑。 “那我便要讨教一下了。” “哦。” 千面满不在乎,也没有去拔腰间的剑,而是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完全当麒麟不存在。 麒麟憋屈无比,却也没有持剑便攻,莫名的压力萦绕在他身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无比。其实千面是真的什么也没做,便坐在那里,也没有释放敌意,何来的压力呢,完全是麒麟的心理作用作祟。麒麟作为墨家天才之一,感知也是极为敏锐的。 自己吓自己,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 就在这时,一直睡觉的怪大叔醒了。疑惑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麒麟,又看了眼千面。 “你,去捉鱼,你准备烤鱼,我饿了。”怪大叔指了指千面,有指了指麒麟,仿佛没有意识到少年人已经换人了。 千面无奈地摊了摊手,衣服也没脱,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跳进了潭水。麒麟面色古怪,不知所措。 怪大叔这时才反应过来好像这是另一个人,犹豫了一下,弱弱地问道:“那个,你会烤鱼吗?” “呃,不会。” “喂,那个谁,别抓鱼了,先去把那个小子找回来,没人做抓鱼有个鸟用啊!” 千面从水里冒出来,愕然的看了眼怪大叔,翻了翻白眼,划着水上了岸。小狗一样抖了抖身上的水,一言不发地朝着之前指的张春明去的方向追出去。 麒麟彻底无语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千面已经去找张春明,他也就懒得去追,还不如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幺蛾子。他实在看不懂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 怪大叔见千面已经去追张春明了,思考了一下,大概觉得这时间用来等人太浪费,麻溜地脱掉衣服,噗通一声跳进了水潭。不一会儿,一条条三四指宽的青鱼被抛到岸边,看得麒麟一愣一愣的。 麒麟其实也算是初次行走江湖,此前一直在墨家的隐秘地点修炼,少有接触外界。此刻见到这两个奇葩的人,不由得大感有趣。 大叔大概抓了十余条鱼,时间也过了几炷香,兴许是觉得鱼抓够了,大叔才从水潭中出来,穿上衣服开始生火。从头到尾对麒麟都是视若无睹。 没过多久,千面扛着昏迷不醒的张春明回来了。显然跟前几次一样,千面都是直接把张春明弄晕,而后扛了回来。 随意地把张春明仍在水潭边上,往他脸上撒了些潭水。冰冷的潭水刺激了本就昏迷不深的张春明的神经,张春明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转醒。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千面死皮赖脸的表情,而后转头,果然是回到了水潭,就跟昨晚一样,怪大叔尝试着弄了鱼,坐在火堆面前对着血淋淋的死鱼发呆。 “你看见了,大叔还想吃鱼,我又不会弄,只能把你请回来了。” “千面师兄,你这也太儿戏了吧,我还有要事在身啊。” “你叫我什么?” “千面师兄啊?难道你不是?就算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 “你知道个鬼啊,我叫石八,不叫千面,别墨迹了,赶紧弄,弄完了那边还有人等着你打架呢。” 张春明这才注意到那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耍宝的麒麟,只是在听到张春唤作千面师兄的时候,饶有兴致地笑容不由得凝固了一下。 八十五、千面出手 恐怕只有哭笑不得才能形容此刻张春明的复杂心情了,因为一顿烤鱼而特地被抓回来,重点是抓回来以后发现强敌就在这里等着自己,那是怎样的一种坑爹。 仍是同样的杀洗烤,不一会儿便鱼香四溢,怪大叔不管不顾,直接抓起一条刚烤好的鱼就开始吃,看得张春明一愣愣的,他这才注意到,怪大叔好像根本就不怕烫。怪大叔仍是抠门,扔了一条给千面,挑拣半天,挑出最小的一尾给了张春明。 “这是徐州青鱼,只有此处深潭才有,极为难抓,能强筋固体,增强气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美味无比,好好享受吧,完事儿了去干掉那边个臭小子,一脸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看不惯。” 千面走过来,低声地絮叨起来。幸得他声音比较低,麒麟内功也没有深厚到如此境界,不然听到他的话可能会委屈死,我这么谦虚,哪里看出来天老大我老二的狂傲了,面对你都不能出剑,我狂傲个屁啊。 不过千面的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张春明是他师弟,同样是老头子调教出来的人,现在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论实力似乎比张春明还要高出一线,论年纪至多也就比张春明大一两岁,他心里是极不平衡的。在他的心中,老头子教出来的人,包括他们三个师兄,虽然常常被老头子嗤之以鼻,但是真正到了江湖上,肯定是不会比同年龄段的别的人弱的,越级挑战什么的,那也是家常便饭。 张春明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吃鱼,默默地调整身体状态。他还不理解千面的想法,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在老头子门下的辉煌岁月,老头子对他,可以说是付出心力最多也最少的放养式教法,导致他现在行走江湖,什么也不懂,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老头子传授给他的是一种心态,一种潜移默化的理念,是比诸多技巧更加宝贵的东西,所以张春明纵然目前看来还比较弱,但是他的潜力是无限的,发展的方向也是多样的。 但是他不懂这些,他大概猜到了麒麟应该是与那些黑衣人一伙的,甚至可能就是那些黑袍剑士的首脑,此刻他心里想得就是一战克之,最好能将之生擒,而后把自己的兄弟换回来。 一条鱼并不大,所以吃得很快。张春明站起来,拔出了青纹剑。 “我的那两个兄弟是不是在你手上?” “嗯。” “那就来吧。我赢了你,放人,你赢了我,任你处置。” “呵,不可能。” 千面笑了,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一样有趣的笑容。 “你不可能赢我。” 张春明不再啰嗦,提剑便攻,不是他常用的流云剑法,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击,劈砍撩刺挑五大基础剑招中的直刺。出剑很快,似一道流光。 麒麟早有戒备了,拔剑的同时剑鞘飞出,挡开张春明刺过来的一剑,施展了同样的一招,直刺。比张春明更快,更稳。 张春明侧身,横扫,回旋飞踢,被麒麟游刃有余地躲过。 刺啦,麒麟的一剑从张春明后心擦过,没有伤到他,只是划破了他的衣衫,露出光溜溜地背,还有后心处一个梅花一样的伤疤。那伤疤就在心脏的正上方,看起来像是箭伤,也不知张春明受伤的时候是怎么从这一箭下活过来的。 停顿了一下,张春明再次与麒麟缠斗在一处,虽然处在下风,但是短时间内,不会失败。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后方一直看似漫不经心注意着他的千面在看到那个梅花伤疤之后,表情一瞬间的动容,也没有注意到,本来侧躺着观战的怪大叔已经坐了起来,表情有些肃然,有些惆怅。 两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天才,纵然张春明没有接受过正统的传授,也与麒麟斗了个旗鼓相当。他身法似游鱼,出剑无迹可寻,随意挥洒。麒麟的剑法中正平和,其实和他的性格是极为相符的,但是中正平和的剑法就意味着没有太多可供利用的破绽,步步紧逼,便能将你逐渐克死。如若没有意外,张春明不出二十招就会输掉半招,然后失手。 就在二人都将注意力提高到最顶峰的时候,千面的身影从原处消失了。 “且试试这一剑。” 一道声音幽幽地传来,随之而来的一道寒冷的,角度刁钻诡异的剑光。此时麒麟与张春明刚刚一个错身分开,这一剑来的时机太巧,太奇怪。乍一看,似要刺他胸膛,仔细看好像是指向眉心,再一思考好像又是要废他右臂。只此一剑,张春明与麒麟二人在匆匆一瞥中至少看出来四五种变化,每一种都很诡异很刁钻,都使人感到阴冷。 “卑鄙。” 麒麟怒喝一声,完全没有办法抵挡这一剑。纵然他此刻全神戒备,也是避不开这一剑的。最后那一剑却是刺向麒麟喉头,张春明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儿见过。 剑尖闪着锋芒堪堪停在麒麟的喉头,细碎的汗毛被剑气刺激得倒立起来。麒麟两眼一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远处,晒太阳的怪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了下去,此刻翻了个身子,面朝潭水。 收剑,转身,走到水潭边上,好像随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好像对刚刚的出手很不满意,很不尽兴。千面一屁股坐在砂石滩上,嘴里嘀咕着,“中看不中用,跟这个臭小子一样啊。” 这嘀咕虽然小声,却有种在张春明耳边说起的奇异感觉,听得他脸上直抽抽。他收起剑,走到千面身边。 “师兄,为什么又出手帮我了?” “你叫我什么?” “师兄啊,你不是千面师兄啊?” “既然都叫我师兄了,你看我好意思见死不救么?” “呃…” “剑,递给我看看。” 张春明把青纹剑递了过去,心里嘀咕着这把剑又怎么了。千面把剑拿到手中,说是要看剑,却瞅都没瞅一眼剑身,而是把玩着剑尾坠着的青石,目光变得缥缈起来。 设定、以及本书整体结构的说明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构思和铺垫,真正的纵横江湖的剧情终于要在一百章的时候酝酿成熟,与大家见面了。 本书前面几十章,都是为后续埋下的伏笔和铺垫居多,所以大家可能看的不够过瘾,不过没关系,后面就是更加宏达的江湖斗争,更加玄妙的境界体验,更加复杂的阴谋和恩怨纠葛,具体是怎样,愿意读这本书的各位兄弟姐妹去看看就知道了。 新接触本书的,实在没耐心,可以直接从七十章往后开始看,虽然可能有很多剧情都没有看到而有些缺失,不过爽感应该会有的。 在接下来的剧情中,主角张春明接触的层面升级以后,终于开始了解到这江湖的真正面目,四大修炼境界,分别是炼体、炼武、炼气、炼神,每一个境界都有他们独特的有点和缺陷,并没有说哪一境界就绝对的比下一境界强,不过就普遍来说,炼神境界肯定是最强的,当然不乏有在之前境界练到极端的家伙。 至于主角张春明目前是什么境界,很奇怪,也很独特的境界。所以才是主角嘛。 每一阶段的大纲剧情构思就像生孩子难产一样,一点点的得想很久,还要能把前面埋下的坑都收回来,最后组成统一的剧情线,这种思考对于我这种新人来说,是第一次,也是很用心的第一次。只要有愿意看得兄弟,我都会尽力地把它写好,相信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剧透一下接下来几章会提到的吧,张春明的师父,那个糟老头,可以说是世间最强的人物,炼神境的老妖怪。最后张春明还会跟他发生什么样有意思的纠葛,敬请期待。 不算设定的设定章节之后,还是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老朋友,小菜书虫、水羡鱼、苏欲L、我有刀与酒、春日月啊,等兄弟一直以来的投票支持,在此特地感谢,是你们给了我坚持的动力,然后是新朋友,知书童兄弟、还有两三个偶尔冒出来投一票的兄弟,也很谢谢你们。 谢谢大家。真的很感激。 八十六、往事 那块青石,曾经被珍宝阁的老头子奉为比灵狐还要珍贵的宝物,却少有人识得,张春明更是不知道这块石头,其实是一块玉。只是老头子告诉他这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便自小戴在身上。后来老头子送了他青纹剑,虽然表面上嫌弃,但毕竟是他的第一把剑,他心里还是极为喜欢的,这才把青石取下来,系在了剑柄之上。 千面只顾拿着青石怔怔地出神,却全然不管一旁的张春明,而那位怪大叔,至始至终都对于场间的战斗无动于衷,自顾自地睡着。张春明看见千面一脸惘然的样子,本来想问问,想了想还是算了。 过了半响,旁边的麒麟哼了一声,醒转过来。张春明其实一直注意着他,他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就已经被张春明制住了。 “你!” “你什么你。” “你…呃…” 还没来得及说话,麒麟感觉道一股寒气直袭心脉,又晕了过去。却是千面走过来,轻轻推了他一掌。 “跟他废什么话。” “师兄,额。” 张春明欲言又止,太多的疑惑不知道从哪里说出口。 “你知不知道这块,青玉,的来历。”千面一字一句地问道。 “不知道,不过师父说是我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难道,师兄你认识我父母?” “嗯,认识。只是不知道,他们竟然还有孩子。对了,你怎么姓张?” “额…?” 张春明一下子被噎住了,这个事情,他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姓张,当然是师父告诉他姓张就姓张啊。 看见张春明的表情,千面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问得有些奇怪,而后也没有继续追问,幽幽地开始说起了往事。 张春明的师父,也就是老头子,本名李天然,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天下公认的第一剑客,自创剑派天然剑道,门下弟子高手无数。李天然中年之后醉心武学,一心只想要超越巅峰,对于早年亲手缔造的天然剑宗渐渐疏于管理,最后由他的儿子,李剑一统管,三个亲传弟子,千剑、千机、千面分别协同。 这四人也是人杰,分别都各有所长。千面擅长诡道,千机擅长计谋,大师兄千剑却是博学多才,尤其对于剑法的领悟力非常强,号称胸有千部剑谱,也极为擅于教导弟子,李剑一则是擅长统领大局,处事公正周到,深得众人信服敬佩。在这四人的带领和努力下,天然剑派逐渐势大,已经隐隐有成为江湖上明面上第一剑宗的架势。 直到有一天,李天然练功有所悟,宣布闭关,同时分别将三个亲传弟子赶下山,要他们外出历练,互为敌手,归山的条件就是,不论以何种手段能打败他便可回山。 三名弟子各有本领,下山历练,不曾想却闯了大祸。终于有一天,天下间隐世超级宗门,竟然有一半联合起来召集他们各自下属的小门派,在李天然闭关之际,直取天然剑宗。 纵使天然剑宗此时实力已经非同小可,却也挡不住如此之多的门派骤然来袭,最终李天然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双双被杀,甚至连尸骨都不完全,李剑一之子,李天然之孙——一个不足一周岁的孩子,甚至都被极为恶毒的狼毒箭射穿后心。 李天然愤而出关,连杀隐世宗门顶尖高手十七个,将所有攻上天然剑派的人尽数屠杀,天下震惊。 “这块青石,或者说异宝青玉,就是当时李剑一的贴身事物,同时也是天然剑派的掌门信物。”说道此处,千面盯着张春明的眼睛,自己也红了眼眶。 “你,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李剑一的孩子,师父的孙子?”张春明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叫自己爷爷师父,这辈分,好像很乱。 “一晃,已经十六年了,我已经三十岁了。自那以后,我们师兄弟三人,再无颜面见师父他老人家,也已经十六年没有回山了。” 千面别过头去,在张春明看不见的角度,泪流满面。另一边的石头上,睡觉的怪大叔好像也睡得不是很舒服,难受地翻了个身,弄出两声怪响。张春明忽然明白过来,今天千面的忽然出手,恐怕就是因为某个原因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吧。而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一些内疚,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听得千面说道,当年那支狼毒箭,先是射穿了他母亲的身体,而后才射到他的后心,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甚至毫无印象的母亲,鼻尖也泛起了一丝酸楚的感觉。 “墨家、千星阁、离尘派…所有参与的宗门,不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笔债讨回来。还有你,也必须去讨这笔债,否则我先杀了你。” “其实师父下山前,根本没有跟我提过这些,只是说,我有三个师兄,打败他们就可以回山了。” “呵,师父当年,也是这么对我们说得。只不过其中,还有你的父亲,李剑一。” 正当张春明想开口再问点什么的时候,一队黑衣人忽然从对面出现,而后搬走了地上的尸体,不一会儿,这些黑衣人绕过水潭,来到这边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麒麟,纷纷拔剑。 千面冷哼了一声,身形暴闪,如一道闪电穿梭在一众黑袍人中间,几息时间后,千面一脸冷峻地站在原地。 张春明被这奇快地身法震住了,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咕咚。像是引发了雪崩,又像是骨牌的第一块被碰倒,黑衣人们按着千面身形闪过的轨迹,纷纷到底,脖颈间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直到倒地之后才喷涌而出,如同骤然盛开了一片红色的喷泉。 冲在最前面的黑袍人立在原地不敢动弹,腿已经抖成了筛糠。想要转身逃跑,却一点力气的都使不出来。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事人,把那两个年轻人带过来换这个人。” 千面指了指地上的麒麟,对着唯一幸存的那个黑袍剑士冷声说道。黑袍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扣头拜谢而后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八十七、打晕的方法 张春明怔了半晌,往日里见千面出手,或者说,都没怎么看清千面出手,都是凌厉诡异的一击,快得让人无从抵抗,方才千面含怒出手,动作虽然仍旧快如闪电,但是对一人出手和对许多人出手的震撼效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看千面此刻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 “行了,那个小子又醒了,你去点他风池穴和人迎穴,一天之内都醒不过来,他要是敢动我就杀了他。” 千面说得大声,躺在地上装昏迷的麒麟嘴角抽了一下,又不敢真的醒来,方才千面出手之时他才醒过来,也着实被震撼到了,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之后,他也不是狂妄无比的疯子,自然选择了暂时装装孙子。只是默默运起内力,想要流转到穴位之上进行抵抗,张春明与他差不多年纪,内力自然比不得他深厚,能不能点中还要两说。 他心里想着,又有些得意。虽然师兄是打不过了,不过那不是很正常么,反正自己也打不过青师兄,这种人就交给他去对付,至于生死,他是不担心的,抛开自己手里的人质不说,想动墨家的核心弟子恐怕谁都好生思量一下。 他却是不知道,对于千面来说,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道,就算杀了麒麟,人也可以亲自去抢,就凭他们现在出动的这些人,恐怕还难不住他。千面的考量是,这是留给张春明的试炼,自己杀了也毫无乐趣,不如就让他去慢慢挑战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麒麟正在运气期间,发现气息流转被一道阴冷气息所阻碍,并不能顺畅自如,心里暗道糟糕的同时投入了全部心神去打通经脉。 嘭!麒麟眼前一黑,彻底晕过去了。 嘁,哪儿用得着点穴这么麻烦。张春明心里嘀咕了一句。原来他直接在旁边拿了块石头,用足了力气拍在麒麟后脑勺上,至于人会不会拍坏,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了。 扔掉沾了一丝血迹的石头,拍了拍手,径直走到千面旁边,千面脸都没绷住,抽了一下。这个鬼小子! 张春明本来在整理自己的包袱,里面有一把已经没有箭矢的连弩,没有被夏衫儿收回去的指挥灵狐虚儿的‘希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见那只小巧的‘希声’,张春明心里忽然多了几丝感慨,不知道是夏衫儿真的忘了还是故意的,总之她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件东西,更别说收回去。 这个夏衫儿也是,每次都不告而别,不过也走得都很巧,每一次都能避过他们经历的腥风血雨,这样也好,省得自己还要分出心照顾她们。两个女孩子就应该在闺房绣花,闯荡个什么江湖。只是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老杜他们怎么样了。张春明一面整理一面想着,不由得惆怅起来。 说起来,他第二次下山,经历的事情却比上次还要凶险很多,以至于自己都负伤,而现在杨林重伤被俘,杜洪也下落不明,不对,刚刚千面说过,是两个年轻人在麒麟手上,看来杜洪也被抓住了,竟然只有自己逃了出来。 “师兄,我有一样东西,希望能交给你保管。”张春明拿出洗剑录,递给千面。 千面看了一眼,没有去接,而是背过身去。 “这玩意儿你给我也没用,自己留着吧。” “刚刚师兄说,麒麟手上的两个年轻人,师兄是怎么知道的?”张春明问道。 “我跟过去看了啊。” “呃。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直接救出来啊。”张春明问道,只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那个地方作为对方的据点,必然是危机四伏,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了。 显然千面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伸了下懒腰。 “两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又不是小姑娘,我才懒得把他们抗出来。” “呃。” ——分割—— 再说那个幸存的黑袍剑士一路奔逃回去,衣衫都被山间林木划破了许多。他此刻心里想得就是尽快地去把这个消息上报,或者还能保住全家老小一条性命。其实墨家剑士都是一些经过类似严格宗教洗脑的人,面对个人的生死是不会如方才那般不堪的。 真正令他恐惧的是,墨家核心弟子麒麟,竟然落在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手中,倘若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全家老小,说不定都会被麒麟那些发狂的师兄弟杀掉泄愤。至于逃走,他是不敢也不会的。先不说他深受墨家理念感染,信奉墨家的兼爱非攻,仁义大志,但是家人老小在他心中也是不容忽视的,再退一步说,就算自己悄无声息地能将家人接出来,但是天下虽大,面对墨家这个庞然大物的无情碾压,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跌跌撞撞地闯进小院,院中几个剩余的墨家剑士首脑已经心急如焚了。 “怎么回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麒麟公子呢?” 一个首脑连珠炮似的问出了几个问题,显然最后问的麒麟公子才是重点。 黑袍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快,先通报青公子。” 他随即断断续续地将千面出手瞬秒他们,麒麟被俘虏,躺在沙滩生死未知,伤势未知,千面提出交换人质的事情大体说了出来。几个首脑听完,面色凝重,随即招出一个剑士,快马通报青公子。 此刻,青公子正在金陵城内一处金碧辉煌的酒楼宴请几个看起来颇有地位的中年人。 一个黑袍剑士推门而入,径直走到青公子身边。青公子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皱,听到黑袍剑士的耳语,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行了,你先出去把。”青公子淡淡地说道。“几位是长者,晚辈先干为敬。”青公子继续招呼他正在宴请的几个人,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倒是那个报信的剑士,在房间外急的不停望向里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八十八、弃子 目光转向豫州,郭焱得知了青公子的许多基本信息,包括他疑似新一代墨家巨子继承人的身份所代表的庞大力量在内的诸多情报,令得他心中升起淡淡地无力感。 “大公子。”长老走进屋内,看着显得有些憔悴的郭焱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叫了他一声。 “哦,是长老啊,您请坐。”郭焱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招呼长老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 长老捧着那杯茶,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想说什么,又有些欲言又止。 “长老,您说我这次的决策是不是错了。”郭焱却是先开口问道,未等长老作答,就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洗剑录,好像以我们的能力,是不大吃的下啊。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老二就敢去动,而且事前毫无声息,偏偏我一动,便引来如此的饿狼呢?莫非真的是,天不佑我。” 他恨恨地捶在桌子上,言语中尽是不甘和狂怒。长老没有言语,默默地把那杯茶喝掉,沉默了半晌,这才沉声说道: “大公子,放手吧,还有一线生机。” “放手?都做到这种程度,长老您叫我放手?我们可还有任何退路吗?” 郭焱压着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疯狂。 “那两个人,已经被墨家的青公子抓到了,目前看,他们还不知道洗剑录可能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咱们把消息放出去,只要他们在那两个小子身上拿到了东西,咱们自然便化险为夷了。” 长老冷静地分析道。确实,此时他们已经彻底落入被动,如果还背着手中拥有洗剑录这样的事情,恐怕再晚一些,便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要是他们咬死,洗剑录被暗鬼带给我了,现在暗鬼已死,怎么办?” “公子,放手吧。”以长老的阅历,哪里看不出郭焱根本就是仍旧心有不甘,不甘心放手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商人的本性便是如此,两倍的利润,便足够铤而走险,十倍的利润,已经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长老,别说了,我自有考量,若真事不可为,我会放手的。” 郭焱疲惫地挥了挥手,强硬地终结了话题。长老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准备出去了。一直走到门口才停下对着郭焱做了个拱手。 “公子,老朽前来,其实是来辞行的。家主有令,我和九哥都要返回总行听命了。公子,您多保重。” 郭焱如遭雷击,这一次已经不是故作震惊,而是真的感受到了一丝惊怖。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能力风度已经彻底折服了这两个郭氏商行威望极高的长老,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支持才有今天这些成就,可是没想到不过是一道命令,便要离开自己。在他们心中,第一位服从的仍然是那个深不见底的父亲,而现在父亲将二位长老召回,结合之前长老说得话,恐怕便是在释放某种信号把。难道连父亲也不看好自己了,要放弃自己以保全郭氏商行的实力了吗。 他愤怒的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向地面,拔出佩剑疯狂地劈砍屋中的所有能看见的东西,直到把几盏照明的壁灯也统统劈灭。屋中陷入了浓重的黑暗,郭焱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眼神黯淡无光,恐惧而绝望,疯狂而怯懦。 ——分割—— 此刻的金陵城中灯火辉煌,像是一块镶嵌在黑暗大地上的暖玉,照亮一片天空。金陵城作为徐州的大城,自然也有郭氏商行的分行,而且规模颇为宏大。 站在郭氏商行三层的楼阁上,能够将下方一整条繁华的商业街收入眼底,川流不息的人群与灯河汇集成一道壮观的景色,诉说着世间的繁华。 本该死去却又不知为何出现的郭淼站在三楼的阳台,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青花酒壶,犹自望着下方的人群,一口接一口。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或者城中有大户人家办了喜事,远天之中升起绚烂的烟火,引得下方的人群尖叫连连,纷纷驻足观看。 郭淼同样看见了那些灯火,嘴角浮起一丝轻蔑地笑,这些无知的世人啊,总是喜欢追求这样看似美丽却毫无意义的东西,不明白自己的人生,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区区烟火而已,有什么值得驻足的呢? 在他感叹间,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旁,如下方的普通人们,痴迷地望着那些烟火,不时升起一丝感叹的神色。 烟火没有放多久便停歇了,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拿过郭淼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灯火映照在他的脸庞,赫然便是他们在前往徐州的路上,曾经远远在座山亭中观察过他们的,神秘女子口中的二哥。 “先生,您来了。” “嗯,赶来看看热闹。怎么,你不觉得这烟火好看吗?说说,你看到这些烟火都想到了些什么?” “弟子愚钝,只看到了世人的浮华和愚昧。” “哈,我正好和你不一样,我觉得能造出这么美丽的东西,是很伟大的智慧啊,所以我每次看见,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之痴迷。” 男子笑着,坐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只可惜,这养得美景,配的不是好茶而是烈酒,坏了几分味道。” “是弟子招待不周,我这就叫人上好茶。” “不必了。烈酒有烈酒的风味,碰到了,便是缘分,就如我们在谋划一些事情的时候,只有上天赐予的巧合才是真正天衣无缝的谋划。你可得记住这个了。”男子顿了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古以来,便是真理。” “弟子受教了。”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郭淼也坐下来,而后问他为何不在豫州好好待着,现在便急着出来,外界毕竟不如郭氏商行总堂来得安全,毕竟人多眼杂,倘若被那些调查过洗剑录事件来龙去脉的人和势力发现,恐怕会生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之前的谋划,就要功亏一篑了。 八十九、保帅 “先生,弟子在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保全一下我大哥。毕竟,血浓于水,他有心杀我,我却不能就这么杀了他,否则老头子那边,我过不去那一关。他一辈子都希望我们兄弟两个能和睦相处,虽然如今看来不能实现了,可是兄弟想杀这种事情,对于他老人家家来说,确实残酷了一些。” 男子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开心,前俯后仰,几乎要笑叉过气去。 “先生,您笑什么?”郭淼不解地问道。 男子这才收了笑声,神色严肃地说:“我笑你,身为郭天正,郭家家主的儿子,却对你的老爹一点也不了解。你的那个父亲,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恐怕关心你们兄弟和睦虽然是真,但更多的,是想要敲打一下我这个在背后为你出谋划策的先生把?” 郭淼腾地就站了起来,弓着身子说道:“先生何出此言,郭淼以性命担保,绝无向父亲透露半点关于先生的存在,学生岂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男子面上重新浮起笑意,“傻!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太低估你父亲了。你以为他是怎么把一个小商行用不到三十年时间做成十大商行之一的?你没说,难道你父亲就不知道了吗?只是没有点破,我和他之间,有一些微妙的默契,他也就懒得管了。恐怕这一次,我的谋划,引得你的父亲有些不满,这才借机会表达出来。” 男子顿了顿,喝了口酒,酝酿了一下,继续说道。 “就算你父亲有些不满,不过也无伤大雅,至少他还是支持你的,所以没有对你的行动和选择加以限制,不过既然他给出了信号,咱们也不能视而不见,你大哥还是得救的。” “敢闻先生高见。” “弃子,保帅。” “弃子?先生的意思是,放弃张春明和杜洪?可是先生不是一直很看重他们吗?恐怕以他们的实力,现在直面这么多势力的碾压,会性命不保。” “哈。正因为看重他们,才会如此选择,没有退路的过河卒,才是最可怕的棋子,倘若一直被限制在底盘内,便只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你可不要小看他们。” “先生,弟子好奇,想冒昧地问一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能得先生这样的奇人青睐。” “不可说,不可说啊。”男子喝着酒,摇着头,说着佛家偈语,走到楼阁边上,轻轻一跃。 “下去安排吧,具体怎么操作,你应该知道。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男子轻飘飘地落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郭淼在楼阁上陷入了沉思。 却说那男子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一般穿梭,渐渐脱离了繁华地带,来到一处偏僻的酒楼之中。 “客官,几位?”小二迎上来,热络地问道。 “两位。” 小二疑惑地看了下男子身后,什么也没有,心里有些奇怪,但又不敢多问,答了一声好勒便下去侍弄茶水去了。 男子选了个在角落的桌子,光线并不是很足,在他的对面甚至有那么一丝幽暗的感觉。小二把茶水端上来,忽然从幽暗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从托盘中取走了一杯茶水。小二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那个角落坐了一个青年男子,比先前来的这个男子约莫小几岁,神色十分阴郁。重点是,小二根本就没看见有这么一个人进来过。不会是撞到鬼了吧,小二心里嘀咕着,把茶水放下,飞快地跑开了。 暗处的人喝干了一杯茶水,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倒茶时他的脸才能勉强看清,竟然是千面。 “这么渴?” “嗯,赶过来的,走得有点急。”千面又干了一杯茶,这才说道。怔了一下,补充道:“张春明被我救下来了。我还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意料之外的人?”男子眉头一挑,显然对于千面会救下张春明并不惊奇,不过对于他说得,意料之外的人很感兴趣。能让千面感到意外的人,会是谁呢? “嗯,意料之外的人。你不是会算吗?自己猜去吧。” “不会是他吧?”男子心头一跳,心中喊了无数遍不是不是不可能不可能。 “嗯~自己猜去。” “那看来就是他了。” 千面没有回答,男子也没再说话,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二哥,我就说过你这么玩儿容易玩儿脱的。”千面忽然开口道。 二哥!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原来竟然是张春明的二师兄,号称胸中千谋的千机。 “哪里玩儿脱了?”千机淡淡地笑道。 “现在江湖上风波再起,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充满恶意,这些恶意全部在你的推动下,有意无意地指向张春明那个臭小子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刚刚接触到炼气境,炼武境不完整,炼体境也没大成的弱鸡。你让他怎么样去面对这些庞然大物?” 世间武者的境界,总体分为四个境界,由低到高分别是炼体、炼武、炼气、炼神,这些是江湖上一种区分实力的大致分法,实际上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有些天赋异禀的人在某一个境界的修炼达到顶峰,并不弱于那些已经多修了一个大境界的强者。但是这种情况毕竟少之又少,真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境界越高深,实力也就越强。在江湖上,经常出现的绝大一部分有名的强者,都是炼气境的,而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炼神境强者,却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 “我说过,我掌控得住。” “二哥!二师兄!你难道忘了,十六年前那场惨剧了吗?” “够了。不管你怎么说,我的棋子已经落下,我是绝对不会收手的。”千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 “张春明,是剑一大哥的儿子!” “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棋子已经落下,计划已经实施,不管谁都阻止不了我,包括你,师弟。挡在我的千面,就是我的敌人。” “师兄,你疯了。你不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师兄了。” “你真的疯了。” 低声的呢喃回荡在幽暗的角落,千面的已经不知所踪。 九十、变动 金陵城,青公子宴请完宾客,来到城内一处墨家庄园。墨家的势力纵然近些年比较低调,但是底蕴仍是深厚无比,就如这算得上寸土寸金的金陵城中,谁也不知道这么大一处庄园乃是墨家的产业,直到今日青公子等人公然入住,宣示实力和地位。 入得书房,桌案上已经摆好了几封书信,一个黑袍青年和一个中年白袍站在一旁,早已等候多时。黑袍青年,想来就是前文提到过的,麒麟的师兄,青公子的师弟饕餮了。而那个白袍的中年人,生的颇有几分富态,肚腩挺得高高地,简直可以用脑满肠肥来形容,也不知是何等人物,竟然能站在青公子寓居之所的书房之中。 青公子在桌案前坐下,拿起那几封书信,看着看着不禁挑了挑眉头。书信上说,郭焱的位置已经查清,原因是一直遮挡在郭焱情报上的无形保护伞不知为何悄然撤去,所以很快郭焱的情报消息就已经泄露出来,现在多方势力仍在观望,等待时机出手。 大概已经了解了这封信的信息,消化了一下,青公子拿起另一封。那一封却是高价从万象门购得的,和张春明等人相关的相信情报。同样的情报,在同一时刻,已经摆在了很多人的案头。 梅人知、梅人晓,本名张春明杜洪。张春明,出没于庐山一带,具体过往不知,数月前忽然声名初显,参与六扇门剿灭九环刀雷豹的行动。目前潜龙榜排行九十七,曾与曹俊、吴勾、暗鬼、墨家剑客有交手记录,胜负各有。擅使剑法流云剑,疑似出自青州剑堂。非六扇门人,非青州弟子,师门未知。张春明的潜龙榜排名,却是又上升了许多。 杜洪,合阳镖局护卫之子,身世附后,目前排名潜龙榜第一百零六,交手记录与张春明相同,武功略低于张春明,擅使长刀,刀法刚烈勇猛,前所未有。 这分情报,不得不说是十分详实的,甚至连张春明等人几次跟人交手的情况都有所描述,让人不得不惊叹万象门强大的情报能力。但是有一些讯息却也是没有的,比如夏衫儿曾经和他们接触过,比如千面出现的几次,都没有记载。一些是因为被万象门有心抹除了,另一些则是因为却是无从得知。毕竟万象门的情报能力纵然强大,却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青公子很快将桌上的情报都看完,而后开始吩咐早就等待命令的饕餮和胖子中年人。 “饕餮,既然郭焱现身了,你便去豫州把他抓回来。” “呃?大哥那你呢?” “我自然是要去把麒麟救回来。” “大哥,麒麟那小子也忒不小心了,不如让我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些人,竟然敢对我墨家出手。” “不行,你还是去豫州,那边可能稍微难一点,不过我有种预感,这次麒麟恐怕栽得没那么简单,所以还是打算过去看看,况且此事疑点颇多,我还有一些另外的事情要办。” 青公子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只有半边,玉质倒是十分纯净无暇,故意盎然。 “这是豫州龙门的信物,必要的时候可以启用,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 饕餮见青公子把这件信物都掏了出来,也知道事关重大,不再言语,手下玉佩便要动身,只是心里还在考虑着到底是什么人物把麒麟掳了去,竟然让青公子如此看重,以至于放下明显更为重要的豫州。 饕餮出去了,书房内只剩下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叔和青公子二人。 “郭天正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异常,那只老狐狸藏得很深,我们的手伸不过去。” 胖子扶着肚子,整个塞进椅子中,看起来有些滑稽,眼中却闪烁着精光。 “那有没有查出他为什么要把洗剑录这样的异宝放出来?” “情报显示,是他两个儿子争权夺利的结果。” “这你也信,他那么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异宝大张旗鼓的出现,这后面肯定还有原因,去查,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点狐狸马脚不都露出来。” “是。” “对了,你给我说说,你知道的江湖上比较拿得出手的快剑高手,几息之间能够杀掉十几人,这样的本事应该在江湖上有些名气。” “我后来仔细询问过关于那个神秘人出手的情况,根据我的记忆,如果单论快来说,江湖上应该有差不多十余人能做到,不过他们大都不在金陵,而且据说此人出剑还有几分诡异,我没有什么印象。” “那待会儿,你跟我过去看看吗?” 胖子摆了摆手。“我就不过去了,还有别的事情,你要小心些,这次的事情透着诡异,背后像是有人在推动。” “怎么说?” “不论是什么势力,得到洗剑录,还大张旗鼓的,你可曾见过?” “这你倒是提醒我了。” “嗯嗯,那你自己注意吧,我走了。” “不送。” 说是不送,青公子还是和胖子一起走到了门口,待胖子走远才关上书房的门。 ——分割—— 张春明躺在沙滩上,身下垫着些干草。今晚的天气还算晴朗,明月皎皎,星辉漫天。 前面师兄说有事出去已经好一会儿了,麒麟仍旧昏迷不醒,张春明不敢放松警惕,一直注意着四周的气息变化,防备着黑袍剑士们再度来袭。场间最为平静的就是爱吃鱼的怪大叔,除了吃就是睡,长长的木箱一直放在身边。张春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怪大叔,对于厮杀什么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还颇有那么几分绝世高手的气度,但身上又一点气息也无,好像就是一个全无武功的普通人。总之,除了怪,就是怪。 “大叔。”张春明喊了一声,想跟大叔闲聊两句。 “呼…”大叔鼾声响起,却是睡熟了。 九十一、后续计划 大叔睡着了,张春明只得静下来,听着大叔的鼾声看着星河,神游天地,心神处于完全放空的状态。 一阵冷风吹起,也没有看清什么,千面便已经停在了白日他占据那块石头上。形容憔悴,手里捏着黑瓷大酒坛子,仰起头大口大口地灌着。千面的心情,毫无掩饰,非常糟糕。 张春明爬到石头上,拍了拍千面的肩膀。 “怎么了师兄?事情不顺利吗?” 千面没有说话,歇了口气,又猛灌起酒。看他的架势,适才的一大坛子酒恐怕就已经被他下了一小半了。张春明默默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印象中一直肆意自由的千面师兄表现得如此颓唐。在他的心中,其实是对于这个千面师兄极为欣赏和喜欢的,千面曾经扮作老农和向导对他出手,却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甚至可以说,张春明是因为千面的出手而获益匪浅的,尤其是在树林中扮作老农那一次,甚至让张春明触摸到了形神合一的门槛。这个千面师兄,虽然喜欢捉弄人,却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对张春明的关心和爱护。 “师兄,给我也喝点儿呗。” 张春明沉默了半响,见千面几乎要干掉半坛子酒,开口说道,同时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说起来他也确实好久没有喝酒了,还真是有点儿馋。 千面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不满地嘀咕了一句鬼样子,把酒坛递给了他。 张春明接过来,狠狠逮了一口,啧,好烈的酒,也是好劣的酒,不知道千面从哪儿顺来的,也不知道挑一坛好的喝。啧啧,没品味。 “师兄,你真的是我师兄吗?” “嗯?” “你这酒,真难喝。” “滚,有的喝就不错了。” 千面劈手夺过酒坛,狂饮起来,也不知道看着并不魁梧的千面把这么多酒装在哪儿了。要按照这个喝法,千面也算得上是酒国高手了,毕竟这酒可并不是那种香醇的低度酒,而是性子极烈的劣酒,喝了这么多也不见他难受。 “诶诶,师兄你别全喝了啊。你给我留点儿。” 张春明抓着千面的手说道。千面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慢慢地还较上了劲儿,于是越喝越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大坛子,几斤酒就被二人彻底干掉。 那边睡得很熟的怪大叔不露声色地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梦呓道,两个缺货,不知道孝敬一下老人家。当然,那边两个人喝得正起劲,自然是注意不到怪大叔说了什么的。张春明就算听到了,恐怕也不知道怪大叔说得什么意思,倒是千面本来阴沉的脸上多了几分神秘的笑意。 “哼,二哥,你接下来就给我可这劲儿难受吧。”千面心里暗爽地说了一句。 酒已经喝完了,张春明满足地躺在石头上,暂时地忘却了那些烦心的事情,静静感受着那些酒精游走在身体里的感觉,头有点晕晕的,很久没有这么喝过酒了。本来是劣酒,却喝得如此畅快,看来喝酒真的是得看是跟谁喝。 “师兄。” “嗯?” “你说说二师兄大师兄是什么样子呗。”张春明道,他见到了二师兄千面,现在忽然对剩下的两个师兄充满了好奇。 “嗯,你二师兄是个疯子,大师兄是个怪人。”千面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 “疯子?怪人?”张春明愕然,这个评价实在是有点出人意料。他指了指正在酣睡的怪大叔,“有那位大叔怪吗?” 千面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比那位大叔还要怪些,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那边的怪大叔好像做出回应一样,翻了个身。 张春明还以为被他听见了,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地躲了躲,“你说那个怪大叔不会在装睡把,万一他听见了会不会很生气。” “那谁知道呢。哦,对了,我要跟你谈一些比较严肃的事情。” 千面耸了耸肩,而后正色说道。 “师兄,您说。”张春明也坐起来,严肃以对。 “说一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把老杜和老杨救出来,而后前往豫州把洗剑录交给一个叫做黄义的人,再转道青州去剑堂看看,就是这么打算的。” “会有这么简单么?”千面戏谑地看了张春明一眼。“或者你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洗剑录出,天下各方动作,纷纷剑指洗剑录,恐怕要不了多久,说不定就在明日或者今日,他们就会调查到洗剑录就在你的身上,届时你们三个人如何面对这些庞大势力,你想过没有?” 千面冷冷地说道,道出了张春明不知道的,或者知道却仍然觉得比较乐观的形势。 “额。可是郭焱以为自己已经拿到了洗剑录,应该能为我们遮掩一段时间,应该够我们赶到豫州了。” “你太天真了。难道他们就不会发现,而后反应过来截杀你们?你们这一路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迹。恐怕人家连你一天撒了几泡尿都能查清楚。” “那该怎么办啊?” “我来告诉你,等你的那两个小朋友回来以后,你们就不要再一起行动了。你与我一道,杀向豫州,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杀过去,而是奇袭那些跟咱们有血海深仇的宗门,一击得中远遁千里。” “额,为什么?这样不是更危险了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报仇啊,还有就是,师父在山上是怎么教你的?” “呃,打…” “那不得了,你不打架,怎么提高武功?还想不想回山了。” “呃,那好吧。但是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等老杜和老杨回来以后咱们再商议一下。” 千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递给他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宗派信息,也不知道千面从哪儿弄来的。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想,咱们没多少时间了。上面的宗派都主要由你出手,我在暗中狩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现身,你好自为之吧。” 九十二、武道四境 “对了师兄,这上面写得,炼武境、炼气境,是什么意思啊?” 张春明不解的问道,他没有听说过这些境界,明显这些词汇就是一种实力等级划分,因为那张纸上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些炼体境,而后是占了大部分的炼武境,最后才是一些炼气境。这三个境界,是什么意思呢。 千面有些意外张春明连这个都不知道,随口问了一句你这几个月闯荡江湖到底是怎么闯的。 “额,也没人告诉我啊。”张春明无辜道。 千面白了他一眼,开始为他讲解真正的江湖上的境界实力划分。 现在的江湖,分为内外两个说法,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所谓外江湖,就是大部分人所接触的层面,他们对于武林人士的认识最多达到炼武境,对于境界划分没有什么概念。而内江湖,就是纯粹由武林人士和那些强大势力组成的世界,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些人,但是在他们却划分出了极其明确的四个境界,分别对应武者的四个状态,却并不在外江湖流传,因此这种境界划分也少有普通人知道,由此可见,张春明之前接触的人,其实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哪有什么内外江湖,其实就是一些人自恃武功高强了,就想要高人一等,觉得很普通人有了区别,硬生生弄出了一个内江湖的概念,不过这境界划分倒是有几分道理的。” 千面说着停下来,不屑地感叹了两句,似乎他对于这种内外江湖的说法是极为不耻的。 所谓的武道四境,分别对应了四种习武之人的状态。炼体境便是打磨身体,强大气血,锐利感知。炼体境有所成就,习练武功剑法等会更加快速,也更加能应用自如。炼武境,则是习练内力,修炼技法武道,将自身的力量运用发展到极限。炼气境,则是在能控制自身力量之后,便能感知天地气息运转,进而以自身剑法、身体为媒介能控制和利用天地间的气,使个人实力大增。至于传说中炼神境,千面也不知晓到底有何奥秘,江湖上炼神境的强者或者有,但是千面却没有接触过几个。 “但是你也要注意,不是说境界在前面就比较弱的,也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人,在单个境界走到了极限,也是十分强大的。比如我认识一个人,招式功法稀疏平常,但是一身气血汹涌澎湃,天生神力,常人不可匹敌。你以后遇到敌人,不能因为他们的境界低微就有所放松。” 千面说完境界的划分,又叮嘱道,要是张春明因为境界的误导轻视别人,最后阴沟里翻船,那可就丢大发了。 张春明点头称是,“师兄,那我现在是什么境界,你又是什么境界啊?”张春明好奇地问道。 千面一怔,古怪地看了张春明一眼。 “你现在是炼体境。” “啊?这么低,那我怎么可能去轻视别人,没有资本啊。”张春明原本还觉得自己境界应该是炼气境的,不由得有些颓丧。 “也是炼武境,同时还触到一些炼气境的门槛。” “呃?”张春明懵了,这是什么个说法。 “都给你说了这种境界的划分并不是绝对的,四大境界其实相互交融影响,武道是没有极限的,有极限的只是武者而已。”千面解释道,有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你以为像你这样的怪胎很多么,别的人谁不是一步步一个个境界地修炼,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去走那些偏门,老头子这究竟是教了个什么样的师弟出来。 “那师兄,你是什么境界啊?” “你猜。” “炼神境?” “炼个鬼的神境啊,老头子还差不多,我是炼武境大成,炼气境小成。” “师兄你也才炼武境,那我放心了。”方才千面还提到过,每个境界都有四个小境界,初探、小成、大成、圆满,实际上每个境界的大圆满都是很难达到的,所以很多人都是选择境界大成之后便开始寻求下一个境界,有时下个境界的感悟也会反哺上一境界。但是其实大境界之间的突破都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此时的千面,严格来说,也应该算是炼武境。 “行了吧你,就算是同一个境界,也是有强弱之分的,根据各人的感悟而区别。” “好了好了,知道了。师兄你今天很啰嗦啊。” “我打死你,嫌我啰嗦,赶紧休息吧,明天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一夜无话,各自安睡。 兴许是喝了很多酒的原因,也或许是千面回来之后让张春明感觉安全了许多,两人谈完后续计划之后便开始休息,张春明很快进入了梦乡。三人就这么在水潭边躺着,是夜深秋,露气湿寒,尤其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气温极低,冻得那边失去意识的麒麟打起了哆嗦。 不过四人都是武功高强的人,哪怕是最弱的张春明也自小跟着老头子习练武艺,气血强大,这才能在这深秋野外露宿而不至于受寒染病。他们没有注意到,另一边一直在睡觉的怪大叔身上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如果那个时代有红外探测,就会发现怪大叔此刻就像是一团火焰燃烧在空中,引得许多飞虫游鱼纷纷向他这个方向靠过来,而空气中湿气在靠近大叔之时纷纷蒸发殆尽,形成了片真空区。那些飞虫还没有越过那片真空区,便已经彻底被烤干。 最恐怖的是,大叔身上的热气越来越强,甚至有向旁边扩散的倾向。就在大叔的气息逐渐膨胀的时候,他下方的木盒之中散发出一片深蓝色的气机,包裹住了怪大叔,使得周围平静下来,怪大叔的气机不再扩散趋于一种奇妙的平衡。 张春明睡得香甜,对一切无知无觉,只有千面默默地注视着这神奇而恐怖的一切,遍地飞虫干枯的尸骸围绕着大叔所在的区域。 气机平衡,大叔鼾声再起,千面也不再看,睡去了。只是临睡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妆的深沉。 九十三、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如果连吃四五顿烤鱼,那哪怕这鱼再好吃也会让人有一丝的腻味,主要是张春明虽然带了些调料,但是毕竟不多,而且烹制方式也极为单调,只能烤,吃太多了也就没感觉了。倒是怪大叔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千面吐出一根鱼骨头,颠颠儿地走到怪大叔跟前坐下,怪大叔被挡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神境?”千面嘴里蹦出两个字,很轻,很小心,生怕触动了什么禁忌。 怪大叔仍旧吃鱼,不理不睬,千面也没有不耐烦,就在一旁看着。等到怪大叔把所有的青鱼吃掉,还嘬了几口剩下的鱼骨头,这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应该,不是。” 怪大叔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抱着自己的大木盒睡觉去了。千面摸了摸脑袋,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怔了半响,悻悻得跑去跟张春明说话去了。 宁静的早晨,没有任何异动,使得张春明都有些奇怪,难道麒麟那帮人就此罢休了?或者舍弃了麒麟,对老杨跟老杜死不放手?不可能啊。他心里疑窦丛生之时,千面却好整以暇地在一旁歇息,张春明却清楚地感受到千面正在全面的调节自身状态,无形的气势在他身上缓缓攀升,看似闲适,却已经出于最高的精神警戒状态。 张春明见状,心里竟然舒了一口气,也默默调整自身状态,回想着之前经历过的那些战斗。吸收可以吸收的招式,发现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提升着自己,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接近午时,本来鸟鸣虫吟的水潭边骤然一寂,万虫噤声,周围的树林中扑棱棱地惊起无数飞鸟,水谭边山谷中,杀气弥漫。 来了。张春明凝神注意四周,手放到了青纹剑边上,神色淡漠。经历了几场厮杀,张春明的气质也在悄然变化着,再也不是那个杀了人还有些心生恻隐的毛头小子了。只是相较于千面,张春明就表现得像个雏儿了。 漫不经心地扔出一块石头在水潭上打了个水漂儿,慢悠悠地走到麒麟身边,拎着他的脖子拖着走向张春明。 就在此时,嗖嗖的破空声想起,无数支箭矢从旁边的树林中射出来,直指张春明和千面。千面神色不屑,看见张春明挥剑躲闪,也没有去支援,提起单手拖着的麒麟挡在身前,噗嗤,几支箭矢射中麒麟大腿,涧出一蓬蓬血花。 可以看出林中之人用的是便于携带的轻弩,杀伤力有限,倘若是重弩的话,是能够射穿麒麟伤到他身后的千面的。 “喂,这玩意儿就想搞定我?我待会儿心情不好,失手杀了他怎么办?”千面摇了摇手中的麒麟,满不在乎地说道。麒麟在中箭的时候就已经吃痛醒来了,此刻正怨毒地看着千面,心里骂着卑鄙小人。 林中,青公子面无表情,看见麒麟中箭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们手里也有人质,他料定千面不敢真的把麒麟弄死。其实他也明白光凭这些轻弩是根本奈何不了这两个人的,不过一来可以试探一下这二人的深浅,二来消耗一下他们的精神,须知武者的精气神毕竟是有限的,一个精气神处于巅峰完美状态的武者,与状态不完整的武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千面却是不想让麒麟真的被射死,也不想下手杀了他,却也不可能真的就让青公子如愿。麒麟被他单手拎着,当成盾牌挥来挥去,那些箭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避过麒麟身上的要害部位,插在诸如屁股、大腿、肩头这些肉多又不容易死的部位。不大会儿功夫,麒麟就被射成了刺猬。 青公子面色沉了沉,对蹲身射箭的剑士们挥了挥手,示意停止射箭,领着一帮人走出树林。 青公子和千面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岁左右,或者说青公子要年轻些。只是两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青公子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冷漠和平静,千面则是飒然的满不在乎。 二人隔着七八丈距离,互相打量着对方。青公子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延伸进树林的黑袍墨家剑士,神色不善地盯着千面,只要青公子有任何一个示意动作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刀杀出,衬托着青公子的气质,冷然无匹。 千面却像个接街头斗殴的流氓二杆子,麒麟已经被他扔到地上,一只脚踩着,挑衅似地看着青公子,似乎在说小子我就是这么嚣张你来打我啊。身后是看起来青涩又孤单的张春明,全神戒备的望着前方,活脱脱地像第一次跟老大出去掐架的小弟。 千面看了眼人家黑压压的一片手下,又瞅了瞅身后如临大敌的张春明,不满地拍了他一下。 “能不能有点出息,表现得自然点,不要那么戒备,你这个样子,显得我很丢人啊。” 千面不满地骂道,张春明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千面心里叹了句,雏儿啊,真是丢人。一把将张春明拉到身旁。 “看着,像我这样,脚伸过来,对,踩住他,对,背往后弯一点不要站那么正,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可是要培养你当老大的,你表现得这么怂怎么搞。”千面视青公子如无物,教着张春明摆着流氓姿势。张春明被他这么一闹,心里倒是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毕竟千面表现得太胸有成竹了,面对不知道有多少的敌人,还有不知根底的青公子,说一点不虚那是不可能的。万一青公子不顾麒麟死活强攻,恐怕二人身手再高些都讨不了什么好。 青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二人搞怪,也没有下令发动攻击,就是这么看着。 “这位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青公子见张春明姿势摆的差不多了,千面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张春明很有老大的潜质,这才开口说道。 千面却是一脸懵逼的状态。 “啥?你说啥?见过?”千面摸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嗯,是见过,你当初想拜我为师来着,怎么样,现在你磕头拜师,千面你得罪我小弟的事情就不追究你了。” 张春明愕然无语。 九十四、跳舞的死神 青公子至始至终脸上都挂着不以为意的微笑,对千面占便宜的话也毫无表示,倒是后面的黑袍剑士们有些群情激愤的意思。 “喂,我兄弟呢,快交出来,我们就把他换给你们。”张春明喊道,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杨林和杜洪的身影,心里有些焦急,不由得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想要交换人质。 “你的老大没有教过你,老大说话的时候,小弟不能插嘴么?”青公子微笑着问道。 “没事,我这个小弟和你是平级的,说说也没什么。” 千面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自己的小弟当然只有自己能教训了,你一个外人也敢开口。他说着把麒麟一脚踢到青公子身前。 “喂,这个废物你就拿去,快把我小兄弟的兄弟交出来吧。” 张春明没想到千面会这么做,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得静待事情发展了。青公子身后的黑袍剑士见麒麟已经滚到青公子脚下的安全范围,纷纷蠢蠢欲动,想要拔剑将千面和张春明砍成肉泥。在他们心中神圣高大的青公子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几度言辞羞辱,主辱臣死,恨不能一杀以解心头只恨。 奈何青公子只是颇为意外地看了眼千面,也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旁边的剑士耳语了几句,只见那剑士不甘地看了几眼千面,无奈不敢违抗青公子的命令,往树林中跑去。不一会儿,几个黑袍剑士抬着两个人来到场间,青公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二人踢到千面脚下。 “这两个废物也还给你们了。”青公子微笑道,好像一个只会微笑的面瘫。“既然约定已经完成了,那咱们就可以算一算恩怨了。” 张春明扶起杜杨二人,二人意识都还算清醒,只是身受重伤,行动困难。 “算账肯定是要算的,还得算清楚。不过,总得让我们先把这两个废物弄开,你也赶紧把那个废物弄得远些,万一被我失手杀了,可别怪我不讲信用。” “好。” 青公子干脆利落地答道,将吩咐人将麒麟抬走。千面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让他们以后再叙旧,殊不知这个以后,真的是很久以后了。 “你把他俩拖到大…大叔那边去。”千面吩咐道,期间顿了一下。 张春明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办,将二人抱到怪大叔躺着的石头旁边,怪大叔已经没有睡觉了,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两方对峙,对于张春明将杜杨二人弄到他旁边倒是没有说什么,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的注意力好像全都在千面和青公子身上,就像在看两个小朋友打架一般的作态。 “怎么个说法,单挑还是一起上?”千面问道,十足的市井流氓气质。 青公子笑得更开怀了些,“当然是我们一群,打你们两个咯。”能群架还要单挑,面对实力不明的对手,青公子也不是那种逞英雄的毛头小子,也不会给千面口实。在他看来,千面只是在使用激将法,让他的手下们不能出手,自然不能让千面如愿。 “那来就来咯,我怕你啊。”千面回头对着张春明喊了起来:“喂,臭小子还没好?赶紧过来打架了。” 张春明扶着杜杨二人靠着石头坐下,在两人充满担忧的目光中站起来,拔剑。 青公子挥手,身后潮水般的黑袍剑士涌过来,淹没了张春明和千面。若是加上树林中还没有出来的剑士,竟然出动了足足有将近两百人。青公子也没有闲着,当先对千面发动了攻击。 他的剑没有出鞘,合着剑鞘刺向千面前胸,很直,很快,很堂正的一剑,给人一种应该去面对而不是躲避,躲无可躲的逼迫感。 “嘿,不错。”千面赞了一声,手边的短剑挥动的同时,身形已在原地消失。 嗤。一道血柱在青公子身后升起,那是一个黑袍剑士的颈间大动脉被悄然之间割开,那人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手中的剑正要扬起。 一道剑光,闪着寒意,幽冷无比地刺向青公子后心。 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甚至那道寒意隐隐克制住气息的流转,青公子虽惊不乱,间不容发之际回身,手中的剑挡住了刺过来的千面,下一刻还要反攻回去。 只听到叮的一声,青公子的剑鞘被刺得炸裂开来,青公子欲变招反攻,哪里还有千面的影子。几乎在同时,青公子左侧的一个黑袍剑士胸口多了一个约莫二指宽的小洞,血液从里面涔涔流出,剑士脸上还尽是愕然。 千面便是如此,与青公子对一招,杀旁边一人,犹如舞蹈在花丛之中的死神,身形所至,血花盛开。 倘若千面此时简直是游刃有余地话,那么另一处的张春明则只能算是势均力敌了。他剑法比较与上一次更加的凌乱,已经完全没有了流云剑的影子。或者他已经认识到了,固然流云剑的神韵他已经领悟了几分,但是这样完全定型的一套剑法终究不真正的适合他,他真正强的,还是如与老头子对敌一般随心所欲、毫无章法的出剑。这样的剑法,虽然在目前看来没有什么章法,很容易让自己陷入一些困境,但是凭着张春明敏锐的灵觉,以及黑袍剑士们身手普遍低于他的原因,这样的剑法在打斗之中效率更高,杀伤力更强。 纵然不如千面那般神魔一样的杀戮,却也已经废掉了两个围攻他的黑袍剑士。 只是黑袍剑士真的太多了,如同潮水一般无穷无尽。两人打两百人,终究太难以实现,何况其中还有一个身手高强的青公子,随时随地地出手,也能给千面造成不小的威胁。 实际上倘若千面有信心一招杀死青公子的话,他早就出手了,只是青公子的实力明显不容小觑,纵然正面交战的情况下必然不是千面的对手,但如今有那么多黑袍剑士,一旦他对青公子全力出手,自己也必然露出破绽,到时候,也许会得不偿失。 九十五、无疾而终的追杀 混战、剑光、鲜血交织在一起,无数黑袍剑士倒下,又有新的剑士涌上来,他们悍不畏死,却对于战局没有太大的改观。 千面一步一剑,两剑一杀,其中有一剑给了青公子,另一剑带走一条生命。千面乃是炼武境大成的强者,招式变化已经妙到毫颠。交战片刻,千面出了十几剑,青公子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方才凭空出现的一剑他避无可避,只得用手臂硬抗了一下。幸好千面也只是一触即走,没有造成很大的伤害。 青公子此时的心里有一丝胆寒,这样一个对手实在是有些可怕,抓不到他在哪里,又不知他何时何地从何种角度对你出手,委实是难缠。 黑袍剑士们虽然仍然在悍不畏死地冲杀,可是随着那些与千面接触的人一个个突兀地倒下,脸上七分狰狞三分惊愕的表情都来不及散去便死掉,给了人一种强大的视觉冲击。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就算黑袍剑士们信念再坚定,也会士气低落。谁又愿意作毫无意义地牺牲呢?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青公子当机立断,堪堪挡掉千面刺向他大腿的一剑,余光已经在注意另一处战团。在那里,张春明刺出一剑,飞起一脚踢在身后的黑袍剑士裆下,看得人下身一紧。 张春明此刻已经略微掌握了这种多人厮杀的节奏,开始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毕竟他这一边没有高手干扰,所需要做的便是及时躲避,而后杀伤。他的剑没有千面那么诡异,那么凌厉,和青公子的剑有那么一丝相似的味道又不完全相同。 青公子的剑来,堂堂正正,让你感觉好像躲避了是一件让人羞愧的事情,也有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张春明的剑来,让你无比别扭,就像那一剑似乎不应该存在在那里,然而它又确确实实像你刺来,让你感觉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躲避。 青公子在片刻之间有了计划,又与千面交手了几招,身形在不动声色之间向着张春明那边移动,同时对着旁边的人打了个手势,做了个眼色。 他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不知千面已经将一切都尽收眼底。青公子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忽然一轻,那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骤然一空。不好!他心里惊呼一声。 千面化作一道剑光,往着张春明的方向暴射而去,所有挡在他前方的黑袍剑士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惧,而后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脖颈,想要阻止献血喷涌出来。 那是徒劳的,一条血花绽放的通道凭空出现,及至所有人反应过来之时千面已经站在张春明旁边,一脚踢飞了意欲刺向张春明后心,左手却扣着弩机的黑袍剑士。 “走。”千面喝了一声,提起张春明的衣衫。张春明就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拎起来,而后周遭的景物变换,不再是黑袍剑士和血染的沙滩,而是碧波徜徉的水潭。 千面拎着张春明,纵身一跃,越过水谭边上看戏的怪大叔头顶,带着张春明踩水飞渡而过。 “气境!”青公子瞳孔一缩,凌空飞渡,这是得气境大成才能有的本事,没想到这个青年人竟然是个气境大成的武者,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将在场的人杀光,而选择逃跑呢。就算是有张春明拖累,应该也是能照顾得过来的吧。 毕竟一旦到了气境大成的地步,就是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届时天地间流转的气机也可为之所用,在没有同层次修者的情况下,是接近于无敌的。其中必有蹊跷,青公子不止武功高强,智计也是颇为不俗的,当机立断。 “放箭。” 黑袍剑士们取下背在身后的轻弩一阵攒射,被千面躲闪过去,哪怕带着一个人,他的速度也是奇快无比。 水潭另一边的沙滩已经近在咫尺了,马上便可逃脱。 “快跑!” 千面忽然将张春明掷了出去,大喊了一声。 “轰”一声闷响,对岸的草丛之中炮弹一般射出一道人影,是个肥胖无比的中年人,带着催山裂石地气势一拳轰向千面。千面身形已滞,只得全力将张春明扔出,递出一掌。 两人如同彗星相撞,气劲与气劲的碰撞形成一道冲击波,在水潭中漾出一道浪花。拳掌一触即分,千面喷出一口献血,倒飞出去掉进水潭之中。中年胖子只是倒飞,并没有吐血,只是面色潮涌,也不是很好受。 青公子没有料到情势竟然起了新的变化,面上有了一丝惊喜。 “快抓住这几个人,洗剑录就在他们身上。” 中年胖子落地,蹬蹬退了几步,朗声喊道。青公子面色一凝,一挥手,黑袍剑士们冲向怪大叔所在的大石。 “哼。”一声带着怒意的哼声,很低沉,却仿佛一道惊雷响彻山谷。水潭中掀起滔天巨浪,冲向大叔的黑袍剑士们纷纷吐血跪倒,连青公子也受到无形巨力震击,一口淤血涌到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噗!本来只是受了些轻伤的中年胖子喷出一道血箭。刚刚那声带着怒意的闷哼,携带者一股强大无比如同怒海一般的厚重气劲撞向他,饶是他乃是真正的气境大成武者,也几乎承受不住,只得强行逼出一口心血卸掉这股力量,身受内伤行动不得。 “公子,疑似神境高手,快,快跑。” 一道细碎的声音在青公子耳边响起,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传音入密秘法。是身在对岸的中年胖子聚起身上最后的一点内力,向青公子传出警训。 哪里来的神境武者,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手,难道洗剑录就要这么放弃了吗?有神境武者出手,这洗剑录恐怕再不能染指了。青公子面色几变,犹自挣扎和犹豫。 “公子,这个神境武者可能只是路过,并未现身,应该只是顺手二位,但是不可不防,还是先走,洗剑录咱们再图后续就是。” 胖子端坐调息,见青公子还在犹豫,不由得心里有些焦急,再次传音道。 青公子不甘地看了一眼那边被方才那一哼震晕过去的二人,转身便走。 “撤。” 九十六、落崖 青公子带着人灰溜溜地撤离了,带走了死去的重伤的黑袍剑士,以及沾满鲜血的沙滩。那发出惊天一怒的神境强者没有露面,青公子刚刚撤离,水潭中便冒出一颗人头,观察了一下四周,人去楼空,青公子和他手下的黑袍剑士不见踪影,而刚刚发出恐怖压迫的人,也没有现身。千面疑惑地看了看岸边。 那块适合躺着睡觉的大石之上,怪大叔只是端坐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在他脚下,杨林和杜洪面色惨白,仍然昏迷不醒。千面游到岸边,爬上来,边走边咳血,方才中年人那一拳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还要顾忌被他拎在手中的张春明。仓促之间对了一掌,中年胖子浑厚的内劲震伤了他的筋脉和脏腑。 艰难地走到杜洪旁边靠着石头坐下,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阴沉。 石头上的怪大叔抹了抹嘴角,从木盒旁边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水壶递给千面。千面接过,没有问也没有说什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壶中不知装得是什么东西,十分难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既腥又苦。但是入得腹中便化作一道暖流,开始修补千面受伤的内腑经脉,端得是神奇无比。 千面调息了半柱香的时间,体内的诸多伤患都被梳理一遍,精气神也恢复了不少。 看了眼旁边的杜洪和杨林,一咬牙,千面扶住他二人,一一给他们灌了几口壶内的奇怪汤汁。怪大叔坐在上方,看得龇牙咧嘴,极为肉痛的表情。 “够了,多了他们也承受不了。”怪大叔看着千面还有再灌一轮的意思,连忙出声。 “好东西啊。这玩意儿怎么弄得,我回去也让他们弄一壶。”千面把水壶递给怪大叔,坐下来问道。 “你弄不出来的,精贵着呢。”大叔没好气地说。 “小气。”千面嘀咕了一声。大叔闻言,撇了撇嘴。 “刚刚是你出手?” “应该是。” “不是没到神境?” “应该没到。” 千面低下头,做了个鄙视的表情,“跟你说话真费劲。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你…找打?”大叔顿了一下,表情戏谑地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很正常。” “行吧行吧,服了你了。” 千面拍拍屁股站起来,给杜洪和杨林分别检查了额一下伤势。还好,都没什么大碍,外伤居多,唯一的内伤恐怕都是刚刚被那不分敌我的气势压迫出来的。他蹲在一旁,拄着脑袋想了半晌。 “你怎么在这?”他问怪大叔,其实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这里的鱼好吃。”大叔指了指水潭,回答道。 千面一脸狐疑,就差在脸上写着你去哄鬼去吧,看鬼信不信你。大叔被他异样的眼神盯着,脸色竟然红了红,赶紧岔开话题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对了,那个小子呢?” 大叔指了指地上的杨林和杜洪,又想起张春明被千面掷了出去。 “呃?那个小子,好像,力气用大了点,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不会摔死吧。”千面这才想起来,刚刚情况紧急,力气好像没收住,也不知道把张春明摔死了没。 “至于这两个小子,你有想法?”他反问道。 大叔从石头上跳下来,仔细地在杜洪身上摸索了几下,探了探他的经脉,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小子,有点意思,我可以帮忙带两天。”他说得就像是带三两岁小孩儿一样,语气却异常认真。 千面也学着大叔在杜洪身上摸了个遍,没摸出什么名堂,狐疑地看着大叔。 “这小子有什么意思?你对张春明那小子都没多看几眼,还看得上他?”千面一拍脑袋,“我了个去,这小子不会是你私生子吧?” “哎呀。”千面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惨叫一声掉进水潭。大叔缓缓收回脚,骂了一句,“嘴贱他,德性。我敢去打那个臭小子的主意吗?你能你去,我不想死。至于这个嘛,还看得过眼,勉强调教一下。” 没过多久,千面又游了回来,脸上笑嘻嘻地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个啥,您再摸摸这个,如果还将就的,也顺带收了把。” “嘁,一身官味儿,六扇门的人,还是算了。”大叔说完,爬到石头上,盘坐调息起来。 千面一脸苦恼地绕着杨林转了两圈,脸上全是黑线,这个人怎么安排,我可不想带着个累赘。想了半晌,他猛地一跺脚。 “既然是六扇门的,那就送回六扇门嘛。” 千面做好决定,开始抓鱼,等着吃点东西恢复体力,便将杨林送回去。 第二天清晨,金陵城六扇门衙门大厅之中便多了个满身伤痕的行捕。 ——分割—— 就在千面为没有人做鱼而苦恼的时候,在他们水潭对面的一片山崖下,张春明痛苦地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之前千面的胡乱一掷,直接将他扔出去几十丈,张春明根本无力反抗便被抛飞出去。哪曾想千面扔出去的角度实在是奇怪,落点便是一处颇高的山崖,张春明根本来不及停稳抓住什么东西便滚落下去,摔了个七晕八素,脑袋也磕在一块石头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醒转过来,只觉得浑身剧痛无比动弹不得,勉强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山崖,是一个七十来度,长约百丈的陡崖,中间各种细碎的石头凸起,看一眼便让人心底发寒。张春明心有余悸地转过头,从这么高的山崖滚落下来还没丢掉性命,真的是洪福齐天了。 其实若是换一个人,哪怕武功比张春明再高些,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从百丈高的陡崖滚落下来恐怕就算不死也得废掉,但是张春明曾经吃过那条巨蟒的血肉还有内丹,全身经脉骨骼都已经强化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再加上他滚落之时被许多山滕阻挡,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这才能勉强活下来。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全身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肋骨断了两根,左肩膀脱臼,右腿骨折,肚子上还扎着块小石头,幸好不深没有伤及内腑,否则只这一处便能要了他的性命。最为严重的,就是头上撞得那一下,至今在流血。 张春明勉强运转了一下气血,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九十七、小朱 金陵城南部山脉,山不算太高,却也林木茂密,不知为何无人开发。山脉不算太深处,有一处小小村庄,村庄外的是一片片梯田。高高的田垄上有一座小屋,茅草搭建,四面漏风,简陋无比,孤零零地立在村庄外,仿佛两个世界,与世隔绝。 一条小径远远地通向茅草屋,小径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地拖着什么东西,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小屋前行,一步一蹒跚。 那是一个用山滕编成的简单网兜,兜里躺着一个浑身鲜血的男子,眉目清秀,身体严重的扭曲变形,身上满是伤口,结满厚厚的血痂。男子上半身挂在网兜上,下半身拖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拖着男子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长得黝黑瘦小,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这个男子拖动的,看得人辛酸无比。 …… 烟雾弥漫,哪里着火了!张春明惊坐而起,却吃痛倒下去,疼,哪里都疼,特别是双腿,火辣辣地疼,就像是伤口上撒了辣椒油。他略微探查了一下自身的状态,发现伤势仍是那些,没有好转反而有些加重,尤其是两条腿,膝盖一下的皮被磨破了一半,脚踝的地方几乎都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难怪那么疼。身上胡乱地绑着些麻布,包裹住了有伤口的地方,勉强起到了绷带的效果,却弄破了不少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 张春明哭笑不得,看样子自己是被人救了,只是这救人的人实在不是什么好医生,连一些基本的包扎知识都不懂,实在令人不知该高兴还是苦笑。不过当他开始打量身边的时候,心里本来就有的感激变得更加浓烈。 屋子里烟雾弥漫,却能看得见不远处有个瘦小的小女孩儿,正用力地往灶台中塞柴火,应该是塞得太多了,柴火不能完全燃烧才弥漫出如此大的烟雾。女孩儿十二三岁,瘦得就像他手中的柴火,黑黑得脸庞上挂着泪水和令人动容的坚毅。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柴火,没拿起一根都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借着灶口投出的火光,张春明看见小女孩儿的手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被什么东西勒伤的,就在小女孩的不远处,一个山滕编织的网兜上沾着点点血迹,也不知是张春明的,还是小女孩儿的。 就是她救了自己么?张春明忽然有些热泪盈眶。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小女孩无动于衷,明显在专注于灶台中的柴火没有听见。他想要喊一声,刚刚开口就扯动断掉的肋骨,情不自禁地痛呼一声。 “啊。”小女孩儿也跟着喊了一声,扑棱棱地跑了过来。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张春明,过了半晌才怯生生地说道:“你,你醒了?” 张春明看着小女孩儿,心里升起浓浓的爱怜。 “嗯,是你救了我吗?”张春明轻声问道。 “嗯,我去捡柿子,看见你,你,伤的很重,我只能把你拖回来。”小女孩儿歉意地望着张春明血肉模糊的双腿,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 张春明想抬起手摸摸小女孩儿的头,却根本不能动弹,还扯动伤口,痛地龇牙咧嘴。小女孩儿没有注意到,反而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到了拖张春明的山藤网边上,掏出一个黄澄澄的柿子又跑回来。那个地方原来还有一个用草编成的小兜,兜里有几个卖相不是很好的柿子,拿给张春明那个已经是看起来最好的了。 “给你,你吃。”小女孩儿仍是怯生生地,怯生生地递出,怯生生地说。 “我,我不饿,你,你吃。”张春明笑了起来,说道。对这个善良又害羞的小女孩,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去表达,学着她怯生生的样子说道。 “你吃,还有。”小女孩儿伸着的手没有收回去,等了半晌,这才注意到张春明一脸尴尬的表情,反应过来张春明应该是动不了。 她蹲下来,把柿子递到张春明嘴边,一口口地喂他吃。张春明昏迷了很久,腹中也确实饥饿无比,很快就把一个柿子吃掉,还有些意犹未尽。最尴尬的就是,张春明本来平静的肚子,吃完一个柿子就咕咕直叫起来。 “呃……”张春明尴尬的看了眼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莞尔一笑,“没事,柿子还有。我锅里还煮着,哎呀,我煮的饭!”一股糊味传来,小女孩这才尖叫一声,跑了过去。 明显小女孩儿似乎不太会做饭,只能简单地放上为数不多的米,加上水,一直煮,直到煮熟。这样做出来的饭味道肯定不咋的,只能说能吃。对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来说,能够果腹即可,哪里还能要求其他呢。 只不过歪打也能正着,小女孩儿意外地将饭煮糊了,米堆在一起结成了锅巴,闻起来还有点儿香。小女孩儿便直接用手把一块块的米饭锅巴从锅里捞出来,烫得龇牙咧嘴,热汽冲到手上的伤口,更是疼得她眼泪汪汪地,张春明在一边看得也是一阵心疼。 好容易将锅巴都捡进碗里,小女孩儿又开始折起了不知名的野菜,一点点地折成小段,清洗干净,放入碗中,似乎没有调料,便随意和了和,端了过来。 先喂张春明吃了些锅巴,又喂了他几颗野菜,味道一般,张春明却吃得无比香甜。锅巴米饭本就不多,张春明按着总量吃了一些,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小女孩犟不过他,也只能自己开始吃起来。 简单的饭食之后,小女孩开始收拾屋子,将柿子一一放好,忍着痛洗了碗,刷了锅。 看着小女孩忙碌的身影,张春明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一样的温暖感觉。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很轻,很温柔。 “我叫朱珠,你叫我小朱就好了。”女孩这次注意着这边,确实听清了,羞涩地答道。 “小猪?”张春明再次露出笑意,“小朱,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张春明。” 九十八、疗伤 张春明吃了些东西,体力恢复了不少,但是身上到处都有伤,想要动弹还是十分困难,只得在一边看着小朱忙碌。 这个房子,或者说这个小女孩儿的“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四面土墙围成的屋子,盖上些茅草,屋内除了一个灶台,连张桌子都没有。至于床,张春明躺的地方大概就是床了,一张破旧不堪的棉被铺在上面,透过棉被上的破洞还能看见下方的茅草。张春明全身是血,把唯一一张棉被也染红了不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他略一思索,开始试着驱动体内的气血。所幸,他所受伤大部分是外伤,只有断掉的肋骨略微有些错位,影响到了内腑的筋脉。勉强驱动血气运转了一个周天,精神头又好了些,只是头上大汗淋漓。 直到现在张春明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有内力,倘若说没有,那自己为什么可以驱动气血搬运,暂时提高身体某处的气血活跃,达到简单的疗伤效果。倘若说有,又不能把他运用自如地对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造成这些疑虑的原因,还有一点便是老头子从来没有教过他类似于内功心法的东西,在他的记忆中,老头子教给他的唯一系统的东西,就是从三岁开始便随着老头子做得一套类似于广播体操的东西。只不过老头子的“广播体操”难度极高,如果不是从小开始练起,根本就很难做到,那些动作似乎与人体的正常运动规律极为不符,当初他偷偷教给杜洪的时候,杜洪学了整整半年才能勉强做出来,直到现在也不能像他和老头子一样完整快速的做完。 老头子提到过,这套动作叫做“五禽戏”,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健体之法,别的功效没有,强身健体效果还是很可观的,每天只要打上一遍即可,多了也没什么用。 好吧,好像真的没什么用。张春明琢磨了半天,各种方法都试过了,还是没办法得知内力的具体存在形态,只得放弃了。 他一睁眼,只见眼前一对黝黑的眸子正担忧地看着他。小朱收拾完东西,见张春明闭着眼睛,满头大汗淋漓,不由得担心起来。 “呵,小朱,我没事,我只是在疗伤。” “啊,疗伤,那个,那个我该怎么帮你?”小女孩儿惊叫一声,想起自己给张春明胡乱包扎的伤口,不由得涨红了脸,“那个,那个,我不会治伤,但是以前我手被割伤的时候,都是我娘用纱布包起来就不流血了,所以,所以我就给你都包起来了。” 听着小姑娘紧张的解释,本就微笑的张春明笑得更加开心了。 “没事,你做的很好了。你不是要帮我嘛?来,先把我扶起来,靠着边上让我坐起来。” “啊,好。” “啊!等等,等等,痛痛痛,先把我放下,那个我肚子上好像还有一块石头,先帮我拔出来。” 小女孩就要把张春明扶起来,张春明疼得脸色发白,这才意识到小朱在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时候,连肚子上嵌着的那块碎石都没弄出来,直接都给包进去了,这一要坐起来,那个酸爽简直难以置信。 “那个,肚子上那块麻布,你先解开,有块石头,你弄出来。” 小朱照着张春明的指导把他肚子上的麻布解开,一个两寸长一寸宽的伤口,边上已经开始结痂。中间还扎着一片石块,石块不大,被血染得鲜红,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小朱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到伤口上,看一眼张春明,看一眼伤口,不敢下手。 “没事,我相信你小朱,拔吧。”张春明坚定道。 “啊!”小女孩下了决心,下手也不含糊,直接把石块单手拔了出来,啪嗒一声像是烫手一般扔到一边。豆大的汗珠再次从张春明额头滚落,小女孩儿看得心急,眼泪珠子在眼睛里直打转。 张春明有些想笑,但是又痛的不行。“小朱,快,用纱布把伤口按住,然后包起来。” 幸好石块扎得不深,只是位置很尴尬,卡住腰腹间的肌肉影响行动,也幸好是在那个位置,只是损伤了张春明肚子上的腹肌,堪堪停在内里的器官外层,再往里半寸,恐怕都极为危险。此刻石块被拔出来,再次沁出许多血液。 小朱仍是照着张春明说得给他包扎好,自己也累的额头冒出虚汗,可能不仅仅是累的,还有紧张。毕竟是一个孤苦伶仃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看见如此血淋淋的场面,还要亲手去帮着疗伤拔石,其实内心是十分害怕的。只是她惯有的善良和坚毅帮助她克服了这种恐惧和不适。张春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眼神越加柔和。 两人都休息了好一会儿,张春明再次吩咐小朱把他扶起来。张春明虽然才十六岁未满十七,并且模样很清秀俊俏,实际上身体却是极为壮实的,只是不怎么看得出来而已。此刻他腹部肌肉受伤用不上力气,只能全靠小朱把他撑起来,小朱身子本就瘦弱,力气也不算很大,极为艰难地把张春明的背推起来。 张春明终于坐起来了,这一坐不打紧,他这才发现现在自己不但左肩头肩膀错位,连右肩也是错位了,难怪自己双手都动不了了。 小朱坐在他身后,略微喘了几口气,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做到把张春明给生生拖回来的。 “小朱,你这样…这样…” 犹豫了一下,小朱怯生生地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万一,万一…” “没事的小朱,我可是会武功的人,你只管做,我有把握。”张春明一脸自信地说。 “那好吧。” 小朱站起来,扶着张春明的左肩,一只脚蹬着他的背,一使劲往后掰。 在小朱开始用劲的时候,张春明就已经大约感受到了她的力量会对骨头造成多大的位移,劲道肯定会用大了,毕竟小女孩纵然瘦弱,但是这个姿势能用出来力量相较于正骨来说,还是很大的。他凝聚了全身力量,仔细感受着小朱的动作,顺着她的力量卸去了部分力道。 喀嚓,骨头错位的声音有些清脆,不过还好张春明赌对了,肩膀已经复位。实际上他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如果有一点操作不当,把肩膀推到了错误的位置,恐怕就要彻底废掉了。不过他本身灵觉十分敏锐,在老头子的一番教导下已经对力的运用有了很深的认知,半是小朱的帮助,一半也是他自身的力量配合。 “很好,还有另外一边。”张春明鼓励道。小朱被张春明鼓舞,明显也自信了很多,这次不再犹豫,直接上手,又是咔嚓一声。 张春明这回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比上次还要吃力,明明右肩伤的没有左肩重。 “小朱。” “嗯?” “以后你千万别去做大夫。” “呃…” 九十九、内力、空灵之境 小朱窘迫地低下了头,看得张春明乐起来。小小调侃一下小朱之后,张春明继续指导她把其余的伤口进行了再处理,包括包扎得不好的,没有清理干净还有土石木屑的。随后小朱又忍者痛烧了开水,晾好后为张春明清洗了伤口。 等到所有的东西弄完,小朱的手也包上一层麻布之后,已经是深夜了。直到这时张春明才意识到自己霸占了唯一一张床,小朱睡哪儿是个问题。 不过还好的是小朱年纪还小,张春明也不过十六岁,二人都还没有什么太严重的男女之别的概念,在张春明的一力要求下,小朱总算没有去蜷缩在墙角,而是和张春明挤在了一张床上。 略微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不过随着张春明没话找话的闲聊,二人也就没有那么明显的感觉了。 “小朱,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你的父母呢?” 漆黑的夜里,张春明轻声问道。床不是很大,不过小朱身子瘦小,缩在边上,两个人倒也还睡得下。 小朱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地说:“爸爸妈妈都死了。” 有一些悲伤,也有一些缅怀,还有一些坚韧和恐惧。小朱的话语像是一把小刀在张春明心口扎了一下,虽然他也是自幼父母双亡,但是至少自己还有师父。小朱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艰难求生,在这个四面漏风家徒四壁的房子里不知道度过了多少孤独的岁月。 张春明的肩膀接好以后已经勉强能够动弹了,寻着感觉揉了揉小朱的脑袋,柔声说道:“没事,我的父母也在我年轻的时候就死去了,我俩也算是同病相怜,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好不好?” 小朱没有回答,身子却在抖动着,低声地啜泣传来,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春明揉着她的脑袋改成了轻抚。 “小朱不哭,哥哥可是行走江湖的大侠,等哥哥身体好了就带你一起闯荡天下,去吃好吃的玩儿好玩儿的,行不行?” 黑暗里,小朱点了点头,呜咽地说着好,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哭得更大声了。 小朱的父母是在她九岁的时候死去的,至于怎么死的,小朱却死活都不肯说。她原本住在不远处的村子里,父母死后被赶到了这里,这四年里也是靠着村里一个孤寡的老爷爷救济才得以生存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个老爷爷也没有来了,她自己能种些东西,但是收获很少,家里的米面食物不多了,她想起以前跟父母上山的地方有颗柿子树,一到秋天就会有柿子熟透了掉下来,打算去捡些来充当食物,这才碰到昏迷的张春明,把她救了回来。 九岁之前,她还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九岁之后,生活忽然露出了她的獠牙,将一个小姑娘拖入了孤苦的深渊。她不会做饭,因为没有教过她;她不会包扎伤口,因为没有人照顾她;她生得黑瘦,因为食不果腹;她生的怯懦,因为常受人欺负。 但是她很善良,也很坚强。 小女孩儿说着,哭着,便累了,偎依着伤痕累累的张春明便睡着了。兴许是因为张春明展露出来的阳光的性格,也兴许是因为张春明是她亲自救回来的,她对张春明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而在张春明做出承诺后,又多了几分依靠。 夜色浓重,像是一块巨幕为大地掩上了面纱。破旧的小屋里响起呼啸的夜风,吹动破旧门板嘎吱作响。拉过裹在张春明身上的破棉被给小朱盖上,小朱不舒服地扭扭身子。张春明眼神炯炯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儿,结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除去那些生活的残酷,小女孩其实有几分清秀和可爱。在他心头,忽然多了许多沉甸甸的责任,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的沉重,而是要保护好她,让她快快乐乐长大的使命感。 风不知道何时停了,小屋中静下来。张春明想着这些,心里平和而空灵,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志的存在,没有一点彷徨和怀疑。 忽然,就像是在黑夜的旷野中亮起了一盏明灯,升起了一轮朝阳,张春明感受到自己的体内正在发生的神奇的变化。无形力量从那些细微的经脉、从点点血肉之后涌现出来,而后汇集在他的伤口处,开始缝缝补补。 在这一刻,张春明就像是上帝,而在他体内活跃的所有的细胞,所有力量就是芸芸众生。他试着去操控了一下这些力量,不过是心念一动,一股内力便随着他的心意往腹部汇集。明显可以感觉到,那里的血肉活力更加旺盛,甚至有了****的感觉。 明白了!忽然一切都明白了!他也是有内力的,而且一直都有,只不过这种力量不知道被老头子用什么方法打散了,进入了张春明的每一寸血肉之中,去强化的他的身体,所以他才有那种近乎作弊的灵觉感知。 千面曾经说过,炼体境圆满便是入微境界,届时武者甚至可以控制自身的每一根毛发,对身体的掌控和强化达到一种变态的地步,没想到老头子在他刚开始练武之时,便已经为他打下了境界圆满的基础。 只是话又说回来,常人就算有人给他打下这样的基础,最后能不能有张春明这种机遇进入空灵心境,感知身体变化却还两说。这种空灵的状态下,武者对于天地的领悟,对于自身的把握程度是极为变态的,是一种仅次于顿悟境界,效用却丝毫不弱的状态。而之所以次于顿悟,是因为顿悟的几率实在低得令人发指,条件也无比苛刻。 但是今日之后,张春明已经了然体内的变化和奥秘,也初次进入空灵之境。他只要按照自己今日领会的东西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达到炼体境界圆满,甚至是炼武境界圆满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得不说,老头子的眼光实在毒,张春明这样的悟性和机缘,确实是万里挑一,甚至是百万里挑一的。 一百、恶棍,戾气 一夜未眠,张春明却容光焕发,双臂已经可以正常使用,腹部的伤口也没有化脓感染,而是结痂开始复原,只是双腿还是不能站立,毕竟虽然是些外伤,却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 小朱疑虑地看着精神大好笑吟吟地望着她的张春明,不明白昨天还虚弱无比奄奄一息的张春明怎么一夜之间就恢复了那么多,甚至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的,吸人精气的妖怪。甩了甩脑袋,怎么可能,春明哥哥是自己救回来的,当时还伤的那么重,怎么可能是妖怪。立刻自我否定了。 张春明当然知道小朱在疑惑什么,毕竟昨天还重伤昏迷的人今天精神焕发确实是过于匪夷所思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给小朱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说得再直白点,他自己也不太懂。 “我饿了,小朱,快弄点吃的给我。”张春明转移注意力,对小朱说道。 小朱啊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跳下床便跑到灶台上拿了个柿子,要喂给张春明。张春明笑着阻止了他,自己伸手接过柿子吃了起来。小朱也没再害羞,自己也拿了一个吃得欢快。 十月份的深秋,柿子已经彻底熟透了,颇为美味,只是要想用来充饥就有些勉强了。见小朱吃完柿子就拿上镰刀锄头背上比她大了整整一圈的背篓就要出去,张春明这才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早餐了。 “小朱。”张春明叫住她。“你平时就吃这个当早餐吗?” 小朱顿住脚,怔了一下。“没,没有。”过了一会儿,她才又答道:“平日里,早上都不吃。” 张春明怔住了。 小朱放下背篓,“春明哥哥你没吃饱吗?米还有一些,我给你做饭。” “没事,不用了。”张春明出言阻止道。“你这是出去干活吗?” “嗯嗯,我有一块地,种了些东西,我去割一些回来,中午做给你吃。” 张春明在怀里摸了摸,还好,虽然青纹剑,包袱什么的都丢了,但碎银子还有些,摸出一块约莫二两的银子扔给小朱。 “呐,用这个,去换点肉什么的,我受伤了,要吃肉补身体呢。” “肉?”小朱听得两眼放光,看了眼手里的银子,又有些脸红。“那,春明哥哥,这个东西,能换多少肉?” “呃,那个不是东西,那是钱。” “呃,钱?钱不是这样的么?”小朱掏出一个铜板,忽闪着眼睛问道。 “呃,那个是更值钱的钱。” 小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银子,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一个独自长大的小女孩儿,竟然连银子都还不知道。 “小朱,你有亲戚来了?”张春明问道。他听见有两三个人朝小屋走来了。 “亲戚?”小朱疑惑道,手里还捧着那块碎银,明显还没收过心来,价值几十斤肉的钱,真的从来没见过。 话音没落,嘭一声巨响,破旧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小野种,小贱人,给老子出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两个称呼就让张春明皱紧了眉头,心里厌恶无比。 进来的是三个恶形恶状的青年,二十多岁,穿的很不着调,浑身上下充满了市井流氓气。如果说千面当初的市井流氓做派让人觉得嚣张的话,那么现在的这三个人就是令人作呕。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青年,两步跨进屋子,一眼就看见了小朱手中的银子。两眼放光地跳过来,劈手夺过银子。 “我靠,二两银子,老子身上的钱加起来都没有一两,你这个小野种挺有钱啊。”刀疤脸掂了掂银子,骂道。 小朱急了,扑过去就要抢夺。“你还给我!”小朱厉啸一声,掰不动刀疤脸的手,一发狠一口就咬了下去。 “啪。”刀疤脸一巴掌扇在小朱脸上,小朱倒退出去,倒在地上,嘴里溢满了鲜血。 “还给我,你还给我,那是春明哥哥的钱,你还给我,呜呜。”小朱坐在地上,抽泣着,哭喊着。 “春明哥哥?”刀疤脸这才注意到床上已经坐起来的张春明,见他一脸冷色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得一凛,转而又看见他全身上下都绑着麻布,明显是受了重伤,尤其是双腿全部缠满,应该是不能走动了。 “你这个小贱人,才多大点儿,竟然都会养男人了。” 刀疤脸身手的两个青年走进来,打量了一下令人忌惮的张春明,同样发现他身受重伤,而后便不再看他,盯着地上的小朱。 “你还真别说,当年他爹把我们哥三赶走的时候,这小贱人才那么点儿,现在都长成小姑娘了。”其中一个青年盯着小朱说道。小朱今年十三岁,虽然黑瘦,却也有点小姑娘的影子了。 “怎么,青橘子你想尝尝?”另一个青年一脸淫笑地说,眼睛闪烁着疯狂。 “嘿嘿,老三说得有理啊,小姑娘快要长成了,当年你爹竟然把我们赶走,让我们流落他乡,既然现在他已经死了,就你来还把。”刀疤脸一把推开旁边的青年,走向小朱。“今天我就在你的野男人面前,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男人,哈哈。” 小朱看着眼前走近的刀疤脸,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本能地往后退缩,直到退到了墙角。 刀疤脸扑向小朱,想要撕扯她的衣衫,小朱无力地拍打着,反抗着,喊叫着,绝望着。旁边,两个青年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点评一下。 “你喊,喊得越惨我越……”刀疤脸的手刚刚触到小朱的上衣,就再也说不了话了。 头颅爆碎,血浆和脑浆混在一起四处飞溅,无头的尸体歪倒在一双裹满麻布的脚边,麻布上沁出鲜血。 “找死!” 张春明弯下腰,为小朱拢了拢衣衫,身上带着令人恐惧的无边戾气,宛如地狱魔神,凶恶而可怕。 在他身后,两个青年吓得瘫软在地。 一百零一、走火入魔,除恶未尽 “滚!”张春明冷喝道。两个烂泥似的青年就要爬起来,又听张春明说道:“带上他滚。”二人不敢违逆,现在的张春明全身戾气,哪怕一个小小的眼神也充斥着无边杀意,使得两个流氓混混生不出丁点的反抗心思。 他二人其实也不是没见过杀人的,甚至他们也干过不少的坏事,却从来没有见过一拳把人头颅轰碎那么恐怖的场景,这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两个人扛着刀疤脸的无头尸体屁滚尿流地跑掉了,头都不敢回一下。 “小子,你等着我们百刀门的报复吧。” 屋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喊,两个人撂下狠话不敢停留,消失在田垄之间。张春明却无暇顾忌这句话了,眼前的小朱脸色惨白,目光呆滞,显然是被吓坏了。却不知是被刀疤脸吓到,还是被张春明血腥杀人吓到了。 张春明蹲下来,把小朱的头挽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瘦弱的背,“没事了小朱,我会保护你的,没事了,没…” 一股温热在小朱背上扩散,张春明吐出一口鲜血,靠着小朱失去了意识。 “春明哥哥,春明哥哥…”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张春明似乎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他,那声音轻柔、温暖,也很焦急。是谁在呼唤我?张春明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好像也很重要。 是小朱! 猛地睁开眼,却又是晚间了,日暮西斜,点点余晖透过门窗洒进破旧的茅屋,张春明一如之前醒来时一样躺在简陋的床上,眼前是泪眼婆娑的小朱。 小朱脸上挂着泪滴,有些胆怯,却又很担心地望着张春明。此前张春明满身戾气的样子,暴烈残酷的杀人手段,给了小朱过于强烈的视觉和心理的双重冲击,以至于她心里有抑制不住的些微恐惧。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纵然只是一种直觉,也能让她辨识出,早上的张春明只是为了保护她才便成那种恐怖的模样。在她小小的心里,张春明是好人,不管他对别人如何,对她而言是个好人,那便足够了。 也不知道小姑娘用了多久的时间来想这些事情,去客服强大的心理障碍,面对戾气满身的张春明,甚至把屋子清理了一遍,四溅的血浆和脑浆,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样强大的勇气去一一擦洗。或者在小姑娘的心目中,这个家固然破旧,却容不得那些污秽的东西。所以她打了很多水,一遍遍地洗,一遍遍地擦,直至再也找不到一点点痕迹,只留下淡淡的腥味和脱落的破木门述说着清晨的小屋,曾经发生过怎样恶心和恐怖的事情。 梨花带雨,喜极而泣,小朱哭着也笑着。 “春明哥哥,你终于醒了,我好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小朱现在表现出了的,不仅仅是对张春明的关心,还有那么一丝依靠。因为每当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恐怖的一幕,面前这个只不过比他大三四岁的少年人宛如魔神一般轰碎那颗头颅,站在他面前,蹲下来为她拢了拢衣衫的时候,心里总会淌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暖和幸福——那是被保护和关心的感觉,久违的安全感。 只是那一丝感觉还很微弱,被当时的恐惧所掩盖了,所以她并没有真正的明白过来。只是在后来张春明吐血昏迷的时候才出现了一丝,也让她加快了克服心理障碍。 “傻孩子,我说过的,哥哥我可是武林高手,怎么可能连几个小混混都对付不了。” 张春明得意地说道,其实他现在状态很不好,面色惨白如纸,说话也不如清晨那般中气十足,虚弱无比,甚至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此刻的他比之前滚落山崖之后的状态还要糟糕。 “来,小朱,把我扶起来。”张春明想要坐起来,发现自己现在状态很不好,经脉之中到处是白天逼出来的内力在暴走,甚至有许多他未曾感受到的强大力量,失去了控制。 早上的时候,他眼见小朱即将受辱,心中既惊又怒,焦急无比,奈何身受重伤,双腿行动不便,眼看惨剧即将发生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使得他一瞬间愤怒而焦躁,这是一种他从小打到都没有感受过情绪,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化作了一股强大的意念。他学着昨晚曾领悟的,将潜藏在体内的内力从他们隐藏的血肉之中强行逼入经脉,一瞬间爆发了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恐怖力量,还有一股惊天的戾气从他心底升腾而起,他当时没有考虑任何事情,唯一的念头就是,杀! 一拳轰碎刀疤脸的头颅的时候,他还想继续杀戮,却看见了深受惊吓的小朱,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头的火焰,戾气依旧,他却已经恢复了神志清明。弯腰拢上小朱的衣衫他便已经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对劲,全身内力暴走,戾气无法控制,杀意越来越甚,甚至想要对眼前的小朱出手,危急之下,他将内力强行镇压,哪知那些本来该听命于他的内力竟然分作三道,最强大也是戾气最盛的一道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筋脉逆行,与另外两道轰击在一处,他才口吐鲜血昏迷了过去。 这股带着戾气的强大内力,倘若张春明仔细体察就会知道它的来源,那只大意之下被杜洪以生命代价一刀结果了的巨蟒。本来杜洪劈出那一刀,是以灵魂生命力为代价所发,一刀过后全身经脉俱碎,神魂失散,决然活不过两天,但是却吃了巨蟒精华内丹,还有诸多蕴含精气的蟒肉,破而后立,死里逃生。 其实对这等天地灵物,不同的人吃了有不同的效果,就是一个资质问题,吸收多少而已。相较而言,杜洪全身经脉寸断,却是一种极易吸收的状态,固然他算是收获最大的,而且他本身根底没有张春明深厚,又亲手杀了巨蟒有怨魂附体,内心充满仇恨戾气,与巨蟒精气的性质颇为符合,这才能不被冲突走火入魔,或者被戾气夺了心志。纵然如此,他每次全力施刀之时,也是有庞大的戾气环绕,甚至能听到巨蟒嘶鸣,原因就在于此。 杨林是收获最少的,他资质有限,吸收得并不多,所以并无太多大碍,就算有也没有爆发出来。 除去杜洪,收获最大的就是张春明了。在老头子的特别调教之下,他身体素质已经强化得十分变态,吸收能力几乎不弱于杜洪,同时他修习的道乃是顺心意的温和之道,根基颇为深厚,与巨蟒之气质颇为冲突,只不过巨蟒已死,庞大的精气又被张春明的身体吸收隐藏,没有作乱的机会。并且张春明回山之后,被老头子发现异常,一顿顿吊打,再次将这些精气全部打散,化入张春明体内,只待被潜移默化地吸收。 老头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春明进境如此之快,发现了体内的内力,还没来得及等所有的精气被吸收转化,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形,情急之下强行把所有内力逼出来,巨蟒精气自然而然地汇集在一处,加上当时张春明心神动荡,暴戾无比,便被夺了心智。 在此之后,请神容易送神难,巨蟒精气不甘被再次打散,却被张春明日积月累修炼出的内力所阻,三力相抗,巨蟒精气逆脉而行,两相碰撞,张春明吐血昏迷就成了必然。 此刻的张春明体内经脉一片狼藉,就像是被犁过一边的田地,内力暴走之后处处受损,只比当日杜洪的情况好了几分,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是所有的力量全部消失无踪,也就是说,张春明现在变成了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武者。 在小朱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再次检视了一下自身的情况,不得不面对现实。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患得患失的人,本来之前就认为自己没有内力,现在再度失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小朱把张春明扶起来,胡乱地问了他一些关心的话,再胡乱的检查一下,小朱心理上稍微放心了一些,跑到一边做起了晚饭。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不会,只能做点饭,还做的不怎么好吃,但是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在小朱捣鼓灶台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头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盏油灯,背弯成一道拱形。只一眼,便知道他风烛残年,时日无多。 “胡爷爷,你怎么来了。”小朱听见动静,瞧了一眼,赶紧迎了上去搀扶住看起来随时都会跌倒再也爬不起来的老人。扶着他在床边挨着张春明坐下,小朱这才介绍道:“这是我哥哥,张春明,这是胡爷爷,之前很照顾我,时常帮我做活,给我一些吃的。” “胡爷爷,谢谢你对小朱的照顾,小子张春明。”张春明拱了拱手。 叫做胡爷爷的老人也拱拱手,泛着白翳的双眼一直打量着张春明,嘴里却是说道:“应该的,当初要是小朱的父亲力排众议收留我这个老头子在朱家庄,恐怕老汉早就死在荒野之中了,如今小朱孤苦伶仃,也只能勉强提供一些帮助了。” 小朱说了句让他们聊,她去准备吃的,便跑过去继续侍弄灶火去了。 “只是老朽前段时间大病一场,再也无能照顾小朱了,反而有可能成为她的拖累,小姑娘生活艰难,老朽也就没再过来。惭愧啊。”胡老汉继续说道,似乎在解释为什么没来的原因。“现在他的哥哥来了,那么老头子也可以放心去了。”胡老汉感叹着,有一丝解脱和欣慰。 “胡爷爷哪里话,我和小朱都对胡爷爷无比感激,今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张春明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小朱的亲哥哥,毫不客气地说道。对于老汉的感慨也没有说什么,他虽然内力尽失,但是灵觉还在,能感觉到老人的生命恐怕真的走到了尽头,无力回天,最后的期限恐怕也就在三五日之内了。对于老头子临终前还记挂着小朱,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只能做着保证,以期能让老头子安心,没有什么遗憾吧。 “敢问少侠,白日里那刀疤脸朱豺可是你杀的吧?”胡老汉颤巍巍地说。 “怎么?胡爷爷觉得不该杀?” “那倒没有,那三人当年在朱家庄作恶多端,被小朱的父亲赶出朱家庄,不曾想现在回来继续为恶,庄人敢怒不敢言,少侠出手,大快人心。”老头子说得铿锵,却又话锋一转,“只是一来,少侠出手未免有些暴烈酷毒,直接将人头颅轰碎,此乃魔头所为,老朽只是担心…呵呵,希望是我多虑了,老朽当年也曾闯荡江湖,识人也算无数,只是不知道看起来温和如你,怎么会下如此黑手。” “呵呵。”张春明笑而不语,胡老汉在他眼中,不过是担心小朱为恶人所害,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走火入魔这种事情,总不好解释什么。“杀人而已,该杀之人,一剑封喉,或者一拳碎脑有何分别。再者说,即便我是魔头,只要我愿意去保护他,是魔头又何妨。” 张春明的语气里带着狂狷与自信,看着在不远处埋头做饭的小朱,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其实按照他往日的性子,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只是如今戾气未散,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心智,温和的性子中,不自觉地带有一丝暴戾。 胡老汉倒是没有在意张春明话说的狂傲,反而笑了起来。 “好一个少年意气,好一个魔头又何妨,不错。”老汉顿了顿,“其实我来,真正要问你的是,斩草为何不除根?********的道理,莫非少侠不懂?” “有何后患,我接着就是。” “你是能接下,若百人的大庄子,尽是习武之人,你挡得住?你挡得住,小朱怎么办?少侠,行走江湖,可不能有丝毫妇人之仁啊。” 张春明听完老汉的质问,心头一沉,不想辩解什么。 “来多少人,我杀多少人就是。”张春明沉默了一下,沉声道。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只望少侠量力而行,不要连累了小朱。老朽不叨扰了,告辞。” 老人站起身,别有所指地说了几句,颤颤巍巍地就要离开。小朱一力挽留,奈何老汉心意已定,只得放他走。小朱本想送他,又放心不下张春明,只得送到门外。 张春明若有所思,这老汉其实应该算不上好人,走时还暗示张春明,如果事不可为,自己去死则罢了,不要连累了小朱,有那么几分让张春明自己去顶缸的意思。不过张春明也不在意那些,在没有强制力量的时候,这样的话也就仅仅是一种期望了。 不过,也太看不起自己了。 一百零二、百刀门 一人一碗不知道什么做的,夹着几片青菜的糊糊,两个柿子,这便是张春明和小朱的晚餐。因为名叫朱豺的三个混混的到来,本来说好的买肉吃补身体的计划也被搁浅,张春明内力尽失,小朱惊魂未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吃完晚饭,小朱又要跑开,被张春明拉住了。 “小朱,我想问问你的想法。”张春明拉住小朱坐下,问道。 “嗯,春明哥哥,你想问什么?” “之前我给你说过的,带你闯荡江湖,你怎么想的?”张春明顿了顿,“我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也不是在开玩笑,我可以带你走,但是跟着我走,肯定还有很多类似的江湖厮杀,说不定是朝不保夕,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如果你舍不得这个家,这个地方,那我可以去把那个百刀门的人摆平,让他们不敢来找你麻烦,再想办法给你弄到生活无忧的钱财。” 张春明想要知道小朱的想法,是走是留,毕竟小朱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还有父母留下的回忆,倘若真的跟着自己闯荡江湖,未必就是很好的选择,毕竟他现在深陷旋涡,不知道将来可能会面对怎么样可怕的敌人,甚至有可能自己过两天就会死去,这便是江湖人的命运。在这种前提下,带小朱走,对她来说真的好吗?胡老汉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他,胡老汉走后他便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自然是可以把小朱带走的,但是他更想遵从小朱的意愿。 小朱手绞着衣角,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下来,像是一只小小的羔羊。张春明看见小朱的样子,心想恐怕小朱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又被张春明描绘的美好愿景所诱惑,当日是不会答应他地那么爽快的,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己不也不愿意离开庐山吗。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开始筹划起怎么样将朱豺的事情平息,给小朱以后一个保障。 小朱蓦然抬头,眼角噙满了泪水。 “春明哥哥,是,是想要扔下我一个人吗?”小朱断断续续地说道,仿佛十几个字便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如果不是还想要一个回答,她恐怕早就哭着跑出去了。 张春明一怔,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回答,笑了起来。 “傻,我怎么会丢下你,你是我妹妹啊。”张春明揉着她的小脑袋,轻柔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喜欢揉小朱的小脑袋,而小朱也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 “小朱一个人,很害怕,但是跟春明哥哥一起,我不怕。”小朱听到张春明的话,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哭得更欢了。 “行行行,那就一起,不怕。”张春明慌了,女孩子一哭起来,真的是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小朱你快别哭了,快去洗碗。”他不知道怎么样安慰这个明明应该高兴起来的小女孩儿,只能支使她去做些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朱很听话,乖乖地去擦干眼泪去洗碗了,只是不时看向这边,生怕张春明忽然就消失了似得。张春明看得哑然,示意她自己不会走掉,还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表示自己还需要小朱的照顾,小朱这才安下心来。 半坐在床上,张春明仍旧在试着从体内召回自己的内力,现在他很虚弱,甚至比初下山之前更虚弱,可以说他现在就是一个受了伤没练过武的普通人——除了装进脑袋的剑法领悟以及天生灵觉。 终于再次确定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后他变得更加坦然,至少自己还有对剑术招式的理解,以及近乎作弊的灵觉,对付一个黑袍剑士级别的武者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得有一把趁手的剑才行 。 想到剑,他忽然有些想念老头子给他青纹剑,至今他还不知道那把剑的剑名其实是青螭。 “对了小朱,那天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在我旁边看到一柄剑,还有一个包袱。”在被掷出去的时候,剑是在他手里的,包袱背在腰间,洗剑录在怀里。现在,除了怀里的洗剑录,全都不见了,恐怕是滚落山崖的时候,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 “剑?没有看见啊,附近的地方也没有。”小朱在发现张春明之前就在附近捡柿子,确实没有看见过张春明说的那些东西。 “春明哥哥的剑掉在那里了吗?那我明天去找找,哎呀不行,要是明天那些坏人又来了怎么办。”小朱说着,摇了摇头,纠结起来,仿佛现在的张春明十分需要她的保护。 张春明见状莞尔,“没事,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去寻找。” “春明哥哥,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住吧,我知道一个山洞,可以住的,我们去那里住吧。”小朱忽然说道,面上尽是担忧。 “为什么?小朱不喜欢这个家了?” “不是,呃。对啊,白天这里有死人,我怕。”小朱涨红了脸,说起可能是这辈子说的第一个谎话。 “哈哈,不怕,就算那个人的鬼魂回来,你哥我也能像白天一样一拳打爆他的头。”张春明哈哈笑道。 小朱怔了一下,却没有跟着张春明开心起来,反而走过来蹲下,把张春明腿上的麻布解开了,看了看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又涂上了新的黑乎乎的草药。那是一种叫做铁线草的野草,据说有止血生肌之效,小朱记得小时候自己受伤了便是用这种草药敷起来的,便给张春明找了很多。 “可是白天的时候,我听到那个人说百刀门,我怕…”小朱一面给张春明换药,一面低声地说。 “百刀门是什么,很厉害吗?” “百刀门又叫恶人庄,据说有一百个会用刀的高手,所以叫百刀门,不过我们私下里都叫他们恶人庄。他们经常到庄子里作恶。至于厉不厉害,我就不知道了。” 小朱答道,也是,她九岁之前在父母的庇佑之下长大,就是个娇宠的小公主,九岁之后便被赶出朱家庄,孤苦伶仃地活着,少有与人接触,能知道百刀门的名字就很不错了。 “不怕的,那三个人也不是什么高手,想要煽动百刀门的人来对付我们,以他们的实力地位恐怕很难,就算来,你哥我也能搞定的,你就放心吧。” 张春明略微解释了一下,虽然听得小朱一头雾水,不过看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再联想到白日张春明一拳打死刀疤脸朱豺的战绩,没来由的便多了很多信心,连换药的速度都快了几丝。 一百零三、平静 人在两种情况下会十分平静,一种是有大决心大毅力的人手中我有绝对的自信,镇定自若;另一种是得知完全无能为力时的绝望,死灰般的平静。张春明或者属于后者,也或者属于暂时无能为力者的平静。毕竟他此刻身受重伤,内力也尽失,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安静得等待。等待伤口愈合,等待大风将起。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地,本以为第二天顶多第三天就会杀上门来的百刀门,却一直毫无动静。小朱暗自庆幸,以为躲过一劫的同时,张春明却没有那么乐观。没有动静,说明他们还在酝酿。倘若真的如小朱所说,百刀门尽是一群与刀疤脸朱豺这样的人一般无二的话,恐怕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甚至可能有更多的企图。 不过张春明也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担心,只是叮嘱小朱出门干活、上朱家庄买东西时一定要小心些,有可能他们忌惮张春明的实力不敢上门,但是小朱他们肯定是不怕的,说不得还会抓了小朱威胁张春明就范。 在张春明被小朱捡回来的第四天,小朱终于吃到了久违的肉,差点把舌头都吞了下去。当张春明说起让小朱下次出门万万小心的话时,小朱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不用怕拉,庄子里新来了一个年轻捕快,跟春明哥哥差不多大,对我可好了,别的人都不敢欺负我。”小朱炫耀似的说。 “哦?这么好?什么时候请他回来吃饭。” “好呀好呀,等春明哥哥好了,我们就请他回来吃饭。”小朱欢呼雀跃地说。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只要是对她好的,不管是大得小的善意,是什么人对她好,她都会格外珍惜。因为曾经失去过,才会懂得什么是珍贵。 日子就如此平静地进行着,随着张春明的带来,为这个死气沉沉萧条无比的茅草屋带来了额外的生机。小朱全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干什么都充满了欢乐和干劲儿。先是找了几根木头,挑了长得直溜的给张春明做了两根简陋的拐杖——实际上张春明根本用不着,他两条腿都被磨成严重的外伤,除了静养别无他法。此外,在这段时间里小朱额外的抽时间新买了些东西,在灶台边上搭建了一张床,或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或者只是一种纯粹的本能在驱使她这么做。 总之日子恬淡而优雅,平静而喜悦,张春明的伤势并没有因为内力的消失而影响恢复,甚至相反的,张春明有种伤势在内力消失之后反而恢复得更快的错觉。不过总得来说,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转眼之间,十天便过去了。百刀门迟迟没有动静,他们倒是迎来了小朱说得那个新来的年轻捕快,不请自来。 来的是一老一小两个人,小的自然就是小朱说的,与张春明差不多年纪的,好捕快。二人被小朱迎进屋,与张春明相见。没有桌椅,他二人只能站在张春明端坐的床前,看起来有些奇怪诡异,好像张春明是县太爷他们俩是小捕快。 “差爷到此,可是有小子能帮上忙的?” “小哥儿客气了,我们不是什么差爷,不过是两个小小的捕快,此番前来是因为前段时间有人报案说此处有个年轻人杀人,便来问询一二,是否有什么误会。”年老的捕快已经将近五十岁,颇有几分饱经沧桑的气度,说话有礼有节,软刀子递进来,说不定拔出的就是一地鲜血。 只是他身边的年轻小捕快明显就沉不住气了,一腔热血义愤填膺,当众质问张春明是否徒手杀人碎人头骨,视王法为何物。 老捕快的表情略微有些尴尬,却没有斥责小捕快,虽然他们问话的方式语气截然不同,实际上他们问得其实是同一件事情。年轻人自然是需要一些鲁莽,一些热血,一些冲劲儿的,无妨。老捕快如此想着,却在打量着张春明。明明是与小捕快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许属于年轻人特有的狂傲和不羁,又独独多了几分小捕快所不具有的深沉气息,或者说,不是深沉,而是阴沉? 老捕快仍在思考着,小捕快在质问,小朱有些惊得合不拢嘴,实际上她跟小捕快提过张春明,却不想他一上来问话却如此恶劣。但是小朱半个字也不敢搭腔,毕竟他们问的都是事实,倘若稍有不甚,那么得罪的可是比百刀门还要麻烦的势力——官府。 “前两日是有这么一些人到我们这拜访,只是差爷说的,杀人之事,恕我并不知晓,恐怕还真是有些什么误会吧。”张春明笑着,说得很淡然。“您看我这么副模样,还怎么可能杀人。倘若差爷不信,自可上前来查探。” 小捕快闻言就要上前,被老捕快拉住了。“那就冒犯了。” 老捕快走上前来,仔细检查了张春明腿上的伤势,确认无误,便又开始检查他的胸腹之间缠得密密麻麻的麻布。张春明淡然笑着,伸手入怀。 “噌”是拔刀出鞘的声音。 “你干什么,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师父你快躲开啊。” 小捕快喊道,张春明也怔住了,手还停在怀中。老捕快抬起头,不以为然,张春明又笑了起来,伸出手摊开,却是一两碎银子。张春明身上的碎银不多,拢共也就应急的几两,这几日已经掏出来不少了。 “小小心意,劳烦二位差爷了。”张春明把银子塞到老捕快手里。 老捕快倒也没有拒绝,收起银子站起身。“小哥儿伤势不似作伪,恐怕这其间还真有什么误会在里面,既如此我们也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老捕快从来就是爽利的人,不论是问话还是做事,纵然温和却都是开门见山,拉着小捕快就走出了茅草屋。小捕快不知为何,总是心有不甘,频频回望张春明,希望能看出点什么破绽。 张春明微笑着,目送他二人出门,对于小捕快质疑的眼神报以微笑。小捕快怒哼了一声,越过老捕快,二人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整个过程小朱都没有说一句话,两个捕快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朱备的茶水都还没来得及烧开。凑上前来,问张春明不会有什么事把。 “无事,只是两个有意思的人罢了。”张春明笑着揉了揉小朱的脑袋,“忙你的去吧。” 小朱将信将疑地地走了。 一百零四、黑暗 生活总体是很好的,除去一些意料之外的插曲,还算的上喜悦宁静。虽然有两个捕快的突然造访,想不通朱豺那样的地痞流氓势力怎么会去报官,但是总算是有惊无险,或者说,连有惊无险的惊都算不上。 小朱仍是那个活泼的小朱,在张春明提供的依靠和银钱帮助下,小姑娘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快乐,甚至她不止一次的想到,不要张春明走了,就这么一直好好地生活下去也是可以的。为什么一定要走,一定要去闯荡江湖,小朱不明白,她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憋在心里。 粗茶淡饭,闲话家常,温馨得找不到任何破绽。却不知为何,小朱隐隐然觉得这个春明哥哥,与之前的春明哥哥又有些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了,她其实也说不上来。只把她当成自己忽如其来的幸福里的一丝幻觉吧。 她总是觉得,这样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有一些不真实,做梦一般的感觉,所以好害怕突然梦醒了,一切又回到原点,自己又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张春明有什么变化,他自己是察觉不到的,或者本来的他已经察觉了,却并不排斥这种变化。倘若仔细观察过他的瞳孔,就会发现他的眼眸越来越漆黑,仿佛一团浓重的夜色,使人压抑,使人沉沦。 夜深人静,小屋之中的两个人都在熟睡。本来被朱豺一脚踢坏的木门早已被小朱倔强地修好,本来张春明说不用修的,有他在不怕贼偷,也没什么好偷的。只换来小朱一阵白眼,她已经对于张春明谜一样的自信免疫了。不但门修好了,连破掉的窗户也被小朱买了几张纸糊上,反而使得屋子里采光弱了些,不过小朱既然喜欢,张春明也没有说什么。 木门的销子不过是很简单的木销,堪堪搭在门框的槽口,起个象征性关锁作用。临近子时,连虫鸣也开始沉寂的时候,木销忽然自己动了两下。一个细细的铁丝正在门缝之中拨起木销,想要将它弄开。恐怕是个心生歹意的贼偷,而且能看出贼偷的手法并不熟练。 不过木门本就简陋,纵然开门之人手法生疏,也经不住几下拨弄,很快就被打开。一个蒙面黑衣人潜入进来,四处翻看。家徒四壁,可以用来形容这个茅草屋,但是黑衣人的目标似乎不是财物,小心翼翼地在地面墙角查看着。 终于好像有了什么收获,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在地上,地上立马现出一团团绿莹莹的痕迹。“果然是你。”黑衣人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出声,攥着拳头在地上砸了一下。从声音判断他应该是个年轻人。 黑衣人已经有了收获,正要收起瓷瓶离开,忽然觉得背上阵阵寒意袭来,一回头——回不了头了,一只手捏住他的后颈。那只手感觉好像没什么力气,甚至让人怀疑究竟能不能置人于死地。黑衣人却不敢冒险,僵住身子不敢动弹。制住他的人另一只手轻轻拨下黑衣人的面巾,借着月光星光,看清了来人——竟然是白天的小捕快。 那只手的主人自然就是本该在熟睡的张春明,他感觉到有人潜入进来,便暗自戒备,不料竟然抓住的是这个小捕快,有些哑然,又有些了然。小捕快惊疑的是,张春明竟然能够站起来了。白日里他曾经问过师父,师父告诉他,张春明的受了极重的外伤,正在修养不能行动,而且从伤口愈合的情况看,受伤应该有半月左右,所以杀掉朱豺的人,应该不是他。 老捕快还说过,朱豺是被人一击打碎头颅死亡的,那么杀人的人如此狠手,至少也是戾气满身,张春明身上看不出什么戾气,眼神固然有些深沉,但是大体还算是平和,所以不大可能是他做的,而且就算是他做的,朱豺作恶多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杀了也是活该。从下手的惨烈和果决看,出手之人应该算是江湖上的高手,江湖事,应该有六扇门去管,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能插手的。所以白日间,老捕快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他,此事就此揭过便罢了,不要追查地太深。 小捕快初出茅庐,却是不肯听这些絮絮叨叨的劝导的,只认为是老捕快收了张春明的贿赂,净帮着张春明说好话,为他开脱,明里答应老捕快不再多管闲事,暗自里下定决心要前来探查清楚。方才他使用了衙门探案便形识迹常用的追魂水,果然在屋中发现了四散的血迹,恐怕那个朱豺就是在这里生生被一拳打死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寒,白天那个少年人竟然骗过了他老辣的师父很不简单,正要起身赶紧逃走,却不想已经被人制住,连那人何时来到他的身后他都完全茫然不知,端得是可怕无比。 “你想干什么?”小捕快问道,在这屋内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的自然不会有别人,肯定是张春明,不过可能是不想吵醒小朱,他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也想问,你想干什么,半夜三更跑到我家?”张春明寒声说道,杀气凛然。 “走。”他捏着小捕快的脖子,来到了屋外。小朱对一切茫然无知,仍然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之中,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笑容。 “说,你半夜三更摸到我家干什么?”张春明明知故问,方才小捕快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分明就是来查案的,只是没有想到那个老捕快都释放了不再深究的信号,这个年纪轻轻的小捕快还纠缠着不放。“说不清楚,你就死在这里。” “是你杀的,果然是你杀的。”小捕快尖叫起来,好像在说我抓到你了。 “呵,是我杀的又如何,不是我杀的又如何?” “是你杀的,我就要将你绳之以法。” “那些人作恶多端,杀不得?” “纵然他们作恶多端,也应该由朝廷国法来处置,而不是无辜被你杀掉。” “那你怎么不先去处置他们,先来问我。” “你!强词夺理!” “呵。”张春明松开手,在小捕快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小捕快扑倒出去。 “滚吧。”张春明厌烦地拍了拍手,转身向茅草屋走去。至于他为什么会放过小捕快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是因为他在这个小捕快的身上,看到了杨林的影子,第一次觉得,杨林和小捕快这样的人,这样的理想和信念,其实愚不可及,却又令人不好亵渎。 没有管背后神色变换不定的小捕快,张春明缓缓地向着小屋走去,为了不吵醒小朱,他们走得约莫有二十丈远。走了几步,发现小朱怔怔地站在那里,正看着他。 小朱什么时候来的,张春明一脸惊愕的样子。 “春明哥哥,你是因为发现了我,才放过那个捕快哥哥的吧?如果我没有醒过来,你是不是会,杀掉他。”小朱说着,有些颤抖,有些恐慌。 “小朱你说什么呢,我放了他,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些故人啊,再说我没有要真的杀掉他。”张春明揉着小朱的脑袋,笑着说。 “才不是,春明哥哥,我如果不来,你一定会杀掉他的,你这几天已经变了,不是刚开始那个让人感觉温暖的春明哥哥了。我不要这样的春明哥哥,我要以前的春明哥哥。” 小朱哇地哭了出来,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跑回茅草屋去了。 张春明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摸了摸鼻子。真的是这样吗?好像小朱不来我真的会杀掉那个小捕快啊,我这是怎么了。 张春明思考着,眼底游过一抹浓重的黑暗,与此时的夜色交相掩映,无从察觉。 一百零五、梦境 这是一块巨大的山石,立在山崖之巅,裂空迎风,孤傲无比。它的脚下是草木众生,身后是浩瀚星海。一道人影如一棵老松、似一支利剑,突兀地、坚决地插在山石之上。 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看模样与张春明有七八分相似,一手执剑,一手提酒,一口酒,一舞剑,对于其他的一切不管不顾。 张春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他分明记得,自己放小捕快离开之后,便回屋睡觉了,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呢,真是见了个鬼了。举目四望,忽然发现远处的山石之上有一道人影,癫狂地笑着,舞着,喝着。 人生地不熟,还是问一下吧。他刚要跃过去,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内力了,别无他法,只得一点点地攀爬上去。那山石高峻,且湿滑,沾满秋日间的露气,爬的张春明艰难无比。好不容易抓着一条藤蔓爬到石顶,却找不见那条人影了。 颓丧地坐下来,有些郁闷,有些无语。 “嘻嘻,你可真是个可怜虫啊。”忽然有一道人声传来。 张春明蓦地回头,一个少年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酒壶,腰间佩着青纹剑,尽是嗤笑的表情,最为可怕的是,这个人,竟然与自己有八分相似,但也有些不同。这个人的发髻是散开的,狂放不羁,仿佛不为任何礼法所束缚;张春明束发就髻,模样温和有礼,纵然眼神中有些古灵精怪,捉弄人的恶趣味,却也是个阳光少年郎的形象。 “你是谁?你长得好像我。” 本该是问路的,不料却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说人家长得像自己这种话,真是有点没羞没臊啊。干嘛会说这种话呢,张春明有些懊恼。 “哦,呵,我也想问,你竟然敢长得像我。” “分明就是你长得像我,再说了,长相是爹妈生的,我爱像谁像谁。你到底是谁?” 干嘛问他是谁啊,他是谁有毛钱关系啊,问这是哪里才是重要的好吧。张春明话刚出口,就对自己一顿吐槽,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哦,我叫李春明。” “这么巧,我叫张春明。” “李春明也好,张春明也罢,这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春明,要不然你让我杀了你吧。” “不行,凭什么是你杀了我,不是我杀了你。” “那也行,你来杀了我吧。” “也不行,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杀人还要问为什么,想杀就杀了啊。” “杀人当然要有理由啊,野兽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捕杀吧。” “是这样吗?我也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既然你杀人要理由,而我不需要,那就由我来杀了你吧。” 剑,是青纹剑。长长的剑身贯穿了一颗跳跃的心脏,将他搅得粉碎,再也不能提供任何生命力。张春明愕然地看着眼前那张熟悉无比的脸,那哪里是什么李春明,分明就是自己啊。他的脸上尽是悲伤,嘲讽,和一些惘然。 生命力从张春明体内顺着青纹剑的抽出一点点溜走,直到到了最后那一刻,张春明听见那个人呢喃似地说: 杀人啊,根本不需要理由呵,你杀人是因为你想杀啊。 …. 死了是什么感觉? 好像是从云端坠落,从深渊跌下,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和在无法存在的终极恐惧。 又好像真的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了,嘭一声砸在地上。嘭地一声,是张春明的屁股着地的声音,那感觉,酸爽无比。 张春明揉着屁股站起来,有点莫不清楚情况,自己不是被那个叫做李春明,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给一剑刺透胸膛杀死了吗? 他至今不知道那一剑是怎么刺出的,甚至感觉那一剑就根本没有刺出,就突然像是存在在张春明胸口,贯穿了心脏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想不通就先不想了。张春明暂时放下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开始打量周边的环境。这!这不就是老头子在庐山的小院吗?熟悉的一草一木,陌生的新的布置,不变的那个白发苍苍神采奕奕地老头子。 老头子躺在张春明孝敬的躺椅上,悠然自得地喝着酒。 张春明就站在不远处,老头子却好像没有发现他,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师父。”张春明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出去,他甚至走到老头子身前,扇了他一耳光,没有任何用,他的手仿佛不存在一般,从老头子脸上穿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春明彻底茫然了。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师父,我回来了。”竟是另一个张春明从院门处走了进来。 老头子瞪圆了双眼,“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过干掉你三个师兄才能回来吗?” “哎呀,师父,徒儿想你了嘛。” “嘴花花,净扯些没用的。” “师父,我给你带了好酒。” “那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拿过来。” “师父,给。” “嗯,果然好酒。” “师父,不错吧?” “不错不错,嗯?逆徒,你干什么?” 剑,还是青纹剑,刺穿了老头子的胸膛,老头子只来得及怒喝了一声,手中的酒壶掉落在地,酒香四溢。 “啊,师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张春明歇斯底里地嘶吼出来,仿佛一只困兽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老头子的身边,“张春明”不屑一顾地踢了一脚老头子的尸体,还嘲讽地向着张春明的方向笑了笑。 “啊,去死。”张春明怒喝着,拔出老头子身上的青纹剑,刺向那个一直嘲讽着,却又笑得有些悲伤的“张春明”。 他不闪不避,任由那只长剑向自己刺来。张春明心里悲戚,自己这一刺,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不过,他还是刺出去了。 噗嗤,是剑锋贯入血肉的声音,青纹剑从“张春明”后心穿出,带出殷红的血液。 他望着他,就像镜子里的人与自己对视。 “看吧,我告诉过你,你之所以杀人,是因为你想杀人啊。不要总把自己想得那么高尚,看起来很虚伪。” 茫然间,明明是刺出那一剑的张春明,胸口一疼,鲜血喷涌而出。 一百零六、跟我学作恶吧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张春明从那一剑中醒来,才发现这是一个离奇的梦境,离奇得他都难以去理解,甚至身在梦中的那一刻,仿佛是真的要死去了。 他的腿已经大体复原,自己能够行动一些了,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快很多,想不通原因的他只能将之归结于那些从他经脉中彻底销声匿迹的内力的功劳。站在茅草屋门口,勉强地打了一套五禽戏,体内刚刚升起一股暖流,就被一道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寒意一扫而空。张春明皱了皱眉头,这又是什么东西。 小朱在一旁看张春明做这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忍不住捂着嘴在一边偷笑。张春明也跟着笑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朱好像有一些刻意地疏远他了。张春明招了招手,把小朱喊过来。 “你笑什么啊,小朱?”张春明问道,自己脸上都还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刻意板起来的脸显得有些滑稽。 “我只是觉得这些动作很好玩儿。” “你想学吗?” “啊,我也可以学吗?可是小朱很笨的,学不会怎么办。” “没事,小朱很笨,可是我很聪明啊。” “春明哥哥你又欺负我。” “哈哈哈,来,跟着我做。” 张春明把五禽戏分解成一个个简单的动作一一教给小朱,虽然当年老头子教他的时候都是一整套打完地教,但是小朱毕竟已经过了最佳的年纪,学起来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张春明只得想出这个方法。 教小朱练五禽戏的秘法,是张春明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毕竟今后他们要面对很多的威胁,倘若小朱身怀一些武功,会有益处而不会有什么害处。而且五禽戏这种方法也算不上什么不传之秘,实际上老头子教给他的东西从来没跟他说过不准传授给别人这种话。 初次接触到这神秘的炼体与内力兼顾的秘法,小朱表现得极为感兴趣,在吃过饭后竟然都不想去田地里干活,而是缠着张春明继续给他讲五禽戏的动作,期间还穿插着问很多江湖上的事情。 张春明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小朱突然爆发出这样的热情来学习五禽戏,只是他最近心绪有些不宁,昨晚又做了那样的怪梦,今天才想起自己身体差不多复原了,应该可以勉强打一套五禽戏了。在他真正打起这套似拳非拳的动作时,感觉内心果然宁静了许多,那些烦躁的暴戾的气息,在那一瞬间被体内升起的暖流一扫而空,只是他一停下来,那道暖流也会被一扫而空。 一点点地不厌其烦地为小朱讲解五禽戏,甚至为她演示一两招剑法,引得小朱惊叫连连两眼直冒小星星。实际上不是小朱想要刻意疏远张春明,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春明身上的气质被一些未知因素的影响,变得越发的深邃和寒冷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阳光少年,骤然间看破了事情冷暖长大了好几岁一般,有一丝的不和谐。 只是这种变化,张春明自身是很难感觉到的,小朱也可以算是对张春明家极度关注,才会发现这种发生在张春明身上的细微的变化。以小朱的判断力,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只是觉得以前那个张春明好像更加快乐,更加温暖些,而现在的张春明则隐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好像一只假寐的猛虎,看起来毛茸茸的温和可爱,一旦醒来,就要择人而噬。 这些话,小朱自然是不会跟张春明讲的,她敏锐地发现张春明做五禽戏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这才会缠着张春明一遍遍地教她,当然,对于张春明口中缤纷多彩的武林,她自然也是向往的。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便在茅草屋前的田垄上,移形换影,一拳一脚地比划着。 就在小朱终于能磕磕巴巴地打出五禽戏十个部分中第一个部分的动作之时,一行佩刀的二三十人出现在那条通往茅草屋的小径上。为首的四个人抬着一顶滑竿儿,滑竿儿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看起来三十来岁,没有什么不怒而威的气势,倒是有些滑稽。 这队人出现在视野之内的第一时间张春明便发现了他们,只是没有告诉小朱,等到这一行人离得近了,这才和小朱停下来,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上来。小朱有些害怕,躲到了张春明身后。 “放我下来,快点的,放我下来。”几个抬滑竿的汉子气喘吁吁地爬到小屋所在的田垄上方,滑竿上的胖子就开始支使起来。 小朱和张春明看得有些哑然。胖子穿得不厚,却在这深秋的季节里搞得大汗淋漓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办道到的。胖子从滑竿上下来,颠颠儿地走到张春明面前。 “在下百刀门副门主王霸,不知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王八?”张春明嚼了好半晌这个名字才反应过来,歉意地说道:“这位王,王霸大侠见谅,小子山野之人,被您的名字震住,失礼了。在下张春,不知道王兄造访,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王霸一把搂过张春明,勾肩搭背地低声说,“不瞒老弟你,你那一拳打爆我门中人的架势实在是,实在是令人心折啊。我每每看到那具尸体,就能想象到老弟你的英姿。” 胖子王霸说着,一拍张春明肩膀。 “兄弟,我很看好你,来跟我学作恶吧。” 张春明一脸懵逼,小朱一脸茫然的紧张,又生怕张春明答应了从此变成了坏人。 “怎么?小兄弟你还不愿意?当好人有什么好的,你要是想当好人,我这几十号兄弟,立马把你砍成肉酱。” “呃,可是我还是不想跟你学作恶,没前途啊。”张春明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对于王霸的威胁视而不见。 “哎,原来你是看不起我,没事,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我会再来的。走。”胖子王霸爬上滑竿,一溜烟儿走了,留下一脸懵逼莫名其妙的张春明和小朱。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来得莫名其妙,那么突然,最无语的就是一来就是,我知道你杀过人,我看你很顺眼来跟我学作恶啊,坑爹啊,什么鬼这是。这个反派到底能不能写出点反派的样子了,张春明的天外神魂在吐槽。 一百零七、小捕快之死 虽然胖子王霸这个人神叨叨的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实际上他释放的是一种有用的信号,那就是百刀门对于刀疤脸朱豺的死可以不追究,但是代价是张春明必须加入百刀门,也就是所谓的恶人庄,毕竟一个武力值完胜朱豺的人可有价值得多,而朱豺,不过是一个可以收收保护费的普通混混,实际上就算这种人死在了外面,对于百刀门的核心利益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唯一的影响可能就是丢了些面子。 张春明在王霸走后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让小朱先回去,小朱一脸疑惑,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先回去了。 “出来吧,你躲那儿有什么用,先把被你赶出来的鸟安抚好啊。”张春明对着不远处的一处丛生的杂草喊道。 杂草一顿摇晃,紧接着一个满身泥土的狼狈身影从里面钻出来,身着一身捕快服,模样年轻,正是那个小捕快。 “怎么,看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张春明一脸戏谑地问道。 “那自然是看到了,也听到了,但是不能告诉你。”小捕快一挺胸膛,做出很强势的表情,在淡然戏谑地笑着的张春明面前,显得有些好笑。 “哦哦哦,既然看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也听到了证据,那就请你赶快离开把,莫非你还想留下来吃午饭不成?” “吃一顿午饭又如何,饭是小朱家的,又不是你家的。” “小朱是我妹妹,你说是不是我的。” “胡说,我查过户籍记录,小朱根本就没有弟弟,连亲戚里也没有什么与你年龄相仿的亲戚,你这个哥哥,根本就是冒充的。说,你接近小朱有什么目的!” “啊,你这么关心小朱啊。” “那是自…瞎说什么,我是关心案情,你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小捕快努力装做严肃的样子,板着脸说道。 “嗯哼,张春,扬州人士,小朱的远房表哥,没了。想留下来吃饭自己问小朱去,我可做不了主。”张春明撇了撇嘴,转身便走。 小捕快愣了一下,“喂,我叫张扬,竟然跟你一个姓,真是!”小捕快几步跑过张春明,显然是屁颠屁颠地找小朱去了。张春明见状,嘴角漏出了有意思的笑容,这个小捕快,除开他古板的为人和敏感的身份,其实身份也算不得敏感,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小朱倒是没有想到小捕快会来,有点惊讶,也有点欣喜。 “张扬哥哥。”小朱远远地看见小捕快,打招呼道。“你怎么又来了,是来抓春明哥哥的?” “春明?”小捕快愣了一下,“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叫张春?” “呃,我也不知道额。” 小朱和张扬都不是江湖人士,现在还不明白,张春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不明白自己与张春明这么深的接触意味着什么。 ——分割—— 豫州,灯火辉煌的大院之中,青公子坐在上首的茶案旁,另一侧是当日一拳击退千面的胖子中年人。下方两侧分别摆了四张同样款式的茶桌,都坐满了人。尽是些三四十岁的青年或者中年人,个个天庭饱满,神完气足,一看便知是个高手,论气势恐怕比青公子还要强上一分,在场的只有他旁边的中年人看不出深浅。墨家所辖的各个分堂的主事之人,几乎都在此处了。 青公子面色沉寂,手指敲打着桌案,在深思着什么。 “情况就是这样了,当日有神秘的神境强者出没,强行用气势击伤了我们,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只得先行撤。此番兴师动众将各个分堂的主事者请来,主要是想确认一下,诸位手中所掌握的情报中,可有哪些神境或者疑似神境的强者有所异动?” 胖子中年人作了总结性的描述,同时表明了此次集会的目的。 下方的八名主事人纷纷颔首,思量了片刻,坐在最前面的青年人站起来。 “不知青公子可有巨子手令,须知神境强者的动向乃是绝密,非巨子手令可以得知。” 青公子闻言,倒也没有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 “巨子令!”众人惊呼,纷纷离座躬身,单膝请安。 “事急从权,诸位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快快起来吧。”青公子双手虚抬,示意众人起身。 众人回座,只是没想到青公子竟然如此得巨子信任,将巨子令都传给了他。须知墨家巨子三件信物,巨子令,机关非攻,墨子剑,每一件都代表着巨子亲临。倘若三件,其实就是默认成为墨家巨子了。 不过众人都算得上一方巨擘,在事情完全尘埃落定之前,都不会说对青公子俯首称臣之类的,他们只是心中诧异而已。其实他们最诧异的,是青公子身上的黑白袍,也不知他究竟是兼爱一派或者非攻一派。 “天下间神境的强者,也就那么几个,若有异动,我们不敢说全都知晓,定然能知道大部分的,但是在说这个之前,你们真的肯定那人就是神境?” 一个长相粗犷,声音也粗犷的汉子站起来说道,对胖子的话再次提出质疑。 胖子无奈,只得再次描述了当日他们所遭遇的事情,毕竟仅凭一声怒哼就能将他震出内伤,纵然他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也非同小可,若不是神境,岂不是对他的藐视? 胖子的话中已经隐隐带着不满,下面的人也不敢再过分质疑,纷纷说出了自己掌握的情报,几相印证之下,发现并无已知的神境强者异动的情况,纷纷面面相觑。难道世间又有了新的神境了吗?倘若如此的话,恐怕江湖上的势力格局又要发生大得变动了。 青公子思量了片刻,感谢了众人的帮助。众人称不敢,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还有一事,请大家留意你们负责的地盘内,有关于这三个人的消息,一旦有情报,立即上报,我会即刻赶过去。” 青公子说完,立刻钻出几个黑袍剑士,一人发了一份纸卷,上面详细记录了张春明三人的情况,甚至有一张八分神似的画像。众人领命,下去了。 青公子与胖子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担忧。倘若洗剑录真的被那神秘的强者所得,那么他们就真的没什么机会了。只能希望,那个神秘强者只是路过吧。 ——分割—— 张扬如愿以偿地在茅屋内蹭了一顿饭,虽然依旧看张春明很不爽,但是总得来说还是很开心的。颠颠儿地往朱家庄走,一面走一面哼着小曲儿,脑海里却在想着怎么样把张春明绳之以法,如果还能打击一下嚣张无比的恶人庄就好了。 走着走着,前头突然跳出来几个人,狞笑着走向张扬。 “尔等何人?”张扬既惊又怒,这几个人如此做派,分明就是要对他不利。还未来得及拔出腰间的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便制住了他。 压着他的肩膀按在地上,另一个更强壮的汉子抡起巨锤。巨锤在张扬的眼神中越来越大,最后——嘭! 一百零八、木剑 生命乃是父母给予的,从一丁点到长大成人,蕴含着这个世界难以想象的善意,所以生命亦是宝贵的,每一个人或者每一个生物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这是对于世界善意的回报和珍重。然而生命又是脆弱的,世界将生命交到宿主手中,却不代表宿主能够拥有生命。他们的获得或者消亡,从宏观的角度看其实都是那么的平淡,无声无息。 小捕快张扬遭遇了什么,张春明并不知晓,小朱也不知晓,只是在巨锤落下的瞬间,张春明若有所感地望了望天空,好像有一颗暗淡得看不见的流星坠落了。其实都只是错觉,他抬头望天只是习惯性的动作罢了。 此刻他正坐站在灶台前,和小朱说着话。 “你说你捡到我的地方在哪儿来着?”张春明问道。或者是出于梦境中频繁出现的那把剑,他更加迫切地想要将青纹剑寻回,至于其他的,夏衫儿的希声,还有从千面那里讨要回来的几十两银子。想到夏衫儿,他的心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好像每次想起这个女子,都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闪过,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嗯,当初我是在西面的山脚下发现春明哥哥的。” “那个地方具体在哪儿?” “春明哥哥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吗?” “嗯,一把剑。” “不可以买一把吗?那里很远,春明哥哥现在…”小朱的声音低下来,一方面是因为现在张春明的腿其实没有完全康复,另一方面,她对于张春明的来处有一些隐隐的恐惧,好像要是张春明找到来处,就要把她抛弃了。“朱家庄里,也有兵器铺子,可以买到好剑的。” 张春明笑了两声,虽然没有猜到小朱具体的想法,但是大概能够想到她在担忧着什么。 “我们的钱已经不多啊了啊,我丢掉的包袱里,还有几十两银子。” “是小朱用得太多了吗?我以后会省着用得,其实一两银子…啊?几十两!”小朱絮叨着,骤然听到张春明说出的数字,不由得张大了小嘴儿。 “是啊,几十两,扔掉我可是会很心疼的,对了,会不会已经被人捡走了。” “应该不会的,那个地方去得人很少,很荒凉,像我们朱家庄,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去过,我也是小时候有次给妈妈采药,缠着父亲去的。不过那里真的很远,我一个人去的话,足足要走差不多两个时辰。” 走两个时辰,那拖着张春明回来恐怕要整整一天把。张春明听见这个用步行时间丈量的距离,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当初小朱为了救他,付出了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 “春明哥哥现在腿还没完全好,不能去得。”小朱再次说道。 张春明张了张嘴,想再说点儿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接下来是平凡无奇的一天。 张春明在屋内养伤,不时到外面活动活动。小朱照例出去劳作,事实上张春明已经跟她说过没有这个必要,但是小朱仍然坚持。或者她对于自己亲手生产出的成果才是最为满足的,尽管也很享受张春明提供的钱财所带来的一切。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是自己小时候没有那么娇宠,或者父母意外身亡之后,自己的处境也不会那么艰难,所以纵使她现在有了依靠,也更想要让自己多一点点能力。并非是对于张春明的不信任,而是一种生活逼迫出来的,令人悲伤的成熟。毕竟,她才不到十三岁。 第二天一早,小朱弄了一顿简单的饭食与张春明吃完,勉强打了半个时辰的五禽戏,便背上背篓,拿了几个面团子,告诉张春明她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打理庄稼,可能会晚一些回来,让张春明自己做些午饭吃。 张春明虽然有些怀疑既然还有地并且种着庄稼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捡柿子吃,但是看见小朱缄口不言的样子和坚定的表情便知道无法劝说她,只得随她去了。 见张春明没有表示反对,小朱这才显得开心了些,嘱咐了张春明怎么做饭,虽然张春明比她做饭的本事要强得多,但是她并不知道。张春明也在心底决定要给小朱一个惊喜,仍是满口答应下来。 小朱走了,背着比她大的背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田垄之间,张春明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南方丘陵地带的梯田其实并不算宏伟壮观,反而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但是现在的田野中尽是成熟的作物,偶尔能看见一两个前来检查作物的农人,或者要不了多久这片田垄便会是热火朝天的丰收景象。张春明看着这些,天与地之间界限分明,万物相生,万物相杀,有时使人感动,有时使人觉得残酷。 其实都只是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自从受伤之后张春明便觉得自己似乎伤感了许多,完全不是自己的风格。还是很怀念那柄青纹剑,很想念师父,很想念他偷偷藏起来的酒,也很想念杜洪,甚至想念搞怪的千面师兄,或者还有一些,想念那个女子? 张春明从柴火堆里找了根木棍,砍成了与剑差不多长度,一点点地切削出了一把瘦弱版的“青纹剑”,拿在手里挥了挥,好像对于自己内力全失、重伤未愈的身体来说,感觉还不错。他表面看起来外伤都开始康复地差不多了,其实体内的经脉仍旧一团糟糕。 没有学过成套的剑法,所以想要舞剑也没有套路,只得舞起了那套流云剑。没有将自己强行拉进秋意的韵味,只是循着自己还记得的剑招,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舞着。 或进或退,或刺或挑,不去在意结果,只想看看这个招式用出来是什么样子。没有内力了,动作没有之前那么快,更像是真的在跳舞一般。 也不知道当初流云剑在初创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我这般,呵呵。 张春明颇为自恋地想到,此时他的心境竟然出人意料的平和。 一百零九、谁是凶手 舞剑并不需要多久时间,尤其是在舞一套并没有系统学习过的剑法的时候,一炷香时间已经够把这套残缺的流云剑法来来回回舞上好几遍了。 张春明并没有厌烦,反而感到有趣,将剑法顺着舞了几遍,凭借强大的天资,竟然一点点的反着舞了一遍,张春明发现,这套剑法反着舞好像更有意思。于是他不亦乐乎地玩儿了起来,拆解,组合,就像是在玩儿积木的小孩儿。 在张春明独自玩儿着剑法游戏的时候,有一些危险的气息出现在他附近。 是百刀门的人来了么,张春明想到。实际上同意小朱出去也是有原因的,百刀门说过今天要来的事情小朱显然是忘记了,但是张春明还记得。因为或许会谈不拢,甚至会爆发战斗,杀人什么的,小朱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的好。 基于这样的原因,纵然看出小朱应当不是单纯地出去劳作那么简单,他还是答应了。 在张春明舞完一遍剑法,看起来有些劳累停歇的间隙,一道刀光从他不远处的田埂下暴起,疾射向张春明。不算是多么精湛的一刀,也不是蕴含巨力的一刀,因为劈出这一刀的是一个捕快,不是六扇门那行身怀武功的行捕或者总捕头,而是前天才来拜访过的中年老捕快。 据小朱说,这个捕头已经在朱家庄干了很多年了。朱家庄并不是一个县,没有县衙,只能算一个小镇子,所以一个捕快在这里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只是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张春明有些想不通,毕竟昨天已经达成了不为人知的协议,钱已经给过了。 张春明内力尽失,但是相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仍然是不可逾越的大山。毕竟他曾经是窥探过“内江湖”的人,也曾位列潜龙榜一百之前,所以这样的一刀在他眼里和小孩子的玩闹没什么区别,当然,倘若是很多个这样的一刀,内力尽失的他也得掂量和斟酌一下了。 他手中木剑都懒得扬起来格挡一下,也没有退一步,只是微微地侧了侧身子,哐当一刀便劈在他的脚边。 老捕快算得上一个久经江湖的人,一刀劈空只是诧异一下,没有气馁,刀一横,取张春明的伤脚而去。 张春明露出了一丝无聊的表情,抬脚,踩。 啪一声响,捕快的制式长刀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丝毫。张春明炼体多年,力气也不是一个已过盛年的,又没有修习内力的捕快所比得上的。 “老捕快,有些不守信诺啊。” “废话,不守信诺的是你才对,小捕快张扬何辜?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还要使用同样的残忍手法?” 老捕快憋红了脸,歇斯底里地叫吼,原来张春明不止踩住了刀,还顺带踩住了老捕快的手。 “张扬,他怎么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昨日难道不是来找你了吗?难道不是你杀了他吗?难道方圆五十里,还有谁能像你一样,能一拳轰爆被人的头颅?你还想否认吗?我告诉你,今天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咬下你这个恶魔一块肉。” “呵,那你是求死了?” “杀吧,我六扇门不会善罢甘休的。” “别扯六扇门的虎皮了,你当我不知道么。”张春明脚一抬,讽刺道。“不过那张扬小捕快确实不是我杀的。” 老捕快甩着手指站起来,刀还在张春明脚下,只得恶狠狠地盯着张春明。 “你还敢狡辩。” “你觉得我犯得着骗你?看过我的身手你觉得我杀那个小捕快还用得着轰碎他的头?直接一刀杀了便是。” “可是他是在昨天找你之后死的!” “那要是你今天找我之后摔死了也得赖我头上?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老捕快,我耐心有限,并不介意杀掉你,至于什么麻烦,对我来说算不上麻烦。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快,死了便死了,还能有谁未能伸冤?” 张春明说着,语气越发冷漠起来,就像是忽然间转变了一个人,不过是透露出些许戾气,便已经惊得老捕快后心直冒冷气,竟然比方才被张春明制住还要可怕许多。 “滚吧,回去再好好查查,倘若你还认为与我有关,欢迎前来送死,今天心情不错,便放你一马吧。” 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中的木剑,示意老捕快可以走了,一脚把刀踢到他脚边。 老捕快拾起自己的长刀,神色阴晴不定地变换了许多次。此前他久等未见小捕快归来,这才出去寻找,终于在途中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之中发现了小捕快张扬的尸身,竟然与之前那流氓朱豺死状一般无二,被生生砸碎了头颅而亡。当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事乃是张春明所为,一怒之下没想起他,就逮着时机向张春明出刀。 其实按照正常的程序,他应该先去县衙衙门备案,而后领着大队人马支援再来实施抓捕,但是当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接就来找张春明了。此刻被张春明击败,张春明又否认了这件事情,而且他的情绪冷静下来,看张春明的样子似乎不是在说谎,这才开始思考整个事情的具体信息。 挣扎了片刻,老捕快刚要说什么,又是一拨人到来,却是那百刀门的副门主王霸领着一众人前来。 王霸依旧坐着滑竿儿,依旧满头大汗,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这么多的汗水可以流。远远地看见张春明,王霸就开始挥手,好像跟张春明很熟的样子。本来打算先行离开的老捕快也定住脚,准备看一看事态的发展。 王霸一行人来到张春明处,跳下滑竿儿,一脸热情地朝着张春明走过来。 “哎呀呀,春小哥,一日不见,如隔三山啊。”王霸热情地打招呼,就差来一个爱心大熊抱了。手下小声地在旁边提醒道:“老大,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王霸面色一窒,随即狠狠地拍打着小弟的脑袋,“我让你提醒,我让你提醒,我不知道是三秋吗?我这是故意说成三山,更有气势,娘们儿才说三秋。你懂不懂?不懂就别乱插嘴。”王霸一面打一面吼道,说完还不忘转头对张春明到了个歉。“春小哥儿,手下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张春明也是哑然,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对了,昨天让春小哥儿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法?”王霸说着,看见了一边穿着捕快服肃立的老捕快,“哟呵,这不是差爷么,怎么有空到这种山野之地了,我说春小哥儿你是不是有麻烦,有的话告诉我,我们百刀门解决一些捕快什么的,还是能办到的。” 王霸说着,似乎别有所指。张春明也有些讶异的看了眼王霸,这几句话的信息量似乎有点大,到底有几分意思,比较耐人揣摩。 旁边的老捕快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沉思着。倒是张春明不好再不开口了,笑着说:“到没有想到贵门势力如此之强,看来王八兄教人作恶也是很有前途的嘛。不过我这个人本身就不算什么好人了,所以也用不着去跟谁学作恶,抱歉了。” 王霸没有听清张春明的称呼,初时听见张春明怪声怪气的夸奖还有些高兴,却没想到张春明话锋一转,直接拒绝掉了,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王霸却没有昨天说得那么霸气,要乱刀砍死什么的提都没提,反而有些征询地问道。 张春明有些奇怪王霸的态度变化,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春明也不好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摆手示意自己不感兴趣。 “那这样吧,我们门中有几个人力气还不错,你看能不能在你手下调教两天,不用学太多,你那种一拳把人头颅打爆的施力法门就行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于张兄弟来说有些过分了,毕竟师门绝学,不能轻易示人,不过我们百刀门真的是抱着诚意来的,希望春小哥,哦不,春哥,春师父能不吝赐教一二。” 从一开始的威胁,到今天忽然求着想拜师,张春明实在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态度已经不是转了个大弯了,而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转了个圆的节奏啊。 其实王霸的态度转变是有原因的,他们百刀门发展起来而且渐渐不再被人称作恶人庄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们现任的门主,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其实百刀门原本的门主是王霸,只不过后来被那门主所折服,心悦诚服地当了副手。当日朱豺被杀,其实他的身份本来是不屑于管的,只是听说被人一拳轰爆了头,有点感兴趣,就跑过来凑凑热闹。 当天回去以后,却听说门主也去检查了朱豺的尸体,并且送到衙门去了,还留话让自己过去找他。等他见到门主,将对张春明说得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之后,被那神秘门主一顿痛批。神秘门主告诉他,这个叫做张春的小子,在一片都能算得上有数的高手,要知道人的头骨其实是极其坚硬的,然而其他的组织却极度脆弱,这就意味着在收到外力打击的时候,其实他们的受力是不平衡的,换句话说就是,想要一拳把一个人的头颅打得爆碎开来,需要极其强大的冲击力和控制力,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无一不是高手。 这才有了王霸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但是张春明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只不过王霸态度固然恭敬,却并不能成为张春明就此答应的理由。 王霸一番口舌,各种劝说,奈何张春明仍是油盐不进,反而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想起出门前门主交代过急不得,也不能惹得张春明生气,否则可能会给才刚刚正式起步的百刀门带来灾祸,王霸也只得忍气吞声。他其实很多时候觉得这个门主固然有本事,却是过于小心谨慎了。不过他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样的小心谨慎,百刀门才有了今天。 最后无奈,他也只得告辞,并说自己一定会再次前来拜访,还希望张春明再仔细考虑考虑,张春明其实早就不耐烦了,连客套都懒得客套,冷着脸挥了挥手,意思你们赶紧滚。 王霸带着一众小弟灰溜溜地走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老捕快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是高手,你说,一拳打爆的头,和被一点点砸碎的头,会有区别吗?” 老捕快忽然开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试过。” “我忽然觉得,张扬可能是这些人杀的,好让你惹上真正的麻烦,去投奔他们。毕竟捕快被杀这种事,是要上报州府的。” “是吗?你有什么证据。”张春明话语有些冷,对于这种明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他一点证据都奉欠。 “还有,小张扬其实有些喜欢你们家小朱。” “我看出来了。” “我走了,有新的线索我会来找你,明天我会再过来。带着大队人马来杀你,或者…” “赶紧走吧,碍眼。” 一百一十、什么是喜欢 其实谁杀了小捕快张扬也好,百刀门的拉拢也好,可能惊动六扇门的威胁也罢,对于张春明来说都有些无关紧要。或者以他之前的性子,会对小捕快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被无辜抹杀而义愤填膺,现在却不会了。他的心里顶多有一点点感触,但绝不止于过多的情绪,他此刻所担心的,其实出门了许久都还没回来的小朱。 已经四个时辰了,这个小妮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小朱曾经说过自己可能要回来得晚些,但是没有想到会回来地那么晚。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什么意外了,张春明有些焦急,想要出去寻找,又怕跟小朱错过,到时候她回来,见张春明不在恐怕会很伤心。 虽然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但是张春明也的的确确无计可施,他决定,要是再过半个时辰小朱要是还不回来,他便要出去寻找了。 终于在日暮开始西斜的时候,一道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张春明望眼欲穿的视野之中。按捺住自己焦躁的心情,静静地等待着那个身影靠近。 疲惫、伤痕挂满小朱干瘦的身躯,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张春明近前时,张春明便后会起来,干嘛要答应她出去,刚刚应该迎上去的。 “怎么会搞成这样的。”张春明迎上小朱,拿下她身上的背篓,背篓里装着一个包袱,还有几件东西,看样子都是他散落在山崖的。心里其实早已经明白了小朱出去干了什么,但是还是忍不住责问道。 小朱有些歉意的笑笑,对于张春明语气里的责怪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被关心的温暖感觉。 “对不起,春明哥哥,那把剑我没有找到。” “找不到就算了,没事的。”张春明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心间只剩下感动。“走吧,我做了午饭,都热了好几遍了。” 说是午饭,实际上已经可以当成晚饭了。张春明中午就已经做好,想等着小朱回来一起吃,却不想小朱竟然这么晚了才回来,此时已经是傍晚了。饭食很丰盛,可以说比小朱做的饭好很多,小朱看着灶台上摆的饭食,满脸羞红。毕竟张春明做的饭比她做得更像是饭,当然,除了张春明常年给老头子做饭锻炼出来以外,还有就是张春明一点也不考虑节省的问题,比如米放得多做出来的就是米饭,放得少再加上些玉米面什么的做出来的就只能是米饭糊糊。 小朱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见小朱放下碗筷,张春明奇怪地问道。 “不,不是,春明哥哥做的很好吃。”小朱耷拉着脑袋,声音低得像是蚊蝇。 “那你干嘛不吃,快吃,多吃点,长身体。” “我是在想小朱真没用,做得饭那么难吃,春明哥哥还跟着我吃了那么久。” “哈哈,没事,那个时候我想做也不行啊。好吃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小朱还是不动弹,看起来很伤心,恐怕是想起了父母了。张春明只得笨手笨脚地安慰她,各种话都说过了,小朱这才收拾好心情动筷子。可能真的是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了,她吃得很快,也很多。等到放下碗筷的时候张春明已经吃完了,笑意吟吟地望着她。 再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去洗碗。” “诶,放着别动,我来,今天小朱辛苦了。”张春明按住她,自己开始收拾起来。 其实在庐山的时候张春明就是做惯了这些的人,收拾起来动作很快,熟稔无比,颇有几分居家好男人哦不,好哥哥的形象。 虽然没有酒,但是饭饱之后也很满足,张春明拉着小朱在屋外闲聊,小朱就坐在门口的磨刀石上,张春明则是拉过背篓放倒,心满意足地坐在上面伸了个懒腰。 小朱问起张春明小时候的生活,说实话她对张春明竟然还会做饭这种事情很好奇,毕竟他生的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就是个富家公子,不像是早当家的农家小孩儿。 张春明笑着给小朱讲起了自己在庐山上的生活,爱打人的师父听得小朱一阵不满,山上的蛇可以抽了筋做绳子什么的,听得小朱啧啧称奇,还有遇见老虎什么的。兄妹俩一个讲,一个听,时间飞快地过去。 小朱看着张春明的侧脸,听他讲着他的过去,满满都是幸福的感觉。其实她对于故事固然是喜欢听得,但是更享受的却是这种家人的温馨,已经几年没有感受过,几乎都要忘却了。而她多么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星斗爬满了天空,月亮也升起来,洒下皎洁的光辉。夜风吹得有些凉,但是小朱仍然不愿意回屋,只是让张春明再坐一会儿。 山上的生活说起来有趣,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些,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张春明忽然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有些事情也许应该让小朱知道,张春明下了决心,整理了一下思绪。 “小朱。” “嗯?” “那个小捕快,张扬,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啊,昨天他不是还来我们这吃了饭吗?” “嗯,对,他死了。” 张春明的话语淡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不是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小朱沉默了一下,似乎还不能想象昨天还跟她一起吃饭一起谈笑的人,今天就已经死了,以后也永远见不到了。那种感觉,像极了胡老汉告诉她,她的父母死去那一天。 小捕快对她很好,对别的朱家庄的人也不错,甚至朱家庄里有过传闻,小捕快来就是要替代老捕快的,大家也乐见其成。 “是,春明哥哥杀了他吗?”小朱艰难地开口问道。 “不是,我杀他干嘛。”张春明否认道,小朱恐怕是认为今天小捕快来找麻烦,被张春明干掉了,毕竟那天晚上张春明也是动了杀意的。其实张春明身上的杀意戾气都淡了很多,今天对他出手的老捕快都懒得杀掉,何况一个已经放过的,对小朱也不错的小捕快。 “应该是在昨天吃了饭回去的时候,被人杀掉了。”张春明继续说道,“可能是百刀门的人想用他的死逼我投靠他们。” 张春明说出了这种推测,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对了,那个小捕快,喜欢你,你知道吗?” “啊?” “老捕快跟我说,那个小捕快张扬,喜欢你。”小朱没听清,张春明便重复了一遍。 “什么是喜欢啊?”小朱还在消化张春明说得那些话,脱口而出问道。 “呃,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张春明还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话,你们两个人可以成亲?我也说不清楚。” “我不喜欢他,只是他对我很好,是个好人。”小朱答道,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 张春明问了小朱与他相识的经过,大概就是小朱拿着张春明的银子去朱家庄买东西,孤苦伶仃地难免受人欺负,小捕快看见了,便给小朱撑了腰。小朱去了三四回,大家也就认识了。从小朱的描述里,张春明知道这个小捕快为人还算不错,跟他那种热血的古板的理想一样古道热肠,拥有一颗没有被现实所污染的一颗赤子之心。 “那,小朱想给他报仇吗?” “报仇?为什么要报仇?” “为了惩罚那些坏人啊。” “要杀人吗?” “要。” “可以不杀人吗?” “恐怕不可以。那些人,就算杀掉也没什么的,不杀掉,他们还会继续害死像小捕快这样的人。” 张春明也只是随口问一问,其实对于给好人报仇之类的事情,自从他的心性发生了未知变化以后,就变得冷淡起来了。 “那,是不是很危险?”小朱忧心的问道,可以听得出来,她对小捕快还是很有好感的。 “对于我来说,不危险。”张春明露出了笑容,自信而淡然。 “那,春明哥哥就给他报仇吧。”小朱说道。其实按照她的性子,对于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选择躲避或者逆来顺受的,但是看见张春明的自信,再联想到死去的父母和小捕快,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好。”张春明干脆利落地答道。他都没有察觉自己内心深处一丝游离的黑暗,以及淡淡嗜血的渴望,像极了一只潜藏的巨蟒。 “对了,等到报完仇,我们就该走了。” “去哪里啊?” “当然是去闯荡江湖了。先去豫州,再去青州。” “豫州,庄里人说好像很远,青州,没听说过。” “哈哈,没听过,那就去看看。” 一百一十、人心 王霸这个人,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早些年仗着自己颇有勇武,纠集了几十个流氓地痞,在附近的几个庄子里作威作福,势力也越发庞大。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官府打掉的原因,一是此地地处偏远,没有几个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二来王霸此人其实长袖善舞,很擅长贿赂收买人心。附近几个庄子,不论大小的官员都卖他几分面子,或者说,卖银子几分面子。 不过情况从几年前开始变化,一个神秘的中年人单枪匹马地杀进当时的恶人帮,收服了这个流氓帮派,一番运作之下,恶人帮更名百刀门,势力开始洗白,越发庞大,有了几百人的规模。在神秘门主的约束下王霸收敛了许多,他也明白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况且有神秘门主撑着,他不缺银钱,也乐得享受。 其实是个小人物的小命运,但是这个命运或者在今天就要终结了。 张春明手里拿着一把木剑,和老捕快站在百刀门的总堂外面。根据老捕快的分析,就是百刀门的人出手杀掉了小捕快张扬。但是老捕快的意思,似乎更想自己来报仇,或者加上张春明? 没有直接动手,递了拜帖,等着王霸出来。这是张春明要求的。 至于老捕快为什么没有带更多的衙门里的人来,张春明有些好奇,却并没有问出口。或者更好奇老捕快为何对他这么有信心? 而张春明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自然是他自己要求的。其实距离小捕快被杀已经好几天了,张春明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恰好老捕快再次来交流小捕快被杀的细节询问了一些事情,张春明便说出自己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毕竟他曾经答应过小朱。 过了好一会儿,王霸带着几个人出来了,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也是最早的恶人帮成员。 “怎么,你们门主不在?” 简单的寒暄之后张春明问道,其实脸上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 “门主有事外出了。春小哥儿是想通了吗?”王霸问道,肥胖的脸笑成一朵菊花。 “嗯,有些事情跟你谈。” “哈哈,候兄。你也来了。”王霸便当成肯定的答复,邀请二人进院内,途中又热络地跟老捕快交谈起来,看起来二人早已相识。 老捕快原来姓候,不过他此时笑得似乎有些勉强,装作很热络的样子,跟王霸勾肩搭背。 王霸不是什么高手,顶多算是个强壮些的普通人,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一柄短刀悄然间递进王霸的胸膛,他毫无知觉。前一刻还在大声欢笑,下一刻表情便已凝固。惊愕,诧异,不解。 “你…” 王霸一字还未说完,老捕快脸上戾色更甚,连着捅了几刀。王霸的生命力再强悍,也经不住心脏被连续的桶刺,轰然倒地,到了嘴边的质问终究没有说出口。 几个心腹在王霸被刺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拔出腰间的刀剑向二人攻来。 有些刀法的影子,却根本不堪一击。张春明闲庭信步地躲开刀光,木剑挥舞,像极了一场舞蹈,与千面在黑袍剑士中死亡之舞有些相似,却没有那么凌厉,看起来更为潇洒,只是对象不同罢了。 几个心腹其实并无坚定的战意,拔刀不过是出于一种自卫的心思,毕竟纯粹用钱砸出来的酒肉关系,指望他们共患难或者报仇什么的只是奢望,这种以保全自身为主的心态其实反而降低了他们的战斗力。 张春明的木剑没有什么杀伤力,不过是招架着他们,寻着机会便刺在一些要害部位,纵然力道不大,但是能让人短暂的失去战斗力。 不到一盏茶时间,院子里躺倒了一地的人,有些是之前跟着王霸出来的,有些是之后赶来的,全部被张春明放倒了,出人意料的是张春明没有下杀手,虽然身上杀气纵横,但是那些人不过是哀鸣着在地上翻滚。 死了的只有王霸而已。姓候的老捕快手有些颤抖,神色有几分惊怖,可以判断出他可能是第一次亲手杀了一个人。就在方才,趁着杀人的血气之勇和未名的疯狂,甚至砍倒了一个冲向他的百刀门人。 “干嘛这么着急把他杀掉?” “报仇。”老捕快声音有些颤抖地答道。 张春明没有再看他,指了指地上哀嚎的人们。 “把他们都杀掉,应该足够你升作捕头了。” “啊?” 老捕快有些惊愕,没有反应过来。 “说起来我觉得你挺悲哀的。” 张春明说道,缓缓走到老捕快面前。 “你干什么?”老捕快有些恐惧,可能是张春明身上的杀气有些摄人,一步步地往后退。 一柄木剑,刺穿喉头,无视了那把举起的刀。 老捕快捂着喉咙,仰倒下去,与王霸同样的迷惑,诧异。 张春明忽然觉得很无聊,真的很无聊。丢掉了手中染血的木剑,再次怀念了一下剑身不沾血的青纹,他朝着院内扬了扬手,走出了小院。 秋日里的阳光不烈,有些温暖,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张春明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是通往金陵城的官道。官道旁,一个身穿碎花布衣的小女孩有些焦急的站在那里,时不时的望向百刀门所在的南方。那是件新衣服,张春明给她买的,用来象征新的生活。 看见这个焦急的小姑娘,张春明本来有些阴郁的心情晴朗了几分,快走了几步,与小姑娘汇合在一起。 “等很久了吧。” “没有啊。你走之后过了一会儿我才走的。” “那就好。” “解决了吗?” “解决了,我说过很容易的。” “嗯,春明哥哥真厉害。” “那是自然。” 秋风划过山岗,带走几片殷红的枫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地。这个江湖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阴谋发生。看了一眼身边雀跃的小姑娘,张春明嘴角勾起很深的弧度。 那些恶心的事情,就让我帮你挡住吧。 小姑娘也没有问,张春明杀了谁。 一百一十二、难测 时间回到张春明离开前两天。 天气并不晴朗,无风,却阴冷。厚重的云层铺满天空,遮住浩瀚星海,挡下皎皎月光。 倘若人类没有发现火种,便不会有后续的文明,所以人在黑暗之中总是难以获得安全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向往光明。然而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向往光明,或者是想掩盖内心的黑暗,至少,安抚一下被黑暗淹没却悸动着的——良心。 就着暮色而来的老捕快邀请张春明出去谈了一番话,而后趁着夜色回去了,打着一支火把。 张春明伤好得差不多了,惊人的恢复力使得小朱有些怀疑。在张春明的一力要求下,二人终于不再睡在同一张床上。一番争执之后,张春明如愿以偿地打了地铺,虽然只是简单地铺了一些干草。 谈不上一定要这么做的原因,张春明只是觉得这样不好。虽然小朱不过是十二岁多不到十三岁的小女孩,到毕竟有了点小姑娘的模样。 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张春明躺在干草上,身上盖着薄薄地被子,无心睡眠。 “小捕快和老捕快关系很好吗?” “不知道呢。不过小捕快也是从别的庄子新调过来的。” 回想起无心问起小朱的话,一些淡淡的压抑萦绕在他心头。 “大概过一些时日,小捕快就替代老捕快的位置,退休了吧。” 又是一句闲聊蹦出来,似乎串成了一条模糊地的线。其实张春明一开始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心里有一种淡淡的直觉,或者,真正对那个小捕快出手的,另有其人才对。 一块石头从破了洞的窗户抛进茅屋,在地上弹跳了一段距离,而后沉寂,没有惊动任何人。 铺好的干草上还沾着余温,张春明已经不见人影。 夜风拍打在身上,有些冷,张春明一面追着那人,一面收拢着身上的衣衫。那人似乎在有意地等着他,否则以张春明目前只剩肉体力量的状态,只要那人内力提气狂奔,便能甩掉他。 会是谁呢?张春明思索着,没有什么头绪。应该不会是三师兄,是他的话不会这么躲躲藏藏,而且此地距离他坠崖的地方很远,而且偏僻,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也不会是黑袍剑士那帮人,如果是他们,不会丢什么石头,恐怕直接就是一阵弩箭齐射。 那人跑了一段儿,在一株柳树下停了下来。深秋的垂柳叶子发黄,纷纷扬扬地飘落。当然,现在是深夜,看不见这还算美景的萧瑟,只能听见沙沙地响,还有飘落在肩头的叶子。 张春明夜视能力不弱,特别是在吃过蛇胆之后,虽然不如白天那么清晰,但是勉强视物还是能做到的。 那人站在柳树下面,身躯挺得笔直,看不清表情,有几分洒然,有几分威势。两种有些矛盾的气质和谐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现在的张春明,阳光中混杂着黑暗。 这个人的武功不算太高,也不算太弱。应该与受伤前的张春明相若,比现在的张春明强。不过真要打起来,也不一定,张春明身上发生了未知的变化,隐藏着一些危险的气息。 “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那人开口说道,是个很有磁性的青年声音,应该在30岁左右。 “哦?” 能在张春明不知情的情况下观察他,恐怕不简单,张春明心头一紧。 “你很奇怪,也很特别。” “我觉得我不算奇怪,我奇怪的是,你是怎么观察我的?” “我知道你的感知很敏锐,不过并非无法避过。” “愿闻其详。” “我把重心放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不带敌意,不刻意去窥探,加上我本身的功法。” 那人如实道来,令得张春明有些意外。恐怕所谓的不带敌意,不带刻意都只是辅助,应该还是此人的功法问题。毕竟,能避过张春明灵觉感知的人,可不多,而且没一个简单地。 “你费那么多力气,就是想要告诉我,我的感知能力有缺点吗?” “当然不是。” “嗯?” “我是百刀门门主,想必你应该知道百刀门。” 那人说道,却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真是很奇怪的自我介绍。 “有兴趣加入我们吗?”那人继续说道。 “没有。” 张春明闻言,拒绝道。不知道这个百刀门为什么这么看得起他,真要说起来,也算的上诚意满满了。 “我让你当副门主,只要你杀了王霸。” “没兴趣。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我动手,对百刀门的发展不好,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你也可以请别人出手,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恐怕不是做不到。” 那人轻轻笑起来。确实,以他的能力,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废物副门主,实在是简单。 “确实能做到,但是你已经出现了,我很欣赏你。” “杀了王霸,让我做副门主,就不是过河拆桥了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不一样,你们有仇。” “我和他没仇,只是我有可能会杀掉他,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想杀掉他了。” 张春明忽然有了些奇怪的心思。本来他就跟王霸没有直接的仇恨,就算答应了小朱帮小捕快报仇,也不是非做不可。他只是单纯很不爽面前这人一副什么都在我掌控之中的样子,令人讨厌。张春明甚至能想象到他脸上微笑着胜券在握的表情。 念及此,张春明转身就走,不愿多谈。 “小捕快是王霸请人杀掉的,不过王霸却是别人请的杀手。” 那人见张春明走开,忽然开口道。 “为什么?” 张春明已经知道是谁请了王霸,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朱家庄要补一个捕头的实缺。” “王霸呢?” “他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而且,背着恶名,对百刀门发展不利。最重要的是,我讨厌官府。” “呵,我知道你是谁了。” “嗯?” “雷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一百一十三、出剑 人类的情感中,统一的大概说法是,爱恨情仇。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无?33??就是爱与恨。 仇恨,大抵比单纯的恨还要令人刻骨铭心。 其实对于眼前这个人,张春明也只是忽然有了种感觉,雷豹。或许便是一种源自仇恨的指引吧,杜洪的仇恨,便是他的仇恨。 他已经挺住脚步,手中的木剑指地执与手。心神汇聚,杀气弥漫。夜风忽起,卷起一地落叶。 那只木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直直地刺出。 那人退了一步,笑起来,有些意外,还有些癫狂。 张春明剑招变化,直逼雷豹,剑去如风,不快不缓,很坚定。 雷豹一跃而起,从柳树上摘了一柄九环钢刀,九个铜环被挥舞的力量带得叮叮当当。 一片雪白的刀光自上而下,带着狂怒,带着杀意袭向张春明。 侧移一步,飞燕还巢,木剑剑尖刺在那只持刀的手腕。 毕竟是木剑,连血肉都没刺破。这雷豹的皮肉,竟然如铜似铁,也不知是特殊横练的外功,还是内力护体所致。 雷豹疾退,与张春明拉开距离。 “你竟然能认出我。” “你竟然敢来找我。” “我为何不敢?” “我为何认不出?” 张春明持剑与雷豹对峙,心里却明白,只怕今夜是杀不了此人了。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雷豹问到,眼神里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意思,掩盖在夜色下。 张春明把木剑背在身后,转身就走。既然杀不了,雷豹也没有动手的意思,留在此处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会去找你。” “这几日,我都不在百刀门。” “无所谓。” 就像老头子说过的,我不去就山,山自来就我。 “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你会那么做的。” ——分割—— 朱家庄离金陵城算不得远,但是也算不得近,大概得要差不多五个时辰的路程。张春明与小朱走得很慢,主要是张春明考虑到小朱的脚程,还有就是他要顺便留意关于三师兄的消息。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往金陵,反而走到一定路程后背道而驰,赶往此前遇到怪大叔的水潭。 走到水潭之时,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水潭边上一片狼藉,四处是散乱的鱼骨头,已经干的发黑的血迹上爬着蚂蚁,怪大叔经常睡的那块石头碎成几块。 在谭边生了堆火,和衣下水抓了两条鱼,张春明这才发现,这潭水着实寒冷无比,以他淬炼闻养多年的体魄竟然也有几分受不了。而那些在大叔手中轻易便能抓到的鱼,在张春明抓的时候却溜手无比,狡猾异常,也不知大叔到底是怎么办到的随随便便就抓了那么多。忙活了好半天,他才勉强抓了四五条,实在冻得受不了,在小朱心疼的眼光和催促下才上了岸。 其实下水抓鱼本非必要,只是他记得此处的鱼着实美味无比,便想做些给小朱吃,让她解解馋。 张春明脱下外衣架在火堆旁边烤干,自己开始打理去鱼,小朱在一边看,心里默默地记着方法步骤。 她已经好几年没吃过鱼了,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在张春明把四指宽的鱼身烤的金黄的时候,散发出浓烈诱人的香味,闻得小朱不争气地直咽口水。 这一顿吃得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最奇妙的是,张春明体内暴走的内力,一片狼藉的经脉,在吃完鱼之后竟然有了些许的平静。 二人吃饱喝足,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江湖上的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小朱在问,张春明在说。其实张春明也不过是个新手,知道得不多,就只能挑些自己听说的看过的告诉小朱,像什么合阳酒楼,桃源,庐山什么的,也让小朱听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一早,却是没有再吃鱼,两人吃了些干粮,让小朱在原地等着,张春明开始往当时自己坠落的方向找去,希望能找到自己的青纹剑,还有关于师兄的一些信息。 那日千面吐血他在空中也是看见了的,但是要说太多的担心他是没有的,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和直觉,他感觉自己的千面师兄不会有什么事。后面发生的神秘强者怒哼出手的事情,因为坠崖的原因他却是不知道的。 水潭很大,绕了一大圈才去到当时他落崖的地方,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连自己滚过的痕迹都已经生长的杂草掩盖了。那些杂草,四季生长,好像无视了季节。 一无所获,只得回返。他心里一动,又在谭边一番搜索,最终在怪大叔经常睡觉最后却碎成几块的石头下面找到了一个包袱,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些东西。 打开信封,洋洋洒洒,笔锋锋利而奇诡,与千面的剑法如出一辙。虽然没有见过千面的笔迹,但是张春明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他的亲笔信了,大概地看完,张春明收起信,开始鼓捣包袱里的东西。 千面提到,现在他们已经被墨家盯上,如果用本来的面目行走江湖恐怕多有不便,所以他给张春明留下来一些易容的东西,具体的用法和注意事项都写在了信里。 一共三个面具,据他所说都是为张春明量身打造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易容的步骤十分复杂,不过效果却是十分明显的,就连已经朝夕相处了快一个月的小朱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使得张春明心中惊叹无比,不愧是千面师兄,千人千面。 不过一想到这面具是猪皮做的,他就感觉有些怪怪的,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过来。 他现在用的是一张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脸,每张脸只能用三次,三次使用之后便会因为频繁的拉扯和粘贴而损坏。另外两张脸,分别是一个中年汉子,还有一个妩媚的女子。看那女子的脸,张春明才意识到那个树林中出现甚至调戏了他半天的女子也是千面扮的,难怪那么想吐。 一百一十四、泯仇 金陵城南门,重兵把手,在城门下可以看见上面猎猎的国朝龙旗,一个?33??挺得笔直的兵士,一支支闪着寒芒的长枪。金陵城驻守大将乃是名震天下的国朝将军王戍,说起此人,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十七岁破南犯胡人于拒北关,二十岁斩南蛮叛将于南斗城,勇武过人之外更难得的是计谋机变也是相当出色,是以以二十五岁的年龄便当上了一方守将,算得上半个封疆大吏级别的人物。 此刻的金陵城南门下,一队二十余人的骑兵在一个红袍将军的带领下纵马出城,行人纷纷避让生怕丧命马蹄之下。为首那将军一脸怒色,眼底还有一抹深沉,长相极为英武,身高约七尺,胯下一匹枣红色骏马,背上一杆银色长枪,腰间一把宽刃大剑,着一身暗青色全身甲,面甲并未合上。只见他双腿一夹骏马,那马儿嘶叫一声,闪电一般疾射出去,一队人飞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这位长者,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围观的年轻人问旁边抚着胡须观看的老头儿,看样子也是之前打算进城的人。年轻人身后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仍旧看着那队人马去的方向,想必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威势的军队,还没有从心神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老头儿回身打量了一下年轻人,见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白面书生,长得有几分俊逸,束着长发,一身白衣,尽是公子风流的气象。至于他身后,恐怕是贴身丫鬟吧,只是这丫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凭空给主人家丢了几分颜面。 心里闪过诸般念头,但老头儿还是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对着年轻人说道:“听公子的口音,不似本地人,莫不是打算上京赶考的仕子吧?” “长者慧眼,后生初到贵地,却是人生地不熟。” “哈哈,那就难怪了,方才那便是咱们金陵城大将王戍,只是不知道是何事竟然惊动了一方大将如此奔行。” “原来是王戍将军,怪不得如此风姿,实令我辈读书人神往啊。” “公子又说笑了,谁人不知国朝仕子地位非同一般,王戍将军固然威名赫赫,但国朝又有几个王戍将军呢,倒是公子你,倘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只怕比这王将军还要威风呢。” “哈哈,那就借长者吉言了。”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张春明了,至于他身后的小姑娘便是初离家园的小朱,一面兴致勃勃地去看这个新奇绚烂的世界,一面又略带卑微地发怯,故而那个老头儿会有那种想法。 张春明与之攀谈的这老头儿乃是金陵城中跑生意的老掌柜,颇为健谈,与张春明聊得十分投机,给他说了许多的金陵城的风物见闻。最后还告诉张春明,国朝科举三年一试,最后夺得状元之人基本都成为了一方封疆大吏,多番勉励他好生努力,以期能在此次大试之中崭露头角。 张春明只一看老头的神态,便知恐怕这老头当年便是落榜之人,会如此提醒张春明,恐怕也是希望能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缘故,而非张春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令人刮目相看。哪怕是换一个仕子装扮的人,老头子也会如此。 告别了老头子,他领着小朱便打算进金陵城。那****与杜洪二人已经到了金陵城外的小集,最后却因墨家埋伏而分散,这金陵城只能遥望一眼,直到最后也没能进去。 今日终于进得城门,却被门口的几个兵丁拦住了。 “站住!”一个着半身甲的兵士长模样的人喊了一声,疾步朝着张春明跑过来,身后跟着六个普通兵士。 张春明原地站定,不卑不亢地问道有什么事情。那兵士长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卷展开,看了几眼画卷,又看了几眼张春明,最后也许是觉得自己看错人了,不理会张春明的话带着几个兵士悻悻得离开了。 张春明看着兵士长离开的背影,眼神里浮动着未名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什么。小朱看张春明站那儿发呆,扯了扯他的袖子,张春明反应过来,这才领着小朱进入了城中。 金陵城有多繁华,兴许把庐山城放大个十倍左右便可知一二了。小朱对城中的景物大感新奇,倒是张春明本来也是喜欢新鲜玩意儿的,但或许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固然对新奇的东西有些兴趣,却也没有了刚刚下山时那般兴高采烈。 带着小朱在城内逛了一圈儿,最后找了个客栈住下,不过也许是缘分所致,张春明和小朱住的地方叫做十三铺子。 这十三铺子并不是一间店名,而是一个地名,相传金陵城建成之时,这里最先开了十三家店铺,所以闻名十三铺子。到得如今,十三铺子不敢说是金陵城最为繁华的地界,却也店铺满满当当,行人来来往往。 看着那个立在街口高高的牌坊,上面写着十三铺子四个大字,张春明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单单是因为想起了与杜洪遇到的那个人,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在里面,好像自己似乎来过这个地方一样。 把小朱安排在客栈,张春明告诉她自己有一些事情出去,让她在客栈等着,他晚些时候就会回来。小朱虽然想跟张春明一起去,却也没有反对,乖乖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在客栈等着张春明。 出得客栈,拐过七个街角,钻过四个胡同进入一片逼仄的民居小巷之中。这片小巷墙高巷子深,连光线都暗了许多,给人一种压抑的幽深感。 找到一条最小的巷子,堪堪能通过一个人钻了过去,一间酒肆赫然出现在眼前,就仿佛凭空变出来的一样。酒楼外挂着一面招牌,泯仇。 打了打衣衫上的尘土,张春明抬步进入其中。酒肆不大,有些昏暗,人也不多,零零散散地坐在几个阴暗的角落。虽然有人进来,却没有人把目光投向这边。 一个小二热络地迎上来,“尊客,来什么酒?” “来什么店,喝什么酒。” 张春明淡然道,有些答非所问,却又在情理之中。 “尊客,酒来什么?” “酒来此店。” “好勒,尊客请入座。” 小二把张春明引到一个角落坐下,不一会儿,一个个体态婀娜的女子莲步款款地坐到张春明对面。 “呀,好年轻的后生。” 一百一十五、彩莲 这个女子贵若牡丹,千娇百媚,一颦一笑之间动人心弦,打扮浮华,却?34??风尘之气,言语轻佻,谈笑之间却让人不敢有侵犯之心,最重要的是,张春明曾经见过她。 没错,怪异的感觉从张春明心底升起,他很想扶着额头哀叹一声,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这么做。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千面女装时的模样。但是张春明却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这并不是千面,因为二人的气质固然有相似之处,但是有很多地方却是截然不同的,而且张春明与千面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于千面的个性极为熟悉,应当是不会看错的。 他却不知道,倘若千面真的想“变”成另外一个人,恐怕张春明目前的状态是认不出来的。不过她的感觉没有错,眼前的女子确实不是千面所扮,盖因此时的千面目前正在数百里之外,而且他有一项铁则,当一面被人认出之后,便再也不会使用那面。 女子施施然坐下,水波荡漾的眸子中映着涟漪,楚楚动人地看着张春明。 “小公子,不请我喝一杯吗?” 张春明略感不自然,这女子确实生的美,而且动人,看来千面的“变化”不是没有破绽的,至少当日他所扮的女子就没有眼前这人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魅力。 “我是来买酒的。”张春明顿了顿,整了整心神说道。 女子掩嘴轻笑,“原来是个酒客,不是食客。不知道小公子想买点什么酒呢?” “一杆秤,一迭香。”张春明答道。其实他来此地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千面此前在信里交代好的,所说的皆是暗语,虽说是暗语,却毫无逻辑头绪可言,倘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恐怕会把他当做疯子撵出去。 女子停住笑,面色严肃了些。 “秤有一斤,香自然是闻不到了。” “秤要半斤,香不闻只买。我有一斤沙。” 所谓的秤,大概就就是任务的意思,也代指人心中的一杆秤。千面在信中提到过,这个酒楼所属乃是千杀阁,是一个深藏于地下的杀手势力,信奉的教条是没有非黑即白,皆是“五两”的灰色人间,所以杀手,不问黑白。 而所谓的香,指的是一定范围内的情报。杀手组织不但杀人,还贩卖情报,有时经过他们调查的情报,比万象门来得还要详细具体,只是报价也更贵就是了。 “像你这么年轻就来买秤,身上还透着奶香味儿的,倒是不多见。”那女子笑道。“你可以叫我彩莲,以后我负责你的任务。” “我叫陶木,请多多关照。” “关照谈不上,你自己别死了就行,话说这次指派给我的为啥是个雏儿,真是想不通呢。”女子撅了撅嘴,极为不满,此前的魅惑神态也收起来了。“不过既然是他派给我的,那我就好好调教调教你吧。” “既然你的代号暗语是一斤沙,以后就别叫什么陶木了,土里土气的,就叫一杀,记住,以后这是你的代号,也是你的名字。”彩莲冷声道,显然对这个事情极为看重。 你的名字才土气好吧,张春明心道,却是不好吐槽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彩莲见张春明没有异议,手放到桌下做了个暗语,不一会儿一个小二端着一坛酒两个杯子上来。 “给我倒酒,喝完就走吧。” 张春明拿起托起酒坛,原来这酒坛底部乃是向上凹陷的,里面嵌了一卷纸条,想必就是千面信中所说,会留给他的一些情报了。不动声色地屈指一弹,那卷纸条便顺着他的袖子弹了进去。 给彩莲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坛正好空了。也不知是怎么设计的,看起来挺大的一个酒坛子竟然只能装这么点儿酒。 彩莲也不打招呼,端起酒杯径自干了,而后施施然离开。 张春明怔了一下,也端起酒杯一口闷掉。嗯,竟然出奇地是好酒,只是量太少了。 彩莲走后,竟然就再也没有人招呼他,小二什么的也对他视若无睹,正好张春明也很想尽快看看千面留给自己一些什么样的情报,便不再逗留,起身离开。 就在张春明走出酒肆门后,另一处阴暗角落一人也起身,走了出去。 转过诸多迷宫一般的巷子,终于回到了正常的大街上,说实话要不是千面的信中交代了正确路线,恐怕谁也想不到那样一个偏僻幽深的小巷之中,有一个这样的酒肆,而且是传说中的杀手组织“千杀阁”分部。 不急于回去,张春明绕着十三铺子的街道店铺兜兜转转了好几个大圈,就在同一个地方已经走过第三次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虽然年轻,却果然有些本事。”是一个跟千面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拍了张春明一下。“不过是个雏儿,要是别的同行,早都下手把我干掉了。谁引你入门的,没教过你?” 张春明皱了皱眉头,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别再跟着我了。”他留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的走开。 “喂,难得碰到有趣的新人,交个朋友啊。”青年见张春明拔腿就走,赶忙跟上来,喊道。 青年不知用的身法,明明只跨出两步,就已经追上了走了挺远的张春明。张春明停下来,仔细地打量了几眼青年,语气微嘲道:“杀手也有朋友吗?”而后转身就走。 青年再度追上来,“话不能这么说,杀手自然也是有朋友的。”他一面跟着张春明一面说,顿了顿。“有时候两个人杀人更有效率,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道上有名的雌雄索魂?” “雌雄索魂?那是一男一女吧?”张春明还真没听说过,好奇道。 “不是,两个男的。”青年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张春明,“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不如这样,你先跟着我混。” “没兴趣。你再不走开点,我要动手了。” “那正好啊,来来来。” “我说,你这样的性格,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么?”张春明无奈地停下来问道,实在想象不到这么一个唠唠叨叨的人竟然是个杀手。 一百一十六、即将开始 不论是唠叨的杀手还是沉默的杀手,能杀人的就是好杀手。 青年是这么说地,张春明无言以对落荒而逃。青年没脸没皮地跟着张春明走到落脚的客栈,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的桌子上,点了二三小菜,一壶好酒,热情地邀请张春明过来一起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春明暂时没有感觉到此人的恶意,其实行走江湖,能多个朋友自然是好的,倘若按照张春明以前的性格,早和这个唠唠叨叨的人打成一片了,因为从本质上说,他自己好像就是一个唠唠叨叨的人。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讲,造成张春明现在这种略显戒备的心理的除了他体内的异变带给他心理影响之外,也是他思索自己下山来的各种遭遇,从师兄千面的几次出手里悟出的一个道理:不能他过于轻信他人,否则容易吃大亏。 试想一下,倘若他之前不对于千面扮演的几个陌生人那么信任以至于毫无防备的话,纵然千面仍然能秒杀他,恐怕也不会那么毫无声息。 只是一面是柔软善良的本性,一面是阴暗影响和险恶江湖,二者的冲击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难免让人感觉不真实,不清晰。只怕老头子也不会想到,自己多年的庇护和宠溺会把张春明教成了一个老好人 好酒是从小养成的,骨子里的酒虫可不会因为一些性格的变化和人生观的冲击而有所减弱。许久没有认认真真地喝过一场酒,张春明喝得畅快,连带着看唠叨青年都顺眼了一些。只是此刻青年的注意力却已经完全从张春明身上转移开了。 他一面给小朱夹菜,一面热络地和小朱交谈,搞得本就害羞的小朱更加害羞,有些黑的小脸变得红扑扑地,拘谨无比。 张春明现在的样子是二十来岁,与青年也差不了太多,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吃饭就吃饭,逗我妹妹干啥。” “你妹妹可比你好相处多了。” “行了,我吃好了,咱们出去走走?” “行,那小朱妹妹你自己吃,我跟你哥出去走走。” 青年与小朱打了招呼,跟张春明出了门。 “话说了那么多,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我,陶木。” 青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一直不会问我呢。镰刀。” 青年叫镰刀,很奇怪的名字。张春明如是想到,却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其实也挺奇怪的。 “我们这一行的人,只有代号,没有本名,你方才说得不是代号吧?”镰刀继续说道。 “一杀。”张春明淡淡道。“附近有没有兵器铺?” 镰刀听了张春明的代号,面色更加古怪,但是没有说什么,领着张春明去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兵器铺。 挑选了半天也没什么趁手的兵器,张春明这才发现原来老头子给他那把青纹其实挺不错的。两手空空地走出兵器铺,张春明一脸愁容。 “你不会是坑我吧,这兵器铺里就这些货色。” “…” 镰刀其实没坑他,这铺子看起来不显眼却是这一片儿最好的兵器铺了,只是他不知道张春明从小接触的都是什么水平的武器,听雪、青螭、君山,无一不是绝世名剑,自然看不上这些普通兵器。 “你这样子,我倒是想看看你现在用的是什么兵器了。”看见张春明一脸愁容又满脸鄙视的样子,镰刀恶狠狠地说道。 “回客栈给你开开眼。”张春明一脸神秘莫测地说道。“话说你这么狗皮膏药似得缠着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你让我看不透而已。有意思。我看不透的只有两种人,比我强很多的人,还有就是女人。” 张春明白了他一眼,“我不是女人,没打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你强。” “试试?” “没兴趣。” “试试嘛。” “没兴趣。” 两人插科打诨,一路回了客栈。镰刀倒也光棍,直接就在他们住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住下。张春明倒是没什么意见,别人爱住哪儿是他们的权力,张春明也管不着,虽然镰刀说了接近他是想要跟他比试的意思,但是也没有说达到完全信任和交心的地步。毕竟他现在深陷旋涡,身上还有一些不敢被人得知的重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死乞白赖地看了张春明的木剑,镰刀大骂张春明是坑货,随后三人各自回房休息。张春明确认没人在周围监视之后,打开从彩莲那里拿到的纸条。 纸条自然仍是千面留下的,没有什么太多的信息,只是交代张春明如果没钱的话可以去各地的酒馆接一些任务挣点儿盘缠,另外千面已经前往豫州,在那里等他。至于杜洪和杨林的消息,在之前的信中就已经提过,但是还是重复说了他们新的动向,杨林是被六扇门不知道带到哪儿去了,而杜洪则是跟着当时的怪大叔学刀法去了。那个怪大叔还会刀法?老杜能拜他为师么?张春明想到,毕竟以杜洪那骨子里的骄傲性格,恐怕一般人都难以让他心甘情愿地拜师。谁让他被老头子把眼界带高了呢。 不过千面的信息里,特别提到要张春明去杀一些人,第一个人就在金陵城十三铺子,名作庞龙。 庞龙?不知道是谁,千面师兄为什么叫我去杀了他。张春明思索道,不过五百两的赏金还真是挺高的。而且看千面的意思,不管是什么手段杀掉都行,张春明可以用钱悬赏别的杀手动手,不用自己亲自去。他心念一动,想到了镰刀。 不过想想觉得就这么贸然地告诉镰刀恐怕不妥,毕竟这人身份不明,倘若贸然就告诉他,恐怕会有隐患,还是等等再看吧,实在不行,就亲自出手。对一个完全没有联系的陌生人出手,他心底里还是有些不愿意的,但是也不是真的不能杀,只是两种性格些微的斗争罢了。 一个新人杀手的生涯,就要开始了。 一百一十七、冷 将要入冬了,绵绵的秋雨逐渐寒冷,变成湿冷入骨的冬雨,寻常人家已经开始穿上厚实的棉服抵抗北面吹来的寒风,太阳变得偷懒,稀稀拉拉地出现,似乎疲惫于再洒下温暖的光辉。 金陵城外二十里有一处六扇门的秘密据点,防守森严,时常有三人一队的巡逻走过,暗处还隐藏着许多鹰隼般的目光和泛着冷光的箭锋,倘若有人闯入,恐怕还没有接近那处据点便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如此等级的防卫,不是六扇门中的高层在此,便是羁押了什么重要人犯。只是出人意料地,据点内除了巡逻的捕快和几个仆人之外,便只有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素色的秋衫,坐在一间屋子门口,怔怔地望着外面淅淅沥沥下着的冬雨出神。年轻人脸色有些苍白,气血虚浮,一看便是大病初愈。这年轻人,就是被送回六扇门的杨林了。 至少有八个暗哨,明哨不下于十五个,真的是戒备森严啊,只是有几个暗哨的位置,似乎是对内的?杨林有些奇怪地想到。院子里也有几个人,腰间佩着绣春刀,围在一张石桌前喝酒,时不时地指天划地,慷慨激昂。 这几个人杨林都有些印象,是比他晚些出道的六扇门精锐,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以后便是和他一样行走天下的行捕,或者镇守一方的铁捕。 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六扇门的等级制度,实际上很多人以为六扇门就是衙门捕快,实际上是一种误解。六扇门与普通衙门一向是分开的两个系统,虽然都是捕快,工作却截然不同。衙门负责的大都是民间琐事,只有涉及大案命案的时候才会移交六扇门处理。一般追击天下的捕快被称为行捕,在负责某一个片区的称为铁捕,二者等级相同,不同的是铁捕手下往往还有一些招募的人手。 行捕或者铁捕往上,便是捕头,捕头有三个等级,分别对Y县州、府。再往上便是总捕,总捕人数不定,据江湖传说,只要功勋够了,便可晋升总捕,目前六扇门一共七位总捕头,这个数字已经保持了很多年,所以大概已经变成一种规则。总捕之上便是一方大员,直接对刑部首脑负责,大概相当于刑部尚书的等级。 几个年轻人说着话,可能是谈到了杨林,总是隐秘地看向他。杨林隐约听见,他们在说着什么“叛徒”、“至宝”、“缉拿”一类的词汇。不愿意再被人指指点点,他走进了屋中,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望着昏暗的房间发神。 房间内并没有点灯,连窗户也封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些光亮从门口照到屋内,勉强可以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杨林的背影。 一阵风吹过,夹着几丝雨,拍打在杨林的后背,他感觉有些冷,起身想把门关上,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魁梧的身躯挡住了一半的光,蓑衣上不住地往下滴水,汇集在地上。他低着头,硕大的斗篷遮住了脸,看不见表情。 “你是谁?”杨林问道。 那人伸手扒开杨林,径直走到桌前坐下,蓑衣和斗篷摘下来扔在一边。杨林这才发现他背着一把宽刃大剑。他取下剑,只听见噌一声剑鸣,宽大的剑身便插入石砖地面之中约莫四寸。 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喝掉。杨林坐到他对面,光线不是很好,不是很看得清这个人的脸,他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肯定在哪儿见过。 “我一直都以为你很不错。”他说道。 “多谢夸奖。”杨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心里在思索着这个人的身份和目的,以及自己的处境。他醒来的时候便在此处,已经在这养了很久的伤。此处防守森严,而且医疗条件也不错,从一些认识的人以及仆人的琐碎交谈确定自己是在六扇门的据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理会他,直到今天,终于来了。 来人说完那一句,却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时倒上一杯水,看起来很渴的样子。 “我们是不是见过?”杨林再次问道。 “嗯。”那人沉吟了一下,“我见过你很多次,你见过我一次。所以我觉得你还不错。” 杨林心中略微诧异,忽然想起来在一次追捕雷豹的途中遇见过一个人,还把他错认为雷豹,后来那个人给他一面六扇门令牌,这才消除了误会。看眼前这人,确实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您来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嗯,为了洗剑录。” 洗剑录,杨林心头一惊。国朝看来真的要夺取这个东西了,国朝很少明面上参与江湖事,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手都是与谋反相关的大案,却不知这次为什么突然决定插手。 “国朝的财力已经衰竭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与你无关,我们只要负责好自己的事物,其他的自由上官考虑。” “那您为什么来找我?” “根据最新情报,洗剑录就在你受伤当天的两个同伴身上。你有没有相关的情报?” “这,我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所以并不知晓。” 杨林本欲开口,话到嘴边却是另一个意思,面上表情却十分镇定,并且留意着来人那并不清晰的脸上的表情变化。那人倒是没说什么,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过了良久,他扫了杨林一眼,站起身拔剑便走。如电的目光仿佛看穿了杨林的内心。 “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时间上报,很重要。” 临出门,那人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不一会儿,小院外面响起骏马的嘶鸣,而后是几骑狂奔的声音渐渐远离。 雨还在下,风仍然萧索而凄离。杨林走到门口,看着远处的几个年轻人喝酒,看着雨丝飘落在地上的水洼泛起的圆圈波纹,看着毫无生机的小院,打了个哆嗦。 有些冷,冬天来了。 一百一十八、怪楼(多谢湖藕炖排骨兄弟的打赏) 下雨和冬季让人不想出门,只想窝在家中。不过雨和寒冷都不能阻止一个城市的繁华,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有撑着伞的行人走过。或进入酒肆茶楼,或在小摊前驻足。 金陵城十三铺子,算不上金陵城最繁华的阶段,但是在某个不能言说的方面却是大大的有名。例如黑道,例如黑市。 张春明曾经问过镰刀有没有听说过十三铺子庞龙这个人,镰刀没有回答,只是笑得很隐晦,并且告诉张春明,在十三铺子不要轻易地问一个人的消息。张春明后来想了想,他应该说的是这个庞龙,不能轻易在十三铺子问起,至于原因,镰刀死活不说。 “不过你可以去泯仇买点信息。”镰刀说。 张春明想了想,还是算了。泯仇酒馆很神秘,但是张春明却并不想过多地去那个地方,他总感觉或许去多了会生出很多别的麻烦,比如眼前这个唠唠叨叨不算麻烦的麻烦,镰刀。 “你为什么叫镰刀?” “你有多强?” 镰刀答非所问,反问道。 “我很弱的。” 张春明笑着,领着小朱到一个首饰摊前。小摊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各样的小饰品,项链手镯扳指不一而足,男女都有,甚至还有折扇和雨伞。 张春明拿起一个木头镯子,镯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做的,竟然拿在手中还有丝丝温热的感觉。套在小朱手上,感觉还挺合适。小朱的脸上飞上一朵红霞,对于木镯子倒是很喜欢的样子,眼中闪着激动和喜悦。 “老板,多少钱。”张春明问小摊后面笑得谄媚的老板。 老板点头哈腰地介绍了一番,言说这镯子冬暖夏凉堪比暖玉,是某个大户人家流出来的。 “你直说多少钱吧。” “开张价,二两银子您拿走。”小贩儿考虑了一下,说道。 “你可别在这骗人了,五十文,行就卖不行我们就走。”镰刀走到千面,撂下一句话,拉着张春明和小朱就要走。 “唉唉,客官等一等,哎呀,小本生意,五十文就五十文吧,就当讨个彩头。”小贩儿见状急忙拉住张春明。能不拉住么,木镯子还在小朱手上呢。 付了钱,小朱欢天喜地地摆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喜欢得不行。 “走吧,咱去十三铺子吃饭。”张春明说道。 镰刀面色有些奇怪。“咱们俩去行,小朱也要去?” “啊,当然要去了。” “那,走吧。”镰刀一脸被打败了的样子。 到了地方,张春明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镰刀神色诡异地看着他,倒是小朱一脸期待。 “好多漂亮姐姐,春哥哥,咱们怎么不进去?”小朱问道。 张春明幽怨地看了一眼镰刀,再看了看眼前并排地几家酒楼。“迎春阁”、“天香阁”、“春满楼”,莺莺燕燕地女子穿梭在堂内,门口还站着几个人不断招揽行人。这哪是什么酒楼,分明就是扎堆儿的青楼妓馆。 “这,这里就没有正常一点儿的吃饭的地方?”张春明恶狠狠地看着镰刀,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这厮故意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小朱,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吃。这个地方不好吃。” “是吗,可是我看很多人都进去了呀。”小朱天真无邪地问道。张春明几乎崩溃。 “好吧好吧,其实这里大部分都是这种酒楼,既然你不喜欢,我倒是知道有一家可以正常吃饭的。”镰刀见张春明随时都会暴走,赶紧说道。 二人跟着镰刀这个‘地头蛇’一直顺着十三铺子的街道走到尽头,终于发现了一家看起来很‘正常’的酒楼。 陈旧的旌旗在雨中沱成一团,连名字都看不清,门口稀稀拉拉的有人出入,在还算繁华的十三铺子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进得酒楼之中,差不多有一半的座位被占据,尽是些凶神恶煞的汉子,少有的几个女子看起来也是妖异无比。虎头刀、长剑、短剑、绣春刀,各类刀剑武器不一而足,不知道地还以为是进了山贼窟。 小朱有些害怕地躲到了张春明身后,倒是镰刀大咧咧地走到一张桌前坐下。 “小二,烂牛肉,青稞酒,配菜三份。” “稍等。” 店里不算嘈杂,虽然都是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江湖汉子,吃饭交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店中的食客尽皆打量着张春明三人,灼灼地目光聚焦在张春明身后的小朱身上,听得镰刀一声喊,这才收回目光,各自吃饭说话,仿佛刚才的敌意和考量根本就没出现过。 “我说,你这带我们来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啊?” 张春明拉着小朱坐下,低声问道。 “拜托,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是杀手诶,来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的吗?去正常的地方才是不正常的好吧?”镰刀毫不在意地说道,小二先把酒上上来,镰刀二话不说,先给自己满上。 张春明一滞,不满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口闷掉。小朱见二人喝得欢快,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张春明见状拿过一个杯子,给小朱也倒了一杯。 “酒烈,慢点儿喝。”张春明关心道。 小朱却没说什么,端起来一口就喝掉,回味无穷的样子。 张春明再次目瞪口呆,“小朱你会喝酒啊。” “嗯。”小朱声音低得像是蚊呐,“小时候跟爹爹喝过。”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害羞的原因,小朱再次红了脸。 “哈哈,好。不愧是我妹妹。”张春明大笑一声,给小朱倒满。 镰刀拉了拉张春明的衣服。“小点儿声。” 张春明这才发现旁边几桌地人都不满地看着他,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善类。 烂牛肉是好肉,酒也不算太差,这顿饭虽然环境有些诡异,但是吃得还算尽兴,尤其是小朱,兴许是第一次吃烂牛肉,吃得很快,酒也喝了不少,耳朵都红了起来。 一百一十九、怪楼一剑 文成本是一个富家子弟,其父希望他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遂为他取名文成。奈何文成的性格恰恰与他的名字相反,从小喜欢舞枪弄棒,最后竟然离家出走,追随一个塞北来的刀客闯荡江湖,最后落脚在金陵城怪楼,专门与一群江湖人士切磋聚会,也算是小有名气。他的父母无奈,也只得有他去。 这怪楼,便是张春明他们吃饭的酒楼了。之所以称他为怪楼,皆因出入其中的都是些性格古怪的江湖人士,流寇草莽、各路英豪、甚至于公门中的捕快,都在此出没,寻常人难以得知这怪楼究竟是什么地方,所以谓之怪楼。 怪楼的来历无人知晓,怪楼的作用无人知晓,总之它就是,怪。 今天怪楼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因为有两个明显是新人的人咋咋呼呼地进来了,其中一个甚至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不过还好他们领路的那人应该是老手,叫菜规矩什么的也熟,所以他们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其中一人未免太不懂规矩,在这怪楼之中放声大笑,有必要给他讲一讲这楼中的规矩了。怪楼的规矩,从来都是用刀剑拳脚来讲得。文成也是新到怪楼不久,这样的差事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他身上。 他跟随塞北的刀客学了六七年刀,刀法已经小有成就,虽然被师父所嫌弃,但是他本身还是很有自信的。 文成站起身,拎着自己的刀走到那人桌前坐下。 张春明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刀客,皱了皱眉头。 “这位是?”张春明问道。旁边的镰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得很阴险却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小子这下你可得露两手了。 “无事,你们先吃,吃完再谈。”文成轻声说道。他长了得还算清秀,只是几年闯荡江湖的生活,特别是在塞北那种地方,显得他有些沧桑。他说得轻,所以整个人给人的观感还不算讨厌。 态度还不错,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春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吃东西喝酒,不时给小朱夹些菜。 酒足饭饱,张春明看向文成:“请教兄台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高姓不敢,文成。叨扰之处还请见谅,只是方才小兄弟大声喧哗坏了这怪楼规矩,所以特来讨教一番。” “哦,在下陶木,方才却是我不对,至于这讨教就算了吧,我只不过一个普通人,恐怕要让文兄弟失望了。”张春明淡然道。 “那恐怕是不行的,这怪楼的规矩就是这样,兄台还是拔剑吧。” 文成瞥见张春明旁边的木剑,心中有些诧异,但是多年走南闯北,江湖中的奇人异事倒也见了不少,所以并没有太过惊讶。既然带了兵器,不论是木剑也好神剑也罢,便是江湖中人,在这一类人的江湖中,规矩,就是江湖。 “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不过兄台请放心,只不过是例行规矩,不论胜负都会让你们离去的,以后这怪楼也欢迎你们来。并且赢了的话,三日内几位在怪楼的消费都有我来负责。输了的话,这楼中所有人的酒水,就得兄台你来付了,就当做坏了规矩的赔偿。”文成终归有一些富家子弟的气质,耐心地解释道,并没有态度蛮横以势压人。 张春明无奈地站起来,对于这种莫名其妙要打一架的事情有些无语。眼神询问文成是在就楼内打还是去外面打。 文成指了指堂中,“就在这里吧,不用担心打坏了桌椅。” 二人来到堂中稍微宽阔一点的地方,本来吃饭喝酒的众多食客纷纷把桌子搬开,站在一边观战,显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在讨论着这场比斗。 “你看谁会赢?”一个络腮胡大汉问旁边的人。 “不好说,不过我感觉文成的那小子的赢面大些。”旁边的人低声说道,“看这个新来的小子弱不禁风地,恐怕没什么功力。”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看好这个新来的小子,你看看他用的可是一把木剑,这年头敢用木剑闯荡江湖的,怎么可能没点真功夫。” “嘁,哗众取宠而已。” “敢不敢赌一把,五两银子!” “赌就赌…” 再说场间,张春明单手执木剑,定神看着眼前的文成。文成修习的是塞北传来的单手刀,也是单手刀。 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文成也不客气,一片刀光便向张春明袭来。 张春明侧身躲过,这刀光出手的一瞬张春明就已经大概了然了文成的实力。只是他如今内力尽失,体内筋脉的内伤还很严重,这一刀是怎么都不可能硬接的。 文成一刀未成,刀光再闪,刀法如波涛滚滚连绵不绝。这塞北的单手刀特点便是刀法一旦成势,刀光铺成一片,密不透风,以快速的劈砍逼迫对手,不给他人施展的空间。倘若不能硬接而且任由他施展的话,敌人的空间便会越来越小,直至最后败亡。 但他面对的对手是张春明,纵然张春明内力尽失,但他多年被老头子培养出来的恐怖灵觉以及对招式、气势的领悟都摆在那里,绝对不容小觑。文成的刀虽快且密,张春明应对地仍然游刃有余。 他的身法步伐都极为简单,一进一退,或者侧身,或者偏头,闲庭信步地躲过文成的逼迫和攻击。唯一不足的就是,文成已经挥出了五十余刀,而张春明的木剑单手背在身后,一剑未出。 “呔。”文成大喝一声,一面密集的刀光骤然全力一劈,刀出如游龙,声势若惊雷,竟有隐隐的破空之声,直直劈向张春明的头颅。事实上文成这一刀还没有彻底掌握,只是勉强能够施展,这一刀只能发不能收,若不是张春明闲庭信步地躲闪开他的刀法,令他无计可施,他也不会用出这一式。 就在危机的一刻,张春明终于出了第一剑。 那一剑似从天上来,又似自九幽出,悄无声息,宛若一条毒蛇,剑出如电,好似惊雷一闪。 “嗤。”从旁人的角度看,那一剑刺穿了文成的左胸,只待鲜血喷洒,而文成那一刀早已劈空。 “你这小子,出手为何如此狠毒,一剑便要人性命!”之前打赌的那个络腮胡大汉一声厉喝,睚眦欲裂,万万没想到本来还有优势的文成会在瞬间落败,丢了性命。大汉提起手边的虎头大刀,一跃而起,杀将而出。 “虎哥,我没事。”那文成咳了一声,说道。脸色苍白无比,显然是心有余悸。 叫做虎哥的络腮胡大汉急忙收住身形,掠到文成身旁,查看他的伤势。 方才那绝杀的一剑,看看擦着文成的皮肉从腋下穿过,刺透了他的衣衫,却未伤一分一毫,足以看出张春明的强大精准的控制力。二人骇然,望向张春明。 “以前有个人告诉我,杀人只需一剑。今天我把这句话转赠给你,你出百刀,我只出一剑,你那百刀何用?言尽于此,回去好好领悟吧。小朱,走。” 张春明转身拉起小朱,理也没理目瞪口呆的镰刀,径直走出了怪楼。 “春哥哥,你好厉害。” “哎呀,一般一般。” 二人渐渐变小的交谈声从门外传来,镰刀这才反应过来。 “喂,等等我。” 一百二十、真相? 是夜,难得的晴天,众星繁盛,皎皎月明。 白日里张春明三人在金陵城游玩儿了一圈,颇为尽兴,甚至各自都买了不少东西,接近傍晚的时候才回到客栈。 这个时代的人其实娱乐方式十分单一,平常人家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下来之后便窝在家中闲话家常,高雅些的诗酒琴棋,富裕些的青楼妓馆,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张春明三人没有家常可以拉,也不喜吟诗作画,青楼妓馆又有女眷不便去,酒倒是可以喝,却也不是很尽兴。所以只是简单地说说话,聊聊天,待到时候晚了,各自休息。 “喂,等等。”因为比张春明晚入住一天,镰刀的房间与张春明的相隔甚远,分开的时候镰刀拉住了张春明。 “什么事?” “白天见你的功夫很俊嘛,在哪儿学的?” “山上。” 张春明淡淡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镰刀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倒也没有感觉很挫败,悻悻得回屋去了。 灭了灯,张春明躺在床上,睁着双眼久久没有睡去,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啪。”一手指头粗的石子打破了纸糊的窗格,在屋子里弹了几下。 一边纳闷儿这些人夜访的时候为什么总喜欢扔石头,一边穿好外衣,拿着木剑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此时的金陵城已经宵禁了,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不时有巡逻的士兵打着灯笼走过。每隔半个时辰,打更的更夫瞧着帮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穿过一条条街巷。 张春明避过灯光,行走在黑暗之中,像是一个幽灵。有时那些士兵与他不过一丈之遥,而后擦肩而过,张春明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此时出手,悄无声息地就可以杀掉为首那人,而后扬长而去,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很适合做一个杀手。 仅仅是想想而已。不远的地方有一面矮墙,矮墙之后是一座酒楼,酒楼已经关了门,却有一盏灯亮着。 一个助跑,飞跃,三步便登上了两层小楼。轻轻敲了一下窗户。 打开窗户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打量了张春明一眼,便把他带入房中。 屋内是一张圆桌,实木的桌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只有两个座位,分别都倒上了清冽的酒。 那人坐下,示意张春明也坐。 “你跟传闻中不大一样。”张春明坐下,木剑放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呵,一样的话,说不定早就死了。”他轻笑着说。“倒是你,一直都是这样。在桃源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他举起酒杯,抬了一下,一饮而尽。 “我很惊讶,你竟然能认得我。”张春明也毫不迟疑地喝干了面前的酒,砸吧了下嘴,酒还不错。想了一下,再次开口说道:“我如今也很难相信,你竟然就是雷豹。而且,还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找我。” “易容之术而已,我把自己装扮得像另一个人,不就相当于多了一条性命?再者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又为何不敢来找你。” “你也是我的敌人。”张春明放下酒杯,沉声道。 “小伙子,看事情永远不能只看表象。”雷豹略带嘲讽地说,“就如死在你们面前的那个我说得,你们看见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或者你们看见的,知道的,只是别人想让你们看见的,知道的呢?真相,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少部分强大的人手中。” “那么你以为,你是那个强大的人?”张春明的手无声地朝着木剑移了两寸。 雷豹看见了张春明的动作,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给自己倒酒。 “别动你那把木剑了,今晚不是说好只喝酒谈事么?何必打打杀杀,我要死,也不该死在你手上吧。” 张春明闻言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从雷豹手中夺过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你说得对,你要死,也不应该死在我手上。” “那么说一说吧,你找我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雷豹杯中的酒已经干了,想要续上,却看见张春明把着酒壶喝得欢快,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想知道,你帮你兄弟报仇有多大决心,我的意思是,对幕后之人有多大决心。如果没有殊死的心态,恐怕是不可能的。” “说。”张春明打了个酒嗝,吐出一个字。 雷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说起他的创业史。 实际上雷豹也不过就是个曾经杀了个贪官的江湖汉,他的父母为贪官所害,只剩下唯一的弟弟。后来亡命天涯的时候,受到一个神秘组织的资助,加上他本身的个人能力,逐渐拉扯起一个接近千人的匪帮,流窜各地的同时也帮助那个神秘组织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杀人灭口——这里指的是灭人满门,比如拦路抢劫,比如暗地里护送一些什么东西。而杜洪的父母,不过是这些小事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 随着手中力量的日益强大,雷豹也渐渐地想要脱离神秘组织的掌控。就在这时,他接到那个组织的要求,对桃源出手,并且有官府内应。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他们想要借助官府之手剿灭的我们的阴谋,否则我手下近千好汉,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到桃源去送死。”雷豹懊恼地攥紧拳头,捶在桌上。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六扇门的人也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助力之一?” “这我不清楚,我不过是一介草莽,怎么可能知道六扇门的事情。” “你不是好几年前就已经成了百刀门的门主了吗?那你又怎么拉起近千人的悍匪?” “嘿,狡兔三窟而已。”雷豹奸笑着,吃了些东西。 “你的情报太少,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再者说,我认为不管你们是受人指使也好,自己打家劫舍也罢,总而言之都是你们害死了杜伯杜婶,所以,你之前说得那些计划,都还有待商榷。” “本来我应该出手杀了你,但是你说服了我,姑且留你性命,不过条件是,如果你查到任何消息,通知我。” 张春明听完雷豹的叙述,表情变得十分冷漠。 雷豹面色也有些难看,只是不知道张春明为何会突然态度转变那么多,有些喜怒无常的意思。 一百二十一、十字刀杀阵 张春明稳坐如山,雷豹表情阴晴不定,气氛陡然从娓娓道来的和谐转变为针锋相对的僵持。一时间屋内静下来,落针可闻,只有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那柄木剑静悄悄地躺在张春明手边,等待着那只修长的手将之握住,或者饮血,或者断裂。 但是张春明没有握住剑柄,而是拿起了筷子,嘴角带着笑意吃起桌上的饭菜。 “我小的时候听我师父说,古时候有个人请人吃饭,在帷幕后面埋伏了很多刀斧手,只要他一摔杯子,那些刀斧手就会杀出来,将客人剁成肉酱。”张春明一面吃,一面笑着说,笑容里透着寒意,有些渗人。 听到张春明的话,雷豹反而有种放松了的感觉,笑着说:“哈哈,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我小时候家里不过是一介农夫,没人给我讲这么有趣的故事。” “我现在给你讲,也不迟。”张春明放下筷子,望着雷豹说。 “哈哈,确实是个很有趣的故事。”雷豹放声大笑,随即严肃起来。“我最近听闻江湖上的传言,说有一份秘宝在你身上,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死死地盯着张春明,好像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张春明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戏谑地笑着,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宝贝。 过了良久,张春明忽然开口:“真的,就在我怀里。洗剑录而已。” 雷豹的神色情不自禁地一凝,而后放松开来。“你倒是快人快语,就不怕我见财起意,夺了你的宝贝?或者说,把你的行踪泄露出去?” “夺了便夺了,我还少些负担,要不然,我送你?至于泄露,我怕你不敢,一旦泄露,恐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吧,到时候不管你是狡兔三窟也好,十酷也罢,恐怕都难逃一死。” “哈哈,说笑了。我可没本事拿这等宝物。”雷豹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这时外面打更帮子声传来,听声音应该是三更了。 雷豹站起身,“时候也不早了,今天还算是相谈甚欢吧,我要先走了,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建议。我在百刀门,随时恭候你。” 他说着便走出房间,临到门口,沉声提起之前与张春明说过什么事情。 “我会考虑的。”张春明答道,见雷豹已经离开,他也不再逗留,抓起木剑从窗户一跃而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张春明行在夜风中,嘴角升起一丝神秘的笑意。原本打更的更夫和巡逻的兵丁忽然好像集体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黑暗的长街上只有夜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璇儿。 张春明速度越来越慢,走到长街中央的时候干脆停了下来,单手执剑与背,似一颗松柏傲立长街。 四周的黑暗中响起衣袂破空的声音,十来个黑衣蒙面的刀客悄然间向张春明围去。张春明借着月光和自己超凡的黑夜视力,打量着将自己围住的蒙面人。他们身手矫健,行动默契而迅速,合围之势互为支援,密不透风,明显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的。 这些人是哪方人马,其实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雷豹,毕竟知道今晚他会从这个地方路过的就他们二人。但是又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如果雷豹想动手的话,之前在那个酒楼之中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也试探过,但是雷豹并没有动手。如果雷豹在此时截杀他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真诚’的话,那么实在是多此一举才是,不论成与不成,张春明都会怀疑于他,完全没有必要遮掩才对。 如果这些人不是雷豹的人马,那么他们到底是哪方派出来的呢,不但能识破他的易容,而且能轻易知晓他的行踪,想来真是比较恐怖。 那些蒙面人合围之势刚成,也不言语更无犹豫,直接便是一片密集雪白的刀光袭来,十人之中有四人人出手,剩下的人拉开一些距离,将攻出之人的空隙补上。那四人的刀几乎同时到达张春明身前。如果有军阵大师在这里,就会明白这些人使用的乃是闻名已久的十字刀杀阵,十个人合围,四人主杀,因为从四个方向发起像一个十字而得名十字刀杀阵,阵法的特点就是无暇,意思是四面主攻的杀手就算倒下,也会有新的人补上,同时外围的人封锁方向,包围圈越来越小,压迫其中的人。这个阵法威力很大,几乎可以做到越级杀人,十个普通人可以毫无压力的围杀一个炼武圆满的强者,弱一些的当场绞杀,强一些的,磨也会被磨死。 已经躲无可躲了,张春明前突一步木剑横扫,拍在那人的刀上。刀锋往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移了几寸,张春明借着狭小的空隙侧身躲过那人,后面的三人已经杀到。 木剑剑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丝殷红温热的血迹,张春明面前的杀手已经由前冲变成了前仆,张春明不再理会他,也没有选择从那个方向突围。 转身,刺。 本来杀向他的三人已经是招式用老,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这一剑迎着刀光直直向前,不闪不避。那杀手虽然是训练有素,却未曾想到张春明此刻的坚决,不由自主地犹疑了一下。 就在这犹疑的一个瞬间,木剑忽的下压了三分,刺在那人虎口。当啷一声,长刀掉落在地,张春明侧身一脚,那人便横飞出去。侧身的同时,张春明举剑格挡开了另外两人杀来的一刀。 三步,四个杀手,一死一伤。 但是令人担忧的是,此时场间足足还有八名杀手,之前的两人受伤之后,又有两人持刀合围过来。 再说张春明木剑格挡两人的一刀,啪嚓一声,两刀的刀势一顿,木剑断成三节。张春明借着这长刀受阻的一瞬间,撤身、弃剑、如一枚炮弹往身后一靠。 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张春明斜着靠向背后那人怀中。那人手中的刀还来不及劈下,胸前就有一股大力传来,喷出一口鲜血。 一百二十二、用剑的镰刀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后方的人还不来不及将缺口补上,张春明背靠在杀手怀中,伸手一折,那人的刀便已易主。左手拉着杀手往后一扯,转身,出刀。 被他拉扯的人撞向最开始的两人,那一刀刺向围过来那人。 叮。一点火花闪出,那人举刀挡住。 一点血花绽放在张春明肩头,是一支羽箭,在张春明身后较远的房顶,不知何时站着几个弓箭手,看样子应该是后来的,方才张春明全身贯注于近身搏杀,竟然没有注意到远处已经来了弓箭手。 不但是他身后,四面的制高点上都已经出现了弓箭手。弓开如满月,几支羽箭射向张春明。 长刀急闪,身形微动。张春明已经有了防备,堪堪躲过了射来的羽箭。只是羽箭虽然没有射中,剩下的刀客却已经再次杀来。 这一回张春明防的仓促,而且右肩受了伤影响了行动,虽然暂时没有落败,但是他内力尽失不耐久战,远处还有弓箭手牵制,情势变得十分危急。张春明还注意到此前轻伤的两人再次加入了外围的阵法之中,端得是难缠无比。他心中也开始焦急,思考着如何能够破解这个阵法。 想要短时间内突破杀出去是不大现实的,而且就算如方才一般再次拉开了距离,远处的弓箭手必定会趁机出手,到时候冷箭突施,防不胜防。 想要突围,得先要解决那些弓箭手才是。只是张春明初来之时并没有携带那把连弩,不然的话激战之余还能尝试点杀那些弓箭手。现在说那些已经晚了,如何度过这一关,已经迫在眉睫。 就在张春明全力应对十字刀杀阵的时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摸上了房顶,毫无征兆地,之前一箭射伤张春明那弓箭手喉头便透出一点寒芒,是一柄剑的剑尖。弓箭手的尸体倒下,从房顶滚落到地面。 弓箭手倒下之后,一个人出现在房顶,同样是夜行衣,黑巾蒙面,眼中闪着锐利的寒光。 他看了一眼场间拼杀的张春明,此时张春明又杀伤了一个杀手,只是仍旧没有突出重围;他又看向不远处的房顶,那几个弓箭手显然发现了这边的异状,已经把箭尖瞄向这边。 嗖嗖,几支羽箭落在那人原来的地方,击在瓦片上叮叮作响。再一看,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 噗嗤,那人翻飞在屋顶,向着最远的那个弓箭手而去,随手扔出几只飞镖,离他比较近的两个弓箭手捂着喉头从房顶翻滚下来。 不多时,那人已经杀到最后一名弓箭手身旁,只是身上已经没有飞镖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持剑正面杀上。那名弓箭手也已经拔刀相迎,两人一个照面,弓箭手的刀还没落下,剑已经将他刺了个对穿。 那人嘁了一声,从房顶跃下,向着张春明这边杀来。 “快走,他们还有后援。” 外围的人分出两个迎战那人,那人匆匆与他们对了几招,急切地喊道。 张春明听得低喊,脱口而出,“镰刀?是你?” “我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易地就暴露了我的身份,你让我怎么混?”那人一把扯下面巾,正是镰刀。此时他的脸上一脸无语。此时又有两人分出,向他杀来,围成了不完整的十字杀阵。方才见张春明应付地简单,此刻亲身体验才知道这杀阵当真威力不小。不过镰刀身手也不弱,而且他出手没有那么多顾忌,这些人也没有后援牵制,不用考虑可能随时补上来的外围杀手,镰刀手中的剑如同一条毒蛇喷吐,每每攻敌所必救,与四人拼杀在一处。 转瞬之间,几十刀已出,其间一个刀手先是全力一刀击出,镰刀好似没有防备露出一个破绽,刀手得理不饶人,又是几刀。镰刀忽的剑光急闪,却是杀了背后一人,向着张春明的方向杀去。 张春明这才注意到远处的弓箭手全都被解决掉,也不再留手全力出刀,与镰刀合到一处。 想要将这几个刀手尽数杀掉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且听镰刀所说他们还有强援,恐怕已经不能久留,否则可能就再也走不了。 就在此时,原本已经消失的巡逻士兵忽然出现,为首的什长大喝:“什么人?”而后一队士兵打着灯笼冲过来。 “走。”镰刀再刺死一人,喊道。 张春明见今天已经不可能再有更多战绩,当即杀掉一人,与镰刀一起向着长街尾部疾射而去。 剩下的刀客也不啰嗦,纷纷抱起同伙的尸体,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队士兵跑到厮杀点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几滩血迹。为首的什长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喊了一句追,士兵们便向着此前刀手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过了一会儿,场间一片寂静。张春明和镰刀从房顶跃下,走到场间。 四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张春明面色有些难看。镰刀走到他近前,仔细地看了他面前的血迹,以及地面散落的一些衣物碎屑。 “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样子,恐怕来头不小,这些衣料上也没有什么线索,都是很普通的东西。”镰刀说道,“这些人是谁?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恐怕后面还有麻烦。” 张春明看了眼四周,眼见那一队士兵好像去而复返的样子,拉着镰刀赶紧离开。 “我也不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来头,相对我动手的人可不少。” 他们在一条小巷中停下来,张春明有些喘息地说道。他的肩头,鲜血已经染红了半面衣衫。 “你没事吧,还不赶紧包扎一下。”镰刀注意到张春明的伤势,关切道。 张春明扯下一块袖子,忍痛将方才砍掉末端的箭尖拔出,一股鲜血顺着残余的箭杆射出,血流如注。张春明额头已经沁满汗水,面色也苍白地吓人。 镰刀见状,接过张春明手中的布条,先在张春明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一些穴位,而后将布条绑在他的伤口上。 “你受伤不轻,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好。”张春明答道,跟着镰刀消失在夜色中。 一百二十三、再次出逃 豫州,万象门总堂。 一间庞大的卷宗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高大的书架里摆满了卷宗和书籍,规模堪比现代图书馆的密集书库,可以称得上是汗牛充栋。 这里便是万象门最重要的地方,也是所有财富产生的源泉和消耗的所在。天下间各种各样的秘密,秘闻,甚至是一些顶级的功法,藏宝图都在此处。 仔细观察,会发现这里不但有书架,书架旁边还有许多密集的小孔,里面一支支锋利的箭矢箭头上闪着蓝光,竟然全都是毒箭。再看地面上,不但有同样的小孔四散分布,地板还被分成了十分规则的数块,有的缀着方形或者菱形的花纹,有的是整体的一块,有的是细碎的纹路。只有机关大师才能看出来,这些不同的纹路对应不同的陷阱,比如说突然刺出的长矛、喷出火焰、射出箭矢、或者插满铁刺的深坑。 一步一几关,一关十杀,杀杀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便是万象门总堂的千星阁所在之地。 本来寂静的千星阁,在没有门主的令牌之时,除了专门负责补充卷宗的长老之外是不会有任何人进来的。只是今天却是个意外,千星阁沉重的大铁门上机关转动,发出咔嚓的齿轮咬合之音,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是回到万象门的夏衫儿。 她鬼鬼祟祟地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又支着耳朵听了半晌,最后放下灵狐虚儿。虚儿身子轻盈,而且明显是很熟识里面的机关陷阱,所以在里面溜达了一圈之后又回到夏衫儿脚下,叫了两声。 大概灵狐的意思是里面没有人,夏衫儿满意地抱起虚儿,踩着奇怪的步伐进到密室之中,而后走到最中央的台子上,关掉了一些机关。她拿起一个册子,这个册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些关键的词汇,属于目录,上面记载了某些情报的所有位置。 迅速地扫了一眼,夏衫儿翻到下一页,终于找到了洗剑录三个字。而后一阵翻找,找到了那一本卷宗。 情报,十月二十七:洗剑录传闻为郭氏商行大公子郭焱所得。 郭氏商行二公子郭淼神秘获得洗剑录,运送途中为其兄所劫,郭淼身死,后消息传出。更正,郭淼为假死。具体见分宗。 情报,十一月初十:传闻郭焱所获洗剑录为假卷,真品藏于郭淼护卫梅人知、梅人晓处。更正:梅人知原名张春明,梅人晓原名杜洪。 夏衫儿看到此处,便没了下文,于是翻找了更为详细的分宗,得知了张春明等人从徐州到金陵的大概经过,在看到张春明不知所踪的时候,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这个墨家怎么也掺和进来了,还有这个六扇门,还有北方的势力,天啊,张春明你这个滚蛋到底是干了什么。”夏衫儿自言自语地说,语气里却全是担忧。 “不行,我得找他去。”她放下卷宗,抱起虚儿就走,连机关和卷宗都懒得归位了。 一个时辰过后,夏衫儿的闺房之中。 小妆坐在夏衫儿的床上,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焦躁。 “小姐,我真的这么做了,我爹会打死我的。”小妆哭丧着脸说道。 “哎呀,陈叔那么疼你,怎么可能打死你呢,你就放心吧,等小姐我回来一定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夏衫儿一脸诱惑无知少女的邪恶微笑,看得小妆心里发毛。 “小姐,你现在的表情就是在告诉我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我不干嘛。”小妆说得泫泫欲泣,眼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 夏衫儿见谎话被识破,立马换了副表情,变成了楚楚可怜。 “小妆,你就忍心看着我被关在门中,天天看见诸葛洪那张讨厌的臭脸,看见他爹那副孔雀一样骄傲的样子嘛。” “可是小姐,诸葛洪那张脸也不算丑啊。” “不行,我说丑就丑。” “那好吧。”小妆委屈的说。 “你仔细想想,他瞪人的时候像不像一只大公鸡要咬人,老诸葛走路像不像孔雀,动不动就摇摇屁股。”夏衫儿一边说,一边演,模样不好笑反而有些憨态可掬。 小妆倒是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仔细回想了平时遇见他们父子的情形,还真是这样。 “哎呀,我的好妆儿,你就可怜可怜衫儿姐姐我,帮我这一次嘛,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夏衫儿趁热打铁地说。 小妆犹疑了一下,怯生生地说:“好吧,就这一次,最后一次,我要一百个糖葫芦。” “好,没问题。”夏衫儿高兴地蹦了起来。 “小姐,你这次出去,还是要找那个春明公子吗?”小妆弱弱地问道。 夏衫儿怔了一下,坐到小妆旁边。 “是啊,那个大混蛋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可是你不是说,有可能是他…是他杀了夏伯伯吗?” 夏衫儿靠着小妆,目光忽然变得很惆怅,想了良久,才开口说道:“对啊,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里,要死也要死在我的剑下。” 小妆想了想,“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上春明公子了?” 她说的犹犹豫豫,听的人却如遭雷击。 “没…没有,我怎么会…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大混蛋呢,他那么抠门,还不懂照顾女孩子,武功,武功还一般啦,哎呀总之就是很差劲,我怎么会喜欢他呢。”夏衫儿慌乱地说,还找了一大堆理由来辩解,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嘻,小姐害羞了。”小妆笑着说。 “死丫头,我打你。”夏衫儿一个饿虎扑食。 小半个时辰之后,万象门总堂响起一声惊呼,而后是一顿兵荒马乱的喊叫。 “不好啦,走水了。” “不好,小姐还在里面,快去救援。” 所有人都在往那边聚集的时候,一道男装窈窕的身影悄然离开了。 火终于扑灭了,本来就是刻意烧的特定的地方,火势看起来大却没有蔓延,一切都是早已策划好的。 夏衫儿确定是离开了,小妆独自来到万象门巨大的议事堂。高高在上的椅子上,慵懒的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无形之中散发着权力和力量的庞大威压。 “夏爷爷,小姐已经走了。”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没事。”夏老爷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轻声说。 小妆闻言,如释重负地退下。 “这个小妮子,女大不中留啊,走就走呗,还要烧点东西,真是。” 他闭着双目,手指敲打着扶手。 “倒是那个小子,我倒是要好好看一看,你是不是配得上我的孙女,否则……” 他没有说完那句话,只是议事堂内的气压都仿佛沉重了许多。 一百二十四、庞龙 张春明与镰刀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客栈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今夜的长街发生的一场厮杀。至于那些搜寻未果的士兵也没有发现张春明等人的踪迹,预想中的大搜捕也没有展开,想必是某些力量将这件事情强行压下,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城,而是天下第二大城金陵城。在城内的繁华阶段发生了如此厮杀,按照正常的程序,纵然不会全城戒严,片区的排查搜索也是必须的。只是官府和军队都选择了静默,说明确实是有人将之镇压,也说明今晚出手的人势力不小。 不过张春明反而十分疑惑,如果这些人是冲着洗剑录来得,那么出手的手笔就未免有些小了,对比一下此前黑袍剑士,青公子麒麟这些人,不论是普通武力还是出动的高手,都远远不是今天那些人能比的,哪怕他们的“十字刀杀阵”确实不凡,也掩盖不了那些人实力偏弱的事实。 如果排除这些人是冲着洗剑录来得大势力,那么就剩下雷豹了,然而如果是雷豹,又有些不合逻辑。 暂时没能悟透其中关节,张春明也不再去想,专心拿起镰刀找来的伤药开始处理自己肩头的伤口。 镰刀坐在一边,看着张春明处理伤口,拄着脑袋发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差不多两三盏茶的功夫,张春明把伤口绑好,穿上换洗的衣服,再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看见镰刀还在发神。 “喂,在想什么呢?”张春明手在镰刀眼前晃了晃,问道。 镰刀回过神来,看了眼张春明,想了一下说道:“我忽然觉得你很神秘啊。” 张春明笑了笑,“哪里有什么神秘的,我跟你一样都是个杀手而已。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我刚才发现你好像内力很低,但是你的功夫又很厉害,这就很不正常,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你在很多方面表现得很没有经验,应该是个新手,但是某些时候又表现得很成熟,比如杀人的时候。第三点,你应该是初到金陵城,却又半夜三更跑到某个地方,回来的时候还被截杀。就这三点,你还觉得你不神秘?”镰刀掰着手指头说道,“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在那儿,我是个杀手诶,楼下明显有人飞檐走壁,我跟过去看看,所以就看到你咯。” 张春明闻言一怔,“你是说,那些人是从客栈过去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从客栈过去的,但是起码他们是从客栈经过的。” “这倒比较有趣了。”张春明沉吟道。“你对金陵城比较熟,你觉得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又没有什么仇家,会是什么人会对我下手呢。”他看向镰刀,目光探寻。 镰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按照你说的,那还真有一个可能。” “哦?”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我十三铺子庞龙的事情?” “嗯,你是说?” 镰刀站起来,在四周走了一圈,而后关上了进来的窗户。 “没错,如果你没有什么仇家,又是新到金陵城的话,那么会对你出手的就只有庞龙了。”镰刀的表情很严肃。 “为什么?”张春明十分不解,这个庞龙,自己之前压根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都是在泯仇酒馆接到任务之后才知道的,而后也只是在镰刀面前提过一次而已,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对自己出手。 难道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对洗剑录有想法?这就更不可能了。除了小朱和雷豹,就再没有人知道张春明的真实身份。小朱是不可能泄密的,至于雷豹,他是不敢泄密,一旦泄密,那些对洗剑录已经红眼的势力恐怕第一个就会把他抓起来,敲骨吸髓,榨干所有情报,而且这些势力里面,还要加上一个六扇门。只要雷豹的智商没有问题,也是不可能泄密的。 张春明很疑惑地看着镰刀,等着他做出解释。 “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有人在打庞龙的主意,所以他现在很敏感。那天你跟我问起他的时候周围也不是没有人,恐怕被他们听了去注意到你,后来你又在怪楼出过手,他们就更加的怀疑你了,所以对你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镰刀解释道,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张春明也信了七分。 “这个庞龙,到底是什么人?今晚的阵势,恐怕不仅仅是那几个杀手和弓箭手那么简单,应该军队和衙门都有被关照过吧。” 张春明想起那些忽然集体消失的巡逻军队,以及突然出现的那一队,心里微微诧异。千面师兄要自己对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庞龙这个人,在金陵城中虽然算不上什么顶尖的大人物,不过要碰上他也是极为麻烦的。他就是著名的十三铺子黑市的幕后话事人,掌握三分之一的金陵城黑道,而且和城卫军、治安府都有联系。你为什么会问起他呢?” 张春明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算顶尖大人物,脾气倒是十足,自己不过是问起过他的名字就招来杀身之祸?这人还真是张狂地取死之道啊,既然你都已经对我出手,那我也不客气了。五百两赏金也是不少呢。 张春明下定决心,严肃地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你,我那天去泯仇酒馆就是接了一个庞龙的单子,赏金五百两。本来我还有些犹豫,现在既然他动手,那我就再无顾忌了。” 镰刀如同看白痴一般看着张春明,看得张春明浑身不自在。“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说你是不是傻。”镰刀骂到。“五百两的大单子,你还要犹豫一下。天呐。” “不就五百两么。”张春明嘀咕道。“你要是有兴趣,我跟你一起做这个单子,五五开。” “真的?”镰刀一下子跳起来。“那可是五百两,而且庞龙虽然难缠,他本身的武功却是很低微的,这五百两根本就跟送钱一样,你真舍得?” “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张春明笑道。 “啧啧啧,那可得好好谋划谋划。”镰刀搓着手两眼放光,兴奋无比。这才是一个职业杀手的真实状态。 一百二十五、杜洪的修炼 广袤的九州大地之上有许许多多人类很少涉足的原始丛林,其间不仅有传说中才存在的各种珍贵草药,天材地宝,还有很有很多堪比人类中最强大武者的洪荒异兽。寻常人不会出入的地方,对于某些武功高强的人来说,既是锻炼武技提升实力的宝库,也是丢掉性命的伤心之地。如果没有绝对实力,去这样的地方就是找死。这些地方,分别是北方冰原,中原古岭,南方大荒,东方树海和西疆雪山。 其中,中原古岭和东方树海是危险系数较低的,出入其中的武者也比较多。 古岭深处,一个中年大叔和一个年轻小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铺满枯枝败叶的森林之中。不时有猛兽的嘶吼在四周响起,而后靠近,远远地观察一番之后再度远离。 野兽的感觉在普遍程度上都要比人类要来得灵敏得多,就比如这些外面罕见的猛兽,剑齿虎、闪电豹之类,稍微靠近一些便会感受到那个中年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一般情况下都不会选择这样的猎物。 大叔走在年轻人的身后,背上背着一个木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还有些破洞,当然前面那个年轻人也差不多,可以看出他们两人进入这片原始丛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中年大叔半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吊儿郎当地跟在年轻人身后,身上始终维持一定的威压,震慑靠近的猛兽。前面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长刀,遇见拦路的荆棘树枝之类的,一刀下去,没有砍不断的。刀身上刻着“千钧”二字,那么年轻人显然就是杜洪了,至于他身后那人便是张春明在水潭边遇见的怪大叔。 杜洪一直用长刀开路,不停地挥刀劈砍已经将近三个时辰了,纵使他底子好功力不弱,肉身也经过淬炼的机缘,仍然感觉全身发酸,几乎要拿不动这把绝世好刀。但是一想到身后那个人,他咬咬牙,继续挥砍上路,只是在心里祈祷怪大叔说的那个地方早点出现,也好休息一下,不然他真的要崩溃了。 转过一个山脚,他隐隐约约听到轰隆隆地声音,像是天崩地裂一般,心里一喜,应该近了。 果然,又走了几炷香的时间,一面宽约五十丈,高百丈的大瀑布似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汇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水流如此之大,那水潭却也不增不减,又没有往四周流散,恐怕是潭底直通某条地下河流。 到得水潭边上,大叔放下木盒,对着杜洪说了一句,今天表现还不错,而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水潭之中。 抓鱼,竟然又是抓鱼。实在不知道这个怪大叔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偏执心理才会那么喜欢吃鱼,不过杜洪明显已经习惯了。自从他“被拜师”给这个怪大叔以后,十天之中有九天都在吃鱼,以至于他现在都能把同样一种鱼做出好几个不同的菜式。 解下背上的包袱,里面有一只铁锅,还有几个瓶瓶罐罐,俨然是一个随身小厨房。这些都是他向大叔抗争的结果,虽然大叔比他本人更喜欢这样的改变,但是当初可不是这样,大叔始终认为这种贪图享受的东西不是现在的杜洪应该想的。 其实这里面也有杜洪的小心思,自从见识过大叔的真本事以后,他就下定决心要好好跟他学习,这些调料烹饪的小道都是为了大叔而准备的,大概大叔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同意。生好火,挖出一点油放在锅上,再放上早就清理好的鱼,调料一顿翻滚,不一会儿一锅香喷喷地煎鱼便出炉了。大叔仍然是占大头,杜洪可怜巴巴地分到两条。 不知为何,只要是大叔抓的鱼,好像都有一些特别的效果,比如吃完以后通体发热、舒经活络、神思清明,各种神奇各不相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有这种好处的。 杜洪吃完两条,意犹未尽地看着大叔身边还没吃掉的鱼,刚要开口。 “两条足矣,多吃有害无益。”大叔明明在埋头苦吃,却好像生了天眼一般看穿了杜洪的想法,淡淡说道。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杜洪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而且他相信大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他说有害就有害,这一点杜洪深信不疑。 待的大叔吃完,杜洪问道:“师父,这次咱们怎么修炼?” 大叔抹了抹嘴上的油迹,说道:“去瀑布上游,河里有许多礁石,你站在礁石上,我会向你扔石头,每成功劈开一块,向下游移动一段。等什么时候你能站到瀑布半中央,将水流劈开,就算成功。” 杜洪看了眼百丈高的瀑布,心里有些难以置信,“师父,从那上面掉下来,会摔死人的吧?” “唔,摔不死,会摔晕。”大叔满不在乎地说道。 “呃,莫非师父摔下来过?”杜洪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道。 “嗯,摔下来过。”大叔倒是坦然,脸上还有一些怀念。“我从上面掉下来,砸进水潭里昏迷了很久,也被冲了很远。” 杜洪骇然,从那么高的瀑布上掉下来只是昏迷,而且在地下河里被冲走很远的距离还好好的,虽然他知道大叔的实力很强,但是究竟是有多强啊。 “那师父,后来呢?” “嗯,后来,后来我把瀑布劈断流了一次。”大叔说到这,竟然有些脸红,想必应该不是真的劈断流了,只是部分断流,不过也已经够吓人的了。 杜洪感到嗓子有些发干,“师父,我啥时候能做到,您以前那样?” “你?”大叔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丝毫没有掩饰的轻蔑和不屑,“你再练个二十年应该差不多了吧。” “呃……”杜洪无语,只想收回之前的问题,跟大叔这个变态比较纯粹是他找虐。不过大叔的评价也算高的了,他如今实力深不可测,年龄也比杜洪大了很多,说杜洪再练二十年能做到,也是很高的评价了。 一百二十六、赌神镰刀 金陵城十三铺子,鱼龙混杂,各个势力犬牙交错,而身为十三铺子片区地下势力头领人物的庞龙却是极为神秘的人物。基本上见过他的人,除去圈内人和庞龙的亲信以外都已经被灭口了,这种事情,从张春明的遭遇来看便可见一般。 所以想要暗杀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物,是极其困难的。对于张春明来说,一来他手头没有情报网,二来他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购买这样的情报,就算知道恐怕也不容易买到。毕竟有很多时候不是你有一点钱就能解决的,这样的交易往往都限定在某些特定的圈子。最重要的是,张春明没有钱。 他也曾询问过镰刀有没有办法弄到关于庞龙更详细的情报,庞龙只是笑,张春明一再追问之下他才告诉张春明,且不说买情报要不少钱,更重要的是买到的情报永远没有自己查到的靠谱,毕竟这种东西,经过传递、整理,就难免会丧失一些时效性。而对于杀手来说,往往是这些微小的情报错误导致了他们功亏一篑甚至命丧黄泉。 张春明频频点头表示受教,不过也并非完全赞同,至少再没有时效性的情报也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总比两眼一抹黑就去调查来得好。对于张春明的观点,镰刀也表示有道理,所以他决定先垫出一部分钱去买一些关于庞龙的基础情报,而后这些钱从佣金里扣,五十两银子,不算小钱了。 镰刀去购买情报并没有用太久时间,早上出门下午就回来了。拉着张春明在小朱疑惑地眼光下躲进房间开始商量。 “这个庞龙真的跟一个缩头乌龟一样,唯一能得知的就是他偶尔会去天运赌坊坐庄,据说他是一个赌博高手,只要能在天运赌坊连赢十五把就能有机会和他赌一把大的。” 镰刀把几页纸拍在桌上,有些懊恼的说。毕竟情报交易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所以在付钱之前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报,结果五十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一点儿佣金,跟没有也差不多。这样的情报,只要有心去调查肯定都能查出来,十分之一的佣金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幽怨地看了眼张春明。 张春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说道:“哎呀,不就五十两嘛,从我那份里扣。” “好勒,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镰刀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献殷勤地说,“那咱们现在就筹划筹划具体行动吧。” 被坑了,这是张春明此刻唯一的想法。 “你有什么计划吗?” “有,两个计划,第一个,咱们就天天在赌坊蹲点,等到有人连赢十五把再伺机下手。第二个,你会赌术吗?”镰刀忽然问道。 “赌术?不会啊。”张春明一脸懵逼,他又没去过赌场,身边的人也没什么好赌的,怎么会赌术呢。不要说会赌术,他就连赌博都没见过。“不过你说的第二个方案是什么,第一个方案恐怕是不行的,首先能够在赌坊连赢十五把的人恐怕少之又少,恐怕好几个月都碰不到一个,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第二就算碰到遇到了,万一那个人直接被请到秘密的地方参与对赌,甚至直接被杀掉怎么办?” “那简单,用第二个方法,我们自己去赌,连赢他十五把。”镰刀一脸自信的说。 “我们去?我不会赌,你会?还能连赢十五把?”张春明很是怀疑地看着他。 “怎么,不相信我,我可是赌国高手,很厉害的,我一出手,必定杀到他们片甲不留。”镰刀见张春明不相信,怒道。 “嘁,你要是赌国高手还会当杀手?我才不信你,不然把凑的钱都输没了可就惨了,咱们还是再想个方案吧。”张春明撇撇嘴,不屑道。 “今天我还真得证明自己一把不可,咱们赌一把,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赌术。”镰刀怒道。 他摔门出去,找了两副赌具,还拉上了小朱,三人躲在房中,开赌。 根据镰刀所说,现在赌场流行的方法第一是骰子,第二是牌九。骰子因为操作简单,玩法刺激,是最受欢迎的赌具。相对来说,牌九更考验记忆力,骰子更考验技术。骰子的玩法常用的有三种,猜单双,比大小,对点。猜单双就是顾名思义地猜对家手里的单双点数,一般都是一个骰盅,三个骰子或者五个骰子。比大小就是一人一个盅,里面三个或者五个骰子,看谁摇出来的点数大。对点就比较难了,一般都是两家玩儿,猜自己摇出来的点数,有时候玩儿法升级,也可以猜对方摇出来的点数。三种玩儿法可以分开单独玩儿,也可以组合在一起玩儿,趣味性强,又能增加难度。 听完镰刀的讲解,张春明已经大概了解了规则,至于小朱则是似懂非懂,对此镰刀也没说什么,只说玩儿两把再说。 镰刀兴奋的拿起一个骰盅,放入三个骰子,先玩儿猜单双。一顿眼花缭乱地摇晃之后,镰刀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来吧,猜,单还是双。” 张春明没有给出答案,反而是思考了一下问道:“不对啊,这种玩儿法,只要找一个内力高强的人,他甚至完全可以用内力控制里面的点数等人说完之后再改变啊。” 镰刀笑了起来,“算你小子机灵,所以有买定离手的说法,不但是买家离手,庄家也要离手。而且,大赌坊的骰子都是制的,很难用内力进行控制你快猜吧。” “我猜单。”张春明这才点点头,说道。 镰刀乐了,“你输啦,六点,双。” 他一把打开骰盅,懵逼了。里面躺着的三枚骰子分别是,一一三,五点,离他说的只差一点,张春明赢了。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旁边观战的小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春明也跟着笑,“我说,这就是你的绝世赌术?” “不行不行,这把是失误,再来。”镰刀呸了几声,再次摇起骰子。 一百二十七、河中石心头刀 谁也想不到宏伟的瀑布上方竟然是条宽阔的河流,水流湍急,暗流涌动,其中礁石鳞立,不论是行船还是架桥都艰难无比。 宽数百丈的河流在末端汇集,冲击着从看起来“狭窄”的缺口轰然落下,形成这条九天而来的瀑布。 在离缺口约摸两里地的地方,是这个条河流由缓转急的入口,正是从那里开始,水势落差逐渐增大,河流也越发湍急。 就在这个地方,河流的正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礁石,礁石在水下的体积不小,故而能不被冲走,但是离水面较近的部分却堪堪只能站住一个人,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能看出那有一块石头。 杜洪远远低估了怪大叔对他的考验,首先想要游到河中央就是个不小的挑战,当然这只是开胃菜而已。这条河流,暗流无数,从各个方向袭来的冲击力会让游在其中的人身不由己地偏离方向,稍不注意就会被卷入暗流漩涡,杜洪便吃够了这些漩涡的苦头。 好不容易爬上那块礁石,更大的挑战来了。就算站在那块礁石上,也只有肩膀以上的部分能够露出水面,意思就是想要站在上面是根本不可能的。水流的冲击和水的浮力相互作用之下,直接就会被冲走,除非一直不停地游动,保持着相对的运动,然而那样的话,还出个屁的刀啊。 杜洪浑身湿漉漉地,颓废地坐在岸边,心里纳闷儿着当年大叔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变态的修炼的。那水流如此湍急,怎么可能在石头上站立呢。杜洪冥思苦想,抓耳挠腮,还是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火堆旁微眯着双眼的大叔也在观察着杜洪。他大概能猜到杜洪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在想他当年是怎么想到跑到那里去修炼的而已。 想到这,怪大叔嘴角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当年他初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那块礁石站在上面还是有一半的身子能露出水面的,要不然那个时候他修为尚浅,怎么能做到那个程度呢。当时他为了站到上面,可是吃尽了苦头。至于所谓的劈石头修炼,完全就是意外。当时他倔脾气犯了,发现了那块石头之后非要爬上去,只是爬的过程中,当时的河流里时常有被冲下来的石头,砸得他七晕八素,他一发狠就要用剑将之劈碎。没想到一番斗争之后,他猛然间发现自己的武功竟然精进了很多,这才顺着这个方法进行修炼。 不得不说,武道一途,悟性机缘缺一不可。倘若是正常人,却对不会如他一般非要到河中央的暗礁上看看风景,也就不会发现这样的修炼方法进而武道精进,真的只能说是造化。 只是出乎大叔意料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大概河道已经冲刷地差不多了,河里已经看不到什么夹杂着泥土冲下来的石头,水位也上涨了不少,他粗略地看了看,想要在上面站定,除非杜洪摸到武境小成的门槛同时能对气境有更深入的了解,才能成功,否则恐怕这个修炼就只能提前作废了。大叔考虑着要不要告诉杜洪这些,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沉思了一会儿,大叔缓缓开口。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你的武道四境界?” 杜洪神色一凛,知晓师父这是要指点他了,严肃道:“当然记得,师父说过,炼体境打磨筋骨皮肉,使感知敏锐,气血通畅,内力运转自如,身如璞玉浑然天成则炼体大成。炼武境,研习招式功法,各种发力技巧,一招一式秒到毫巅为小成,以无招为有招则大成。炼气境,感悟天地契机,通晓自身,以心御力,以力御气。直至大成者,以气御天地之威。至于神境者,玄玄然不可说。” 杜洪竟然一字不落地将之前大叔讲述给他的武道四境真意复述了一遍,听得大叔一脸黑线。大叔讲得四境与千面的四境似乎有所区别,但大体上是相同的。每一个武者对于各自武道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各自有各自的江湖,各自有各自的武道,没有统一的标准其实很正常。 大叔无语地拍了下杜洪顺着话语有些摇晃起来趋势的脑袋,一脸黑线地说:“背下来有屁用,要有自己的理解懂吗?” 杜洪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师父你不是说我还没到到那一步吗?” “你就不会自己走快点吗?真是,气得我都不想跟你说话了。” “别啊,师父。弟子知错了。” “听好了。所谓武境,重在对各种力量方式理解以及运用。这些力量不仅仅是指武者自身的蛮力,包括更高境界的力,更多形式的力,比如水,它的冲击力,浮力,你要去找这些力量中间的平衡点,才能在那块石头上立足,换言之,才算是有了资格在江湖上立足,否则便如那些被冲走的泥沙,不过是江湖里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可是师父,要是没有平衡点怎么办?” 大叔一脚揣在杜洪屁股上,“滚出去找,找不到,找不到你就自己给我造一个。我管你去死,要不然我帮你修炼得了,真是,气死我了。” 大叔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知为何让杜洪感觉很亲切,也很熟悉,好像在哪个地方见到过。 有些无厘头地摸了摸脑袋,又想不出这种似曾相识的原因,只得往河边走去,想要再次尝试去站立在那块礁石上。 大河湍急,激流勇进,更为艰难。杜洪一次次地游到中央,刚刚想要站到礁石上,便会被再度冲走。一次次尝试,失败,再尝试,再失败。 他眼里露出坚毅地神色,就在他从下游爬上岸刚刚走回出发点的时候,大叔站在河边。 “你可以顺便再感受一下,那块礁石的意志,想象一下,那块石头就是你手中的刀。” 大叔说完,噗通一声跃进水里,身形如同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却几乎笔直地朝着礁石游去。 轻飘飘地一般浮沉在那块礁石上,如同脚踩彩云的仙人。 只见他抽出千钧长刀,面相大河,缓缓一刀。 仿佛世界静止一般,大河分成了两条。而后瞬间合拢,仿佛刚才那一幕不曾出现。 一百二十八、金陵杂记 张春明游走在金陵城内,漫无目的。时而街边买些零食小吃,与身后的小朱缓缓地吃着;时而驻足,观看那些杂耍的艺人,刀枪棍棒,喷火戏猴,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拍手叫好,扔下几枚铜钱,看到失误处也会流氓哨吹嘘几声,闹得艺人满脸羞红。不像个游走江湖的侠客,更像个出门游玩儿的富家郎。 或许少年生活,本该如此,只是接触了一些复杂的事情之后,连带着人的心态和性格也开始改变。说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确实是人最喜欢玩乐的时候,也是在这种时候,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开始建立。 俗话说,观世界而后有世界观。在初步的接触这个世界之后,了解一些东西,才会去思考自己的本心。 扯远了。 今天张春明的任务,就是要扮演一个富家公子,带着自己的小丫鬟在城中游玩儿。不求别的,只求能花掉最少钱,让人以为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富家郎。当然,他的脸是经过镰刀做过调整的,虽然谈不上与之前判若两人,但是只要不认真看,还是看不出来的。甚至于他身后的小朱,也被镰刀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不打扮还不觉得,这换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衫,抹上一些胭脂水粉,画画眉毛,小丫头就有了七分俊俏,三分灵动。至于镰刀为什么会画女人妆,张春明追问了半天,镰刀支支吾吾搪塞了半天,最后也没能知道。 总之就目前来看,镰刀就像是一个全能小子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在泯仇酒家挑中他。 这次出来,镰刀也来了,只是远远地跟着他们在后面注意相关可疑的人,并没有结伴同行,这也是镰刀提出来的。虽然真正知道镰刀身份的人并不多,但还是小心为妙。 正在闲逛间,拥挤的忽然围拢了一大群人,不少好事者一边问着怎么回事一边朝那边跑去,生怕错过了什么热闹。 张春明本来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的,毕竟他现在一身麻烦,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再惹些事情就不好了。 只是小朱一直抻着脖子往那边望,看样子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张春明无奈一笑,拉过小朱的手,像一条游鱼一般穿过人群,进到了内圈。 围观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发现两个人已经挤过去了,心里嘀咕了几句见鬼了,而后继续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望。 钻到里面之后,张春明才发现中间站着两个人。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十七八岁少年,一个醉眼朦胧,怀里抱着一柄长剑的中年男子。 那少年长相十分普通,涨红了脸,手里竟然拿着一把菜刀,指着中年男子的手隐约有些颤抖,看样子十分气愤。 中年男子目光游离,穿着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应当是个四处游走的侠客,不知以何为生。 “干什么啊,打不打,看得我眼睛都酸了。”一个围观的人喊到。 听了众人低声地讨论,张春明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应当是两人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冲突,而后中年人起身就走,少年人拿了把菜刀从酒楼里追了出来。 “少年人,没有必要。你会死的。”中年男子似乎是被旁边的人提醒,回过神来。 少年人拿菜刀的手都在抖,只是涨红脸说不出话来。 “我江湖人,你只是个厨子,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交集。我不过说你的菜不好吃而已,何必生死相向。” “可是大家都说我的菜好吃。”少年怒喊了一声。 原来不过是中年人抱怨了几句少年做的菜,不知道为什么被厨子少年知道了,而后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看到这里,张春明觉得很无聊,想要走了。只是小朱一脸紧张地看着两人,关注着情势发展。张春明也想不明白小朱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只得耐着性子看下去。 “还有,我也是江湖人。师父说过,江湖人可杀不可辱,你说我的菜不好吃可以,但是不该羞辱我的师父。” 张春明眼神稍微亮了一点,毕竟如果有人在他面前侮辱老头子的话,他可不会客气。 中年人右手拄着剑,左手掏了掏耳朵,弹了弹手指。 “哦,你还是江湖人?那你用什么兵器,会什么武功?” “我,我,我用菜刀。” “哎呀,我说你们别磨叽了,赶紧打完我赶着回家吃饭呢。” “对啊对啊。你这少年不会是怂了吧?” 少年人刚刚说完,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张春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些人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少年人或许是被围观群众的言语所激,也可能是被中年人无所谓的轻蔑态度刺激,再也忍不住,冲将上去。 啊一声长喝,少年手中的菜刀直直劈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就是纯粹地发泄心中的怒火一般砍向男子的头。 男子嗤笑一声,手中的剑也没出鞘,轻轻一扬,便挡住了这一刀。 兵器之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少年手中的菜刀还没有递到男子身前便被长剑所阻。 可以看出男子也是个高手,剑法十分纯熟,应该是炼武境界入门级的人物了。他手中的剑一挑,一震,一刺,一横。不过四招,少年人持刀的右手便被别住。 男子别着少年人轻描淡写地一翻转,少年便跌倒在地,还未爬起来,和着剑鞘的长剑便压在他的胸前。 中年男子俯下身,轻蔑地说道:“我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用菜刀的。江湖不是你们这种人可以随便提及的。” 少年人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脖子上青筋暴起,十分愤怒,可是被男子压住了动弹不得。 “至于你的师父,我觉得侮辱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教你的厨艺不好,武功更是不咋的,没本事,就只能被侮辱。就像现在,你能奈我何?” 男子面色不屑,语气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大有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超然气质。 少年人面上闪过一丝戾气。 “啊,我跟你拼了!” 一道殷红的血线喷出,洒在少年人的脸上,衬托着他发红的眼眶。他眼神里有些解脱,有些疑惑,有些屈辱,有些惊恐。 中年男子反应慢了一秒,而后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地疑惑和恐惧,双手想要捂住不断喷出血液的脖颈,却根本难以做到。前一刻还威风凛凛地讲述着自己的江湖之道的中年人,此刻绵软地往后倒去,左腿抽搐了一下,脖颈间仍在冒出血浆,再也没了声息。只印证了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啊,杀人了。”人群中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声,而后人们鸟兽四散,一下子都跑得无影无踪。 少年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中年男子,而后面色一狠,抓起男子身旁的剑飞奔而去。 张春明早就混在人群里拉着小朱离开了,远远地用余光看见少年的动作,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方才那一刀,恐怕在场能看清的除了他以外不超过五个人。谁也没有想到剧情发展会有如此转折,看起来一直游刃有余闲庭信步随手就将少年厨子制服的中年人竟然被瞬间反杀,就连张春明都没有料到。 那一刀很快,很精准,似乎在出刀的一瞬间就已经确定了它必然是朝着人的喉咙去的。它在被创造之初,恐怕就是这样的目的——如果这也是少年人的师父教给他的一招的话。 至于那个少年到底是故意扮猪吃虎,还是真的爆发极限而反杀,张春明不得而知。这就是江湖,为了一句口角,为了一些执念,暴起杀人,这不奇怪,却也不让人喜欢。 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万个人有一万种说法。就如中年男子的江湖,谁强谁就是决定江湖形态的人。也如少年人的江湖,一方灶台是江湖,一个师父一把菜刀也是江湖。当两个人的江湖冲击在一起的时候,便是血腥和厮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谢谢诸位兄弟的打赏,不过你们这样我表示很愧疚很压力山大啊。不过我会努力的,最近考试和专业认证以及构思新书,比较烦,抱歉了。) 一百二十九、天运赌坊 天运赌坊,是金陵城最大最具规模的一家赌场之一。 豪华宽敞的大厅,精致高雅的套间儿,设备齐全,应有尽有。只要你想赌。随便是押宝,牌九、骰于,麻将,门梭子,打花会,押单双……,都会有人陪你上桌的豪气干云一掷千金。 灯火辉煌的天运赌坊,一年到头,几乎都挤满了南来北往,各式各样的赌客,银票筹码,金银珠宝,就像流水一般的,在这些赌客手上流过来,徜过去,流连忘返,通霄达旦。 天运赌坊的赌客,不但有富商巨贾,还有就是腰缠万贯来此公干的京官儿。赌注都很大。一夜之间,能使人倾家荡产,也能使人顿成互富。 也有一些张垣名妓,来此豪赌,赢了她们装进自己的荷包,输了自有那些孝子览孙的恩客付帐。最多,再让他们睡一宵,趴一趴,反正也少不了什麽。 天运赌坊之所以生意兴隆,是有他的原因…… 第一,天运赌坊地理环境很好,就在十三铺子边上,旁边是穿过城中的翠河,风景宜人,闹中取静,来往方便。 第二,天运赌坊左边儿有一家味千饭庄子,名厨主灶,煎,炸,溜,霉,傍,烤,炒,南北口味,一应俱全,风味绝隹,远近驰名,肚于饿了,过去喝上几杯,饱餐之後,赌起来当然更有劲儿。 第三,天运赌坊右边儿,有一家销魂池澡堂子,通霄营业,不但可以洗澡,按摩,擦背,褪腿,修脚,还可以理头发,刮脸,换洗衣物,赌累了,可以过去泡个热水澡,睡上一觉,爬起来再去赌,自然是精神百倍,又方便,又舒服。如果你想风流一下儿,澡堂子里有的是豪华套房儿,燕瘦环肥,自然有人替你安排,让你通体舒泰,尽兴之後再赌。 这味千饭馆子和销魂池澡堂子,都是天运赌坊的连锁店,也是庞龙手下最重要的财源。 後面有门相通,只要你去天运赌坊,立刻就有人奉上贵宾券两张,洗澡,吃饭,完全免费。当然,如果你想一夜风流,那可就要得自己掏腰包了。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如意赌坊生意兴隆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敢保证没有人在场子里玩假。他不但敢保证自己的人不玩假儿,也敢保证赌客不敢玩假。还有,不管你赢多少,都会给你兑换成银票或金子,让你全部带走,绝不耍赖。而且派专人护送到你所指定的地方,绝对负责你的安全,如果中途被伦被抢,发生意外,如意赌坊会毫不含糊的负起赔偿责任。 人都有一种贪小便宜的天性,如意赌坊免费供应赌客吃喝,洗澡,正是抓住人性弱点,投其所好,说穿了,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他这种独特的经营方式,倒是别树一帜,天下少见,难怪会日进斗金,生意兴隆。 张春明在听镰刀描述的时候也感觉颇为惊奇,这样的经营方式确实十分少见。虽然赌资包括金银财宝什么的让人带走,本来就是正规赌场应该做的,但是还负责送到赌客指定的地点,这就意味着赌坊必须具备相当强的实力,黑白通吃不说,怕还得有高手坐镇。 而且第二点更为难得,想要保证自己的人不做假容易,但是要保证别的赌客也不做假,那就要求场子里必须有一个赌术远高于他们的人,也就是说,一个赌国圣手坐镇。 那个赌国圣手,会不会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庞龙呢。张春明提出过这个设想,却没有得到结论。 这一日他穿着花格子的锦缎长衫,脚下踩着崭新的短靴,发髻束在身后却没有束冠,看起来十足像个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 小朱也换了一身新衣裳,脸上被镰刀弄白了许多,怯生生地跟在张春明身后,怀里抱着个盒子。像极了张春明的贴身丫鬟。 “小朱,待会儿你进去,不要说话,我来说。”临进赌坊之前,张春明顿住脚叮嘱道。“当然,如果我输了许多,你就说出之前商量好的那句话。” 小朱点头表示记住了,张春明这才满意地回过身,看着面前装修奢华的天运赌坊,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门边上一个一直在看赌的瘦猴儿眼睛一亮,立马迎了过来。 “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吧,瞅着您面生得紧。”瘦猴儿一脸谄媚,热情招呼道。 “怎么,你们这儿还有不招待新来的人这个规矩?如果是这样,本公子马上就走,只是可惜咯,这想小小花个千两银子都不能如愿呢。” 张春明面色不渝,做出被人认出第一次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倒是那瘦猴儿听到千两银子的时候眼神更加明亮,连忙开口:“哎哟喂,公子爷您可别这么说,要是被他们赌坊的人听见了我可讨不了好了。我就是看您面生,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到您的,不是我吹,这赌坊哪个骰子有个缺儿我都知道。” 瘦猴儿拍着胸脯保证,样子滑稽无比,张春明也被他逗乐了。开口道: “行,不跟你计较了,带路吧,本公子确实第一次过来,都给我介绍一下都有些什么玩儿法,怎么个玩儿法,到时候赏钱少不了你的。” “得嘞。”瘦猴应了一声,走到张春明前面躬身带路。“这主要的玩儿法嘛有三种,骰子、牌九、麻将,这三种是比较流行的,至于别的偏门的玩儿法,只要您能叫出名儿的,这儿也能找到,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就是不知道您想玩儿点儿什么,玩儿多大?” “我想去二楼玩儿玩儿,你能办到?”张春明一脸神秘地说。 “呃……”瘦猴儿面色尴尬,“这个,公子您说笑了,凡是想到二楼去的都是贵客,只要您有产业证明,超过一千两银子就能上去,或者在下面赢或者输超过五百两,也能上去,否则的话,不太可能。” “哦,是这样啊。”张春明面露了然之色。 “” 一百三十、通杀 一张特制大圆台旁边围满了赌客,奖池中分成几堆摆满了数额不等的碎银和银票,二三十个赌客神色紧张地盯着圆台上方的庄家手中的骰盅。 那庄家竟然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画着浓妆的美艳女子。殷红的小嘴,深黑的眼眸波光潋滟,诱人而妖异。她扫视了一眼四周的赌客们,露出愉快地微笑,手中的骰盅上下翻飞,里面的骰子滴溜溜地脆响扣人心弦。再次看了眼赌客们,大概都已经下完注了,她秀口一张,一声清脆的喊:“买定离手。” 大概许多人都已经输红了眼,早已无暇顾及庄家的媚态,眼神一股脑儿全都盯在缓缓抬起的骰盅上,倒是张春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觉得是一种不错的表演。 女子是这一楼最受欢迎的庄家之一,名唤迎春,赌术样貌都是顶尖儿的,口碑也很好,故而很多人都愿意在她这里下注开赌。 她并不是专门坐庄骰子,而是各种样式都会换着来。据说她曾经亲口许下豪言,谁要是能跟她对赌赢下十场,她便无偿地陪那人一晚。只是她出道三年,还从未有人做到过。 在这里又不得不说一下这赌场的几种方式,最广泛的就是陪注,也就是蹭别人的运气,不论是麻将牌九骰子还是转盘之类的,都可以下注,赌谁赢谁输,具体一点赌怎么赢,赢多少都是可以的。再就是下注和对赌,下注很好理解,庄家坐庄,摇骰子转转盘发牌,你下大小点数都行,全看你个人兴致。至于对赌,这是比较少的,也是比较高级的方式。一般只有对于自己赌术比较自信的人才会选择这种方式,也就是下场和庄家比拼赌术,而不是仅仅靠运气。当然也不是谁都可以赌的,还要有相应的资本。 骰盅被打开了,有几个人神色兴奋,显然是赢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叹气连连,输了不少。而后便是分赌注。这是压注,点数的赔率最高,大小次之,但是压大小的人在多数。这就考验庄家的赌术了,一般都是根据下注情况杀大留小,只要赔付赢得那部分人之后剩下的都是赌场进账。 张春明微笑着收下自己的第一笔赌资收益,就在方才他已经无声无息地下了二十两,赌十点大,赔率一点五,十两银子到手。 迎春的脸上始终是花儿一般的笑容,丝毫不受赌徒的喜悲影响,大概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又是几把过去,她注意到赌客中一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都微笑着注视着她,于是留了个心眼,结果发现了令她惊讶的事情,这个年轻人虽然有输有赢,但是赢得时候都是大头,而且不论输赢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便是如此,这个年轻人在十来把之后已经赢了将近七十两。别看这好像不是很大的数字,背后可不是那么简单。这是一楼的场子,下注不低于一两不高于五十两,一般来说五十两这种大注很容易被吃掉,所以他基本没有压过。而且他一直在压大小,赔率只有一点五倍,意思就是十来把中,在被她注意到之前张春明一直在赢。赢钱并且不露声色,这不但需要赌术,还需要对人心揣摩,否则的话很容易引起跟风。迎春瞳孔一缩,手中的骰盅挥舞得又快了几分。 其实她倒是看错了,张春明并不是想不露声色,而是有几把他听错了而已,毕竟是第一次下正规的场子开赌,经验没有那么足,事实上他还是一个雏儿,就算天赋异禀,赌术高超,也需要一个熟练的过程。这骰子,无非就是一个听,舞,开。下注虽然只需要听,但是干扰很多,而且赌具也不熟悉,要完全听对也不容易。故而他一直在压大小,没有压点数。 骰盅定住,买定离手,赌客们纷纷下注,迎春心头一跳。这次张春明压的不是大小,而是七点。迎春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她有自信,自己摇的应该是三个三九点,看来是看走了眼,哪有随随便便就跑出来的高手。 骰盅打开了,哀鸿一片,包括张春明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是压的大,因为此前已经出了三把小,估计应该出大了,然而这三个骰子整整齐齐地三个三点否定了他们的概率式猜测。就差一点而已,大部分人扼腕叹息。 迎春不再注意张春明,保持着标准地微笑继续坐庄。张春明刚刚下了二十两,都输了,不过他也不算灰心。方才他听出了两个三点,只是被方才带他过来的那人拉扯了一下分了神。 瘦猴儿一脸喜色,“公子真是我的幸运星啊,我已经随着您赢了不少了。我这五两银子分给您,聊表心意,给您添点红利。” 张春明苦笑,分了五两输了二十两,真是无语。 “小朱,收起来吧。” 小朱一直站在张春明身后,每一次张春明下注都紧张地要死,赢了之后无比高兴,输了就十分难过,一看见张春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不过张春明叫她手下银子的时候,她立马接了过来,毕竟这就代表着这五两银子是她的了。 瘦猴儿心里暗赞,不愧是富家子弟,五两银子随手就扔给了丫鬟。想了想,他小心说道,“公子,您先玩儿着,我到那边试试手气。” 正好这时迎春已经摇完了骰子,压着骰盅喊着买定离手。张春明想了想,说道:“你要是相信我,这把所有银子全下下三个6豹子通杀,不信的话就去吧。不过先说好,赢了的话,钱分我一半,输了的话跟我没关系。” 张春明说着,微笑着盯着瘦猴儿。瘦猴儿神色变换,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张春明虽然看起来运气不错,不过却没有什么赌国高手的样子,该不该信呢?看着张春明略带戏谑的表情,他心一横,干了,反正这点银子也是跟着张春明压赢得,算是白来的,赢了大赚输了也不亏。 瘦猴儿没有答话,抢在迎春最后一次喊买定离手之前,四十几两银子一股脑儿拍在那鲜红的“豹子”二字之上。 众人哗然,迎春的手也微微有些僵硬。 “这个人是输疯了吧?竟然压豹子。”有人说道。 “不对啊,我刚刚看他也赢了不少啊。” “疯了疯了,难道今天真的能出个豹子?” “怎么可能!要是出了豹子我把这桌子吃下去。” 瘦猴儿听见议论,脸色也白了几分,不过还是强撑着看向迎春。 迎春复杂地看了瘦猴儿一眼,目光扫过他身旁的张春明,很奇怪,这次张春明没有下注。 “开吧,迎春姑娘。”一众赌客见迎春呆了一下,纷纷喊到。 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干脆利落地把骰盅打开。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拖泥带水,迎春毕竟是老手,深谙此道。 众人一阵惊呼,瘦猴儿的下巴都险些砸到地上。 豹子,通杀。十倍赔率全场赔付。 一百三十一、放长线钓大鱼 骰盅定住,买定离手,赌客们纷纷下注,迎春心头一跳。这次张春明压的不是大小,而是七点。迎春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她有自信,自己摇的应该是三个三九点,看来是看走了眼,哪有随随便便就跑出来的高手。 骰盅打开了,哀鸿一片,包括张春明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是压的大,因为此前已经出了三把小,估计应该出大了,然而这三个骰子整整齐齐地三个三点否定了他们的概率式猜测。就差一点而已,大部分人扼腕叹息。 迎春不再注意张春明,保持着标准地微笑继续坐庄。张春明刚刚下了二十两,都输了,不过他也不算灰心。方才他听出了两个三点,只是被方才带他过来的那人拉扯了一下分了神。 瘦猴儿一脸喜色,“公子真是我的幸运星啊,我已经随着您赢了不少了。我这五两银子分给您,聊表心意,给您添点红利。” 张春明苦笑,分了五两输了二十两,真是无语。 “小朱,收起来吧。” 小朱一直站在张春明身后,每一次张春明下注都紧张地要死,赢了之后无比高兴,输了就十分难过,一看见张春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不过张春明叫她手下银子的时候,她立马接了过来,毕竟这就代表着这五两银子是她的了。 瘦猴儿心里暗赞,不愧是富家子弟,五两银子随手就扔给了丫鬟。想了想,他小心说道,“公子,您先玩儿着,我到那边试试手气。” 正好这时迎春已经摇完了骰子,压着骰盅喊着买定离手。张春明想了想,说道:“你要是相信我,这把所有银子全下下三个6豹子通杀,不信的话就去吧。不过先说好,赢了的话,钱分我一半,输了的话跟我没关系。” 张春明说着,微笑着盯着瘦猴儿。瘦猴儿神色变换,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张春明虽然看起来运气不错,不过却没有什么赌国高手的样子,该不该信呢?看着张春明略带戏谑的表情,他心一横,干了,反正这点银子也是跟着张春明压赢得,算是白来的,赢了大赚输了也不亏。 瘦猴儿没有答话,抢在迎春最后一次喊买定离手之前,四十几两银子一股脑儿拍在那鲜红的“豹子”二字之上。 众人哗然,迎春的手也微微有些僵硬。 “这个人是输疯了吧?竟然压豹子。”有人说道。 “不对啊,我刚刚看他也赢了不少啊。” “疯了疯了,难道今天真的能出个豹子?” “怎么可能!要是出了豹子我把这桌子吃下去。” 瘦猴儿听见议论,脸色也白了几分,不过还是强撑着看向迎春。 迎春复杂地看了瘦猴儿一眼,目光扫过他身旁的张春明,很奇怪,这次张春明没有下注。 “开吧,迎春姑娘。”一众赌客见迎春呆了一下,纷纷喊到。 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干脆利落地把骰盅打开。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拖泥带水,迎春毕竟是老手,深谙此道。 众人一阵惊呼,瘦猴儿的下巴都险些砸到地上。 豹子,通杀。十倍赔率全场赔付。 一百三十二、失败的修炼开端 大川之中的暗礁之上,杜洪面色狰狞,青筋暴起,双手握着名刀“千钧”死死地盯着面前冲击而至的水流。 岸边,大叔看了一眼杜洪,轻描淡写地一脚踢出。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直直地飞出去,隐隐带出破空之声。这一脚竟恐怖如斯,理论上讲如此巨力施加在石头上,石头都有可能会被踢得粉碎,但是大叔却用它精准的控制能力,将力道收敛,使石块内部完好无损,速度和力量却完美提升。可以说这块石头此刻的威力已经不下于杜洪曾经在桃源见过的投石机抛出的石块。 飞翔的石块没入水面去势不减,也没有沉下去,反而在水流的冲击之下更快了几分。起初是一个小小的点儿,而后在杜洪的视野之中,逐渐变大,靠近。 忽然,杜洪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开始变慢,水流似乎被什么力量凝滞住,石块的飞行也变得有迹可循,杜洪甚至能感觉到所有的东西其中所蕴含的力、气势都变成了简单的线条。 看见了!所有的线条将汇聚到了一点,而后爆发。 就是那里! 杜洪凝神,聚气,挥刀。 翻滚的石块和巨浪忽然间恢复了狂暴的姿态,夹杂着恐怖的力量撞击在千钧的锋刃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嘭。 石块安然无恙,长刀被磕飞,杜洪被无情的水流所吞噬,只有右手死死地握住刀柄。 石块仍然在飞,大川轰鸣不止,自然的力量使得一个人的身躯渺小无比。杜洪的视野在方才那一瞬间的放缓而后加速之后再次变得缓慢。石块大概会击中他的头颅,而后砸的粉碎;大河在奔涌、呼啸,水面之下却有些弱小的游鱼在徜徉,完全不为其狂暴的力量所动;天空中,头顶着纯白色长羽的不知名鸟类滑翔而过,轻盈地掠过水面,走方才那条悠然的小鱼。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明明我已经看到了。杜洪心中涌起愤怒和不甘,或许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大仇未报,甚至连仇人的真容都还没有见过,自己却要倒在这修炼变强的路上了。不知道春哥儿现在怎么样了,想来他会过得比我好,只是可惜,不能一起去见识天下的剑法了。 遗憾啊!杜洪心里最后呼喊出一句,认命地闭上了双目。 咄~ 一声怒喝,大川的怒吼也被这一声喝斥所掩盖,整个河面都顿了顿,不是感觉上的迟缓或者停顿,而是真正的,客观的物理意义上静止了一下。就在这个停顿的几息之间,一道身影踩着水面,如一道闪电,刷一下便到了杜洪身边,顺手一捞,拎着杜洪离开了水面… 虫鸣、兽吼,还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哔啵之声,杜洪悠悠地睁开眼,旁边是一堆篝火正在汹汹燃烧,篝火上方驾着一头巨大的棕熊,可以看出烤熊的人其实不擅厨艺,只是大概地处理了一下便整个上了烤架。杜洪把视线移开,不远处的石头上,大叔正在闭目凝神,盘坐调息,脸上不时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忽的,大叔面色一凝,噗,喷出一口黑血。他睁开双目,眼中的锐利锋芒一闪而逝,整个人恢复成漫不经心地慵懒格调,随意地扫了杜洪一眼。 “你醒了?”大叔问道,虽是问句,用的却是淡淡地陈述语气。 “师…师父…”杜洪有些艰难地开口,毕竟在他眼中如同高山一般难以望其项背地男人,此刻竟然在他眼前吐出一口鲜血,实在有些难以想象。杜洪也不傻,在彻底地昏迷过去之前,他也听见了那一声夺天地之势,令大川失声的怒喝,师父之所以会吐血,肯定是为了救他所致。毕竟当时他的命已经危在旦夕,没有通天彻地之能,恐怕也难以将他从那样的境地之中救出来。 大叔听见杜洪艰涩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毕竟如他一般的高手,肯定是不喜欢自己受伤的一面展现出来。 他轻哼了一声,“既然醒了,就赶紧去把那只熊处理一下,竟然敢来挑衅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愣什么,还不快去。”见杜洪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叔一瞪眼,呵斥道。 “是是。”杜洪忙不迭地起身,这才发现白天自己虽然晕了过去,却根本没有受什么伤,相反的,师父为了救自己好像还受了些内伤,就是不知道严不严重。杜洪感觉自己很没用,一面自责,一面将师父处理地很粗糙的棕熊进行二次加工。 过了许久,分成块烤好的熊肉开始呈现出金黄之色,烤好的熊掌之上也开始滴下脂肪,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大叔食指大动,身形一闪,拿起一个熊掌就往嘴里送。杜洪刚想提醒他烫,大叔便已一口下肚,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没想到这世上不止鱼好吃啊。” 杜洪腹诽,现在已经开始入冬了,熊掌上的脂肪正是囤积得最肥厚的时候,此时的熊掌自然是最美味的。而且,这只熊的体型已经可以够得着凶兽级别了,也不知道在这山中驰骋了多少年头,可惜碰到了怪大叔这个奇葩,自然不能幸免于难。不过有这两点原因,这熊掌只要烹调得当,美味也是必然的。 大叔自言自语地赞了两句,不再言语,只是吃肉。杜洪虽然憋着一肚子话,却也无处可说,只得吃东西。他相信大叔肯定会指点他的。 二人吃了好半晌,竟然把偌大的棕熊吃掉了五分之一,实在是难以想象。要知道这可是近千斤的棕熊,就算剥皮剔骨放血之后剩下的部分,也足足有好几百斤,五分之一的量,也是上百斤肉了。其中杜洪吃了一些,大部分都被大叔狼吞虎咽地干掉了,实在难以想象,他的肚子是怎么长得,吃下去的肉都到哪里去了。 终于大叔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色,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比之前看起来要神完气足得多。 杜洪把剩下的熊肉采了些叶子包起来放好,这样的话几天之内都不用找食物了。他隐约觉得大叔之所以能吃这么多,恐怕跟他的受伤有关,之前大叔虽然一顿也要吃掉十来条鱼的样子,却也只是比正常人多一点,没有达到这种恐怖的地步。 一百三十三、奇怪地理想 “师父,我明明已经找到你说得那种感觉了,那个众多的力与势汇聚的点,我斩了。可是,为什么没有用?” 难得的大晴天,月明星稀。杜洪躺在干草上,望着闪烁的星河,轻轻地问道。大叔就躺在他旁边,嘴里叼着一个草杆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 “哪有什么人能够一次就成功的,你还算不错了。” 大叔仰躺着,脸上是惫懒的表情,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没有人能看穿他的真实想法。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杜洪自然也是猜不透的,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浓眉大眼国字脸,如果不是那样总是漫不经心地态度,想必是一个极度威严的男人,这一点,从他偶尔不经意之间露出的一些气势就能感受到。他就像从天而降一般忽然出现在杜洪的生活里。那一天,他面色严肃地说,想变强的话,就拜我为师吧。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或许是被张春明感染的一丝直觉,他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人从出现,到拜师,到修行了这么一段时间,杜洪都还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师父到底是谁,来自哪里,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有的时候,缘分就是如此的奇妙。本来杜洪是不会如此地轻易相信一个人的,但是那个男人,他就是有那样的力量让你莫名地信任,充满安全感。而直到如今,杜洪的直觉都是正确的。他确实在这个男人的打磨下,就如同一块原石逐渐变成璞玉,再向着闪耀的光芒进步着。 杜洪有时候也会好奇大叔的身份名字,也想问一问,只是在第一次便被大叔回答“你叫我师父就行了”之后,杜洪便明白,现在也许还不是时机,终究有一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是真心对自己好,那便足够了。从这个角度讲,其实杜洪也是一个极为简单的人。不过也是,能和张春明凑到一块儿,必然有他们性格之中想和的一面,这也不奇怪。 “喂,我说,傻徒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变强,为什么要修炼呢?”大叔问道,声音平淡,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在纯粹地阐述一个问题。 为了什么变强,为了什么修炼呢?杜洪思考了一下。“为了报仇。杀父之仇,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嗯~报仇啊~报完仇之后呢?” “报完仇之后?”杜洪沉默一下,“还没有想过。不过或许会跟春哥儿一起浪迹天涯吧,再说,变强之后,就可以保护我的兄弟、家人了。” 大叔听见杜洪的话不置可否,过了良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报仇…保护亲人朋友…也算不错的理由呢。” “那您呢?师父是为了什么变强的?”杜洪反问道。 “臭小子,我在问你,你竟然问起我来了。”大叔笑骂道。 杜洪直起耳朵,准备听一听师父的理由,哪料到大叔在说完那一句之后竟然不再言语。他转过头看见大叔正怔怔地望着天空,瞳孔之中星光流转,是兴奋是渴望,还有迫人的威势和野心。 虽说心里很好奇,但是看大叔的样子恐怕是不会说了,杜洪只得翻转身子,开始想起了白天的修炼。虽说这回的修炼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但是如此的惨败却也是杜洪未曾了预料到的,明明自己已经抓住了那一抹契机,感受到了那个节点,为什么会失败呢… “大概是为了看风景吧。” 大叔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打断了杜洪的思绪。杜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之前的话题,有些惊愕。 “看风景?看什么风景?” “嗯,就是看风景啊。我从小跟着师父,我资质不算最顶尖的,只喜欢吃东西,为人也有些不着调,所以老是被师父骂没出息。直到有一天,有个天下闻名的大剑客找上门来与师父决斗,我在一旁观战,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那么简单,就产生了想见识一下更广阔的世界,更厉害的剑法这样挥之不去的念头。” “从一开始,就会想知道一剑能不能斩断一根木头,然后是一块石头,然后就想斩断一条大河,最后就会想,能不能用一道剑光划破天空,去看看外面有什么。” 大叔声音悠悠地,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起这样惊世骇俗的理想,声音里带着无以伦比的感动。 “划破天空?”杜洪咽了口口水,没有想到竟然有人的理想是这样的。正常的武者,劈砖裂石就算小有所成,厉害些的剑气离体,能擒虎驱狼恐怕就已经是强者,就连大叔这样能以一己之力影响自然之威的杜洪也是第一次见到,却没有想到,自己还在为这些小小的威力所震撼的时候,身旁这个男人的心就已经飞到了世界之外,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迷人的风景。 “对啊,划破天空,我总觉得那里有另一个世界,有别样的风景,必然是美不胜收啊。”大叔听见杜洪的低呼,兴奋地说道,与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判若两人。“你仔细想一想,你在离开你家那个小城市以前,可曾想过有另一个江湖,也就是俗称的内江湖,可有听说过武道境界的划分?没有吧?所以说,你站的高度决定了你能看见的风景。既然这江湖都有内外之分,那么这个世界又何尝不会是一个外世界,说不定在划破天空那一瞬间,便会出现另一个‘内江湖’的世界呢?你难道不好奇,那里会有什么吗?” 那里有什么?杜洪看向那片闪烁的星河,不太理解大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这样的想法似乎非常的…伟大? 看见杜洪一脸茫然呆滞的样子,大叔以为激动而撑起来的身子缓缓躺下去,无聊的挥了挥手。 “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傻小子不会懂的,不过师父说过,也许真的会有的。” “师父?师父的师父?”杜洪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大叔说起他的师门,哪怕只是一个名字。然而在他想问一问的时候,旁边的大叔已经开始轻微的打鼾,竟然睡着了。 杜洪也只得躺回去,望着璀璨的星河,那无边黑暗之中闪烁着光芒的未知世界里,情不自禁地想了下,那里到底有什么呢? 连白天的事情也忘记了。 一百三十四、赌局开端 一脸凝重的女荷官也是坐场赌手之一的迎春姑娘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几颗汗珠。看了眼面前淡笑着的男人还有他身后一脸得色的同伴,不由得心里有些郁闷。自从这个人五天前第一次出现在赌场开始,分明只是一个赌国雏儿的他竟然在短短五天之内迅速成长,分别在各个种类的场子之中取下了不俗的战绩,单论银两算,已经超过五百两了。 天运赌场的高层也开始注意到了这个人,还有他身后的同伴。可以看出来,这个人虽然赌术了得,但是还算青涩,但是更为难缠的是他背后那个人,赌术不俗的同时心思也极为缜密,而且想法很坏,每次都不但是自己赢,还要带着一大堆看热闹的赌客大杀四方,使得赌场高层十分恼火。本来这跟她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毕竟她虽然长相不错,赌术也很厉害,但是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荷官兼任赌手,但要命的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每次他们赢钱的场子都是她在负责。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伺机下手的张春明和借着任务狂捞外快的镰刀到了。他们已经在这赌场踩点许久,不但如此,也通过了很多别的手段想要往庞龙的方向渗透,奈何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庞龙这个人或许真是被对付了太多次,谨慎地出人意料之余,御下的手段也极为高明,甚至有些无耻。 他们抓过一名有可能接近庞龙的护卫,一番盘问之后也只得放他回去。因为不论镰刀使出什么样的手段,用刑也好威胁也罢,那护卫都是打死不说。最后逼问出来的结果就是,庞龙一方面给他们极好的福利待遇,另一方面把他们的父母妻儿都软禁了起来,只要稍有不测,这些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杀掉。所以护卫打死也不开口,不过他最终妥协的是,只要放他回去,他绝对不会提自己曾经被人卢掳掠的事情,毕竟他还不想死。而且如果不放他回去,势必又会打草惊蛇,因为庞龙的手下管理都极为严格,只要超过时间没有按时归队都会触发警报。 二人商议一番之后还是决定放他回去,镰刀告诉张春明,这或许会是一个隐藏的突破口,毕竟这样的手段,虽然能让人无法反叛,但也必然会导致很多人心存怨恨,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和亲人的性命随时受到威胁。不过现在还不是使用这一枚棋子的时候,看来突破口还是得压在赌场那边。 于是二人这几天都在赌场这边游荡,倒是赢了不少钱。搞得张春明都快想放弃这个任务了,毕竟他又不是真正的杀手,杀手组织那边的约束力对他来说没有作用,现在赢得这些钱差不多够一段时间的花销了。不过一想到这好像是千面留给他的任务,也只好留下来继续干下去。对于这些,镰刀都是没意见的,毕竟不是他的正式任务,只是挣挣外快而已,选择权都在张春明。 在他们肆虐了赌场几天之后,一直被他们有意无意凌虐的迎春姑娘终于坐不住了,提出了和张春明对赌,赌注是五百两银子和二楼的贵宾入场券,如果张春明他们输了的话就赔五百两并且永远不能进天运赌场。规则是牌九、骰子、麻将各三轮,一共九轮,不以输赢场次论,以赢得筹码的大小论,当然,筹码是由赌场提供的,参与的人分到的都一致。 张春明二人自然是欣然接受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目的,而且能弄到二楼贵宾入场券实在是意外之喜。要知道交五百两银子入场和贵宾入场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情,贵宾入场的情况下能接触到庞龙或者他身边高层的机会绝对要大得多。 牌九和麻将已经赌过,六轮之中张春明已经赢了不少,倒是镰刀输了一些,拉了后腿。这也是赌场阴险的地方所在,毕竟牌九和麻将都是四人参与的,张春明带着镰刀,另外两名则是迎春和另一名天运赌场的高手。饶是张春明赌术了得,也只是取的了优势,没有真正取得胜势,最后的关键,还是压在和迎春的骰子对赌上。 开赌之前,每人都获得了数值为一千两的筹码,千面两场六轮的对赌之后,张春明手头一共一千八百两,镰刀手头六百两,迎春手头一千一百两,另一名叫做鬼手三通的赌手手中则只有五百两。这还是在他们两个极力针对镰刀下手所取得的战绩,饶是如此,也让张春明成了最大的赢家。 不过赌局尚未结束,直到最后一把之前都不能定论,毕竟赌桌之上,一把天翻地覆的事情也是常有。 现在是骰子的第一轮最后一把,四人手中的骰盅都已经按住,只等开出来,单纯地比比大小。看似简单,实则对与赌术有极高的要求吗,甚至还要拼上几分运气。在自己摇盅的同时要关注别人的骰盅,以摇出适当的点数。最大的三个六也就是传说中的豹子自然是最大的,不过出于修改的规则,最小的三点则能吃掉豹子。 由于是骰子第一轮,大家都比较收敛,饶是如此,镰刀和鬼手三通手中的筹码也几乎都扔进了场中,这一把若是再输掉,他二人就要离场了。 “先生是几点?”迎春不着痕迹地拂过额头,擦掉了那几颗汗珠,笑着问张春明。 张春明神秘一笑,“比你大一点,或者比你小一点,全看运气。” “先生说笑了。”迎春粲然一笑,打开骰盅。其实理论上讲,先开骰盅的人有劣势,因为传说赌术极为厉害的人,可以把盅里的骰子保持在一个单边直立、甚至是一个顶角直立的状态,在最后开盅之前决定骰子最终落下的点数。 五五五,十五点,难得的大点数了。迎春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毕竟这么长时间的赌术碰撞,高度的精力集中和高强度的运算,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不小的负担。旁边的镰刀和鬼手三通分别打开骰盅,十二点和七点,都输掉了。 “先生请开盅吧。”迎春说道。 张春明也不再犹豫,打开骰盅,竟然是和迎春一样的十五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按照这个点数,二人平手,两个搭子则是输光手中的筹码出局了。到目前为止,张春明手中两千五百两筹码,迎春手里一千五百两。 “再这么下去,在下怕是要承让了。”张春明笑道,毕竟他现在手握绝对优势,单论筹码就比迎春多出一千两。 一百三十五、孤注一掷 “先生本就赌术高明,输给你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迎春嫣然一笑,只是笑容里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勉强。恐怕根本原因还在于她曾经立下的誓言——输给谁就会献身给谁。虽说当时立下这个誓言更多的是想要搏取眼球,出名而已,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竟然这么不开眼,真的来砸了她的场子,还跟她对赌了九把。 如果真能就此跟一位赌国高手走了,其实从内心讲她也是愿意的,毕竟作为一个青春明媚,长相姣好的女子,也不愿意在一个赌场坐庄,整日与一些骂骂咧咧的赌客厮混。她也曾向往一份浪漫的生活,跟随一个身手高强的赌国圣手浪迹天涯,泛舟湖上,把酒饮茶,想一想也会怦然心动。只是这样美好的幻想在看见自己的卖身契的那瞬间就已经破灭了,她从小就被卖在这个赌场,时间是四十年。四十岁后,她已经是人老珠黄,又有谁愿意要她呢。就算真的有人能赢了她,迫于誓言委身与人,恐怕也只是露水情缘,再无后续。像她这样的身份,与风尘女子又有何异。 收起了一瞬间的失神,迎春看向眼前的张春明。张春明倒是没有在意她的无礼,反而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由得问道:“迎春姑娘是乏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和我兄弟都无事,能等得。” 迎春心头一暖,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无事的,虽然是有些乏累,不过还能继续。”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公子想必也有些倦了,不如这样,下一把我全下,咱们一把定输赢吧。虽然这样对于先生来说有些不公平,不过想必先生大度,不会在意。” 她盯着张春明,等待着他的答案。这样长时间极耗心神的对赌确实令她十分疲倦,然而赌局中场离场却为赌场大忌,就算她想要休息,天运赌场方面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否则就算之后迎春能赢了张春明,也会有旁观的赌客们认为是作了假,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若是没能赢了张春明,恐怕还是有人会说,使了手段都没能赢下,质疑赌场的实力。 毕竟那些常年混迹在赌场的人,大部分其实对赌场都心有一定的怨恨,而他们天运赌场并不是没有竞争对手。只要这种事情被敌对的势力抓住一番渲染,不管是不是确有其事,只要有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能对赌场累积多年才弄到的良好声誉产生影响,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也是一种损失,这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相反,他们只要保证这场赌局顺利进行下去,到时候不论输赢都能有所说道。输了的话,毕竟是一个小小迎春跟他们对台,不会有人认为赌场实力不济,相反还可以宣传他们赌场的公平性,若是赢了,那自然证明赌场实力强悍,连一个小小的一楼坐庄都能赢下别人的挑衅。不管怎么操作都对他们有利。 迎春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提出这样有些过分的请求。毕竟现在张春明大优,只要接下来的两轮不至于输得太惨,已经赢定了。而从之前的情况来看,没人认为张春明会输。不过若是按照迎春说得,那就不一定了。毕竟孤注一掷,万一失手,也就全没了。迎春看向张春明,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但这却是她唯一的希望了,毕竟如果继续下去,她必输无疑,趁着自己还有精力,孤注一掷输了也无话可说了。 在一旁观战的镰刀听见迎春的话皱了皱眉头,深深地看了眼迎春,又看向张春明。张春明沉吟着没有回答,他不由得有些心急,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得递眼神示意张春明不要答应。镰刀毕竟是杀手出身,做事自然是追求最小的风险。 张春明眼神回应了一下镰刀示意他放心,又看向迎春,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乞求神色,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既然迎春姑娘这么说,那就最后一把吧。姑娘想要怎么个玩儿法?”张春明问道。骰子的玩儿法也是很多的,第一轮的骰子对赌他们只是单纯地比比大小,按照正常程序,接下来还有大小互猜,点数相克,骰盅互开等没有进行。 迎春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张春明真的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并且连玩儿法都让迎春来选择,由此看来,张春明是对自己的赌术有绝对的自信,不由得在气势上就已经压了她一头。恐怕张春明这样看似年纪轻轻二十多岁,恐怕已经纵横赌国多年了。不过她倒是猜错了,张春明确确实实只是一个新手,他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毕竟赢得钱够多了,就算真的买一张二楼入场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赌注里的不得进入天运赌场,被他忽略了。 迎春只是失神了一瞬间就回过神来,“毕竟是孤注一掷,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妨玩儿得更精彩些,也让小女子见识下先生的惊世赌术。” “那你说,怎么玩儿。” “五个骰子,互换骰盅,帮对手摇,同时猜自己点数,怎么样?猜不中算输,小五吃豹子,五连吃大点,杂点比大小,如何?” 迎春连珠炮似地说出一连串规则,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张春明愕然,帮对手摇这个方式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终究是骰子,换汤不换药,只是要控制的是自己手中的骰子比对方摇出的小,相当于比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就来吧。”短暂的愕然之后,张春明爽快地说道。 迎春一招手,便有侍者下去,不一会儿便捧着精亮的十颗骰子上来。象牙的骰子在玉碗里装着,反射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一看便是高贵之物。 张春明一见面露不解,之前的骰盅里已经分别有了三个骰子,现在拿出新的骰子是什么意思,而且看这骰子的形状,分明是比较珍贵的,珍贵就意味着很少见,少见便手生,容易失手。他看向迎春面露不满,似在询问这是几个意思。 迎春见状连忙解释道:“先生不要误会,这象牙骰子十分名贵,我也没有用过,所以您大可放心。只是为了表示天运赌坊对您的重视才破例在一楼使用一次,一般来说,这种骰子都是二楼的贵客专用的。如果您不满意,咱们就用之前的普通骰子也行。” 听了迎春的解释,张春明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了些。镰刀用手肘捅了捅张春明,意思在询问他有没有把握。张春明递给他一个眼神,而后看向迎春说道:“既然这样就不用换了,就用这象牙的吧。” “多谢先生大度。”迎春感恩戴德地说道。 很快,两个晶莹剔透的玉盅也被呈上来,看样子色泽深沉,流光暗赟,也是了不得的高级货。骰子在双方验查无误之后放入盅里,二人手放到骰盅上,脸色肃然。旁边观战的众人纷纷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着场间。 不见血的大战,一触即发。 一百三十六、失策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同时出手抄起骰盅。 迎春不愧是数年经验的赌客,手法极具观赏性。只见那骰盅化作一道流光,在迎春面前飞舞,晶莹流转的骰盅配上她灵巧的手法,翻飞在手臂腹腰之间,滴溜溜地骰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这舞蹈伴奏。 反观张春明这边,只是单纯地摇晃着骰盅,更为诡异地是,骰盅里的骰子似乎消失了,没有什么声音。 一直笑吟吟地迎春心头一紧,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没有声音,骰子的转动碰撞之声如果听不见话,那么自己岂不是输定了。她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张春明,手边的骰盅维持着相同的动作,这样的话在自己分心的时候骰盅里的骰子便不会发生不可控制的变化。 同样的面带微笑,张春明也在看着迎春,像是在欣赏什么难得的美景,眼神里闪过的一丝赞赏让迎春有种张春明在说,你的手法很美的错觉。 难道他都不用关注自己手中力道,就已经能够控制骰子点数的大小了吗?迎春心头已经不仅仅是一紧那么简单了,而是重重地揪在了一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手边的骰盅虽然流转如常,但是有心人观察便会发现,她的手微微颤抖,已经失掉了平常心了。 “姑娘,静心。” 一声提醒突兀地传来,却是张春明淡笑着打破了平静,可以听见围观的众多赌客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之前他们都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气打破了场间的平衡,产生不可预知的影响,不过既然张春明先开口了,自然也令他们松了一口气。 这赌场二道,一为技巧,二为攻心,一言一语,甚至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影响赌客们的决策和判断。众人都认为,这恐怕是张春明使出的攻心一策,只是不太理解,这头一句看似安慰的话,是为了起到什么样的目的呢。让她静心,实则恐怕是为了让她乱了心境。 迎春眼角都快噙满泪水,她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实力强劲的赌客,为什么会挑上她下手呢?一时间,委屈,难过,不甘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挥舞地骰盅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心思却早已经飞远了。 张春明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好心提醒一句,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实际上他也不得已而为之,才会在这里出手,没有什么刻意刁难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声,手中的骰盅变换了舞动的手法,仔细看去,竟与迎春的手法有八分相似。 第二道清脆的骰子碰撞之音传来,将迎春从种种思绪中拉了回来。能听见了!竟然能听见了,这是怎么回事。迎春支起了耳朵,感受着骰盅之中的变化。虽然她之前说,自己也没有用过象牙的骰子,这是实话,不过没用过不代表没听过,毕竟是天运赌坊有潜力的赌手之一,赌坊内各种骰子的听劲训练他们都是做过的。此刻终于能听见张春明骰盅之中的动静,她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至于为什么本来似乎无声的手法忽然有了声音,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骰子的六个面,因为每个面上刻着的点数不同,着色之后各个面、各个棱、各个角撞击的声音,摩擦的大小程度都会有细微的差别,而这样普通人无法识别的差别,却是赌客们用以纵横赌场的手段之一。而这听劲的难度,又随着骰子数量的多少、赌手手法地精妙程度,有着直接的联系,与听骰子的赌手专注程度,熟悉程度也有很大的关系。 二人仍然在挥舞着骰盅,看得众人眼睛都有些花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在众人都有些急不可耐的时候,只听见啪一声脆响。张春明手中的骰盅已经放在了桌面上。 众人惊呼,要不是他们已经见识过之前张春明的本事,恐怕会怀疑这人到底会不会赌,毕竟这么快就停盅的,就代表了你的点数被别人听见,很可能会被摇出克制的点数。虽然赌坊有规定,在一方停盅之后另一方也必须在十息之内停盅,但是十息的时间,已经足够把点数摇出很多变化了。 镰刀心急无比,张春明这也太乱来了。他刚刚想要捅一捅张春明,就被张春明一个眼神制止了。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众人才发现迎春还是没有停盅,而现在已经过了五息时间了。 四个六点,可是为什么还有一个骰子听不到,到底是多少?迎春心里十分紧张,她已经判断出张春明骰盅之中四个骰子的点数,可是另外一个始终无法确定,怎么会这样。 规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迎春心一横,张春明的点数有可能是五个六的豹子,或者是四个六或者另一个小点的杂点数,算了,拼一把。同样是干脆利落地停盅,啪一声按在桌上。 稳稳地放好骰盅,纤细地手指从盅盖拿开,迎春心里默默喊了一声上天保佑。 “怎么样,迎春姑娘能猜出我的点数吗?”张春明问道。 “大概能猜出一点,不过先生可不要忘记了,你是在给我掷点数哟。”迎春嫣然一笑,方才她却是陷入误区了,张春明的点数不论怎样都是毫无疑问的大点,那么自己只要摇出一个小于二十五点的点数就已经赢了。把手中的点数摇的大,这是一种正常人都会有的思维惯性,正是这种思维惯势,却是大多数人无法客服的。 “什么?给对方摇?”张春明瞠目结舌,“糟了。” 镰刀早已坐不住了,跳起来就给了张春明一下,“你丫的不会是忘了吧?” “额,我好像,真的忘了。”张春明无奈一笑,“不过没事,相信我。” “开吧。”张春明看向迎春。 “不行,还没猜呢。”迎春笑道。“先生先猜,还是我先猜?先猜先开哟。” “那就我先猜吧,四个三,一个二,十四点。”张春明仍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着说道。 迎春也不含糊,直接一把就将骰盅拉开,确实如张春明所说,四个三点围着一个二点,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好。”众人惊叹。 一百三十七、逆转 张春明微笑,迎春也是笑意吟吟,二人都怀着不可知的自信笑意。 “先生果然厉害,猜得一分不差呢。”迎春说道,掩着嘴,有些得意。张春明纵然猜对了,也不可能在点数上取胜了,十四点,不论张春明的最后一个骰子大小是多少,自己都赢定了。只是当她看向张春明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相反的还有些戏谑的神色。迎春心里咯噔一下,不好,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吗? “迎春姑娘,该你猜了呢。”张春明说道。 迎春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倏地变得煞白。完了,自己根本猜不到。她心里的希望与得意如同昙花一现,复又升起一幕浓重的绝望。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闭上了双眼,同时尽自己最后的努力去回忆张春明骰盅落下之前的动静,以期能够想起一些蛛丝马迹。 “对呀,猜不对可也要算输呢。”后方的镰刀补充道,看见迎春的表情,再联想到张春明胸有成竹的样子,又经过迎春提醒想起了之前她提出的奇怪规则,得意地说道。 “猜呀,迎春姑娘。” “迎春姑娘,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四周围观的一众赌客们纷纷喊道,有的恶毒地猜测迎春根本猜不出来是在拖延时间,也有许多人是迎春的忠实拥护者,纷纷加油打气。只是迎春紧闭着双眼,久久不语,挣扎的表情令人很容易联想到了什么。 就在众人都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之前与迎春搭档的鬼手三通高喊了一声,“陶先生实力强劲,迎春姑娘现在遇到了难题,需要一点点时间考虑,大家安静一下,相信马上迎春姑娘就会有答案,大家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迎春终于睁开双眼,恢复了惯常的标准笑容,只是有种莫名的惨淡味道。 “我只能猜出,是四个六点,另外一个,我始终都猜不出来。”迎春说道,同时看向张春明。 张春明颔首,众人哗然。 “迎春姑娘都猜不出来,这怎么可能。” “我可是亲眼见过迎春姑娘曾经连猜十次无一猜错的,而且最后一次的骰子数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七连骰。”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显然是表示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 “嘁。她说不定是作假,这天运赌坊说得好听,实际上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碰到真正的高手就现出原形了。”有人讥讽地说道,大概应该是敌对赌场派来的人,说话暗藏机锋,阴险无比。 “不会是真的把,难道这一楼的荷官赌手们都是老千?”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道。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迎春却似乎全然不受影响,仍是微笑着盯着张春明。张春明被她一直盯着,反倒有些不自在。 终于,似乎是看够了,迎春继续说道:“先生,可否开盅一观?” “如你所愿。”张春明答道。 众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又静了下来,屏息瞩目。实际上他们是知道迎春的实力的,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得中伤之语相信的毕竟是少数,他们更关心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让迎春这可以说是一楼中顶尖的赌手连猜都猜不出来。要知道,这骰盅,骰子,都是由天运赌坊提供的,主场作战的优势那么明显,迎春竟然会败在开盅之前,这样的赌技,对于普通的纯靠运气的赌客而言,确实是神乎其神了。 修长的手指搭在骰盅上,张春明一点点地将骰盅拿起来,动作十分地缓慢轻盈,仿佛在触摸绝世珍品,而且这珍品只要稍不注意就会碎掉一般。 第一个骰子已经可以看见了,确实是六点。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都是六点,细心的人发现,这些骰子竟然都是挨着骰盅的边缘围成一个大圈,均匀地构成了一个圆。由于张春明是由下往斜上方拿起,那个处在最中央的骰子始终没有出现,众人急不可耐的同时,又有些期待,到底是什么样特别的点数?难道是那个骰子碎成了几块?不太可能,因为这根据赌场的规则应该是禁止的,虽然之前并没有说过不能震碎骰子,但这也是赌国不成文的规定之一。毕竟江湖上高手众多,不乏内功深厚之人,要完美控制骰子的转动没有多少人能做到,但是要将骰子震碎就太容易了。 如果真的是一个碎掉的骰子的话,恐怕赌场不会那么容易认账的。众人心里暗道。 “其实迎春姑娘也算没有猜错,因为最后一个点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张春明停止了动作,把眼神从骰盅之上移开,看着迎春那有些苍白的脸上说道。 “陶先生别开玩笑了,快让我们见识一下吧。”迎春还没说话,倒是众人纷纷开口喊道。 “是啊是啊,先生快快打开,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惊世赌技吧。” 张春明苦笑一下,见迎春脸色也缓和了不少,终于完全把骰盅打开。 “啊!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神乎其技啊。” “圣手,圣手,先生真乃赌国圣手。” “迎春姑娘似乎也没猜错,确实不能确定最后一个骰子的点数。” “好像有那么一点儿道理。不过这样的话,应该算谁赢?” “当然是陶先生赢了,你见过如此精彩绝伦的手法吗?” … 众人议论不停的时候,迎春仍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骰子。四个骰子围着一个圆,拱卫着中间那个以一个顶点立起来,无声无息地旋转着看不清点数的骰子。极高的速度,仿佛忽视了摩擦力和空气阻力的诡异状态,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相信这是人摇出来的,而不是事先摆好放在那里的。更重要的是,张春明停盅已经那么久了,意思就是那颗骰子就从停盅开始便一直在那里旋转,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迎春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目前为止就算平手了。”迎春刚要开口,一旁的鬼手三通抢先说道,“不过根据之前的规则,您为迎春摇出来的点数,明显要大于迎春为您摇出来的,不知道这输赢……” “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就是就是,明显是陶木先生技高一筹。” 鬼手三通还没说完,众人就喧闹起来,很明显看不惯鬼手三通的做派,这次的比试对赌,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非常明显了。而现在鬼手三通竟然想要玩儿这样的把戏,他们自然是非常反感。 “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鬼手三通摆摆手,示意大家听他说,众人在鬼手三通的安抚下好不容易静下来,就看鬼手三通有什么说法。 “就实力而言,我承认陶先生技高一筹。”鬼手三通说道,众人又要发飙的时候他赶忙补充道,“但是赌场的规矩,就是规矩,既然之前说定了规则,那么自然应该遵守才是。所以……” “三通先生,你碰到桌子了。”张春明的声音传来。 “我说你碰到桌子了。还有,骰子还没停下来,现在说输赢还为时尚早。” “胜负已分,大家都可以看…”鬼手三通还没说完,忽然瞪大了双眼,两颗眼珠子都要吐出来。 只见中央那颗旋转的骰子正在缓缓停下来,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四处乱转,先是撞到了第一颗,而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最后,五个骰子终于全部摇摆着停了下来。 一百三十八、邀请 那颗旋转的骰子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静静地停在桌上,反射着乳白色的光辉,与另外四颗骰子一般无二。众人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惊愕之中久久无法自拔,之前那颗骰子神奇的行为给他们造成了难以名状的震撼,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一切皆是人为,就是有人告诉他们此乃神迹他们恐怕也有可能相信,毕竟这太玄幻了。 一枚不掺杂水分的,完完全全确确实实的象牙骰子,就在刚刚像是产生了自我意识一般,将四颗六点的骰子撞成了一点,而后自己也归于其中,等到一切变化结束,躺在桌上的,五颗安安静静地骰子,五个殷红的一点,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比试的胜利,宣告着方才御使他们的人无以伦比的神迹一般的赌术。 “这…这…”鬼手三通此刻见鬼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五个骰子,不住地重复着一个这字,一句怎么可能梗在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毕竟事实就在眼前。纵然如此,以他纵横赌场十年的经验,虽然没有成为顶尖的赌手,但是见识也是不俗,却也没有见过此等妖孽一般的赌术,一时间他竟然词穷了。 啪啪啪,有人鼓着掌从二楼的旋梯走下来,面上带着难解的震撼与深不可测的笑容。华服锦袍,国字脸,两撇八字眉黝黑浓密,脸上有一道刀疤,本该是凶神恶煞的气势,却看不到凶恶只让人感受到威势。 围在赌桌前的人们仍旧沉浸在震撼之中,听闻有人下来,情不自禁地让开一条道路。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张春明,而后有些意外的多看了几眼他身后的镰刀,而后开口说道:“这位公子真是好手段,看得我这个局外人都有些呆了。毫不客气地说,实乃难得一遇的赌国圣手,我天运赌坊愿意以一月五百两纹银的价格聘请公子在我们赌坊坐镇,公子意下如何?” 张春明不做声,只是把目光看向迎春,毕竟这人突兀地出现也没有自报身份,虽然说出的话已经表明了他应该是天运赌坊的高层之一,但是也未免太过唐突。 张春明心里开始思量,此前迎春等人是叫自己先生,显然是认识到自己的赌术后的敬称,而这个人一上来就叫自己公子,至少是把自己摆在相同层次,或者说俯视的角度?单从一个称谓的变化可以看出,自己虽然展露的手段令人震惊,却并不能让这个人表示出什么畏惧或者尊敬的态度,或者换一个说法,这样的手段也仅仅是初步地获得了他的认可,才能让他现身。这背后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们必然还有与之相对的力量或者说赌术。果然天下之大,英雄辈出,自己不过几天时间琢磨出的小小手段,还是不够入真正高手的法眼啊。 没错,张春明这一手也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自己花了几天时间琢磨出来的。对这个,镰刀都没有事先知晓,事实上他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之所以会用出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看看自己对于全新的骰子会保留几分同等的控制力,不过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幸好自己用出了这招杀手锏,不然的话今天这个看着像高层的人物恐怕是不会现身的。 不管对方十分重视也好,心存轻视也罢,只要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张春明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已然不虚此行。 迎春在张春明的注视下这才回过神来,视线扫过浓眉刀疤脸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虽然极快地被她掩饰掉仍然被张春明注意到了。 “这位是天运赌坊一楼的总管事,人称佛陀,莫大莫先生。”迎春开口介绍道。 “原来是莫先生当面,小子陶木,这位是我的好友铁三。”张春明拱了拱手,表现出一个少年赌术高手的傲气和坦然,顺带介绍了自己和身后的镰刀,至此算是正式进入了赌场高层的视野,他们的天运赌坊攻略已经成功了一小半儿,剩下的就全靠机遇和随机应变了。 “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气势惊人。怎么样,对于我的建议,陶公子可否考虑一下?”莫大眉头一挑,说道。 “还请莫大先生见谅,我兄弟二人游走天下,无拘无束惯了,怕是难以习惯贵坊的约束。这邀请还是算了吧。”张春明开口道,表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直来直往,并没有打太极,回绝地极为直接。 “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为了表示天运赌坊对二位的重视,我天运赌坊还是决定为二位送上银子千两聊表心意,同时二楼贵宾身份也为二位准备好,只要二位有兴趣随时可以上去玩儿一玩儿。”说到这里,莫大却是露出了一种男人都懂的笑容,“二楼里可不止赌一样事情那么简单哟,只要你们想要的在二楼应该都可以满足。好了,在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了,二位玩儿得开心。” 没等张春明他们说话,莫大就转身准备离开。听他的意思,天运赌坊二楼应该不止是一家赌坊,而是一种类似与娱乐城的地方,恐怕黄赌毒之中,除了毒品这个武侠世界没有之外,其他能够想象到的享受都有。当然张春明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与镰刀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欣喜之意,这额外的五百两银子确实是意外的收获。虽说只是银子,不是纹银。国朝在各地都有铸币厂,但是之中唯有国都所著的银子分量最足,兑换比例也最高,因为有特殊花纹而称作纹银,别的地方所出的官银都是只有印鉴没有纹路的。 莫大经过迎春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说道:“迎春,不要忘了你曾经立下的誓言,好好服侍陶公子,也许能有个不错的归宿,哈哈哈。” 莫大大笑着回了二楼,留下迎春僵在原地。之前莫大的话并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他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众多赌客们都看着迎春魔鬼的身段露出了异样的笑,只有张春明一个人茫然不知。 “什么誓言?”张春明捅了捅镰刀,问道。 镰刀摸着下巴,看着迎春砸吧着嘴嘿嘿笑道: “不错的誓言。” 一百三十九、老店 上京城。 仍旧是简单无比的店铺,简单无比的人。郭天正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打着算盘,仿佛一个普通的老掌柜。 今天的天气算不上晴朗,上京比金陵的位置更加偏北,厚重的黑云铺排满整个天空,透不出一丝阳光。阴郁的天气其实是最不为老人所喜的,哪怕郭天正还算不上真正的老人。尤其是此刻,除了在打算盘之外他还在一本账簿上写写画画,并不充足的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暗淡,最终看字都快要模糊。 他叹了口气,引得旁边呆坐着的青帽小厮侧目,而后反应过来,将油灯点上。 没有赞赏也没有责骂自作主张的小厮,郭天正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小厮根本就不存在。在。如此过了许久,小厮似乎也坐不住了,想要往门外走去。从他急切的步伐可以看出来,他应该忧心忡忡,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办理。 “站住。”郭天正头也没有抬,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小厮如遭雷击,立在原地。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满脸怨毒和敬畏,是郭焱。 “你可恨我?”又是轻飘飘地一句话,完全不似其内容的惊世骇俗,如出于鬼魅,源自九幽。 一股寒气从郭焱地后背升起直袭他的后脑,他的牙齿都忍不住要开始打颤。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可不是他看上去那么衰老和庸碌,而是江湖上曾经或者说现在仍旧叱咤风云的豪强人物,郭天正。郭焱的脸上再也没了丝毫怨毒,而是极度的恐惧,以至于表情扭曲——或许是极度隐藏的怨恨导致的表情扭曲。 “父亲!”郭焱喊出声。“我!我不敢。” “那你恨老二?”郭天正抬起头,看着郭焱瑟瑟发抖的背影,镶嵌在门框之中。 面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到了极致,有一些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他倏地转过头,出人意料地直视着郭天正的双眼。那双眼睛饱经沧桑,古井不波,没有威慑,没有恐吓,只是一种单纯地注视——父亲注视孩子的眼神。 “我…”与郭天正的对视使得郭焱心头颤了颤,方才翻涌在脑海的话集聚着却难以说出来。 “我知道你是恨的。恨我不公平,恨我偏心,恨我没有把郭家给你。你也恨老二,恨他夺走了你的一切。”郭天正站起来,走出了柜台。今天是他第一次从那个狭小的地方走出来,仿佛潜伏的巨龙离巢,带着风云,带着雷霆。 “对!我就是恨,恨你偏心,恨老二凭什么夺走我的一切,就因为他的母亲是你的正牌夫人吗?这不公平,凭什么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要化作乌有,凭什么我就得不到你的肯定。长子继承难道不是国朝惯例吗?” 郭焱怒吼着,早已泪流满面。不甘和怨恨已经不再掩饰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暗中积蓄了那么多年的力量,为什么在弟弟成长的过程之中就开始渐渐散去,许多人包括自己的父亲也不再看好自己。难道就因为自己虽是长子而不是嫡出?这根本就不公平。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太过偏心了,表现出了对老二非同寻常的喜爱和关注,那些人才会离开自己,才会认为郭家应该由郭淼来继承。 郭天正走到郭焱身前,用手指抹去了他的眼泪。而后…啪…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郭焱惊恐地看着眼前身上明显带着愤怒的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何你这么多年了,从来不见长进?难道你真以为我是那样偏心的人?你自己好生思量一下,我可曾怠慢过你?我给你的东西远比给老二的多,只是你自己没本事,握不住。长老你要,我给你了,商道你要,我给你了,资源你要,我也给你了,最后你留下了多少?你挣了多少?你赢了多少?” 越过郭焱走到门外,郭天正的责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滚到后堂去好生反省一下吧,否则就再也不要出来了。” 一道气势从郭焱背后压迫而至,直逼地郭焱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他不敢再看背后已经暴走的郭天正,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后堂去了。 郭焱去了后堂,站在门外的郭天正身上维持着的惊人气势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他心里暗自叹了一句,果然老大和老二的差距太大了,也是自己把他惯坏了,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旦失败就把所有的事情推到了别人身上。往常也是,商路开拓失败怪商行高手不力,营生亏损怪掌柜不力,身为一个决策者,却没有能为自己的决策负起责任的魄力和担当,以至于稍有眼界的人都不再跟随他。如果就这样把处在旋涡之中的郭氏商行交给了他,恐怕第一个身死的就是郭焱,而后商行也会在围攻之下分崩离析。相比之下,郭淼虽然处事尚显稚嫩,但是已有了家住之风,自然而然地,汇集到他身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郭天正却是面色一正,看向前方。 三个人从人群中分离出来,朝着冷清的郭氏商行走过来。居中的是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腰间一柄长剑,气魄不凡。左侧的是个少年,活脱跳跃,一路走来东张西望,发现郭天正以后步伐急了几分,却没有超过中间那个人。至于右侧,一个气势晦涩,深藏不露的胖子,一脸漫不经心地走在中间那人的侧后方,没有带兵器,满脸的横肉和巨大的体型异于常人。 远远地,中间的青年人也看见了郭天正,明显是顿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郭天正竟然会站在门口,看样子也是在等他。心里暗赞了一声,不论是情报还是实力感应到,这郭氏商行都确如传说中那么不凡。而且在他个人看来,恐怕已经可以与十大商行之中最强大那两家相提并论,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感觉和猜测,没有丝毫证据。 加快了脚步,几步便到了郭天正身前一丈的距离,停步,互相打量了一番。 一百四十、惊雷 此前郭天正的身躯一直窝在柜台里,难免总是给人一种佝偻沧桑的感觉。然而此刻,挺直的脊背像是一座铁塔,鼓荡的气势有如实质一般卷起大衣衣角,翻涌着起伏着。 面上带着三分笑意,五分欣赏,还有两分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青公子的手却搭在了剑柄上。纵然身后是整个墨家,此刻他也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威胁,哪怕面前这个男人只是在看着他,连敌意都没有释放。 再看看他身边的两个人,年轻的麒麟阅历毕竟浅,或者说是反应迟钝,毫不掩饰的用一种打量新物种的目光审视着郭天正。而胖子的年纪与郭天正相若,目光的重点却没有放在郭天正身上,而是游离在四周,漫不经心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丝凝重。 青公子心头一凛,难道四周还有郭氏商行的人,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而且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墨家人手也没有发出警示。不过再转念一想他也释然了,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偌大的郭氏商行怎么可能没有一些隐藏的底牌。看来这个郭氏商行确实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怪物啊。再次打量郭天正,青公子心底升起浓浓地赞叹,短短几十年就做到这种程度,确实不简单,恐怕就算是自己,也不见得能做得更好。 思绪总是说起来多,而实际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青公子正了正神色,严肃道:“想必是郭老家主当面,在下青雀,见过郭老家主。” “江湖上大名鼎鼎地青公子,不知道这个时候来找我这个行将入土的人有什么事情?”郭天正神色淡淡,说道。 青公子虽然江湖上鼎鼎大名,不过知道他真名为青雀的人却是极少,而郭天正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想必也是知道的,说明郭天正手里的情报力量如青公子猜测那般确实不弱。而现在看郭天正的态度,多半对于自己的来意也已经知晓,而且肯定是拒绝的。其实不用多问,只看他站在门口的位置就能够知晓了。如果是有客人来,让小厮或者晚辈出来迎接才是正常,如果客人十分重要,那么才会有主人出迎,却不是像郭天正一般站在门口,身形刚好在门的正中央,这样的情况,一般发生在来了不速之客的时候。 心头轻轻一叹,看来今天免不得还得下一番功夫,仔细一想,自己不正是不速之客吗。青公子虽然已经了然了郭天正的态度,但是有些事情就算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 “郭老家主,都已经来了,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吗?” “小店简陋,就不寒掺墨家的贵客了。” “既然郭老家主知晓晚辈乃是墨家之人,想必也是知道晚辈为何而来,此事恐怕在外面说,有些不方便。”青公子正色道。 “无妨,你先说说什么事吧。”郭天正面色不变,态度却极为强硬。 “在下听闻贵公子最近遇到一些麻烦,想援手一二,不知…?” “呵,我郭家的事情,自有我郭氏商行解决,就不劳墨家高徒费心了。”郭天正面色不渝地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婺和不屑,果然是冲着那件事情来的。 “在下今日可不是个人前来,也可以说,我今天代表的是整个墨家。”青公子说着,右手已经按实了剑柄,那柄长剑散发着锋锐寒气,随时可以出鞘。“莫非一个偌大的墨家还入不得郭老家主法眼?” “哈哈哈…”郭天正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墨家固然强大,不过…代表墨家,你配吗?” 本来只是充斥着威严的双眼骤然间变得犀利无比,仿佛有一道电光从中射出,骇人无比。在一旁看热闹的麒麟已经情不自禁地被慑退了一步,反观青公子死死握住剑柄,却是纹丝不动,而那个胖子在好整以暇之余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配与不配,自然不是您说了算,不过,您真的想好了要这么做?”那柄剑终究没有拔出来,不过他的手心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青公子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把剑拔了出来,才是真的完全输了。 “实话不瞒您说,对于那样东西我们墨家势在必得,而二位公子,恐怕也不是您想要保就能保下来那么简单。而且,恐怕在暗中盯着的,怕远不止我墨家一家,郭老家主真的有这个自信吗?”话甫一出口青公子心里就升起了一丝懊悔的情绪,此刻说出别家来进行威胁,无形之中就有了惧怕服软的味道,气势上已经是外强中干,输了三分。此前的威慑对自己的心态果然还是产生了影响,自己还是太嫩了啊。青公子不无懊悔地想到。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正确的应对和下一步说辞,就听郭天正说道: “别家我是管不着,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郭家何惧?更何况…”郭天正戏谑地看向青公子,“我也想见识一下,昔日纵横江湖的墨家,如今还有几分实力?” 面色陡然变得铁青的青公子眼里闪过一丝愤怒,郭天正说这话未免过分刻薄,意思是现在墨家没落,连一些隐藏在暗处不敢出手的势力也比不过,实在是欺人太甚。不过愤怒只是一闪而逝,很好地被青公子隐藏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给旁边的胖子递了个眼神,胖子立刻心领神会。 “放肆,敢对墨家不敬。”胖子肉山一般的身躯踏前一步,发出咚地一声巨响。庞大的气势自他踏出的那一步散发出来,以冲击波的形式卷起几片散落在街上的落叶和纸屑。 不仅仅是踏前一步那么简单,一只拳头携带着排山倒海地气魄直袭郭天正,竟然在一言不合之下就发动了突袭。 青公子却大感不妙,因为他没有在郭天正的脸上发现任何慌乱,反而是更多的不屑。他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男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商行之主那么简单,其本身也是一个纵横天下的高手。 只见一只看起来软绵绵的手掌伸出,轻描淡写地就接住了飞袭而至的胖子。 “咄。”一声轻喝从郭天正口中发出,却好似一道雷鸣炸响在胖子的脑海,下一刻,胖子只感觉到身旁的景色都在飞速倒退,而自己的整只右臂此刻筋脉寸断,恐怕已经废了。恐惧,无边的恐惧涌上心头,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他还是在金陵城外碰到那个疑似神境强者的时候。 一百四十一、攻心 郭天正站在原地,大衣因为方才的碰撞而猎猎翻飞。只一掌,一掌便将墨家长老级别的人物击飞吐血,恐怕还要搭上一条手臂,此等实力,就算不是传闻中的神境强者,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直到这个时候,青公子才开始真正地正视起那些典籍之中记载的关于面前这个威势绝伦的男人的事迹。这个男人,除了敏锐地商业嗅觉之外,更多是果断和狠绝的作风,才早就了如今这个天下尽知的郭氏商行。甚至可以说,他的商行之中,有一半恐怕都是拼杀出来的,毕竟商场如战场,而各种利益纷争往往比江湖仇杀还要来得险恶得多。 握着手中的剑,感到一丝安心,至少自己还不是那么的弱,真的要火拼的话,也不是没有一丝反抗之力。青公子想到,却始终没有拔剑。剑在鞘中,则安,剑出,则分生死。到了这个程度的交手,没有那么多的拖泥带水,往往胜负只在一念之间,尤其是在这种实力存在顺差的时候。 只是出人意料的,郭天正就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大山不可逾越。犀利的眼神和淡然的表情宣示着这个男人的决心和信念,今天的事情,如果不发动墨家隐藏在暗中的力量,恐怕只能是墨家灰头土脸的收场了。 看了眼郭天正,又看了眼身后艰难爬起来的胖子,青公子脸上的表情变换着,同时伸手按住了想要上前拼命的麒麟。这种时候,麒麟上去无非就是送死而已。他在犹豫,在衡量,他知道无数的墨家剑士就埋伏在街道两侧,以备不测。只要他一个手势,这些人就会蜂拥而出,就算是用性命去堆,也未尝不是没有就地击杀郭天正的可能,毕竟此次前来的可不仅仅是当初对付张春明他们时那样的普通剑士,其中还隐藏了不少高手。 不过门阀派系行事,根本不能以一时的力量强弱判断,就如此时,虽然看起来郭天正孤身一人,可是打死青公子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堂堂郭氏商行会没有一些压箱底的力量,仅靠着一个家主撑起来,更何况方才就已经隐隐判断出,郭氏商行的力量恐怕还不一般。 除去两方台面上台面下实力的对比之外,还要考虑的就是利益的纠葛。不论什么势力,发展到郭氏商行和墨家这种地步,一旦发生交火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有些情况墨家不愿意看到,墨家背后的人以及墨家的盟友也不一定愿意看到。最令青公子忌惮的是,郭氏商行发展至今,已经到了在皇城之中安家的程度,其身后站着什么人,有哪些盟友,竟然倾尽墨家之力也没有调查出来,隐藏得太深了,不得不让他忌惮。 不过若是不动手的话,一是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恐怕日后也难善了,二是今日若是便这么退了,日后传出去,江湖上的人定然会怀疑墨家的实力,对于墨家的声望气势都是一个打击。还有一个与他切身相关的原因,恐怕会有很多人怀疑他作为墨家继承人的能力。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郭天正却开口了。 “我早说过的,代表墨家,你不配。”郭天正淡淡道。 “郭老家主可曾想过,这个时候只要我一句话,就意味着战争。”青公子怡然不惧,梗着脖子与郭天正对视道。“还是说,郭老家主已经觉得墨家的战争无足轻重了。” “我还是那句话,代表墨家,你不配。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郭天正摇了摇头,似乎很是遗憾。“你还没有真的懂,墨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墨家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就算你今天说十句话,也不代表墨家的战争。顶多,就是站在你那边的人,与我郭家的战争。”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郭天正竟然不管不顾地转身走回了店里,临进门之时挥了挥手。 “散了吧,天子脚下,妄动刀兵,纵然是高门大阀,怕也承受不起。” 两旁的街道之中,若有若无的气息散去了一些,而后从暗处走出一个与青公子穿着大同小异的剑士,走到怔在原地稍显尴尬的青公子面前,轻声地问了一句。 “公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啊?”青公子回过神来,“什么…哦,还能怎么办,咱们先回去再说。把长老带回去。” 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青公子转身离开了。麒麟也是愣了半晌,没有想到事情就这么草草收场,赶忙追着青公子去了。 大部分人或许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只有青公子知道方才郭天正的话中暗藏的机锋,实在是诛心之言。本来墨家就是分裂状态,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两派摒弃前嫌重新站到了一起,推出了他这个年青一代翘楚出现行走江湖,可以说,他真的是可以代表墨家的。 然而郭天正的信誓旦旦又不由得使他心里产生了一些怀疑,就像在大堤之上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而后疑虑就顺着这条裂口开始扩张。莫非墨家内部真的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墨家内部有什么隐藏的密辛自己不知道,而郭天正这个外人却知道的? 种种思绪衡量在青公子心头闪过,虽然显得有些多疑和寡断,与平日的他处事多有不符,甚至与他的剑法之道背道而驰,但是自从他接过这个位置之后,就已经意味着他不再是一名单纯的剑客,不能仅仅用一颗剑心去解决问题了。 最令青公子忌惮而后最终退却的,却是郭天正说得最后一句话,天子脚下妄动刀兵。如今天家韬光养晦,上京城之中的各类纷争已经甚少插手,甚至于城中出现过好几次火拼杀人,上京府六扇门大理寺都置之不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主要是想管,也不一定能管。 然而郭天正这种身份的人,断然是不会随随便便说出一句话的,既然敢出口,其背后就必然有相应的联系。难道郭氏商行也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家,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今天来的可仅仅只有墨家一家,是断然不敢冒着这种风险的。 青公子在疑神疑鬼地推测猜疑的时候,走进店中的郭天正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冷笑。青公子这样的固然算的上天骄人杰,在他面前却未免却是嫩了一些。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自己猜去吧。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自己都不清楚。 郭天正坐回柜台内,拨弄起了算盘,恢复成那个佝偻平凡的掌柜样子。 一百四十二、风暴前兆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还说,攻心为上。诸多道理,只要能读书识字的鲜少不知道的,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夫,都听过类似的话。 然而世间种种道理方法,大多是知易行难,就如这攻心一策,真正能将之运用到实际之中的,遍数江湖又有多少。真正能在高手攻心之策之中保持清明的,又有多少。不论是使用还是防备,能够做到的,无不是一方人杰。 青公子身为年轻一代翘楚,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然而郭天正使用的,可不是单纯地攻心之策那么简单,更贴切地说,乃是阳谋攻心。 首先,摆上台的实力之中,他已经胜了一筹,这不必多说。而没有摆上台面的,除了那些埋伏在暗处的高手之外,综合实力人脉情报种种,青公子也不敢说自己能稳占上风。 最重要的是郭天正选择的切入点实在是太过于毒辣,完完全全切中了青公子的要害,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先是信誓旦旦言语相激,断言青公子不能代表墨家,而后出手震慑,抛出似是而非的情报引起他的猜疑,最后搬出可能存在的后台势力令他忌惮。青公子事后思来,不由得一身冷汗。此人一计接一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最后竟然使得自己乱了方寸,委实可怕无比。 看来自己还是在种种顺势之中不经意变得自大了,小觑了天下英雄,今日之耻实非偶然。青公子心里总结道。 虽然今天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然而毕竟是人杰,很快便调整心态,同时还补上了自己的一些短板,果然不愧是墨家新一代的希望。 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目光深邃,并不言语,只是看向门外的某个方向——那是郭氏商行的方向,我以后会讨回来的。 麒麟奇怪地看着忽然站起来的青公子,隐隐约约感觉他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之前是门中弟子照例前来禀告各事发展情况以及汇总每日情报的时间,整个过程中青公子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最后那名弟子退出去的时候都没有注意,一直发呆到现在才有所动作。 麒麟刚要说话,青公子却先开口了,“师弟,师叔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呃,我方才听执事弟子说并无大碍,只需调养一段时间即可,手臂也只是伤了一些杂脉,对日后没有太多影响。”麒麟道。 青公子这才点点头,“走吧,我们先去看望一下师叔。” 麒麟跟在青公子后面,心里却有些纳闷儿,由于身份的原因,其实青公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叫那人长老鲜少叫师叔的,却不知此时为何突然改了口。青公子心理的变化,他自然是猜不到的。 二人来到胖子床边,胖子见青公子过来刚刚想要坐起来又被他按了下去。 “师叔,养伤要紧。” “些许小伤,不碍事的。”胖子笑道。 “还是慎重些好,免得影响日后。”青公子肃容道,“师叔,你觉得郭天正的实力如何?” “我只能说强,很强,我在他手上一招败北,足以说明门内能胜过他的,恐怕不足五指之数。”胖子也是一脸严肃地答道。 “这样…”青公子沉吟了一下,“那,和我们在金陵城外碰到的强者相比,师叔以为如何?” 胖子想了一下,认真地把二人做了比较,这才认真说道:“以我看来,郭天正虽强,不过要与我们在金陵城外碰见的那个神秘强者相比怕还是有些差距。” “郭天正的话,真要生死相拼起来,我不顾损伤在他手下还是能走上几招。而那个神秘强者,公子你回忆一下当日情景,那人不过是轻轻哼了一声,我们便全部被其所伤,连人都没有见到,故而我才会认为他是神境强者,此种差距已是显而易见的了。” “嗯嗯,确实如此。”青公子也想起来,点头道。至于旁边的麒麟则是一头雾水,也不怪他,当日他是昏迷着的。 “神境强者,确实可怕。那以师叔的眼界看来,那郭天正如今在什么境界?” “气境大成,或者已经摸到了气境圆满的边界了。”胖子的毫不犹豫地答道。 青公子与麒麟确实齐齐心头一震,气境圆满,那就意味着已经有希望摸到神境的门槛了,这个人也委实可怕了一点。一面打拼经营着这么一个庞大的势力,个人的武力还能修炼到如此境界,虽然年近五十多,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气境圆满,神境强者…”青公子低声重复了几遍,眼中闪过莫名的光晖。 “好了,师叔您好生修养,日后仰仗师叔的地方还很多,我与师弟就先告退了。” “哪里的话,公子不要嫌老朽没用就好。”胖子连连自谦道,看着青公子与麒麟恭敬地退了出去,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些感慨。 似乎,成长了很多啊,看来吃些亏也不是坏事。胖子如是想到。 ——分割线—— 就在张春明等人流连赌场,青公子等人暗中布局,各方势力互相博弈的时候,江湖上却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大事”——十三个人被发现以同一种一剑封喉的方式杀死。 这十三个人有的是一方势力头目,有的是大派长老,有的则声名不显实则实力强悍。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十三个人之中,有许多门派长老是被杀死在门派的重重保护之下。 那名杀手闲庭信步一般出入于这些大派之中而无人察觉,实力强悍至令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物无力反抗甚至恐惧无比,此等实力实在是骇人听闻。一时间那些身居大派高位的人人人自危,本就风波诡谲的江湖更加动荡不堪,各个势力的摩擦开始加剧,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而之所以说是不大不小的大事,是因为那些真正的顶级大派之中并没有人被杀,否则就不是现在这种仅仅暗流动荡的局面了。 也只有一些真正的顶级大势力中的某些人才会知道,这十三个人在很多年前都曾经参与了一个活动。只是他们现在并没有真的在意过这个情报,毕竟他们现在的心思都被吸引到了其他的东西上面。 他们不知道,这场暗杀大幕其实才刚刚开始。 一百四十三、杀手和剑客 江湖,从来不是分割开的。哪怕前面曾经说过,侠客的有侠客的江湖,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江湖,然而这许多人自己的江湖其实都不是完整的江湖。而且从宏观的角度去看,所谓的侠客,所谓的喽啰一般的小人物,都只是对于一方大势的影响不同而已。 豪侠之于江湖,若大江入海;小人物之于江湖,如细流成涓。 再把目光放得高一些,远一些,在这宏观的空间里加上浩渺的时间单位,所谓的侠客与喽啰,却最终都不过是化作江湖上的一缕尘埃。只有极少数的最强者,没有变成尘埃,而是化作顽石,雕成丰碑,屹立在滚滚时间长河,令人敬畏与向往。 江湖是连接的整体,所以接连发生在徐州、扬州、豫州的一十三庄大案很快便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十三个案子,十三个成名已久的侠客,有一派之主,也有一方巨擘,也有一些声名不显少有人知,却总能让一些人心惊的“小人物。” 作案的人自然是非比寻常,从作案的时间来看,应当不是同一人所为,然而从手法与尸体的伤痕看,又的的确确是同一种手法,同一种兵器,甚至连习惯也惊人的相似。 从张春明坠崖到赌场扬威这段时间里,这些人,也许是这个人,横跨三州,突破森严的守卫,将剑递到一个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侠客颈间,使之惊骇欲绝,而后一剑穿喉。所以死者们惨状都惊人相似,俱是双眼外突,神色惶恐,仿佛是见了什么绝大的恐怖。 张春明坐在客栈里,与小朱镰刀百无聊赖地说着话,同时倾听着邻桌的人们低声谈论着这件事情,当听见他们说道“闹鬼、修罗所为,”之类的话时,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一剑封喉而已,世间有许多人都能做到,至少他见过的人里… 见过的人!他灵光一闪,忽然觉得这个事情可能应该大概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毕竟某个不靠谱的爱作弄的人师兄,要做到这种事情,在他心里应该不算的太难。那一句“杀人,不过是一剑而已。”可是一直回荡在他脑海之中,那神出鬼没的一剑… “喂喂,你说真有人这么厉害,在各个门派戒备森严的禁地之中闲庭信步,若无旁人地取走那些大侠的人头吗?不会真是传说之中的修罗所为吧?” 镰刀的声音响起将张春明从沉思里拉了出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毫不吝啬甩给镰刀,张春明嘲讽道:“兄弟,你真的是个杀手?” “呃。那自然是的,如假包换,底子还在组织里留着呢。” “你就没有见过顶尖的杀手?” “哪里见去,我也就杀杀为富不仁的富商地主之流,那些高门大派的,别说门主了,精英弟子出来一个,单对单我还不一定打得过呢,更何况是深入他们巢穴,取走人头如探囊取物了。别说见,我听都没听过,这样的人物,见一面死了怕也值了。” 镰刀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小星星的形状,至于是在幻想着见到这样传说之中的杀手之王还是成为杀手之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对自己有点信心嘛,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张春明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至于旁边的小朱,则是纯粹地在听故事,只是听他们说,也插不上话。这些时日张春明他们流连赌场,小朱是不去的,就只能待在客栈,不过也有意外之喜,竟然与客栈老板的女儿交好,连带着老板给他们的长期住宿费打了折,镰刀听说以后一直合不拢嘴。 “不瞒你说,兄弟你这样的五百两的大单子,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镰刀说着,脸色竟然有些赫然。想必是在某种意义上坑了张春明,心里也有一些不好意思,不过从这里至少也能看出来,镰刀此刻从心里还是把张春明当成朋友在交往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张春明倒是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这次做了,不就做过了吗?” 事实上还多亏了镰刀的及时出现,才解除了张春明那次十字刀杀阵的危机,不论从什么角度讲,他心里都是感激的。而且镰刀是地头蛇,在情报各个方面拥有不可忽视的力量。忽然,他心头一动,问道:“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当杀手啊。我感觉你这个性格…” 他没有说完,只是看着镰刀。 “他肯定是为了钱。”旁边的小朱突然插嘴道,鼓着腮帮子脸红扑扑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嘎嘎,就是为了钱啊。做这一行的,谁不是为了钱。”镰刀仰头道,脸朝着天花板,看不见表情。 “你不是赌术挺好嘛。去做个赌手,何必做杀手呢?”张春明不解地问道。 “赌场无常,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一旦失败便是负债累累,还是算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地,还不如做个杀手,更加自由。固然危险,但也刺激啊。”镰刀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似乎对于做个杀手还是十分满意的。 “不管怎样,你开心就好。”张春明倒是挺认真地说道,在他看来,不管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了。虽然他也明白,人在这个世界上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特别是在他下山以后感触尤其深刻。 在山上的时候,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老头子偶尔也会管着他,他大部分时候也是自由的。他发现,人越多的地方其实越不自由。在山上的时候,顶多有老头子约束,还算好些。等来到这偌大的江湖,就会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使得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偏离心中的意愿而行。就如他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是想去青州看看传说中的剑堂,现在却要往豫州行去,虽然算不上南辕北辙,却也不是他想要去的方向。 只要与人有了接触,难免就会产生羁绊和牵挂,结上因果。 一百四十四、彷徨 就比如捉了一只狐狸,引出一个夏衫儿;就比如有个好兄弟杜洪,担上一份血仇,而后拉扯出桃源之行,而这简单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别的黑幕;而后因为缺钱而加了商队,厮杀,逃亡,伪装,流落到了山崖之下认识了小朱。 要说后悔吗,其实是没有的。纵然有情势所迫逼不得已的时候,也有快意恩仇的时候,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仇人,也认识了不少有趣的人,跌跌撞撞还是开开心心,都是他张春明的人生。这一点,他是认的,也从来没有去怪过谁。 回想这一路走来,才过去半年而已,自己却仿佛一下子从一个懵懂的小屁孩儿开始向着一个成熟的江湖人跨越着。学会了去观察环境,学会了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待一个接一个出现在生活中人,学会了去猜想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险恶人心。 利用与被利用,背叛和阴谋,这些事情都是他所厌恶的,却一直在经历着。 要说有什么最大的差别的话,大概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吧。 其实说到底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什么洗剑录,他很想直接就扔掉了,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大概就是为了去豫州看看能不能见到那个或许已经死去了的人。如果见到了该怎么办呢?问点什么?如果没见到,自己难免又会很遗憾吧。虽然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至于师兄说得师门仇恨,父母之仇,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觉。或许碰到的那一天会出手吧,不过要他主动上门寻仇,他也是懒得动的。或许这么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他认为如果师兄说得都是真的的话,想必师父他老人家的仇要比自己大得多吧,既然他老人家都没有说什么,那自己又何必太过纠结呢。 不管怎么说,此间的事情早点结束吧,他真的感到,有一些,厌烦了。 杀人,或者被追杀。虽然有很多人都想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要去杀谁,或者说,不知道去杀谁。 就像一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拨弄着他的命运。用性命,用托付,用这样那样他抛不下的东西左右着他的想法,使他朝着某个目的前进,使他朝着某些人想要的方向改变着,可是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是否想去,是否想变成那些样子。 这些人里面,有的用心险恶,有的也是为了他好,就是因为这样,他甚至无力去辨别到底哪些人才是真正的好人,哪些人又是坏人。 有的人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忽然出现,打乱了他的生活,有的人就像安排好一般,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冒出来,告诉他该干什么。 他的性格里的懒散随和,没心没肺,积极开朗的一面似乎已然变成了他身上一个致命的缺点,使他被左右,被利用,使他不得不开始审视自己的性格,怀疑自己的想法。这种怀疑一旦形成,就如一颗种子种在心里,开始生根发芽。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成长地忽然到来,世界一夜之间从简单的花鸟虫鱼老师父变成了熙熙攘攘的凡俗尘世,优哉游哉与世无争变作匆匆忙忙争抢厮杀,老师父变成了性格各异各怀鬼胎的江湖人,他的心在这欲望与情感交织的纷繁世界之中彷徨挣扎着,如同一艘漂泊离港的小船,找不到依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在庐山城的时候,他还秉承着师父教给他的理念,然后夏衫儿出现,告诉他一个素昧平生人忽然对你起了恶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一个猜测,或许是因为看上你的某个东西,第一次冲击了他的观念。 那个时候,他怡然不惧,因为手中有剑。 合阳城,故友重逢,却毫无欣喜,有的尽是无尽的悲痛和仇恨,命运的无常和人生命的脆弱,亲人的故去,在他年轻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仇恨为何物。 那个时候,他胸有怒气,一往无前,欲以手中剑饮仇寇血。 桃源之地,危险重重,遭遇坎坷反复,有人化敌为友,有人本该是正义的化身,却在最后关头倒向了黑暗。初识大千世界的玄奇,然而令他印象更为深刻的是人心复杂,利益纠葛,阴谋诡计。也是在这里,青纹剑在他手中,第一次取走了一条性命。 剑锋仍利,不见殷红。 一路向北,莫名其妙的被人看重,说句实话心里还是有些飘飘然的。毕竟少年心性,同样的一批人里自己获得了特殊待遇,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来说,感觉确实挺不错的。只是没料到,接下来的各种事情目不暇接,直到现在也没有想通其中的一些关节。随之而来的就是追杀,逃亡,兄弟分离,自己也身受重伤。 开始审视信任这个词的重量。 接着就是小朱的出现,以及随之而来的,来自于一些小人物的阴谋。为了一个小小的位置对自己的同伴痛下杀手,忽然冒出来的一个流氓头头却是追寻已久的仇人,怎么看,这件事情都不像他表面那么简单。 不过那些都是次要的,他多了一个妹妹,肩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人不论是怎样的彷徨和挣扎,都会在最终找到的自己方向,倘若没有,便沉沦或者消亡。 经历了世间种种,没有被消磨的意志才能令人敬仰,如春蚕自缚,化茧成蝶。 经历了重重考验之后,留下的人与情,才是真正的真心,如大浪淘沙,终得真金。 直面过世界的善与恶之后形成的观念,才是真正的世界观。世界都没有观过,何来世界观。 彷徨和孤独是必然的,痛苦和疑惑也是必然的,因为这就是成长。 如同你我曾青春年少,叛逆孤独,跌跌撞撞地成长。 一百四十五、三十壶酒的大事 客栈可以吃饭,可以住宿,功能多样,实在是出差旅行行走江湖之必备。张春明他们所住的两层小楼,其实只是客栈作为住宿的部分,在小楼背后还有一个后院,旅客们休憩。只是大多数南来北往的旅客们都行色匆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地方以至于这个不大不小的后院一直处于半荒废状态。除了客栈的人来往以外几乎无人问津。 镰刀不知道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拉着张春明二人跑到后院喝酒聊天,还别有一番悠闲的感觉,令张春明十分满意,心中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 小朱很乖巧地坐在一边温酒,倒酒,偶尔吃点儿零食,对于这样的生活十分满足,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她的世界很简单,吃饱穿暖,再加上一个张春明,这就是她的全部了。 张春明与镰刀天南海北地闲聊着,小朱听到感兴趣的话题也会插一句嘴,不知怎么的忽然聊到了武功上。 大概是镰刀毕竟还年轻,而张春明比他还年轻,所以二人都还向往江湖上那些传说中的武功,传说中的高手,各自点评着目前广为流传的人物,说到激烈处甚至于争得面红耳赤。 “我觉得最厉害的就是春哥哥。” 这是小朱说的。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张春明就是这片天地中最厉害的人,没有之一。 “要说现在最厉害的,我认为是五年前忽然出现的高手莫问。” 镰刀一脸得意的说。方才他们吵说到过这个莫问,曾经闯过青州剑堂,从剑堂出来之后一人一剑挑翻了九大门派,一时间名震江湖。只是后来便销声匿迹,有人说是被杀了有人说是隐世修炼去了,不过总而言之,这个莫问被推为天下第一的呼声不弱,尤其是他一剑挑九门的壮举,深得年轻一辈的崇拜。 “嘁,天下第一,在某个老头子面前不过就是个笑话。” 张春明嗤笑道。要说谁谁很厉害,他是承认的,江湖之大英雄辈出,高手无数那是很自然的,但真要说起天下第一,在他心中某个老头子总是会挑出来笑呵呵的说一句放屁。 镰刀这就不服了,毕竟武功修炼,说到底还是要身体作为资本。不管是哪个境界什么功法招式都是要以身体为媒介,而众所周知的是不论怎么保养,人的身体一旦到了中年之后素质就会开始下滑,虽然这个时候不论是经验还是修为都达到顶峰,但是一旦过了这个巅峰期便会下滑得很厉害。这也就是镰刀对张春明的说法不屑一顾的原因,真正到了老年还拥有惊世修为的人不在少数,然而真要拼起来却不一定能拼过那些年富力强的后辈。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江湖上行走的侠客少有见老者,一则是有所成就的人大都坐拥一方,轻易不会动弹,二则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信算了。我也就说说而已。”张春明无所谓地说,从小朱手里接过一把剥好的花生米放进嘴里,而后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酒。最近手头宽裕,生活也不由得小资起来,酒自然是极品洞庭春。 “你说那个老头子…不会是你师父吧?”镰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狐疑地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嗝~”张春明打了个酒嗝,忍不住再喝了一口,有种爽翻天的感觉。还是喝酒爽,赌钱啊杀人寻仇什么的太无聊了,不如喝酒,不如喝酒。 镰刀没有得到答案,却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心里不由得有些痒痒。说来也怪,他这样不安分的性格竟然是个杀手。 “喂,你以前答应过跟我比一场,还记得不?”镰刀忽然有了想法,两眼放光地说。 “我啥时候说过?我咋不记得了?小朱你记得吗?” “春哥哥我不记得。” “你看,小朱都不知道,你可别耍赖啊。”张春明调笑得看着镰刀。 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的镰刀恨恨地瞪了一眼小朱,吓得她缩了缩脑袋,又看见桌上的酒壶,忽然灵机一动计从中来。 “哼,你赢了我请喝一个月洞庭春。”镰刀假装咬牙切齿地说,心里却是得意无比,你这个酒鬼看你接不接受。 张春明一听颇为意动,想了想伸出四个手指,“每天四壶,早中晚宵夜,不过分吧。” “你直接杀了我得了。”镰刀翻了个白眼儿。开玩笑,洞庭春可是金陵一带最为有名的好酒,一壶洞庭春就要五两银子,一天四壶就是二十两,一个月就是六百两。哪怕是在天运赌坊赢了不少也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一壶,多了免谈。”镰刀肉痛地说,本来他就是打算买几壶洞庭春,每天给张春明喝点儿,就算是“请喝一个月了”,没想到张春明识破了不说,还狮子大开口,真的是气死个人。 “成交。”张春明爽快的说。真要让他一天喝那么多他肯定也没问题,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毕竟镰刀一看就不是很有钱否则也不会当杀手,一天有一壶这么极品的美酒已经很爽了。“小朱,去取我木剑来。” 因为是到院子里休息,所以张春明的木剑并没有带来。毕竟只是一把木剑,没了可以再做,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镰刀看见张春明豪气干云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心疼,暗骂张春明是吸血鬼,过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只要自己赢了张春明不就行了,想到这里,却更加郁闷了。 不一会儿小朱便抱着木剑登登登地跑过来了,轻轻地喘了几口气。张春明接过木剑挽了两个剑花,忽然想起来,看着镰刀奇怪地问道:“对了老刀,你到底用什么兵器的,我见你用过飞刀用过短匕,可是感觉都不是你最擅长的武器。” 镰刀闻言一怔,而后嘿嘿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倒是你确定用这木头的剑没有问题?到时候我给你弄断了可别怪我。” “哈哈,对付你们这种土鸡瓦狗,木剑足矣,来吧。” 张春明豪迈笑道,镰刀摇头无语,只是忽然感觉张春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一百四十六、剑与刺 镰刀的身手究竟如何没人知道,不过就张春明看来应当是不错的,以目前张春明内力全失、经脉紊乱的状态,还是需要认真对待的。 此前他遭遇来自未知势力十字刀杀阵埋伏的时候,镰刀曾经出手相救,只是那个时候的镰刀似乎有所隐藏,以张春明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他连武器都没有亮出自己最擅长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站好位置,镰刀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一副无所谓地样子,气势意念尽皆收敛,宛若一个普通人。 张春明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和一个杀手对决,虽然此前已经和暗鬼交过手,只是不知为何那个本来算是很厉害的杀手似乎很急于离开露出了许多不该有的破绽。 木剑虚抬,遥指。身形动。 无动于衷的镰刀似乎已经忘了这是一场比试,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剑尖已经递到他身前不足三寸的距离,忽然他嘴角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 不好。张春明心中暗呼。腰间没来由地一侧,紧接着两柄小飞刀便贴着他的腰腹飞过去。张春明看得真切,虽然是没有开锋的飞刀,不过被擦上估计也不好受,而且说不得就要算输了。 镰刀心里一震,这一手飞刀绝对可以说是无声无息,而且位置也很刁钻,世人只知道头颅心脏是人的要害,却不知在杀手中腰部也是优先攻击的地方之一,一般来说人们会疏于防守,同时腰部受创不但会造成很大的有效杀伤还能在最大程度上起到制服的作用。只是没想到这么阴险的一击竟然被张春明提前预判到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不过镰刀也没有真的指望这第一击就能奏效,不然也就没有比试的必要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比试的时候用飞刀这种暗器,不要忘了他是个杀手,用没有开锋的钝刀都已经很违反原则了。 张春明的动作因为这一次闪避受到影响,没能命中,镰刀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两把短匕握在手中,想要贴近张春明。 张春明岂会让他如愿,木剑挥舞,与短匕一刹那间交锋七次,剑身上多了几道痕迹。 忽然,由上而下的一剑,快而精准。 下落过程中剑身翻转两次,两把短匕被磕到一边。 “你输了。”剑尖停在镰刀额头上方地同时张春明开口道。 “嘿,还没完呢。”镰刀再次露出阴险的笑容。 只见他一低头,一支二尺长,手指粗的铁棒从他后颈激射而出。 皱着眉头将铁棒磕到一边,方才那一剑的威胁又被破解掉了。 转瞬之间,铁棒被镰刀握在手中,两端伸展出奇怪的尖刺,锋刃上还有极其恶毒的倒刺和血槽。 速度快到一个极致,二人的身影很快交接到一处,一旁观战的小朱心虽然揪紧了,却看不清情况。 “你输了。我说过的。” 张春明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镰刀喉头,虽然是木剑,镰刀却能感觉到剑尖处散发出的寒意。 在离张春明胸口四寸的地方,铁刺闪着寒光的尖端再也无法寸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何况是四寸。 叮铛一声,铁刺扔在地上,镰刀颓然地说道:“好吧好吧,一个月的洞庭春,一百五十两银子而已,我才不心疼。” 张春明收回木剑,撇了撇嘴。 “又要重新做一把了。” 他走向小朱,把木剑扔到桌上,忽然转过头对着坐在地上的镰刀认真地说道:“不拿出你的真本事是打不过我的,这铁刺固然不错,想要胜过我的剑还差一些。” 张春明说着抄起酒壶往楼上去了,小朱抱着木剑想了想,看了眼镰刀,而后也抄起桌上的零食跟着张春明离开。 真本事?镰刀脸上地颓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地是思索和眼中不时闪过的精芒。 他复又把铁刺捡起来,收起两端的铁刺抚摸着,低声嘀咕道,你们不是我的真本事吗,你们就是我的真本事啊。 良久,他抬起头,你知道多少呢?又猜到多少呢? ——分割线—— 大风嘶吼,大雨如注,实在难以想象在冬天还能有如此狂暴的天气。对于豫州南都来说,却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地处豫州南端的大山脉脚下,总是在这个时间段肆虐着极端天气。正因如此,这个时候一般很少人会靠近这凶险的地方,不管是猎户还是山民,这种天气都意味着性命之忧。 大山脉脚下有一处名胜,称作神机庐,传闻是千年前一代天骄神机军师出山的地方,虽然称作庐,其实不过是几间草屋。而且因为事迹久远,来往的游客日渐稀少,这两年更是被无名势力占据。 一个不算伟岸的身躯忽然出现在神机庐外的碎石小道上,黑色的披风,硕大的斗篷,劈开风雨,自北而来。 草屋门口,神情威严的千机默默地看着雨中行来的人,严肃之外,没有任何表情。 “来了。” 千机说道,接过那人递来的斗篷。 “嗯。” 斗篷摘下,是一张俊秀的面容,面上有些苍白,整个人散发着强大的杀气与寒意。 千面。 “事情顺利吗?” “大体都完成了。你那边呢?” “进去再说吧。” 千机说道,迎着千面进入屋中。 屋里有一盆烧的很旺的火。 一百四十七、有请 天运赌坊二楼。 这里的装饰已经不仅仅是金碧辉煌来形容了,作为金陵城一等一的高档消费场所,可谓是“谈笑有巨贾,往来皆大商”。因此,这里的装潢不但极尽奢华,所用一应家具物事都是名贵的紫檀木,而且细节处也处理得十分到位,虽然奢华却不会让人感觉低俗,反而尽是贵族气息。也难怪那些有钱人喜欢来这种地方,除去小赌一把以供娱乐、寻花问柳这些之外,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环境作为生意结交谈判的场所也非常合适。 与一楼不同的是,二楼并不是一个整体开放的赌场,而是分成了数个规模不同的小厅,另外还有单独的雅间提供给有需要的顾客,在里面谈生意或是做点别的什么事情,赌坊都不会干涉,就算你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毁掉,只要你赔得起,赌坊都欢迎之至。 张春明一行终于登上了二楼,今天他们可谓是全员出动——听镰刀说二楼还能寻花问柳之后小朱不论说什么也要跟来。尽管镰刀十分怀疑小朱到底懂不懂寻花问柳的意思,和张春明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三人中,张春明和镰刀都是易容之后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打扮,小朱自然是小小侍女,怀中抱着一个方形木盒,上来的时候赌坊的人也曾问过里面装了什么,打开看过以后发现只是一些钱财,也就没再过问。二楼是禁止携带兵器入内的,这不是赌场的规矩,而是应赌客的要求才有这样的盘查,那些有钱人都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赌场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设立的这样的盘查,其实不是很严格,因为有许多身怀巨富的大侠是不可能会允许兵器离身的,对此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打开木盒的夹层会发现里面躺着一柄铁剑,很普通的铁剑,非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就是细而修长——这是张春明拜托镰刀订做的。考虑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可能出现的战斗,特意削减了剑的重量以减轻身体负担。 游荡了一圈,各个特色间都去了一遍,小小地赢了几把,然而想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来二楼,因为没有熟识的人,所以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不过这也没什么,像他们这样的虽然不多,却也时常有,并不能引起赌场的注意。预想中的因为技痒而出现的庞龙或者镇场赌手也迟迟没有消息,暗杀计划陷入了僵局。 就在他们准备结束这一天的守株待兔之时,一个赌场护卫忽然出现,并把他们请到了二楼最大的雅间之中。 三人端坐的在巨大的雅间之中,中间是一张大气的赌桌,依次摆放着麻将,骨玉牌九和象牙骰子骰盅等等赌具。除此之外,每个人面前都有品相极佳的水果,甚至有一些夏季才独有的,也不知道赌坊是怎么弄到的。 小朱坐在张春明旁边,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张春明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示意她不用紧张,对面的镰刀则抓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门被打开了,进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个极为清瘦的老者,颧骨凸起,双眼炯炯有神,极为清亮。 后面的是一个穿着锦袍的老者,像是仆人一般跟在清瘦老者的身后,不过步履间偶尔会透出一丝不寻常的气势,不仔细观察的话难以发现。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张春明瞳孔明显缩了一下,只是按耐住心中的疑保持着不动声色。 这个人张春明是认识的,他还记得金陵路上遇见的两场莫名奇妙的厮杀,那个一会儿叫白驼一会儿又叫别的名字的老者。他似乎曾经说过如果对剑上那块青玉有疑问,可以来金陵城十三铺子找他,只是如今青纹剑遗失,否则说不得还有可能会被他认出来。 锦袍白驼身后跟着的则是明显护卫装扮的四人,令张春明十分在意的是另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眸中眼神锐利,行走坐站之间都几乎毫无破绽——高手。 一行人之中,只有打头的清瘦老者坐到了上方的首座,剩下的人全都站在他身后。张春明和镰刀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至于小朱,可能是过于紧张的原因,在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站到了张春明身后,抱着木盒,倒是十分地像一个怯生生没有见过大场面的小侍女。 清瘦老者坐下来,打量了一番张春明,扫了两眼镰刀和小朱,视线在小朱手中的木盒上停顿了一下,发现张春明和镰刀也在打量着他之后露出了笑容。 “简单介绍一下,老朽铁山,外号铁手赌圣,听说小友在一楼展露过绝世赌技,特意叫小友过来,就是想要领教一番,想必这位就是陶木陶小友了吧,至于这位…陶少侠的护卫?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坐下来了。” 铁山看着张春明笑道,转而对着镰刀说,脸上有些不满。 镰刀脸上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开口,这时张春明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说道:“久仰铁手赌圣大名,小子正是陶木,至于这位,不是我的护卫,是我的朋友。” 张春明仍然没有介绍镰刀,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这个老者一上来看起来身段放的很低,实则咄咄逼人的态度,使得他心中打起了几分警惕。 镰刀虽然脸上有些不爽,却也没说什么,也不打算介绍自己,把啃完的苹果核扔到了桌上。 “哈哈,既然是朋友,那就坐吧。”铁山朗声笑道,对镰刀的态度毫不在意。“那咱们开门见山,赌一把?” “一把怎可尽兴,要赌就赌个痛快。”张春明坐下来,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说道。“就是不知道,您能赌多大?” “呵,你想赌多大?” “就看您老敢赌多大了。” “哈哈哈哈~”铁山放声大笑,看他的样子张春明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笑着笑着就岔气了。 “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狂妄的少年了。”铁山咬牙切齿地说。 “您老见笑了,实际上小子也就吹吹牛,穷人一个。” 张春明无赖地笑道,吐出一块葡萄皮。 一百四十八、赌注 铁山深深地看了张春明一眼,而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一人躬身退了出去。坐在上首的铁山也没在说话,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张春明全然一副少年轻狂无知无畏地做派,只是这样的做派在铁山一众人的眼中显得有几分假。关于张春明一行人的“底细”,他们早已查了个七七八八。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在这金陵城中他天运赌坊不敢说一手遮天,也称得上一方豪强。因此张春明的表现就被认为是初出茅庐茅庐年少无知,又因为一手赌技惹人注目,倘若可以收为己用还好,如若不能,结局自然不言而喻。而在此之前,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张春明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也难怪天运赌坊起了一丝收伏之心,毕竟张春明还如此年轻就掌握了不凡的赌术,如果能在真正的高手之下稍加训练,另一个足矣坐镇一方的圣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需知一个赌坊的建立到扩张,除了必要的人力财力势力之外,一个赌术高超的圣手也是重中之重。 不大会儿,先前出去那人推门进来,走到铁山旁边耳语几句,铁山轻轻点了点头,那人才退下。 “看样子,小友似乎极有自信,那我便如你所愿,来一把大的。” 铁山看着张春明说道,语气里三分嘲讽,七分不屑。 偌大的赌桌上,一根紫色的细竹被烤得为略微弯曲。铁山用细竹拨给张春明一个骰盅,自己收下一个。 “既然小友擅长骰子,那我们就赌一把。”铁山咧嘴道,“一把五千两纹银,不知道小友觉得这样的赌注可还能和你的心意?可还够大?” “哈哈哈,大倒是大,可还不够。”张春明轻笑道。 “哦?” “五千两银子固然不少,不过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也算不得太难吧,我只要在你这多逗留几天,还怕挣不到足够的银子?铁先生不觉得,赌钱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有些俗气了吗?” 张春明盯着铁山的眼睛缓缓说道。 “小友这可是错了,身为赌客,赌钱才是正道,更何况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之一字,其中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铁山一顿,掏出一张银票,正是五千两面额,繁复的花纹似乎散发着别样的魅力,铁山看向它的眼神透着虔诚和尊重。“别看这小小五千两,足可以令数个家庭家破人亡,贞洁烈女变作娼妇,武林高手卑躬屈膝。” “呵,真正的赌客,无所不赌。” 铁山面色一整,又看向张春明。 “好一个无所不赌,既然小友不想赌钱,那我倒也好奇,除了赌钱,你还想赌什么?兵器,珍玩,美女,只要你能想到的能说出来的,我天运赌坊都敢接下。哪怕你看上我身骨头,我也可以赌给你,只要你手下有那个本事。” “当真?” “自然比真金还真。” “既然铁先生都说出口了,那我们就赌一赌——人。” “乐意奉陪,就是不知道你看上在场的谁了?” “要说我最中意的,那自然是铁先生你了。” 张春明笑道,随手打开了面前的骰盅,拨弄着里面的骰子。 “赌我这个人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本?”铁山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种事情已经是稀疏平常,无悲无喜。 “我自然是赌我自己啦。”张春明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 铁山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春明,摇了摇头。 “你虽然还算是有潜力,不过并不够格。” “加上他行不行?”张春明拉过埋头苦吃的镰刀,“你别看这小子长得挫,他可是千杀阁排名一百的杀手,人称暗鬼。” 镰刀嘴里的水果险些喷出来,表情极为难受地变换了好几回才恢复正常,一脸惆怅地看着张春明,怀疑起他的智商。 千杀阁三个字甫一出口,屋中的气温一下子降低了不少,气机汹涌回荡。 张春明面不改色,仍旧笑望着铁山。铁山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额头沁出的一滴汗水却出卖了他。这倒是张春明错估了千杀阁三个字在江湖上的分量,或者说,千杀阁与天运赌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铁山不动声色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白陀老头轻微地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我天运赌坊是一个赌坊,要杀手来干什么,更何况,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 铁山悄然间恢复了从容,说道。 “喂,老暗,整点杀气出来证明一下你自己啊。” 张春明捅了捅镰刀的胳膊,收获了一个‘你是白痴吗’的大白眼,略微有些尴尬。 “呃,这个,你知道的,高手都有些傲气。” 铁山笑而不语。 “加上你身后的小女孩儿。”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背后传出来,赫然是此前与张春明有过照面的自称白陀的人。 “哦?这位是?”张春明故作惊讶道。 “成,或者不成?”白陀并没有回答张春明,只是冷冷问道。 张春明没有立刻答话,眼中闪过一抹阴霾。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好,不过她的身价可不低,再不济,也要搭上你这个老头子。” 一抹寒意从张春明眼中迸发出来,直逼白陀老人。本就鼓荡不已波涛汹涌的气机之中涌入一股乱流,原本的微妙平衡被瞬间打破。 “放肆!”清瘦护卫怒喝一声,单手扶剑就要出手。 “退下!”白陀轻喝一声,本来紊乱的气机竟然被压制住。护卫被呵斥,却深深得看了一眼张春明身后的镰刀,手离开了腰间没有出现的武器,同时悻悻地往后退了一步。白陀的目光再次投递到张春明身上,眼神有些阴冷,有些深邃,似乎在最后一次询问张春明的意见,不发一言,却尽在其中。 张春明毫不畏惧地与白陀老者对视了片刻。 “我的条件不变。”张春明展颜笑道。 一百四十九、收徒 “哈哈,没想到久不在江湖,竟然还有人对我这种老骨头感兴趣。” 白陀放声大笑,本来佝偻的身子缓缓挺直,强大的气势绽放出来,盛气凌人。 “不过,正如小兄弟所说的,小姑娘身价不低,我的身价,恐怕也远不是你等所能想象的。所以,你赌得起吗?” 一道凌厉地目光夹杂着摄人的气势直逼张春明面门,张春明不为所动,一脸嘲弄。 “你这老头,好生没有道理,明明是个跟在别人背后的随从还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老铁,你这属下如此没有规矩,你也不管管。” 他看向铁山,铁山表情尴尬,却不知如何接话。 “你这小兄弟倒有点儿意思,铁山,准了,就让我见识见识,他有几分本领。” 白陀老人说完,一甩袖子,直接坐下了,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眼中却闪过几缕精笀。 “既如此,那就来吧。” 铁山也不啰嗦,打开骰盅说道。既没有说明白陀老人的身份,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言听计从。 张春明一面打开骰盅,一面不动声色地朝镰刀使了个眼色。镰刀心领神会,心知此番想要轻易离场恐怕已经不太可能,就是不知道张春明何来的把握行事如此张狂,看样子似乎是断定已经钓到了大鱼。不论如何,事已至此,也只能选择信任张春明了。 在场中唯一没有什么心绪变化的恐怕就只有小朱了,她只是默默地抱着盒子站在张春明身后,眼观鼻口观心,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张春明身上。 “大小,点数?” “大小。” 简短的对话之后,二人抄起手中的骰盅,五颗晶莹剔透的象牙骰子闪进其中。 众人屏息,场间只听得清脆的骰子撞击盅壁,看见两只乳白色骰盅在二人手中上下起舞,不住翻飞。 不多时,张春明手中的骰盅首先按下,甩盅的手也离开了骰盅,挑衅地看了一眼铁山。 铁山被他这轻蔑狂妄的一眼看得一窒,挽了两个漂亮的花式,也放下了骰盅。 “开盅吧。” 白陀说道。 铁山也不犹豫,直接打开了骰盅。这等对决,已经没有更多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纯粹地赌术比拼。比的是二人的气势碰撞,心理博弈,这些最基本又是最深奥的事情。 几乎是同时,张春明也打开了骰盅。 镰刀伸头看了一眼张春明的点数,好家伙,最大也是最危险的点数,五个六,豹子。再看一眼铁山的骰盅,他乐了,也是五个六,豹子。 “再来一局?” 铁山问道。显然二人的点数相同,只有再来一局以定胜负,如果仍是平局,那就继续一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这样的单纯的赌术比拼,对二人的体力精力都是很大的负担。 “等一等。”张春明止住铁山要抄起骰盅准备下一局的动作,神秘一笑。“我点数还没出完呢。” 只见他手中的骰盅一抖,一个骰子滴溜溜转着,不知道从骰盅的哪个角落冒出来,跑到五个骰子旁边打了个旋儿,最后停下——一点。 “哈哈哈,看来是我赢了。”张春明笑道。 铁山面色铁青,却没有反驳,只是额头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确实是他输了,因为他根本连张春明何时把那颗骰子放进骰盅里的都不知道,身为镇场赌手,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生多放了一个骰子进了骰盅都没有察觉,只能说明眼前的人赌术已经远远超过了他。 “你…什么时候办到的?”过了几息时间,铁山才开口艰难地问道,话语之中尽是苦涩。他纵横赌场数十年,没想到临到金盆洗手之际马失前蹄,实在是天意弄人。 “想知道啊,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啊。”张春明露出一口大白牙,贱贱地说道。 “还有你,你这把瘦骨头现在是我的了,你可以叫一声先主人听听。” 他看向白陀老人,想要在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看出一朵花了。 白陀面色不变,气机沉凝。 “师父。” 咚一声响,却是铁山忽然跪倒在地,朗声喊道。 张春明吃了一惊,连忙虚抬着手说道:“铁先生这是干什么,小子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实在当不得先生如此大礼,快快请起,莫要折煞了晚辈。” 铁山仍旧长身跪地,“师父不收下我这个徒弟,我就永远不起来。” “当不得,当不得啊。” 张春明急得跳脚。 “不,铁某一生纵横赌场,早已将赌术视为生平大道,今日败于师父之手乃是心服口服,为了追求更高的赌术,铁某愿意付出一切。” 张春明还想再说,却听得白陀老头说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这就是铁山的一辈子,难道小兄弟想要否定他这一生的追求吗?” 言毕,又对铁山说道:“铁兄,看来你我缘尽于此了,想当年你我切磋赌术,还是我小胜一筹,到得后来却被俗物缠身,在铁兄赌术超越我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白陀怅然,铁山眼中也有几分感动,抱拳说道:“知遇指点之恩,铁山无以为报。” 说完又看向张春明,眼神坚定无比,显然不是在说笑,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拜张春明为师。 这倒是张春明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略一思索,也是面色一正,“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勉为其难手下你这个年纪偏大的开山大弟子了。” 面色虽然严肃,话语却是一如既往地逗逼。铁山也丝毫不在意,听见张春明同意的同时便起身,径直走到他身边。 张春明本来还想再摆摆谱说个爱徒平身之类的话也只得被生生憋了回去,至于一旁的镰刀小朱还有几个护卫早已经看呆了,剧情反转得太快,他们还有些无所适从。本来还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抽对方两巴掌的人怎么转瞬之间就成了师徒了呢。 一百五十、顺利 “老头儿,你是不是也想拜我为师?” 张春明斜眼看着白陀老人,轻笑着说。 镰刀犹自不敢相信事情发生地这么快,这么突然,甚至完全没有意料到回事这样的结果,更加没有意料到的是张春明不但敢如此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出千,还敢在事后如此嚣张狂放,不由得暗自扶额,看来今天恐怕真的只能杀出去了。 铁山却是个老好人,看场间气氛有些尴尬而微妙,从张春明身旁上前一步走到了赌桌面前,仔细地查看了张春明用过的骰盅,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于是开口问道:“师父今日赌技惊人,只是徒儿仍然想不明白您到底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个骰子放进去的呢?” “呐,就是这样咯。”张春明也走上前去,顺手抄起骰盅,再放下时,里面赫然又多了一个骰子。 “呃...”铁山额头沁出一丝汗珠,“师父,徒儿愚钝,没看清楚。” “看不清楚就对了,这可是我当你师父的资本。你跟着我学个三五十年,就自己也会了。这种独门秘技,我总不可能在这里给你一一讲解在让他们学了去吧?”张春明故作小声,却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一面说着一面看向白陀老人那帮人。 “那,徒儿知道了。”铁山面色一红,随即又退了下去。 “喂,老头子,别愣着,拿个说法出来啊。”张春明催促道。 白陀老人没有答话,倒是他身后的瘦高老者神情激动,眼中毫不掩饰地杀意纵横,单手死死压住腰间的武器,青筋暴起。 场面僵持,张春明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啃着,又拿了一个递给身后抱着盒子的小朱。小朱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她现在抱着盒子,也腾不出手吃苹果。张春明单手拿过盒子放到桌上,把苹果硬塞给了小朱。 他坐下,一面啃着苹果,一只手手指敲打着木盒,磕哒磕哒的声音带着一种神奇的韵律,无形之中带动着整个屋中鼓荡的气势高低起伏。 高瘦老人很不适应这种气机地牵制,神色越发愤怒,呼吸也变得急切起来。 镰刀目中闪过一道精光,深邃地看了张春明一眼,又毫不在意地研究起自己的手指来。 “你,不会是想耍赖吧?”张春明戏谑地看着白陀老者,缓缓说道。 白陀老人仍是沉默。 “哼,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高瘦老人再也忍不住,怒斥道。 “住口!”白陀老人也出声呵斥道。 他盯着张春明,就像要将他看穿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 “事先跟小兄弟说清楚,倘若我跟你走了,可是你的一大麻烦,我只是不想害了你。”白陀开口道,“我就再问小兄弟一句,你敢是不敢?” “那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愿赌服输就行。” “那老朽便没有什么疑问了。”白陀说着,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过来,与铁山一道站在张春明身后。 再一次,出乎了张春明意料地,白陀竟然真的答应跟他们走了。张春明心里虽是有些惊讶,更重要的是这与他预想的发展不太一样,这下一下不应该怎么走倒还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赌个几千两银子来得爽快了,他要两个糟老头子又有什么用,还得负责他们的柴米油盐吃穿住行,实在是得不偿失。铁山还好,总算有一技傍身,这白陀老头儿一把老骨头,身后还带着一屁股麻烦,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刚开始张春明还以为他可能是这天运赌坊的幕后老板庞龙,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如果他真是天运赌坊的老板,第一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地现身,第二更是不可能就这么答应跟着自己离开的。 他看向镰刀,眼神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安排,镰刀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既然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还有没有人要来跟小爷赌一把的?你们赌坊?”张春明挑衅地看着跟着铁山身后进来那几人。 “陶先生赌技了得,鄙坊自是佩服有加。如果今天陶先生还未尽兴得话,那边的包房之中还有些大赌局,参赌的都是一方豪侠巨商,陶先生若是有兴趣的话,鄙人这便领陶先生前去。” 一人上前躬身说道,没有自报家门却不知是何身份。 赌场服软了,跟那些天南海北的人赌,却又不是张春明等人的真正目的。张春明略一思索,答道:“那就不去了,跟那些俗人赌实在是无趣。要我说,你们这赌坊也是无趣,无趣啊无趣。” 他站起身往外走,小朱镰刀连同两个老头连忙跟上。 “真的很无趣啊!”张春明走过赌场几人身旁,长叹道。 ——分割—— 天运赌坊深处,一处庭院之中。 一个蒙着眼睛的老人在抚琴,琴音清脆叮咚,高低起伏,音律回旋之间透露着令人寻味地世态变迁,人事沧桑。 老人身旁的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一个锦袍中年人执子沉思,不时落下一子,又要思考半天。仔细一看,这中年人竟然一个人在下着两面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青袍小厮弓着身子匆匆自庭院的外门跑进来,还未走到中年人身边,中年便伸手示意他停步。小厮只得停在原地,进步为难。 良久,蒙眼老人的一曲终了。老人也按住琴弦不再继续,中年人这才挥手示意那小厮过来。 “说吧,何事?” 小厮恭恭敬敬地分别给二人行了一礼,这才说道:“禀告老爷,那个姓秦的老头子被人赢走了。” “什么?”中年人一怔。“是那个秦朝?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小厮这才把发生在天运赌坊二楼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讲完之后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同时也暗暗心惊,这等奇怪的事情真是世间少有。 中年人听完,习惯性地抓起一颗棋子,在思量着什么。 “行了,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中年人小厮说道。 小厮告退,只留下二人。 “这个陶木,有点意思。”片刻之后,中年人说道。“先生你以为呢?” “都挺有意思。”蒙眼老人笑道。 中年人却是面色一转,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一个腰佩长剑的青年人从屋檐下走出来,静静站到中年人身旁,身上散发着冷冷的气息。 “你,去杀了姓秦的。” “明白。”剑客悄无声息地退去。 蒙面老人手下一划,古琴发出金铁之音。 “小庞,杀意过甚,不益修身。” 中年人没有答话,深沉如水的目光流转,深不见底。 一百五十一、闹市杀手 华灯初上。 张春明手里捏着一壶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不时从街边的小店中拿过一样东西,在小朱身上比划一下,满意的就买下来,不满意的放回去。 小朱虽然有些腼腆,不过从隐隐带着红光的面色之中可以看出她心情很不错。凡是张春明给她挑的东西,不管是是吃的喝得玩儿的穿的用的,她都一律说好,兴许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被人关注的目光,人都有些迷醉。 白陀,也就是秦朝,与铁山一道跟在二人身后,低声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过前面的张春明二人,心中略微惊奇诧异。虽然此前在赌坊就能看出来在张春明心中这个‘侍女’的地位应该不低,却也没有想到,二人似乎不是简单的主从关系,更多的像是一对兄妹,或者说——一对恋人?只是二人都没有察觉罢了。 在队伍最后,镰刀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跟着。虽然行止散漫,眼神却是异常清亮,随时关注着周遭的情况。事情发展到如今,看起来似乎顺风顺水出乎意料的顺利,但若是说这顺利背后不会有什么变故,或者潜藏的危险,以他从事杀手数年的经验来看绝对是不可能的。 “我说,徒弟,金陵城那么大,我还真没好好地玩儿过。你久居此地,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给我们推荐推荐呗。” 张春明停下脚步,对铁山说道。 “师父,要说这金陵城人称‘南京’,贵为国朝东南的政治、金融要冲,值得一去的地方却是多不胜数。”铁山道,“夫子庙的庙会、鸡鸣寺的佛法、玄武湖的景,此乃三绝。鬼脸城的奇、莫愁湖的静、阅江楼的险,此乃三胜。” “唔,听起来还不错,不过今天恐怕是去不了了。还有别的吗?” 张春明起了一口酒含在嘴中,含糊问道。 白陀老人闻言一笑,补充道:“要说还有,自然是天下楼的美酒、锦绣楼的文人和怀春楼的姑娘了。天下楼的酒,号称天下第一清冽、第一香醇、第一厚重,故而称为天下楼。锦绣楼文人墨客多不胜数,几乎可以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只是对于我等江湖人可能没有太多人有那个雅兴,至于这怀春楼的姑娘,那自然...咳咳...妙不可言。” 白陀老人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神色颇为得意,显然是三处都去过不少次。 张春明眼前一亮,“美酒?那可是必须得去尝尝。” “哈哈,师父虽然年轻,却没想到是个好酒之人,不过今天想要去天下楼恐怕也是不行了。” 铁山一句话浇灭了张春明心中烧起的火焰,只觉得那条酒虫已经爬到了脑子里,难受无比,端起酒壶狠狠喝了一口,本来还算不错的酒也没滋没味起来。 铁山见张春明一脸失落的样子,赶忙补充道:“师父您有所不知,这天下楼虽然名气大,却是藏于幽深小巷中的一家小酒楼,每日只售酒七七四十九壶,桌次也只有七七四十九桌,同时不问来客身份贵贱全都得排队等候,无一例外。此时前去,恐怕他们那排队的人都已经排到几天后了。” “这劳什子破店,真是奇怪,有什么好东西拿出尽情卖啊。”张春明嘀咕道。 “许是因为这酒十分珍惜,得之不易不得已而为之吧。”白陀道。 此时,一直跟在最后的镰刀忽然走上前来,在张春明耳边耳语了几句。 “有尾巴,混在人群里。应该不止一个,身手不低。” 张春明轻轻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却是白陀老人轻笑起来。 “我早说过的,会有风险。” “你就跟着就是,有什么风险也不用你来担。” “要是抵挡不住,可以向我求救。老夫自有自保法门。” 张春明没有答话,也不再理会两个老头子,拉着小朱自顾自地走在前面,继续逛街。原本在小朱怀中的木盒已经到了张春明背上。 杀气。 本来就有些拥挤的人潮忽然被什么煽动一般朝着张春明一行人涌来,张春明敏锐地感知到人群中夹杂着的杀气,以及锋利的兵器所带来的寒意。 人实在有些多。 一支小小的匕首从一个三十余岁的胖妇人腋下悄然刺出,匕尖闪着幽蓝色的光芒,显然是已经涂了毒液。 镰刀似乎被拥挤的人潮挤散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白陀在张春明侧后方,顺着人潮摆动,似乎对于一切一无所知。铁山则在张春明身后,小朱旁边,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对于突然涌动的人潮有些不知所以。 那柄匕首则是从张春明右前方闪出来的,顺着胖妇人的步伐有条不紊地递出,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很缓慢。 看不见胖妇人背后隐藏的杀手,她的身体太宽。 也无从判断他们是不是还有别的人,甚至在此刻连那只匕首将要刺向谁都无从知晓,它仿佛完全是跟着胖妇人的脚步来的,没有目标。 出手,胖妇人身后的杀手难逃一死,但张春明身后便露出了破绽,倘若还有别的杀手,恐怕回援不及。 不出手,倘若任由他寻找位置,恐怕更难应付。 这个隐藏在人后的杀手武功算不上很高,在爆发出敌意和杀意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张春明察觉,却给张春明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该怎么办呢? 电光火石之间,张春明仍未下定决心。 “啊~!” 胖妇人忽的发出一声惊叫。 “杀人啦!” 随即,四周的人也发出叫喊,四散开来。 胖妇人身后,一个身材矮瘦长相普通的青年男子软倒在地,鲜血自颈部流淌而出染红了青石地砖。 “此地不宜久留。” 不知何时,镰刀已经回到张春明身后,与他互成掎角之势,隐隐护住了身后的三人。 张春明在镰刀出手的一瞬便已经知道了他的位置,不动神色地微微颔首,二人护住小朱等人顺着四散的人群,迅速地离开倒地身亡的杀手边缘。 一百五十二、巷口厮杀 一行五人走在没有多少人的街道,同时戒备周围可能出现的敌人,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些杀手就这么一个人,必然还有后续,只是不知道何时会出现。 走了没多远,五人拐进一个小巷之中,只要穿过这条小巷便可以回到几人所住的客栈。刚要到巷口,张春明顿住脚步,看向巷口。 那里站着一个佩着长剑的青年人,微风吹动着他的衣袂和发丝轻轻飘扬。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没有一丝违和,仿佛他天生就应该站在那里一样。甚至没有人会觉得他堵住了巷口,反而会觉得他旁边侧身绕过都是一种不应该。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春明。 张春明随手一扬,手中的木盒便直直地朝着那人飞了过去。他的神情有几分严肃,身形闪动,几乎是同时与木盒一起往前疾驰。 噗嗤一声轻响,一柄长剑轻而易举地洞穿了木盒顶端。那人手一翻,木盒哗啦一声碎成木片,唯有一柄黑色修长纤细的铁刺仍在向前飞行,直刺那人。这是一柄只有剑尖的剑,所以只能刺。 张春明随着那飞翔的铁刺也到了,避过四处飞溅的木屑,手轻轻地握住剑柄往前刺去。 这一剑,轻盈无声,一去不返。 那人收起了好整以暇的表情,眼中的铁剑逐渐变缓,变慢。他知道这一剑来得轻,来得快,却没有看出这一剑有什么破绽。 “叮。” 修长的铁刺与那人的长剑刺在一处,发出清脆地声响,蹦出点点火星。 随着剑与刺的相遇,二人同时停住了身形,凝视着对方。 与此同时,小巷两边的矮墙上翻下几道身影,从后方堵住了退路。 “镰刀,后方就交给你了。”张春明开口道。 镰刀点了点头,没有做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后方几人也不啰嗦,手持兵刃冲将上来与镰刀战成一团。 张春明撤步,转身,铁刺从斜刺里往那人肩头刺去。 那人不闪不避,抖着剑花与张春明的铁刺相交。张春明也不强求一击制胜,铁刺与那人的长剑一触即走,利用身形的变化躲开他后续的攻击。 铁刺飞舞,长剑翻飞,二人在眨眼之间已经交手了十余剑,都没有取得什么战果,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张春明感受着被那人长剑上附着的内力震得微微发麻的手腕,心下不由得一沉,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对手。 倒是镰刀那边看起来游刃有余,只是不知何时又有几人从墙上跳出,围攻他身后的四人,幸亏那铁山和白陀都有些功夫,能够堪堪抵挡一下,小朱被护在最中央,有些茫然无措。 镰刀革开正面向他劈来的一刀,随手一个飞镖击中一人喉咙,中镖之人登时倒地,抽搐了两下,眼看是不活了。他这边压力稍轻,对着张春明喊道:“速战速决,恐怕他们还有援手。” 正在与青年人交手的张春明闻言不由得有些着急,但是他这边又实在脱不开身,也没法立刻解决战斗。 眼前这青年不知用得是何剑法,出剑与他一样有几分随心所欲的感觉,没有丝毫迹象可寻,整个人的气机流转也十分圆润流畅,一时之间找不到明显的破绽,想要短时间破敌不太可能。 就在此时,被护在中间的小朱不知为何尖叫一声。张春明余光一扫,原来是一个杀手不知为何突破了他们的防守,直扑小朱,手中锃亮的长刀高高扬起,片刻之后,小朱恐怕就要殒命当场。 张春明心急,匆忙回身,却被身后的青年寻着破绽一剑刺了过来。但是张春明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是堪堪扭转身形避过了要害,用后背迎着那剑硬生生受了下来。 长剑在张春明背上划过,留下一道三寸长的伤口,鲜血霎时间浸红了破碎的衣衫。 不过他终于赶到了,纵身一扑将小朱扑开的同时铁刺上扬,挡住了那一刀。这时镰刀的飞镖也到了那人的背心,那人中镖倒下。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张春明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原来那青年剑客竟然放弃了张春明,一柄长剑悠然之间直取一旁与人拼杀的白陀老人。 “小心。”他急忙去援,但是为时已晚,只得出声提醒。 白陀老人对于这一剑的到来甚至毫无知觉,直到张春明出声提醒他才意识到,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只是那人剑却不是那么好躲闪的,仍然坚定不移地刺向了白陀的胸膛。 白陀老人绝望地看着那一剑进入他的身体,而后抽出,倒地。 青年人见一剑得手,立马回身,挡开了张春明的攻击戏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打了个手势,跳上墙头便远远逃遁,连地上倒地的同伴都不管不顾了。 张春明本欲再追,但看着一边倒地抽搐的白陀老人,只得作罢。 镰刀反应倒是及时,赶忙制住一个受伤来不及撤走的杀手,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那人口鼻之中沁出几丝黑血,竟是立马服毒自杀,已然活不成了。 小朱已经被吓呆了,顿在原地动弹不得。张春明走到白陀身边,扶起他的脑袋,本想说两句坚持住之类的话,看见他血流如注的胸口,也只得咽了回去。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白陀竟然开口说道。张春明明白,白陀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对不起,今日之事,是我之过,若是我...”张春明开口道,若不是他将白陀带出来,恐怕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一开始还以为那些人的目标是他,但是现在看那些人的做派,竟然是专门来杀白陀的。 “无妨,杀我那人,是庞龙的贴身侍卫,只是怕要连累你们了。”白陀说道,“我怀中有一柄玉佩,你将它交给我儿子,他自会知道...” 他尚未说完,头便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张春明将手伸入他怀中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那枚玉佩,只是一看却是不由得心头一跳。 这哪里是什么玉佩,分明是自己青纹剑上的青玉! 一百五十三、连环计 张春明将青石收入怀中,沉默地将白陀的双眼合拢。 “铁山,他的儿子是谁你知道吗?”张春明沉声问道。 “金陵城银骁将军,秦英。”铁山答道,“老友本名秦朝,江湖人多称其雅号为白陀老人。他老人家在江湖上古道热肠,时常接济落难的江湖人士,因此虽然武功修为不算很高,声望却是极高的。只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无故殒命于此,那庞龙小儿,端得是可恶无比,为何要下此毒手呢?” “我知道了,你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城外军营,不过那里防守森严,你想要见到他恐怕不容易。” “我背着秦先生去,总不能让他死后不得归乡,无香火供奉。”张春明叹道,开始为白陀收敛尸体,将伤口处理一下,衣物敛好。 镰刀走上前来,低声说道:“我觉得不能去,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而且我们还有负累,万一有什么变故,脱身都难,今日之事,还不是个教训吗?” “别人已经将局设好,我们毫无头绪想要破局,就只有硬闯。”张春明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你先带他们两个回客栈,我房中存有一千两银票,你把它取出来,其中五百两是你这些时日的报酬,另外五百两算作我雇佣你保护他们二人的佣金。三日后,我们在城西三十里的农庄汇合。” 张春明说得农庄就是小朱的那个庄子。 “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张春明说道,把白陀老人的尸体背在身上。“来,你帮我绑上。” 镰刀没有动作,复杂地看了张春明一眼。“你就那么信任我?不怕我拿了钱便不管了吗?别忘了我是一个杀手,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不会的,我们还有架没打完。赶紧帮我绑一下,绑的牢靠些,不影响我出剑就行。” 小朱红着眼走到张春明身旁,默默地帮着镰刀把白陀的尸体绑好,而后拥住张春明。 “春明哥哥,我在家等你回来。” “嗯。”张春明笑着揉了揉小朱的脑袋。“小朱最乖了。” 镰刀没再说话,将软剑收回腰带之中,越过张春明走向巷口。 “军营在另外一边,顺着我们来的路往回走,在向东走一段,出了城门就是了。”镰刀头也没回,只有声音传来。“你这种爱揽事儿的人是活不长的。” 张春明笑笑,看见双眼通红就要哭出来的小朱还立在原地,轻轻推了她一下。 “快去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春明哥哥,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小心。” “快去吧。” 小朱也走了,铁山经过张春明身边,鞠躬抱拳,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前头二人去了。 望着三人消失在巷口,张春明调息了片刻,背着白陀的尸体转身,一行四人,背道而驰。 白陀的身子不算矮小,背在身上还有几分吃力。幸好镰刀把他处理了一下,若是不仔细看不会看出这是具尸体,只是白陀胸口的剑伤仍在慢慢地沁着血液,张春明走了没多久,后背便被血液浸湿了。若是这样下去,恐怕会有很多麻烦,张春明的脚步不由得快乐几分。 刚刚拐过一个路口,忽然听见后头喊了一声,那人站住,你背上背的是谁。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拿着兵器向他跑来。 “见鬼,怎么会被他们找上麻烦。”张春明心知不能停下,毕竟大白天背着一个身带剑伤的死人到处乱跑,恐怕不是一般的麻烦。 “动手。”那队士兵刚刚一靠近,为首的军官便喊了一句。 张春明一面跑一面用余光瞟了一眼,这一瞟不由得心头一凛,那军官赫然就是此前青年剑客,而此刻那人正一脸戏谑地望着他,眼神里尽是嘲弄。 全力奔跑,身后的士兵毕竟只是普通士兵,没有跟得上他的脚步。但他却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张春明知道既然那个青衣剑客已经出现了,恐怕就不是几个士兵那么简单。 果然,他气还没有喘匀,身后的士兵便又追了上来,更糟糕的是前方也出现了一队士兵,他们驱散了人群,并且对每一个路人进行检查。 有一个眼尖的士兵发现了张春明以及他身后的追兵,大喊了一声,所有的士兵立即聚拢,向着张春明靠过来。 无路可逃,看来唯有杀出去了。看着包围过来的四五十名士兵,张春明扬起铁刺,冲向前方。 “抓住他。”后方青年剑客所扮的军官大喊一声。前方的士兵虽然有些蒙圈,却还是做出了反应,举着长矛围杀过来。 张春明冲入人群之中,手中的铁刺上下翻飞挥舞,将刺过来的长矛格挡开,而后贴近一个士兵一肘将其击倒,飞起一脚将掉落在地的长矛踢飞出去再度砸倒两人,朝着缺口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一柄长剑从侧后方刺了过来,直取张春明腋下。原来是张春明被士兵阻拦的片刻,后方的青年剑客杀到了。 张春明背上背着一具尸体再加上之前为了救小朱后背便已经受伤,行动受到一定的影响躲闪不及,只得尽力躲过要害位置。 哪料到这一剑的目标却不是张春明,而是他身上帮着尸体的绳子。那绳子本就是撕扯下来的衣物编织的,哪能禁得住锋利的长剑,只不过轻轻一划,便断裂开来。 幸好镰刀和小朱绑得十分扎实,白陀的尸身这才没有掉下来。 张春明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愤怒,铁刺怒而挥出与青年剑客的长剑相击,发出刺耳的金铁交击的嘶鸣。 青年剑客一击即走,与张春明换了一招便躲到了一个士兵身后,张春明无法,只得继续冲杀,只求能杀出包围圈。 “那不是秦将军的父亲吗?大家快去通报将军,秦将军的父亲被恶贼杀害了!”青年剑客忽然又喊到。 一众士兵这才注意到张春明背上背着的白陀老人,方才那一剑虽然没有把尸身弄下来,却也使得他偏了偏,露出了脑袋。 有一些人是认得秦朝的,于是立马有人附和道:“真的是秦老,兄弟们上啊,杀了这个恶贼为秦老报仇。” 士兵们纷纷冲上前来,群情激奋。 张春明面沉如水。 中计了。 一百五十四、突围 兵丁们红着双眼冲上来,手中的长矛不住挥动,张春明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许多。 从这些士兵群情激愤的样子来看,这个秦将军在士兵之中的声望应该着实不低,必然是位爱兵如子的好将领。也正是这样才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这群士兵被一两句言语鼓动,已经失去了理智。 但是想要让张春明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这群士兵之中有多少青年剑客的同伙尚不知道,倘若失手被抓,恐怕还未见到那个秦将军解释一切便先被一刀杀掉了。 张春明在士兵群之中左突又闪,连番的厮杀,再加上背上还背着一个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其中消耗的体力可想而知,张春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飞速下降,再拖下去必然失手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身手高强虎视眈眈的青年剑客。 就在此时,另一边的街道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光听声音,都是起码数百人的大部队正在赶来。 张春明心知不妙,手中的铁刺出手更快几分。正在这时,躲在士兵背后的青衣剑客再次顺势出剑,这一剑刺在空里,看起来毫无征兆毫无威胁,却将将好拦住张春明的去路,使得他的动作被卡住一般,如鲠在喉。 “破!”张春明怒喝一声,强行扭转身形,回身一刺直刺青年剑客,后背迎上了刺来的几只长矛。 几个士兵反应也是及时,慌忙避过,而后两个机灵的士兵轻轻一挑,绑住尸身的细绳被一一挑断,白陀老人的尸身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张春明的身形随着尸身的掉落,再度快了几分,那柄铁刺带着一往无前的意志快如闪电。 青年剑客眼中的张春明恍如变了一个人,目中是一片深沉的黑,就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直要吸取人的灵魂。他慌忙将目光移开,转而注意刺过来的铁刺,不知是何原因竟然觉得那铁刺上带着黑色的光芒。 但是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给他作这些思考和观察了,铁刺已经近在眼前,他的剑为了去打断张春明的节奏还在收回的途中,已经避无可避。 “嗤。” 铁刺毫无悬念地穿破青年剑客的皮肉、骨骼,青年剑客惨叫一声,迎上了张春明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漆黑、阴冷、深不见底,这不是属于正常人类的目光,更像是一只蛰伏深渊的魔物,嗜血的修罗。 青年剑客心神被摄住的瞬间,铁刺一击得手便从他肩头抽出,迎上了后方抽击过来的长矛。 张春明不知从哪里获得了无穷力量,身形如鬼魅,出手似闪电。每一次闪动都有一个士兵倒下,冲出包围圈,远远逃遁,身后留下一列哀嚎翻滚的士兵。 青年剑客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远远地望着张春明的身影干净利落几个翻飞消失在视野之中,仍然感到微微心悸,汗水已经打湿了后心。 他捂住不住冒出鲜血的肩头,做了个隐秘的手势,悄然间离开了士兵群,同时撤走的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士兵。士兵们注意力都在白陀的尸身和突围的张春明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到此前叫他们动手的军官已经不见了。 一营士兵数百人迅速贴近,而后将厮杀场全部包围起来。为首的是一个骑马的偏将,全身冠甲,只露出一双冷漠的双眼。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眼神掠过被几个士兵中央盖着的尸体,微微有些波澜。 “贼人呢?”他喝问道。 被围在中央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都在找青年剑客所扮的军官,遍寻不得之后一个什长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禀将军,贼人往那个方向去了。”什长指着张春明逃跑答道。“贼人武功高强,我们留他不住,再加上秦将军父亲尸身在此,我们...” “一群废物,你们几十个人留不住一个人吗?都是干什么吃的。”偏将喝骂道。“众将士听令,列阵,追敌。” “诺。” 一营将士迅速变换阵型,正要出发之际,一身披黑色披风,头顶红缨盔的将军携十余人打马而至。 “吁。”来人堪堪在偏将阵前勒马,他三十岁上下,剑眉星目,身形俊朗,面容之间透着威严,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将军秦英。 “冯偏将,未得本将令,私自调动一营将士罪同谋反,你这是所为何来?”秦英冷声问道,身后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冯姓偏将却没料到秦英会在这时赶来,当即翻身下马,与一种士兵一起单膝跪地,“将军容禀。” “说吧,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秦英也注意到士兵们面含悲愤的表情,再看见士兵中央围着的尸体,不由得心里一突,有种不详的预感。 “禀将军,末将此前正在营中操练将士,忽然有人来报说金陵城内有恶贼出没,还说...还说那恶贼竟然杀了秦老,于是立即率人赶来,没想到来迟一步,竟被那恶人走脱,那边便是秦老的尸身。将军,请恕属下无能,私调兵力的责任属下愿一力承担,还请将军速速追击,不要走脱了那贼人呐。” 冯偏将说着,声音越加嘶哑和悲愤,一霎之间竟感染了大批将士,众士兵都感觉一股怒气顶在心头,平日里秦英待他们不薄,此刻秦英的父亲被杀,他们怎么坐视不管呢,要军法处置,就军法处置吧。 “承担,你承担得起吗?”秦英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身体晃了晃险些从马上摔落,惨笑着问道。 “将军...” “将军...” 几个亲兵见状赶紧围上来,想要扶住秦英。 秦英挥手将他们驱开示意自己无妨,沉声说道:“诸位将士的心意秦英心领了,但是军法如山,不容违背,家父之死乃是家事,怎么动用国之重器。还请大家速速回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秦英必定追查到底。” 他看向冯姓偏将,“冯将军,速速回营吧。” “末将遵命。”冯姓偏将埋着头领命道,也不拖延,翻身上马领着一众将士离开。 一百五十五、悲痛 冯偏将带着一营的士兵离开了,只剩下三十个原本有巡逻任务和搜检任务的士兵不知所措。白陀的尸身被他们围在中央,不知是哪个士兵脱下了自己的衣甲盖在上面。 秦英一言不发,一步步地朝着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去,缓缓蹲下,颤抖着双手掀开了盖着的衣甲。 是那个老人,是那个相处了数十年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虽然自从自己长大了,与父亲有了许许多多不一样的想法,相处也不如儿时那么和谐,甚至时有争吵,但不论何时,秦英心里都固执地祝愿着自己的父亲能够长寿安康,从未有想过他会逝去得如此突然。 一切都如在梦中,前几日秦朝还在与他说,自己的赌技已经生疏了,正好有几个好友在金陵城内,有一家赌坊还有他的份子想去转转,本来他不同意,却也拗不过老人。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去便是永别。 他沉默地将尸身扶起,背在身上,忘了骑马,往了身边的将士,就如秦朝小时候背着他一样,一步一步地往城外走去。 张春明其实没有走远,就躲在几十丈开外的一处房顶,远远地看着一队人赶到又离开。他看见了秦英,虽然不认识他,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就是秦英。或许是那份强烈到令所有人沉重无比的悲痛吧。 张春明没有走远,那青年剑客也没有走远,躲在一处民居之中看着一切发生,在秦英及时赶到的时候有几分意外,却也没有说什么,看着秦英背着白陀老人的尸身离开,他也带着几个换回便装的手下匆匆离开。 临走前他还特意停下看了眼那处事发之地,眼神涌动了几下。 不多时,青年剑客便从一处小巷之中钻进去,而后转了许多道弯,抵达了天运赌坊深处的那个院落,推开门走了进去。 蒙眼抚琴的老人已经不在了,锦袍中年人,也就是天运赌坊的幕后老板庞龙,此刻仍然坐在石桌前,研究着对弈的棋局,虽然在他的对面空无一人。 “事情如何了?”庞龙看见青年剑客走到近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白陀已死,栽赃已成。”青年剑客简短地答道。 “甚好,你辛苦了。”庞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认为这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若是失败才值得惊讶。 “欠你的五件事,如今只剩下三件了。”青年剑客说完便转身朝着院外走去,走到院门口又顿住,问道:“我观那秦英不像是会被如此简单的栽赃所迷惑的人,杀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有用吗?” 庞龙意外地转过头看了眼青年剑客,却只看到他的背影,没等他回答,青年剑客便已经离开了。 他不是要一个答案,他或许只是在表达自己的观点。庞龙想到。虽然有了观点是好事情,只是你又怎么能理解我的计划呢,哈哈。 庞龙抚着胡须,看起来心情不错,端起暖热刚刚好的清茶喝了一口。 ——分割—— 夕阳渐渐西下,一条柳叶般的黄月升起来,映尽人间的凄寒。 军营帅帐,秦朝的尸身便停在此处,帅帐外是两个头上缠着孝布的士兵。秦英沉默地走到账外,让他们下去休息不用他们值守了,孤身一人走进帐中。 他掀开盖在白陀脸上的白布,看了一眼,而后从帅帐的桌子下面取出两坛酒,拍开封泥,放了一坛在白陀旁边,自己拎着一坛,靠着桌子坐在地上。咕咚,大大地灌了一口。 深夜的军营里,除了不时有巡逻士兵经过的脚步声,竟然寂静得可怕。一时之间,昏暗的夜色包围过来,使人感到无比的孤寂,仿佛时间静止,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人,一具尸体。 那个人,还在心里默默地对着尸体说着往日没有说出口的,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酒很不错,我能喝点吗?”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寂静。 噌一声剑鸣,在黑暗之中碰出一点火星。 下一刻,秦英的剑抵在来人的喉头,再进一寸,那人就要殒命当场。 “喝吧。”秦英把左手中拎的酒坛扔过去,收起了剑。 张春明接过酒坛子,也收起了虚抵在秦英胸口的铁刺,把着酒坛喝了一大口。 “好酒。你不问问我是谁,来干什么吗?”张春明喷出一口酒气,霸占了方才秦英靠坐的地方,靠着桌子龇牙咧嘴地坐下,他后背还有一道剑伤。 “嗯,能猜到一些。” “嗯,我来看我这个刚收的小弟,没有护住他,是我的不对。”张春明再次喝了一大口酒,沉声说道。眼中一片清明,隐隐有波光荡漾。“这是我小弟,我才赢回来的,就被人夺走了。” “赢回来的,呵,还真是符合他胡作非为的个性啊。”秦英不知从哪儿又摸出来一坛酒,坐在张春明旁边喝着说。“你就是他们说得那个恶贼吧,还敢夜闯军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 “那你说吧。” 张春明一边喝酒,一边将自己与白陀老人在天运赌坊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是我害了你,对不住。”张春明喝尽最后一口酒,望着白陀的尸身说道。 “天运赌坊吗?”秦英低声嘀咕了一句。“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你哪里来的自信?” “直觉,直觉你是一个很孝顺的人,一定会查明真正的凶手。”张春明答道。 “你就这么把你的一条命交给你的直觉吗?” “我一直都把我的命交给我的直觉。”张春明答道。 “你走吧,军营禁地,你擅闯本就是杀头之罪,念在你对死者还算尊敬,我就不追究你了。”秦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白布盖在白陀脸上,转身离开了帅帐。 张春明站在帅帐之中,看着离去的秦英,虽然最后并没有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却也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走到桌旁,想要掀开白布看一眼,想了想,作罢离开。 一百五十六、发难 翌日,金陵军营。 一队队士兵早起操练,秦英虽然是将军,但他的父亲却并不是军队系统的人,因此众将士固然大多爱戴他,却也不能因为这个而打乱了军营的作息秩序,更何况秦英本身就是一个十分看重军规的人。 只有一个小队的十五人用一辆小车运送着秦朝也就是白陀老人的尸身将要离开军营,送回金陵城外秦英家中。 车队旁边站着一个青帽的管家,看上去五十来岁,脸上挂着泪痕。 “管家,回去就发讣告吧,让他享受最后的荣光,他那些江湖挚友英雄豪杰,恐怕他早就想见见了。” 管家抹着眼泪,似乎还沉浸在悲痛之中,领着车队离开了军营。 秦英目送他们离去,正要转身离开门口,一骑红缨领着数十个盔明甲亮的禁卫军直扑营门,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秦英蓦然转身,神色阴冷起来。他一挥手,无数的兵丁迅速在营门口集结,以应敌的姿态结阵。 那红缨军官怡然不惧,纵马直取秦英。秦英冷笑一声,从旁边的士兵手中取过一柄长枪,箭步如飞,竟然朝着那人冲了过去。 一人一马,快如闪电交错而过,一道血线飞溅。秦英站定,手中的长枪遥指天空,傲然而立。 那骏马往前奔了两步,忽然扑倒在地,原来竟是四条马腿被斩断了两条。马背上的红缨将领一跃而起,稳稳落地。此时,红缨将领身后的几十飞骑也到了,正好一前一后,将秦英围在中央。 吼!一道整齐嘹亮的怒喝自四周响起,无数的士兵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了红缨将领和他身后之人的合围,而后发出怒喝。 闪着寒光的箭头已经对准持盾的士兵挡在最前,只待秦英一声令下,那红缨将领和他带来的几十个人片刻之间便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陷入绝境的红缨将领丝毫不见慌乱,反而是拍起手来。“好俊的军容军貌,好快的结阵速度,如此一支强军,你秦英看来也不是个窝囊废。” “常剑,你可知冲击军营乃是死罪。我一声令下当即就可以将你处死。”秦英冷声道。他最看重的就是军规,现在却接二连三地有人来挑战军规。 “哼,少拿那些虚的来压我,你现在自身难保!”常剑搓着手,“这么强的一支军队,现在是我的了。” 他的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菊花。 “你休想。”秦英冷哼道,“想要接手我的军职,需要兵部调令和大将军军印,你别妄想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常剑冷笑着说。 “就是兵部,无故也不得革除一方领军将军的军职,更何况,你觉得大将军会放任你这样一个只会玩儿花招的人接手金陵的军职防务吗?” “那可不一定,再说了,如今天下太平,国朝举世无敌,需要防谁?”常剑说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卷轴扔向秦英。 秦英抬手接住,打开一看:兵部令,金陵守将骁骑将军秦英,私自调兵入城,罪同谋反,即日起交出虎符印信听候兵部调查。金陵城防务暂由车骑将军常剑接手。下方有兵部的印信和兵马大将军的帅印。 “这不可能,兵部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私自调兵入城?”秦英辩驳道,虽然看见大将军之印和兵部印信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常剑轻蔑一笑,“冯将军,出来说一说,昨天你接到的调令是怎么一回事?” 常剑身后,昨天在金陵城中领着一营士兵出现的冯姓偏将走上前来,对着常剑施了一礼,而后说道:“禀报将军,昨日末将接到秦将军令率一营将士进城杀贼,据传那贼人是杀死秦将军生父的元凶,秦将军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实在情有可原,还请将军多多在军部和大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冯姓偏将挤眉弄眼,看似为秦英求情,实际上却是在邀功。秦英静静地看着冯姓偏将小丑似的表演,眼神阴郁得快要滴出水来。 “冯安,我可曾亏待过你?你如此污蔑于我,你说是接我调令,可有证据?” “秦将军,您遣一传令兵足矣,一个营兵力调动这种小事而已。再说了,昨日金陵城无数百姓也都看见了,无数将士们也都看见了。”冯安有恃无恐地说道。 他话音一落,已经靠到秦英身后的无数将士纷纷怒发冲冠,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将冯安砍成碎片,剁成肉泥。 秦英一抬手,制止了士兵们暴动的趋势,而后对着亲兵吩咐道:“去将军中司马、掌印官还有监军都请来进行军务交接。从现在开始,常将军就是你们的主将了。”亲兵没动弹,秦英怒视,“赶紧去,你想违抗军令吗?” 亲兵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这下子四周的将士们急了。 “不可啊,秦将军...” “秦将军...” “诸位兄弟,大家莫要忘了我往日怎么教你们的,军令如山,万万莫要因为我秦英而断送了大好生命,诸位的信任,秦英心领了。还请日后诸位多多互相照拂,守好这金陵城。” 秦英高声安抚众人,费了好大劲才让他们完全平定下来。他走到常剑身边,交出了身上随身携带的骁骑将军秦的印信。 “你竟然真的愿意就这样交出兵权,实在是令人失望。”常剑接过印信低声道。 “我只有一事不明,冯安昨日进城,你们是怎么在今天就拿到兵部文书和大将军印的?要知道,京都离此,快马加鞭最快得三日...”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安心等着巡检司的调查吧。”常剑把玩着手中的印信,等待着监军等人来做军务交接,有些迫不及待。“来人,将秦将军压下去待审,对了,对秦将军客气点,我可不想引起哗变。” 从他身后带来的人之中走出两人,对着秦英说了句秦将军请,便带着他下去了,看着满脸愤怒的士兵们,由不得他们敢动粗。 最后一章 首先在这里先各位读者表示抱歉(虽然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读者)。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本人决定先暂停本书的更新并提前完结(也就是太监了)。这是一个结合编辑的意见和个人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兴起,特在此对所有支持过本书的人道歉,我还记得的有小菜书虫(我的第一个读者)、湖藕炖排骨(萌妹子)、苏欲、一米阳光,等等所有支持我的人,对不起我辜负了自己的诺言。诅咒我长胖三十斤(食言而肥),同时也厚脸皮的请求看到此处的读者们,继续支持我的新书,起点首发《太极高手在未来》。 接下来说一说本书没有写完的情节吧。 在金陵城,张春明因为师兄的指示意图刺杀庞龙,却牵连进庞龙和他身后的利益集团的阴谋之中。庞龙和他身后的朝堂高官也就是朝廷二皇子,正在策划阴谋,更换各个军镇重地的守将以图谋反,他们伪造了许多兵部文书以供使用(上一章中有提到),最后会被张春明和他的师兄揭穿。 再往后张春明会在前往京城的途中与夏衫儿相遇,而后一起后面征程,万象门的诸葛洪是二皇子的人,万象门内部有了叛徒,会被主角杀掉,利用万象门的力量调查当年父母双亡的真相。 身份,张春明不是老头子李天然的孙子,是李天然的挚友朝廷被迫害的丞相张居正的孙子。李天然的子孙在当年的巨变之中全部死去。那场巨变的根本原因,也是因为朝廷二皇子的势力煽动想要杀死被李天然保护的张居正。 珍宝阁、珍兽阁,都是二皇子麾下的敛财工具,二皇子也正是二阁真正的老板。 杜洪的父母是因为珍宝阁安排的计谋而死,目的是实现他的人事安插,以控制地方。杜洪在大师兄千剑的调教下毁成长为天下第一刀客。 郭淼的父亲是太子的人,但是太子势力很弱,老皇帝又年迈昏庸,所以一直隐忍不发。 郭淼不是太子的人,他是二师兄千机的弟子,心机很深沉,但是不虚伪。 三师兄千面是个很单纯的人,一直被感情牵绊而被二师兄利用,做了许多的事情,手下有一个千杀阁,对张春明很照顾,从头到尾都站在张春明身边,梦想是能回到师父身边端茶倒水。 二师兄的野心很大,想要颠覆整个国朝,甚至勾结了外族,最后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当然,二皇子也勾结了外族。 大师兄武功高强,大智若愚,对于世事都有着十分透彻的理解,同时已经半只脚迈进了神境,几乎要达到了老头子的境界。他的困境是一个女子,国朝公主,一梦。二人之间一直有着牵绊,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在一起,成为了大师兄堪破心障成就神境最大的障碍。当然最后也没在一起,一梦公主被二皇子暗杀了,因为她不支持二皇子。 青螭剑是张居正的剑,张居正也是个剑客,同时与青州剑堂有着很深的联系。他的弟弟是剑堂主人,张家是剑堂世家,同时担负着守卫北疆的重任,历代都有人入朝为官,在朝在野都有着很高的声望和背景,为二皇子和皇帝所忌惮,因此被迫害。青石是老头子的,用来迷惑世人。 最后的结局,一路横冲直撞,融合了体内异常的巨蟒之力和老头子所教的先天心法,最后成功堪破神境,破除了二皇子和二师兄的阴谋,与老头子比了一场剑之后,与夏衫儿一道消失在江湖之中,传言是破碎虚空而去了。 小朱死了,死在张春明怀里,使得他进入了神境。 大概的剧情就是这样,还有很多一时之间没想起来的细节和前面埋下的伏笔,想要知道的朋友请在书评区留言,我会一一答复。 最后,全力写新书《太极高手在未来》,欢迎大家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