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城医院最好的神外有两个活宝,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可惜任凭他人如何锦上添花,他俩也没能凑成对,反倒成了手足兄弟。但所谓兄弟可不是义字当头,而是专坑熟人。 黄健华磨了一个星期才让苏岩答应给他顶一天班,他好去接从乡下过来的女友。当医生的人,上了班就不指望下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三十六小时当值二十四小时待命,别说女朋友了,家里连个活物都不能有。 没时间照顾。 苏岩是给他磨得没有办法,体谅他奔三的人了,好不容易有个对象才答应顶他一天班。事后是悔青了肠子,要是有早知道,打死她也不顶黄健华的班。 原来黄健华那天只排了一个手术,下午不用坐诊,很是清闲的。可上头临时加塞了个急诊,来者还是个有强势背景的高层,病况危急,这一天一夜的大刀开下来,苏岩怎么出的手术室都不知道。 打了个车回家,衣服鞋袜都没脱直接倒床上就睡了。也不知迷迷糊糊是睡了多久,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苏岩摸了手机看一眼,特么凌晨两点,哪个龟孙子不睡觉跑来砸她家的门啊。 她本想装聋窝在被里盖住头,可砸门的声音不屈不挠。她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带着满脸的戾气去开门。 透过猫眼只看到一个脚步虚浮的女人,好像喝醉了。苏岩顿时觉得额角的筋在突突地跳。她开了门。来者一头扎进苏岩的怀里,还蹭蹭她的脸。咦,这亲密度让苏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除了住在楼下的何临安,再没人能大晚上一身酒气地敲开她家的门。她耐着性子把牛皮糖从身上扒下来扔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冲了一杯醋水。 趴在沙发上的何临安彼时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蜷缩成一团,安安静静的全无刚才砸门的那股气势。也不知道今天又是陪的哪个饭局子,喝的不省人事。 何临安是销售公关,吃的是青春饭,端的是皮囊姿态,一天到晚很多饭局子需要应酬,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说起来她跟苏岩相熟也是因为喝醉了,进错了家门,直接就在苏岩家住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打着哈哈,一脸无辜。她交际能力极好,又自来熟,脸皮比城墙厚,很快就成了苏岩家里的常客。苏岩劝何临安放弃这个短命的工作,何临安却嚷着让苏岩给她换个肝。 她俩也经常不着家,一工作起来就天翻地覆,黑白颠倒,哪回聚在一起都有种君问归期未有期的意味。 苏岩叹了口气,心想着难不成上辈子她是何临安她爸?这种小情人的孽缘竟然延续到下一世,真是罪恶。 “起来。”苏岩拍了一下何临安的腿。“喝点水再睡。” 何临安迷迷糊糊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喝,继续喝,喝好了。”嘴巴凑到杯子边上就皱着眉扭过头。“我不要喝醋。你才爱喝醋,你全家都爱喝醋。” 苏岩只当她神志不清楚在闹别扭,也没想太多,捏着她下颌就给她灌下去。不一会儿何临安就捂着嘴从沙发上爬起来跑到卫生间去吐了个一塌糊涂,然后又回来窝在沙发上睡得跟猪一样。 这会儿是夏天,天气热得跟烤炉一样,苏岩一点都不担心何临安会感冒,给她盖了个薄毯就回房间继续睡去了。 等苏岩睡醒的时候,太阳升得老高,都晒到屁股了。她拿手机一看时间,竟然十点了。我的天,她十点半有个门诊。去洗漱的时候瞟了一眼客厅沙发,何临安已经不见了踪影,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以及一张便条。 ——谢谢亲爱的收留我。早餐当报酬。我去上班了。么么哒。 她一笑将便条顺手贴到冰箱门上。类似的便条已经有十几张,这些都是何临安欠下的债,等将来是要还的。随便洗了把脸梳好头发拿上包准备出门的时候看了眼餐桌上的早餐,还是拿了片烤土司直奔地下停车场去了。 她跟何临安的车位挨在一起,才走进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油漆味儿。何临安车位上车头的位置还残留着一大片鲜红的颜色。苏岩有点不放心,拿起电话打给何临安,那边很快接起。 “喂,亲爱的,这么快就想我了?”何临安语气轻松,似乎没发生什么事情。但苏岩还是问了一句:“你车位上的红油漆怎么回事儿?”何临安在电话那头拉着长音:“你说那个啊。不知道是哪个傻逼给我泼红油漆了呗。”苏岩皱眉:“你又惹事了?”“瞧你这话说的,合着我是惹事精啊。这回不是我惹的事儿,你别担心。三言两语我也跟你说不清楚,等我回去的吧。不说了,我这儿忙呢。” 挂断了电话之后苏岩还是心难安。何临安生得一副妖孽模样,是个人见了都要把她当狐狸精。男人巴不得往她跟前凑,女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偏偏她这工作特殊,免不了别人误会。以前也曾有正牌上门指认小三的戏码,虽然最后都解决了,但何临安在这小区的风评也受到了影响。进出门难免有些人对她指指点点,或者在背后说点暗话。只有她自己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不在乎,嘴上逞能,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的。 但愿平安无事。苏岩心想。她上车一脚油门踩到了海城医院。这才周四,门诊排队挤挤满满都是人。她前脚踏进办公室,后脚梅丽就跟了进来。 苏岩放下包,换上白大褂问她:“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你还不知道啊,小公举要回来了。” 苏岩笑笑说:“她回来就回来呗。” 梅丽扁扁嘴说:“你倒是心大。我可听说了,人家这趟出国学习给医院挖来了一个狠角色,空降神外副主任。她一向跟你不对付,这回攀上了这人,指不定怎么跟你过不去呢。” “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没有理由来招惹我啊。”苏岩说。 梅丽挑挑眉,一副看未成年小孩儿的表情看着苏岩:“都说精英高智商低情商,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你就看着吧,她回来要是给你好脸儿了我都不姓梅。” 海城医院是海城最好的医院,神外是最牛的科室,而苏岩是海城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生,有海归的背景,师从神经外科大牛汤姆森让她比国内一般的医生的见识阅历和经验都更加丰富。在汤姆森手下工作了两年半所累积的手术经验抵得上国内四五年的打拼,后来因为母亲去世奔丧归国,资历被海城医院看中,高薪挖了过来。苏岩也不想再出国留下父亲在家独自一人也没个照应就留了下来。眼红的人可不少,一开始医院里都是风言风语。梅丽口中的小公举是前任院长的千金,托了关系进来混了个住院医师,跟苏岩差不多年纪,但资质差,主治医考试考了好几回都没过去,对苏岩恨得牙痒痒,明里暗里都跟她不对付。 有了这么个大反派镇压着苏岩,给她吃了不少暗亏,医院里的风向就变了,从前说闲话的那些人现在倒戈帮着苏岩。人就是这么奇怪,锄强扶弱展示自己善良风骨的事情从来都不落下风。 等苏岩忙完门诊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这个点儿食堂都关门了。而她饥肠辘辘,正准备趁这个空档去买点吃的垫垫底,黄健华就捧着一碗软糯香酥的支竹牛腩饭上了门。 这家伙笑起来就活像个黄鼠狼,怎么看怎么坑。苏岩扭过头不看他。 见此情景黄健华笑得更欢了。“哎呀,我就知道我们苏大医生爱岗敬业,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来,香喷喷的牛腩饭,我特意跑到黄石路去买的,你看,还冒着热气。” 苏岩一挑眉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可受不起这贿赂。” 黄健华碰壁,摸了摸鼻子自觉理亏。“我这可不是无事献殷勤,我这是名正言顺的感恩。谢谢苏医生的侠肝义胆,菩萨心肠让我下半辈子的幸福有了着落。” “这回成了?” “恩。”黄健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苏岩笑。“那我就更不能接受这饭了。成人之美可是天大的情,你这饭未免太轻了吧。” “行,你想吃什么,说,我马上打电话预定。”黄健华豪气地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苏岩倒是一点不客气,报了一长串菜名。黄健华恨得咬牙切齿。“你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难道等你结婚的时候再打劫?到时候我可是还赔了份礼金。我是明人,不吃这暗亏。” 苏岩理直气壮,黄健华只得讨饶,乖乖定了饭店。“我晚上六点能准时下班,你呢?” “我四点有台手术,两个点估计也能完事。” “行,那我等你。” 晚上的饭局最终还是没能成行。苏岩的手术做到六点准时结束,但何临安一个电话给她带来一个□□烦。 她说在外应酬抽不开身,单子挺大的,一笔下来能捞不少提成。但是她表妹今晚七点火车到海城,拜托苏岩去接一下。 第二章 何临安这一个电话把苏岩好不容易逮着的饭局给卖了。黄健华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潇潇洒洒。 火车站不分时间季节,每天都挤满了人。苏岩按照何临安发来的班次表,七点准时等在出站口。没多久就接到了何临安口中的表妹——许采薇。 “您就是苏岩苏医生吧。我是许采薇,何临安的表妹。” 苏岩笑着跟她寒暄握手,接过她的行李往停车场走去。许采薇不大说话,脸上总是带着七分笑意,人长的白白净净,还很有礼貌。苏岩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两个人坐在车里,一路无话,稍微有点尴尬。苏岩便挑了话头问:“听说你刚毕业,准备来海城找工作吗?” “恩,我上个月才正式毕业。不找工作,已经定下来了,在市中心博物馆工作。” “在博物馆工作?你专业学的什么?” “本科修的是考古,在博物馆做些文物修复的工作。” “哇,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恭喜你啊。好好工作。” 许采薇被苏岩夸张的语气逗笑了。“谢谢您。我听表姐说您是位医生,本想着会很严肃的。” “哈哈,以为我是高冷范,没想到是逗比对吗?”苏岩乐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跟你是平辈的朋友,不用说敬语。” “好的。我叫你苏姐吧。这才不是逗比,叫平易近人。” “哎,肚子没有你的墨水多,苏姐不是文人。”她转了方向盘往江杜路方向开过去。“还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去吃饭。想吃什么?” “我都行,就听苏姐的。” 一来二去的对话,苏岩多多少少对这个姑娘摸了个底。听说是何临安亲戚收养的女儿,如今看来长的很好,品性很纯,教养也不错,应该是没有遇上灰姑娘那样的后妈。 两个人吃完饭又去超市给许采薇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 “你先去我家吧。你表姐估计要晚些才回来。”苏岩说。何临安好几天不着家,估计家里都乱得没法看。所以苏岩让许采薇到她家去住。 许采薇有些踌躇。“不用了苏姐,我就在这里等表姐回来就行。”显然她不想给初识的苏岩添麻烦。 苏岩走过去把她拉进屋里。“你等她,她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这房子虽然不大,但一间客房总还是有的。你就先进来休息,等你表姐回来再回去。” 听苏岩这么说,许采薇也就没有推辞。她整理了一下行李,将带过来的家乡土产分了一些给苏岩。 “这都是家乡产的山货,不值几个钱,还望苏姐能收下。” 苏岩道了声谢,说:“这些山货煮出来的汤头最是鲜香,谢谢你。你先去洗个澡吧,然后好好休息。” 许采薇在苏岩那儿住了一晚。何临安提前给她通气了,她在饭局上喝得七荤八素路都走不稳,回不去家,就拜托苏岩收留许采薇一晚。苏岩只当她是在应酬,没多想。 第二天早上苏岩是被满屋子飘香的饭味儿诱惑醒的。到厨房一看许采薇已经穿戴整齐在做早饭。昨天晚上给何临安打包回来的饭此时混合着蛋液在锅里变成金黄的颜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馋涎欲滴。 “好香啊。闻起来就很有食欲。”苏岩笑着说。许采薇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哪有,苏姐别开我玩笑。” “我这说的是实话。小姑娘脸皮这么薄。” 许采薇才从大学里出来,脸小,被苏岩几句话就闹得脸红得像番茄。见她羞涩,苏岩也就不闹了,转身去洗漱,出来的时候许采薇已经把早饭做好。金黄的蛋皮里包裹着炒好的米饭,面上用番茄酱画了一张笑脸,看起来很好吃。 “苏姐,来吃早饭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恩,你做的肯定好吃。”苏岩坐下喝了一口牛奶然后说:“你表姐最近在出差,说是两天后才能回来,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两天。我今晚值班不回来,等下我把钥匙给你,你下班回来就自己进门。” 许采薇应了声好便将脸埋在盘子里。 “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去博物馆。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苏岩说。 许采薇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我等下自己坐公交车去就可以了。” 苏岩放下勺子一本正经地看着许采薇说:“我送你去有两个原因。一是你表姐何临安的嘱托,让我好好照顾你。二是你初来乍到身边没什么朋友。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上班要是被将来的同事看见了难免轻视你。我开车送你,是想给你留条路,你身边有朋友,那些人又是要和气很多的。” 现实很是残酷。想要别人对你另眼相看,要么你有后台,要么你有能力,要么你就攀附个名权利三者占其一的朋友。总归是有人撑腰,别人才会对你多看一眼,有所忌惮。 许采薇点点头,同意了苏岩的说法。吃完饭后她又去换了一套剪裁合体,质地不凡的套装裙。“我觉得我应该穿这一套衣服去上班。” 苏岩点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也。 送了许采薇去上班,苏岩回到车里又给何临安打了电话。这回倒好,直接关机了。不知道她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回到医院才坐定,就来了一批伤患。旅行大巴超载上高速在弯道处翻了车,一车人全伤了。急诊室乱成了一锅粥,医生护士病人家属一片混乱。 轻伤的交给小护士消毒包扎,严重的赶紧抬进诊室急救。黄健华刚做完一台大手术出来,见了这阵仗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开干。 “病人肺部爆裂,左边没有肺音右边正常,应该是肋骨断裂插伤了肺。安排他照x光,加大氧气,插管放血放空气,观察情况,不行就通知我给他做肺部缝合。”这一串行云流水下来大概解决了七八个病患,本想着松一口气。梅丽却惊慌失措地来喊了苏岩。 “苏医生快去看看那个病人,他快不行了。” 苏岩赶紧跟了过去。病人意识不清,按摸腹部没有骨擦感,一侧瞳孔放大,怀疑是脑硬膜外血肿,情况危急。 “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把他送到我面前?”苏岩问。 梅丽有些害怕,低着头说:“这个病人是被人扶进来的,我看他神智清醒,浑身上下也就那么一处擦伤就让他过去包扎了,结果他突然就晕了。 苏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都是有资历的老护士了,这种情况你摸不准就交给医生。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怎么能想当然凭自己的感觉去判断。” 梅丽低着头听训,一句反驳也没有。 苏岩大叫:“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找刘姐安排手术室。快去。” “喔喔,我马上去。”梅丽转身就跑。 “一定记得通知家属。先电话告知过往病史,让他们过来医院签字,告诉他们不签字就不手术。”苏岩在后面喊。 梅丽送来家属签署的手术同意书时,苏岩的手术已经接近尾声,非常成功,病人的情况也稳定了下来。可梅丽送来了同意书就跑开了,是在闹情绪。缝合的部分的苏岩交给了助手。她一出手术室,黄健华就等在一边。 “不用去了,给你安抚好了。”他说。 苏岩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想走。被黄健华给拦住了。“你说你啊,还是改不了那个性子。一遇到情况危急的病人就不管不顾。你刚才对梅丽说的话未免有点严厉。” 苏岩说:“我是就事论事。万一病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害的可就一条人命。” 黄健华噎了一下,说:“那现在不是没事嘛。再说你不也是内疚打算去追她的吗?” “不,我没这么想。是你多事了。身为一个护士,要是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趁早别当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好,手里握着的都是患者性命。自己有多少料就做多少事,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到时候出了事那可不是说声对不起就能了结的。做了这么多年护士要是连重伤轻伤都不会判断,那就是草菅人命。 苏岩对别的事都不上心,唯独病人的生死想在第一位。当年她在国外学医,母亲却患病离世。如果她能早一点学成,早点给母亲做手术,或许她就不会离开。这事一直是苏岩心中的一根刺,白天黑夜折磨着她。现在她甚少回家,怕看见父亲孤独一人,总觉得父亲孤独的后半生是自己造成的,不敢去面对,节假日都只是电话问候。 这件事黄健华是不知道,只当是她责任心强,过度紧张。 晚上值班的时候她给许采薇打了电话,确认她安全到家吃过晚饭,又叮嘱她好好休息,说自己明天中午下班。结束后又致电何临安,这回接通了。 “你去哪儿了,早上打你电话关机。”苏岩说。 何临安那头吵吵闹闹,杂音很多。“我在外面。采薇她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都想不起来你还有个表妹。她很好,现在下了班在我家。” “你再帮我照顾她两三天吧。我现在有点事儿,脱不开身。” 何临安一说有事,苏岩全身细胞都精神抖擞起来。“你实话跟我说,你那车位上的油漆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章 何临安知道瞒不过就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她之前的一个客户,肚满肠肥的暴发户看上了何临安,死缠烂打非要包/养她。何临安干的是不能得罪人的活儿,自然说不出什么狠厉的话拒绝,只能当笑面虎打打太极。哪知那人是偷腥不擦嘴的主儿,给何临安买的礼物□□没丢,让老婆知道了。这下好了,正室打小三的局面又来了。 起先约何临安出去私下谈,何临安没搭理她。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搅黄了何临安的业务,那晚何临安喝得烂醉回来原因就是如此。第二天清早开车上班,发现车还被泼了红油漆。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何临安但求息事宁人。但对方显然要把事情闹大,再一次在何临安工作的时候搅局,还雇人打了何临安。何临安一时气愤不过误伤了对方。好在轻伤。后来那疯女人的男人出来摆平事情,何临安还是在局子里蹲了三天。整个过程就是这么狗血,对打工仔一万点的暴击伤害。 苏岩说:“这件事你要确定处理好了,可别留什么手尾,到时候够你再喝一壶的。” “行了,我知道了。我心烦,跟朋友在外面喝点酒。那丫头就托付给你,她挺乖的,应该不用你怎么操心。” “恩。她性格比你可好多了。你自己小心点儿,别惹事儿。” “行了。挂了啊。” 何临安说的轻飘飘,但事实是怎么样的苏岩也大概能猜出点儿来,都闹到警察局里去了,估计小不了。但也不用过度担心何临安,她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时间比她长久,人情世故什么的早就不用提点。她最近不回家是担心把麻烦带到家里,让许采薇陷入困境吧。 叹了口气,苏岩开始查房。之前她负责的一个病人二次复发,她还是主治医生,不过情况不乐观,手术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了,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多多注意她,观察病情,延长寿命。 患者五十多岁,人生过了半辈子,什么都看得开。但儿子媳妇坚决不许放弃治疗,就算痛苦,能多活一天也好。突如其来的分离任谁都受不了,尤其是父母,在自己还没有认真尽孝的时候突然离开,这种遗憾和伤痛苏岩深有体会。但本心里还是觉得要尊重患者自己的意见,不过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说什么。 苏岩要进去,正巧碰见梅丽出来。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梅丽低下了头,很不好意思。 “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判断失误。”梅丽开口承认错误,苏岩有点惊讶。“没事,下次注意就好。我今天话说的有点儿重,也希望你不要介意。” 梅丽承认自己的错误,苏岩为自己的言行道歉,两个人都原谅了对方,这算是很好的结果。她巡完房后回办公室冲了杯咖啡。黄健华今晚不用坐班早就回了家,有了女朋友之后那家伙就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除了工作时间要见一面,难如登天。 摸了手机出来,思虑再三还是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挺长时间,准备挂的时候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小岩吗?” 苏岩愣了愣,扯着嘴角笑着回答说:“爸,是我。你最近还好吗?” “好好,我好得不得了。你呢?工作忙不忙,身体还好吗?年轻人不要只顾着工作,要好好保重身体。” “恩,我知道了。你也是,好好保重。” “下个月,你回来吗?” “下个月我排了好几个大手术,也许回不来。” “这样啊。没事,你忙工作吧。爸爸就不打扰你了。” “恩。爸你早点休息。” 挂断了电话,苏岩呆了一会儿把头埋在办公桌上。下个月是她母亲的忌日,她爸爸每年去扫墓,而她从来没在那天回去过。有些曾经,到底是不能坦然去面对的,因为有些失去永远回不来。 这一夜很平静,熬到中午下班,她特意买了黑咖啡,一大杯灌下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了车回家。以前值班之后她都会打车回家,以免自己疲劳驾驶而发生什么意外。但今天晚上她想去接许采薇下班。 何临安的车位上还空着。电梯经过她所住的楼层的时候停了一下,苏岩被门上触目惊心的大字震到了。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小三,破鞋之类不堪的语言。打电话给何临安,关机了。苏岩一阵心烦,她这次惹的事情是不是太大了。人家都以这种方式找上了门。 她打开家门,许采薇竟然没有去上班。 “采薇,今天怎么没有去上班。” 许采薇平静地说:“早上准备出门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在小区门口骂骂咧咧,听到了表姐的名字,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我就打了电话去请假,留在家里观察动静。” 苏岩显然没想到这个刚毕业涉世未深的大学生竟然能够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些事情。她不由得感叹当下年轻人的接受能力。 “你表姐没事,很安全。业务上出了些麻烦需要时间处理。她说了,处理完就回来,你不用担心。”苏岩说。 “恩,我知道。我还是暂时借住在苏姐这里。只是又要给苏姐添麻烦了。” 苏岩觉得许采薇太客气了,可是也不想说点什么。她这样一丝不苟一本正经的性格会这样想是应该的。于是笑笑说:“我好累,先去睡一会儿,等我睡醒。晚上我们出去吃晚饭。” “恩。”许采薇点点头。苏岩哈欠连天地走进卧室扑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她这觉睡得很舒服,许采薇一个人在家很安静,什么响动都没有。等苏岩睡醒的时候,天边已经染上了红彤彤的霞光。她走出卧室,见许采薇坐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在敲字。见她出来冲她笑了一下:“苏姐。” 苏岩点了一下头,去厨房倒水喝。睡得口干舌燥,喝点水才算活了过来。她转头问许采薇:“你在看什么?” “在浏览一些考古学方面的论文。” “唔……,要写论文了?” “不是的,随便看看。” “晚饭想吃什么?” “我听苏姐的。” 苏岩扶额,这孩子也太听话了。她正盘算着要去哪里吃饭,门铃忽然响了。许采薇看了苏岩一眼,询问需不需要她去开门。苏岩摇摇头,自己走去玄关看了来者。不是消失了几天的何临安又是谁? 她打开门,何临安的落魄让她有点吃惊。左边脸上有青紫的痕迹,嘴角也破烂了。 她侧身让何临安进门。“你怎么了,这么狼狈。” 何临安进了门与许采薇打了个照面,许采薇乖巧地叫了声表姐。何临安点头,说:“不好意思这几天比较忙没顾得上你。” 许采薇忙说:“没关系的,我在苏姐这里也很好。” 何临安转头递给苏岩一个感激的眼神。苏岩说:“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告诉我怎么回事就行。” “是是,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不过我现在只想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天大的事情等我洗完澡再说,好吗?” 苏岩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异议。许采薇更没有声响,她从来不是个多事的人。 等泡完了热水澡出来,何临安穿着浴袍包着头发就走到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出来喝。“哎~真舒服。夏天果然还是要喝冰凉的东西。”她叹了口气说道。 苏岩瞪了她一眼。后者稍微收敛了一点,搬来凳子坐在她们对面开始讲述:“其实没什么大事,那个暴发户的妻子让我在局子里蹲了几天我总得给她还份礼。我何临安也不是好欺负的,以为我这么多年公关是白做的吗。这世界上没有人的屁股是干净的,我利用从前积攒的一些人脉关系找到他妻子的马脚,用以威胁她以后不再找我麻烦而已。现在事情解决了。” 许采薇到底才出的象牙塔,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脸色就发白,眼神复杂。苏岩跟何临安认识不是一两天,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她只关心事情还会不会有后续。何临安跟她发誓说已经完全解决好了她才放心。 “早就让你把这短命的工作换掉。”苏岩说。 何临安又喝了口啤酒,微眯着眼睛,眼底流转的柔波妖娆无比。“还不如你给我换个肝来得更干脆。” 苏岩不再说什么。何临安是个有主见的人,她有胸也有脑子。青春饭是吃不长的,她早就为自己打算好了退路。在三十岁之前疯狂敛财,赚一笔开店的启动资金就够了。她曾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可靠的,有时候自己都会背叛自己,但口袋里的钱永远不会背叛你。 “行了。这事儿略过,走,出去吃饭。姐姐请客。”何临安放下啤酒罐回了卧室换衣服。她精心化了个妆,遮住了左脸的伤痕。其实她素颜更好看,却总化浓妆给自己打造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 三个人在餐厅饱餐一顿,尤其是苏岩狠宰了何临安一顿。这几天为她担心消耗了不少精神气儿,她说要补回来。何临安刷卡的时候咬牙切齿地说:“行啊。老娘心甘情愿给你宰,但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你等着老娘哪天把你宰的骨头都不剩。” 苏岩一挑眉说:“行啊。这话中听。不过你要不要先考虑把冰箱门上贴着那些债还了啊。” 第四章 三人吃过饭后散着步走进了商场,何临安添补一些日常用品和零食,问许采薇需要什么,她却摇头。许采薇一贯奉行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原则,从不多说话。 时值盛夏,天气闷热,即便是晚上也无一丝凉风,何临安穿的一身清爽,雪纺无袖衬衣加西装热裤,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惹人遐想。在商场逛的时候好几个男的盯着她看。她对此司空见惯,什么反应也没有。等走出超市之后,竟有猥琐男走上来跟他们搭讪,问她们要不要住宿。何临安大喝一声:“住你妈逼。给老子滚。”猥琐男见她性子泼辣,愤愤地走了,却留下一句不中听的话。 “穿成这样出来晃就别怪人把你当ji。” 何临安呲了一声骂了句晦气。有些男人就这样,用下/半/身思考问题,自己精/虫/上/脑还怪责别人穿得太暴露。这样的直/男/癌患者何临安见的多了,长了个鸡/巴就真以为自己能操天。 给家政公司打了通电话请了钟点工来收拾房间,门也红油漆也清理了。许采薇也收拾好了东西搬到了楼下何临安家里。何临安倚靠在门上看许采薇整理衣物,说了句:“你看看你那些衣服,买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改天姐带你出去重新买。” 许采薇头也不回地说:“谢谢,不用了,我穿着挺好的。”语气不咸不淡,何临安听了就火冒三丈。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特么是不是嫌老子的钱/脏。我告诉你,你脚下踩的这一亩三分地儿都是用老子的脏/钱买的,特么不乐意住就滚出去。”她骂骂咧咧一道,走进厨房在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 许采薇把刚才收拾进去的衣服又重新放进行李箱。整理好了之后说:“单位有宿舍,我搬过去住。你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何临安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眼皮都没抬一下。许采薇不多停留,开门再关门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这场变故来的突然,她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洪水猛兽,毁了房屋翻了船。一股烦躁在她心里酝酿起来,她抓起喝了一半的啤酒向门外扔过去,骂了一句:“都特么给老子滚的越远越好,喂不熟的白眼狼。” 夹在手指中间的烟烧到了最后,皮肤红肿发烫,眼泪落下来,何临安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 其实整个何家就剩下她和收养来的许采薇。这么多年,她们两个本该是相依为命最亲密无间的亲人。 收养许采薇的何临安的姑母,姑丈是上门女婿,但许采薇还是随了他的姓。两口子对许采薇都不错,开了个小卖店经济情况也还算好。那一年,何临安大学毕业,整个何家的亲戚六姑都来海城给她庆祝,顺便旅游看看异乡风景。一场事故毁掉了随之而来的所有幸福。何家就剩下何临安和许采薇两个人。刚刚毕业的何临安背着外债还要供养许采薇上学,选了公关这个来钱快的职业。可农村人思想保守,风言风语说的多了,独自支持家庭的坚韧伟大竟变成了不堪。从那以后许采薇一直不怎么亲近她,也许她心里也觉得何临安脏吧。 楼上的苏岩对楼下的变故一无所知。她难得有个安静的晚上,开着电视机窝在沙发里上网,最近忙起来都顾不得去查收邮件,登了上去才发现有一封来自美国的邮件。内容如下: 吾妹苏苏,自别后经年,为兄多有挂念。纵海洲不阻,锦书虽托,吾心甚念。归国有期,愿接见。祝安好。 没有落款,但苏岩知道是谁发的。发信期是一周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敲下几行回信,关了电脑便早早上床去睡。偷得浮生日西闲不拿来睡觉养精神简直是浪费。 第二天许采薇提前给苏岩发短信说不用去接自己上班,苏岩以为何临安送她去就没多想,自己驱车来到医院。但是今天医院里的气氛与往常不同,按梅丽的话来说,满医院都飘着狐狸精的骚气。巡房时经过护士台,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都在讨论着空降来的副主任。苏岩权当没听见,但还是被人揪住了。 “哎哎,苏医生。你听说了吗?我们科空降来的那个副主任,好像是范晓菁从国外医院挖来的大牛。” 苏岩点点头“恩,听说了。挺厉害的。” “唉,亏得你还这么淡定。范晓菁靠上了这尊大佛更是耀武扬威,你不怕你日子不好过啊。” “怕她做什么,我做好我的工作,尽了应尽的职责,她能拿我怎么样?” “话不是这么说。那位大医生要是不让你上手术,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相信这个世界的公正。好了,你们也别说闲话了,让邓爷看到了又得说道你们,赶紧散了工作去吧。” 范晓菁从来跟苏岩就不对付,小护士们也是在替她担心。她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在医院里不怎么受待见,偏生后台强硬,就算大家对她颇有微词也是敢怒不敢言,顶多在背后说两句。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她行的正坐的端也没有什么要害怕的。 巡完病房她才去餐厅吃早饭,五米开外就听见了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哟,这不是我们苏大医生吗?”来者系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肤白貌美,嘴唇上涂着鲜艳的口红,白大褂下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袭红裙若隐若现出妖娆妩媚,脚踩着限量小红底,细细的跟仿佛锥子一样扎进地板里。 苏岩淡淡扫了她一眼,说:“早上好。” 女子掩着嘴笑说:“苏大医生就是忙啊。这么晚了还没吃早饭。哪像我,刚从国外回来,闲得发慌。喔,对了,我在国外请了个专家回来,晚上的见面会苏医生可别迟到了喔。” 那女人一阵风似的扭着小腰走了,苏岩对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一天相安无事到晚上,见面会如期举行,苏岩一早就接了通知的,可到场才发现,她是小辈,人群里唯一一个主治医生。到场的人全是各科室的主任医师级别的人物。 噢,她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范晓菁的身影,这种场合,她不应该缺席的吧。见面会一开始,院长讲几句客套话,然后请出了今晚的焦点人物。当那个身影从门外缓缓走入的时候,苏岩忍不住低呼:“师兄。” 走进来的人笑容温柔如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苏岩面前,伸出手对她说:“好久不见。” 几个老干部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还是院长这个老油条跳了出来做说明。 新聘来的副主任医师名叫程知遥,也是师从汤姆森的外科好手,因此与苏岩是同门。 情势明朗,老油条们随便和了稀泥便都散了,程知遥被院长拉着说话。苏岩还在想着昨天的邮件,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回来了。又想到,如果范晓菁知道她请回来的大牛是她师兄,估计那挺直好看的鼻梁都得气歪。一想到就好笑。 “在想什么呢,这么好笑?”程知遥不知什么出来站在她身旁,看她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苏岩惊吓地跳开了一段距离:“唔~师兄属猫的吗,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哈,是你在发呆没注意到我罢了。在想什么呢,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可不相信你在想正经事儿。” “恩,没什么,我在想白骨精和大师兄哪个更厉害一些。” 说完苏岩就挥挥衣袖走了,留下程知遥一脸懵逼,完全不在同个频道。 “晚上时间空出来,带你去吃饭。”他喊了一声,苏岩没回头,用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前脚踏进办公室,后脚黄健华就像一阵风一样刮进来。 “你怎么了,火烧你兔子尾巴了?” “那倒没有。我听说范晓菁在国外弄了个大牛回来当副主任,我来打听打听情况。” “没什么情况,一切正常。” 苏岩一派安然,满不在乎。黄健华却龇起了牙。“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哥哥我是关心你,怕你吃亏才来的。换了别人,你看我理不理他。” “行行行,知道你为我好。快回去干活儿吧,不是说晚上要陪女朋友吗?” “好吧,那我走了。要是范晓菁欺负你,你得告诉我,哥帮你出头。” 苏岩看黄健华那副傻样儿就笑了。“行,一定告诉你,赶紧走吧。” 黄健华比苏岩要大一些,快三十岁的人了,明年是住院医师的最后一年。因为职业特殊,之前谈过好几场恋爱都黄了,家里人开始着急,这个女朋友是相亲来的,黄健华她妈特地在家乡给他说来的。他自己大约也希望早点定下来吧,所以对这个女朋友很是包容呵护,一下班就往家里奔。苏岩有时候也帮他分担一些工作,好让他能早点回家。他总说苏岩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小天使,其实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人人心里有杆秤,谁对自己好,一清二楚,苏岩也不过是报的三春晖罢了。 第五章 黄健华手上的一个脊髓内肿瘤患者手术日期在即,担心自己手术后瘫痪,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他外出,加上心火燥热患了痔/疮,正在病房里吵嚷着。而他要赶着回家,所以把人交给了苏岩。苏岩只好去肛/肠科找人求救,不巧办公室里没人,护士说医生吃饭去了,她就拿着病例坐在那儿等。 门外有人敲门,她喊了声请进。进来的是个大小伙子,长得斯文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脸色微红。苏岩看了他一眼,挑挑眉说:“坐。” 来者有些踌躇,低声问道:“请问医生在吗?” 苏岩瞪了下眼睛,怎么她长得不像医生吗?抬头说了句:“我就是。” 男子的脸瞬间爆/红,连脖子都透着血色,心里早已“内牛满面”。 为什么肛/肠科是个女医生?为什么? 他硬着头皮问:“请问有男医生在吗?” 这话苏岩就不乐意听了,来看病还性/别歧视。顿时有了想要捉弄这个人的念头,便说:“医生就是医生,不分男女。你是不是来看病的?”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问了句:“你是g/a/y吗?” 噗。林兮南简直觉得一口老血要喷涌而出。现在的女医生都这么直爽吗? “当然不是。” “哦,那你是来看痔/疮的吧。” 林兮南不说话,表示默认。连着蹲在赶了家里半个月稿子,吃的楼下湘菜馆的快餐,导致是直肠下段黏膜下和肛管皮肤下的静脉丛淤血、扩张和屈曲所形成的静脉团。也就是俗称的痔疮。 他不说话了,苏岩心里就几分明了。从旁边的桌子上摸来手套和口罩戴上,对林兮南说:“到那边床上趴着,把裤子脱了,我给你探/肛。” 听到要脱裤子,林兮南只觉得菊/花一紧,头皮发麻,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不用了,谢谢。”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仿佛苏岩是只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口就要把他吞下的样子。 停顿三秒之后,肛/肠科的诊疗室里发出爆笑,苏岩笑得腰都弯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害/羞的男人,真是稀有物种。 下班前的小插曲让苏岩笑了一路,直到坐上程知遥的车都还掩不住笑意。 程知遥就乐了,说:“你今天怎么了,笑个没玩没了,是不是被人点了笑穴啦?” “没有,就是生活乐趣多。” “喔,什么乐趣,说出来让师兄也乐乐。” “不告诉你,啊哈哈哈。” 程知遥也不介意,他的小师妹一向都是这么直爽。席间苏岩问程知遥怎么会跟范晓菁回来。后者回答说:“你一回了国就没影了,电邮也不上,导师只好派我回来抓人。” 苏岩叉了一颗小西红柿放入嘴里。“我才不相信呢。” “哈哈,可我讲的是真的。老头子天天跟我念叨你,你不联系他,差点把他胡子气歪了。” “好吧。姑且相信你。那你怎么会跟范晓菁认识的?” “那个丫头啊。是我一个同事介绍的,同事以前在她父亲收下学习,卖她个面子。我听说她也在这间医院工作,正好能为我回国提供一个不错的落脚点。” “哦……你才回国,那些老顽固怎么会放过与你结交的机会,你怎么脱身的。” 程知遥挑挑眉,一脸得意,说是秘诀,不肯传授给苏岩。苏岩轻哼了一声说他臭屁。然后两个人对视着哈哈大笑。 结束饭局后苏岩婉拒了程知遥送她回家的好意,自己驱车回家,路上经过甜品店,想起许采薇喜欢吃店里的蛋糕便打包了两份。敲何临安家的门好一阵子才有回应,来开门的是喝得醉醺醺的何临安。 门一开一股酒气就冲鼻,苏岩皱着眉进了屋,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说:“怎么又在喝酒?”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只有何临安一个人在家。“采薇呢?还没下班?” 何临安趴到沙发上说:“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 何临安闷着声,语气很不耐烦。苏岩有点生气,上前去拉了她一把。“她是你妹妹,大晚上没回家,你都不担心吗?还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要睡觉。”何临安低着头。长发散落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睡什么觉。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落脚处,你睡得安心吗?”苏岩想要强行将何临安拉起来。“起来,打个电话给她。” 何临安似乎也恼了,狠推了苏岩一把,她的腰硌在身后的书柜角上,一阵钝痛。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拜托你不要管我。你是救世主吗?如果不是的话请不要来管我,我们这家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以为你过得比我好,就可以随便施用你泛滥的同情心去多管闲事。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何临安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让苏岩不知所措。她们俩对站着,僵持着,互不相让。苏岩咬了一下嘴唇,还是离开了。她一走,何临安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双手环膝呜呜地哭了起来。 上帝是多么不公平,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些阴暗沉重的东西?为什么是她? 苏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是不放心,何临安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楼上楼下两年,苏岩知道何临安是一个相当克制的人,喜怒哀乐都张弛有度,一丝一毫都不肯多泄露。她一直知道何临安像一只负重的骆驼在沙漠之中缓步前行,却不知道压死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她打电话给许采薇,对方很快接起。 “苏姐。” “你现在哪里?” “我在工作单位的宿舍。我很好。我表姐她怎么样了?” “她不太好。情绪很不稳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我的错。你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欠她的我会一点一点还。希望她从今以后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别再为谁委曲求全放弃任何东西。” 这一夜大概三人都无法入眠,心里怀揣着一团乱麻,明明是好心,却事与愿违。这种阴差阳错的生活真是让人抓狂。 第二天早上到停车场的时候何临安的车位空了,大概是上班去了吧,苏岩想。她一来到医院就被通知要开会。前些日子心外收了重症患者,观察了一阵子准备近期手术,却突发脑血管爆裂的并发症。在清理脑内积血的时候发现病人靠近脑干的部位长了一粒黄豆大小的肿瘤,经过病人家属的同意,医生的一番会诊商讨,决定两项手术同时进行。主刀大夫已经定了是刚刚空降来的程知遥,这是一场考验,考验他的医术坐不坐得稳副主任医师这个位置。开会主要是决定手术的第一副手。苏岩进门的时候发现范晓菁也在,对方还冲她递了个轻蔑的眼神。 医务主任说:“这次开会的目的想必大家都清楚。手术主刀的是程主任,这个第一副手需要他来挑选。整个手术过程中配合是最重要的,希望程主任能用心。” 程知遥点点头。“我刚来这家医院,属于新人那一辈,对于大家我的了解有限。我相信各位都是很棒的医生,但这次我想选择自己熟悉的人来当我的副手,至于其他的人,待我慢慢了解你们,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合作机会。” 几位医生心里都在猜测他所说的这个人是苏岩。他们师出同门,说了解再恰当不过了。可接下来程知遥的话却让众人大跌眼镜,他选择的副手是范晓菁。连医务主任都没料想到这一出,他的一句话惊呆了一众人。 今年是范晓菁住院医师的第五个年头了,在毕业前能做一两个大手术她就能顺利升上主治医师,职称上再也不必苏岩矮一头。 其他几位医生纷纷向范晓菁道贺,范晓菁却故意使着劲儿等苏岩开口。结果苏岩说病房还有事就走了,范晓菁气得脸都发白。 她后脚跟着刚出来的几个医生,听见他们在小声讨论。 “真是见了鬼,程知遥竟然不选自己的同门师妹。” “你懂什么,范晓菁的手段和后台你又不是不知道,院里早想升她,一时没抓到好的名目。再说了,这尊大佛不是范晓菁请回来的嘛,跟谁亲还指不定呢。” “说的也是。再怎么说也轮不着咱们,还是关起门来看看热闹吧。” 苏岩一字不落地听入耳倒也没有多少表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程知遥发来短信说晚上一起吃饭。苏岩回复不用了。把手机扔回口袋里,刚才听得话也当做没听见,她大步踩进病房里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巡完房出来就接了个急诊,在手术室一呆就是八个小时,出来一看天都黑了,索性家也不回了,窝在办公室看手术视频。程知遥在那之后又发了两条信息来,苏岩看都没看。 师兄这次回来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 第六章 明天是手术的日子,范晓菁特地抱了一堆资料在苏岩面前晃。 “哎呀,真是伤脑筋,明天就要手术了,这么多资料要看呢。”苏岩忽略她脸上的得意洋洋回了嘴:“怕是平时没烧好香才临时抱佛脚吧。” 范晓菁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得好看。“懒得跟你这种人计较,就当你在嫉妒我吧。我告诉你,以后有的是你的冷板凳坐,走着瞧。” 她那一声鼻音都要哼到天上去了。苏岩不同她计较,同何临安那档子事儿正闹着心一点都不想回家索性就窝在办公室免费值班了。半夜两点,她正看着手术视频昏昏欲睡,梅丽却慌张地敲响她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苏岩揉揉眼睛问她。 “来了个急诊病人,您快去看看吧。” 苏岩急忙跟着梅丽走,急诊室的椅子上坐着一行穿睡衣的人,两男一女。女的清泪不断,男的神色慌急。 “我是苏医生,哪位是患者?” “我哥……”立在旁边的年轻男子话还没说完抬头就看见了苏岩,那日让她整的面红耳赤的事情还浮在眼前,委实不敢再轻易相信这个会使坏的医生。“你……不是看痔疮的医生吗?” “看痔疮的医生就不是医生了?”苏岩白了他一眼。这厮面色红润,有病的自然不是他。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脸色青白,额头冒着冷汗,一只手绕过后背死死地按着。 “说说症状……” 一旁的女子抢先开口。“半个月前我丈夫感觉到背部异痛伴随着着下肢无力。本来只当是太劳累,修养好就好了,没想到今天晚上他起夜的时候一下子就摔倒在卫生间,整个人痛得蜷成一团。” 苏岩皱了皱眉继续问道:“你丈夫近期有没有受过外伤?有过往病史吗?” “没有。他一直很健康。” “我知道了,先去做个脑脊液检查,然后再去做个ct断层扫描、磁共振。” 男子行走困难,苏岩就拿过轮椅让他坐在上面然后领着女子去办住院手续,苏岩回办公室去开单子。剩下林兮南呆立当场,他拉住要走的梅丽问:“刚才那个医生不是在肛肠科看痔疮的吗?”梅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我们海城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主治医生,一把好手。” 完蛋,彻底地被耍了。林兮南心里如是想。 有了病人苏岩一下就不困了,化验单还要晚一点出,片子拿到手她就看了起来,看一点心就沉一点。办公室外,家属还在焦心地等待着结果。 林兮南对易平华说:“嫂子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看着。小君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再说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易平华看了眼办公室的门,犹豫着点了点头:“那我去给你哥说一声。” 她前脚才走,苏岩后脚就叫了林兮南进办公室。有了上次的教训,林兮南坚信苏岩是个焉儿坏的医生,他压着嗓子开口问:“我哥……他的病情怎么样?” 原以为苏岩会像上次一样跟他开玩笑,没想到她却一脸的严肃认真。“明天再多做几项检查确诊。” “很严重吗?”他有点着急了。 苏岩瞟了他一眼:“在没确诊之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回去睡一觉。” 林兮南被苏岩赶出了办公室,她那两句话当真不会唬到他,不过现如今好像除了回去睡觉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 第二天早上八点,范晓菁春风得意地来上班,在茶水间接咖啡的时候遇到了挂着两只熊猫眼的苏岩,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才没睡好觉,便笑着说:“哟,苏大医生这是怎么了,瞧瞧那两只大大的黑眼圈,都快跟熊猫成一家亲了。” 有耳朵的人都挺得出来这是在酸苏岩。她没理她,接了咖啡就走了,留下范晓菁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非要跟不在乎自己的人争个你死我活。出去的气就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一样,苦闷了自己。 苏岩一早又给林恺之安排了更多的检查,眼下单子正一张接一张地来到她的手上。当然,在这之前,林兮南已经把这些单子通通浏览了一遍,可惜他不是医生,并没有看出单子上的参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细细看完单子,又看了看昨晚拍的那两张片子,可以确诊了,就是脊髓内肿瘤,而且是星形细胞瘤。整个治疗过程很复杂,而且手术她也不能自己主刀,她还不够资格。林兮南就在旁边等着她的诊断结果,她把单子递给他说:“是脊髓内肿瘤。” “哈?”林兮南一脸懵逼。就是脊髓内长了瘤子的意思? “就是说,你哥哥脊髓内长了个肿瘤,他之所以会感觉到下肢无力,且背部疼痛都是因为肿瘤压迫了神经。” “那怎么办?需要做手术吗?风险大不大。” “可以做保守治疗,但是会复发,一旦二次复发再进行手术,风险会加大,手术成功的几率也不高。你们可以商量一下,决定要不要做手术,我这边好安排相应的治疗手段。” 昨夜一宿没合眼查看了许多关于星形细胞瘤的手术案例,上午又忙忙叨叨一上午,胳膊都抬不起来。刚才给一个盲肠炎病人做完了手术,倒尽了胃口,一点食欲也没有。她窝回办公室去查邮件,正巧看见了导师汤姆森发过来的邮件。 信上说他又新收了个聪明的弟子,那个弟子别的不说,品葡萄酒是高手。让她有时间回去看看他,再过几年他就要退休了。 苏岩笑了笑,这个老不正经的还和从前一样。不过信上没有提到程师兄,似乎不太应该。难道程师兄没跟老头说他回国了?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都甩开。她想想已经好几天没看见黄健华了,这厮去哪儿了? 午餐时间遇见了与黄健华同期的几个医生,听他们说起这家伙提前休了年假带着女朋友度假去了。苏岩在心里鄙夷他的见色忘友,完全是过河拆桥的典型。 程知遥主刀的那台手术非常成功。院里对他的实力也是认可了,只是范晓菁脸色有点不好看,手术室里发生了些什么吧。 最近江湖不太稳定。苏岩想。 她去恭喜程知遥,对方客客气气地打着官腔让苏岩觉得好没意思,借着尿遁逃到了卫生间。洗手台那里有两个护士刚从手术室出来,在议论着什么。苏岩不是故意要听的,那些话自己跑进了她的耳朵里,怪不得她的。 “刚才幸好程医生反应快,要不然范晓菁就闯了大祸。” “瞧她被吓的脸色都白了,真搞不懂为什么是她当了副手,我瞧着苏医生就比她好。” “快别说了,谁让人家背后有人。听说这次副手是程主任亲自选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师妹都没选偏选了这么个狐媚子花瓶。” “男人嘛……都一个样。” “你是说那狐媚子爬上了程主任的床?” “嘘……快别说了,赶紧干活儿去吧。我接下来还有两台手术要跟呢。” 她们两个走了,苏岩才出单间里探出头来。 莫不是师兄真的跟那女人勾搭上了?这个想法的出现让苏岩一惊。但很快就放弃了,她了解程知遥,范晓菁绝对不是他的菜。 可能自知犯了错理亏,范晓菁没怎么在苏岩面前耀武扬威,只是下班的时候狠瞪了她一眼。苏岩摸摸鼻子,满不在乎。 小女孩儿心气的人就是爱闹别扭。苏岩认为自己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理当不与她一般见识。 久不露头的何临安敲响了苏岩的房门。何临安化了精致的淡妆,不同以往那浓艳的工作妆,显得清纯脱俗,远的一看像是大学里清汤挂面的姑娘。苏岩倚着门框看着她,也不请她进屋。 何临安眨巴眨巴眼睛,从身后变出好多菜。“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我做你最喜欢吃的山药排骨。” 苏岩耸肩侧身让她进了门。何临安轻车熟路找了围裙戴上开始在厨房里料理她带过来的食材。苏岩窝在沙发上看书,两个人对那天晚上的事情绝口不提。何临安是个厨房熟手,半个多小时后就闻到飘香的味道,引得苏岩放下书本循着味儿就到了厨房门口,还是倚着门框看何临安忙碌的背影。 “采薇她最近挺好的。”何临安先开口。 “哦。”苏岩冷淡地应。 “我也挺好的。” “哦。”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在我心里,你是很重要的人,很好朋友。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么一说,你不是我,有的事情非经历不能懂。” “恩。” 何临安笑起来。“希望你这不是在敷衍我。我不想道歉,因为我骨子里觉得我没做错。可我更不希望我们之间因此而生疏。” “想多了。”苏岩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又窝回沙发。 第七章 何临安手脚很快,个把小时就做了三菜一汤。叉烧肉色泽红艳,绿叶菜青翠欲滴,皮蛋拌豆腐看起来爽滑可口,还有山药炖排骨,奶白的汤色,喝起来很甘甜。 另个人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对彼此的喜好和口味都一清二楚。今天这顿饭,是苏岩喜欢的清淡口味。何临安做的细致,连青菜剥了筋来炒份外爽口清脆。 席间何临安少有沉下脸来,总是欲言又止。苏岩看不过去,把碗一放,“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的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何临安低下头想了一阵,又抬起头看着苏岩“我想辞了工作。” 这回轮到苏岩惊讶,毕竟前两年过着如芒在背的日子的时候何临安都没有提过要换掉这份工作。 何临安见苏岩不说话,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我不过换份工作,你用得着这么惊讶吗?我也老大不小了,这碗青春饭也吃不长久了,不如趁现在手里握着些人头换份安稳的工作。” “那你想好要换什么工作了?” 何临安伸直了双手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餐桌上的水晶吊灯。“给人打了半辈子工了,不想继续了。我想开间酒店。”她停了停,坐正了身子看着苏岩认真地说:“我拿房子做抵押在银行贷了一笔款,还差些,想找你做我的合伙人,你愿意吗?” 今天晚上何临安给了苏岩不少惊喜,她从未想过那个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的女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在她的眼睛里有闪亮的光,就像星星倒映在湖面上。 她微笑着说:“好呀。合作愉快,伙伴。”她将手伸向何临安,后者大喜,赶紧回握。晚上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就像年少时候的小姐妹一样谈起了自己的将来。一路都是何临安在说,苏岩在听,到兴奋处她手脚并用,就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一样。 林恺之在医院住下来,常有人拿着公事来请示他,看起来不是闲人。他的太太易平华似乎也不是闲人,每天都在外忙碌。相比之下林兮南就像个闲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照顾他大哥,偶尔也会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像只小喜鹊一样整天叽叽喳喳地叫着叔叔、叔叔。小家伙嘴甜的很,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都泡在他的蜜糖罐里,都很疼爱他。 苏岩虽然不是林恺之的主治医生,但总去巡房,脸熟,那孩子管她叫“漂亮姐姐。”冲着这个称呼,苏岩就真把他当弟弟,但凡他在,总要送些好吃好玩的过去给他,哄得他说更多的甜言蜜语。 某天这熊孩子说:“漂亮姐姐最好了,我长大了要娶漂亮姐姐当我的老婆,这样就能天天看见漂亮姐姐了。” 苏岩笑着摸摸他的头,“傻孩子,等你长大了,漂亮姐姐都老了。” 熊孩子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那就让小叔娶你好了。这样你就是我小婶儿了,那也能天天看见你。” 他说的一本正经,好像真有那么回事。逗得苏岩哈哈大笑。林恺之也跟着笑,只有林兮南那个傻瓜“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红着一张脸说“小琛不许胡说。” 苏岩愣了一下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他。这家伙比黄花大闺女还爱害羞,他是现代人?别是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吧。 “喂,你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吗?现在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容易害羞的男人。”她逗他说。 林兮南红着脸横了苏岩一眼,说:“我出去打点热水。”说罢就脚下带风似的逃了。 “哈哈哈哈……” 听着病房里传出爆笑的声音,林兮南更是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走。病房里的苏岩笑弯了腰,眼泪都出来了。林恺之忙帮自家兄弟解围说:“我弟弟从小就性格内向,不太会和女孩子相处。苏医生多多包涵。” 苏岩笑岔了气,说话都有点不连贯了。“哪……里,哪里,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回到办公室,苏岩的心情很好,哼着小调在整理病历。梅丽忽然从门后探出脑袋来吓了苏岩一跳。 她拍拍胸口说:“你干嘛呀,吓死我了。” 梅丽嘿嘿两声,摸了摸鼻子说:“你知道黄医生去哪儿了吗?” “黄医生?黄健华吗?” “恩。” “他不在办公室?” “不是。我看他最近总是行色匆匆,下了班就跑得没影儿,也不跟大家出去玩。大家派我来打探打探情况。” 苏岩挑了挑眉,黄健华那厮没把他有媳妇儿的事情昭告天下?不对吧,按照他的性子不闹得天下皆知那是不可能的。 梅丽见苏岩挑眉忙又补了句:“好一段日子都没有大家一起出去玩了,大家都怪想他的,这周休假,我们打算去沙滩烧烤,你也一起去吧。” 烧烤?苏岩转念一想。以前出去玩,每回都是黄健华掏腰包请客,这厮瞒着消息莫不是怕这帮人趁火打劫?嘿嘿,偏不让你如意,上次欠的那顿饭要连利息一起还上。 “哎,可能不行,我周末有别的安排。黄健华你们也别指望了,那家伙要陪女朋友,连我都很少能碰见他的面。” “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了?”梅丽似乎很吃惊。 苏岩点了点头:“对呀,他妈在老家给他说的。处了好几个月了,上个月刚来的海城。” 这个消息对梅丽的打击似乎不小,她有些恍惚地走了苏岩的办公室。苏岩忙着整理病历日志也没留意到她的神色异常。 这几天医院不算太忙,苏岩的工作量小了很多,大手术不用她跟台,由她主刀的小手术也少,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门诊。程知遥来找过她几次,想约她吃饭,都被她推脱了。那天她在电邮上试探着问了汤姆森程知遥回国的事情,结果汤姆森表示很惊讶,他一点都不知道。而程知遥说是汤姆森让他回国的,这显然不符合事实。 他在骗她。这是唯一的解释。 范晓菁跟程知遥走的越发近。凡是程知遥主刀的手术,范晓菁都是第一副手,即便她每次都只能添乱。院里渐渐有人对此表示不满,但也只是在私下里讨论过这些,不敢摆到明面上说。苏岩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有心要骗她已经失了真诚。 何临安最近忙的脚不沾地,选址装修定材料供应商买设备都是她一个人在忙。苏岩是个挂牌的合伙人,只是投了钱进去占点股份,实际的运营管理还是交给何临安的。 日子过的平静如水,扔一颗小石头进去也泛不起多大的波纹。很快到了月底,苏岩接到了许采薇的电话,她们约在许采薇工作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怎么会突然找我?”苏岩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杯拿铁。“你要喝什么?”许采薇摇头。 “不好意思苏姐,有件事想麻烦你。” “恩,什么事?” 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长方形盒子递给苏岩说:“我刚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份礼物给表姐,你帮我拿给她好不好?” 苏岩并没有接,而是问:“为什么你不自己拿给她,她应该会很高兴。” 许采薇低下头,“我们现在还不能见面。” “为什么?” “求你别问。苏姐,你就帮我这次吧。” 从咖啡馆出来苏岩觉得手里拿的这个礼盒沉甸甸的。也不知道她们两个到底怎么了,竟连见面都不肯。 她把礼物交给何临安的时候,她只笑了一下,随手就把它放在一旁,也没打开看。 “酒店已经在施工了,紧赶慢赶大约要半年才能完工。下个月我大约有一周的时间不在,你不值班的时候就过去帮我盯盯工程。” “恩。” 那个疑问苏岩到底没问出口,别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管太多。 林恺之的手术被安排在月初,主任亲自主刀,他选了苏岩做第一副手。会上范晓菁的脸色不太好看,可因为是主任亲自选的,她也不好说什么。散会后程知遥专门来跟她搭话。 “恭喜恭喜啊。我也想有机会跟主任学习学习呢。” “师兄青年才俊,主任对你期望很多,还怕找不到机会学习吗?” “哈哈,那主任也没看上我,而是选了你。证明我的小师妹很厉害嘛。” “也许主任是看我很久没上手术了带带我而已。” 苏岩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可落在程知遥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小岩,我……” “对了,我得赶紧回去,难得准时下班,我答应了朋友要帮她办事的。先走咯。”苏岩背向着程知遥挥挥手,小步跑走了。程知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在国外做实习医生的时候保留下来的习惯,在开始做事之前,一定要先做功课。这回来看工程,苏岩都是做了功课的。提前打听了一些行情,在跟包工头讨论的时候才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学医的人头脑清楚,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一番谈话下来,包工头满头大汗,心想这是碰着个行家啊,也不敢忽悠,都是照实答的话,半点牛皮都没吹。 从工地出来看看时间,六点整,天色还亮着,不过天边天空挂着颗泛橙光的咸蛋黄。苏岩拐过一条商业街准备到超市去买点东西,看见林兮南从旁边大厦走出来便上前打了声招呼。 “嗨,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照顾哥哥吗?” 林兮南见是苏岩,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她一肚子都是坏水,每回都让自己难堪。他警惕地回答道:“嫂子在照顾,我来办点事情。” 苏岩“哦”了一声,看看他身后的那栋大厦,问他:“你们家小胖子喜欢吃什么呀?” “小琛吗?” “恩。” “他喜欢吃薯片,饼干,冰淇淋什么的。” “那你跟我去买点吧。” 说完就拖着林兮南重新走进了刚才那栋大厦。大厦负一楼和一楼都是卖场,二楼和三楼是餐厅和饮品店,四楼及以上租了出去办公。 林兮南推着购物车一脸郁闷地走在苏岩后面。为什么哪回见到她都没有一点招架之力,被她牵着鼻子走。正好苏岩挑了几样零食,回头像他招手让他过去,感觉,就像在招呼自家养的小狗。 第八章 他们走到卖冰淇淋的专柜,苏岩正纠结着买牛奶味儿还是巧克力味儿的,想回头问问林兮南,却见他躲到了冰柜后面,掩藏了身躯。 “你干嘛站在那里?”苏岩问。 林兮南不答,眼睛看着对面酸奶柜的某个地方,过了一会儿才站回来。“没事,小琛喜欢吃牛奶味的。” “哦。”苏岩答应一声把牛奶味的冰淇淋扔进购物车。这个男人好生奇怪。白天有大把的时间在医院里,晚上却不见人影,而且一周总会有两三天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出现的时候经常面色青黄像是刚经历一场大战精疲力竭的模样。 回程路上,苏岩驱车,安静得很,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就打开了音乐。 “有喜欢听的歌吗?”她问。 林兮南摇摇头。“听你平常听的就好。一会儿在林园路把我放下我就好。谢谢你。” “哦。”她应下声也没再搭话,专心开着车。七点来钟,路上堵得不得了,车子像蜗牛一样缓慢爬行。苏岩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耐着性子慢慢等,眼睛的余光瞟到副驾驶座上。那人靠着椅背睡着了。 真是心大。苏岩想。 顺利走半小时的路程,他们磨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在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林兮南醒来客气地跟苏岩说了谢谢然后下车。苏岩把放在后座的购物袋递给他,“拿回去给小胖子吃。”林兮南征了征没想到她是认真的,但很快笑着接过购物袋,“那么我替小琛谢谢你了。” 直到看不见他离去的背影,苏岩才驾车离开。一路上都在想,这个奇怪的男人。有的时候害羞的像个小孩,有的时候像个满身都藏着秘密的人,有的时候又温柔的像个绅士。 早上去巡房的时候,破天荒看见易平华在照顾林恺之,平时白日里她都是不在的。她正在低头削着苹果,温柔的阳光落在她身后,林恺之倚着枕头靠坐在床上唇边带笑看着她。 他们是很恩爱的夫妻呢。 “早啊。今天感觉怎么样?” 见苏岩进去,易平华连忙站起来要把凳子让给她坐,苏岩摆摆手,“我就是来问问情况的。” “感觉好多了。”林恺之笑着说。 “那就好,再过半个月左右就能出院了。” “谢谢苏医生。昨天你还给小琛买了那么多零食,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他很可爱。” 易平华低头一笑,耳旁的碎发落下来,她用手挽上去。温婉美人也不过如此。苏岩第一次细细打量着这个人。五官不算精致,但长在一起就是很好看,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让人觉得亲切,穿着打扮也很得体。让人想起古代那些养在深闺里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 “那孩子平时就顽皮,甜言蜜语不知道哄了多少人。哎,也不知他这性子是随了谁,前些天他们班上有两个小女生为了他争风吃醋,班主任还让我去了趟学校。” “喔,这么厉害。这么小就有小女生为他争风吃醋啦,将来可了不得啊。” 巡完房出来,苏岩去休息室接咖啡,黄健华也在那里,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 “哟,这不是情场得意的黄大师吗,怎么一副紫茄子模样。”苏岩在他旁边坐下。 黄健华叹了口气。“真搞不懂你们女生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抱怨没有陪她,让她觉得孤单。真休了假在家陪她的时候又嫌你无趣要把你撵出去。做了饭夸句好吃,就说油嘴滑舌,说了老实话,又说你不爱她,连这点都不肯包容。生日节日大大小小的纪念日都要记住,要买礼物而且不能重样……真心觉得谈个恋爱好累。” 苏岩耸耸肩表示无语。他女朋友很能作嘛。 “哎,兄弟你好自为之。我只能说恋爱中的男女不作会死。” “这么说你谈了恋爱也会这样?” “呃……”这她哪儿知道,她又没谈过恋爱。“我想起还有两张片子没看,我先走了。” 从休息室出来苏岩摸了摸小心肝儿,差点酒暴露了自己初恋还在的事实,真是太可怕了。她匆匆从天桥上走过要去急诊室坐班,不经意地瞟到了花园的角落里有两道影子拥抱在一起。 咦,那不是师兄。他抱着的那个女的好眼熟。玫红色的裙子——范晓菁!!!天呐,他们在一起了?那师兄是因为范晓菁才回国的? 苏岩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下午坐班的空隙时间脑子里全是这件事儿。喔喔,如果是他们在一起了,那师兄那些反常的行为就都说得通了。看来是自己误会他了。 没有手术的日子,准点下班都不再是奢望。她又去当监工,结束以后打电话给何临安报备。何临安说她再有三天就回去了。挂了电话之后,苏岩又进了对面的大厦,想在外面解决完晚餐再回家。等待点餐的间隙,她随意看了看周围,没想到又见到林兮南。他对面还坐着个男人,两人在谈些什么,偶尔他会笑笑。 这画风,和谐得不像话啊。简直就像是同性才是真爱。 林兮南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微微向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苏岩连忙背过身子。完蛋,她这么看着人家还被抓包。今天没看老黄历出门,倒了大霉。 点的东西也不想在那里吃了,便打包打算拿回家吃。这时呼机响了,是医院的紧急呼叫。这下好了,晚饭也吃不上了。 小青年在酒吧喝多了,闹事,服务生来劝说,他不由分说拿酒瓶子把服务生脑袋砸了,自己一个没站住,往后倒过去,脖子磕在了桌子角上陷入昏迷。两个病人同时送到诊室,护士报上伤者的姓名年龄过往病史以及现在的血压脉搏和血氧含量等等。黄健华和苏岩一人接手一个。服务生颅骨破碎,颅内出血,颅压升高,情况紧急。闹事的小青年被送去拍x-ray,本来由黄健华负责的,半路被转手到程知遥手里,黄健华便做了苏岩的副手。 伤势不算严重,清除碎骨和淤血再缝合就可以了,剩下等病人清醒就不是大问题了。两个小时候之后苏岩和黄健华结束手术从手术室出来,看见主任急匆匆的跑进另一间手术室,红灯一直亮着到后半夜。 第二天大家都在叽叽喳喳讨论昨天的手术,小青年叫卢天浩,是本省天浩实业有限公司的富二代,家里的独苗,平时就爱泡吧不务正业。昨天跟朋友喝酒喝多了,没控制住情绪闹了起来,伤人伤己。手术很顺利,在后半段准备缝合的时候血压突然下降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死亡。大半夜家属在院里闹得鸡飞狗跳,说是医疗事故,医院医死了他儿子,要一命抵一命。 昨天结束手术苏岩就回了家,后半段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早上听说了之后有些唏嘘。每一个医生都希望能治好自己的病人,希望手术顺利进行不发生意外,能多救一个是一个。但是手术中有很多突发状况,谁也不能预料。可家属并不理解,好好的人上了手术台就没了,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于是把气撒到医生身上,非要闹得不可开交。站在医生和家属的角度来看哪一方的都没有错,可放在一起,就成了混乱的局面。 程知遥是首当其冲的。因为天浩实业声名挺大,唯一的继承人死了,吸引了不少记者来采访,把程知遥的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医院尽力挡开一些,安排他暂时回家待命。本来他是不用趟这浑水的,可好好的院里来了电话要他去接手这个病人。现如今却变成这样的局面。 黄健华说:“如果他没有接手病人,那现在被围攻的人可能就是我了吧。” 苏岩没说话。确实是这样的。 舆论还在继续,但似乎有什么施加了压力,报道的篇幅越来越小,家属也没有来医院闹得那么凶狠,没过几天医院贴了通告出来澄清这件事。总结起来就是病人在手术中死于突发心脏病,而程医生的手术很成功,所以这件事责任不在他。 苏岩本以为这件事会再持续长些时间,没想到才短短几天,大家就像忘了一样都没在提前,程知遥在贴出通告的第三天回到医院上班。她想了想,站在他办公室前面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跟他说一两句话。正想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低声哭泣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害你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如果你能做这个手术那就可以顺利搭上天浩实业这条线,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这娇滴滴的声音,除了范晓菁世间再没有第二个。原来程知遥会突然接受病人是她找人安排的。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不哭了,你看妆都哭花了,像只小花猫。”程知遥的声音里含着宠溺与柔情,是苏岩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声线。 喔,是了。他们在一起了。 她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第九章 说起来,梅丽最近好像不太开心,有时候会发呆,精神恍惚的样子。 “你怎么了?最近都恍恍惚惚的,这样工作可不好啊。”苏岩伸出手在梅丽眼前晃了晃,这家伙盯着这个病历五分钟了,像老僧入定了一样的。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梅丽笑笑说。正好黄健华刚下了一台手术,从外面走过来。 “累死老子了,给你师兄当助手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他把胳膊往护士台一搭,梅丽就已经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顺手端起了喝了口说声“谢谢”。梅丽低眉垂眼,看不清神色,轻轻说了句不客气。 “师兄他就是上手术台的时候挺严肃的,私下还是很温柔的。”苏岩说。 “得了吧,平时也没见他温和到那里去。跟着他巡房心肝儿都要被吓出来生怕抽考到什么我不会的,那就死定了。” 瞧着他那副心虚的样儿,苏岩忍不住笑:“你住院医都最后一年了,怎么还怕抽考啊。” 黄健华睨了她一眼。你丫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比你矮一级那是老子心中永远的痛啊。 “得,不跟你瞎b/b了。晚上下班请你吃饭,去不?” “哟~,不回家陪你亲亲女朋友了?” “哎,说起来就烦。先晾个两三天再说吧。天天这么着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苏岩嗤笑,两个人约好了晚饭的时间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到了下班的时间她左等右等都没见黄健华的影子便到他办公室去找他,结果被告知他刚才出去了。苏岩以为黄健华又要放她鸽子转身就去更衣室堵他,在门口听见有人说话。 天。她最近为什么总干这种听墙角的事情,而且都是被动。 说话的人好像是梅丽,她的声音充满悲伤和无奈。 “听说您有了女朋友是吗?” 黄健华感觉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恩。” “这样啊。本来以为我还有机会呢。”梅丽笑了一下。“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第一次进这间医院实习的时候我也刚从护校被分配到这里。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整天做错事被护士长骂,有一次晚上在天台哭被你听见了。虽然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你的容貌,但你的声音却刻在我心里,你安慰我,让我振作,使我重新获得力量站起来。后来我顺利通过实习,你也毕业进了这间医院工作。也许你已经忘了这件事,但我一直记着。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 “不过。”她停了一下。“我没有机会了呢。你一定要幸福。我不希望这件事给你带来任何困扰,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过你。” 黄健华很震惊,他确实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当时他经历了人生第一场死亡,亲口宣布了一个患者的死亡时间心情很难过就上天台透透风,没想到遇到个在哭的女孩就顺口安慰了她一下。那些话与其说是讲给她听的,还不如说他在鼓励自己。 “抱歉……” “没必要说抱歉。”梅丽摇摇头。“我下个星期就要离开这间医院了。走之前,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晚饭的时候黄健华有些心不在焉,苏岩也不提她刚才在更衣室外面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也许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份沉默而坚持的感情。 梅丽的父母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管理公司的高层,对梅丽的出身和样貌都比较满意,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婚后她必须做全职主妇。因为对方父母无法接受儿媳妇是护士。她选择了辞职,放弃一段无果的爱情,选择了那个能怜她,爱她,宠她的男人做她的庇护所。 都说男人属狗,女人属猫。男人有爱情而女人没有,谁对她好,她就会跟谁走。 梅丽的离开没有给医院的工作带来多大的变动,急诊依旧每天人满为患一片混乱,苏岩每天仍旧有半天的坐诊时间。范晓菁被升了主治医,每天耀武扬威的,她跟程知遥在交往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有人曾经看到程知遥出入范晓菁家,而范晓菁的父亲范仲华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神经外科专家。 他们都说程知遥踩了块好板从此以后就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对于这些流言苏岩不做过多的猜想也不去求证,她只想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叶春伟要开一台胶质瘤的手术,十分凶险,他选了苏岩做他的第一副手。这让苏岩很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这种重大的手术了。手术本来很顺利,但中途的时候病患突然休克,心脏停跳,于是叶医生让苏岩给他静脉推注肾上腺素后,仪器发出尖锐的叫鸣。心肺复苏四分钟后宣布患者死亡。 经常有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医生们都尽最大的努力想要去抢救病人的生命,但手术一旦开始,任何突发情况都无法预料。家属显然不相信医生的这套说辞,他们提出尸检的要求,而结果也让大家震惊。 他根本不是因为手术过程的过失或者突发心脏病而死亡,而是因为被注射了致死剂量的高纯度肾上腺素。 家属一纸诉状将医院告上法庭说医院医疗失当。医务处也对这件事展开了调查,最后在废弃药品回收处发现了被丢弃的药瓶。稀释好的肾上腺素与纯的肾上腺素被装错了瓶子。虽然每种药液都有标签都被装在相应的药瓶里,但在手术过程中,会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转换,偶尔也会弄错。 根据“船长负全责”的规则,向死者家属赔了一百二十万,医院出八十万,叶春伟个人出三十万,苏岩出五万,剩下的由当时手术室的巡回护士,机械护士等人共同承担。叶春伟被罚封刀一年。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从开始到结束没有多长时间,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像是地狱煎熬一般漫长。尤其是苏岩,她不敢相信是自己亲手将致死剂量的肾上腺素推进了那个人的静脉里,虽然她不是第一事故责任人,她也不知道药品被弄混了,可是拿手术刀的手却活生生结束了一条生命。 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死亡,如果他们当时足够小心,足够谨慎,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医院让她休息半个月,她却无法轻易原谅自己,整日将自己困在家中。 何临安忙完事情回来见到苏岩的时候,她蓬头垢面,完全看不出是那个才华横溢,自信满满的医生。 “你要这样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这不是你的错。”何临安说。 苏岩环抱着双腿蜷在沙发上,散乱的头发遮住她大半个脸,看不出表情也不说一句话。这时门铃响了,何临安看了苏岩一眼,叹息了一声去开门。 “请问你是?”何临安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我来找苏岩,我叫程知遥。” 何临安知道程知遥,她的师兄。“那请进吧。”她侧身让程知遥进去。 她去给程知遥倒茶水,程知遥站在沙发前看着蜷成一团的苏岩。“她一直这样吗?” “恩,从我回来看见她就是这样,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你们医院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种事情怪不了她,根本就是意外,可她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程知遥眸光闪了闪轻声说:“我能跟她单独聊聊吗?” 何临安点头,把水杯放下就走了。程知遥搬了小凳子坐在苏岩对面。 “小岩,我知道你很难过,但那不是你的错。每年都有数十万甚至更多的人死于这样的医疗事故中。你不能这样一直责怪自己,你要振作起来,你是一名医生,还有很多病人正等着你去抢救。你以为你这样折磨自己这种事就能不再发生了吗?我们都不是圣人,都会犯错,但犯错之后能够改正,不再犯相同的错误这才是我们应该学会的。” “是我亲手将肾上腺素推进去的,是我亲手杀死那个人的。我算什么医生,我是个杀人犯。”苏岩的声音颤抖,音极沉,哽咽着像喉头有根尖刺。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我们在成为医生那一刻许下的誓言,你忘记了吗?你现在要放弃了吗?” “不,我没有忘记,也不想放弃。可是我每天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天场景,安静的手术室只有我和他,我听见我将肾上腺素推进他的血管随着他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我没办法忘记,我做不到。” 程知遥站起来,将苏岩环抱的双臂掰开,用手托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是医生不是圣人,没有一个医生没有经过死亡,我也曾经亲眼目睹自己的患者在手术中死去。前些日子还因此差点惹上官司,可是我没放弃,因为我知道我的医术可以救更多的人。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医生,你的路还很长,不该停在这里。这些是一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病人以生命为代价让你积累经验精进医术不会为了让你做鸵鸟,而是为了让你去救更多的人。既然知道这样的疏漏存在是对患者的致命威胁,那就努力杜绝这些疏漏而不是什么都不做,只躲在这里责怪自己。” 苏岩看着程知遥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火光是愤怒,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因为她失职。一个医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放弃自己的本职工作。 程知遥走后,她自己想了很久,决定第二天去上班。公告栏还贴着关于那件事的处理。她盯着那些字看似乎要将它们刻进脑海里。 绝对没有下一次。绝对。 例行的查房时,她查到林恺之的病房里,他今天准备出院了。林兮南在整理东西。 “回好好休养。刚开始这几天不能过于劳累,也避免剧烈的运动。”她意有所指,林恺之一笑。“我知道了。” 倒是旁边的林兮南愣了一下子,待脑袋转过弯来后,耳根隐隐的发红。 “那么再见,好好保重。” “你也是。” 她转身踏出门口没几步,林兮南追了上来。“那个……谢谢你治好了我哥的病。” “你谢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给你哥开的刀。” “那也是因为你及时作出了正确的判断让我哥得到了正确的治疗,况且之后你也对他很关心。” “巡查病房观察病人的情况是我的职责。” 林兮南:“……”我只是想感谢一下你,干嘛说话这么生硬。“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还有,看见你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你是一位好医生。” 苏岩笑了笑。这个人的口才还真不怎样,想要安慰人,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生硬。不过听起来真不错。——你是一位好医生。 “这是你目前为止说的最好听的话。谢谢你。”她举手朝他挥了挥,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兮南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笑了一下。 八月的风很快吹散了浮在天边的云彩,九月来临,海城医院迎来了新一批的实习生。苏岩有带实习生的资格,第一批的五个学生将会在明天下午进院。 医务主任宣布这件事的时候,范晓菁又恢复了斗鸡的气势。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在新人面前挫挫苏岩的锐气,让她吃几个闷亏,想想就觉得解气。她就是看不惯苏岩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明明是比自己还小几年得黄毛丫头就装得跟大医生一样老成,她决不服气。 苏岩懒得理会范晓菁的挑衅,反正她每次都干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 何临安忙了个底朝天,偶尔以太辛苦为理由让苏岩请她吃饭,趁机狠宰她一笔。这不,下午谈完一个合同就忙着跟她邀功,要来吃园林路这边新开的法国菜餐厅。 “要一瓶02年的唐培里侬。”何临安说。 苏岩扁扁嘴:“你倒是真下得去手宰我。” 何临安笑说:“你这么一头小肥羊,不宰了吃肉可惜了。” 第十章 苏岩同何临安吃完饭,那小妮子玩心大起,要拉苏岩去酒吧,苏岩借口明天一早有手术遁掉了。但还没进家门就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你好,我是苏岩。” “苏医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虚弱又异常熟悉。“我是林兮南。” 苏岩从来没觉得自己胸腔里跳动着一颗圣母玛利亚的心脏,因为此时此刻她正在林兮南家给他挂水。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有点发烧。苏岩摸摸他的额头,“还有点烫,你先睡一觉,两个小时之后我喊你。” 林兮南轻轻“恩”了一声合上眼就睡过去了。苏岩给他调好点滴的速度,直起身打量了一下房间。装修很简单,工作台很长,上面摆满了未完成的漫画稿。 明天下午是截稿日,他却病倒了,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就打点话给苏岩。她是他唯一认识的医生。林恺之在家休养,正好易平华出差,林见琛周末也不上课,就一家人都去了。 苏岩随手拿起一份四格漫画,是少女漫画呢。没想到他一个大男生竟然会画这种漫画。苏岩不禁笑了一下。情节很有趣,女主性子活泼好动,男主沉默稳重,两个人碰在一起总会擦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火花。 大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一些细节要处理,比如画背景和贴网点。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苏岩轻轻推醒了林兮南。他一睁眼就看到放大版的苏岩,她的手心温热贴在他的额头。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像闷声鼓一样。 “很好,烧退了。你坐起来,我给你煮了点粥,你吃完再吃药。”苏岩把粥端到他面前,林兮南想伸手去接,却发现没有力气。苏岩见他半天不动,挑了挑眉。他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红着脸。 不是吧。没力气啊。 “抬不起手来?”苏岩问。林兮南点点头。 啊……想不到平生第一次喂别人吃饭,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苏岩扶额,一口一口地将粥喂给林兮南,而他全程红着脸,苏岩都让担心他会高血压的。 喝完粥又吃了药,他恢复了一点精神,手能动了,就指了指外面的稿件。“能不能请你帮我拿过来,衣橱后面有个小书桌,也麻烦你了。” 苏岩应声将他要的东西都拿给他,然后看他手腕虚浮地拿着笔小心地画。 “你这样不行啊。没有助手可以来帮你吗?”苏岩问。 林兮南摇摇头:“助手上周请假回家了。” “那截稿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两点之前。” “能完成吗?” “不停赶工的话,勉强吧。” “我可以帮你些什么吗?”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林兮南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你帮我贴一下网点吧。” “你教教我。” 然后,整个夜晚苏岩都在帮林兮南贴网点。拿手术刀都没有这么累,感觉手腕好酸,眼睛好花。后来林兮南因为药力发作又睡了一会儿,嘱咐苏岩过两个小时一定要叫醒他。但是苏岩贴得太认真,忘了要叫他。等他自己惊醒的时候发现已经过了三个小时,而苏岩还低着头认真地在贴网点。 晨曦的光从窗帘缝里洒了一些下来,落在苏岩的身后,此刻她全身被温柔的光芒包着,神情专注。 苏岩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轻轻一笑说:“你醒啦。”又转头看了一下时钟,“呀,我忘了叫你了,不要紧吧。你快画,时间应该来的及的。” 林兮南愣了一下,忙应了声好,又忽然想起现在是早上了,她不用上班吗?“你不去上班吗?” “我早上没什么事情,已经打电话跟同事调了班。你赶紧画吧。” “哦。”林兮南应了一声便忙起来。完成得比预期要早,赶在中午饭之前结束了。林兮南打电话给编辑让他来取稿件。 “真是千钧一发啊。你下次不能这么吓我,我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小编绿松子抱着得来的稿件皱着眉。“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吃饭吗?我给你叫个外卖。” 林兮南摇摇头:“不用了。”因为有人已经去买菜要做饭给他吃了。 苏岩跟绿松子正好前后脚在电梯入口错开,她回去的时候林兮南起了床批了件外套正靠在沙发上看书。 “怎么起来了?” “总躺着也觉得累。” “哦,拿个毯子盖上。今天下雨了,外面气温有点低。” 苏岩拿着刚买回来的鱼在清理,病中的人不能吃太油腻,就做鱼片粥好了。林兮南拿着书,眼睛却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苏岩。这种感觉真奇妙,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但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三次正经相处。 苏岩做好了粥没来得及吃就被医院紧急召唤,叮嘱了林兮南喝完粥再吃药就走了。 高速公路的连环车祸,情况危急,大家奋力抢救一个下午却还有两个人死了。那些新来的实习生被这样大的阵仗吓到了,尤其是张烁,第一次看着病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 晚上十点,完成最后一台手术,苏岩走出手术室,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站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台,剖腹,开颅,她一点食欲也没有,有气无力地走回办公室,打开手机看了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来自林兮南。 “谢谢你。”好简短。 “不客气。”苏岩回过去。 短信才显示发送成功,电话就马上进来了,吓了苏岩一跳。 “喂……” “是我。” “恩。” “今天谢谢你。粥很好喝。” “没事。” 一段沉默,苏岩是没有力气讲话,林兮南则是在搜肠刮肚想话题。 “你怎么样,还好吗?” “不好。”苏岩的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有两个人没抢救过来。” 那边没动静,苏岩还以为他挂了,过了一会儿听见他说:“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你是个好医生。”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苏岩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来。“谢谢你。” 林兮南的脸发红,耳根子都在烧。她第一次捉弄自己的场景还在眼前,当时觉得她挺讨厌的,可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在晨曦中低着头帮自己贴网点,买了蔬菜和鱼在厨房里给他煮粥。 生命的某些交集不经意的发生了,然后改变了彼此生活的轨迹。 第十一章 苏岩再不像从前那样清闲,她有份要带新来的那五个实习生。怎么说呢,像是当妈一样,一秒不看着就会犯错。有两个好苗子,李简生和蒋新媛,将来定科的她一定会争取把这两个人留下来的。他们做事认真,小心谨慎,思维缜密,心思很细,很有耐心,是神经外科医生的好苗子。剩下的三人虽然不是特别出彩,但也各有千秋。石磊手很稳,在同一届中算是翘楚,不过他钟情骨科。王涛吊儿郎当,家里有点钱,工作不是很认真,当不当医生,实习期过不过好像跟他没关系,整天就想着玩。张烁这个孩子,比较内向自卑,对自己没有信心,实习第三个星期了,连简单的缝合伤口都下不去手。 这些都还好,让她比较担忧的是黄健华,这厮以前下了班就往家赶,休假也是立马不见人影,大家都笑他有了家室忘了兄弟。但最近却一反常态,经常窝在办公室,自己值班三十六小时一点都不含糊,听说上周半夜两点还折腾着心胸肺外科的一个实习医生,不过确诊一例动脉瘤,多救了一个人也是功德一件。 他一个坐在餐厅端着咖啡发呆,连苏岩走过去都没发觉。 “嘿,你最近怎么了,我很担心你。” 黄健华回过神来对苏岩笑了笑。“没事的。别担心。” “你知道吗?你已经五天没回家了。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没事吗?战士也是要休息的,今天回家睡觉好吗?” 黄健华闭了闭眼。“我和她分手了。一回到家就只有我一个人,那种空虚让人窒息。” 苏岩怔了怔,她以为这回会很顺利来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不是你的错。”她说。 “可她怪我没时间陪她。她想逛街的时候我不在,她想看电影的时候我不在,她感冒了难受我不在,她有好玩的搞笑的事情要分享的时候我不在,她被上司骂需要安慰的时候我也不在……可是我真的努力把我所有能给她的时间都给了她……”黄健华双手抱头,声音中压抑着痛苦。 苏岩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懂,我都懂……” 周二上午,苏岩带着李简生和蒋新媛做了一台动脉瘤手术。李简生负责开颅骨和脑硬膜,而蒋新媛则是负责术后缝合。 “好了,现在病人已经处于麻醉状态,首先应该怎么做。”苏岩问。 李简生:“开颅骨和脑硬膜确认肿瘤位置。” 苏岩点点头,侧过身:“那么你来做。” 李简生没有片刻迟疑,对器械护士说道:“给我三号手术刀。” 他的手法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手也很稳。苏岩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走灯。”苏岩打开的脑颅里寻找着动脉瘤的位置。“找到了。现在应该怎么做?”她问。 “用圆形钳。”蒋新媛回答。 “恩。”苏岩应了一声在动脉瘤位置下了圆形钳。 手术过程很顺利,两个实习生的表现都很好。不过,麻烦马上就找上苏岩了。医务处请她去喝咖啡。 “听说你刚完成一台动脉瘤手术。”胡主任一边倒茶一边说。 “是的。”苏岩回答。 “喔,手术怎么样?” “非常成功。” “那两个实习生呢?” “表现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苏医生,我想问你,是谁批准你带那两个实习生上手术台的?” “我认为他们已经可以上手术台当副手,他们都是好苗子,需要实操的机会。” “喔,那你就拿自己的动脉瘤手术给他们实操机会吗?” 苏岩站立着不答话,眼睛却盯着胡主任没有半分怯懦,她像鸡妈妈一样梗着脖子誓死要捍卫自己孩子的利益。 “你该知道如果这台手术失败了,不仅你个人要负责,影响医院的声誉,更有可能断送那两个实习生的职业生涯。”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手术台上的事情谁说的准,如果真的发生了你要怎么负责,医院又怎么给病人家属交代!行了,我不想跟你多说,回去写一篇检讨,这个星期你负责的手术就都交给了黄健华和范晓菁,你去坐门诊,好好思过。” 苏岩从医务处出来就见黄健华拿着两罐凉茶倚在墙上等着她。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吧。”黄健华说。 苏岩瞪他一眼,不想理他。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胡老头那性子,干嘛要去踩老虎尾巴。行了,请你喝凉茶下下火。” 苏岩毫不客气地接过黄健华递过来的凉茶,大口大口灌下去平息了一下愤怒。 “不过这回老头收风收得真够快的,你才从手术台上下来就东窗事发了。”黄健华眼睛一转。“莫不是有人打了你的小报告。” 整间医院处处同苏岩过不去的除了她还真没有第二人。 见苏岩不说话,黄健华就明了。“哎,你说你们上辈子是不是情敌,不然医院这么多人,她干嘛老纠缠着你不放?” “我怎么知道,没准她上辈子是我妈,我这辈子要还债。”苏岩没好气地说。 她才重回手术室没多久,结果又要坐门诊了,郁闷得要死。傍晚她下班,何临安打来电话说她回去吃饭,许采薇也在。 她直接去的何临安家,还没敲门,门就自己开了,门后是两个多月没见的许采薇。她比刚来的时候脸色红润了许多,化了淡妆,有点都市女人的味道了。 “苏姐。”她招呼苏岩。 “哎,好久不见。” 何临安下厨,三人一起吃了顿饭,本想时间挺晚了,留着许采薇过夜,可她说什么都要回单位宿舍,还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何临安不要担心。苏岩说要送她也被婉拒,到最后三人一起下楼给许采薇打了出租车看着她上车用把车牌号拍下来才放她走。 苏岩觉得许采薇好像有心在避开什么,与她们生分疏远了许多。 “那丫头是来看我是不是真的辞了工作的。”何临安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让苏岩觉得莫名其妙。她递给何临安一个疑惑的眼神,何临安却笑了笑转身回了楼里。 上次许采薇托苏岩带给何临安的礼物是一款女士手表,但袋子里有另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何临安的生日,里面有四千块钱。何临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过去她给过她的,现在她要一点一点还回来。 第十二章 凌晨四点,何临安还在梦乡就被呼机吵醒,急诊室的急呼。她匆忙洗了把脸就出去了。急诊室外停了很多车,长途客车的司机疲劳驾驶在高速公路的弯道处与小货车相撞,翻车了,整个车里超载的六十四名乘客包括两名司机全部受伤,一部分病人分流到了他们医院。 “黄医生和程医生呢?”她一边戴上手套一边问。 “他们现在都在手术室。”小护士答道。 “什么情况。” “生命体征在正常范围内,熊猫眼,怀疑是颅底骨折。”李简生答道。“给他安排照ct。上呼吸机,加补液,维持生命体征稳定。”苏岩说。 李简生应下,又说:“刚才与患者家属联系上了,他患有血管性血友病。” 苏岩怔了一下。患血友病的人凝血功能有障碍,平时受点小伤都容易血流不止变成大事,现在还出了车祸。“叫心内的王医生和血液内的姜医生来。” 幸好患者算是坚强的。这种病人要进行手术很麻烦,要先对凝血指标进行控制,手术过程也异常凶险。好在王医生和姜医生都值班,马上进行会诊定出最佳的手术方案,这个病人有一半的机率能活。但还要看术后的状况,血管损伤,止血不当,感染等手术并发症也会随时让他丧命。 “不好,患者血压突然下降,颅内大出血。”李简生推开会诊室的门一脸焦急。 手术不能再拖了,要马上进行。三科的人同心协力一起做这台手术。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在最后顺利结束,拉完钩那一刻,所有的人的心从嗓子眼儿回到了肚子里。手术很顺利,接下来只要能度过危险期就不会有问题了。 出手术室,苏岩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而外面坐着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轻妇人看见苏岩他们走出来就急忙上来询问情况。 “医生,我儿子,我儿子怎么样?”老妇眼含泪花,握紧了苏岩的手。 苏岩也用力回握她。“放心吧,手术很顺利,接下来只要能平安度过危险期,没有术后并发症就没问题了。” “谢谢。谢谢。”老妇人千恩万谢。年轻的女人也冲苏岩感激地鞠躬。苏岩又跟他们说了几句才离开。 当家人在手术室中生死未卜的时候,在手术室外等候的病人家属又何尝不是把心放在油锅里煎,各种煎熬怕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脱下手术服,苏岩正想松口气,就见范晓菁站在她眼前。 天,她是鬼吗?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苏岩吓了一跳。范晓菁唇角一挑,冷笑了一声。 “怎么样苏医生,做了大英雄被人千恩万谢的滋味很不错吧。可是你别忘了,只要术后有并发症,你就完了。” 苏岩一脸莫名其妙。“我说范晓菁,你真的是医生吗?你还记得你当初的宣誓吗?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要是落在病人家属耳朵里,连医院也要吃官司。我处处忍你让你并不是怕你,而是觉得跟你这样的人计较降低我的智商。我要是像你一样技不如人得靠家里关系撑着才能进医院我就趁早夹着尾巴做人,才不会像只疯狗一样,逮着谁要谁。” 说罢她就走了。留下范晓菁在原地,一张白皙的脸涨了猪肝红色。没想到苏岩平时闷不吭声,竟也是这般伶牙俐齿。 苏岩,你给我等着瞧。 程知遥大部分时间不在医院,跟着范中华飞往世界各处参加学术交流。对此,医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范仲华是他们前任院长,而且就冲着他的名字,给他未来女婿开后门也是可以的。要是真有名声出来,也等于是在海城医院供了尊大佛,会有更多的人来进香朝拜。 忙忙碌碌,转眼三个月就过去了。十一月中旬,海城飘下了一场大雪。道路都被白雪覆盖,花园的青松也被压弯了树枝。 “这是我在海城看的第三场雪了。”苏岩说。 “恩。你来这里也三年了。今年过年怎么打算,也不回家吗?”黄健华问。 “不,要回家,前天已经买好了票。” “恩,你也该回家看看了。奥,对了,你下午不是没事了吗?我也没事,我侄女喜欢的漫画家在北方图书城有场签售活动,要不要一起去?” 苏岩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去吧。难道你又要回家看手术视频啊。虽然今天下雪了,外面也不是很冷。出去走走也好,你都要闷坏了。” 苏岩半推半就被黄健华带到了图书城,是个叫夏树的漫画家的签售会。黄健华的小侄女刚升初中,懵懵懂懂的年纪很迷这些少女漫画。签售会还没有开始,排队的人已经很多,小丫头赶紧拉着黄健华去占了个好位置。苏岩就自己随便逛逛。 书城挺大的,她没逛多久就迷了路。前面有两个人站着在低声说些什么,她想要不要上去问个路。 额,豁出去了。总比自己像无头苍蝇在乱转的好。 “那个,请问……”两个人听到声音停止了交谈向苏岩看过来。 ……怎么说呢,缘分真是太奇妙。其中一个人苏岩认识。 “苏医生!”林兮南向她招手。“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上班吗?” “恩,下午没事,我陪朋友来这个签售会。”苏岩老实回答。 林兮南笑了笑,“我还以为苏医生也是来签售会的。” “喔,不。”等一下,林兮南好像也是个漫画家,恩,少女漫画家。那这场签售会…… 不会吧。苏岩用眼神询问他,对方点头,表示,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夏树就是林兮南。 他招呼刚才与他交谈的那个男人过来,介绍道:“这是我的编辑绿松子。这位是苏医生。” 绿松子闻言感激地握住苏岩的手。“原来你就是上次救了我们家夏树一命的那个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 ……苏岩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上次要不是过去给他看病,又帮他贴网点,这本书的上市也没有那么顺利,差点就要错过截稿期。救命恩人,救命恩人。这样吧,签售会结束以后我请你吃饭,好吗?” 苏岩笑了笑,轻轻把手抽回来。“不用客气,朋友之间帮忙是应该的。我晚上还要回医院值班,没有办法跟你们去吃饭。不过心意我收到了。” “这样子,好遗憾,下次有机会再请你。签售会快开始了,我们就先走了。再联络。” “恩,好的。” 林兮南朝苏岩礼貌地挥挥手跟着绿松子一起走向签售会场。 啊……我是来问路的。苏岩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夏树的人气很高,粉丝大多数是女生,十二岁到十八岁这个年龄段,对爱情有着美丽的憧憬。苏岩在热闹的会场待了一会儿,受不了嘈杂,给黄健华发了个短信,逃到了下一层的咖啡厅坐着。 真是老了,对这样的热闹一点都不心动,反而觉得吵闹和疲惫。 第十三章 签售会结束后黄健华来找她,后面跟着活蹦乱跳的小侄女,她一下子蹦到苏岩跟前拉着她的手说:“哇,苏苏姐,快看快看,我跟夏树的合影呢。没想到他本人这么帅。”小家伙两眼放光,闪着桃心。苏岩摇摇头,林兮南确实长得还可以,但没有帅到这个地步吧。 “哎,我都等饿了。”苏岩说。 “这么说起来,我也饿了。”小家伙撅起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走吧,请你们吃饭。” 要就着小家伙的口味,就餐地点定在必/胜/客,苏岩看着眼前的火腿汉堡和薯条可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刚流行的时候她也馋得不得了,老是缠着爸爸妈妈要去kfc或者m记,但是后来到美国住了几年,天天吃这些东西,吃到厌烦,那时候无比想念米饭和炒菜。她资深的中国胃无比想念炒菜的香味。 小家伙吃的开心,黄健华和苏岩只各要了一份意面,但也没怎么动。 “怎么,没食欲吗?”黄健华问。 “恩,还不饿。” 她转过头去看外面,眼光瞟到正在过马路的那个人。林兮南!完了,自己推说晚上有事拒绝了饭局,这会儿在这里被抓包怎么办? 天呐,谁能告诉她,哦哆茄?(此处茄的发音参考粤语发音。) 苏岩把头埋得很低,可不妨林兮南在马路对面的时候就锁定了她的位置,一进门就迈开大长腿朝她走来。 “好巧,又遇见你了,苏医生。” 一点都不巧。苏岩心想。脸上还是笑笑:“是呀,好巧。你也来买东西?” “恩,给小琛买个披萨。”他看了看坐苏岩对面的黄健华和小女孩,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哇,夏树哥哥。你也来这里吃东西吗?”小家伙一看见林兮南就跳了起来。 “是呀。我来给我的小侄子买披萨。”林兮南笑着回答。 “这样,那你的小侄子一定很幸福。”小家伙扁扁嘴,神情有点忧伤。黄健华不乐意了,拍了一下她的头,“难道你不幸福吗?” 她看了黄健华一眼立马换上笑脸说:“幸福幸福,我最幸福了。“然后低下头吃东西。 三人被她逗得都乐了。林兮南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恩。再见。” 林兮南一走,苏岩就长出一口气。黄健华笑道:“怎么,你欠他钱了,这么紧张?” “不是。刚才自己一个人逛的时候遇到他和他的编辑,上次帮了他一个小忙,他编辑要请我吃饭,我推说医院有事拒绝了。结果被抓包。” “哈哈哈”黄健华张着嘴大笑。苏岩瞪他,给他塞了几根薯条进去堵住他的嘴。这一幕刚好被拿了披萨回身的林兮南看见。 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蚂蚁在噬咬心脏,酸酸麻麻的。很不痛快。他眼神暗了暗,默默地走出店里。 晚上苏岩和黄健华都不用值班,两个人带着小家伙一起去游戏厅。她玩得不亦乐乎,回家的时候禁不住疲劳,睡在了车上。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苏岩说。 “我也是。” 苏岩家比黄健华家远些,她目视黄健华背着小家伙的背影消失才让师傅发动车子。睡觉喝了杯热牛奶,想着可以一夜无梦睡到天亮。不过心神好像不怎么安定,还是做了梦,梦里那个人站在阳光里,看不清面容,她努力地想跑到他面前。但是她越接近,那个人就离她越远。 一身大汗从梦中惊醒,拉开窗帘看了外面萧条的景色才确定不是在梦里那个繁花锦簇的夏天。看了一眼闹钟,才六点钟。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根本不想再睡,于是起身洗漱,早早到了医院。 七点多,门诊还没开,苏岩先带着实习医生们去住院部巡房。途中几次抽考他们对疾病的诊断及治疗,他们都有作功课,答得都还算不错。巡房用了两个小时,等她回到门诊的时候,范晓菁匆忙过来带走了蒋新媛。她要开一台脑膜瘤的手术,让蒋新媛给她当助手。 早上接的这例急诊是个脑膜瘤患者,病人很年轻,二十五岁,无过往病史,无过敏药物。手术没有什么风险,范晓菁便揽了下来。虽说她平时趾高气扬,但是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掂量得很清楚,有风险的手术她从来都不主动去做,就算做也会在途中呼叫其他医生去帮忙。 手术很顺利,肿瘤被完全切除。可是等病人苏醒的时候却大闹了一场。来探病的朋友送她一束玫瑰花,可是她却闻不到任何香味。她近乎绝望地大喊大叫。 她的职业是闻香师,嗅觉是赖以生存的武器,失去了嗅觉等于夺走了她的生命。在她签署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上有明确的条例表明脑膜瘤的手术后遗症除了中风,出血,感染等常规的,还包括失去嗅觉。因为脑瘤生长的位置离嗅觉中枢很近。可是患者坚持说并没有医生告诉她这件事,她自己并没有详细看手术知情同意书就签了字。她一纸诉状将主刀的范晓菁和副手告上了法庭。 医务主任找来范晓菁谈话。 “术前你知道可能会对患者的嗅觉神经造成伤害吗?” 范晓菁低着头,她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当时接这个手术只觉得很安全,没有风险,难度中等,当作一个积累手术未尝不可。 医务主任见她低头不说话,不由得皱了眉头。对方来势汹汹,怕是医院也会吃亏。范晓菁可以考虑轻罚,毕竟范仲华的面子在那里,可要是轻罚又怕引起公愤。还有那个实习医生,实习期还没过就惹上了官司。医务主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真是烦死了。 这些实习生月底就要轮科。蒋新媛的表现一直很好,但如今出了这事儿,各科轮转的时候怕是不好过。虽说她在手术里只是负责拉钩,但切除脑膜瘤有可能损伤嗅觉神经这件事即便是实习医生也该知道。 第十四章 范晓菁请了假,不过不是自愿,而是被迫的。因着她父亲的名声,这单官司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媒体的高度关注,每天都有很多记者堵在医院门口想要采访范晓菁,严重影响了医院的日常运转。所以医院只能让范晓菁先放大假。等这件事情的风波慢慢过去。 相比之下蒋新媛的麻烦要小得多,在调查取证环节她回答得很从容镇静,那些擅长将医生的话抽筋拔骨换上新定义的律师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因为她的利嘴,在医院里小小地出了名,之前担心轮科会被为难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医院经常会有类似的诉讼事件产生,每次都是选择庭外和解的方式,打交道的律师也是那么几个,他们已经很乐意接这种案子,只要有利可图。在调查取证环节,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吃过他们的亏,这些擅长断章取义,偷换概念的人总能把一个小细节放大无限倍变成医生的致命伤,以此达到索要赔偿的目的。 隔三五天便会有一场鹅毛雪自海城灰色雾霾天空落下,飘飘荡荡就过到了圣诞节之前。各处都以红绿为主打色开始装饰圣诞,在一片雪白中,这是唯一的喜色,连医院的大门和住院部的门上都弄上了这种装饰。当然,这是那群年轻小护士的杰作。 黄健华的女朋友不知为何突然回心转意,他们复合了。但是相比从前的热络,这次倒像是被浇息的火堆,冒着呛人的烟雾。单身时的作息照旧,没有迁就那女孩半分。苏岩说:“你这样迟早又会分手。”黄健华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很复杂。 “你还小,不懂这些。”他说。 何临安的酒店提前完工,定在圣诞节那天开业。本来要求苏岩作为投资人也要一起出席,但苏岩拒绝了。对外宣传酒店老板只有何临安就够了,她本来也不擅长酒桌上那套做派。何临安依了她,但还是要求她必须出席开业礼,她只好跟别的医生调了值班时间。 圣诞那天老天很应景地下了一场雪。屋子外面零下几度的气温冻得人直打哆嗦,但是屋子里却温暖地像春天一样。因为来参加晚宴的女士都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美背和长腿,穿着性感的晚礼服。 何临安化了淡妆,一袭一字肩的晚礼服托出她精致的锁骨,沿着胸部往下的线条急束在纤细的腰上,复又像伞一样散开大摆,优雅庄重,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类人。凭着以前做公关积下的人脉,来客中不乏商界大亨,地产精英,钻石王老五和富二代。进退之间的分寸她拿捏的恰到好处,四处逢源,八面玲珑大概就是她这类人。 苏岩穿着何临安给她挑的白色礼服,外面还套了黑色的羽绒服。她怕冷。捧了杯热可可窝在沙发一角看着这场阵容豪华的开业礼将天歌酒店这个名字打响。因为来的商界大亨不少,媒体也蜂拥而至。苏岩一边吸着热可可一边佩服何临安的手段。换了她是完全做不来的。 整个晚宴何临安就像一只蝴蝶,这里飞飞,那里停停,跟苏岩说话不超过五句就会被叫走。大约十一点,宾客才散去,服务生开始清场。何临安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说:“苏苏,我要你和我一起站上顶峰。” 多年后苏岩回想起当时的这一幕,不由得在心里佩服何临安,她一语成畿。 有何临安的运筹帷幄,苏岩一点都不用操心酒店的生意,只在开业最初的时间借了名头请医院里相熟的朋友吃了顿饭,让大家知道了这间酒店,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这就成了他们每次聚会必来的地方。也不知何临安是在那里挖来的厨子,料理很精致,口感和味道都是绝佳。 圣诞一过就剩下排年假这件大事了,苏岩前两年都没休年假,这是第一次申请,院长也不好不批。她一回家,苏父就开始忙碌起来,每天变着花样给苏岩做好吃的,苏岩都在抱怨长了十斤肉,变成了胖子。 平时她不在家,老人家一个人也寂寞。苏父的年纪也不大,五十多岁,腿脚麻利,身体健康。苏岩就劝着他再找个老伴,这样她也好放心在外头。苏父含含糊糊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一天到晚笑呵呵的,只忘不了给她母亲的那三柱清香。过年去捋坟,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无非就是他和苏岩都安好,让老伴放心,自己一个人在下面好好过。想他了就给他托个梦,他就来看她。 医务工作者的年假短暂,一家人团聚不了几天,初三的时候就开始上班。第二天公布的一条消息让整个医院都炸开了锅。 海城最大的化工实业海润集团董事长逢六十大寿,由集团出资七百万在全国组建医疗小组深入偏僻穷困的山村去做医疗支援工作。 海润实业是家族氏产业,整个产业是由董事长一肩挑起,他六十大寿的时候提出这个方案,没有一个人反对。 在海城医院要挑选一支七人的医疗小队。大家都在猜想到底会是谁,会被派到什么地方去。派遣的地方是随机抽选的,为了防止地区歧视。 内科,普外,心外和神外都会派遣主治医,挑选两个优秀的护士长随行。名单未出之前,医院简直愁云惨淡,到处笼罩着低气压,大部分人不希望自己被选上。派遣时间是两个月,虽然不长,但去到那种地方搞不好要脱层皮才能回来。名单出来的大家悬着的心都落了地。内科吕春荣,心外魏海源,普外刘仁心,神外范晓菁和苏岩,两名护士长分别是田甜和姜爽。 哇喔,范晓菁竟然在榜,这件事让大家好一阵议论。凭着她的家世难道逃不过被挑选的厄运?也有的人猜测她是因为上次闻香师的事件被流放了。 苏岩觉得肝疼。什么流放,她才是被流放的那个好吗? 第十五章 这座位于西南的边陲小镇的贫困程度让苏岩一行人刷新了三观。没有平滑的水泥路,苏岩他们在铺满鹅卵石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范晓菁穿着高跟鞋,一走一歪,折磨死她了。 “这都什么破地方啊,真亏海润能找到这鬼地方。”她抱怨着。 前头带路的村长王长胜不由得心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诸位多担待。等来年政/府/款/项拨下来就能砍/水泥路。” 几个人看着王长胜那笑容就将心中满腔抱怨压了下去,连范晓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子,就在校舍收拾了几间干净的屋子让苏岩他们住下。临时的医疗点也设在这里。学校还没复课,教室都空着。从数量上来看,来读书的学生并不多。 第一晚大家都没睡好觉。床板太硬,被子有股潮乎乎的霉味儿,还有各种蚊虫烦不胜扰。苏岩实在睡不着套了件长袖到外面去才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半夜起来乘凉的。大家相视一笑,心中各有掂量。 一早起来,各自顶着熊猫眼洗漱过后被村长邀到家里吃早饭。腊肉,腊肠,豆腐干,鱼干,满桌子的荤菜让一众人无从下手。而王长胜和他媳妇儿银秀不停地招呼着多吃些。 “乡下地方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各位别嫌弃,多吃些。” 说实话,他们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么被奉为上宾还是第一次。 王长胜简单介绍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又带着人挨家挨户走访,方便医疗小组做病史调查。这里的人家都是环山而建,一层一层螺旋着上去,就像小时候学过的那首诗——白云深处有人家。 范晓菁在半路就不行了,她今天换了运动鞋,舒服的多,可运动量是她不能承受的,脸都白了。吕春荣在队伍里年纪最大,资历最长久,是队长。他说:“我们先停下歇歇吧,让小范缓口气。” 一行人就地坐在道旁的石头上,范晓菁嫌脏没坐,叉着腰站着喘气。 “各位受累了,怪不好意思。”村长一路上没少抱歉。可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错。 第二户人家门前有一大块田,地里的麦子还青着。院门前卧着一条土狗,远远地看见苏岩他们就开始交换。王长胜熟稔地呼了一声:“陈老二家的。”门里就走出一个穿一身暗色碎花棉袄的女人,张着一口黄牙冲村长招手。离得近了看见苏岩他们,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有点生硬。 “香兰,这是海城来的医疗小组,来咱们村儿里做个调查。”村长笑着说。“你家老二还在县里上工呢?” 香兰点了点头,“我去倒水。”她转身朝厨房走去,带着农村妇女独有的干净利索劲儿。 香兰端来盛水的容器是几只新瓷碗,锃亮,碗里的水清澈见底,冒着热气。“刚烧的开水,喝点吧。” 一行人客气地接过却没谁动。 苏岩说:“别忙了,没事的。我们来就是想做个家族病史调查。”香兰一脸不解看向王长胜,他马上就说:“陈老二不是有腰疼的毛病吗?不正好让医疗小队看看。” 香兰的眼神闪了闪,“他那是老毛病了,没大事的,不用麻烦了。” “哎,你放心,不要钱的,免费给治,对了,大毛呢?怎么没看见那崽子。”王长胜一边说一边张望了一下。 香兰的肩膀一抖。“他跟二丫在山里玩呢。” “哦哦,那你注意些,天黑前喊他们回来。我就不耽搁了,还得上别家去。你家陈老二要是真不好就来学校,这些医生免费给看病。” 香兰胡乱点头应答了一番就把苏岩他们送走了。 “陈老二家的媳妇有点害羞。”王长胜笑着说。他们继续往上爬,日头渐渐高起来,大家的额头上都有了虚汗。其实走访了两家,心中多少有点数,多数人的反应同香兰的一样。 他们在躲。 “也不知道我们来这破地方干什么,他们一个两个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范晓菁抱怨了。 “少说一句行不行,一路上就你一个人在嘟嘟囔囔,你烦不烦。”苏岩堵她的话。范晓菁瞪了他一眼,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王长胜一声叹息打断了。 “也怪不得他们。我们这小村子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平时大家要是有病痛都上巫医那儿去治。治得了就好,治不了那都是命。” 巫医?这个仿佛在小说里才能看见的词汇他们今天竟然亲耳听到了。 “巫医是什么?”范晓菁问。但没人回答,大家都不了解。 “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看吧。”王长胜说。 第二天王长胜果真早早就来到校舍叫醒了他们,几个人睡眼惺忪看了一眼手表,才凌晨四点,天都没亮,这也太早了吧,再看一眼全副武装好的王长胜,不由得想翻白眼儿。 “地方挺远的,来回需要时间,打扰各位休息了真不好意思啊。” 一行人照着王长胜的打扮一人拎一只手电筒走了与昨天相反的方向。他们在爬一座山,路小又窄,还有坑,范晓菁跌了几次,整张脸是个大写的忍字。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才走到半山腰,但已经有了人家,一盏黄灯让众人都舒了口气。 “前面就是了。”王长胜说。 有了光线,视线也亮了起来,房子的轮廓渐渐清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点像道观那种,外墙壁上画着年画上那种凶神恶煞的武将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 怎么说,有种阴森的感觉。 王长胜领着众人进门,里面出来个穿着长袍的男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强子,大先生呢?”王长胜问。 名叫强子的人抬手指了指山顶的方向。王长胜愣了一下,“今天是谁?” “陈老二家的大毛。” 后面一众人没听懂,挑着眉毛都是疑问。王长胜道了声谢就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 “大先生就是我们这儿的巫医。打我记事起,他就在这里人民的心中扮演者济世救人的角色。谁家人有啥病痛都来找他,他都给治,不收钱,就收些米菜和香油。小病治的快,三两天就好了。大病就只能听天由命,有的时候一命换一命也不一定能够换回来。” 他们完全听不懂王长胜在讲什么,就跟听天书似的。可等他们到了山顶看了情况才真正被惊到,也才明白刚才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范晓菁甚至连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第十六章 这山顶没有好风景,只有一处茅屋和一座祭台,祭台上躺着一副尸身。看身量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的胸膛被剖开,五脏被全部取出,全身上下抹了香料散发出奇异的香味,一个人戴黄铜面具的人正用小刀刮尸身上浸出的油脂。他穿着跟还珠格格电视剧里法师一样的衣服,露在外面的手干瘦如柴,指甲很长,乌黑发亮。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范晓菁没忍住,蹲在路边吐得七荤八素。 “他在刮尸油吗?躺着的那个女孩是谁?”苏岩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浸透她的五脏六腑。其他人也感觉不可思议,这算什么?合法杀人吗?他是007吗? “王村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孩是谁?”刘仁心拔高了音量,一改平常镇定的样子,眼都红了。 王长胜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戴面具的人出声了。“祭坛重地,不得喧哗。”他的声音透着与身材不一样的年轻,清脆悦耳却充满威严感,让人不敢违抗。 诡异的尸体,诡异的祭坛,还有眼前这个诡异的人,他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让苏岩他们不敢再开声,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海城来的医疗小队,来给我们村的人做病史调查。”王长胜解释道。 他点了点头,用黄铜容器装着刚才刮下来的油脂。“稍等一会儿。”他转身走进了茅屋,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说:“走吧。” 于是刚上山的一行人又跟着那位大先生下山。范晓菁被搀扶着下去的,她腿软。其他人也不出声,气氛静的诡异。大先生身上戴的项链和铃铛交响回荡在空旷的山间更加深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他们又回到山腰那间房子里。大先生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人影。“这些是最近来看病的人的资料,大先生还没有安排治疗日期。”强子把厚布面本子递给王长胜,王长胜又递给吕春荣。吕春荣接过翻看了一下,问诊很仔细,发病的时间,症状,次数以及服药情况都有详细的介绍,不过很多他看不懂,都是中医的专业词汇。 “先生说你们可以带回去看,三天后送回来就行。” 王长胜谢过就领着他们下山回到家里。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枯坐,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每个人眼前还浮现着早晨看见的那个画面,太震撼,挥之不去。 “我想,村长应该欠我们一个解释。”苏岩先开了口。王长胜放下手里的茶叶水,搓了搓手镇定了心神才慢慢说道。 “事实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村子很贫困,国家的惠民政策根本照拂不到我们。衣食住行都好说,但生老病死……”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们村里没有赤脚医生,大家要是生了病都去刚才那座山找大先生。小病不打紧,生了大病要治就要祭品。刚才在祭台上的就是祭品。” “活人献祭,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范晓菁叫起来。“我要回去,我才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她蹲下来抱着头呜呜的哭起来,田甜和姜爽的眼里也泛着泪花,一同蹲了下去安慰她。 王长胜无奈地笑了一下。“这里的人多数都不识字,更不要提法律。他们知道什么是草菅人命吗?只要能救人,一命换一命又算得了什么?” “躺着的那个女孩是谁?”苏岩问。 “那是陈老二家的二丫头。他家大儿子大毛得了怪病,一只眼皮耷拉下来,整天神神叨叨念着奇怪的话。大先生说是魔鬼附身,要祭品献祭才能得神力治疗。”王长胜说。 苏岩叫起来:“这简直是胡闹。世间哪有鬼神之说。应该尽快带孩子到医院去检查,怎么能让那种祸害人的巫医来治。” 相比苏岩的激动,吕春荣就镇定很多,到底是多吃了十多年米的人,脸色都没怎么变说:“我听说过巫医。他们能通鬼神,也知晓医术。那个大先生是中医吧。我看了他的问诊病历,是中医的手法。” “是的。巫医确实能通鬼神也知晓医术。如果能把孩子送到医院去,如果有选择,你觉得我们愿意一命换一命吗?这世间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我们把他归咎于神明魔鬼的作用也不过是希望有了事实依据,问题能被解决而已。”王长胜的眼里充满了无奈。 巫医是这个小山村自古就流传下来的职业。他们能通神能救人,是山村里菩/萨一样的存在。王长胜的爷爷是上个世纪知青下乡的知识分子,因为结识了他奶奶而留在这里,是除了巫医以外唯一有文化教育背景的人。社会在不断地发展进步,国家的光辉终于普照到了这座小山村,但巫医的地位无人可撼动。尽管有些治疗手法残忍血腥,但那是唯一可以仰仗的希望。 “那您是希望我们做什么?我们只是被派遣到这里的医疗小队,两个月的时间一过我们就要回去。“苏岩说。 王长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不是第一批来到这个地方的人派遣人员。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你们始终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对于这里来说变化是一件漫长而艰难的事情。但前年有个年轻人告诉我,只要还在努力坚持,就有希望。这一代人没有希望了,但孩子们是无辜的,我们希望他们能够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我们?” “是的,我和大先生。” “但他不是……” 王长胜啜了一口放凉的茶水。“你要知道,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怎么说呢。原有的三观好像都被捏碎了重造,苏岩觉得自己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度,这莫不是一场梦?他们正同一个看起来无所不知的村长和一个行为处事诡异的巫医解救一个村子的未来? 苏岩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定长了瘤子,她得了妄想症。她忽然想知道那个伟大的年轻人是谁。他在这个贫瘠的地方播种了一颗绿色的种子,或许这里会成为一片绿洲。 正月十五的元宵,王长胜安排苏岩他们在学校的院子里打火锅,还有山里的人家,颇有摆长桌宴的气势。院子的四处角落安放了四个大铜盆,松柏枝在里面噼里啪啦燃烧着,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在王长胜和大先生的促成下,一些人开始接受苏岩他们的存在,有时候遇见会主动地打招呼。山人那颗淳朴的心好收买的很,固执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根本就不合适。那个大先生让他们到医疗小队这里来看病就真的来了。因为要是不来的话,据说会受到神明的诅咒。(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宴席开始之前,王长胜一脸神秘招呼了几个小孩子出去。然后自己站到宴席的中央,让大家的目光都跟随着她。“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欢迎林老师。” 他们放下手中的筷子,小年轻们随手摘了新绿的叶子吹出淳朴的旋律。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小孩子们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黑框眼镜,笑得温柔和煦像早春的暖阳。被一群孩子围着喊着“林老师”脸色微微发红,不知道是火光映的还不是不好意思了。 ——林兮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宅男漫画家吗?他不在家画他的少女漫画跑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苏岩的心:不要告诉我那个伟大的人是眼前这个动不动就脸红害羞的小男生。我拒绝相信! 第十七章 林兮南从五年前开始就把每本书百分之三十的版税投给慈善基金会,那笔钱落成这个山村的学校。每年基金会也会往这里派两期老师,寒暑各一期。前年要过来的那个老师生病住院了,林兮南顶了缺。初到这里来时,他以为走进了与社会脱轨的另一个世界。这里人们思想上贫瘠和物质上匮乏的程度令他吃惊。 支教过程中他同王长胜有过长谈。王长胜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昙花一现的美丽,而村民们需要的是一个救世主。林兮南同意,他们的确是昙花一现,只会在这里短暂停留。但改变是一件持之以恒的事情,不管多么糟糕,都不应该放弃相信希望。 那之后林兮南每年会来这里住上五个月给孩子们上课。学校的图书馆也是他号召粉丝们捐来的,这里的孩子都亲切地唤他林叔叔。 林兮南自然也注意到了苏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苏医生。”他走到苏岩面前,小声说道。 苏岩笑笑,“是啊,真是意外。” 王长胜说:“没想到你们认识。也对,小林也是海城人。”他笑着招呼林兮南入席,坐在上宾的位置。他一坐下就有村民来敬酒,嘴里说着感谢的话,然后一口闷。林兮南红着脸端着茶回敬。他不会喝酒。 “大家都很喜欢小林呐。“王长胜小声说了一句。苏岩看着被围在人群中的那个人。脸色比火光更红一些,有时会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的时候咧出八颗白牙,一脸傻相。 苏岩叹了口气:画风太美,不忍直视。 宴席上宾主尽欢,散去后有些劳累,吕春荣他们洗漱过后就睡下了。苏岩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就起身披了件外套到外面去。月朗星疏,天幕低垂,仿佛一块黑色的幕布。“月亮好圆。“她低声感叹道。 “嗯,十五的月亮也很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苏岩吓了一跳,她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院子四角的四个大铜盆也没有别人。那声音是哪里来的?她瞬间觉得冷,缩了缩脖子。 “我在房顶。” 苏岩猛地一抬头,才看见林兮南正坐在房冲她招手。“要上来吗?风景很不错喔。”苏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伸手摸了摸鼻子。这是他在不好意思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大半夜不睡觉爬房顶做什么?”她问。 “你不也大半夜不睡觉爬房顶?”林兮南反问。 苏岩:……还不是你让我上来的。 晚风很凉,苏岩不自觉裹紧了外套。早知就穿件厚的出来了。突然觉得肩头一暖,林兮南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苏岩身上。苏岩作势要扯下还给他,被他一把按住。 “披着,别感冒了。”他轻轻的一句话,苏岩就真的没动。余光扫到他微红的脖颈,心想:这家伙是不是血流过于丰富,怎么动不动就脸红。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林兮南轻笑,”跟你一样,被派遣来的。“ 第二天清晨,学校正式复课,第一堂变成了生理卫生课。他们让孩子们站排做一个简单的身体检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先生忽然出现,身边跟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小伙子。小伙子神色不太对,一只眼皮耷拉下来,嘴里在碎碎念些什么,神情恍惚。 大先生说:“这是陈老二家的大毛,他这个样子已经有四年了。他的脉搏没有异常,身上也没有外伤,我问他父母,说他也没有撞过脑袋。我用尽了中医的知识,也在巫术上寻求答案,但是无能为力。” 苏岩从他手里接过大毛,观察了他的情况。没有外伤,一切正常但精神却不正常,问题只能出在脑子里。“这里没有仪器,需要带他到医院去检查才能确诊。” “市里有医院,不过很远,要到县里去坐火车。“王长胜说。 苏岩低下头正在思考。刘仁心说:“这几天把大家都集中起来做个检查,把病情严重的人一起送到医院去吧。” “嗯,就这么办。“吕春荣赞同道。 “也许没那么简单。这里的人都不相信现代科学,他们都有信仰,要在身上动刀子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大先生说。 “难道信仰比命更重要吗?“苏岩反问。 大先生默了一下。“这里的人生下来就受到神的祝福,他们相信神会庇佑他们,生老病死都是神的安排,是他们命中该有的罪孽。我可以让他们相信你们,接受你们,却无法说服他们放弃自己的信仰。” “那怎么办?”田甜问。 范晓菁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呵,还能怎么办。让他们坐着等被神救呗。” 苏岩皱了眉头,“范晓菁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怎么了。你们爱做救世主你们去做,我没你们那么伟大。本来到这个鬼地方就够糟心的,还遇到这么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你管他们做什么,就让他们穷死在这山沟沟里好了。“范晓菁越说越激动,推开站在门口排队的孩子们跑了出去。 范晓菁的话让在场的几个人都脸色青白。说实话,他们最初也只是以为到这个地方待上两个月,做做样子,到了时间就能回去。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下午四点,范晓菁还没回来。王长胜说:“那个小姑娘可能在山里迷了路。一会儿太阳下山以后气温就会降下来,她抵不住寒会生病的。山里还有猎兽的陷阱,她可千万不要掉进去。” 听罢,大家一起跟着王长胜出去找人。三个人一队,循着不同方向在山里搜寻。一开始大家在一起,后来在一个岔路,苏岩跟魏海源、姜爽走散了。她一个人不敢往前,不敢呼喊,沿着原路返回。 林子很大,野草及腰,刚才走过的地方转眼就淹没在草丛里,苏岩找不到方向。她小心前行,用捡来的石子在经过的树上刻下标记。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有点害怕。冬天应该不会有野兽吧,不是要冬眠吗? 她捏紧了手上的石子,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眨都不敢眨一下。一个模糊的影子随着响动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等影子真正落在苏岩视线里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 “林兮南。”她喊了他一声。你可真是神出鬼没啊。 第十八章 “刚才碰见姜爽他们了,他们跟你走散了,我来这个方向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找到了你。”他笑着,露出的小白牙反射着太阳的光。苏岩不禁微笑,这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吗? 林兮南,你的牙太白了,要晃瞎我的眼了,你知道吗? 他的方向感很好,带着苏岩往外走,不时提醒她看着脚下的路,小心摔倒。苏岩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原来他那么高,自己才到他肩膀的位置。 “林兮南,你听到什么了吗?”苏岩停下了脚步。 “恩?什么?我没听到啊。” 她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山风吹过林间,摇晃着树叶和草丛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还有夹杂着另一种细微的声音…… “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 “好像在那边,过去看看。”苏岩抓着林兮南的手循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找了过去,在一个深洞里找到了范晓菁。 “范晓菁,是你吗?你没事吧?”苏岩大声问她。 范晓菁:“我扭伤了脚。” “怎么办,要想办法救她上来啊。” “这是捕兽的洞,特意挖深为了防止它们逃跑。你别着急,刚才我看见村长在附近,我去找找他,你在这里陪着她,千万别动。”林兮南边说边跑开。他一走就剩下苏岩和范晓菁两个人,苏岩不时朝着里面喊两句话。 “虽然很想感谢你,但是实在说不出口,最讨厌的人救了自己,这感觉真他妈日了狗。”范晓菁说。 “你就当你日了条狗。”苏岩回。 范晓菁:……“老娘没长那功能。” “那你瞎bb个什么劲儿,还是省点力气一会儿好爬上来。” 范晓菁不怒反笑。“苏岩,我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对话里相互暴露对方性格里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不过她们彼此大概都没有想过,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有一天也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开开玩笑。 王长胜就在附近寻人,林兮南很快就找到他,又叫了几个猎户帮忙才把范晓菁救上来。她被冻得面色发白,嘴唇青紫。现正裹着被子喝着热姜汤。 王长胜:“行了,大家也都累了,吃过饭就好好睡一觉吧。”这么一折腾,疲惫和忍耐都写在脸上,气氛有点紧绷。 “范晓菁太任性了,她以为她是谁啊,自己的屁股自己不能擦干净吗?”田甜年轻些,第一个绷不住,责备起范晓菁来。 “小范她是一时冲动。”吕春荣和着稀泥。 “大家都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委屈吗?这样不管不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没有,是不是我冲动了打她一顿,事后道个歉就可以了?”田甜根本收不住情绪,把心里想的话都说了出来。一时间,大家脸上都挂不住,王长胜绷着脸,抿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苏岩他们被派遣到村子里已经将近两周的时间。海城医院还是维持着日常的运作,急诊室每天人满为患。神外一下子走了两个人,大家的工作负担都重了很多,恨不得一个人拆成两个人用。 何临安的酒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来玩的有不少都是圈子里的人。她这个老板娘不时也下场作陪,酒桌上推杯换盏,阿谀奉承那一套她手到擒来。 今晚天翔娱乐的老总包了场子,他们最近有新戏要开台,制片人,投资方,导演和演员们一起出来吃个饭熟悉熟悉。何临安好吃好喝好伺候,出门的时候的时候却低声淬了一句:“呸。一群欲/求/不/满的老男人,真不要脸。”刚才她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几个男人已经开始对身边的年轻姑娘上下其手。 她对经理交代要好好伺候着,自己走出酒店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张爱玲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长满了蚤子。有的人的生命长的恐怕是蛆。 她抽完最后一口烟,用手指掐灭烟蒂扔到垃圾桶里,转身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酒店门口的许采薇。 “你叫我来,有事吗?”她说出这句话,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何临安拉着她的手往酒店里面去,停在一个包厢的门口。“你自己看看吧。” 包厢里都是富家子弟,平日里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玩女人。这时候正在灌小姑娘喝酒。许采薇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的手放在一个女孩的大腿上,另一只胳膊搭在她肩上自然垂落在胸前,眼睛盯着那两团白肉,丝毫不掩饰自己明晃晃的欲/望。 许采薇捏紧了手,指甲潜入掌心,用疼痛换回理智,敛下悲伤和愤怒回身对何临安说:“你要让我看什么,不过是一群男人在寻欢作乐。我要回去了。” 何临安拉住她的手:“我见过,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许采薇倒吸一口冷气,脚上像绑了千斤重铁一样。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甩开何临安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男人。” “够了,那个男人只是在玩弄你,你一定要把自己变得这么下/贱吗?” 许采薇回身看着她,眼底的不屑刺疼了何临安。她说:“我再下/贱也比你干净。” 何临安扯了嘴角笑了一下。是啊,在她眼里,妓/女都比她干净。自己特么是脑子秀逗了才会担心她被那男人骗。低声咒骂了一句,还是跑出去跟上许采薇。 许采薇的眼泪像小珍珠一样一颗接一颗滚落在她的脚边。何临安叹了口气:“为那样的男人哭值得吗?”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干预我的人生。” “就凭我是你姐,我不能看着你走错路。” 她猛一抬头,生硬的眼神逼着何临安倒退了一步。“那你走对了吗?亲爱的表姐。” 第十九章 气氛紧绷到一个点,大家心里都憋着话,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说。 “我想大家是误会了什么,我和村长从来没有希望你们要为村子做些什么。”大先生从外头走进来,压在黄铜面具下的声音有些低沉,挂在身上的铃铛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声响。 田甜和姜爽两个小姑娘低下头,脖颈发红。刘仁心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想说什么,又在极力压制。 王长胜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们会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都散了吧,好好休息,明早再说。” 他做惯了村长,说这话的时候用着领导般的语气,屋子里的人默默无言,但是心中一阵阵的发酸。大家互相看看,脸上的不甘和压抑的无望在平静的面容下翻滚,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用针戳破一个平静的面具,就会看见那下面挣扎扭曲的肌肉是如何的紧张。 他们的问题,需要一次爆发才能解决。 夜色浓黑,屋里的钟敲响了整点报时,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大家早早的睡下,屋子里静悄悄的。 苏岩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爬到房顶坐着。 “你这是爬房顶上瘾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苏岩没回头,轻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睡不着吗?”林兮南在她身边坐下。 苏岩不答话,眼里没有焦距,却又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回不过神来。过了许久她才说:“林兮南,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林兮南怔了一下,轻笑着说:“跟你一样被派遣来的啊。” “胡说。”苏岩轻嗤一声,但从语气听的出来,她是认真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大二开始出版漫画书,一直不怎么畅销,后来也不知怎么来了好运气。怎么说,就像一个穷惯了的人忽然有了一笔巨款,我有些得意忘形。有一个做媒体的朋友跟我说了这件事,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就像施舍出一份恩惠一样,带着骄傲和自豪。两年前当我真正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那点小恩小惠在这个贫穷的山村面前显得单薄。村长说,我们这些人只是昙花一现的美丽,我感到羞愧。或许我的力量真的不足以改变什么,但是没有希望才是真正的绝望。” 林兮南说这番话的时候,苏岩一直侧着头看他。他面色微红,眼里闪烁着碎片式的光芒,像一颗颗小星星一样。 ——他在这个贫瘠的地方播种了一颗绿色的种子,或许这里会成为一片绿洲。 过了一会儿,苏岩说:“林兮南,你每次脸红都是因为害羞吗?” 林兮南:“……”他愣在那里没说话,脸色更红了。 苏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像看着蒸笼里的一只大虾从透明变成鲜嫩的红色,熟了。” 熟了……熟了……熟了……这两个字和苏岩的笑脸像被剪辑过的动画一帧一帧地在林兮南脑海里重放。 “啊,好想抽根烟。”苏岩说。“你有烟吗?” 林兮南脸上的血色因为这句话褪去了大半,“女孩子抽烟不好。” 苏岩:“……”废话真多。 “你有烟吗?” “我不抽烟。” “哦。” “你经常抽烟?”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苏岩正巧打了个呵欠,就像老烟民犯烟瘾一样。 “恩。” 这个“恩”是什么意思,承认自己经常抽烟还是在敷衍他。 范晓菁睡得不安稳。春寒料峭,裹着厚被的她额上出了细密的汗,嘴里说着胡话。同屋的田甜拧开灯,见她面色惨白,眉头紧皱,像是在做着噩梦。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以前妈妈说不要在别人做噩梦的时候叫醒她。 外屋传来轻微关门的声音,刘仁心披着棉袄站在外面,一抬头就看见坐在房顶的和苏岩和林兮南。 他也爬上去坐到他们身边。“睡不着吗?” “恩。”苏岩应答一声。 “我也睡不着。”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了烟盒跟打火机。苏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刘仁心停顿了一下,“要来一根吗?” 两个老烟民坐在身边吞云吐雾,林兮南有点不淡定。他不喜欢烟味,轻咳了两声。苏岩抽了两口,很快就掐了。林兮南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不上瘾。”她似乎在解释掐烟,又似乎特地讲给林兮南听。 “这事儿,你们怎么看?”刘仁心问。 “我跟他一样。”苏岩指了指林兮南。“但求问心无愧。” 林兮南愣怔了一下,轻轻笑了。 刘仁心猛吸一口烟,缓慢地吐出缭绕的雾。烟杆上的火星忽明忽暗,就像夜空中的星。“我家就是农村的。” 他叹了口气,像是放开了什么。“我十六岁那年正赶上恢复高考,我考上了。但是家里没钱,我爸当时急得嘴唇上全是焦皮,后来把我们家的老黄牛卖了给我凑的学费。……贫穷是根,要想改变就得连根拔起。我爸那份情,我还不上了,他死得早。但是,我要是帮了他们,他会开心的吧。”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兮南和苏岩听。 后半夜刮起了山风,远处猫头鹰的叫声被送到耳朵里,让人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都去睡吧,后面事情还多着呢。” 大家都起得很早,但眼下都有乌青,昨夜睡得都不安稳。沉默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吃早饭。刘仁心先开了口。“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跟他们俩一样,想要问心无愧。”他指了指苏岩和林兮南。 这一指就划分了阵营,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有点拴在一根绳上蚂蚱的意思。余下的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在思量。 “老娘我跟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范晓菁大手一挥。嘴里蹦出几个粗糙的词,全然推翻了从前辛苦建树的淑女形象。 田甜和姜爽是两个小姑娘,面皮薄,大流一走她们就挂不住,小声表示赞同。吕春荣一直不说话,眉头拧成川字。“我不能做出什么承诺,但是剩下的工作我会尽心尽力,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魏海源点了一下头。“我没有意见。” 预想中的爆发并没有来临,大家就这么妥协了,是因为自尊心还是不想被扣上不近人情的帽子谁也不知道。但不管真假,最起码有了承诺,能抱成团干事了。 王长胜的眉头舒展了,面部神经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因为法令文太深的缘故,看起来还是有点苦大仇深。 山林间的雾气散得差不多,金色的阳光像一条条竖线穿透朦胧的幕布。 “真他妈温暖。”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 第二十章 倒春寒的时日已经过去了,太阳的光线变得强烈,日头正上的时候能晃得人睁不开眼。苏岩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此时却觉得汗流浃背。她身后站着大先生那日带来的小伙子,陈老二家的大毛。而她面前是他的父母以及一众村民。 他们眼里露出那种果断的拒绝和深切的戒备让苏岩觉得浑身无力。 “我来带大毛回家。”香兰说。 “不行,他必须到医院去检查。”苏岩反驳。 “他是我儿子,回家。”香兰的眼睛盯着苏岩,让她背脊骨一阵发凉,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一旁的陈老二特地从县里回来,常年风吹日晒让他的脸色黝黑,肌肉线条流畅硬朗。他紧咬着腮帮子,面部肌肉被拉得很紧。 “谢谢你,但我们想带儿子回家。”声音不大,却不是商量或者乞求的语气。 他是我儿子,我要带他回家,你没有权利阻拦。 苏岩一下子就泄了气。她抬眼去看大先生,后者一动不动。刘仁心他们也不敢有动作。因为陈老二他们身后站了十几个拿着扁担、扫帚的男男女女。 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来抢人。 “就先带他回去吧。”王长胜把大毛带到香兰手里。一众人一句话没说就撤了。 身后,田甜和姜爽不由得松了口气,范晓菁轻声“切”了一句,用鼻子发音表示不屑。几个大男人什么话也没说。 苏岩心里堵了一口气,踢了脚下的石子就跑了出去。王长胜朝林兮南使了个眼神,想他跟出去。大先生却拦下了他。 “我去。” 苏岩跑到水塘那里停了下来。水一点都不清透,塘底盘根错结长了好些水草把水染成了墨绿的颜色。苏岩鬼使神差就想把手伸进去。 水会不会很凉? 大概还有五公分左右的时候被截住了。一只黝黑干枯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皮肤就像玉石一样,触手生凉。 “塘里有蚂蟥。” 苏岩像触了电一样飞快地把手收回来,倒退了好几步。站定之后瞪着眼前戴面具的人。 “你来这里难道不是想给我一个解释?”苏岩问。 他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很单纯,越单纯的人越固执,对自己所信仰的深信不疑,任何人也别妄想改变他们。” “那你还把那个孩子带下山?耍我们吗?” “不,是相信你们有这个能力。” 苏岩耸耸肩,“你都看到了,我们改变不了。” “不,你们能改变。” 苏岩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盯着他。空气里蔓延着火药的味道。几秒之后,她跨着大步走到大先生面前伸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你他妈哪里来的自信。啊,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你和王长胜两个人牵着走。你们要我们帮忙改变村子。好,行,我们帮。遇到事情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看我们像二愣子一样忙乎。你以为你谁,你以为你他妈是谁!” 苏岩几乎是吼着出来的,一双眼因为休息不足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糟糕透了。“整天戴着个面具装神弄鬼,老子就不服你这种人。” 她伸手就要去摘大先生脸上的面具,被他轻巧躲开。整齐了衣领上被苏岩弄皱的地方,声音没有染上一丝情绪,“明天,我给你一个交代。” 他转身离去,环佩和铃铛交互作响,让苏岩一阵烦躁。她轻淬了一口,把脚边的石子踢进水塘里,又想起他那句——塘里有蚂蟥。最终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屋里,她径直问刘仁心要了一盒烟,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天井旁抽。 “这么抽法,小心得肺癌。”范晓菁抓了张矮凳在苏岩身边坐下,顺手从烟盒里倒了一根烟含在嘴里,就着苏岩嘴里烧的那支给点着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苏岩看愣了三秒。 范晓菁用手戳了她一下,“怎么,看我长的太帅,被我迷住了?”她笑。 苏岩轻哼了一声,“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哈哈哈……,我还是乐意下水,和王八嘴对嘴。” “苏岩:“……”。 “怎么,吃哑巴亏了?” 苏岩不回她,吸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心里毛毛躁躁的情绪好像就随着烟雾散去一样被抚平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苏岩挑眉,摆明不知道。 你范大小姐讨厌人还需要理由? “就是这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副表情。自以为是,理所应当。偏偏还有一群人围着你,把你捧得跟个电影明星一样,就差在医院给你铺张红毯让你走一回。那时候我就特别不爽。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以为在国外念几年书镀了层金就成了真佛了?天真!” 苏岩:“……”自以为是,理所应当?我有过这样的表情? 范晓菁吸掉最后一口烟,用手指掐灭了烟头。“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上帝就是待人不公,有的人他妈就是得天独厚,羡慕嫉妒恨也没用。”她站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岩。“我信你,你别让我失望。” 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表白? 晚饭时王长胜说明晚在校舍要再办一次长桌宴。苏岩差点就扔下筷子离了桌,林兮南一把按下她。王长胜看了她一眼,“明天你想知道的,都会有答案。” 刘仁心那盒烟让苏岩抽的只剩下两三根。她又拿了一根,点燃。 回去买一条还他! 烟没抽几口就被掐掉了。苏岩瞪了眼来人,后者扔了她的烟还给她灌了两口水。 甜的,蜂蜜水! “还说不上瘾,骗小孩儿呢。不上瘾有你这么抽的吗?”林兮南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责怪的意味。 苏岩喝完蜂蜜水,嗓子不难受就有了力气调/戏他。“怎么灌我水就不害羞?做的那么自然,莫不成是老司机?” 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女人! 林兮南的耳根有些红。他就是一时生气。她明明说抽烟不上瘾的,这一下午就抽掉了一盒。这叫不上瘾吗?! “行了。我也没把你怎么着,动不动就害羞,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苏岩伸了个懒腰,两腿大开倒在身后的草垛上。 她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有没有!!!有没有!!! “你是女生。”林兮南提醒到。 “女生怎么了?”苏岩反问。 “注意你的形象。” 苏岩穿一件黑色的衬衫,因为仰躺的动作领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起伏的曲线和一点点蕾丝胸/衣的边。 脸好热。他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苏岩似乎有所察觉,唇角一弯,故意逗他。“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来肛肠科干什么?来看痔疮还是来灌肠?” 林兮南倒吸一口气。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这场景好熟悉。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几句话就让他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很好,这个女人很清楚他的命门在哪里。 “呦呦呦,脸更红了。你知不知道我说的灌肠是什么?我听你哥说你跟女生相处不来,难道你是弯的?” 林兮南睁大眼睛看着她,紧绷着脸。 苏岩摊了一下手,“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她坐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岩!!!!林兮南在心里拔高了音调。大概是觉得她无药可救了,他转身就走。 诶! 诶诶诶诶! 说不过就要走啊。别走啊。 “来来来,告诉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嘛。”苏岩跟了上去。林兮南一脸的猪肝色,脚步匆匆,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 还以为她有多郁闷,还想给她煲一锅鸡汤。事实证明,完全就是他想多了!想多了!呵呵。 林兮南有趣的反应让苏岩心情放松了不少,没那么烦躁和郁闷。她叹了口气。真他妈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明天到底要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苏岩不敢把希望赌在那个男人身上,但好像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她倒是想看看,他要怎么让这件事完美落幕。 要让一个虔诚的教徒放弃自己的信仰,不如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苏岩之前见过这种人。有个男人在酒吧跟人打架,被人用铁棍打中胸口,送到医院时危急万分,要马上进行心包穿刺。但是随后赶来的父母却硬是阻拦着不让动,明明就是一针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搭上儿子一条命。 他们一家子对上帝有虔诚的信仰。 你想把一个掉在坑里的人往上拉,也得要人乐意才行。 苏岩打赌,就这些单纯得脑子里少根筋的人绝对不乐意。 反正他们也没觉得这是个坑,待着就待着。 一切都是命运,是神的安排,神的指引。他们信仰者这些,还有那个神一样的男人。那副枯木一般的身材到底称着怎样一张脸,包裹着怎样一颗心。 夜晚来临的时候,苏岩明白了一句话。——向死而生。 那个男人用毁了自己的方式让村庄重生。 第二十一章 海城的冬尾巴今年拖到了四月中旬,好在月底气温回升,迟来的春天捎来一股暖风。道边的月季一簇一簇地开放,紫色的花朵挤在一起,华丽又热闹。 苏岩从村庄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林兮南偶尔会给她发来几张照片,以青绿的水田为背景,孩子们的笑脸同阳光一样灿烂。她浅浅一笑合上手机。 那个男人苦心经营的一切,果真没有白费。 一个半月前,那个村庄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为动荡的浩劫。 长桌宴摆成了篝火晚会的模式,宴席桌在外面围了一圈,里面堆叠着干燥的松木,燃烧间散发出阵阵清香。天井旁摆了好几层木架子,但没有人在意,因为上面空无一物。 席间人们吃吃喝喝,聊聊耕耘收获,田产支出和家里的熊孩子们,气氛平和安宁。 王长胜搬了几坛子陈年黄酒上来,酒香醉人,男女老少都微醺。苏岩转着碗里的酒,眼睛一直看着在席首端坐的人。 他卸下一半的面具,下巴处白皙的肤质与干瘦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吃东西,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喝酒。 苏岩端起自己的碗朝他走过去,“大先生今晚好兴致啊。这酒喝多了,人就容易糊涂,一糊涂就爱耽误事儿。” 她在提醒他。 昨天,他答应要给的交代。 别忘了。 他看了她一眼。这是苏岩第一次与他对视,他的眼睛里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清晰见底。苏岩有一刻呆愣,不知道是谁说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所以,他的心也这样干净? 他走到王长胜身边,贴着耳边跟他说了几句话,王长胜身形一顿,看了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去找来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走了好几趟搬来十几个黑陶坛子放在天井旁的层架子上。正在喝酒的人们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窃窃私语。 “我有些东西要还给大家。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有忘记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停顿了一下,自己抱起了第一个陶土罐子向香兰走去。 “这是你家二丫头。带她回家吧。” 一瞬间香兰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愧疚,悲伤,遗憾和后悔。她抱着陶土罐子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人群开始骚动,有些妇女埋头在自己男人跟前哭了起来。男人们都紧绷着脸,神色苍凉。 这大概是他们最不想撕开的一道伤疤,那犹如刀割肉般的疼痛几乎每家每户都经历过。往事的一幕再一次鲜血淋漓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复杂的情感让人抓狂。 “每一个陶土罐上都有名字,带他们回家吧。”他手一挥,身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开始没有人动,过了一会儿慢慢有一些人走上前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陶罐用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泪流满面。 “这些人,都是你们的手足兄弟,血缘至亲。他们本该有着美好的生活,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但是现在他们只能在泥土中腐朽。而这一切是我一手促成,以救赎为名,将他们推向死路。” 他声音颤抖,说道激动处双手握拳,身上的项链和铃铛跟着一起颤动。 “大先生,你别说了。这些都是我们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 “这一切都是神的指引,我们无力抗衡,只能遵从。” “他们命该如此,怪得了谁呢?” “不。你们所信仰的神从来不曾存在。他只是虚幻的念想,是一种精神寄托,是人在绝望时候的画饼充饥。” 谁也不能想到,这个神明旨意的传达者在否定他们信仰了千年的神。悲伤的气氛慢慢转向愤怒,这些虔诚的信仰者不能接受任何人对神的亵渎。 “我想大先生是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明的存在。这一切根本就是延续了千年的谎言,一出荒诞的闹剧,可笑的是你们要为此赌上性命去相信那个虚空的幻像会守护你们。如果他真的存在,为什么听不见你们诚心的乞求,为什么要带走你们挚爱的家人,为什么要让你们沉沦在痛苦之中,为什么在你们需要的时候从不现身。” “因为你,就是他派来的使者。”一位年迈的老者几乎是用尽全力嘶喊出这句话。他要守护传统,延续了千年的传统。 大先生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他走到香兰面前,“我救不了大毛。我明明知道我救不了他,我还是杀了丫头。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以欺骗为手段,以鲜血为代价去维护巫医这个职业的尊严。” 香兰抱着陶罐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她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大毛和二丫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要一命换一命,谁愿意,谁也不愿意。但是没办法,自古以来都是这么做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是上天不肯原谅他们做的孽才会这样惩罚大毛。 孩子是无辜的。 “别说了。别说了。是我们造了孽,上天不肯原谅我们。是我们呐!”她几乎泣不成声。 “我从担任祭司的那一刻就背负着流传千年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你们知道的秘密。那些肮脏丑陋的过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实,我无法一一向你们传达。神明拯救不了你们,要说唯一能带你们脱离现状的是他们,是这群人。”他指着苏岩他们。火光印在他的黄铜面具上,衬出带着绝望的一双眼。 “这个村庄的一切将以我为终结。过去的所有都将随着我的离去而腐朽,新的大厦将在灰烬中重生。这是我的罪孽,我来结束。”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推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正在燃烧的篝火堆。皮肉烧焦的味道代替松香充盈在人们的鼻息之间。 他们都呆了,惊愕之下,慌乱之中王长胜先喊了一句。 “明生,快救火,快救火”…… 他身上的衣服和配饰好像事先浸泡过桐油,火势凶猛,火光冲天,根本无法控制也靠近不了。大家手里都拿着水桶,想要救火,却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半山间的房子和山顶的祭台也起了火,山林的火持续燃烧了两天两夜,疯狂蔓延,似乎要把整座山烧光烧尽才罢休。就像他说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烬。 他最后说的那一句——新的大厦将从灰烬中重生。犹如魔音一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响。 迈入春季的第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夜风,骤雨和院子里燃烧剩下的木材是这片夜色中唯一不沾染悲伤的。 这场雨一直下,淹掉了田地里即将黄熟可以收割的冬麦,但却没有一个人忙着去抢救那些庄稼。 村民们围着王长胜,要他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所有故事的真相只有他知道。 王长胜擦拭着手里的黄铜面具,那是大火过后大先生唯一留下的东西。 “我和明生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数十年间见证着老人的死去和新生命的诞生。但是在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循环中,我们看不见村子的未来。我当上村长以后,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我们都渴望能够改变现状。但是根深蒂固的信仰是最大的障碍。明生作为村里的祭司,他的存在是妨碍村子改变的最大障碍。我们有过犹豫,有过失败的尝试,后来遇到林老师,他点燃了我们心中最后的希望。长达两年的时间我们都在筹备。而苏医生你们到来是一个契机,一个引导一切发生改变的契机。而这一切成功的前提就是明生必须消失,巫医和人们所深信不疑的那些虚无的东西必须被摧毁。他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一切,是希望村子能够向死而生,抛开过去一切的重生。” 村长的语气平静,但是不难听出其中的释然和一种难掩的悲怆,一个不得已的决定,一个伴随他人生的生命,交出的陶罐是大先生的罪,而装着大先生的陶罐,永远在这个讲述者的心中。 人们面色凝重,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从出生就被教导要相信神明,要相信巫医,他们是神明的使者,会指引人们脱离苦难。但是现在,那个神明的使者用摧毁一切的方式告诉他们,千百年来他们所信仰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念想。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苏岩说:“如果你们相信他是神明派来的使者,那么放弃信仰就是神明的指引。如果你们不再相信他,那么一个用生命为代价换回来的机会,难道不值得你们去尊重吗?” 那一瞬间人们好像得到了某种暗示,某种支撑。 三天后,村庄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手艺最好的工匠给他做了九合棺,古老刺绣手法的传承人给他绣了一身褔衣。人们抬着他的棺椁走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唢呐一直响到天明。白色的冥纸飞舞在山间,仿佛冬夜的大雪。 他,是村子最后一任祭司。 葬礼过后,陈老二和香兰答应让苏岩带大毛去医院检查。片子显示是双侧额叶瘤。手术很成功,对大毛来说,那几年疯疯癫癫的时光好像不复存在,他的记忆停留在十四岁那年。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这家人得到最大的宽慰。 村民们在顺从苏岩他们带去的改变,按照王长胜的指引去铺就未来的道路。但这些顺从到底是真正的顺从还是听从命令式的顺从,谁也不能分辨。 在最后离开的那一天,苏岩说:“我尊重他,但却不敢苟同他的做法。只有懦夫才会选择以死去逃避。” 王长胜抬头看着万里晴空,慢慢说:“也许你说的没错,他是在逃避。但是那些不能清除的孽债,不能一笔勾销的过往,不这样逃,还能怎么办?你觉得如果他还活着,状况会比现在更好吗?” 苏岩紧抿着唇不说话。 有的时候,除了逃避,或许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撤走之后,林兮南继续留在那里支教。相对于那些大人来说,这些孩子才是这个村子未来真正的希望。 一行人回去以后,将村子的实况写成报告由范晓菁的父亲找到海润实业的高层进行沟通。一个月之后,海润实业派人去进行了详尽的调查,核实情况之后决定每年拨款一亿用于扶助这个村庄。 ——你走的时候替我给他献束花,说句对不起。 苏岩给林兮南发了条短信。 第二十二章 早上八点,何临安敲开了苏岩家的大门。来开门的人带着一身酒气,双眼充血,一头黑发像鸡窝一样。 何临安瞟了一眼客厅的茶几,打开的威士忌瓶子,烟缸里塞满了烟蒂。她把手里的百合花放到餐桌上,从厨房拿了垃圾桶去收拾。 “酗酒,抽烟,苏岩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啊,下一步是不是要去磕点儿药,赌点儿钱,逛会儿窑子啊。” “恩,你记得给我找个qi大活儿好的。”她闷闷地说。转身进了卧室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快到端午了,天气越来越热,妹子们都穿得清凉,白花花的大腿随处可见。何临安带苏岩去医院,不是去上班,而是去做艾/滋/病排查。 半个月前,有个女人拿着刀来医院找黄健华,那时候他正在手术室。那女人疯了一样挥刀自残,急诊室一片恐慌。后来几个医生合力制住了她,在检查治疗的过程中她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拎起刀砍向了离她最近的苏岩。 伤口在手臂上,不深。但那女人,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她是黄健华的前女友,就是老家过来的那个。起初他们在一起挺好的,黄健华什么事情都顺着她,下班也尽快赶回去陪她。可是*都市对于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到底是有影响力的。有时候黄健华要值班,或者手术排得很满,她就自己一个人在家。没过几天楼下帅气多金的小伙子就把她俘虏了。 黄健华知道这件事情后,他们大吵一架,女人当天就搬到楼下跟那男人住在一起。可是,那男人对她不是真心的,厌倦了以后就一脚把她踢开。她没办法,又回去找黄健华求复合。她在这座城市举目无亲,看起来孤单可怜。黄健华暂时收留了她,替她找工作,安排住处。哪知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去医院检查时又查出艾滋病。 她彻底疯了,一心认定是黄健华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要报复他。 苏岩成了这场闹剧里无辜的受害者。 三个月的窗口期,就像一把剑一样悬在苏岩的头顶。 这把剑要是落下来,她的人生就算完蛋了。 “你也别想太多,这事儿的概率小着呢。不一定就是你。”何临安宽慰她。 苏岩笑笑,不说话。她是医生,概率有多大,她心知肚明。 她手臂受伤,又在潜伏期,医院给她放了大假,什么时候警报解除什么时候上班。这样也好,要不然人人都以怜悯的表情看着她,她真是要疯。 出事以后黄健华见着她就躲,不敢跟她说话,不敢看她的眼睛,偶尔遇到他掉头就走。 那个傻子,自责内疚得不得了。 范晓菁给苏岩发了条短信,让她等她会儿。这女人还是那么风骚,黑色的包臀裙裹在医生的白大褂里,曼妙游离的身材若隐若现。 “你这是在引诱病人犯罪啊,范医生。”苏岩调侃她。 她瞪了苏岩一眼,“还以为你有多沮丧,准备给你送鸡汤。现在看起来状态不错嘛。”她递给苏岩一支烟,苏岩正要接,被何临安截住了。 “禁烟。” 苏岩耸耸肩。范晓菁自己点上了一支,吸了两口。 “老天真他妈没长眼睛,好人都没有好下场。” 范晓菁,你这话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损我! “我很高兴你赞扬我是好人,但没有好下场是怎么回事?” 范晓菁嗤笑一声,“也就你这样没心没肺的还能开得出玩笑。要是换了,早把黄健华那王八犊子给宰了。他妈惹得都是什么事儿。” 苏岩不接话。但这事儿,也怪不到他头上吧。算自己倒霉,点儿背。 “还有半个月,老娘等着给你开欢迎会,你可得给我顶住。”她掐完烟又往嘴里塞了两颗口香糖。 “去味儿。” 苏岩笑了一下,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真要跟我师兄结婚?” 范晓菁怔愣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怎么,怕我用长辈的身份压你?放心,只要红包给到位了,我保证不为难你。哈哈哈……” 她踩着小红底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但在医院寂静走廊上,这回声跟她的笑声一样充满了无可奈何。 因为深爱,所以无可奈何。 何临安去停车场取车,苏岩回检验科拿报告单子,看见黄健华已经在里面,先她一步在确定检验结果。 可算抓到你的尾巴了。 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黄健华像只被惊吓了的小鸟,单子都没拿住掉在了地上。苏岩笑了,“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吓成这样。” 她弯下腰去捡单子,心跳像擂鼓一样,眼睛首先去抓取那个紫色的印章。 阴性。 这两个字就是定心丸啊。 她收拾好情绪,站起来故意拿着单子说,“哎,这不是我的检验单吗?是阴性啊。运气真好。” 她笑得越开心,黄健华的脸色就越难看。 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抓了苏岩的手腕就往外拖。 “你这人,能不能长点心啊。”看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苏岩反而笑了。 “我怎么没心了,要我愁眉苦脸,忧郁哀怨,这样才算有心吗?” 黄健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揽过苏岩,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苏岩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黄健华一接就脸色大变。他们家那个小祖宗不见了。 “这孩子,早上跟老师撒谎说病了要回家。她平时乖得很,也没多想就放她走了,事情忙起来也忘了打电话通知我们。我在家收拾屋子,发现她抽屉的零花钱都不见了,常穿的几件衣服和她喜欢的几本漫画书也不在了。到学校,老师跟我说她回家了。可她根本没回家啊。” 黄健华的嫂子急得不行,眼泪哗哗往下掉。 “哎呦,你说这孩子。好好的她能去哪儿呢,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黄健华他哥安慰着她嫂子,一边跟黄健华说,“她这个年纪不好管教,我们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你平时跟她亲,这几天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别着急,我想想……” 情况突然,苏岩也跟着黄健华一起来了。“你们别着急,想想看孩子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这两天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喔,有有有。”嫂子叫起来,“我前两天在她书桌上发现一个信封,好像写的某个出版社的名字。” “对了,她喜欢的一个少女漫画家最近被指抄袭,网上都吵疯了。”黄健华说。 他侄女喜欢的少女漫画家,夏树,林兮南。 被指抄袭,这是怎么回事。他还好吗? 苏岩想第一时间拨个电话给他。一摸口袋,没带手机出来,他的电话号还记不住。 真是笨死了。 第一次这么嫌弃自己。 “你说她收拾了衣服和漫画书,那就证明了她跟别人约好了要在外面住,一定跟抄袭事件有关系,你们先别急,我打电话到出版社问问。” 黄健华的脑子转的快,很快就在出版社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抄袭事件现在还在收集资料和证据,出版社晚一点会开新闻发布会澄清。但是这件事在网上被炒得很热,各大论坛,贴吧都有帖子。一些书迷好像自主展开了清网的行动,在网上清除这些言论,绿松子说或许俱乐部的会员会知道情况。 小祖宗果真就在俱乐部里,他们一起在网上开小号给夏树澄清,其中有几个电脑技术好点的,直接把人家论坛给黑了。他们之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 一群小毛孩子瞎胡闹。 黄健华当时就沉了脸把他们家小祖宗给拽回了家。哥哥嫂子是不敢打不敢骂,抱着就哭。青春期的孩子叛逆,说不得骂不得,就怕哪根筋不对离家出走。 这些孩子,成精了都,太清楚父母的软肋在哪里了,仗着宠爱,无法无天。 黄健华提出要送苏岩回家,半路上被医院急呼回去。他一脸抱歉,苏岩笑着赶他回去。 包包里装着化验单,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夜风微凉,她不自觉就踱到林兮南家的小区门口,顺着记忆去找那栋楼。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在村子里,还是已经回来了。 又知不知道自己成了网络红人。 他所在的那层楼,没有亮灯。应该是还没有回来吧。 她看了一会儿才走,在路口招了辆计程车,车身汇入车流的那一瞬间,她刚才看过的那层楼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回到家里她发现,烟酒都被没收了。桌子上摆了张纸条——饭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烟酒我没收了,不许自己偷偷买。 她笑了一下转身去冰箱拿水喝,顺手把便条贴到冰箱门上。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你掉进了坑里,还有人想陪你一起爬出来。 第二十三章 昨夜晚来风急,下了一场清凉雨,今早吹来的风都是干爽的。 早上苏岩一睁眼就看见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昨天半夜发来的。点开,是一张照片。新翻的坟土带着青绿的草根,墓碑上用篆体刻着明生两个字,没有生年死卒。碑前摆着一束野花和几个新鲜的桃子。照片末尾附上一句话——我回来了。 他去过了,替她放了一束花,讲了对不起。 她退出界面给林兮南拨了电话,响了两三声就被接起。 “喂……” “我是苏岩。” “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那你还好吗?” 派遣期未结束,他回来应该是因为抄袭事件吧。 那头顿了一下,一阵静默,苏岩以为他挂了,拿到眼前看数字还在跳动,又附到耳旁,传来他朦胧的声音。 “唔……不太好。” “怎么了?” “肚子饿了。” 苏岩:“……” 一个小时后,苏岩拎着一些菜和肉站在林兮南的家门前。来开门的那个人笑容明朗,一点忧郁的痕迹都没有。 他上身一件灰色的t恤,下身亚麻色的裤子勾勒出朦胧的身材轮廓。 浅色系本来显胖,但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却挺拔。他应该是穿衣显瘦的类型,不知道脱衣有没有肉。 “这么快,还以为你会堵一阵子呢。”他接过苏岩手里的购物袋,伸长了手要去关门,苏岩就被他圈到屋里去了。 “绕了一段路,比平常走的那条路要远些,但是不堵。”苏岩解释道。 林兮南轻轻一笑算是回应。他把东西放到厨房里,又问苏岩:“喝点什么?” “白开水就好。” “那得现烧。” 水流声哗哗的,很是欢快。苏岩环视了一下周围,干净整洁,是特意收拾过的。上次她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屋里的摆设都有各自的位置,没有单身汉独居的杂乱。 他该不会有洁癖或者强迫症吧?! “才一个多月没见,怎么就白了那么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正笑着看苏岩。 自从出了那事儿,她就成了家里蹲,整天在家足不出户,不白才怪。 她不答话,反问他:“不是说饿了吗?不去做饭?” 这就是个骗她来的借口。分开这么久,他只是想见见她。 被人戳着谎言,他有点心虚,耳根微红。 苏岩笑他,“你这么纯情,该不会还是个小雏□□。” “腾”的一下子,林兮南的脸全红了。一见面就开黄腔,她也太不讲究了。 小雏鸡怎么了!!!怎么了!!! 憋了半天,他只能讲出“你真不像是女孩子。” 这几个字,又惹得苏岩笑弯了腰。 “你大早上忽悠我来给你送菜,我可还没吃早餐。” 林兮南站着不动,脸上的红色还没褪完。 “你不是不会做吧。”苏岩提高了一点音量。 “上次你做的粥,很好喝。”他婉转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苏岩有一瞬愣神,很快又换上笑容。“我不能做。很抱歉。” 她现在是个不定时的炸/弹,是个危险体,她什么都不能做,万一伤及无辜怎么办? “因为……那件事吗?”林兮南轻轻说。 苏岩抬头看他。他的侧脸正好落在阳光里,那么温柔,让苏岩无端生出一种神圣的错觉。 “哪件事?”她装作听不懂。 林兮南轻叹了一口气。“下半个月安然度过的话,剩下的两个月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听说你这几次检查结果都是阴性。” 苏岩挑眉。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真成神了? “听说?你听谁说的?” 她什么时候被人卖的都不知道。 “没……我就是听范医生提了两句。”他不小心说漏了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搔了搔后脑勺。 范晓菁?苏岩被气笑了。真想掐死那女人,嘴巴怎么那么大,就这点事儿,给她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记得她放大假的前一晚,她组织了一场欢送会,大伙儿还给苏岩送了礼物,说了不少令人感动的话,整的跟她以后再也回不去似的。 “你私下还跟她联系,那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想知道我的情况直接问我不是来的更快。” 苏岩几句话把林兮南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肚子适时地响了,给他解了围。 “我去做饭。” 丢下这句话就遁到厨房里去了,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声哗哗的,生怕苏岩再说点什么。 他磨磨蹭蹭大半个小时,端了两碗青菜面出来。 “我怕你饿。先吃点面垫垫底吧。” 苏岩看着他就想笑。 怕我饿你还在里面磨蹭大半小时,就煮两碗面出来。 她接过碗,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好像很香。但是筷子呢?我们要用手抓吗?” 林兮南这才想起忘了拿筷子,转身去厨房拿。 “好吃吗?”他一脸期待地问,就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孩子。 苏岩笑着说:“要把面做的难吃,有点难度吧。” “哦。”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眼里的光暗下来,低着头扒面。 委屈的小样。 苏岩轻笑着说,“逗你玩的。好吃。”觉得不太真诚,又补了一句“真的。” 得了夸奖,他眉开眼笑。 饭后他麻利地捡了碗去洗,怕苏岩再提那话头。苏岩闲着无聊就去扒拉他的书架。除了专业书籍占了大半个书架,都是什么漫画技法,背景,构图什么的。文学作品占了一小部分。他自己画的作品单独辟了一个书架来放。 数了数,大约二十多本。 苏岩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看。她不太懂行,只能看看人物,文字对话。满满的少女心,真不敢相信这是男生画出来的漫画。 林兮南洗完碗出来就看见苏岩拿着他的漫画在看,唇边还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种笑容最折磨人了。好看?还是不好看?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哎,你出来了啊。我在看你的书。人设挺好看的。情节也很有意思。” 得了肯定的答复,他的心有点飘飘的,面上却装作不在意。“随便画画的,没那么好。” “哎,我觉得很好啊。恋爱中少女的那种神态和言语你都拿捏得很到位。以前是不是谈过很多恋爱啊,万花丛中过?” 林兮南被她说的脸又一红。走上前去从她手里把漫画书抽出来,放回书架上。推着她进厨房。 “你买的菜,你看看要怎么做。中午饭吃什么。” 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啊喂。 苏岩轻笑着看他,看得他脸上挂不住红得像只熟透的大虾。 果然不该见她的,她就会欺负人。 “才吃了早饭就要做午饭,你的消化也太好了吧。” “我……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提前问问你的意见。” 他拼命给自己找借口。苏岩只是笑着看他。 “我看你客厅放着老式的游戏光盘,有手柄吗?要不要来一局?”苏岩问。 “有的,我去拿。” 闹够了要给他台阶下的。一两句话就把他的毛顺下来了。 这两人坐在客厅打着游戏,整颗心都挂在上面。外面的日头渐渐爬上来,轻薄的窗帘削弱了灼热的光线,透进来的温度刚刚好,就像现在的气氛,不温也不火。 “哎,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是你赢。玩不过你。”苏岩连输了三局后不淡定了。 林兮南一笑。“我有时候画不出来就打游戏,手速就练出来的,你当然玩不过我。” 苏岩轻哼了一声,微微翘了唇,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林兮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才赢你一回。” “哪是一回,明明连赢了三盘。”苏岩反驳。 林兮南笑,“好好好,要不要再来一局。让着你。” 苏岩勾勾唇角,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你说的,要让着我。快来快来,不赢你三局不吃饭。” 第二十四章 林兮南陪苏岩玩到午饭前,每次都是在最后关头给她放水让她赢,但过程中却实力碾压她,把苏岩气得牙痒痒的。 当苏岩摆出架势要跟他理论的时候,他就使出摸头杀,揉得她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看起来单纯的“大红虾”竟是个心机boy?!吓死爹爹了! 到后来苏岩嫌弃他了,不想跟他玩就把他赶去做午饭,自己啃着苹果站在一边指挥他。这个青菜要先汆水,那个茄子要先过油,给他使得团团转。 还给他科普这叫“风水轮流转“。明明就是赤果果的报复啊。 林兮南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笑着当木头人,她说动就动。 瓦罐的盖子让蒸汽顶得“噗噗”作响,里面奶白色的汤汁已经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林兮南用小勺子盛了一点出来,“尝尝,看盐够不够。”苏岩自然地就把嘴巴凑上去喝了一口,“好像还差点。” 这一套动作自然得两人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但客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到有些呆愣的绿松子站在那里,脚边好几个大袋子。 绿松子微张着嘴巴,像是要吐出许多泡泡的鱼。苏岩转头看向林兮南。 “你没锁门?” “锁了。” “那他……” “他有钥匙。” 苏岩“哦”了一声,微笑着向绿松子点头示意。林兮南揉揉额角,他总觉得这声“哦”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也顾不得解释,就把绿松子推进书房。 “过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绿松子看着他,“我来你这儿什么时候需要提前报道了。” “那不一样。”林兮南反驳。 “怎么不一样。”他的眼神飘向了厨房的方向,“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能不能换个好听的词,还没勾搭上呢。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来干吗?” 这轻飘飘的语气让绿松子有种现在是他被指抄袭的感觉。“现在外面都因为你翻天了,你还问来干嘛。就一点都不着急,你这样的,活该被人生吞了。” 林兮南轻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吗?” 绿松子:“我谢谢你信任我。”他瞪着林兮南,“那事儿解决了,过两天开个新闻发布会,你按时给我过来,时间地点再通知你。还有,来龙去脉发到你邮箱了,抽空看一下。” “知道了。” 默了一会儿,他下巴抬了抬,问他,“你跟她怎么回事啊。” 林兮南脸色微红,“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绿松子看着他,“真喜欢上了?” “恩。”真喜欢上了。 “行,好好努力,争取今年让我把那份子钱送出去。”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党和人民看好你。” 绿松子踩了林兮南的地/雷区,他开始赶人,推推搡搡给他撵到门口,正好苏岩出来倒水喝,他双手举高大喊,“弟妹,下次再见。” “噗……”苏岩一口水全给喷到餐桌上了,忙扯了好几张面纸低着头去擦。 林兮南的脸更红了,也顾不得什么,一脚把绿松子踹到门外,还把门反锁了。 下次要没收他的钥匙!!!没收!!! “你编辑,挺有意思的。”苏岩笑笑。 林兮南低着头应了一声,他心里像是有三个小和尚在打鼓,不敢去看她。 “上次你也看到了,偶尔会有突发状况。他有钥匙能方便些。”他解释道。 苏岩轻笑,“你着急解释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他越是害羞,她就越是想要调/戏他。 你有前科,保不齐又脑补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给他乱点鸳鸯谱! “我去洗手间。”他大步跨过苏岩身边,逃进了洗手间。镜子里的人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哎,平时也不会,怎么一见到她就止不住脸红的毛病。 好丢人啊! 听着哗哗的水流声,苏岩忍不住挑了唇角。 等林兮南出来的时候,苏岩已经把菜端到饭桌上了。他自己做的两菜一汤,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过来吃饭吧。” 他坐在苏岩对面的位置。苏岩盛了一碗米饭递给他。“吃这些行吗?不够你就自己加。” “恩。” “他来找你说抄袭的那件事吗?现在怎么样了。听说闹得很大。” “你关心这些?”林兮南反问。 “同事的小侄女,特别迷你的书。昨天还离家出走呢。一群半大孩子自主成立的清网小分队给你肃清谣言。” “有这回事?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恩,就是呢。我喜欢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下次少买点茄子,吃多了对眼睛视力不好。”他开始转移话题。 这句话的重点该怎么抓?是下次还是茄子? “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我妈说的,她以前老从网上转一些养生的文章让我去看。” “真是乖孩子。” 林兮南:“……” 他决定保持沉默了,言语上他从来占不到苏岩半分便宜。 生了一张笨嘴也是没办法。 饭后林兮南洗碗,苏岩站在一边用干布擦。 她把自己用过的碗和筷子单独放在一边。林兮南见了就说,“都放在一起就好了。”他指着那些碗。 “单独放起来吧,这样好些。”苏岩答得很自然。 她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芥蒂全在心里。 “苏岩。”林兮南抓住她的手,脸红成什么样也不管了。“不要先把自己划离在正常人范围之外,行吗?” 苏岩愣了一下,笑着说。“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做饭?为什么要把这些厨具分开放?刚才,你用开水煮过喝水的杯子对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语气不重,苏岩却答不上来。这个动不动就害羞脸红的男孩问起话来也这样咄咄逼人呢。 “别这样,好吗?你知道的,我现在……还是小心些为好。”苏岩的语气软下来。 “你才是。别这样对自己,好吗?”他打断她话,用手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现在微红,眼角有些湿润。 这一瞬间时光仿佛静止,洗碗槽里泡泡在无声破裂。他慢慢靠过去,柔软的唇贴到苏岩光滑的额头上,一阵温热。 他附在苏岩耳边轻声说:“你会好好的,现在是,将来也是。”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细嫩的皮肤上,苏岩呼吸一窒,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快,脸热的不像话。 呐,林兮南,我怎么才发现,原来你有说情话的天赋。 第二十五章 晚上苏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阴影,夏季夜晚特有的虫鸣独奏让她有点烦躁。脑海里全是林兮南浅浅的笑容,还有他看着她时眼里带着的那种深深的宠溺。 纠结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兮南的电话。 “喂……”他似乎在等她的电话一样,接得很快。 “你怎么还没睡?” “我有点睡不着,你呢?” “我在画稿。” “这么晚了?” “恩,晚上灵感比顺畅。” “那我挂了吧,不打扰你。” 她准备挂断电话,那头传来了林兮南的声音,她又把电话放到耳旁。听见他笑着说:“睡不着的话我给你出个题吧。” 苏岩轻笑一声说:“好呀。” “有一百个和尚和一百个馒头,一个大和尚吃三个馒头,三个小和尚吃一个馒头,请问有多少个大和尚,多少个小和尚。不可以用方程解,就用普通的算术法。” 苏岩:“……” 她真的去客厅找来纸笔认真写下题目,有一个和尚和一百个馒头,一个大和尚吃三个馒头…… 不能用方程,那怎么做呢?一百个馒头…… 她没想多一会儿就得到思路,就是简单的小学生算数。 “我知道答案啦。二十五个大和尚,七十五个小和尚。” “恩,很聪明嘛。”他的笑声不沉,在电话里产生了回声的震动,一下下撩拨着苏岩的心弦。 最近她好像很容易就被林兮南撩了。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林兮南。” “恩?” “我要睡了。” 那头顿了一下,说:“好。那晚安。”他的声线轻颤,好像在笑。 “林兮南。” “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笑我。” 林兮南本来就弯着嘴角,被她这么一说彻底憋不住,轻笑着出声。 “我挂了。” 她快速挂掉电话,有点恼他的笑声,嘴边却不自觉漾起了笑容。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晚安。 她嘴角弯弯轻轻说:“晚安,林兮南。” 一场好梦,却没有做到头,在半路被惊醒。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震动,苏岩瞟了一眼,是何临安的电话。她蒙着被子想装作不知道,可她没完没了地打。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她接起来闭着眼睛没好气地说。 电话那边传来何临安低弱的抽泣,苏岩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灵台清明。 “你怎么了?” “苏苏,我该怎么办。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何临安的哭声并不大,听得是在极力抑制。 “你别着急。告诉我你在哪里?” 苏岩不是第一次半夜被叫到医院,她一脚油门直接踩到海城医院门口,在手术室前面的长椅上找到了何临安。 她身上穿着工作时的套装,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晕了,发丝凌乱,唇色青白,像一片在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 许采薇自杀了,在出租房里。同租的女孩晚上跟朋友们出去吃饭,大家说要住外面,她折返回去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浴缸里满是血,她被吓坏了。在楼下等她的朋友们帮忙打了急救电话,医院根据博物馆提供的紧急联络人联系的何临安。 接到电话的时候何临安整个人都呆了,魂飞魄散的。一路上超车过来,交警追了她一路。 苏岩走过去,把何临安轻轻揽进怀里。 “没事的。她会好的。”她轻声说着。 “她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她要是走了,我要怎么办?”何临安泣不成声。 寂静的长廊把她悲伤的质问扩大了好几倍反馈到苏岩的心里,一阵泛酸。她见过何临安的很多面,那些都是她有意塑造起来的坚强。但这样柔弱的时候,她从没有见过。 这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女人,如今在她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己。像是溺在水中的人害怕失去自己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好在发现的及时,许采薇被抢救过来了。麻醉药的效力还没有过,她还在沉睡。苏岩陪着何临安在病床前看着许采薇。 才几个月没有见这个女孩,她瘦得颧骨高高突起,仿佛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肤一样。肤质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红润。 初见时那种恬淡的感觉已经消失,现在躺在这里的女孩像是生长在黑暗里的玫瑰,独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香气。生人勿近。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变了不少。上次听到她的消息,是何临安喝醉了酒给苏岩打电话,骂许采薇傻,迟早要被人卖。 何临安的手机没有一刻消停,总有人打电话问她酒店的事情怎么处理。苏岩是个甩手掌柜,对这些也帮不上忙,心疼她的疲惫就对何临安说:“要不你先去把工作交接了,我在这里陪着她。” 何临安摇摇头,“刚才都交代好了。我想自己陪着她。你去帮我给她收拾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吧。” 苏岩点点头,“你的呢,一起带来吗?” “不,等她醒来我自己再回去一趟。”明天她要去见一个人。 何临安把地址写给苏岩,又把许采薇房间的钥匙给她。 苏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蹦出来,像一只白炽灯泡一样挂在天空,散发着冷光。道路上稀疏的车流和人群显得有点冷清。 她驱车来到许采薇的住处。同屋的女孩不在,估计是被吓坏了,住朋友家了。浴室已经被处理了,但隐约还能闻到一丝血腥气。她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哪支是许采薇惯用的牙刷。 还是等下到店里去买新的吧。洗发水也是。 许采薇的卧室在阴面,推开门就觉得阴凉。 她的房间很整洁,就像没有人住一样,自带着一股冷清的味道。梳妆台上的东西不多,但是瓶瓶罐罐都很整齐,口红是按照色号排过来的,梳子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床头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作上是一个坐着的女人,她歪着头向着苏岩的方向。 苏岩认出那是莫迪里阿尼的画。单一的装饰性用色和简单的空间造型平画化显示着画家本人对于人物本身的专注。 画上的女人摆着简单的动作,没有表情,但五官拼凑在一起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魅惑之态凸显在画纸上。 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女人没有眼珠。 不是忘记了画,是没有。 这些女人眼睛都被涂上单一的颜色,被称之为莫迪里阿尼的女人。 这个有着丰富的感情,又处在绝望的孤独中的画家,一生都在矛盾之中。他的有目无珠是一种有着意的盲目,也是一种对自我的凝视。 许采薇,她也是莫迪里阿尼的女人。 自黑暗和孤独中生长出来的花,摆出魅惑的姿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无人懂得欣赏她带刺的美。 亦或是,她不愿意让人欣赏。 第二十六章 许采薇一直没醒,苏岩接替着何临安在医院陪着她。 “她要醒了你就打电话给我。”何临安疲惫地揉揉额头。她一夜没睡,眼里充满了红血丝。苏岩有点担心她的状态。 “我知道了。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吧。” “我还有事。”她的语气丝毫不带商量的余地。 “那你打个车去,别开车。你这样子我怕你出事。” “知道了。” 等何临安出去之后,苏岩才低叹了一声。——这都是造的什么孽,许采薇是何临安上辈子欠的债吧。 何临安打车来到酒店,直接就奔着四楼住宿间去了。她站在拐角处大力拍响其中一扇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个睡眼惺忪的男人来开门。 他赤/裸/着上身,下/面围着一条浴巾,一脸纵/欲/过/度之后的疲惫,闭着眼睛用手捂着嘴打呵欠。 “一大早的,谁啊?让不让人睡了?” 何临安隐约从打开的门缝里看见一个长发女子半/裸/着躺在床上。满室情/欲萎/靡的味道让她恶心。 她双手握拳,紧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颤抖。“梁振声,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她厉声的质问让面前这个男人睁开了双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 “你谁啊你,谁认识你妹妹。” “许采薇。”何临安一字一顿地说。 “喔,你说的她啊。”男人好像记起来是谁了。“ 我跟她早散了,像她那种女人我要是要,能找一沓。就是个□□,还装贞烈。老子就是跟她玩玩,她就说要结婚。啊呸,我家大门那么好进的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处/女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让我给她负责。老子玩过的处/女可多了,每个都要负责的话,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轮不上她。” 他的话切断了何临安脑海里最后一根理智的线。她已最快的速度抬起脚向男人的下/部踢去。男人没料到她有这招,被踢了个结结实实。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回荡在走廊间。屋里睡着的女人也被惊醒了,裹着被单惊慌地看着这一切。 “你无耻。”何临安大骂。 男人张着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从口形来看是在说——你等着,老子不让你好过。 何临安冷笑一声,“好,我等着你。你有本事就整死我。你要是整不死我,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结果她还没走出酒店门口就被拦下来,随后被带到警察局。除了姓名,性别,面对任何询问她都选择沉默,最后警察说:“你要是再不开口,就要法庭见了。” 何临安斜眼看着那个小警察,红唇一勾,轻轻吐出几个字:“那就法庭上见。” 她这一踢,把梁振声的蛋踢碎了。左侧睾/丸轻微破裂,不构成轻伤,不需要负刑事责任,只能走民事诉讼,赔钱了事。 看她态度不好,警察不愿让她走,非要家属来提人。她只能给苏岩打了电话,让她来局子里领人。 苏岩说了句:“卧槽,就知道你要整事儿。” 她一走许采薇就没人看着了,苏岩只能给林兮南打电话让他帮忙。自己开车去警局把何临安捞出来。 路上她一言不发,企图以沉默压迫的环境逼何临安说点什么,可何临安根本不吃这套。她把一只手臂搭在窗边,懒散地问:“有烟吗?” 苏岩看了她一眼,说:“没有。” 何临安笑了一下,“别装,我知道你抽。” 苏岩轻哼一声。“在包里,自己拿。” “你说你就不能消停点儿,采薇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你要是进去了,她怎么办?” “卧槽,我怎么知道他的蛋那么脆弱,踢一下就碎了。” 苏岩:“……” 何临安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问她:“你就这么出来了,她那儿呢,有人看着吗?” “我让朋友帮忙看着了。” “哟,哪个朋友啊?”她把脸往苏岩那边凑,一脸的奸相。 苏岩给她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何临安往座椅后面一靠,吞云吐雾。苏岩从后视镜里瞄了她一眼。 她今天特地画了浓妆去遮黑眼圈,口红也涂的姨妈红,一张精致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有点放荡不羁妩媚诱惑的味道。 苏岩说:“何临安,你他妈不去做妖精都可惜了。” 何临安一笑,“我要是做了妖精,第一个要吃了你这唐僧的肉。” 两人到了医院之后,苏岩把何临安支去买水。何临安大叫着说:“谁啊,这么宝贝,看都不让看。” 苏岩笑着说:“就是不让你看。” 给你看了。会少的。 何临安撇撇嘴,抱着胳膊跑去买水。苏岩转身回病房,一开门就看见林兮南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看书。阳光落在他身后,柔软宁静。 “你这么低着头看书不累吗?” 听到声音,林兮南抬头冲她一笑。“你回来啦。” “恩。她怎么样,醒过吗?” “中途醒了一次,什么都没说,又睡过去了。” “好的。辛苦你了,谢谢。” “没事。接到电话时你说你在医院,我还以为是你怎么了,害得我一路担心。” 苏岩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这是朋友的妹妹,她拜托我帮忙看着的。” “恩。你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他起身从苏岩身边擦过,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儿就飘到苏岩的鼻子里。让她觉得清凉舒心。 “我送你吧。”她小步跟上去,并排走在林兮南的右边。 他们前脚走,何临安后脚就进了病房,许采薇正好醒了,睁开眼以一种抵触的姿态看着她。 气氛凝滞,何临安站着,许采薇躺着,她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位差,眼神似乎在说你欠我一个解释。 许采薇轻轻偏过头,不去看她。 一个想听,一个不想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还是何临安先服软。她说:“要喝水吗?” 许采薇没应声,她喉咙干涩,嘴唇也泛起白皮,明显是脱水了。但她一声不吭。 何临安走过去倒了一杯水给她,扶着她慢慢起来喝了一些。 “我去找那个男人了。” 许采薇神色一顿,她没想到何临安会去找他。 “那种人渣,值得你为他付出生命吗?” “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你的什么事?我告诉你许采薇,你的命是我的。你要是不想活了,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过去十年我为你付出的,还清了再去死。” 何临安的话刺激到了许采薇。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炸了毛的猫,青白着一张脸咬着牙说:“我一定会还干净再去死的,你放心。” 愤怒上升到了顶点,何临安绷着一张脸甩下一句“我去找医生”就走出了病房。许采薇的眼泪在她身后无声地泛滥开成了一朵朵悲伤的花。 第二十七章 关于抄袭事件,苏岩在林兮南那里听到了来龙去脉。一句话归结就是人红是非多。 抄袭的人是一个刚出道的漫画家,她以投机的手段在印刷厂得到了林兮南的原稿,然后参照原稿绘制了另一个系列的漫画并且出版上市,经判定,两本漫画的人设和情节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三十。 后来有眼尖的网友发现了这件事,她就先声夺人,在网络上发布林兮南抄袭她漫画的事情。因为两本书的上市时间差不多,她又说得言之凿凿,一部分人真的被她忽悠了,指责林兮南抄袭的行为,并在网上大肆发布信息。 出版社花了大力气找到泄稿的源头,那人也承认是他把原稿卖给抄袭的那个人。一时间风向又转去攻击那个新人漫画家。 出版社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一定会找到证据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这件事,严肃追究。她的这些行为不但构成版权侵害,也构成诽谤和名誉侵害。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刚开完新闻发布会那会儿,大家还到那个新人的微博下面去骂战了几天。不过那人在潜水,不敢出来回应。过了一阵子之后大家就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再提起的时候也只成为谈资,而不会像当初那样群情激愤。 秋分过后,昼短夜长,早晨和晚上的风已经带着丝丝寒凉之意。医院里的秋菊开的正好,大朵黄灿灿的颜色格外显眼。 苏岩来医院做最后一次抗体筛查。她心里有些忐忑,在等待结果的时候,她给林兮南打了个电话。 “怎么啦?” “没事,就是突然想听你的声音。” 那头顿一下,没出声,苏岩说:“你又脸红了?” “谁……谁脸红了。”他的声音渐小,摆明了心虚。 苏岩笑了一下,看到外面的□□有点愣神。“林兮南。” “恩?” “万一,我……” “哪有什么万一。你一定会没事的。”林兮南打断她的话。 这个傻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苏岩轻叹了一声,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挂了电话往回走,看到倚在走廊墙壁上的黄健华。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假吗?”苏岩问他。 黄健华侧头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眼神隐藏着很多苏岩读不懂的情绪。他正好在拐角的位置,光线盲区,半边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她死了。” 苏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她是谁。刚才蓄积起来的力量一下子就被冲垮,她挤出笑脸说:“节哀。” 短短的两个字像点着了黄健华的引线一样,他拉住苏岩的手腕用力一扯把他带到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说:“你要给我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苏岩鼻子一酸,压抑着哭腔说:“你要死啊。说这些干什么,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 听到这话,黄健华的身体明显一松,他放开苏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在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苏岩掰开他的手佯装生气,“别动我头发,发型都让你弄乱了。” 黄健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这狭窄的地方,听起来有些惊悚。 一会儿阴鸷,一会儿明朗,这个疯子。 没过一会儿,检验科的人叫了苏岩的名字。黄健华跟她一起进去了。他们身后,楼梯的转角处,林兮南就站在那里,从他们拥抱开始。 拿到检验单苏岩才知道什么叫杞人忧天,也才知道什么叫劫后重生。三个月的窗口期之后抗体检查结果仍为阴性,排查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基本确定没有患艾/滋/病。 范晓菁嚷嚷着要给苏岩开个回归的欢迎会。她现在哪有那个心思,找借口推脱了就往医院外面跑。这个结果,她只想亲口告诉一个人。 打电话?好像不够郑重。 思虑的结果就是,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林兮南家门口。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按门铃。 来开门的人穿着衬衫和长裤,沉着脸看着苏岩。 苏岩不知所以,问他:“你要出去吗?” “没有。” 他的半侧身子挡在门口,苏岩进不去,就站在门口跟他说话。 “我拿到结果了。” “恩。” 恩?这是什么反应。这男人怎么了,谁踩到他尾巴了。她眼巴巴跑过来可不是想要这个结果的。 “你怎么了?”苏岩看着他的脸,想看出点什么。可这人面无表情,像块木头一样,着实无迹可寻。 “没事。”他的语气依旧冷淡。 满腔热情遭遇劈头盖脸的冷水,苏岩脸上也挂不住了。她生气了。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看来是我想多了,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身后一股强大的拉力带进门里。林兮南长腿一勾就关上了门,把苏岩压到门板上,两个人的身子紧贴着,苏岩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苏岩大声喊,身体也挣扎着。可她越动,林兮南就把她圈得越紧。 他把头放在苏岩的肩上,用暗哑的嗓音问:“那个抱着你的男人是谁?” 苏岩身子一顿。抱着她的男人?黄健华吗?他去医院了? 想到这里,她放柔了声音说:“你去医院了?” “恩。” “他是我同事。我出事跟他女朋友有关系,他大概是愧疚吧。” 苏岩被他压得有点呼吸困难,用手稍微推了推他,他身子挪开了一点点距离,手又缠了上来,用撒娇的语气说:“我嫉妒了。” “什么?”苏岩装作没听见。 “我说我嫉妒了。以后不许别的男人抱你。”他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苏岩轻笑,“凭什么?” 林兮南半直起身子,一手撑在门板上,就这么看着苏岩,眼底带着汹涌翻滚的情愫。四目相对,苏岩这才看清楚他的脸,那种带着情/欲的潮/红让苏岩心头一紧。 温热干燥的手抚上苏岩的唇,轻轻摩擦着,柔软的触感通过指尖传达过来。他忍不住低下头,欺了上去。唇齿相贴的温热和柔软让苏岩忍不住颤栗,她被吻得浑身无力,双手攀上他的颈间,半挂在他身上喘息着。他们身体贴合得严丝无缝,苏岩很清楚地感觉到林兮南身体的变化。 他们分开,一丝银线连在嘴角随距离拉远逐渐向两端消失。苏岩难得脸红,低着头不敢去看他。林兮南轻挑唇角,将身体往前一送,坚实灼热的触感隔着布料传达过来,让苏岩忍不住惊呼。 第二十八章 男人在情/事方面一向有惊人的天赋,苏岩觉得林兮南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装的那么乖是为了诱惑自己这只小白兔。 在她走神的时候,林兮南的手已经伸进她的后腰,顺着脊骨一直往上,在有障碍的地方停下来回抚动。他身体的热度烫得惊人,差不多能直接煮火锅。 他湿润的唇在光滑白嫩的脖颈来回游移,时而不轻不重地啃一口。苏岩只能被动地任他撩拨,一双眼满含水光,嘴唇被他吻得肿胀,鲜艳得要滴出血来。 “林兮南。”苏岩喘息着轻轻叫他,声音飘忽,柔得像水一样。 他附到她耳边说:“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从医院回来的一路,他失魂落魄的,直到看见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才活了过来。可是一想到那男人抱着她,他就难受,把她拉过来就吻,不管不顾的,还差点擦枪走火。 现在他是后怕了,要是她生气了怎么办? 苏岩任由他抱着,感觉他身体的热度在慢慢消退下去,顶着她的那个部位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林兮南,你抱够了没有,我腿软。” “再等一会儿。”他圈着她的腰,稍微松了点,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闷闷地说了句:“对不起。” 苏岩被他气笑了,“为什么道歉。” “我这样……怕你生气。” 苏岩:“……” “你再不起来我就要生气了。” 林兮南身子一顿,马上放开了苏岩,一双清澈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苏岩被他逗乐了,踮起脚尖伸长手,林兮南就很配合地弯下了腰。她揉了揉他的头发:“摸摸头。我不生气,但是我饿了。” “出去吃?” “想吃你的做的饭。” 林兮南心情大好。“那去超市买点菜吧,冰箱里没有存货了。” 家附近就有24小时的超市,他们走到生鲜区,苏岩走在前面挑挑选选,林兮南推着购物车在后面。 “要买什么?”她回头询问林兮南的意见。 林兮南想了想说:“我不吃青椒和香菜。肉类的话不吃羊肉。其他的都可以接受。” 苏岩点点头,“知道了。”她挑了一把青菜放进购物车,然后说:“我就吃这些,你来挑你要的吧。” 林兮南一挑眉,“吃的这么少?” “晚上不怎么想吃东西。” 林兮南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么好养,能替我省不少米油呢。” 苏岩回瞪着他,“谁要你养。” 林兮南轻轻一笑,也不恼,挑完蔬菜和肉转到食品区拿起一排酸奶放进购物车。苏岩不动声色,上次跟他来超市就买过一次这个酸奶,没想到他记住了。 他们逛得很快,因为是有目的性的挑选。作为女人,苏岩完全对逛街这件事情免疫,以往何临安拉她出去逛街买衣服,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叫苦连天吵着要休息。何临安为此没少笑话她,身为女人,连血拼购物的天性都没有。 回到家里之后,林兮南是系上围裙的那个。虽然林先生很想吃苏岩做的饭,但苏岩表示她只会做粥。他只好自己动手了,不过苏岩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洗洗菜,摘摘豆角什么。不时还调皮,在林兮南切菜的时候从背后悄悄环住他的腰。 林兮南身子一僵,停下了动作,“你就不怕我切到手啊。” “没关系,我给你包扎。” 林兮南:“……” 他回身抓住正在偷笑的苏岩,把她揉进自己怀里,低下头吻住她,直到她瘫软在他的怀里。然后伸出手点点她的鼻子,笑着说:“你要是再调皮,我们俩就没有晚饭吃了。” 苏岩被吻得服服帖帖地,任他摆弄自己。林兮南轻笑一声,把她打横抱起放到椅子上。苏岩就真的乖乖地坐在那里,看着林兮南做饭的背影。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棉布格子衬衫,下摆束进裤子里,宽肩窄腰都被苏岩收尽眼底。两条笔挺的大长腿被休闲裤包裹着。 臀部。好像也挺翘结实。 苏岩小小的脸红了一下,一不小心就联想到她被他顶在门板上那段。 正在做饭的林先生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那啥了,他炖了个汤,又快手炒了两个菜。香喷喷的味道直冲鼻息。苏岩肚子里的小馋虫被勾了起来,晚饭意外地多吃了半碗,结果撑到蜷在沙发上动都不动。 林兮南洗完碗走过来把她捞进自己怀里,苏岩像一只小猫一样,轻声哼哼。 “怎么了?” “吃多了,有点不舒服。都怪你,做得那么好吃。” 林兮南躺枪表示很无辜。他的大手游到苏岩的腹部,自右向左顺时针画着圈。 “这样揉一揉能促进消化。” 苏岩笑,“又是你妈妈告诉你的。” 林兮南耳根有点红。“恩。我上大学的时候一个人在外地,她总是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老转一些这样的文章给我看。” “恩。” 他的手心温热,隔着衣料传过来让苏岩感觉到温暖和安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饱暖思xx。在这么舒服的环境下,苏岩很给面子的睡着了。她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林兮南轻轻摇了摇头。 吃饱了就睡,难道养了一头小猪? 他轻轻抱起苏岩进了卧室把她放到床上。睡梦中的那个人一占枕头就中规中矩起来,像右边侧卧着睡。林兮南给她盖好被子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去书房绘稿。 可是一提起笔,眼前都是她的模样,俏皮的、严肃的、镇定的、冷淡的、害羞的…… 心念一动,笔随心走,白色的纸上慢慢勾勒出女孩亦喜亦嗔的眉眼。 苏岩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她的大脑被当机半秒,随即回想起了一切。 她竟然吃饱就睡!!!!猪一样!!! “啊”她轻呼,双手捂脸。仅有的那点高冷形象恐怕在今天都丢光了。 她翻身下床连鞋不都穿就往玄关奔,正好遇见洗完澡出来的林兮南。 他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一条浅灰色的运动裤。头发上的水珠低落顺着锁骨滚向胸膛,最后没入裤腰里,晕开了一小圈黑色的痕迹。 苏岩的心咯噔一下。他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大半夜不要玩裸/男诱惑好吗? 虽然袒/胸露/乳的男人她见的多,但都是在手术台上。她是医生,他们是病人。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关系了。 但是现在,活色生香摆在面前,她觉得脸有点烧。 “你光着脚要去哪里?”林兮南问。 “我要回去。” “十一点半了。你确定?我这里过了十点就不好打车。” 苏岩:”……” 你先穿上衣服咱们再说话。 ”没事,我让朋友过来接我。”她一掏兜准备拿手机打电话,发现是空的。 手机呢? 林兮南偏了偏头,示意看茶几上躺着一只黑色的手机。苏岩走过去拿起来正想给何临安打电话就听见林兮南淡淡地说。 ”刚才有个女人打电话找你,我说你在我这里她就挂了电话,还让你注意安全。” 苏岩:”……” 她现在想打妖妖灵。警察叔叔,这里有一个坏人,你们快来把他带走!!! 趁她呆,林兮南转回卧室把拖鞋拿了出来放在苏岩面前,又低下身子替她穿上。 ”今晚在这里住吧,明天再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这话有没有歧义?有没有?苏岩脸一热,脑子里浮现了一些深入浅出,少儿不宜的画面。 趁她愣神,林兮南大手一伸把她搂住她的腰,侧头贴在她的耳旁轻轻说:“今晚住这里,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羽毛骚动着她的心,酥酥麻麻的。苏岩不自觉就点了头。 林兮南到卧室去找了一件短袖和一条长裤,递给苏岩。“你先将就穿一下。” 苏岩也不扭捏,接过衣服就往浴室走。他家的浴室很干净,洗手台上只摆着沐浴露,洗发水,洗面奶和一只须后水,多余的都没有。在洗手台另一边,躺着一只电动剃须刀。 这男人的生活真够简洁的。想起自己梳妆台上那一排过去的瓶瓶罐罐,苏岩就暗叹男女之间,果真是天壤之别。 她脱下衣服把自己的身体浸到温热的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一天过得有点累啊。 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 林兮南出去了?这么晚? 没过多久,她又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试探着叫他:“林兮南。” “恩?” “你刚才出去了?” “恩。” 在客厅的林兮南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手里的塑料袋装的是女性的内衣裤。刚才他去买的时候,店员看了他好几眼。他不知道尺寸怎么分,只能拿大概的。 “咚咚。”林兮南敲了两下门。苏岩几乎是反射性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拿穿过的衣服盖住自己的身体。 “怎么了?” “你开一下门,给你递东西。”他的声线都跟平常不一样,低了好几个度。 苏岩站在门侧边,小小地开了一个缝,林兮南给她递了一个纸袋。她接过来把门关上,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才又跨回浴缸,把纸袋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套全新的女性内衣,而且尺码也都没有错。 他刚才出去买这个? 不不不,关注的重点应该是他怎么知道我穿几码?! 苏岩在浴室磨了大半个小时才出来,她穿着林兮南的短袖特别宽大,空空荡荡地能塞两个她。她伸手把包头发的毛巾拉下来擦拭着,在客厅没有看到林兮南,又转到书房去。他正坐在画架前,耳根红通通的。 那一瞬间,苏岩觉得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被触动了。他那么害羞的人竟然跑去给自己买了这些。 “在画稿吗?” 苏岩突然说话,把林兮南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正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就手忙脚乱拉起旁边的白布盖上画架。 苏岩笑他,“在画什么不能给我看的东西吗?” “没……没有。” 她唇一勾,绕到他身后用手臂圈住他,侧脸贴着他的脖颈轻声说:“真的吗?” 她身上散发着与他一样的沐浴露的香味,呼吸洒在他的颈间,温热湿润。他的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在他反应不及的时候,苏岩快速伸手拉掉白布,画架就暴/露无遗。 白纸上跃然的那个眉目清秀,亦喜一嗔的女孩,不是她又是谁? “原来在画我。那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好看吗?” 林兮南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真乖,给你一个奖励。”苏岩笑着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要出大事了。林先生的理智崩溃了。 他侧过脸找到苏岩的唇,精准地吻下去。苏岩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做,胸腔里的空气一稀薄,她就站不住。林兮南给她轻轻一带,她就顺势跨坐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不许诱惑我。”林兮南埋在她的肩膀上闷声说。 苏岩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红通通的耳垂上,张口轻轻咬了一下,林兮南的身子就僵住了。胯间坚硬如铁的东西正好抵住她。她不安分地动了动。 林兮南倒抽一口冷气,嘶哑着嗓子说:“别动,祖宗。” 苏岩也不想动,可是她被顶得很难受。她想要站起来,让两个人的身体分开。可是身子被林兮南圈住,根本动不了。 “你放开一点,这样你会更难受。”苏岩说。 林兮南抬头看她,一双眼水光潋滟,面色潮红,呼吸粗重,眼底染上一抹暗哑的情/欲。他倾身吻住苏岩,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带着是带着侵略性的霸道。 苏岩被他吻得浑身燥热,更是动来动去。 林兮南闷哼一声,把苏岩打横抱起放到卧室的床上,自己欺身上去,双手撑在她的脸侧,哑着嗓子说:“是你诱惑我的。” 他的唇细细密密地落到苏岩的额头,脸颊,鼻尖,锁骨最后辗转在唇上不肯离去。苏岩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啃吻着。他的手从t恤宽大的下摆伸进去,在光滑的皮肤上轻轻移动,指尖的高热让苏岩轻轻一颤。最后停在那个被束缚的地方,在边边上探访了好几圈,不得门入,便抬起头问苏岩:“可以吗?” 他已经忍到了极致,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苏岩不说话,双手却环上他的腰身。这是无言的鼓励。 林兮南就像得了令的野马,撒了欢似的。一双手笨拙地解了好几次都解不开。 早知道就不给她买了!!!好后悔!!! 苏岩支起身体,双手绕到身后替他解开。障碍被清除了,他没在后背做多少停留,很快游离到胸前,握住那一团软肉,指尖在突起的那一点周围旋转。苏岩有点受不住,抓住他的手说:“别,很痒。” 林兮南轻轻一笑,把手抽出来放在t恤下摆。“让我看看你,好吗?” 苏岩侧过头去不看他。他慢慢把t恤往上推,苏岩的身体就毫无遮拦地在他眼前,他低下头含住其中一粒,换来苏岩身体的一阵颤栗。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脱光,她就这么躺在那里,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遮才好。 这样太吃亏了,自己被他脱光光,他却还穿着衣服。 苏岩伸手捏住他短袖的下摆,说:“脱了。” 林兮南轻笑,支起半身,张开双手,“你来。” 我来就我来,谁怕谁。 她坐起来,双手捏住他的衣角往上拉,林兮南很配合地举高双手,衣服就被脱下来了。 那裤子怎么办。 他的身材很好,流畅的肌肉线条末端被隐在裤腰下面。林兮南拉着苏岩的手覆在腰带上,“你来解。” 苏岩红着脸去解,没有他那么笨,几下就解开了。 他身高腿长,往床上一趟,苏岩完全就被遮盖了。两个人赤/裸相拥,林兮南只是吻着她,调动她的情绪。 苏岩忽然想起了什么,推推他的身子问道:“有那个吗?” 林兮南身子一顿,翻身在床下捡起长裤,摸出一个盒子。 苏岩笑,“你刚才下去买的?” 心思被戳破,林兮南脸又是一红。他撕开包装,套在身下又覆到苏岩身上。 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时间并不长久。但是关于男人的面子问题,林兮南懊恼地捶床。苏岩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到他的背上轻声说:“没关系,你已经很好了。” 林兮南翻转身,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搂住她,说:“谢谢你。” 苏岩本来就累,晚上还这么被折腾一番,眼皮都抬不起来,没多久就睡了。林兮南翻身下床去浴室洗了个澡,又给苏岩清理好了才抱着她睡去。 早上一睁眼的时候已经十点了,阳光投在卧室的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碎碎的金沙。苏岩在林兮南的怀里醒来。她枕着他的胳膊,所以她一动,林兮南就跟着醒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不禁红了脸。 林兮南轻声问她:“难受吗?” 苏岩摇了摇头,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醒来,与他一起看到清晨的太阳。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睁眼,你与朝阳同在,这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两人起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林兮南问苏岩想吃什么,苏岩说想吃面,青菜面。 两个人吃完面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岩说:“我明天要回医院上班了。” “恩。” “回去以后可能会比较忙。”她用手指在林兮南胸前画着圈圈。 “我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不管你什么时候来。” 苏岩一愣,把他压倒在沙发上。“你说,你是不是开了外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林兮南轻轻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别忘了我是少女漫画家。” 苏岩轻轻“嗤”了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你就嘚瑟吧。” 林兮南把她揽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我们是不是还欠一个正式的表白。” 苏岩挑眉,“是你还欠我一个正式的表白。” “好好好,现在补上好不好。”他起身去书房,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了,双手背在身后。 “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抽签。我在两支签上写了下要求,抽到的人要照做喔。” “好啊。” 苏岩随意抽了一张签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你做我女朋友。她一笑,伸手去拿林兮南手上那个,上面写着——我做你男朋友。 “以后多多指教咯,新任男朋友。”苏岩笑着说。 下午林兮南有事要去一趟出版社,先把苏岩送回了家。她走到三楼的时候看何临安穿着浴袍倚在门框上抽烟。 何临安一看见她张嘴就说:“哟,夜不归宿的人舍得回来啦?” 苏岩白她一眼回嘴道:“你才是。工作狂的人竟然在大白天穿着浴袍抽烟。说,是不是金屋藏娇了?” 这攻击出其不意正中红心,何临安的眼神稍有闪躲。“我懒得跟你说。”她正要关门,苏岩忽然问:“许采薇怎么样了?” 何临安深吸了一口烟,仰着脖子慢慢吐出烟雾。“谁知道,她死了都好,跟我没有关系。” 苏岩摇头,这女人又在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在意得不得了,就是死鸭子嘴硬。 许采薇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就出院了,不知所踪。工作辞了,电话换了。茫茫中国,十四亿人口,她要是想躲,太容易了。何临安找了她一个月,所有的人脉都动用上了,圈里人人都知道天歌酒店的董事长在找她妹妹。 后来她说:“算了吧,她如果想着躲着。那我怎么找也没用。” 苏岩动了动嘴唇,但到底没说什么。她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一个外人都发现的事情,何临安怎么会没发现许采薇性格上的缺陷。她生来就是个矛盾体,一生都要活在自我凝视和自我交流中。所以何临安才会对她这么放纵吧,从来不约束她,总是在她跌落谷底的时候拉她一把。 可是人生毕竟是她的,别人就算再怎么插手也改变不了什么。 重回医院的第一天苏岩就听到一个重磅消息。程知遥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一直跟在范晓菁的父亲范仲华身后办事。这一次他们一起多个国家参与了多场学术交流会,范仲华把自己的人脉都介绍给程知遥。回来以后开了一间私人诊所,让程知遥到诊所里去帮他。 人人都说程知遥攀上了高枝,事业爱情双丰收。 苏岩在国外的时候与程知遥有过很多交集,他并不是这样的人。这次回来他变了很多,变成了他曾经最不耻的模样。 她重回医院的第一天是程知遥在医院任职的最后一天。她端了两杯咖啡敲响了程知遥办公室的门。 “进来。” “师兄。”苏岩进去把咖啡放到桌子上,“请你喝咖啡。” 程知遥一笑,“这么好待遇啊。”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笑着说:“我还是喜欢你泡的咖啡,可惜以后喝不到了。” 苏岩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师兄,你跟我说实话,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金钱,事业,这些就是你当初学医的原因?” 程知遥眸光一闪。“小岩,你还小。” “别说我小,我都二十六了,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去判断一个人的本质是好是坏。我的本能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离开的那两年,在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知遥叹了口气,把身子窝在靠椅里。“小岩你要知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方式。我只是厌倦了从前,我累了,想换一种方式活着。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她转身大步离去,明显带着怒气。在门口的时候停顿下来,“师兄,我祝你前程似锦,以后也不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这番话。” 苏岩一出门,就看见靠在墙上的范晓菁,她挑眉看着苏岩。 她脚下一滞。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大家都有靠墙偷听这项技能。她不干,她也要加成这项技能。 她和范晓菁两个坐到楼道里,一人一支烟默默地抽着。一根烟的时间,也就十分钟,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气压很低,压的周围的空气像凝滞了一样,挤压在苏岩胸口,闷闷的,很难受。 “范晓菁,他给不了你幸福。”苏岩说。 范晓菁轻笑,“你怎么知道?” “一个人连自己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他怎么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苏岩一愣,抿着唇不说话。 范晓菁抬头透过墙上的方形窗框看被割裂的天空,淡淡的蓝色显得干净纯透,她的眼里跳跃着一些光芒。 “我想要他在我身边。” 苏岩呼吸一窒。大家都中了名为爱情的毒,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这个局外人又凭什么药多事呢? 她起身轻拍了一下范晓菁的肩膀。“我真心希望你愿望成真。” “谢谢。” 黄健华在苏岩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狠考过了主治医师的资格考试,一早上苏岩还没来得及恭喜他。她一早来上班第一个被告知黄健华还在手术室,做了一夜的手术。她本想在手术室外等黄健华,但是王涛蒋新媛匆匆忙忙来找她,脸上带着泪痕。 “岩姐,你帮帮王涛吧。” 他们这批实习医生上个月已经转正定科,蒋新媛和李简生自然是被留在神经外科,石磊和王涛去了骨科,张烁的资历稍差,在外科方面难以取得成就,他转到内科去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苏岩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王涛他上个月接诊了一个左髋部疼痛的病人。当时主治医师不在,他自己给那个病人做的检查,开的处方。因为那个病人是马拉松爱好者,基本上每天都要跑三四十公里。王涛认为她只是运动过度引起的疼痛,给她开了1000mg的强效泰诺。但是一个星期以前,那位病人却因为髋部骨折而住院,在查看了她的病历以后,宋医生大发雷霆把王涛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给那个人病人做了mri造影,确诊是骨癌晚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现在病人在icu,只能靠放疗和化疗维持生命。家属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王涛误诊的事情,扬言要告他。怎么办,岩姐,他这回真的犯大错了。我们才刚刚被转正,怎么办啊。” 蒋新媛急得哭起来。她一哭苏岩的心就更乱了。 “别哭了。”她稍微提高点音量喝止道。“医生手里攥着的都是人命,他行医这样草率,被解除资格终身禁医都不为过,你来求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可是……”蒋新媛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上,王涛本来就理亏。苏岩又说得句句在理,她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他出事了为什么是你来找我。他人呢?”苏岩问。 “他上个星期被医院停职调查,那之后就窝在宿舍不肯见人。我们谁去他都不见,还把同住的李简生赶了出来。” 现在的毛孩子都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出了事情就知道躲躲躲,逃逃逃,谁给他擦屁股啊。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出事你这么上心。” “我……” 蒋新媛脸一红,苏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行了,你别哭了,洗把脸跟我去找王涛。这事儿要解决也要他出面表个态。出了事儿就躲着,谁愿意给他擦屁股啊。” 医院的宿舍就在住院部后面,现在没有所谓的男女有别,苏岩和蒋新媛堂而皇之地就进了男生宿舍。王涛住在三楼。 苏岩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句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送外卖的。”苏岩捏着嗓子说。 “老子没订外卖,你送错了。” 苏岩不理会他,继续敲门。他被敲得烦了,过了一会就把门打开了。扑鼻的酒气袭来,苏岩忍不住掩了鼻子。 这是喝了多少酒,味道才能浓成这样。 王涛一开门看见苏岩和蒋新媛,脸色一变,反射性就想关门,苏岩一只脚踏进屋里,他关不上,脸上有隐忍的怒气,不好对苏岩发作,只好冲着蒋新媛吼。 “怎么又是你,你烦不烦。” 蒋新媛被他一吼,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 苏岩扶额,现在的孩子都是水做的吗?一言不合就掉眼泪。 “你吼什么吼。她就是关心你,做错了吗?”苏岩推开门,进到里面。王涛只好把门关上。现在这样子,跟三堂会审差不多。 “我又没要她关心。”王涛低声说。 “你还是不是男人。一出事就知道逃,别人关心你还嫌别人烦。蒋新媛哪都比你好,你有什么资格说她,至少她没误诊。” 苏岩是老姜,辣起来也够呛。王涛这种小虾完全招架不住,一提起误诊他就气短。 “我知道我做错了。不就是误诊吗,非要全世界都轮番来说教吗?这医生我不当了还不行吗?”他被逼急了,站起来大声吼着。 蒋新媛把他拉下来,“你别急啊。人家岩姐是来帮你的,你先听听她怎么说。” 她看向苏岩,苏岩一挑眉。“我可帮不了他,大少爷脾气大着呢。做错事被别人说两句就受不了。你说不当医生就不当了,哪有那么容易。我告诉你,现在轮不到你选择,而是医院怎么处置你。病人家属那边就不用说了,我听说诉状都递上去了,连带着医院一起告了,医院还得帮你兜烂摊子赔钱。” “别拿钱说事儿,医院赔了多少我就还多少,不用你们假惺惺。” 苏岩冷笑一声,“哟,还真是财大气粗啊。如果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那还要警察干嘛?被你误诊的那个人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你的钱能买到她的人生吗?你的钱可以给她未来吗?她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你的钱能做什么?让她多活一天?” 王涛被冷嘲热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我以为,我真以为她只是运动过度带来的普通疼痛。”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是个太子爷,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考医生也不只过是一个逃避的借口,他不想接手父亲的生意,在商场上做虚与委蛇的那一套。 以前出了事,从来都不担心,跟在后面的父母一定会收拾好他的烂摊子,可是现在惹上了人命,没那么容易了解。父亲急得头发都白了不少,母亲也终日忧郁,担心着他。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多么混蛋,一直是活在父母□□下的温室花朵,离了父母,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他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你以为。什么都你以为。你的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毁了一个人的前程你知道吗?”苏岩厉声说。 像他这种顽固分子,不给他打一剂猛药,就算现在扶他起来,没过两三天就会变回原样的。 王涛神色痛苦,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看得蒋新媛有点于心不忍,她拉拉苏岩的衣角,“您说话别这么重,他受不了了。” 苏岩看了一眼蒋新媛,“你现在不给他下一剂猛药,他就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蒋新媛垂下眼看了看王涛,松开了拉住苏岩衣角的手。 “那你要我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挽回都没有用。我又不能让她起死回生。”王涛说。 “谁说没有用。她患的转移性骨癌,没有治愈的可能,迟早都要离开人世的。家人也迟早都要面临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你的误诊,加快了这个时间的来临,你不拿出个态度来,人家怎么能原谅你。” 王涛抬起头看着苏岩,“真的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苏岩踢了他一脚。“你起来,洗个澡,吃个饭再来医院。我去找主任了解一个下情况。这事儿能都有个什么结果,谁也不好说。当医生是指定当不了了,想想办法让人家把诉讼撤了,改为庭外和解。反正你也不想当医生,这不正合了你的意。” 王涛抿着唇不说话,从地上起来走进浴室,没多会儿就传来水声。苏岩对蒋新媛说:“你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带他去吃个饭。别跟他讲太多话,他现在不稳定,心思容易动摇。” 蒋新媛点点头,“我知道了。” 苏岩回了医院没有直接去找邓老头,而是到骨科找宋医生了解基本情况,虽然蒋新媛都说得差不多,但是具体的事情还是找直接相关人了解会好一点。 宋医生叹了一口气,“王涛那个孩子是有灵根的,就是心性不定。可惜了。” “我也知道,但是这事儿闹得有点大。老邓那边不一定能轻易保下来。现在是医院封锁了消息,媒体还不知道。一旦让媒体知道,就彻底断了他的路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做起了老好人,学生的事情也这么上心。” “年轻人嘛,都有犯错的时候,我们这些前辈,可不就得多帮助和引导。” 宋医生哈哈大笑:“你这话听来老气横秋的。我可是比你年长,你要是算老,那我是什么,千年老妖怪?” “行了,我们也别跟这儿贫嘴了。你还是先跟我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真想把他保下来?” “这得看他自己。如果他想继续做医生,就要赌一把。如果他不想继续做,那也就是我们这些前辈帮了小辈一把。人生,谁还没个坎儿迈步过去。”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么办。” 宋医生把来龙去脉都跟苏岩说了一遍,就某些具体问题还分析了利害关系。他们两个先到主任那里去探探口风。主任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王涛到了之后,苏岩先把他拉到外面去问:“你到底想不想做医生。” 王涛一愣,没想到苏岩会问这个。他垂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我想。” “好。你自己去跟主任说。” 王涛和主任在里面谈了将近一个小时,苏岩她们没有在外面等着,医生没有这么多的闲空。她下午被排了一台小手术,嘱咐蒋新媛在那里等着之后就走了。 第二十九章 王涛一开始还是敢于承认错误,但邓老头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从头数落到脚。他毕竟年少,脾气压不住,后来直接吵起来就摔门而去了。蒋新媛怕他出事,一边跟着他,一边给苏岩打电话。 苏岩刚下手术台就接到蒋新媛的电话,气得跳起来:“这个小兔崽子,我磨破了嘴皮子给他求来的机会他就这么糟蹋。不管了,他的事儿我管不了。” 一听苏岩要撂挑子不干,蒋新媛急得直哭:“岩姐,求你了,再帮他一次,求你了。” “他这个样子我能怎么办,指望着他态度好点兴许邓老头会宽松点儿,现在这样你还要让我怎么办,我又不是神仙,我告诉你,我没办法了。” 苏岩挂掉电话,蒋新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王涛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走得没了影儿,她蹲在路边委屈地大哭。 休班的时候,苏岩去茶水间泡咖啡,宋医生也在那儿,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小苏啊,我跟你说,王涛那小子要上天了,居然把邓老头气成那个样子,英雄出少年啊,了不起啊了不起。” 苏岩:“……” 宋医生您这爽朗的笑声也太张扬了,小心等会儿邓老头抓你的小辫子。 “我听您这话味儿不对啊,您这是表扬他还是损他呢?” “哈哈哈,表扬,绝对是表扬。但不是表扬他,是表扬他爸妈。那小子前脚出了邓老头的办公室,他爸妈后脚就进去了。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和谐啊,从来没见过邓老头这么红光满面的样子。我看呐,那小子留下来八成是有戏,你也别忙叨了。你和我就算说破了嘴皮子,不如人家拼爹来的实在。” 苏岩:“……这话怎么有股酸葡萄味儿。” “咳,什么酸葡萄。那小子摊上了好爹妈。不过要我说邓老头这回松口也太快了。” 宋医生话里有话,拐着弯儿在暗示邓老头收了好处。 “你也别瞎猜,就你这收风的速度,想知道什么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我听着不像是在夸我。不过我也很受用。那小子爸妈给院里捐了一笔设备,国外最新型的进口器材,得不少钱呢。这糖衣炮弹这么大,不怕甜不死邓老头。” 苏岩心里一默。你是不是去听人家墙角了啊,怎么什么都知道,都快赶上顺风耳了。 “你也怪不着邓老头,他一个人操持这么大间医院,基础设备和日常供应就够他费心的了,我们还时不时就让人告了,让医院赔钱了事。窟窿补不齐也是正常的,邓老头也不容易。” “是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医院那更是菩萨经,念不明白。你我也别瞎操心了,就等着邓老头的好消息吧。王涛这回要是留下来能定心,我就带着他。好苗子放着不用是可惜了。” 宋医生嘴上没个把门的,但是心里惜才,而且眼界高着呢,一般不轻易带人。看来王涛是合了他的脾胃。 王涛跟邓老头不欢而散一直都不见踪影,蒋新媛身边额气压低得够快赶上祥林嫂了。第三天的时候,医院对他的处分下来了,是个好消息。他是住院医,擅自接诊病人主治要担一半的责任。而且在听过他的初步判断之后,病人也拒绝了去做mri的建议,延缓了病情被发现的时间,严格来说不能都怪医生,毕竟医生不是孙悟空,也没有那火眼金睛能看出病灶。患者从出现症状到确诊的时间有一个月,其中变数太多了。所以综上考虑,医院最终也只是给了王涛一个处分决定并没有开除。 可是大家心里都有弊明白账,人间爸妈有钱给医院捐了设备,邓老头才给开的绿灯。不然这事儿搁谁头上都不能善了。 带王涛的主治是个老油条了,心里有口气赌着归赌着,也没有蠢到要跟医务主任计较什么,这锅他背也就背了。钱的部分他只是象征性出了些,邓老头后来偷偷给他补了,算是堵了他的嘴。不过他不乐意带王涛了,正好宋医生要,他就交接了。 至于家属那边医院给赔了钱,他们答应不再追究。骨癌晚期本来就没有治愈的可能,离开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还有一笔赔款,聪明的人都会选择。 这社会就那么现实,天大的事,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那都不是事儿。 “要我说这年头,要么有钱,要么有人,少了哪样都得吃亏。这回这个烫手山芋要是丢在你我手里,那也只能接着。”黄健华喝着咖啡发着牢骚。 苏岩撇他一眼,“谁让你当初没投个好胎来着。” “上辈子没积那福分呗。” “想想也是,你上辈子得祸祸了多少小姑娘这辈子才能这么损。” “所以上天罚我这辈子单身吗?” 这家伙是越来越能扯,苏岩都懒得跟瞎掰。 “我跟你说,你这种人在电视剧里顶多活两集就得让人打死。” “不不不,像我这种无聊的人能再活十个版本。” 苏岩乐了,伸手捶了他一把,“你就贫吧。我回办公室了。” 苏岩在走廊上远远地就看到蒋新媛站在她办公室门口,不敲门也不往里进。 “站这儿干嘛呢,有事?”苏岩走过去问她。 “恩。”她低下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来谢谢岩姐。” 苏岩知道她在说王涛的事情。“你谢做什么。要说谢那也是他爹妈,花一大笔钱给儿子补窟窿。” 蒋新媛红了脸,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接话。 苏岩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行了,没事儿就去忙吧。” “恩,那我先走了。岩姐。” 晚上下班,苏岩直接去了林兮南家。她神色有些疲惫,林兮南给她泡了杯蜂蜜柚子茶,陪她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今天医院很忙吗?看起来这么累。”他伸手捏了捏苏岩的脸。 苏岩摇摇头,“没事。我前两天不是跟你说我们医院有个小孩儿犯错了吗?今天结果下来了,得了个处分。” 林兮南虽然不清楚医院的制度,但他知道误诊这事儿可大可小。按理来说住院医在主治医不在的情况私自接诊本身就属于违规,这样也能全身而退,想必是背后耍了手段的。 他握住苏岩的手,轻声说:“这个世界有很多规则我们不能改变。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要让这些规则改变自己。” “大道理我都懂。而且我是真的因为今天上班很累。去吃饭吧,我饿了。” “恩,好。”林兮南起身就往厨房走。“我今天买了山药,炖你最喜欢的山药排骨汤。” “那我先去洗澡。” 苏岩有时候会在这里过夜,所以林兮南替她准备了一套洗漱用品。从洗发水到内衣裤都是他亲手挑的。每次一想到这些苏岩心里都暖暖的。她泡在浴缸里,身体和精神都完全放松了下来,因为太舒服,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林兮南做了好饭也没见她出来就去敲浴室的门。 “小岩,你都洗了快一个小时了。再泡皮肤都皱了。” 他敲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回应。试着推了一下门,一下子就推开了。 这个小迷糊,洗澡都不插门。 往里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苏岩偏着头在浴缸里睡得正香甜。他不禁失笑。 “就这么睡着了,也不担心滑下去。” 他走过去把苏岩从浴缸里捞出来。苏岩的身体就这么暴露在他的眼前,他有些口干舌燥。虽然他们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但之后的几天苏岩都很忙,晚上在医院值班,他们没有在一起。此刻只是看着她的身体,他就不自觉地起了反应。 秋初的天气转凉,他怕苏岩受凉,赶紧用浴巾给她裹上抱到卧室。 其实刚才他走进浴室的时候,苏岩就醒了。她没好意思醒过来,与其四目相对尴尬,不如装睡到底。 但是现在,林兮南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有些□□,她忍不住想要动一动。她一动,林兮南就有察觉。 原来她没有睡着啊。 “好啊你,装睡骗我。” 他把苏岩放到床上,自己欺身上去。苏岩假装没听到,还闭着眼睛。林兮南轻笑了一声,把手放到她腰间轻轻一动。 “哈哈哈,好痒啊。”她最怕痒了,睁开眼笑成一团。“林兮南,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的,居然挠我痒痒。” 林兮南没回她的话,而是呆愣地看着她。刚才她一动,松松垮垮的浴巾就滑落下来,半遮半掩着她的身体,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最能调动人的情/欲。林兮南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回不过神来了。 “啊。”苏岩惊呼一声连忙扯过旁边的被子盖住自己。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兮南长臂一伸,被子就不见了。苏岩又羞又恼,一边用手挡住胸前,一边去抢被子。 “你把被子还我,别闹。你怎么学得这么坏。” 他轻轻勾唇,那一笑颇有些妩媚众生的感觉。苏岩愣了一下,下一秒林兮南的身体就覆上来,咬了她脖子上一块肉轻轻吮着。 “对你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不用学。” 苏岩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怎么觉得某人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说好的会害羞会脸红的纯情少男呢,她被骗了吗? 她还来不及从头细想她到底是在哪个环节被他骗了,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下来。她的理智随着体温渐渐升高被蒸发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 林兮南干燥有力的双手在她的身体上游离,点起一堆堆火。下身隔着布料抵在她那里,一点点厮磨,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她不由得用双腿勾住他的腰身,本能地索取更多。 她的长发铺散在床上,双眼迷离,藏着魅惑的秋波看得林兮南身下一紧。他侧到苏岩的耳边轻声说:“想要吗?” 第三十章 苏岩被他弄得魂不附体,但就是不想妥协,一直紧咬着下唇不说话。林兮南一边顶/弄她,自己也在受着折磨,两个人僵持着,最后还是他先缴械投降,翻身去床头柜拿那个。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苏岩的肚子却突然“咕噜”一下。 林兮南动作一顿,就那么僵住,身下剑拔弩张,却硬是动不了。 苏岩的脸也红了,现在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林兮南伏下身压住她,肆虐她的唇舌,直到苏岩透不过气才放开她,喘息着轻声说:“你可真能折磨我。” 抱了她一会儿他就翻身下床对苏岩说:“我去一下卫生间,你先去吃饭吧,我都做好了。” 听着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苏岩心头一暖。刚才那种时候,是个男人都很难停下来的,但是因为她饿了,林兮南生生忍住了。 饭桌上苏岩一直把头埋在碗里,林兮南笑话她说:“怎么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再低着头脸上要沾上饭粒了。” 苏岩沉默了一会儿,对林兮南说:“谢谢你。” 林兮南愣了一下,伸手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傻不傻啊你,好好的说什么谢谢。” 当下的一刻正是温馨甜蜜,空气里都浮着糖霜。苏岩的呼机却很不给面子地响了起来,是医院的急呼,有个男人从楼梯滚下来,头部重伤,让苏岩赶回去做手术。 “快回去吧,不是情况紧急吗?”林兮南催她。 苏岩背上包包,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才出门。 那男人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家属和肇事者正闹得不可开交。苏岩去到的时候,黄健华正站在旁边搔头。 家属让肇事者负责任,肇事者说要证据,双方僵持不下,伤者就躺在那里。没有签手术知情同意书,谁也不敢动。这年头,不按规矩办事,规矩就会吃了你。 苏岩大步走到伤者跟前检查,一侧瞳孔已经散大。护士递过来的检查单显示颅内有大面积淤血。 “吵什么吵,这人还救不救了。再晚个两分钟,大罗神仙也帮不了你们。”她一声大吼,震得两边的人都看着她。 “小程,把手术知情同意书给他们签了,通知刘姐开手术室。” 她转过头又看了看吵架的两方,说:“要是你们把这事儿掰扯明白了这人就有救,那上医院来干嘛。他已经错过了最佳医治时间,如果救不回来,那就是你们亲自把他送进了鬼门关。” 家属被苏岩噎得说不出话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医生,他们都还在震惊之中。 手术并不顺利,伤者的淤血面积太大,部分脑组织已经坏死,处于脑死亡状态,也就是平常说的植物人。 人一被推出去,家属就哭天抹泪,伤者母亲还抓着那个肇事者说:“都怪你,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伤者父亲也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一把抓住苏岩的手:“怎么会这样,医生,怎么会这样,好好的进去,怎么就成了植物人。一定是你们手术中出了差错,一定是你们。” 听见丈夫在指责医生,那妇人也顾不得肇事者,朝苏岩扑了过来,哭喊着让她赔儿子。黄健华挡在苏岩身前,白大褂被扯掉在左肩。 “你们要是觉得我医死了你们的儿子,那就尽管去告我。手术室有录像,我的每一个操作都符合规范,所有的一切都光明磊落经得起调查。说真的,如果你们刚才少吵一会儿,没准他能被救醒。你们最好想一下接下来,到底是要坚持无意义的治疗还是放弃。” 苏岩这番话像一个晴天大雷劈在那对夫妇身上,两个人都呆愣着,然后嚎啕大哭起来。苏岩叹了口气,撤掉口罩和手套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她没走几步就遇见魏海源,他是心外的人,这个时候来这里,一般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家属的哭嚎在医院显得突兀又凄凉,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犹豫。 “是需要移植吗?”苏岩问他。 他点点头问:“家属的情况怎么样?” 苏岩回头一指,“看到了吧,不太好。那个人有签器官捐献书吗?” 魏海源摇摇头,“但是有个七岁的小孩,严重心衰,非常需要这个移植机会。” “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过去,免得遭殃。过一会儿吧,他们情绪不那么激动的时候” 魏海源感激地冲她点点头。苏岩回以微笑,有些勉强和疲惫。 虽然这么说,苏岩不觉得魏海源能成功说服那对夫妇。 死无全尸是多少人的诅咒啊。 她回到办公室,把自己的身子窝进椅背里。每一次她手上的病人救不过来,她都很难过。她的一双承袭名师的手,却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不能把病人从鬼门关里拉过来。她也明白,有的事情勉强不来。可总是会想,如果自己医术再好一些,如果自己再懂的多一些,他们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苏岩没得多一会儿安静,黄健华把她从办公室捞了出来。还是那对夫妇,站在医院门口哭喊,向来来往往的人哭诉他们的遭遇,说医院黑心,儿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有人要来取他的器官,还去邓老头那里投诉苏岩,说她医德有问题。 邓老头有一双势力的眼,却也还长了一颗护短的心。医院里的医生都像是他的孩子,犯了错要训,做的好要表扬,被人欺负了当然要护短。他没搭理夫妇两个,敷衍了几句话。导致现在他们在医院门口这样撒泼。 苏岩扶额,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头很疼。“他们怎么决定的,要继续治疗吗?” “恩。”黄健华低低应了一声。“要继续毫无意义的治疗。” “这样啊。”苏岩淡淡地说。眼睛看着在医院门口的那对夫妇被随后而来的保安带走。 心外的那个孩子没有得到合适的器官捐献,两天后死了。他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想回到学校跟同学们一起上课。 一边无论如何也要维持毫无意义的治疗,一边不管怎样也等不到生的希望。这个社会,永远存在着这样两种极端主义,无法消除,无法平衡。 初秋的夜色渐浓,苏岩爬上医院的天台,本来想独占这份宁静,却发现黑暗中有一点火星,忽明忽暗。 她朝着火星走过去,果然看见范晓菁坐在那里抽烟。 “闻着这股熏死人的香味就知道是你。”她挨着范晓菁身边坐下。 范晓菁回嘴说:“狗鼻子就是灵。” “你这拐着弯儿地骂我是狗呢。” “没有,我在称赞你无比灵敏的嗅觉。” 苏岩一笑,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还有烟没,给我一根?” 范晓菁扬起下巴,“一百一根。” “你这是抢/劫啊,你的烟镀了金还是镀了银?” “没镀金也没镀银,你要就要,不要拉倒。” 苏岩真在兜里掏出一百递给她,范晓菁一点也不脸红地收下,然后递给她烟和打火机。 “你今天值班吗?”苏岩点了烟,吸了一口问道。 “恩。” “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吗?我还以为我很好呢。”她明显话里有话。 “你跟师兄怎么了吗?” 范晓菁是个任性的女人,但任性的女人都有个通病,就是她们的脆弱。一点点小事也能发展成原子/弹爆/炸的规模。 “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苏岩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 “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婚期在即,你认为他会说什么?” 程知遥靠着范晓菁的父亲得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在外头养女人应该是范晓菁自己发现的。 沉默了一会儿,苏岩问她:“那你怎么想,一切照旧还是撕开说破?” “我不知道。”范晓菁狠吸一口烟,然后把烟蒂狠狠地按在地板上。“我真的不知道。” 她起身离开,背影在微亮的光芒中显得单薄又虚弱。苏岩第一次觉得,她是为爱而生的女子。 为爱而生的女子,通常卑微又可怜,活在永无止境的失意和惨淡之中。 范晓菁,外表是只骄傲的孔雀,内心却是执爱的女人。 爱情这种事,一个萝卜一个坑,陷进去了,就很难□□。 第二天早上八点下班,苏岩直接打车回了自己家。她没给林兮南打电话告诉她自己的行踪,总是她过去找他。 车库里何临安的位置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那不是何临安的车。苏岩打量了一下车牌号码,是外地的,不像停错了。 她上三楼去敲何临安家的门,过了很久何临安才出来,她穿着浴袍,双颊绯红,嘴唇肿胀。苏岩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玄关处那双黑色的皮鞋那么扎眼。 “你下班了?”何临安问。 “恩。见你车位上停着陌生的车上来问问。” “朋友送我回家。” “恩。没事了,我上去休息了。” 她抬脚准备走,何临安叫住她。“苏苏,谢谢你。” 苏岩回头笑着说:“我们之间还要客气吗?” 她没问何临安那个男人是谁,就像何临安不问她周末睡在谁家一样。但是她会因为何临安的车位上停了陌生的车子而担心,何临安也会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放下工作陪着她。 她们两个看似从来没靠近,却也从未走远,一直在对方需要的时候出现。这大约就是成年人的相处方式,各自生活,互不打扰却一心牵挂。 第三十一章 九月,金桂最后一缕香气弥散在空气里,马路上多了三/五成群的学生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在路上嬉笑打闹。 苏岩起了大早,化了精致的妆,穿上了平时不怎么穿的高跟鞋和裙装。她要去参加范晓菁的婚礼。 她不知道范晓菁和程知遥到底是怎么协商外室的事情,但现在他们确实要结婚了。范晓菁邀请苏岩去当她的伴娘,苏岩犹豫了。范晓菁说:“难道你不想亲眼见证我最幸福的时刻吗?” 我愿意见证,但那真的是你的幸福吗? 她收下了请柬,如约而至。喜宴还没开始,程知遥穿着裁剪得体的燕尾服招待来宾,看到她时浅浅一笑。他现在没有时间招呼她。苏岩也微笑表示回应。范晓菁在新娘休息室,她问了侍应生才找到位置。 化妆师正在给她化妆。她闭着双眼,唇角上扬,是打从心底里高兴。化妆师给她画好睫毛让她睁开眼睛,她透过镜子看到倚在门边的苏岩。 “怎么进来都不说一声。”她提起裙角去拉苏岩进屋。坐定之后又看了看苏岩身后,“怎么没把你家那个带过来。” 苏岩轻咳一声,“我家哪个。” 范晓菁瞟她一眼,“别装了。你脖子上的草莓早就把你出卖了。” 苏岩下意识去摸她的脖子,惹得范晓菁哈哈大笑。她才反应过来,范是在诓她,笑了一下说:“你是新娘,今天你最大。” 范晓菁扬了扬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得见你穿高跟鞋和裙子。真的很配你。早该这样打扮了,在医院天天穿得跟个菜市场大妈一样,白白埋没了这身皮囊。” 苏岩白她一眼:“我那叫朴素,说我像大妈也太过分了。” 化妆师她们给她化好妆就出去了,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苏岩沉下脸色看着范晓菁。 范晓菁说:“你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憷。” “那件事,你跟他谈好了吗?” 她不傻,知道苏岩问的是程知遥外面的女人。“他说了,不会有下次。” “你相信?” 范晓菁没直接回话,她定定地看着苏岩,过了一会儿才说。“苏岩,他是我丈夫。” “那婚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辞了医院的工作。” “相夫教子?” “也许吧。他在外面太累了,我想照顾她。” 婚礼还没举行,她俨然已经是已婚妇女的心态。心疼老公,心疼老公,还是心疼老公。 那她自己呢?程知遥会对她好吗? 苏岩轻笑一下,伸手整理她披到胸前的头纱。 “范晓菁,我想念那个穿小红底的女妖精了。” 范晓菁大笑着说:“你这是要抢婚的节奏?要不我把老程叫进来你俩pk一下,谁赢了我跟谁走,行不?” 苏岩:“……” 程知遥的父母去世得早,在座的高堂只有范晓菁的父母。他的朋友也不多,基本上是医院和诊所的同事。但这场婚礼还是声势浩大,借的是范仲华的光。 流程走完,范晓菁都要累瘫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换上常服跟程知遥去各桌敬酒。苏岩作为伴娘,也陪她走完了整场,有时还替她挡酒。 即便疲惫,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减弱。 到最后,宾主尽欢,宴席也结束了。范晓菁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程知遥出来送苏岩。他们两个站在酒店门口,都沉默着不说话。 “好像要下雨,我给你打个车吧。”程知遥说。 苏岩摇摇头。“不用了,等会儿有人来接我。”她仰起头,暗色的天空里几朵黑色的浓云若隐若现。“师兄,新婚快乐。”她说。 “谢谢。” “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但,即便你不爱她,也别轻易伤害她好吗?” “恩。” 他们不再说话。一人占据酒店的半边门口,像两座石/狮子一样伫立着。天空开始飘雨,到后来雨势渐大,模糊了视线。 一辆银色的雪佛兰割开雨幕驶进他们的视线,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撑一把黑伞朝苏岩走来。他自然地揽过苏岩的肩头,将她纳入伞下那片无雨的晴空。 “师兄再见。”苏岩说。 程知遥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他们视线相碰的时候,林兮南朝他微微颔首。 雨天视线不好,路面湿滑,车子在道上以慢速平稳行驶。苏岩身上穿着林兮南给她带过来的薄外套。她把脑袋靠在车窗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车上摆的两个小娃娃。 “发什么呆呢?”林兮南问她。 “你说,一个女人明知道男人不爱她也要结婚的理由是什么呢?”苏岩收回视线,看向林兮南。 林兮南轻笑一声:“为爱所困,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即便知道事实,也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苏岩轻轻念着这两个字。 一场爱情里,愿赌服输四个字何其沉重。 回到家里,林兮南问苏岩饿不饿,要不要吃饭。苏岩摇摇头,“在婚宴上吃饱了。我先去洗个澡。” “别像上次那样洗着洗着就睡着了。”林兮南嘱咐道。 苏岩想起上次她在浴缸里睡着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心一跳,耳根有点烧。 “恩,知道了。”她敷衍应下,抓起衣服逃进浴室。 浴室有面很大的镜子,苏岩把淋浴开开,水流很快润湿了她身上的衣服,氤氲的热气覆盖在镜子上,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容。 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温热的水顺着她的身体流到地板上。 外面的林兮南听到水声,来到了浴室门口,轻声问:“小岩,你还好吗?” “进来。”苏岩说。 林兮南推开门进去,看见苏岩穿着衣服淋浴有些惊讶。他走过去关掉开关,递给她一条干燥的毛巾。 “怎么穿着衣服就在淋浴呢。快擦擦。” 苏岩没接毛巾,反而一件件脱掉自己的衣服。白皙的身体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像瓷胚一样细腻。 “会着凉的。”林兮南给她披上毛巾。“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放水。” 他要往前走,苏岩却抓住他的手,慢慢环上他的腰,湿漉漉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刚才进来的时候,林兮南的衣服就被浇湿了。他轻推了一下苏岩,“这样你会感冒的。” 苏岩还是不动,就那么抱着他。他没办法,腾了一只手打开淋浴,用温热的水流维持体温。 她胸前的柔软蹭着他的肋骨,细腻柔滑的肌肤就在自己手下,林兮南的呼吸不由得渐重。这时候苏岩还张嘴咬了他一下,他身上马上就起了反应。 苏岩抬头,笑着看他。 她在撩他!!!赤果果地撩啊!!! 林兮南有些脸红地低下头,攫取她的唇舌。苏岩很快被吻得浑身无力,站不住。她揪住他的湿衣,抬起一条腿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他。林兮南发出一声闷哼,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 苏岩低声笑着,伸手就去解他的裤带。林兮南截住她的手,“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苏岩不语,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的裤子被褪下堆在脚边。苏岩低着头,看他被撑起的那处,轻轻抚了上去。 林兮南显然没有料到她这个动作,身子不由得一僵。那东西好像有生命一样,在苏岩的掌心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她抬头看林兮南,他的双眼微微发红,面色因为情潮愈发地红。她把腿缠到他的腰上,林兮南托着她的两条腿。动作有点大,那东西在她的腿间轻蹭,她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抱着我。”林兮南说。 苏岩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林兮南动了动腰身调整位置,苏岩咬住下唇,身子颤抖了一下。他双手托住她的臀部,给她往上托了托,然后松开,落下的时候,小腹的涨满和充盈让苏岩险些失声。 林附在她耳边轻声问:“感觉还好吗?” 苏岩点点头。林兮南就托着她走了几步,他那里深入她的身体,随着他的走动磨蹭着,苏岩忍不住收紧双腿。林兮南被夹得倒吸一口冷气,“放松点,太紧了。” 他走到浴室的墙边,把苏岩抵在墙上,忍不住狠狠顶了两下。苏岩发出两声细细的呻/吟,落在林兮南耳朵里,简直就是催/情剂。 这个姿势太难用力,偏偏她又这样妖。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把苏岩带到浴缸边,让她用手撑着浴缸,自己从后面进/入。 苏岩今天很敏感,身体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收缩得很紧,林兮南好几次差点就丢盔弃甲。后来,苏岩执拗地要求要看着他,他只好把她转过来。一双杏眼里春水荡漾,看得林兮南心猿意马,身下的动作不由得快了起来。 苏岩只是抱着他的脖子,一言不发。 这回他并不像第一次一样莽撞,闷着头一直动。差不多要到的时候他就退/出来,在外面轻轻地磨,等过了那一阵颤栗他才重新顶/入。 苏岩被他弄得浑身酥软,半分力气也没有。 事后,林兮南给她洗好身子,抱她回房替她吹头发。苏岩转过去抱着他的腰身。林兮南轻笑着说:“怎么了,今天这么爱撒娇?” 苏岩闷在他的胸口低声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第三十二章 许采薇离开海城以后一直孤身一人。她的行李在火车站被偷了,现在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秋日夜晚刮来的凉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伸出手环住自己的双肩。 她不知道这座城市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街上形形□□陌生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 她找了间面馆,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要了店里招牌的牛肉面。因为是晚饭时间,人特别多,没过多一会儿她对面坐下一个男人,也要了牛肉面。 许采薇没抬头看他,她的面先来,黄澄澄的面条配上碧绿的葱花,面汤里还飘起几片薄牛肉。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暖暖的一直熨帖到胃里。 她吃面也很安静,小口小口地咬。她对面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吃。后来他的面也上来了,他拿起筷子就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他一大碗吃完,许采薇的面才动了一小半。男人正要掏钱结账,许采薇突然小声说,“我没带钱。” 男人笑起来,问:“然后呢?” “你刚才看我那么久,要收钱。” 他伸长手挑起许采薇的下巴,唇边的笑意味深长。 他招来店家付了钱把许采薇拉到店外。许采薇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就任由他拉着。一条街,越往深处走,人就越少。男人大步流星,许采薇跟在他后头有些吃力。 他忽然就转过身,将许采薇拉到僻静的巷子里用身体抵住她。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那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星星。 “还钱。” 男人哼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他凑近许采薇在她耳旁说:“你预备怎么还?肉偿吗?” 许采薇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他也瞪着她,就像小时候玩的游戏,谁先眨眼就输了。 最后是男人先扛不住,他的眼睛通红,不自主地流下一些液体,他用手抹了一把,骂了句娘,转过身就走了。 许采薇还是跟着他,一直跟到男人的住处。是座年久的小楼,外墙还是水泥砌的,狭窄的楼梯又高又陡。她默不作声跟着他上去,一进门男人进把她压在地板上。 他的吻里还有牛肉面汤的味道,像那个一样温暖。 男人只是想吓吓她,但是她顺从地用手圈住他的腰身,事情就有点控制不住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先乱了呼吸,红了眼。后来,男人就把她压在地板上办了,套/子就从兜里的摸出来的,他随身带着。 事后,男人倚在沙发上抽烟,看光裸着身体的许采薇在他面前弯下腰去捡衣服。那些衣服都被他撕碎了,穿不出去。许采薇回头看着他,他掐了烟,轻淬一声走到卧室给她翻了一件t恤和一条长裤。 许采薇没穿长裤,t恤足够大能当裙子穿,又细又白又直的两条腿在空荡的下摆晃着,看得男人眼热。 她去浴室洗澡。浴室没有镜子,洗手台上只有一块香皂。她环视了一圈才在角落发现洗发水和沐浴露,是超市那种超值促销装,廉价就能买一大瓶。 他一个人是不是要用一年。许采薇想。 她没洗多久,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男人在阳台打电话。许采薇隐约听到卧槽,干/他,之类的词。 男人瞥到她,皱了一下眉。他走出来说,“我有事要出去。” 许采薇低头乖顺地应:“恩。” “要买些什么回来吗?” 她低头想了一下,刚才瞄了一眼厨房,只有一个烧水的锅和一个炒锅,不知道晚饭他是怎么解决的。 “买把挂面,再带点青菜。” 男人眯着眼睛看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一眯起来就像一条缝,偏生在他脸上看起来还毫不违和。他长得不是惊为天人的那一类,眉眼唇角的线条太冷硬,可是凑在一起就让人生出一种柔软的感觉。 “阿淮。” 他出门前留下这样一句话。 许采薇有点想笑。身无分文的她,还有一副*。她用她换来一个短暂的居所,或许,还有一个带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刚才做的时候,男人只是把裤子往下褪了一些。可是许采薇还是摸到了,他背上有些凹凸不平。 她把湿发用毛巾裹起来,看看房子。很凌乱,床铺被子都是乱套的,沙发上有被烟烧出的洞,茶几上摆着几本封面女郎的杂志,垃圾桶里还躺着一团团白色的纸巾。 这是一间典型单身男人的房子。 许采薇从厨房找来一条抹布打来一盆水,开始整理房间。该归置的归置,该扔的都打包。等她做完,已经快十二点了。她的肚子咕噜噜在叫。可是她刚才翻遍整个家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冰箱里全是瓶装啤酒。 房门传来咔哒一声,阿淮提着几个大塑料袋回来了。许采薇很自然地去接。 他买了挂面,青菜,鸡蛋。另一个带子里是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日用品,还有一盒套子。纸袋里装着几条裙子,款式和颜色都差不多,换洗的内衣裤也有两套。 她看着他,唇角带笑。 他还是阴沉着一张脸,跟出去的时候相比,左边脸颊多了一块乌青。 他不说。她也不问。 “吃饭吗?我煮面。”她说。 阿淮低低地应了一声。他有些疲惫,走进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锅里的水烧开了,两个鸡蛋在其中浮沉,她把鸡蛋捞起来,把买来的挂面下了一大半进去。汤水渐渐变成奶白色。 阿淮洗好澡,穿着一条平角裤就在家里走动,在厨房看到许采薇的身影时,他身子一顿,去卧室找出一条长裤套上。 再出来的时候,许采薇已经把面煮好,洗了两个碗。见他出来就招呼他坐下来吃。 她还是小口小口咬着面,吃一点就饱了。两个鸡蛋全都在阿淮碗里。阿淮挑了一个给她,她说不要。阿淮瞪了她一眼,“太瘦了,硌得慌。” 许采薇脸一红,又慢慢吃下他剥好的鸡蛋。 她确实很瘦。做的时候他掰开她的腿用力的撞,却觉得她的骨头抵得他疼。要养肥了,做起来才舒服。有手感。 吃完面许采薇去洗碗,阿淮在一旁抽着烟看她。 “叫什么?” “许采薇。” “家人呢?” “死了。” “没有亲戚吗?” “没有。” 她的神色很淡,这种淡延续到她的五官。说白了,就是冷漠。 他们俩沉默了一会儿,许采薇洗好碗,正在整理灶头。阿淮突然说:“以后我罩你。” 许采薇笑了。白炽灯衬得她肤色雪白,这笑容有些虚弱。 “好。” 晚上阿淮搂着许采薇躺在床上。她身上有沐浴露的香味一直悠悠地浮在他的鼻息之间,让他的心燥热难平。 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怎么在她身上就这么好闻。 他的手一开始搭在她腰上,后来有意无意地游走到她全身各处,停在两腿之间。黑暗中,许采薇轻笑一声,转过头把脸贴上他胸膛,手却向他身下探去。 他们在床上又做了两回。阿淮技术很好,从女人身上练出来的。相比之下,许采薇的迎合有些生涩。没挨几下就在他身下溃不成军。他持久力强,许采薇后面有点受不住,就哭着求他快点。但是她越求,他就越来劲,那种酥软的声音让他冲红了眼。 他到的时候,许采薇已经哭得没有声音了。几个猛力的冲刺之后,她就像浅滩里的鱼,张大了嘴去呼吸。 第一回结束,他并没有退出她的身体。抱着她喘了一阵子,细细的吻落在她的脖颈,肩头,胸前。她还在余韵之中,敏感至极,被他这样轻吻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在她身体的那部分就渐渐苏醒,重新蓄满了能量。 等一切都结束,许采薇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她感觉自己要被榨干了。 她睡到第二天中午,一睁眼阿淮已经不见了。床边的空位也早就失了温度。桌上有三张人民币,是他给她留的。 还给她留钱,就不怕她跑了吗? 她洗漱好,又给自己下了小半碗面。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她不知道阿淮今天还回不回来,昨天他买的青菜已经吃完了。 九点一刻,阿淮还不回来。许采薇换上他昨天给她买的裙子,踩着拖鞋就出去了。市场的小贩正在收摊,剩下的菜都便宜处理。她买了很多放得住的土豆,甘蓝之类的菜。又到肉铺捡了不怎么新鲜的两条五花肉。路过小商店时,进去买了一瓶大酱和香料。 她回去的时候在楼下看到屋子里有光。 阿淮回来了。 当她提起一大堆东西站在门口的时候,阿淮的表情,怎么说,就像看见鬼一样。 他以为她跑了。 那些钱是他故意留的。当作她昨晚的报酬也好。 今天一早文哥找他,他就出去了。故意在外面逗留了很长时间,但是九点半的时候就待不住了,匆匆往家里赶。 一回来看见冰锅冷灶,他脸色一沉。 她真跑了。 他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手上好像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该死,她就像药一样,让人上瘾。 但是现在,她提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忽然想笑。 许采薇把东西放进厨房。问他:“吃饭了吗?” 他摇摇头。文哥今天留他吃饭了,但他没什么胃口就没吃多少。现在他饿了。 “等着,我现在做。” 她烧热水把两条五花肉洗干净去掉味道,又切了姜丝和着盐码在肉上。锅里烧热油,下了香料去煸香,然后把酱放进去炸了。 阿淮原本坐在沙发上,被香味勾起来就到厨房看她做饭。手法很熟,是下厨多年的人。她把肉切成段,放到酱里熬煮,另一边着手洗青菜和西红柿。 切好的西红柿码在盘子里。她拿起青菜细细地把上面的筋剥掉。 他笑了一下,“炒个青菜还这么麻烦。” 她回头看他,“我妈妈以前都是这么做的。炒出来很好吃的。” 酱肉煮了半小时就被染了色。她捞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问阿淮:“你饿了吗?” 阿淮说:“还不太饿。” “那就再煮会儿。” “恩。” 这道酱肉也是许采薇她妈的拿手好菜,平日要炖上半天。炖的酥烂的肉捞出来放在筛子里,就在这样的风天放在外面自然收干水分,能吃上好久。 时间紧,许采薇就炖了一个小时,保证了入味。 一个酱肉,一个炒青菜,一碗西红柿鸡蛋汤,配上锅里焖出来的米饭。阿淮吃得特别多。 他十三岁就出来混,已经忘记了有人专门给他做饭的味道。 饭后,阿淮去洗澡,许采薇收拾厨房。然后她才收拾衣服去洗澡,出来的时候,阿淮窝在床上抽烟,烟灰从他的指间掉落到被子上。 “一会儿把被子烧了。”许采薇说。 他抬眼看见她又穿着他的t恤,问她:“怎么不穿裙子。” 许采薇说:“我喜欢这件t恤。” 他笑了笑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许采薇过去。她掀开被子躺在他的怀里。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他刚抽完烟,嘴里都是烟草味,舌头也又干又苦,在她口腔里汲了好些水分才放开她。 男人跟女人最大的不同不在力量悬殊,而是女人的抗力太小。许采薇被她吻得双颊发红,嘴唇肿胀。 他心情大好,搂着她笑。 当然他没忘了要折腾她一番。她像一只小兽,被他抵困在床头狠狠地要。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许采薇睁眼看到地上躺着几只用过的套/子,每一只里面都有白色的浊液,不由得用手盖住额头。 这么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被榨干。 第三十三章 阿淮出去已经三天了,他临走前只说去走货,给许采薇留了几百块钱。三天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晚上许采薇洗完澡正准备上床睡觉,听见敲门声,她警惕地去厨房拿了菜刀站在门后问:“是谁?” “我。” 她打开门,阿淮就站在那里,他的右手臂上还有个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她把菜刀放在柜子上,伸手扶住阿淮的左肩,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去翻找药箱。 阿淮看见了她放在柜子上的菜刀,咧着嘴问:“要是我不说话,现在是不是就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了?” 许采薇翻了药箱坐在他旁边给他清理伤口,不接他的话。阿淮用长了青色胡茬的下巴去蹭她的脸,她手上就加了力气。 阿淮惊叫一声:“轻点儿,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许采薇瞪他一眼,继续手上动作。阿淮耸耸肩。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许采薇弯腰时胸口暴露出来的春/色。好多天没碰她了,血液很快往身上那一点涌去。许采薇惊讶地看着他身体的变化。 阿淮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说:“没办法,好久不见,它太想你了。” 许采薇给他包好伤口,问他:“吃饭吗?” “不吃。想洗个澡。” 许采薇挑眉。你一只手怎么洗澡。 阿淮眨眨眼睛说:“你帮我。” 受了伤的那个人并不安份。许采薇拿着淋浴和沐浴露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给他清洗身体,他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到处在她身上点火,还脱她的衣服。 “别动,等会伤口沾上水了。”许采薇拍了一下他的背。 那人用委屈的声音说:“可是我难受。” 许采薇:“……” 最后两人还是在浴室做了。阿淮坐在坐便器的盖子上,扶着许采薇的腰身让她坐下来。采薇的身体被他调/教得很敏感,碰上他就软成一滩春/水。 睡觉的时候阿淮把没受伤的左臂伸出来,示意许采薇睡上去。她给他塞了个枕头,阿淮刚要表达自己的不满,许采薇钻进被窝,脸贴着他的胸膛,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睡吧。” 美人在怀,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阿淮搂着许采薇睡去,呼吸声均匀绵长,这是他三天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日头渐渐缩短,人们眠在被窝里的时间变长。太阳变成了一个含羞的姑娘,早晨七八点才顶着一张红脸挂在天边。早点铺子里开始飘出热豆浆的香味,海城的冬日在这一片雾气中来临。 范晓菁婚后辞职在家,专心备孕,想为程知遥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程知遥还给她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但几个月过去,他们的勤奋耕耘却没有收获。 程知遥在诊所是范仲华的得力帮手。但是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范晓菁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他们不跟范仲华住在一起,只是偶尔回家吃顿饭。有次她白天回去,在范仲华的书房找到很多空的酒瓶子。 范仲华酗酒!!她不知道。 手术台和酒是不能共存的两样东西。范仲华不会不知道。她也去诊所看过,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不妥当。 范晓菁刚从超市买完菜准备回家,突然觉得手脚冰凉。最近她的经期越来越不准,总是推后或者提前,还伴随着剧烈的腹痛和手脚冰凉。她以前身体底子不说很好,但反应不会这么严重。算一算日子,好像就是从婚后开始的。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颗心急剧往下坠到冰点。忍着不适开车回到家,鞋都来不及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把那些药倒了出来。白色的小药片很光滑,什么痕迹都没有。她握紧药瓶,身子靠着壁柜门无力地向下滑。 “老爷怎么这么有空临/幸小妾?”苏岩接到范晓菁的电话第一个反应是惊讶。 但是电话里范晓菁的语气很低沉,她拜托苏岩帮她鉴定一个药物的成分。 苏岩去检验科,没有拜托同事,自己亲自动的手。检验结果一出来,她就面色凝重。白色小药片的主要成分是长效雌激素和孕激素,长效避孕药的主要成分。范晓菁在她办公室等着她。可是从检验科到办公室这条路,突然变得好漫长,她走不动。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范晓菁朝她伸手要检验报告,她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范晓菁凄然一笑:“苏,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苏岩把检验单递给她,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上齿紧紧咬住下唇,唇/色发白。 “他……给你吃这个?” “恩。” “是还不想要孩子吗?” “他说他想要一个和我一样漂亮可爱的女儿。” 苏岩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早说过程知遥给不了她幸福,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一切,是她的心甘情愿。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苏,忘记我今天来过,忘记我们说过的话,好吗?” 苏岩看着范晓菁。同样的一身红裙,现在的她看起来衰败又惨淡,全无当初张扬的美丽。她点点头,算是允诺。 范晓菁扯了扯嘴角。“谢谢你。” 晚上程知遥回家,范晓菁如常地做了他喜欢吃的菜。饭桌上一直让他多吃,程知遥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吃过饭以后,他去洗澡,范晓菁收拾碗筷。 在嫁给他以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嫁给她以后,她变成囿于柴米油盐的家庭主妇,为他洗手做羹汤。 白天的事情她没提,也没显露出任何情绪。晚上,程知遥碰她,她也没有拒绝。在性/事上,程知遥从来不拖泥带水,他很清楚范晓菁身体的敏感点哪里,能准确地在她身上点火,把她送上高/潮,就像完成一件任务一样。但是今晚,范晓菁却觉得原来他对她,从来没有多余的感情。 几天之后的早晨程知遥似无意问了一句:“拿给你的药最近没有吃吗?” “经期。停了几天。” “恩。” 他什么都没说就去上班了,但是晚上并没有碰范晓菁。一连好几天都是,她不吃药,他就不碰她。后来,她偷偷把药片扔掉,一天一颗。药片的数量在减少,晚上他折腾她的次数就会增加。 她的一颗心,遍体鳞伤。 从前苏岩问她的时候,她说只要他在身边就好。现在却觉得,他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过,心都在痛。 她以为他们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这样了。他不爱她,但至少贪恋着她的身体。但是后来她才发现,是她太天真。 十一月末,纷纷扬扬的雪覆盖了海城所有的街道。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敲开了海城唤醒了在被窝中的媒体工作者。几乎所有的记者和出版社在同一时间都收到了——医界大牛范仲华罹患神经性腱鞘炎。 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神经性腱鞘炎意味着封刀,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做手术。 近两个月的就诊记录,治疗情况和病情发作时手抖的录像一起被曝光。 发病时间是开设私人诊所的第二个月,从这以后所有接诊的手术都是由程知遥完成的。 一时间,蜂拥而至的媒体堵住了诊所的大门,闻风而来的患者也要问范仲华讨要一个说法。这一切来得太快,范仲华还来不及反应。 当程知遥笑着出现在大众视线中,替他向媒体和患者解释的时候,范仲华就彻底身败名裂了。他的手术生涯已经毁了,名声也毁了,从前积累的一切到如今付之一炬。而新的医界圣手诞生了。程知遥,完美地利用了他这块跳板,真正平步青云。 范仲华精神上受不了打击,急性中风,被抢救过来后半身偏瘫。 范晓菁在他住院的第二天亲手打下离婚协议书放在程知遥的面前。 “我以为,你不爱,但至少会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哪怕是虚假的幸福。”她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程知遥看了她一眼,说:“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继续。” 范晓菁彻底崩溃,她从抽屉里拿出那些药片摔到程知遥面前。“骗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大声喊着,声嘶力竭。 “我没骗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够了。别让我觉得我愚蠢又下贱,好吗?” 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一式两份,离婚证书也一式两份,但为什么伤心的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他,让她从天堂跌落泥底。 离婚之后,范晓菁什么都没得到。房子,车子,和诊所,都落在程知遥手里。 范仲华难得短暂清醒,一双眼睛里都是浑浊的泪水。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是个中风偏瘫的老人,但是还有人不肯放过他。从前的患者将他告上法庭索要精神赔偿,说他诱骗患者接受治疗。 他前不久二次中风,失去了语言能力和所有的行动能力。曾经站在医疗界顶峰的人如今一无是处地躺在那里,连最基本的自主排尿排便都做不到。人生最大的耻辱也莫过于此。 他每次醒来,都用一双流泪的眼睛看着范晓菁,他在乞求一个解脱。 范晓菁哭得不能自已。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放弃。可是他这样看着他,那眼里的泪水烫进她的心,皮开肉绽一样疼。 第三十四章 范仲华最终得到了解脱,遗体捐献给了医大的学生让他们练习解剖。至死,他都爱着医生这个职业,即便他生前再也拿不起手术刀。 范晓菁在葬礼过后出了国,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人和事。触景生情,都是难过。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十二月的海城,天空飘下烟灰色的雪。苏岩端一杯热咖啡坐在茶水间。黄健华轻拍了她的肩膀。 “你还好吗?” 她笑得勉强。“还好。” “真勉强。”他用手挑开嘴角两边,学着苏岩牵强的笑容,逗笑了她。 “你说,一个人到底要经历什么才能把善良从人性中完全抹去呢?” “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们没有经历过。” 就算知道也不能怎样吧,感同身受这个词从一开始就是个虚无的存在。 “岩姐……”张烁突然进来,他神情惊疑不定,似有什么了不得的话要说。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张烁带苏岩和黄建华去了儿童病房。内科前两天收治了一个因为发热头痛住院的小孩儿。首次触诊认为是感冒,体内有炎症,白细胞数量很多。但是在经过常规的退烧治疗之后并没有疗效,发热的情况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今天血样检测结果是细菌感染。但是这孩子的抗生素耐药性很强,国内现有的药物对他不起作用。目前只能用物理疗法让他退烧。 张烁虽然没有外科医生的才华,但是他有敏锐的诊断能力,下诊断书的时候简直威风凛凛。所以到内科来,才算是珍珠照月华。而苏岩从实习生起就带着他们,有跟别的医师不一样的感情,出了事情第一个想到能帮忙的就是她。 “有没有问过孩子的父母,他以前吃过什么药?” “这孩子身体底子不太好,一感冒就要发烧。父母就带他到小诊所去看病,医生给开的抗生素。” “去问问诊所的地址,看能不能买到那种抗生素,检测成分。” “好,我马上去。” 张烁走后,苏岩还是蹙着眉头。 “抗生素在美国属于处方药。但是在国内到处都能买到,随便一家小药店就有。而且大家一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就去买抗生素来吃。多多少少会有人群形成耐受体质吧。”黄健华说。 “我知道。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行了,我看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别想太多,要不晚上我替你值班,你休息一下。” 苏岩摇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晚上苏岩窝在办公室把张烁检测出来的抗生素成分跟药典中载有的原药进行对比,并没有发现成分一致的。她又叫来张烁把药品的包装拿给她。 外壳的包装设计是仿照阿司匹林,说明书的格式也正确,但是问题出在包装纸上。这种包装纸根本不是国内常见的,这种触感很熟悉。 她马上发了电邮给汤姆森,并没有及时收到回复。第二天她去快递那里把检验样品寄了过去。 这种进口药品的规格和数量在海关都有详细的登记,一般都是各大医院有需求,不会进太多。按理来说并不会改换包装流到小诊所去。 那个孩子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他的耐受体质太强,根本没有适合他的特效药。才不过几天的时间,他的五脏器官都衰竭,只能靠点滴和呼吸机维持生命。 苏岩隔着icu的玻璃看他躺在病床上,不由得双手握拳。 这个国家大多数人可以说是一靠抗生素存活的。因为新药研发的机制和体系并不成熟,受到很多方面的限制,而药品的暴利让药商们都选择了这种过了专利保护期的老式药。抗生素成了首选,不同厂家出产规格不同的抗生素流入市场,在药效上虽然有差异。但是长期服用就会形成耐药体质。 她下了班给林兮南打了电话,说一会儿过去。林兮南接到电话出了门,买了些食材回来。苏岩到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她就站在门口等。 十多分钟后,林兮南才拎着一些菜肉出现在她面前。他一边掏钥匙一边问:“没有带钥匙?” 苏岩轻轻“嗯”一声。 “你这都是第几回了。总是不带钥匙。” “你一直都在,我就不带钥匙了。” 林兮南开了门让苏岩进去,自己却呆立在门口。苏岩一般不说好听的情话,但有时候她无意说出口的一句话就让林兮南觉得内心温暖。 你一直都在,所以没有带钥匙的必要。 林兮南最近在筹备新书,圣诞前之前要截稿,所以他一般不出门。只是苏岩要过来的时候,他会去超市买几样东西。从绿松子那里要来的门禁给了苏岩。上次绿松子的突然到来给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自己家钥匙在别人手里还是不□□心的,万一他们俩做个什么事情被撞到,那就尴尬了。 晚饭照例是林兮南做。苏岩不想动手,他就惯着她。但是她吃的很少。 “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没事。”苏岩笑笑说。 她不想说,林兮南也不逼她,吃过饭后,他去书房画稿,苏岩去洗澡。但是她洗完澡后就到书房,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看他画稿。一秒两秒林兮南还淡定着,但是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他淡定不了了。后背被她盯得发热,耳根通红。手上的笔半天都没动个位置,一根线也没画。 他叹了口气。苏岩问他:“打扰到你了吗?” 当然打扰了,很打扰!!! “那我出去吧。”她起身要走,林兮南伸手一拉,她就落进他的怀里,被他圈住。 他的呼吸声就在耳旁,弄得苏岩痒痒的,她缩了缩脑袋想要躲开,却被某人咬住耳垂。她轻呼出声。林兮南低沉的笑了。 “你怎么了,今晚这么黏人。” 苏岩转过头去,笑着问他:“想画我吗?” 林兮南挑眉。她从他身上站起来,拉起了书房的窗帘,打开灯光,立在画板后面,一件一件脱掉自己的衣服。 白皙如玉的身体裸呈在他面前,血气上涌,脸色刷一下就变红了,眼睛也充了血。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害羞也会取得主导权,这是男人天生的能力。但是苏岩一主动,他的身体都思想都不受控制,被她牵着走。 她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她在他身下承/欢那种妖娆妩媚的样子。 笔尖和画纸摩擦的沙沙声和粗重的呼吸交错充满了整间房,他一边画一边饱受折磨。苏岩左手环住右臂,正好托住那两团软雪,右手下垂,挡住腿心的风景,这种欲盖弥彰的诱/惑让林兮南心潮汹涌。 她怎么能这么折磨他!!! 屋里的暖气开得足,他身上开始冒汗,细细密密的汗珠湿透了他的后背。他拿着笔好半天不动,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苏岩。 苏岩轻笑着走过去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揽着他的脖颈,问他:“不画了吗?” 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 他的胯间早就高高隆起,她明明看到了,却故意坐在上面,惹来林兮南一声粗喘。他挺/动了一下腰身,苏岩被颠了一下,身下传来过电般的酥麻。 “小妖精。”他低声说了一句。咬住那双红唇,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那晚林兮南翻来覆去把苏岩折腾了好几遍,起先苏岩咬住下唇,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却像杠上了一样,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深,苏岩很快红了眼眶,发出低声的啜泣。每次要到的时候,他就抽/出来,换另一种姿势进/入。 最后苏岩哭着求饶。他才在十几个快速的抽/动之后释放。 事后他抱着她,一只手绕过她的胸前,有意无意地捻住凸起的那一点,声音带着饱足后的慵懒。 “以后不许这么妖。再有下次就让你下不来床。” 苏岩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眼皮都不想抬,胡乱应了一声就睡过去。他把她抱到浴室清理一番她都没醒。 睡得像猪一样。 洗好之后他又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轻吻。 “晚安,我的小妖精。” 今天本来定了要完成画稿数量,明天要发给助手们加背景贴网点的,被苏岩这么一闹,计划全乱了。 啊,好想抱着她睡觉。 林兮南认命地叹了口气往书房走去。要是今天画不完,又要过截稿期了,绿松子铁定要上门扒了他的皮,想想就可怕。 苏岩早上被闹钟吵醒,她一动,腿间的酥软袭来。 “昨天是不是撩得太过火了。”林兮南几乎是马力全开的状态折腾她,差点没把她的腰撞散了。 诶,好后悔。早知道他这么不能撩就不撩他了。 她动了动身体,一双手就圈住她的腰。这个人睡着了都要抱着她,每次一沾床,他就自己黏上来,就跟在她的身上装了磁铁一样。 第三十五章 汤姆森给苏岩的回复在一星期之后发了过来,那些药的源产地就是美国,但都是不合格品,纯度没达到要求,是被淘汰的废品。 苏岩的心都揪了起来,不合格的药品竟然流向市场并销售给大众人群,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几乎有马上打电话给药监局举报的冲动,但一想,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进药渠道还不知道,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她摁住了自己内心的起伏,让张烁把小诊所的地址发给她。下班后她去过,说是小诊所都夸大,就是个流动医疗点,现在已经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了。 苏岩的焦躁黄健华看在眼里,他劝她别想太多,或许只是巧合。但是苏岩坚信,这一切的发生绝不是巧合。 林兮南的新书交付出版以后他就闲下来了,晚上他在餐厅定了位置请苏岩吃饭。快过年了,他准备把苏岩拐回去见他爸妈。 快下班的时候诊室还收治了一个因打架斗殴被刺伤的年轻人,刀子都捅进肝里了,还有严重的脑外伤。手术的时候一拔刀,鲜血喷溅到苏岩身上。她下了手术台都还能闻到那股子血腥味,回去匆忙洗了个澡才去赴约。 林兮南定了间主打法国菜的餐厅,一进去侍者就迎了上来。苏岩暗自庆幸回家换了衣服出来,要不该丢份了。 她对吃的一向没有要求,来之前林兮南已经点好菜了。他们面对面坐着,林兮南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撑起下巴就这么看着苏岩。 苏岩笑着说:“我脸上张蘑菇了?” 林兮南摇摇头。 “那你看什么?” “好看。” 苏岩看了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这打怪升级可够快的,说漂亮话都不脸红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套话了,还不脸红,是不是偷偷修炼了?” 本来林兮南一本正经想要把气氛往温馨和谐的方面引导,但是苏岩一揶揄他,他就破功,耳根子隐隐发红,暴露了本性。 他说不过她,就瞪了一下他,脸鼓起来,像只包子一样。 “行了啊,卖萌可耻。”苏岩捏了一下他的脸宽慰他。 林兮南的软肋都在她手里,捏扁搓圆都随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谈笑的空闲,前菜送了上来,是滚烫的浓汤,正适合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喝。侍者一转身与另一对来吃饭的情侣撞了个正着,他本能地后退一步,手撑在桌子上,打翻了刚刚送上来的浓汤,正好浇在苏岩的手臂上。她被烫到,马上站了起来。 现场一片慌乱。女人被男人护在身后。 “对不起,对不起……”侍者连连道歉。“我去取烫伤药来。” 林兮南跑到苏岩跟前,看她手臂上红肿了一大片,拉着她就要往洗手间去。“都红肿了,快去冲一冲,肯定得长水泡。” “苏苏!” 苏岩抬起头循声望去,被男人护在身后的人正是何临安。 她们有段日子没见面了。许采薇走后,何临安忙着酒店的事情,年关将至,都脱不开身。苏岩又经常在林兮南那里过夜,她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侍者买了烫伤膏送过来,经理也亲自来道歉,说今天苏岩他们的消费免单。希望给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手上敷了药没有那么火辣辣的,林兮南皱着一张脸,眉头拧成川字。苏岩伸手给他抚平了。 “好啦,皱着眉像个七十岁的老头。我没事,不疼啦。” 他们四个人,两两连座,八目相对。何临安习惯了转换这样的气氛。她笑着介绍她身边的男人。 “朋友,陆海生。” 男人很友好地向苏岩伸出手。“你好。久仰大名。” 苏岩有点受宠若惊回握了一下。然后介绍了林兮南。不过她并没有说林兮南是她男朋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兮南的眼神闪了一下。 饭桌上的气氛有点沉默。苏岩的手臂还是有些疼,她的脸色不太好。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去洗手间,何临安随后跟着去了。 “你的手怎么样,还疼吗?”何临安抓过苏岩的手看了看,红色的一大片,上面还起了一些透明的小泡泡。 “还好。”苏岩抽回手笑笑。“上次在你家的是他?” 何临安脸有点红,点了点头。“那你呢,在医院帮忙的那个是他?” “恩。” 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这场景有些微妙,就像是初中时候被老师抓到早恋要叫家长,彼此心中都有些忐忑。到底为什么忐忑,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好了,我们出去吧。一会儿他们都要以为我们掉进厕所里了。”苏岩说。 “好。”何临安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走了出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两个男人也聊得很欢。但他们聊的是当下经济形势,社会大环境什么的…… 苏岩笑着说:“我以为男生聚在一起都会聊聊足球。你们这境界太高深了吧?” 何临安瞄了瞄自家高冷先生,少见他能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聊得来,不禁调侃了一句:“看来林兄深得你心啊。” 陆海生抬了一下眼皮说:“初中同学。” 这下换苏岩跟何临安惊掉了下巴。 初中同学!!!这是什么缘分?至少十年的重逢,是在这种情况下,有点不可思议。 接下来的气氛转得很快,苏岩跟何临安总是想从两个人口中套出各自的青涩往事,可这两个人也太守口如瓶,一点都不肯往外倒。 饭后,两个大男人跟在她们后面送她们两个回家。在楼下的时候,陆海生接了个电话,隐约提到青霉素什么的……他挂断电话很有风度地道别之后才离开。没多久就接到黄健华的电话。前两天心外接诊了一个病人,因为服用抗生素导致过敏性休克,现在发展为心衰。 苏岩脸色一变再见都来不及说就往医院赶,陆海生也是那个方向,正好顺路,送了她一程。 第三十六章 苏岩坐在副驾驶位,脸色凝重,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陆海生拧开了音响的开关,柔水般的乐声飘扬,苏岩不自觉放松了肩膀,靠在椅背里。 “常听临安说起你。你是她很好的朋友。”陆海生说。 苏岩微微一笑。“她倒是从来没跟我提过你。” “哦,是吗?”他勾了勾唇,若有若无的笑意溢在唇边,让人抓不住他的心情。“苏小姐是医生?” “恩。” “有机会一起合作。” “医生跟律师在一起,从来没好事,合作还是算了。” 苏岩不知道陆海生说的有机会一起合作是指什么,但她拒绝得干脆。见惯了医疗纠纷官司以后,她已经自动将这些巧舌如簧的律师归纳到不友好的那一类。 陆海生没说后话,将苏岩送到目的地道了再见就走了。苏岩火急火燎地去找黄健华。 “怎么样,查清楚药品源了吗?”她推门就喊,看见张烁在里面,脚步顿了一顿。 黄健华起身说:“这次的事情也是张烁发现的。经过检验,药品成分不纯,含有大量杂质,是不合格品,包装和上次的一样。但也无迹可寻。” 苏岩咬了咬牙。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她一定要查出来。 今年过年早,农历春节在一月末。现在院里的人都在讨论休年假的事情。苏岩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回家陪老父,谁来跟她调班都不干。 黄健华家在本地,每年休假的时候都没有他的份。他笑着说就当是照顾人民群众,做好事不求回报。前两年苏岩不回家的时候跟他一起值班,大年夜他还给她送饺子。他妈妈包的饺子很香,因为这,苏岩爱上了韭菜馅。有一回下着大雪,黄健华用保温桶给她装来饺子,裤管都湿了。苏岩眼眶微红,从此奠定了他们坚定深厚的革命友谊。 今年她要回家过年,他也提前给她送来饺子。 “一直在国外的亲戚回来了,我妈提前包的饺子。”他说。 苏岩笑着接过说:“谢谢。每年都能吃上阿姨包的饺子,真幸福。”她打开保温桶,香味飘了出来。她深吸一口,装作迷醉的样子。黄健华敲了一下她的头。 “别装了,赶紧吃,一会儿凉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 “哎,是醋。知我者,你也。哈哈哈,朕心甚悦。”她接过醋倒在简易纸杯里把饺子扔进去滚了一圈,然后捞出来吃掉。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年末吃了阿姨的饺子才感觉今年圆满了。” “你来我家,我妈肯定天天包给你吃。” “那多不好意思。麻烦阿姨。” 苏岩低着头继续吃饺子。黄健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才不会麻烦。只要你肯来,她一定是欢迎的。 “你先吃吧。张烁找我有事,我过去看看。” “有那件事的线索了?” “没有。你别担心,总会查出来的。” 黄健华一走,苏岩就放下筷子。那件事就像根鱼刺一样卡在她的喉咙,让她难受。下班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雨夹雪。她可没带伞。而且车子送去检修了。 她站在医院门口,想要等雨小一点出去打辆车。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从医院门口到停车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林兮南一手撑伞一手搂着苏岩,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苏岩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 “遮着点,都淋湿了。” 林兮南不说话,又把伞移了过来。苏岩有点无奈。他这个样子已经有几天,从跟何临安她们吃完饭回来的那天开始。他说有事要跟她说,后来遇见何临安他们,他就没说。事后苏岩再怎么问,他都沉默以对,而且情绪低落。 一个温和的人突然变得冷漠,苏岩不知道如何是好。关键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踩了他的尾巴,让他炸毛了。 在车上苏岩也没说话,车里的气氛太冷了。她不禁伸出手环住肩膀。林兮南见她冷,又把暖气调大了些。雨天路滑,视线也不好,车子走得很慢。苏岩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回到家,林兮南把苏岩推进浴室,让她洗个热水澡。苏岩却让他先洗,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两个人赌在门口,谁也不让谁。林兮南忽然低下头,就在唇瓣相接的一瞬间,苏岩偏过头。 中午吃了韭菜馅的饺子,才不要跟他接吻。 但是她这样在林兮南眼里就是拒绝。一抹落寞隐藏在他的眼底。他伸手揉了揉苏岩的头发,轻声说:“乖,你先洗。别感冒了。” 说完也不给苏岩反应的机会就关上浴室的门。 苏岩一个人站在浴室,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最近烦人的事情太多了。她摇了摇头,脱了衣服开了热水淋浴把身子冲了一遍。 她体寒,受不得凉。夏天吹空调都会手脚冰凉。林兮南会特别注意她在的时候不开空调,尽量开门窗,用自然风流动降温。进入冬天就早早准备好暖宝宝给她。但是她还是手脚冰凉,特别是睡到半夜,她冰凉的脚贴在他的腿上直接就把他冻醒了,然后他就起来给她捂脚。 她洗得很快,洗好出来以后看见林兮南正在厨房忙碌,空气中飘着姜的辛辣和糖的甜蜜。她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林兮南身子一顿,轻声说:“怎么洗得这么快。” 苏岩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啊。” “你撒谎,都写在你脸上了。” 锅里的水已经滚烫起来,腾腾的热气晕湿了林兮南的脸。他关掉煤气阀,转过身双手搭在苏岩的肩膀上。 “我没事,真的。” 苏岩摇摇头。“不相信你。那天回来以后你就一直这样,不跟我多说话,不看我,也……不碰我。” 她突然说到这个,林兮南有点脸红。 “你想太多了。可能这段时间太累了吧。”林兮南想搪塞过去,偏苏岩不依不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只能叹了口气,盛了两碗姜汤端到客厅。两个人一人端一碗坐下来,摆出一副要好好谈谈的架势。 林兮南的第一发问题是:“你爱我吗?” 苏岩:“……”他怎么跟小女生一样纠结这种问题。 “爱。” “那好。你记得上次我约你出去说有话要跟你说吗?” “记得,还遇见了临安。” “我们交往也有一段日子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微微发红,目光有些闪烁。“那天,我是想问,春节的时候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去见我爸妈。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就遇到了你的朋友,在介绍的时候你只说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男朋友。所以我想,是不是我在你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你也从来没想过要跟我结婚。” 苏岩彻底呆住了。那天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在林兮南心里转了一圈就变了味。竟然上升到“爱不爱我”这种原则性问题。 哎,等等,这不是女生常问的问题吗?一言不合就控诉“你不爱我!!!!”。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几天就为了这个问题情绪低落?” 心思被戳穿,林兮南低下了头。 “如果你要我的答案,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苏岩说。 林兮南却摇摇头。“我不想现在听。”他有点害怕,苏岩说出来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好。那么你想听的时候告诉我。”她喝了几口热姜汤,感觉手脚回温了。林兮南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苏岩用脚踢了踢他:“好了,别装木头人了。我不是随便的女人。” 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可是某只宝宝还是摆出一副很郁闷的样子。 “那你刚才为什么拒绝我的吻。” 苏岩扶额。她的情商在少女漫画家面前真的不够用啊喂! “因为我中午吃了韭菜馅的饺子。” 钻牛角尖的人总算走了出来,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苏岩抱着暖宝宝盘坐在客厅看林兮南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其实他挺缺乏安全感的。 阿淮自从上次带伤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去过,一直陪着许采薇。他们两个腻在房间里做到天昏地暗。阿淮点燃一支烟,把许采薇搂在胸前。 “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找个好人嫁了。抽屉有张卡里面存了五十万,你拿着用。” 许采薇平静地听完,连句质疑也没有,爽快地说了个“好”字。 阿淮把烟掐了。一只手捏住她腰上滑腻的肌肤,惩罚性地咬住她的耳垂说:“你到底有没有心?”他把她困在床上折磨,做到她哭着求饶。这场抵死缠/绵的欢/爱,竟有种永别的意味。 两天后的早上,许采薇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空了半边位置。桌上留上张纸条,他的字写得狗爬一样的难看。 ——我走了。房子已经退掉了,尽快搬走。 不让她等他,也不说告别。看着这张纸条,许采薇突然哭了出来,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翻涌。 她洗漱好,吃过早餐,把房子整理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起来,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扔掉,直到这间房子里没有一丝人住过的痕迹。她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他留给她那张五十万的银/行/卡。 她买了一张去盐城的火车票。阿淮曾经说过,他的家乡在盐城。火车在空旷的原野驶过,她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眼底毫无波澜。也许对她来说,生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或者下半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等待。 他没说让她,可是她一定会等,等他回来,等他找到她。 许采薇走的第二天,他们曾经住过的小楼就来了一批人,他们什么也没翻到,咒骂着走了。 文哥把阿淮卖了,上次他走货差点没命。他火着脾气去找文哥理论被东子拦下来,东子说文哥看不惯他渐渐揽权,手底下的兄弟都信任他,要卸磨杀驴。 他还是只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唯一的办法就是跑路。走货的那笔款他没交到文哥手里,而是使了点手段,转进了自己的账户。文哥的耐性也不过就是那几天,他必须安排好一切。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许采薇,索性那女人冷硬心肠,他说要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问。他本来想好,如果她要一起走就带着她。不过她没有。这样也好,跑路带着个女人,总归是不方便。 那女人,没了他也能活得很好吧。 临近年假,医院也不清闲。但苏岩的假已经批下来了,她的班只排到年二十七。她早就定好了除夕回家的火车票,回去正好吃年夜饭。晚上何临安约了她去天歌。 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现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前台的小姐一边打电话一边涂指甲油。十根削葱般的手指全都涂上一抹红。她看见苏岩了,素面朝天的脸和廉价的羽绒服惹来她的白眼。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人说话浪费口水。 苏岩好脾气地敲了敲柜台,前台给了她一个眼神。 敲什么敲,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苏岩一笑,从兜里摸出手机给何临安发了条短信。 ——皇后娘娘,朕被你的侍卫拦在门口了,速来救驾。 没过几分钟何临安就踩着高跟鞋出现了。苏岩朝她挤眉弄眼,说:“你们这儿前台好大的架子,她不替我通传我就只能亲自找你了。” 那前台见董事长出来了,赶忙挂了电话,将指甲油藏在身后,但空气中那股廉价的味道掩盖不住。 何临安脸色不太好,她对前台说:“你现在就可以下班了。” 前台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情况,提前下班,提前放假? 苏岩唇角一挑。“你们董事长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用来上班了。” 前台跨着一张脸就要哭出来,她求着何临安说:“对不起董事长,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何临安并不理会前台说的话,拉着苏岩进了办公室。苏岩环视了一下四周,非常干净的格调,一进来有种压抑的感觉。 她笑着说:“你是越来越有大老板的样子了。” 何临安瞪她一眼。“你正经点。” 接着她从保险柜里拿出好几摞毛爷爷放在苏岩面前。 “这是你今年的分红。扣除了我的一半和百分之十的运营酬劳,一共四十二万两千三百元。” 苏岩:“……” 大晚上让她拿着这么多毛爷爷走在大街上真的好吗? “辛苦你了。不过这么多现金我拿着是不是不太安全啊。” “行,那我明天给你存到卡上,你把账号给我留一下。” “好勒。”苏岩笑着。“不过我媳妇儿还真是能干啊,一年就赚了这么多钱。我在医院拼死拼活一年赚不了这么多。” 一听她说风凉话,何临安就说:“那你辞了工跟我干,姐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苏岩讪讪地笑了一下。“我上不了台面,当不好你这差。算了吧。” 何临安哼哼两声,把钱放回保险柜。 “过年你怎么办?我今年回家。”苏岩说。 “还能怎么办,自己一个人过呗。” 苏岩本来想提许采薇,但转念一想还是不提了。“你们家那个呢?不陪你?” “说什么呢,什么叫我们家那个,姐姐我是单身贵族好不。” “啧啧,你说我录下来让他听听会怎么样?” 何临安挑了眉。录就录谁怕谁?她跟陆海生从来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只是成人间的游戏而已。 “你呢?我看你男人对你挺真心的,怎么打算的?” “顺其自然。” 苏岩吊儿郎当,何临安不禁踢了她一脚。“我看着是个好男人,你也差不多就行了。” “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来管我。”苏岩哼哼两声。“我想吃你做的饭。”她眨眨眼看着何临安。一年多都没有吃她做的饭了。 何临安刚要说话,苏岩就说:“我冰箱门上还有你的欠条呢。” 何临安:“……” 她们一起去超市挑食材,苏岩拿了很多铁棍山药放在购物车里。何临安嫌弃地看着她,上下一打量。 “你别吃山药了,现在就跟山药长得一模一样。” 苏岩:“……”用手推了一下她,吐出个“滚”字。 何临安说:“你这么粗鲁你家里那个知道吗?” 苏岩拿起山药作势要打她,何临安赶紧推着车跑了。晚饭很丰盛,她们两个吃得肚子滚圆,还喝了大半箱啤酒。两个人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你的腿压着我的肚子,我的胳膊缠着你的腰的。 “苏苏。我喜欢你。”何临安举着双手说。 “我知道。”苏岩笑着把她的爪子打下来。“我也喜欢你。”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两个喝醉了的女人在互相告白咯?! “苏苏。我们要一起站上顶峰。女人要自己安身立命。”何临安豪言壮志,气贯长霄。 苏岩拍了一下她的手。“那你特么还劝我嫁?” “嘿嘿。因为你不是我的。你和采薇一样,不是我的。你们都会离开我的。”她一会哭一会儿笑的,像个疯子。 苏岩坐起来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哭什么哭,妆都花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一直在。” 何临安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柿子,拿住软肋一捏她就散了。年节下的气氛多多少少刺激了她吧。她一直站在一个付出的角度去包容,对生活逆来顺受,希望撑过这些年,能过得更好,能让身边的人幸福。但是到最后,那个人选择了不告而别,这些年她并非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无法抛下她,无法再一次让许采薇成为孤身的一个人。 她们两个没在沙发上睡一夜。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林兮南打电话给苏岩,她没接。他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在楼下遇到了来找何临安的陆海生。陆海生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没去何临安住的楼层,直接跟着林兮南来到苏岩的住处。 林兮南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股酒气就扑过来。餐桌上一片狼藉。沙发上的两个女人横七竖八的躺着,脸上都有不正常的潮红。衣服被撩到胸前,露出一点点文胸的蕾丝边。 他和陆海生两个对视一下,各自抱起了自己的女人。林兮南把苏岩抱回卧室塞进被子里。陆海生则是把何临安抱到楼下。 睡梦中的何临安被挪动,很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两只手揪住陆海生的胸前,正好揪住那粒凸起的红豆。陆海生吃痛,皱着眉低头看怀里睡得不安分的人。 她把他赶回家,自己跟别的人喝起酒来了。好在苏岩是个女人,要不然他要抓狂了。 他跟何临安第一次见面就在酒吧。她穿着暴露,一个人喝得烂醉。他差点就把她当小/姐。她喝醉之后那个妖娆的样子成功引起了陆海生的兴趣,两个人有了第一次关系。醒来之后,她居然还给他留了钱,说是酬劳。 第二次见面是在法庭外面。他刚打完一单刑事官司出来,遇见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正揪着一个穿套装的年轻女孩子,嘴里什么脏词污词都在往外蹦,指责女子是小三勾引她丈夫,怂恿他跟自己离婚。 旁边站着个肚满肠肥大腹便便的男人,他出声呵斥中年女人。中年女人松了手狠狠瞪着他们,甩下一句“我死也不会离婚”扬长而去。等她离去之后,女子整理好了衣服和头发,将手里的文件递给男人说:“李总,答应你的我做到了。现在是不是该签合同了。” 男人拿过合同爽快地签了,手还伸到她臀部捏了一把。她不闪不躲,直起身子微笑着说:“合作愉快,李总。” 陆海生站在那里把整场戏看完,不禁挑起唇角。这个女人像枝带刺的野玫瑰,风情万种又骄傲倔强,不摘下来真是可惜了。 到现在他们厮混七年,除了第一次见面,她再没在他面前喝醉过,永远保持着精致美好的样子。就算承欢在他身下,也像戴着别人的面具。 她从没对他交付真心,可他已经情根深种。 第三十七章 苏岩宿醉起来,掀开被子揉着眼睛就往外跑,客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沙发上还睡着个美男。 林兮南拧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苏岩去卧室里拖出一条毛毯给他盖在身上,学着他的动作摸摸他的头发。 “笨蛋。”她小声嘟囔,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轻手轻脚洗漱好出了门。她一走,林兮南就醒了,一双清澈的眼底隐藏着一些情绪。 苏岩先到楼下找何临安,结果来开门的是陆海生,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陆海生也朝她点头:“她还在睡。” “我没事,就是来看她在不在家。你在的话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她走到车库取车,一脚油门踩到海城医院。黄建华一早给她发短信说是有线索。她到他办公室去找他,没见到人。拦了个小护士才知道他在手术室。昨天他值班,到凌晨四点的时候送来一个中风的肥胖症患者。 手术时间很长,苏岩在办公室一边研究病历,一边等着他。过了两个小时他还没出来,苏岩等不住了,她到内科去找张烁,想看看他会不会知道什么。 “黄健华说找到线索是不是真的。” “是。我们在郊区的一间小药店找到了那批正在销售的抗生素。” “那进货渠道呢?” “还不清楚。不过好像进货人也不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药,只因为能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其中的差价翻了几倍,卖一批就能让他们赚个盆满钵满。”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苏岩拍拍张烁的肩膀,低着头往手术室的方向走。黄健华做完手术出来,正被家属缠着问情况。他绷着一张脸,表情很严肃。家属一看他,就坐在地上哭。 那个中风的人患有严重的脑水肿,虽然已经取掉一部分头骨,但是脑组织还在不断的扩张,根本没办法治愈。 坐在地上哭的是个六十多的老妇,患者的老伴。黄健华被她抓着手臂不能动弹。 每当挽救不了病人生命的时候,医生和家属其实是一样的难过。 好半天那妇人才平复了心情,黄健华得以脱身。他看见苏岩,朝她笑了笑。 “刚才那个是患者的妻子。两个人都六十多岁了,结婚四十年,育有两个成年子女,大半生风风雨雨都搀扶着走过,唯独生老病死不能代人受过。”他的声音带着些伤感。 苏岩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已经尽力了。” “我们变成老头老太太的时候还会这样相互安慰吗?” “会呀。到时候姐还罩着你。” “那就约好一起到白头。” “行,你到时候别偷偷去焗油。” 苏岩的小幽默成功让黄健华笑了。心情缓和之后,她开始切入正题。 “情况我从张烁那里已经知道一些。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少之又少。仅仅知道这是一种假冒伪劣药,而来源,产地,经手人,运输链条都还没掌握……” “苏,其实我不愿意你参与到这件事里。”黄健华打断她。“你只是个医生,你可以在手术台上那着手术刀救人性命,但在现实里,我们都是无力的。这个世界有太多你无法改变的事情。” 苏岩笑了笑。“这个世界不一定正确,因此我们必须要正确地活着。跟着自己的心,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是吗?谁说医生治病救人的范围只在手术台上?那些被抗生素折磨的病人你也看到了,如果可以避免伤害继续发生,如果可以阻止,为什么不呢?” 黄健华被反问得哑口无言。他总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他不希望苏岩继续深入,带给她带来危险。但她现在三言两语就把他的话堵住了。 “那好。你要查,我陪你。” 那一天,苏岩真诚地向黄健华道了谢谢。黄健华揉乱她的头发说她傻,黑眸里藏着的那份宠溺,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发现。 大街小巷的年味越来越浓,苏岩离开的日子也逼近。林兮南没再提起让苏岩跟他回家过年的事情,但表情里的失落掩藏不住。苏岩走的那天,他送她到火车站。临别的拥抱,他特别用力,仿佛想要把苏岩揉进身体里。 “到了给我打电话。替我向叔叔问好。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他唠唠叨叨地叮嘱。苏岩反而觉得好笑。 “我又不是小孩子。” 铁路部门取消了站台票的出售,又时值春运,人多得不得了。林兮南只能送苏岩到候车室的检票口前。苏岩临走前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我很快回来,你要乖乖。” 她是傍晚到的,苏父本来说要去火车站接她的,被她拒绝了。一到站她先打电话给林兮南报平安。然后打了辆车回家。她搬着行李上楼,在楼道里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各家各户基本没关门,讲究的还在门口多摆了一张桌子。 除夕这天谢灶是习俗,要准备一条有头有尾的甘蔗,寓意善始善终。此外还要一碗清水,一碗白米,炒米饼,桔子和一封红利是。有的人家还准备一只鸡。希望灶君向玉帝上书的时候多说点好话。来年锅里的饭能更好吃。 苏父也准备了,摆在家门前,所以苏岩还没进门,他就看见了。忙穿着围裙过来接她的行李。 “你这孩子,到了也不说一声,我下去接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苏岩倒了杯水喝。苏父把她行李放到她的房间,出来见她在喝凉水。又说她了两句:“那水凉,厨房里有热水。你说你这走的出汗,喝凉水一下浇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苏岩放下杯子走到他面前,笑着说:“不是凉的,是温的。好啦,一年多不见,可想你了。”她抱了抱苏父,又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我看看长胖没?” 苏父乖乖转圈让她看。 她摸着下巴像模像样的咂咂嘴,“还行,没胖也没瘦。” 苏父笑着,“你以为我是你啊,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看看你黑了又瘦了。天天都在忙什么……” 唠叨模式一开启,苏岩就缴械投降。她揉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 苏父这才住了嘴,赶苏岩去洗手吃饭。饭桌上都是苏岩爱吃的。那道油爆琵琶大虾几乎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苏父基本没有怎么吃,忙着替苏岩剥虾壳。 饭后苏岩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苏父在客厅泡茶。 苏岩说:“今晚不睡了啊。” “除夕守岁。” “你以前不是不守岁吗?” “这叫与时俱进。” 洗好碗苏岩就跟苏父坐在客厅一人端着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潘长江和蔡明的小品惹得苏岩哈哈大笑。苏父弯了弯唇角。 “小岩啊,这年一过,你就二十五了。” “恩。对呀。” “有对象没?要是有,带回家来给爸看一看。” 苏父突然提起这件事,苏岩想到林兮南,脸一红,小品也不看了。关于林兮南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看苏岩这反应,苏父心里有了八成底。电视里春晚还在继续演,唱的是一首曲调欢快的歌,外面有人在放烟火,五彩的颜色稍纵即逝,光阴打在百墙上,亮一阵暗一阵。 苏父说:“找个时间带回家让爸爸看看吧。爸爸老了……” “爸……”苏岩打断他的话。“今天过年,咱不提这些好吗?” “好好,不提,不提。” 苏父闭上嘴乖乖看电视。苏岩侧过头去看他。父亲真不容从前高大,岁月仿佛把他掏空了,让他从一个壮年小伙子变成了枯瘦的老头。 零点一过,苏父就撑不住了,去睡了。苏岩回到房间,床铺已经整理好了,床单都是新铺的。她掀开被子躺进去,翻转了一会儿睡不着,拿出手机给林兮南发了个短信。 ——新年快乐。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新年快乐。快睡觉。 ——睡不着。 ——数星星。 ——想你了。 这次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苏岩以为林兮南睡着了。她准备放下手机,林兮南的电话就过来了。她接起来。 “怎么啦?” 那边一阵沉默。 “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要挂了。” “我也想你了。”他低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 隔着电话,苏岩突然觉得耳根子发烫,心跳咚咚咚的,像擂鼓一样。林先生开启了情话模式,苏岩表示有点受不了。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苏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通话已经结束,有一条未读短信。 ——晚安。 苏岩坐在阳光里,看着这两个字愣神傻笑。 苏家的亲戚不多,拜年什么的很快就结束,苏岩带着苏父在近处玩了两天。初三一大早,苏岩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客厅。 “爸,你这是要赶我走啊?” 苏父从厨房端了两碗面出来。“你啊,身在曹营心在汉。赶紧回去吧。” 苏岩被他说的脸一红。“过两天我再走,先陪你去看看妈妈。” 第二天,父女俩一起去了墓园,苏岩买的鲜花,苏父带的好吃的。两个人在墓前絮絮叨叨,说着这一年的生活。苏父讲给媳妇儿听,苏岩讲给妈妈听。照片上的苏母青春仍在,浅浅的笑容挂在唇角显得端庄典雅。 苏父说:“我都老了,你还这么年轻。等我时候到了去找你的时候你可别嫌弃我。” 苏岩皱了皱眉。她这次回来,苏父老提这件事。她听说老人家自己对这些事有超乎寻常的敏感。 “爸,我们明天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吧。” 苏父身子一顿。“我好着呢,你不用担心。我还能扛包三十斤的米上楼呢。” 任苏岩怎么哄,他都不肯去。说什么老人都忌讳上医院。还赶苏岩走。“行了,我一个人挺好的。你快回去吧。记得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我瞧瞧哪家臭小子这么有福气跟我闺女在一起。” 苏岩在苏父的再三催促下买了初六的火车票,到海城的时间也是晚上。海城明显冷很多,她紧了紧羽绒服,打了辆出租车往林兮南家开去。他们家的地址他说过一次,她记得。 在外面下了车,她给林兮南发短信。 ——我要抱抱。 林兮南给她回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我在你家门口。 一分钟过后,门里冲出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喘着粗气停在苏岩面前。苏岩看着他笑。他手一伸,揽住她的腰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在她耳旁轻咬:“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第三十八章 天气冷,苏岩的脸被冻得通红,林兮南把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了一圈带上。苏岩的脸被遮住了,只剩眼睛漏在外面眨啊眨的看着林兮南,像只可爱的小兔子。林兮南不禁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他接过苏岩手里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苏岩问:“去哪儿啊?你不回去了?” “带你去找住的地方啊。快走,要冻死啦。” 苏岩在后面拽着他的手,小声问:“不能住你家吗?” 虽然声音很轻,但林兮南还是听到了,他回过头看着她,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良久,他没发话,苏岩红着脸说:“不行就算……。” 话还没说完,她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唇角高高地扬起。听到她这句话,他整颗心都化了。 “可以。不过现在我的三叔九公,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里面,你确定要这个时候进去吗?” 苏岩:“……” 他最后把她带到一间家庭式旅馆,进门的时候老板娘很亲切地跟他打招呼,上下打量了苏岩,带着那种“你们要干什么”的笑容说:“哟,小林拐了个大妹子来。介绍介绍。” 林兮南笑着拿苏岩的身份证登记好,薄唇轻启:“女朋友。” 春天还没到,他就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旅馆很干净,一应设施俱全。林兮南说:“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或者睡一会儿。坐车应该很累。家里怎么样?叔叔好吗?” 苏岩蹲下身去行李箱里拿衣服笑着说:“唠唠叨叨,你快成我爸了。” 林兮南一征,长腿一迈,大手一伸把某人捞进怀里,低头就吻住她的唇。这张小嘴里说出话太气人了。要堵住,不叫她说话。 一番厮磨之后,苏岩靠在林兮南怀里喘息。他握住她的手,手指有意无意在她的无名指上搓捏。 苏岩恢复过来之后,双手撑在他的胸前,两个人分开一些位置。她鼓着嘴巴瞪了他一眼。 越来越会耍手段了,一言不合就接吻。 谁教他的?!! 我就问谁教他的?!! 她这样看着他,可爱的紧。他不自觉伸手捏了下她的包子脸。苏岩被他一捏,破了气,扁了下来。 有仇不报非君子啊喂!!! 她也用两只手捏住林兮南脸颊上的肉往外扯,林兮南的嘴巴被扯得大大的。恩,有点像名侦探柯南里面怪盗基德的面具。 “疼疼疼。。。快放手。。”他说话都口齿不清。 “你先放。”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 “好。” “一……二……三……” 林兮南放手了,苏岩还没放。 说好的放手呢?这不公平。林兮南挑眉表示质疑苏岩的诚信。 苏岩说:“你先捏的我,我要加时延长。” 林兮南:“……” 此路不通,要另辟蹊径。他把手放到苏岩腰上去挠她的痒痒。苏岩最怕这个了,马上放了手回来守护自己的领地。两个人倒在床上,四目相对。然后哈哈大笑。 像两个傻子。 谈恋爱的人智商都被情商碾压了。 他只陪了她一会儿,很快被叫了回去。今天他们家请客,亲戚都在家里。他爸妈催他回去招呼。 苏岩洗完澡就窝在被子看书,没看几页就睡着了。坐车的疲劳现在才开始显现。 醒来是什么时候她也不知道。林兮南从外面回来,带来一室的冰霜。他给苏岩带了些饭菜,叫她起来吃。苏岩赖了会儿床,他把饭菜放进盒子里摆在桌子上开始催她:“再不起来饭菜都凉了。” 苏岩铁了心要赖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林兮南走到床边,看她在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不禁失笑。“你不起来我要抱你啦。” “唔……”苏岩从被子里发出轻微的不满。两只脚踢了一下被子,又磨蹭了一会儿才钻出来。下地就找拖鞋。 恩,睡觉前把鞋子脱在哪儿来着? 林兮南叹了口地,附下身子在床底摸索了一会儿把拖鞋找出来,套在她的脚上。 “怎么脚这么凉。很冷吗?” 第一次被人这么照顾,苏岩有点不适应。快速地摇摇头,往洗手间走去。 镜子里的人脸色微微发红,唇角弯弯,眼含笑意,神采飞扬。想到外面那个傻子,她笑得很深了。 等她洗好脸刷好牙出来,林兮南正把手放进一双拖鞋里。见她出来招手让她过去。 他把一双包跟的棉拖鞋放在她脚边。“试试看合适不合适。我在里面垫了暖宝宝。” 苏岩听话地把鞋穿上,一股暖意从脚底升起直达心脏。 你这么暖,你家里人知道吗? 她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吃完就靠在林兮南身上看电视。他怕她冷,拿了毯子把她整个包起来。 “一会儿还回去吗?”她问。 “你想我回去吗?” 苏岩:“……” “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 她回头看他。他的唇角高高扬起,笑意绵延在那双藏着无数小星星眼睛里。 他是故意的!!!故意的!!!意的!!!的!!! 不过苏岩很受用。她把手挪出毯子里,圈住他的腰身。“我不想你回去。” 林先生一般是个自持的人,但苏岩一打温情牌,他的理智就崩溃了。就像现在,他一把抱起苏岩,连人带毯子一起压在床上。他故意把头放在她的肩窝,说话的气息正好喷在她的脖颈,温暖湿润。 “那我要收住宿费了喔。” 细细碎碎的吻落下来,苏岩变得晕头转向。小别胜新婚,他好体力地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苏岩已经睁不开眼睛,哑着嗓子求他快点。染上情/欲的嘶哑落在林兮南的耳朵里,排山倒海的情潮快要淹没他,哪里还停得下来。 第二天早上,苏岩没起得来。她浑身酸痛,一直在被窝待到下午。林兮南倒是一早上神清气爽地回家了。今天全家人要去大嫂易平华家里。他走的时候,苏岩还迷迷糊糊的。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苏岩像赶蚊子一样赶他。 她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一睁眼,天是灰色的。 “下雪了。”他说。 “恩,看见了。” “刚醒?” “恩。” “起来吃点饭,现在都晚上了。” 苏岩不想搭理他,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晚一点赶回去。” “好呀。你睡沙发。” 那头顿了一下,传来闷闷的笑声。 “林兮南。” “恩?” “你再笑就睡一个月沙发。” 她气冲冲怪段电话去浴室洗澡,一身青紫的痕迹都在证明昨晚的疯狂。她捂着脸,下定决心要让林兮南睡沙发。 一定!!!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又打电话回家,跟苏父闲聊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她记得没叫服务啊。 她站在门后问:“有事吗?” “您叫的外卖到了。” 她真的没叫外卖。 “放在门口吧。我一会儿取。” 开门的时候送餐的人已经走了,她拿起外卖盒子,里面是热腾腾的粥和小菜。昨天他点的饭菜有些油腻,所以她吃的不多。今天他给换成粥了。 捧着粥关了门,苏岩想,要不然让他睡半个月沙发好了。 白天睡得多了,晚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她逡巡了一下房间,发现了游戏手柄。 天,这里还有这种东西。 她把碟片放进去,熟悉的开机动画让她的内心雀跃。今晚的时间可以打发了。小时候玩过的单机游戏,现在仍然很爱。她玩得乐不思蜀。 所以林兮南回来的时候就看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柄疯狂按键。一双眼睛盯着屏幕眨不眨。头发蓬蓬松松挽成丸子歪着束在后脑勺,身上穿的睡衣。 “你玩一晚上啊。”他边关门边问。 “不知道啊。你怎么回来了。”苏岩全心都在游戏上,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敷衍说道。 此刻林先生心里的独白是:“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你觉得一个大人会穿着这样半夜三更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地打游戏吗?” 哎,打到boss了。游戏顺利通关。 苏岩高举双手:“耶,通关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身量要比他高出很多,俯视他的眉眼唇鼻。 哎,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窝有点深,鼻梁那么高,像欧洲人。 她单手挑起他的下巴,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说:“小妞,给大爷笑五毛钱的。” 林兮南装作娇羞的模样说:“官人,人家卖身不卖笑的啦。” “噗……”他竟是只可攻可受的妖孽。 苏岩笑着用手戳戳他的胸膛:“请问你的纯情少男心呢?” 林兮南勾勾唇,往她胸前瞟了一眼:“不是在你那里吗?” 不,boss升级太快,苏岩觉得自己装备太low,已经打不了boss了。 第三十九章 年节里有两处地方是休不了假的,同样的人满为患。一个是医院,一个是酒店。天歌酒店生意火爆,天天预定都满,何临安承诺到正月十五元宵节给大家放假,发红包。员工们个个都干得起劲,热火朝天的。 她刚从包厢出来,眼睛一晃好像看到个人。挺面熟的,但想不起来是谁。那人推门进了暗香,他们只有三个人却要了个大包,没点酒菜,就要了些小零食。其中一个人稍微年轻些,穿着黑色的短袖,右臂上有一道伤疤。他把身子窝进一旁的沙发里,弓着身体像一只虾米。 虽说酒店里暖气很足,不过穿短袖稍微有点勉强。三个人正在商量什么事情。短袖男不是很在意,他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直在擦拭一把瑞士军刀。寒光一闪一闪,在他的脸上光影交替。 那人看起来不是善类。一会儿下去让保卫处的人留意一下。 结束酒店的营业已经是半夜两点,她一个人开车回家。 陆海生正忙着打一桩刑事案件,不在海城。听说案子是他一个老同学负责的,被搞得焦头烂额,毫无头绪来找他帮忙。线索很少,推断困难,已经停滞一阵子了。前两天那个老同学打电话来说有新进展,他匆忙就收拾了东西飞过去了。 洗了个澡,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再过几天就是元宵了,也不知道许采薇到底在哪里,冷不冷,有没有钱。她想着想着就陷入沉沉的梦乡。 梦里是小时候,她们都在乡下。泥巴糊的院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碧油油的一片。两处院角各有一架金银花。还种了黄瓜,豆角,西红柿。夏天摘了西红柿直接丢进刚从井打上来的水里泡着,过一份再去吃,冰凉清爽,直透心底。 她穿着一条白色扎染棉布裙子,红色的小花大片盛开在裙角。许采薇跟她穿一样的衣服。她俩蹲在院子里玩彩色弹珠,用一个弹珠去弹另外一个,动了就可以收归己有。 何临安年龄大些,手更有力。她的战利品已经在身后堆了一小堆。许采薇这边只剩零星的几个。 她大方地把自己的弹珠匀给她。许采薇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两个人玩到很晚,知道舅妈来接许采薇回家。 她送把她们送到村口,一步三回头,心中怀着满满的不舍。到家才发现,采薇的弹珠没有拿。她又跑过去,在后面喊着。 舅妈年纪大了,耳朵不灵敏。但许采薇听到了。她回过头看了何临安一眼,又慢慢转过去,没告诉舅妈。 何临安在后面怔怔地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眼前,手里还紧紧攥着装满弹珠的塑料袋。 其实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比如很早以前她就在许采薇的眼睛里看到过的一些东西。 她醒来,一室的阳光温暖静谧。被窝明明暖烘烘的,可额头上发着虚汗。轻轻松了口气,起身洗漱,化好妆去上班。 昨夜下了场雪,道路都被积雪覆盖,清理得很慢,车子堵在路上,她花了些时间才到酒店。酒店还没营业,在做整理工作,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凑在一堆叽叽喳喳在讨论些什么事情。何临安从一旁经过,一些字句飘进她的耳朵里。 你们看了吗?今天微博热搜。 看了看了。是个女人,侧脸好美。 就是就是,手指又细又长。我猜她是弹钢琴的。 怎么没有人把她的资料放出来,我敢说她就是下一任最网红。 听说是某间影视公司的模特诶。 不不不,我听说是个酒吧女。 好像是在讨论今天的某个热门话题吧。何临安轻轻笑了一下,年轻女孩子的关注焦点永远在人身上。她到办公室,秘书把今天日程安排报备了一下。中午有个饭局。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昨天的梦做得很不安宁,一晚上没睡好。今天化妆的时候特意打了腮红提亮气色。 “何总,需要咖啡吗?” 何临安摇了摇头,挥挥手让秘书出去。 中午的饭局是个老顾客。以前她做公关的时候就很照顾她,开了酒店之后也很捧她的场。那个人好像喜欢名表。抬腕看了一下时间,表行应该开了吧。 她抓起包包出去。在电梯口撞到一个人。 那人说了句“对不起。”语气生硬冷淡。他从她身边匆匆而过,何临安恍惚中看了一眼。好像是昨天那个人。 手臂被撞得有点痛,低头一看,地上掉了部手机。正好是今天微博热搜的页面。 一张黑白色调的照片,正中是女子的侧脸。她右手支起夹着一杆烟,下巴微微抬起,脖颈细长,红唇微翘。眼睛似乎在盯着某个地方,又像在发呆。一头黑发被风吹起来,三两根拂到脸上,被口红粘住定在那里,看起来是另一种妩媚迷离。 这张侧脸,何临安再熟悉不过了。她们曾经一起度过二十年。 往下翻都是评论,有人问她是谁,有人说她炒作,想红,有人说要睡她,各色言论都有。 这张照片是转自一知名的摄影师,他在凌晨把这张照片po出来,没过一小时就有十几万的转发量。而照片中清冷的女子成了话题的焦点。 何临安把手机送到柜台,让前台还给那个人。自己点开热搜把那张照片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背景单调而且被虚化了,根本看不出来是哪里。 饭局上她有点心不在焉。俊华的李总还带了其他客人,见何临安走神,有些不高兴。 “何总,怎么生意做大了,就不认我们这些老客户了,这吃个饭都走神了,怪我们招呼不周咯?”他阴阳怪气地讽刺一番,几个人脸上都不好看。 何临安忙赔笑说:“李总哪里的话。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谢罪。” 说完她放下手机自罚了三杯酒。 李总生的一副商人样,属于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一类。虽说介绍了生意给何临安,但回扣也吃得不少,他每次去天歌请客吃饭,都要求五折,算做还人情。 “哈哈,我们何总就是豪爽。来,继续喝。” 那天他们给何临安灌了很多酒。她脑袋发昏,李总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让人觉得恶心,但她无力躲开。 “啧啧啧,这么美的妞,滋味一定很不错。” “哈哈,李总,你可悠着点,没给人家玩坏了。”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 李总早就对何临安有意思,但何临安总是拒绝他,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出手。现在正好,软玉温香在怀,美人毫无抵抗力。他一手扶住何临安的腰,把她带起来想往房间去。门才开就被截住,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手一拉,何临安就到他怀里了。 “你你你,你谁啊。”李总指着他的鼻子说。 陆海生瞥了一眼怀里喝得烂醉的小女人,冷冷地说:“他老公。” 李总脸色刷一下就变了。“放屁,她从来没结婚。” 陆海生用一只手扶住何临安,另一只手在钱夹里拿出名片递给李总。 ——xx律师事务所 陆海生律师 李总讪讪地笑了笑。“原来是陆律师,失敬失敬。那啥,何总喝醉了,我想带她去休息来着。正好你来了,就交给你了,我们先走了。” 几个人夹着尾巴跑得比兔子都快。陆海生一直看着他们走远。 怀里的人喝醉了还不安分,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皱着鼻子说:“什么枕头,怎么那么硬。” 他要被气笑了,伸手捏了一下何临安的脸。 等你起来再好好收拾你! 晚上何临安没起得来,那酒的后劲大,她睡了整整一夜。而且睡得不安稳,半夜要么拳打脚踢,要么把被子全卷跑,把陆海生郁闷得不行。最后索性抱着她,困住她的手脚才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早起来,胳膊酸酸麻麻的,偏某个始作俑者还睡得一派安然。 信息时代,一夜成名不再是传说。 那条热搜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热度更甚。中午的时候山诺影视公司已经正式发布公告签了许采薇为公司的意人。她接的第一个通告是男性杂志的封面。 上半身一件男式衬衣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领口大开,隐约看到起伏的胸线,衬衫下摆两条光洁的小腿白皙修长。一头黑发,发尾被电卷垂在胸前。还是侧脸,持烟,眼神空洞,那种目空一切的虚无和冷淡让她迅速蹿红。 这张黑白色调的封面大片还是由那位知名摄影师操刀。他本人还凭借这张照片入围摄影大赛。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许采薇从没想过要红,要当名人。她只想找到阿淮。如果自己找不到他,那么就让他来找自己。所以当影视公司找上门说要签她把她包装成明星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她想得没错,阿淮确实看见了。在照片发布的第三天他就买了一张回盐城的机票。许采薇住在他以前的老房子里。 深夜,屋子里没有灯光。她睡了。阿淮穿了一身黑衣,带着帽子从窗户翻进去。 门窗都开着,这女人就敢睡觉,心真大。 他推开卧房的门,床上的被子曲线起伏,凹凸有致。他慢慢靠近,手还没摸上去,灯就被打开。许采薇掀开被子跟他大眼瞪小眼。 “这么晚不睡干嘛呢?” “等你。” “你知道我会来。” “我放出去的饵当然会钓到鱼。” 她一脸的自信。阿淮笑。怎么有种被吃定的感觉。 许采薇伸出手抱着他,没多会儿阿淮就觉得胸前的衣服湿了。他伸手轻轻拍她的背。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所以,应该说什么呢?他还在想,胸前就传来一阵刺痛。 她在咬他胸前的小红豆。 阿淮就势把她压在床上,大掌隔着衣服就捏住她胸前那团肉。 “你这么想我?” 许采薇不说话,他捏她,她咬他,两个人谁也不让步。 阿淮坏坏一笑,用身子分开她的腿,就这么往前顶了一下。许采薇惊呼一声,松了口。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下来。还有他低沉的声音。 ——老子想你了。 阿淮没留着过夜。他穿衣服的时候许采薇也醒了,她拉开床头柜旁边的抽屉,拿住一张卡。他轻笑着说:“怎么,要给我服务费?” 许采薇瞪他一眼。这人永远没正形。 “五十万。我没用。” 阿淮的脸突然就拉下来。“老子给你挣的你就拿着。像小姑娘一样买点穿的用的。” 他拉下脸来,她也不开心,沉着一张脸。 阿淮觉得,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许采薇的。 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怀里,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说:“你是我的女人,我养着你是应该的。” 阿淮走了没多久,天就亮了,经纪人给许采薇打电话让她去拍片。到片场衣服一换才发现左胸前有块青紫。 是那个霸道男人留下痕迹。 许采薇轻轻勾起唇角。这边经纪人却气得跳脚。临时只能换了衣服拍摄,过后唠唠叨叨说了一堆。 “如今你也是公众形象,私生活方面要注意,如果因为私事导致公司利益受损,公司有权起诉你。” 经纪人的嘴一张一合,好多字从那张嘴里蹦出来,许采薇一句也听不进去。 怎么办,过了河,她想拆桥。 阿淮以为手机不见了,重新买了一部,但回酒店的时候前台叫住他,递给他一部手机。他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很好嘛,这间酒店,能替一部没有联系人和短信的手机找到失主。他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走的楼梯,特地用帽子遮住了脸。 他按了几个键,拨通一个电话。 ——我这儿不能住,给我找个住处。那批货要交也容易,搞定文哥,我给你走货。 通完电话之后,他顺手就删除了记录。这世上最安全的资料储备库是脑袋,自己不说,就谁也不知道。 何临安宿醉起来,某人拉着脸在客厅看报纸。她凑过去,那人一脸嫌弃。 “满身酒味,去洗澡。” “哦。” 那天她感觉有点不对,趁着去洗手间的空档发了短信给陆海生,他才下了飞机就从匆匆赶去酒店。要是他没去,后面要发生的事情他不敢想象。 “谢谢你。” “真想谢我以后就别干这种事儿。” 何临安笑:“那你养我吗?” 陆海生没说话,何临安自嘲地笑了笑往浴室走去。关上门,背抵在门板上。 我敢嫁,你敢娶吗? 苏岩跟林兮南待了两天,他带她到处去玩,晚上也都陪着她。但绝口不提要她跟他回家。苏岩初十上班,他们腻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林兮南问苏岩还想去哪里玩,苏岩说游乐场。 假期游乐场人很多,都是拖家带口成群结队的。林兮南问苏岩想玩什么,苏岩指着过山车说:“这个。” 正好过山车过到他们头顶那段,上面那些人的尖叫声快要穿透林兮南的耳膜。他眼神有点闪躲。 “不玩别的吗?旋转木马,碰碰车什么的。” 苏岩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 排队的人很多,林兮南一直打退堂鼓。苏岩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害怕吧。” 林兮南脸一红。苏岩偷着笑。 “你要是不想玩,就在下面等我一会儿。” 摆明了被看轻。这可不行。 “没事,我陪你去。” 林先生在心里默默地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轮到他们的时候,林先生的表情简直是视死如归。当过山车过到顶点,整个翻转的时候,他扯住苏岩的胳膊,抓得紧紧的,闭上眼睛不敢看。一圈下来,脚步虚浮,整个人都虚脱了。苏岩扶他去一旁的小卖店休息。 她的手搭在他的脉上,过了一会松开。 “还好,就是心跳有点快。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水。” 林兮南这会儿没力气出演绅士风度,目送苏岩去买水,她纤细的背影挤进小卖店的人流里,一会儿就不见了。 他一边喘气一边闭着眼睛平复心情。再睁开的时候一只大红色的气球挡在他的眼前,给他吓了一跳。 “小琛,快把气球拿开,吓着你小叔了。” “哈哈哈,小叔真胆小。” 气球一拿开,林见琛胖乎乎的身子就在眼前晃,还有自己大哥和大嫂。 所以,苏岩出来的时候情况是这样的。三个大人加一个小孩儿,都微笑着看她。 “好久不见,苏医生。”林恺之伸出手,苏岩微笑回握。 “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还好还好,托你的福,健康得很。” 林恺之眼里有着打量之色,唇角微微上扬,就这么笑着看苏岩,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老公,你再看,苏医生就要把头埋到地下去了。” “就是就是,哥,你别把人看少了,我要找你赔。” 林恺之哈哈大笑。“我可赔不了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倒是你应该给我们交代一下是怎么回事吧。我记得妈前几天问你的时候你可还说没有女朋友。” 一旁的林见琛也插上嘴。“就是就是,小叔,你什么时候找了漂亮姐姐做老婆的。不行,我要和你公平竞争,漂亮姐姐是我的。” 林兮南从苏岩手里拿了瓶水放在林见琛手上。“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打什么岔,喝水去。”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过年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三堂会审他也没把苏岩招出来。他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这下好了,在游乐场偶遇,谎言不攻自破。 “这样,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林恺之说。“顺便感谢上次苏医生的救命之恩。” “哎,老公,你忘啦,今晚要回家吃饭的。” “对对对,要不苏医生也一起来吧。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 苏岩:“……”她投了个求救的目光给林兮南。林兮南表示心领神会。 “哥,小岩明天要上班。今晚要整理一下,改天吧。” 林恺之笑他:“你是怕苏医生进了我们家门就出不来了吧。” 林兮南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小岩还没准备好,过些时候再带给妈看。你回去可别说漏嘴。” “那看你诚意咯。” “明天请你吃饭。” “这还差不多。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啦。” 他们的对话,苏岩听得目瞪口呆。林恺之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公司的掌权人,说话这么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 第四十章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那天在游乐场碰见林恺之一家后,苏岩的心就悬起来。前几日做足了心理准备,雄赳赳气昂昂就要去见公婆,被林兮南那么一体贴,那股气势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苏大医生绝对不承认她在心虚。 正月十五的团圆饭,林恺之亲自打电话来请了,但苏岩那天晚上正好排了手术。挂断电话,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干什么亏心事儿,这么虚。”黄健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给苏岩吓了一大跳。 她拍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吓死人了。” “哟,还真干亏心事了,来给哥哥说说……”他把一边耳朵凑过去,苏岩笑着躲开。 “行了,没正经,让实习生看见了好笑话你。” “他们敢。大爷我手上可握有他们的生杀大权。” 一瞅他那个嘚瑟的样子,苏岩就憋不住想笑。 笑闹过之后,她严肃起来。“那件事有后续跟进的结果吗?” 黄健华神色一凛,摇了摇头。“没有。对方做事很干净,没留手尾。被我发现的那几个地方线索全断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苏岩抿住唇不说话。这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 说真的,她现在接电话心里都打突突,害怕是林兮南或者林家的谁打来的。 见她不动,黄健华用手肘捅了捅她。“发什么呆呢,接电话。” 她不太情愿地掏出电话,看见何临安的名字顿时松了口气接起来。 “姑奶奶,找我干嘛。” “滚,谁是你姑奶奶,姑娘我年十八。” 苏岩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哎呦喂,你可别吓唬我,我还是个宝宝。” 何临安:“……” 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姑娘这脸皮是越来越厚。 “请问苏大医生,你的脸呢?” “啥?nian?那是什么,好吃吗?” 何临安表示完败,一管血全没了。她轻咳一下,带过这一笔。 “晚上有空吗?” “干嘛,要请我吃饭?不用不用,太客气了。我们去凯悦吧,听说那儿的鲍参翅肚是人间美味。” 何临安一口气憋半天才吼出来:“你再这样,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哈哈哈”苏岩心情大好。“行了,说吧,找我啥事,先说好我可卖脸卖笑卖艺不卖身,伦家是清白的。” “滚……” 何临安怒挂电话。苏岩看了一下黑了屏幕,唇角弯弯。 黄健华在一旁“啧啧啧”地感叹。“看不出来你平时人模狗样的,肚子里憋着这么些坏呢。” 苏岩:“……” 夸人不带这样儿的。 “你这是损人都不带脏字的。” “那得分人。对你,当然不能用脏字。” “盒盒。”苏岩假笑一声,两颊的苹果肌迅速跨下来。“我谢谢你啊。” 晚上做完手术将近八点多,她直接开车到天歌去了。何临安把她叫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给她看了一段视频。 那是酒店包房外面走廊的监/控。画面中有两个人分别前后脚到了暗香,推开门走进去,里面一个穿西装的人就起身来迎。 出于对客户*的保护,监/控就拍到这些。画面中前后脚到的那两个人一个苏岩认识,另一个她不认识。她转头看着何临安。挑挑眉。 你想知道什么? 何临安也不迟疑,指着画面上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这个人,我之前跟他擦肩而过,他掉了部手机,我还给了他。” “然后呢?” “第二天他就换住处了。我让酒店的朋友帮忙留意,他们却都没有看见再去哪家酒店投宿。” “可能走了吧。干嘛对这么个男人有兴趣,看上他了。” 何临安瞪了她一眼。怎么满脑子不正经的思想。 “我想说的是,我那天出电梯口跟他撞上了,他掉了手机,我给捡了。那手机里什么都没有,像出场机一样干净。你说一个正常人会带这么个手机出门吗?” “没准是新买的呢?” 何临安再次嫌弃地看着她。“你的智商呢?是不是余额不足了,快去充值回来。” “你才精力过剩吧,一通电话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破事儿,我还没吃饭呢。” “什么叫破事儿。那人绝对不简单,直觉是混江湖的。不过在他前脚进房的那个跟他可不是一挂人。浑身上下透露着”别摸我“的气息。” “得了吧,福尔摩安。你是不是跟你家华生混久了,养成职业习惯了。我饿了,快给我弄吃的去。” 何临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两眼,扭身就走,故意把高跟鞋重重地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她一走,苏岩就移动鼠标,将刚才那段反复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去,进去之前都有一个放电话的动作,还有起身迎接的那个人,他西装上的袖扣,那么熟悉。 专注屏幕的某个人,没看到门框上正倚着一个女人,艳丽的红唇往上勾,满满都是“我就知道”。 等苏岩看够了,抬头被吓了一大跳。倚在门框上的那个女人双手抱胸,一只手上还挑着高跟鞋摇啊摇的。 “要死啊你……”苏岩捂住胸口,差点就被吓得灵魂脱壳。 “不这样,怎么抓小骗子。”她故意拖长了音,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地咬出来。 被抓个正着,苏岩有点尴尬,还想抵赖。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何临安笑了一声,弯腰把鞋穿上走到她身边。用手指挑起苏岩的下巴,她坐着,她站着,位势上就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朱唇轻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苏岩心里那点小九九,她早就知道。好歹是在生意场上混过的,别的不敢说,察言观色的功夫是一流的。 刚才苏岩看见视频上第二个人出现的时候,神色顿了一下。何临安断定她认识那个人,但后来她又打着哈哈,绕弯子,说东扯西,显然不想透露。她只好将计就计来了这么一招,让她不招也得招。 苏岩被她盯着囧囧的,没过多会儿就举手投降。“我说我说……” “视频上这个男人……”她用手指着那个穿羽绒服的男人,“他叫魏海源,是我们医院心外的一个医生。去年到乡里支援的时候他也在。挺沉默寡言,我跟他不熟。” “那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盯着视频看。他身上有什么这么值得研究,你都把脸贴到显示器上面了。” 显然,某人没说实话,何临安继续逼供。 “真没有了,我就是看看是不是他,你这儿监控设备不给力啊,我都看不清他的样子。” 逼供没成功,反被倒打一耙。何临安像泄了气的皮球,歪倒在一边的沙发上。 “你这口才不去做律师可惜了。” 苏岩闷闷地笑。“怎么了,想你家大律师了?” 何临安神色一征。醉酒事件之后他们有多久没联系了?他还在忙案子?没等想多,就被理智叫停,唇边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何临安,你算哪根葱啊。 “你怎么回事,今天可是农历情人节,怎么跟流浪汉似的在外面乱逛?”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苏岩就焉了。在感情上她一向听从自己的内心,但见家人这件事,她畏畏缩缩,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没事。晚上排了手术,挪不开时间。再加上大小姐你召唤我,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何临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拿她当挡箭牌了。“怪我咯?” “不怪你怪谁?” 静默了一会儿,苏岩说:“我看头条了。采薇她真成了模特?” 一提到许采薇,何临安的身子明显一僵,显得有些焦躁搔了搔头发,从茶几下面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烟雾慢慢升起,她的表情变得模糊。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抽过烟之后嗓音带有一种砂砾质感的沙哑,在苏岩听来,盘旋着无奈和一丝丝悲伤。 其实她也捋不明白何临安跟许采薇之间的关系,她没说,她也不敢问。这两个女人靠着一份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在靠近和远离之间追逐,消耗着彼此的耐心。许采薇像在叛逆期的青春少女,而何临安就是那个啰啰嗦嗦的家长,两个人之间隔着好几个青春的代沟,永远走不到一起去。 “你自己也发现了吧。不是你不了解她,而是她根本没有给过你机会。”苏岩说。 何临安把烟夹在手上,眼神迷离。这样淡漠的侧脸同那张照片上的许采薇如出一辙。两个人骨子里的冷漠和骄傲都是与生俱来的。 “苏苏,很多人都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好,比如我。” “所以你是狼外婆吗?” 何临安一笑。“那你是小红帽?” 苏岩摇摇头:“我是猎人。” 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自己怎么否定自己,在我心里,你都是最美好最骄傲的那个何临安。 第四十一章 华灯初上,苏岩驾着车一脚油门踩进滚滚车流里。霓虹闪烁,光影交织,路灯投下来的光斑以看得见的速度随着车身消逝。开到交叉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左边那条路,回自己家。 楼下的保安正捧着饭盒吃汤圆,热腾腾的蒸汽熏到他的眼镜片上,一片雾蒙。苏岩轻轻敲一下窗户,他被吓了一跳,匆忙把饭盒往身后藏。等雾气散去才看见苏岩嘴角噙着笑正看他。一时不太好意思,低下了头。 “元宵快乐。”苏岩又敲了敲玻璃给他做口形。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和一点猩红的牙肉。带着冒泡的傻气给苏岩回一句:“元宵快乐。” 苏岩放松了心情,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调调,一出电梯口,脚下一顿,差点就地栽倒。 她家门口地毯上坐着一个人,双手环膝,把头埋进胸膛与膝盖的空隙里。 “林。”她轻轻推了推他。 她一向这样叫他,而他似乎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听起来淡漠疏离。所以在他们*交联缠绵的时候,他总是以各种方法威逼她叫“亲爱的”、“老公”一类的词语。她是能屈能伸,意识不清楚的时候叫什么都行,但翻个身就不认账了。他为此没少懊恼。 林兮南睁开眼睛,她的面部轮廓逐渐变得清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睡着以后,他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但是长时间蹲坐的姿势让他腿部供血不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苏岩伸手圈住他的腰以保持平衡。 他们的姿势很奇怪。林兮南双腿弯曲,一手攀住苏岩的肩一手侧垂。苏岩的双手都环在他的腰上。由于姿势限制,林兮南的位势比苏岩矮了整一个头。她的下巴正好抵住他的额头。 短暂的麻痹接除以后,林兮南站在苏岩身后,她低头在包包里掏钥匙。林兮南能看见她露出的那一小截光滑白腻的脖颈。 “饭局结束得早吗?怎么来了不给我打电话也不自己进去。” 苏岩把钥匙仍在吧台上边走边问。林兮南支吾了两声,把身子陷阱沙发里。苏岩在厨房热了两杯牛奶,端给他一杯。 “喝点热牛奶,可以缓解焦虑。” 林兮南抬头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睛里闪着无数细碎的小星星。该死的闪亮。他苦笑一下接过杯子。 “我看起来很焦虑吗?” 苏岩咬着唇低头,闷闷地说:“有点儿。” 她尽量不去看那双眼,怕在里面读到受伤的信息。真的,她怕自己伤了他。 也许,已经伤了。可她不乐意看见他的伤口。 寂静中,轻叹了一口气,长臂一伸把苏岩捞进怀里牢牢地圈着,轻咬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祖宗,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呼吸的热气弄得苏岩脖颈很痒,她缩着身子想躲,可她躲一分,他圈住她的手臂就缩紧了一分。 “放开点儿,我呼吸不上来了。”她有点喘气。林兮南稍微松开了禁锢的力度。 “前两天黄健华给我带他妈包的饺子了,真好吃。就因为这个我才爱上韭菜鸡蛋饺子蘸醋。”她试图引一些不那么敏感的话题,可一开口就错了。 她背后可是坐了个大醋坛子。 林兮南没接话,有点冷场。苏岩试着挣脱他的怀抱,扭过头去看他。他稍微鼓着脸颊,像只受气的包子,耳垂发红。 完蛋了。苏岩想。 “那个,他是我同事,就是……” “就是上次抱着你的那个。”林兮南打断她的话。 苏岩:“……”这算不算越描越黑。 她把心一横。黑死我算了。 “对,就是他。我爱吃他妈包的饺子。” “所以你也爱他?” 林兮南睁大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的唇,生怕从她嘴里蹦出个他不爱听的词儿。苏岩被他逗笑。 “亲爱的林先生,你是在吃醋吗?” 林兮南挑挑眉,未置可否。一副我就吃醋的样子。他都吃他一坛子醋了好吗,她鼻子那么灵,怎么就没闻到点味儿。 苏岩乐了一会儿,收住了笑。牵起他的手慢慢舒展开,与自己的手掌心相对,十指交叉用力紧握住。 这样子掌心会不会长出缠绵的曲线,他就能明白她的心。 “我不是不想随你去见你父母。但是你知道,我们太快了。我相信你足够爱我,包容我,纵容我,宠我。但是林,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对我了解多少呢?我们都是有内心史的成人,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天生就会带着面具伪装。一旦我们在一起,我就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但那时候你要是突然发现我们不是一类人。林,我不敢去想象这样的后果,那是我无法承受的。我们从事不同的职业,也许有不一样的三观,未来一起生活的日子,这些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阻碍。我想你幸福,而不希望你有后悔的一天。”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把头垂在他的胸口,听从他胸腔里发出来一阵阵有规律的跳动声。 良久,他的温沉如水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祖宗,你不后悔,我就不会后悔。” 热切的吻从她的额头一直延伸到两片柔软的唇瓣上。他只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一般点了点,给她无言的支持与鼓励。 苏岩的眼眶微红,拥住他轻声说:“谢谢你。” 他揉揉她的发顶,嫌弃她傻气。 “再过两年,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我们结婚吧。” “恩?”林先生以为自己幻听。她刚才是在跟他求婚吗? 求婚了? 他呆住了。苏岩掩着嘴笑,花枝乱颤。一个跨步就从他身上下来捡了桌上两只玻璃杯往厨房去。 再过两年,等我们再成熟一点,足够了解对方,确定要牵着对方的手一起走下去。我想给你一个能确定的未来,确定我一直在你身边,确定你能一直这么宠着我。 林兮南回过神来后夜跟着进了厨房,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眼眸里明亮又欢快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为什么是二十八岁呢?” “恩,因为站在医学的角度上来说,二十八岁是女性最佳的受孕时间,会生出聪明又漂亮的孩子。” 接二连三的糖衣炮弹把林兮南打的七零八落的,先前来的时候,心像是缺了一个口子,满满都是失落,但是现在,甜美的泡泡一个个在他心里升腾破裂,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场糖雨,把他甜得找不着北。 那天晚上,林兮南搂着苏岩睡,抱得很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嘴角勾勾两头往上翘,像是上弦月一样。 过了几天,苏岩和黄建华商量了一下将手里已经掌握关于抗生素事件的资料提交给相关部门。他们的本职工作毕竟是医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查清楚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不如提交给相关部门,让他们去查,比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得快。 但有件事情她还是耿耿于怀的。这天早下班,她特意绕到音响店挑了两张cd。实体音响店在电子音乐的冲击下渐渐走向下坡路,音响店已经很难找到了。正版的cd太贵,大家都喜欢买盗版或者是去网上下载电子版的音乐。现在真正享受音乐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多数就是听那个调调。程知遥算是仅存的古典音乐伯乐,往年他生日,苏岩都是挑几张出彩的cd送他。前些年送他一张《天国的女儿》他听了好几年。 因为苏岩没预约,被拦在门前,小护士给程知遥打电话,他正在上手术。苏岩就耐着性子等,一直等到十点,程知遥一脸疲惫地走出手术室。见到苏岩,多少有点惊讶。因为他和范晓菁离婚的时候,苏岩拿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到现在都烙印在他脑海里。 那眼神,是责怪与不屑。 他边朝她走边甩甩肩膀,笑着问她:“怎么来了?” 苏岩从包包里掏出两张cd拿在手里晃了晃。“感觉这两张新出的cd想要来见见你。” 程知遥轻笑一声。“你呀,还是这么鬼马。” 他领着苏岩往她办公室里去。苏岩第一次到他的办公桌,宽大的黑色木质漆桌放在落地窗前,两边是两大排书柜,全都放着大部头的专业书籍。再往前是一组会客用的皮质沙发和一张黑色的茶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 苏岩指指茶具:“怎么学起老头喝茶了?” 程知遥笑笑。“以前岳父留下来的。偶尔来就诊的人喜欢喝茶,就给留着了。” “哦。”苏岩低声应。眼光朝门边立着的衣帽架扫去,那件做工精致,质地考究的手工西装上,没有袖扣。 “怎么突然想到来看我?”程知遥打内线叫了两杯咖啡,转过头看着苏岩。 苏岩说:“没事儿就不能找你?” 程知遥抱着双臂看着她。“一般来说,以前是可以的。但是现在,你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岩苦笑了一下。“师兄,我们已经这么疏远了吗?” 程知遥就这么定着看她,旋即在唇角开出一朵花。“你长大了,我也老了。时光就是把杀猪刀啊。” 前台的小姑娘正好送了咖啡过来,苏岩低头啜了一口。真苦。 见她皱眉,程知遥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平时喝苦咖啡喝惯了,没放糖。我让她再冲一杯过来。” 苏岩摇摇头。“我有事找你。” 程知遥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指了指前面的会客沙发说:“坐下来谈谈?” “不用了,就几句话的事儿。我记得以前范晓菁买了一对袖扣送你,我很喜欢,打算买一组,但是没货了。他们说只要有型号就可以定做,想问师兄拿来看看型号。” “这有何难。”他大步走向办公桌在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苏岩。“拿去吧。倒是你竟然会买袖扣?有男朋友了?” 苏岩点点头。 程知遥哈哈大笑。“看来丫头是真长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哪天带来给师兄看看,师兄把你把关。” 苏岩含糊地应着,仔细盯着袖扣看,把它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画面重叠起来。 果真是他! 她没待多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苏岩走后,程知遥拿起那对袖扣在手里把玩,眼底一片漆黑,看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轻笑出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是我。你替我查查天歌酒店。” 第四十二章 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我们的内心也许都住着一只邪恶的小怪兽,但我们拒绝承认它的存在,从根本上抹杀了它。可是一旦有人以这种与众不同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又会趋之若鹜,争抢着把她奉为女神。 许采薇对于这些人来说,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 人们爱上她苍白的面孔,爱上她目空一切的眼神,爱上她的高傲冷淡和麻木。她是草根网红里蹿得最迅速的那一个,但负面也随之而来。成为公众人物的牺牲,就是一言一行都会被曝光到太阳底下成为人们的谈资,当然也包括你的过去。 深夜里某个论坛爆出一个帖子,上面贴了很多过她与男人的亲密照。下面评论的人谩骂一片,她签的工作室的微博都快炸了,媒体要求采访的电话一个又一个。经纪人气急败坏责问许采薇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她有这种过去。 许采薇只轻轻瞟了他一眼说:“你没问。”既然你没问,那就没有说的必要。 信息时代,大神永远隐藏在网络里。好事的人已经对放出来的照片做了分析,张张都是实拍不是合成。许采薇赤/裸着身体面对镜头,一只胸被男人的手捏到变形,她微微皱眉,似乎很痛苦又似乎在享受极致的快乐。每张照片都恰好没有拍到男人的脸。 可这世上的事除了你知我知,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何临安坐在办公室里浏览这些照片,双手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照片上那个男人胸前有颗黑痣,她见过。 事隔大半年,她以为就此云消雨歇,井水不犯河水。可没想到,他没报复在她的身上,反而去整许采薇。 许采薇现在云端,这件事也许会让她摔到泥泞里,再也爬不起来。 何临安微眯着双眸,眼底有寒光闪过。她拨了一通电话。 “我手上有份资料,你应该很感兴趣。” 半小时后,西装革履的陆海生出现在她的办公室。这女人显少主动找他,就算偶尔,也只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这回他倒是很想知道她能拿出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 “很准时嘛。”何临安笑了一下。转身到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封的文件袋递给陆海生。 陆海生并不接,只是挑眉看着她。 她笑:“你会感兴趣的。” 他伸手接过文件袋,并没有马上拆开看,而是问她:“你找我就为这件事?” 何临安勾起唇角好笑地看着他:“不然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连再见都不说一声扭头就走。 这女人心真狠,上次打电话给他让她去救她之后就没有再找过他。她不主动找他,他也就僵着不找她。两个人像在斗气,偏偏对方还不知道。这种幼稚的游戏,他居然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天知道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雀跃,可那女人就为了这么一个文件袋把他叫过去,还说他会感兴趣。 感兴趣你妹,老子只对你有兴趣! 停车场里,他坐在驾驶位上,用手松开领带。该死的,三月的天气怎么会这么热。他低声咒骂着。文件袋被他嫌弃地晾置在副驾驶座位上。 他开车回到事务所,继续刚才未完的会议。底下开会的几个小职员都一头雾水,平日里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oss今天怎么接了个电话暂停会议火急火燎地赶出去,回来的时候还一脸郁闷。大家都猜*oss恋爱了,甚至有人曾经见过他和一个女的从酒店出来。 陆海生一个不平常的举动成功引发了新一轮的茶水间话题,并且经久不衰,时不时都会被拿出来当谈资。不过他本人不知道就是啦。 晚上他处理完案子已经很晚了,这才想到何临安交给她那份文件。找了找似乎并没有带上来,应该是落在车上了。他揉了揉额头穿一身家居服就往地下车库里去。 文件袋还好好地躺在副驾驶位上。他打开车门坐进去,解开封口开始阅读文件,越往下读,他的眼睛越亮。 他最近在打一个经济案,缺乏关键性的证据,而这份文件就是他需要的证据。难道他的小女人突然开窍了?不,他很快否定这个推断。何临安那种死鸭子嘴硬的人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他急于得到一个解释,于是打了电话给她。 响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她似乎睡了,声音都是不满。 “干嘛?” “文件我看了。” “然后呢?” “有些地方需要进行商讨。”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陆海生隐约听到轻微的喘息声。 “那你过来吧。” 当陆海生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何临安家门外,她承认有点被吓到。这男人果真是工作狂吗? “你还在工作?” “看了你给的文件兴奋得睡不着觉。” “哦。” 何临安侧身让出一个位置让他进来。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客厅。陆海生许久没说话。何临安皱着眉问他:“不是说有问题要问吗?” 陆海生露出一个苦笑。“你穿成这样,我很难正经地跟你聊工作上的事情啊。” 何临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胸前的两颗小红豆正亭亭玉立,顶起丝质的睡衣闲得特别明显。她干咳了一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跑到自己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在睡衣外面套上了外套。 尽管裸呈相对多次,但这种随意的姿态,她还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展露。比如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会不穿鞋光脚在家里走来走去,不会心情一好就哼个小调,不会一回家就把内衣脱了甩在沙发上。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是属于亲密的陌生人。 “说吧。”她重新坐下,伸手把旁发撂到耳后。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份文件。而且,这些我都查不到的文件,你又是从哪里找来的?”陆海生不跟她委婉,直接开门见山。 何临安轻笑:“陆大律师还真是有气魄。第一,我不知道你正好需要这些文件,我只能肯定,你一定对它有兴趣,就算你没有,你那个朋友也会有。第二,每个在社会上的人都有手段,我能找到那是我的手段。” 陆海生眯起眼,“那你的意思是你的手段比我的高明?” 何临安耸耸肩,双手一摊。摆明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陆海生气结。她确实手段高明,不然他也不会栽在她手里。 “你要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去睡了。” 她起身就要往卧室走,陆海生叫住她。 “那我呢?” 何临安指指沙发。“如果你不介意屈尊降贵,我可以收留你一晚。”说完就走进卧室,还关门落锁。陆海生咬牙切齿,男人也是很记仇的,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被他手里。 许采薇的事件热度并没有持续很久,在第三天的时候,传出源贴的论坛就被黑/客黑了。网站崩溃,其他转载的网站也有不同程度的数据丢失。一时间网上刷不出来任何一条与许采薇相关的新闻。 有的人比陆海生下手更快,他这边还没有将手头上的资料递交法院,那头已经传来梁振声被人打成重伤住院昏迷不醒的消息。陆海生以为是何临安做的,皱了一下眉头。用她手上的文件让那个人身败名裂还不够吗?非要赔上性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当他以一种质问的姿态出现在何临安办公室,何临安讲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我做的。”她那副爱信不信的样子真是惹火他了。 他们在一起七年,他竟不知道她手段如此之好,心肠如此狠厉。 “让他身败名裂还不够吗?”他问。语气颇为痛心疾首。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何临安对上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他那种人渣被人寻仇是活该。” 陆海生冷笑:“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嫉恶如仇,当真是小看了你啊。” 她听出他话里讥讽,毫不示弱地回嘴。“你何时高看过我?要是让我知道是哪路英雄好汉做的这事儿,我一定出重金酬谢。” “你……”他一向伶牙俐齿,这回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个“不可理喻。”然后拂袖而去。 她不想解释。跟一个从一开始就给你定罪的人,解释就是浪费生命。但她真想知道是谁动作那么迅速,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打击了梁振声。那个人必定跟许采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事件第三天,陆海生把手里的文件提交法庭,很快判决就下来了,一连串事件加在一起,梁振声这辈子都要在牢里度过,但因为他现在还是昏迷期,所以缓刑。 高等法院审理的案子,程序和证据都是公开透明的。在里面有提到有提到关于许采薇的事情,媒体报道出来以后,一些黑她的人转粉跑去安慰她,一些人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她。她的工作仅仅在最初事情开始的时候停滞了两天,后两天的邀约一个接一个。因为她是现在的话题女王,有她在的节目不管是被骂还是被顶,热度和话题度都在那里。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许采薇几乎是收视率的保证。一些眼红的人又开始说早前的事件是她自己的炒作。 有人在的地方就是江湖,就有是非,逃不过避不掉。许采薇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的事情。她在生阿淮的气。 那个人不声不响就为她以身犯险。她不知道之前的事情结束了没有,他还会不会被人找麻烦,会不会被人威胁之类的。他竟然公然去打梁振声,要知道有证据的话,他们可以控告他故意伤害。这人,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阿淮在电话那头笑嘻嘻。不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反而耍宝,逗她笑。 他说,过两天我去一趟国外,你乖乖等我回来,等干完这一票我就退。到时候我们结婚,你给生一堆胖娃娃。 第四十三章 三月花未开,海城的倒春寒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有不怕冷的妹子早早穿上露腿的裙子和轻薄的小衫在街上惹人注目。 苏岩紧了紧身上的围巾感叹着韶光易逝,青春不再。匆忙在豆浆店买了早点就往医院奔,黄健华那个大爷在她没出门的时候就打电话来让她带早点,还指名要哪间店的。 苏岩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咋不上天呢。 她到底是买来了,不为别的。那厮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温柔,两手没空,就拿脚踹门。黄健华一见她就咧着嘴笑。 “呦呦呦,挺赶早的。来来来,辛苦了。”他很狗腿地上次接,被苏岩踢了回钩腿,差点摔倒,但他也不恼,笑着摸摸鼻子。 “快说,老娘一会儿要上手术了。” 他俩厮混多年,彼此性情路数都熟得不得了。黄健华一点也不介意她这样说话,反而认为是一种不把他当外人的表现,心里有另一番满足感。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一起听。” 黄健华:“……”我倒想一起说,可我也没两张嘴啊。 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决定这么说。“咱移交出去抗生素那事儿,被别人接手了。那人身份挺神秘的,有意掩盖,查不到什么。不过他有一朋友,你应该也认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明信片,上面正印着陆海生的名字。 苏岩接过明信片,走了一下神。黄健华拿手在她面前乱晃,做出一副要招魂的架势。苏岩瞪他一眼,一把拍下他的爪子。一双大手上登时有几个细长的红印。他龇牙咧嘴地喊疼。 “轻点儿,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苏岩翻了白眼:“你的脸呢?” 他眨眼卖着萌说:“脸是啥,好吃吗?” 苏岩笑着伸手捏起他一块脸皮,说:“鸡肉味儿,嘎嘣脆,要试试不?” 黄健华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借着要撒尿,一溜烟儿跑了。苏岩看他一溜小跑逃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敛起笑容。 对于程知遥,她总是耿耿于怀。这男人背后隐藏太多秘密,但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深挖,毕竟在她心里,他还是那些年疼爱他的师兄。她怕到最后,是她难以承认和接受的事实。 她曾多次电邮给汤姆森询问在她离去的那两年间,程知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汤姆森每次都含糊措辞,转移话题,不肯正面回答她。 每个人都有些秘密,不愿让别人知道,尤其是那些与自身密切相关的。 一上午的门诊中坐下来,她觉得比以前累多了。休息的间隙,走向茶水间打算冲杯咖啡提神,路过花园的时候见魏海源在花园角落打电话。用手掩着唇,读不出来他在说什么,但从深情来看,很焦虑不安。 他讲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进来时与苏岩打照面,他只轻轻点头便走过去了。 魏海源这个人,苏岩并不熟。因为科室不同,接触来往少。即便有互相协助的手术也很少能够碰到面。之前在小山村支援那段时间,他的表现也一直不突出,算是中规中矩那一类人吧。不过他与程知遥一同出现在天歌酒店,不算巧合吧。程知遥正式待在海城医院的时间还不到一年,自己科室的人都未必能认全,更甭论与魏海源相熟到约饭的地步。 所以,牵引他们见面的线是什么?还有监控视频中的第三人,到底是谁? 她这边一头雾水,所有的事情像乱麻一样在她脑子里,捋不出头绪。那头何临安倒是给了她一个好消息。 视频中的第三人,何临安查到了少量资料。 男人名叫阿淮。身高约186,体重72公斤,盐城人氏,小学肄业,从事自由工作。 很干净的档案,几乎没有任何资料。家族朋友,交际圈,生年过往全是空白。一般人的档案都不会这么干净,除非是故意要掩盖些什么。 “那又怎样,难道你看上那男人了?”苏岩反问。 “苏苏,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接近香蕉的颜色呢?”何临安故意拖着长音,那种欢快的笑意满得就要溢出来。 “滚你大爷的,你才香蕉。你每晚都要香蕉。” “啧啧,你不要揭穿人家了啦。” 苏岩最受不了她矫揉造作,发嗲的声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忙让她恢复正常。 “咱重启对话模式吧。受不了。” 那头何临安轻笑一声,尾音一转,正经了起来。“那男人不是我的菜,但他似乎与许采薇的关系不错。” “采薇?”苏岩重复。 “恩。我打电话给她助理说要谈个广告,要找采薇亲自谈。她助理就给了我地址。这么好骗,我在考虑是不是建议她们公司给她换个助理。不然一个女孩子家,家庭住址随便透露给别人,总归是不方便的……” “停……”苏岩真有点受不了。“何临安你是妹控吗?” “也许,不一定。”她竟然还正儿八经地回答。真是要晕倒。 “咱回到正事儿,别跑偏。那人跟许采薇什么关系?” “某天晚上我下班之后想着开车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半夜四点多,那人搂着她从楼道里出来,两人还拥着亲了一阵。” 苏岩:“……”所以关注的重点是两人亲了吗?还是应该关注你半夜四点多开车到人家楼下。 “我得提醒你,采薇她是个成年人。她有交友的自由权。” “我知道。但那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鸟,跟上次那个梁振声一样,我怕她被骗,又受伤。” 苏岩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这种时候,她是真的觉得挺无力的。静默了半响,何临安以为她挂电话了。那知她接下来的话犹如重/磅炸/弹,在她耳边炸得四分五裂。 “何临安,我真觉得你他妈有病。你是上辈子欠着她许采薇的吗?你不觉得你对她完全是一种病态的保护?为人父母也不过如此,何况她还是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起初你说你觉得愧疚,想要补偿她。但这么多年,你做的不够多吗?我不信弥补不了。而且别人压根儿没把你当回事儿啊。你看不出来吗?她活在孤独绝望的深海里,没有人能拯救她,她也不渴望被拯救。她是与光相悖的女子。只想活在自己的黑暗里。你为什么要固执地打破她的蛋壳硬把她拖出来呢?有的人命运可能真的被注定了,你确定要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就这么跟她耗着吗?你乐意,你问她愿意没有。临安,一厢情愿太伤人了,我不想到最后遍体鳞伤的是你。” 她说完这段话,大口喘着粗气,几乎不敢去听她的回答。似乎过了很久,直到桌上的热咖啡散去热气,她才听到何临安的回答。 “我知道。我都知道。”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缥缈。从头贯彻的那种巨大的无奈和妥协让苏岩心头一凉。 她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何临安她,从头到尾都是明白人吧。 挂断电话之后她的心情有些低落。黄健华看出来了,主动提出替她值班,让她回家。她碍不过那人强制抢走她的听诊器,终是驱车到林兮南的住处。 林兮南不在。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机,画面一帧一帧地跳,里面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没有落到她的耳朵里。人都是有执念的吧。许采薇可能就是何临安的一个执念。 她长期活在痛苦之中,责怪自己。如果考完试她能马上回家,那么全家人就不会坐上那辆车,不会发生事故,不会到最后只剩下她和许采薇。所以她对许采薇的纵容其实是一种赎罪,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痛苦。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是她的一道伤疤,而今天苏岩揭开这道疤,沉睡的过去也随之苏醒。 或许,她做错了。 何临安喜欢纵容着许采薇就让她纵容,在这种微妙的平衡里,她能找准自己的位置。而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后面的事情就都不好说了。 好像,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万事都想刨根究底有个了结的性格。 林兮南新书出了样本,绿松子让他过去拿。回来的时候顺带买了苏岩喜欢的蛋糕和红茶。这种天气,坐在家里喝杯暖暖的红茶也是一种享受。 今天的苏岩与平时有点不一样,她很黏他。即便晚饭过后蜷在沙发上,她也是枕在他的腿上,把头埋在他的腹部。 他轻轻顺着她的长发,轻声问:“怎么了?”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苏岩的声音闷闷的。 林兮南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慢慢听着她讲话,偶尔给出一点正在听的回应。磕磕绊绊总算是听她讲明事情的原委。 他以为他们家养了只狮子,但原来是只猫。此刻窝在他的怀里乖顺得不得了。他的唇不有自主向上勾起,眼眸温柔,沉沉如水。 “傻丫头。她不会怪你的。她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明白你是为了她好。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并渴望以此殉道。或许,这是她所信仰的一种方式,不算好,但也不坏。救赎的本身也含有自救的意思。在这些年包容着许采薇的所作所为,默默纵容她,顺从她,也打磨了她的性子,变得更通透。事情的释放都需要一个临界点,现在那个临界点尚未来临,他们两个自然还是要多折磨一番。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因果关系,但又遵循因果的定律,何临安是因,她想自己结一个果。是苦涩,是甜蜜都甘之如饴。”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舒缓的大提琴低音,缓缓拂过心头,那阵躁动难平就真的渐渐被安抚下来。 想来世间还是有一物克一物这么一回事的。 第四十四章 何临安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苏岩,倒不是为了上次那件事情生气,而是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准确点说,是找酒店的麻烦。 常在江湖混,她手里也握有一些资源,有几分薄面能吃得开。有个老客跟她透了底,说是有人故意要整她,让她小心点。 敌在暗我在明,什么时候有暗箭伤人还真的不好预测。直到有一天,清洁工正准备收拾退下来的房间,几个穿便衣的人突然闯了进去。然后何临安就去请去单独问话。他们给了几张照片,让何临安指认。但何临安没有见过,于是安排前台来进行辨认。在客房里搜到了一些违/禁品。 那天晚上陆海生拉长着一张脸站在何临安家门口。 “怎么,谁欠你钱了,脸都拉得跟马一样长。” 陆海生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极力压抑某些情绪。进她酒店那些便衣里有个他的朋友,回来跟他说了一嘴,他就成了这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把酒店关了。”他冷不丁说出这几个字,何临安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陆海生看着眼前笑的花枝乱颤的女人,额角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 “你没发烧吧。”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他别扭地躲开。 “我是认真。” 何临安止住笑,看着他。“不可能。我也是认真的。” 陆海生扶了扶额头,一步跨进门内,坐到沙发上无力地说:“我饿了。要吃面。” 何临安哼哼两声,转身进了厨房。 酒店的开幕,有他三分之一的功劳,启动资金他出了一多半,虽然经营权在何临安手里,但陆海生是她债主。 她简单地煮了个西红柿鸡蛋面,重重地把碗放到某人面前,挑眉看着他。陆海生也不同她计较,当前还是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跟这个牛一样的女人去倔。 他把面吃得一根不剩,连汤都喝完了,自己自觉地把碗拿到厨房里去洗了。完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何临安蜷在另一头拿着遥控器乱按频道。他轻轻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她招招手:“来。” 何临安的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你让我去我就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宁死不屈!恩,她是这样打算的。 陆海生见她不动。好嘛,山不动那水转好了,他挪了挪屁股,凑到她跟前,把她捞起来圈在怀里。小牛再倔,给它套上笼嘴,还是要乖些的。何临安窝在他怀里由着他顺毛,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一般陆大律师摆这种姿态都是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跟她长谈,她要洗耳恭听。 不过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罢了。 “今天有人到你们酒店去找你了对吧。” “恩。” “在你们酒店搜出了东西对吧。” “恩。” “而且你们还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谁放在酒店的对吧。” “恩。” “而且,有人告诉你让你最近小心了对吧。” “恩。” “所以嘛,酒店开着挺危险的,咱得先关一阵子对吧。” “恩?” 怀里安静的人突然睁大眼睛,一双剪水瞳就这么看着他,看得他直叹气。一般情况下,这时候不应该是惯性回答“恩。”吗,为啥她拐了个弯儿就变成疑问句了。 何临安勾勾唇,笑着说:“我知道你准备了很多话要说服我。但我也告诉你,不可能。我不会听你的。” “我是为你好。” “为我就不要剪断我的翅膀。酒店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你让我关了,还不如让我死了来得干脆。况且,姐在江湖混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你别你以为只有你是九条尾巴的狐狸,姐也成精了。” 说到底,是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几句话就堵得他心里慌。他只想把她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就算是金丝笼子,只要她在身边就好。但她想要的是整片天空。 一起度过的七年,他没有只走肾。他的未来有那个女人,但那女人心里呢,有他的一亩三分地吗? 陆海生没有强行劝阻,但是私下里也做了手脚。更换了一批安保人员,升级了酒店的安全系统。何临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 不过有人不乐意了,一个电话打到陆海生那里,怒气冲冲。 “你他妈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叫打草惊蛇。” 陆海生“嗤”了一声。“有蛇也早让你打跑了,你他妈进去搜查的时候怎么没嫌打草了。” “我们那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滚你大爷的将计就计,我什么不管。我的女人我要她毫发无伤。” 对方沉默,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天边的一朵云被风吹到太阳边上,惹了颜彩变成霞色挂在天边,被四格窗户框在程知遥的眼前。他看着手里的调查报告,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天歌酒店,背后势力不小嘛。 另一头的茶庄也翻了天。走货的人没把货送出去,还让人掉了包。 “你他妈怎么没把你自个儿丢了。货丢了你还有脸回来啊!”文哥一脚踹在那人的胸膛。那人被踹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没跑起来。身边的人也冷眼看着他在地上打滚,满嘴求饶,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说情。 文哥走了好几个来回,又踢了那人两脚,最终还是嫌他碍眼,让人给丢出去了。 “消消气文哥。好在货没损失多少。下回兄弟们小心就是了。” 文哥瞪了那人一眼,赏了他一耳光。“混蛋,老子是在担心损失吗?丢了这批货要是正好落在那批人手里,你们一个个就都等着蹲班房吧。”他指着他们鼻子,挨个骂了一通,末了一屁股坐在沙发里生闷气。 他十几年白花花的大米饭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群笨蛋!!! 虽然脚踩着同一块地,但头顶的可能不是同一片云。有人的天空愁云惨淡,有人的天空惊雷阵阵,也有的是万里晴空。 苏岩上午坐完诊,吃饭的间隙在餐厅的电视上看到了林兮南的大哥,林恺之。电影节的红毯不一向都是明星们的事情吗?怎么林大哥跑上去抢镜了?听了记者的介绍,苏岩差点没把嘴里一口饭喷出来。这么低调的一个人竟然是影视公司的老板。等等,林兮南之前说他哥做什么的来着,贸易? 林恺之不但是本市最大的上市影视公司——爱电影的幕后老板,旗下更有涉及各行各业的子公司。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oss?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公司正式签下许采薇的那间。那个知名摄影师从前的供职地。 苏岩给林兮南打电话,气势汹汹,她是去问罪的。 “林,你不说你哥是商人吗?” 林兮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关注起了他哥的事业。“对呀,他是商人,怎么了?” “你打开电视看看。” 他打开电视,调好频道,他哥的帅脸在各种摄影机的灯光下,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英俊潇洒。他愣了三秒钟,随即反应过来。 可能今天他大嫂没给他哥吃药就放出来了。 “我看见了。” “所以,这年头商人的曝光率都赶上明星了?红毯走秀也有一袭之地。” “那个啥,我嫂子可能今天没给我哥吃药。他平常不这么的……恩……骚气外漏。” 简直就是前漏后漏侧漏全方位倾泻,苏菲立体护围420都不好使。 “你去超市买几包方便面,晚上我们好好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晚上要吃方便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岩挂断电话,林兮南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他想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就是前些年在网上传的一个段子。 ——媳妇儿,我错了。 ——家里还有方便面不? ——有,你要吃吗?我去给你煮。 ——(奸笑脸)你去开两包跪着,不准碎!!! 林兮南此刻内心的os:媳妇儿咱有话好好说,别上方便面,我怕!5555…… 苏岩回想起第一次见林恺之的时候,他和她的妻子都给人一种很淡然的感觉,是人淡如菊的那种。没想到他掌握着这么庞大的集团。但是,到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应该有专属的私人医生才对,怎么会大半夜跑医院急诊?这挺奇怪的,而且在此之前,从未见他哥在媒体面前公开露过面。 有钱人的心思不是那么好揣测的。她大概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晚上林先生当然没有跪方便面,他交代完他哥的事情之后被罚睡沙发。所以气愤的林先生在沙发上辗转大半夜气不过给他哥打了个骚扰电话。 “你没事跑去走红毯干毛线,发什么骚,害死我了。” “你才是大半夜发什么疯,你以为几点啊。” 对方啪挂断了电话,把林先生气得不轻。他决定克扣林见琛的零花钱。 有事咱好好说,不要隔代牵连啊喂。林见琛小朋友还是宝宝,他啥也不知道啊。 过了三月绵绵小雨的季节,海城四月才开始回春。道边遍植的桃花开成一串串小粉红挂在枝头,热闹极了。杨树也开始掉毛毛虫,一簇簇大毛毛虫挂在树上,风一吹就呼啦啦往下掉,有时候会把正经过树下的大姑娘小媳妇吓得哇哇叫。 苏岩那天捡了一些回家,把林兮南吓得直往沙发上蹦。林先生害怕那种百足之虫,一看见他们在地上蠕动着肥胖的小身子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苏岩拿这事儿笑了好几天,笑得林兮南都郁闷。 四月中的时候,范晓菁从国外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那天是进入雨季前的最后一个艳阳天,苏岩从医院请了半天假,早半个小时驱车来到机场候在那里。接到范晓菁电话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毕竟这座城市对她来说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她以为她会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疗伤。 接机口被栅栏围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汇出一股人流,那些刚刚结束长途飞行的人走在不算长的甬道中,用双眼在人群里搜寻熟识的身影,看到之后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盛满笑意。 苏岩见时间还早,去机场咖啡厅点了杯热咖啡握在手上,站得有点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人群,又低头看一下腕表。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又一股人流从甬道中出来,范晓菁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她本来就高,如今清瘦了些,更显得身高腿长。米色的风衣敞开,里面穿一件纯黑色的毛衣,下身深蓝色的牛仔裤,脚踩着一双棕色露趾凉鞋,好不风凉的打扮。 苏岩正好抬头,跟她的视线撞在一起。那一眼,她的心突突地跳。这还是当初那个用张狂掩饰自己,就算遍体鳞伤也要爱的女人吗? 回过神,人已经到跟前了。范晓菁伸出五个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是我太帅,被我迷倒了吗?” 苏岩一把拍掉她的手,“嗤”了一声。瞧着她脚上的凉鞋,感觉那风嗖嗖地就在自己的脚趾上刮过,忍不住打个抖。 “也不嫌冷。” 范晓菁一脸嫌弃。“你懂什么,这叫潮流。” 苏岩摇摇头。“亏你还是做医生的。寒从脚底起,不知道吗?特别是女人,本来底子就寒……” “好了好了。”范晓菁做了个停的手势。“才大半年没见,你要不要这么快升级成小老太太啊。” 苏岩收了声,不多说,往她身后瞧了眼,没有发现行李箱。“你就这么回来的?” “东西之前就邮回来了,放在朋友那里。” “那行,走吧。带你去吃饭。” 两个人坐上车,一路无话。苏岩专注开车,范晓菁把一侧身子靠在车窗旁,四根手指一下下有规律地敲在大腿上,像在盘算些什么。好一会儿之后,眉头渐渐皱起,有了烦躁之意,打开身前的储物盒,里面有两盒口香糖,却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车里没烟。”苏岩说。 范晓菁挑眉。 “他不喜欢我抽烟,戒了。” 范晓菁再挑眉。 苏岩翻了个白眼。“包包夹层里,自己拿。” 范晓菁红唇一勾,伸手去后座够苏岩的包包。手长是天生的优势,她一下就够到了,果然在包包夹层里翻到了烟和打火机。她抽的时候,苏岩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寒凉的风灌进来,吹得范晓菁的黑发张牙舞爪的,有几根黏在她通红的嘴唇上。 一口烟吸到肺里,身体里的焦躁才算真正安定下来。她手肘撑着车窗,食指和中指夹着屁股上有口红印的烟,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沉默寡言,这可不是范晓菁的常态。 原来的她,不说话会死。 苏岩驱车把她带到何临安的酒店,点了几样她爱的吃菜。范晓菁又点了一瓶伏特加要了热的巧克力奶勾兑。 “出去了一趟,变成城会玩了啊。”苏岩笑她。 她喝了一口勾兑酒,红唇勾了勾,似笑非笑。满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那几样。 “咱俩从前是冤家来着,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苏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人莫不是被换了魂? “范晓菁,你是范晓菁吗?” 范晓菁失笑。“别闹。” 两个人调笑间,何临安推门进来,三个人,六只眼睛相对的那一刻,气氛稍稍尴尬。主要在何临安和范晓菁的眼神交流上,苏岩没读出个所以然,但气氛真是尴尬到极点。 她干咳一声,站了起来指着何临安介绍说:“这是何临安,这间酒店的老板,我的好友。”又转头看了看范晓菁说道:“这是范晓菁,我前同事。” 两个女人的交锋,总是微妙的。范晓菁眨了眨眼,站起来伸出手。 “你好,我是范晓菁。” 何临安也微笑着回握。“你好,久仰大名。” 恩?久仰大名?这是什么情况? 一顿饭吃出无尽的东西,苏岩按捺住好奇心没发问。等饭局结束,范晓菁去房间休息,她才问何临安。 “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她?” 何临安没看她,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这个名字,近三个月来,贯穿在她的生活中。陆海生来往的邮件和短信中,经常出现这个名字,还有一本厚档案,他是不让她碰的,但有天,她还是看见了一些,其中就有范晓菁这个名字。 “不认识。只是最近总看到这个名字。” “陆海生?他怎么认识范晓菁?” 何临安耸耸肩。“那谁知道,whocare” 这女人又在装死鸭子,嘴硬得不得了。苏岩翻白眼,不想同她理论。 “他们之间也许有些什么情,或者范晓菁委托陆海生办些什么。你别乱想。范晓菁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何临安说:“我没乱想。” 苏岩:“……”一般这样说的人,已经在乱想了好吗? 从酒店出来,天色刚刚暗下来。远处的天边压着层层厚重铅灰色的云朵,像几床厚重的棉花。这光景,仿佛山雨欲来。苏岩心中透着隐隐的不安。凭着今日范晓菁的表现,她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定定看了一会儿,收了眼神,从口袋掏出手机拨了电话给林兮南。 “我现在回家,有没有需要什么东西需要我带回去的?”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苏岩低声应着,挂断了之后又走回酒店门前,站在那里等着。 十分钟左右,路边停了一辆车,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带着笑,稳步向苏岩走去。几步之遥的距离上就伸手,一靠近,苏岩就势被揽在怀里。 林兮南下午去了出版社,苏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准备回家。眼见着要下雨,他便来接她。 苏岩被他半搂着带到车上,瞄到了车后座两袋满满的战利品。 “你已经买好了啊。我还想说一起去呢。”苏岩一边拉安全带一边说。 “下次,给你留个表现的机会。”林兮南笑,一手发动车子。 没开出多远就被堵了,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苏岩点开音乐,还是那几支她爱听的曲子。那种调调都一样的民谣,林兮南以前没少嫌弃,但每次都还会放给她听。 “哎,又堵车了。早知道你刚才不要来接我好了,我自己搭地铁回去还快些,又没多远。” 话一出口,硕大冰凉的雨点就霹雳拍啦敲着车窗,密密麻麻,不一会儿就模糊了视线,大大小小的车辆和行人都隐藏在雨幕里。 林兮南打开雨刷,笑着说:“不来接你,你就好成落汤鸡了。” 苏岩不接话。心想:老天爷这脸打的,啪啪啪。 林兮南见她不说话了,伸手往她脑袋上一按,揉揉她的头发,像顺毛一样。“晚上做酱油鸡,吃吗?” 苏岩转头瞪了他一眼。相处下来,她的命门和软肋被他摸得一清二楚,每次都拿吃的哄她,真当她是三岁小孩了。 “加杨枝甘露。” 心防塌陷了一个角。苏岩哼哼两声,算是认同了。 交通灯总算变绿了,林兮南轻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在雨幕里慢慢挪动。 做晚饭的时候,苏岩就抱着杯水立在厨房门口看着。一般来说林大厨的刀功是极好的,不过苏岩立在这里看着,他有点紧张。 “你要不要出去看电视?”林兮南开始赶她。 苏岩看到他耳垂的一抹红色,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这个人,在床上的时候脸皮比城墙都厚,使起坏来无人能敌。但平日里跟小媳妇儿一样,苏岩多看他一眼,他都要激动一下,脸红一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穿上衣服是翩翩君子,脱了衣服就秒变禽兽的物种? 苏岩怕他切到手,顺从地出去,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最近林恺之略微活跃,八卦头条永远在说他,当然还有备受众议的许采薇。两个人同框出镜率太高了,甚至有媒体风传许采薇爬上了林恺之的床。不知道易平华看到这新闻的时候做何感想。 许采薇近日出席一个珠宝代言活动,镜头前的她还是那样,空虚缥缈像一缕抓不住的魂魄,台下的粉丝奋力叫喊,为之倾倒。苏岩扫了两眼,在画面最角落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宽檐帽遮住了脸,浑身上下都穿黑,活像个隐匿在黑暗中的骑士。似乎,在哪个片段里出现过这个身影。 “你想什么呢?”林兮南做好饭走进来,见苏岩在发呆,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没什么。”苏岩伸手顺了一下头发。“下午我去接范晓菁了。” “她回国了?”林兮南有点惊讶。 “恩。” “是回来扫墓吗?” 对啊,清明在即,她也许是回来扫墓的。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苏岩摇摇头,又点点头。林兮南笑她,“摇头又点头,真是个傻丫头。走,吃饭去吧。” 第二天,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小雨一直下,不断滴落,像丝线一般细长柔软。苏岩在医院坐诊,一上午都心神不宁。黄健华瞥了她两眼,悄悄在她耳边问道:“你是不是长痔疮了?” 苏岩:“……”轻轻投去一个可以杀掉他一万点血的眼神。黄健华摸了摸鼻子。 “你要不是长了痔疮,怎么一早上坐立不安的。” 苏岩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拦住正巧经过的护士小程,说道:“你去给我拿个缝合包来。” 小程问:“是需要做缝合吗?告诉我病人在哪里,我去做就好了。” “没事,你帮我拿过来,我自己做。” 她要把某个人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缝起来。 黄健华莫名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仓皇出逃。末了还留一句:“让你们家那个今天给你煮红糖水。” 苏岩的不安也不是没有道理,刚下班她就接到何临安的电话。一直骄傲地像只孔雀的何临安,此时此刻喝醉了酒,哭得像个傻逼。 她抽抽噎噎说:“我们分手了。” 第四十六章 何临安一直是个骄傲自持的女人,这世界上能让她崩溃的人除了许采薇,大概就是陆海生吧。虽然她总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可这女人,什么事都摆在心里,自己熬着。 苏岩待在她身边看她灌酒,看她哭,偶尔递递纸巾,什么话也不说。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想去安慰正在伤心难过的朋友,但是话到嘴边,转几个圈又说不出口。在真切的痛苦面前,其实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尤其对何临安这种过了天真年岁,不再是年轻小姑娘的人来说。在她身边递递纸巾也许比喋喋不休的语言安慰更实际。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沉默的支撑。 从头到尾何临安没提发生了什么事,苏岩也没有露出一种我什么都懂的眼神。她陪何临安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就见何临安穿戴好,化了精致的妆提着包包要去上班。 见被窝里的苏岩动了动,何临安笑着说:“厨房有早餐,你吃过再去上班,钥匙在桌子上,你锁好门放在老地方就好。我去上班了。” 苏岩见她精神奕奕,脸色红润,完全没有失意醉酒的惨淡模样,愣了一下,直到何临安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前她才低声叹了口气。揉揉睡乱的头发,准备起床。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屏幕上正跳跃着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字。苏岩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有事吗?陆大律师。” “想请你帮个忙。” “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陆大律师效劳的。” 苏岩的语气并不好有些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意味。那头传来陆海生低沉的笑声。 “临安有你这么个朋友,我不应该担心的。” 最初的愤怒过去,苏岩的头脑也清明了些。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他很担心何临安。那分手又是闹哪出。她正想问,陆海生却截了话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只能告诉你,这是男人的事情。不只是我,你身边那个人,也会这样做。” 她身边的人?什么意思? 一大早,她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一个死也要撑着表现自己很坚强,一个要扛着男人的面子和尊严。两个人互相折磨,相爱相杀。 —————— 奉天酒楼里。 上次马仔把文哥的货走丢了,他自己掏腰包填平了这个坑,又卖了条命给那个人才换来了又一次的合作机会。好不容易把上家约出来,他要好好表现抓住这个机会。 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这都十一点了,别说人影,鬼影都没一个。手下的马仔不耐烦了。 “文哥,他程老大当自己是天王老子,白让人等一个小时,到现在人影都不见,这不是耍我们吗?要不咱走吧。” 文哥坐在茶座上闭目养神,耳边忽然来了条疯狗叫唤,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一抬眼皮,刚才说话的马仔肚子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倒在地上哼哼。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做声,也没人去扶他起来。 这时候外面走廊传来皮鞋的哒哒声。穿黑西装的男子首先进来,身后跟一位穿黑衬衫,西裤和皮鞋,带着宽檐帽和墨镜的男人。 文哥忙起身,朝着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去。老远就开始伸手。 “久仰程老大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啊。” 黑西装并不理睬他,也没伸手。文哥一双手僵在空气里,好不尴尬。倒是跟在黑西装后面的衬衫男轻咳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黑西装就恭敬了让了位,退到后面去。 众人一脸尴尬,他们老大这是认错人了? 衬衫男摘下墨镜,手往前一伸。 “文哥,幸会。” 文哥呆愣片刻,也赶紧迎上去,摇着衬衫男的手不停地说幸会。 席上,文哥想把主位让给衬衫男,以显示自己对他的尊重。衬衫男却说:“难道今天不是文兄做东请我吃饭?” 文兄,文胸……什么鬼?!=_= 文哥又愣了。妈蛋老子给你让位还让错了?手下马仔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坐上位的人是要买单的。 文哥恍然大悟,立马自己一屁股坐上去,嘿嘿笑着说:“哪儿能,当然是我请客,我请客。” 衬衫男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坐到他身旁的位置。 菜还没上,酒也没喝,衬衫男直奔主题。 “文哥有此诚心想和程某人合作,程某人受宠若惊。不过上次那件事,可让程某人对文哥的办事力度打了折扣。这次,叫我如何放心将货物交给你呢?” 一听这语气,文哥立马跳了起来。“程老大请放心,我文某人用性命保证,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您大可以放心地把货物交给我们。” “喔,文兄这样讲,我倒是很放心。不过这批货不是我的,而是我朋友的。不知道他怎么想。” “您可以叫您朋友过来,咱们一起商量,有话好好说。” “这样,我朋友就在外面,你们自己谈,如何?” “那感情好。您赶紧把他叫进来吧。” 衬衫男朝西装男使了个眼色,西装男就迈开大长腿走到门前。门缓缓打开,走进来的人却是让文哥出乎意料,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来人一脸轻松地跟文哥打招呼。“真是好久不见。” 文哥紧张地冒了一身冷汗,猛地站起来指着那人说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是人,还是鬼呢?” “有影子,有影子。你是人,你没死?”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会死呢?” 来人越走越近,眼底晕开一抹狠厉的寒光,让文哥不由自主地觉得背脊骨发凉。“来人,把他给我按住,把他给我按住。” 几个马仔跃跃欲试,却没有一个人真动,只有刚才说话的那个马仔往前跑了几步,还没到跟前就被一道寒光击中,倒在地上,鲜血慢慢浸润了整张纯白的羊毛地毯。出手的是西装男。跃跃欲试的几个马仔被震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文哥猩红着一双看向程老大。“你什么意思?” 程老大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意思。我这兄弟说,有人欠他一条命。” 原来是来索命的。 文哥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汗水从脸庞滑落,嘴唇发白,就差跪到地上。“阿淮,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饶过我这一回。” 阿淮走到他面前用食指抬起他的下巴,微微一笑,轻声说:“当然都是你的错。” “只要你饶过我,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是说真的。钱,你不是想要钱吗?我给你钱。” “可是怎么办,我现在想要你的命。”阿淮抬起手肘,大力往文哥脊骨三寸砸去,只听见“卡啦”一声,文哥整个人便摊到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睁着,身体动弹不得。 阿淮低下身子看着他。“当初你整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这种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爽?喔,对了,你不是很想走这批货吗?我成全你,如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这是目前纯度最高的货,放心,一定让你欲/仙/欲/死。 文哥看着那个玻璃瓶,眼里充满恐惧,红血色遍布在眼白上,看起来狰狞可怕。 ———— 事情办完以后,阿淮坐在程老大的车里,两个人一人一支烟,吞云吐雾。 “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但你答应我的事情呢?”程老大说。 “你放心,我言出必行。” “好,果然是爽快人。” “不过我有个要求。走完这批货我就退,你给我两本护照和五百万,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程老大笑了笑:“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你只说答不答应就行。” “我会考虑的。但也希望你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走货的地点和方式提前三天告诉我,我来安排。” “不行,此次走货非同小可,当晚才能告诉你地点和方式。” 阿淮沉思了一下,点头应下,然后打开车门走出去。程老大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手中的烟慢慢烧完,他将烟蒂按进烟缸里,打了通电话。 “是我,那女人怎么样了。” …… “是吗?她倒是挺能折腾的。我知道了,你继续观察。” ———— 范晓菁每天在酒店进进出出,有时候带不同的男人回去,房间里传出那些低/喘/呻/吟让人禁不住脸红心跳。有时候遇上何临安,她还会挑衅地看上两眼。几个前台看不惯她,背地里没少议论。 这些事情何临安没有刻意向苏岩透露,但是她自己来找范晓菁的时候还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范,我不想以个人的情绪思维去衡量你的行为动作,但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想怎么生活跟你没有关系吧。” “确实。与我无关。但我不允许你伤害到我的朋友。我亦珍惜你,以你为友,你非要让我伤心吗?” “苏,这世上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你还记得小山村里的老王和明生吧。我没有堕落,也没有行差踏错,只是很多事情现在无法跟你解释。以后你会明白的。” 苏岩跟范晓菁说完这番话的不久后,她发现林兮南变得很奇怪。从前他总有大把的时间待在家里画稿,但现在有时候她下班回去都见不到他。问他,他说接了个广告设计,要跟客户讨论。 再后来,她收到范晓菁跟林兮南单独见面的照片,匿名发送的。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看不见的手在背后主宰着这一切。 林兮南会背叛她吗? 第四十七章 近来风头正盛,让媒体竞相追逐的除了林恺之和许采薇,还有范晓菁。这次归来,她仿佛王者,掀起了一场风雨,得到所有人的注目。当然,包括她的前夫,程知遥。 范晓菁与林恺之合股投资,掷手千万的阔绰吸引了更多商家的眼光,她犹如一只蝴蝶,翩翩起舞周旋之间。 夜深人静时分,卸下艳妆,褪下华服,她不过是望断海城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寂寞女子。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双眼溢满星光。 客厅里打开的电脑上显示着刚才收到的邮件,来自程知遥。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如果你想玩,我不介意陪你。 以前是她傻,才会让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但现在,从前她遭受过的,她要让那个人双倍奉还。 ———— 许采薇结束一天的拍摄,回到酒店打算洗澡,一进房门就被人捂住口鼻,恶狠狠地抵在门板上。但她不惊不慌,身后那人身上传来的味道让她心安。 “怎么,都不抵抗一下吗?”他粗粝的双手从许采薇后腰侧伸入,顺着柔滑的肌肤慢慢往上游移。唇附在她的耳边,说话时濡湿的热气喷洒在脖颈处。 “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她说。 阿淮笑了,胸膛随笑声震动。他一把抱起许采薇把她扔在床上,自己欺身上去,哑着嗓子问。 “想我没有。” 许采薇老实回答:“想。” 火热的唇压下来,男人的气息覆盖住她,急切又粗鲁的动作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才甘心。许采薇顺从地打开双腿环上他的腰,享受着阿淮带给她的快乐。 事后许采薇躺在阿淮怀里迷迷糊糊的。白天拍戏她累的够呛,晚上又给阿淮这样折腾一番,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阿淮的手还在她的胸前腰间游走,若有若无的触碰和抚摸让她觉得痒,像赶蚊子一样赶他。 “累死了,我要睡觉。”她说。 阿淮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摸来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许采薇踢踢他,示意他下床去抽。他狠吸了一口烟,又吐出烟雾,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过两天要出去一趟。” “恩。”许采薇含含糊糊地应。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恩。” “那你先替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恩。” 阿淮把烟揉进烟缸里,把全身松软无力的许采薇捞到自己身边,侧身压上去,一边啃着她嫩白的脖颈,一边说:“那我们现在就来生吧。” 第二天许采薇身上的痕迹又让经纪人气急败坏,指着她数落。她自己倒一点都不在乎。化妆师在她的颈上抹了厚厚的粉才遮盖掉一些颜色。她坐在化妆椅上,低头盯着某个角落发呆,思绪在神游。偶尔头脑中会冒出一两句模糊的话,阿淮昨晚对她说的那些话。不过她怎么想,也记不起的完整的语句。 世事无常,人生便充满了这种不安定。当两个月后,许采薇失去阿淮的时候她才想起来那晚阿淮曾对她说过的话。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那你先替我生个孩子。 ———— 对于林兮南的反常行为,苏岩什么都没说,相处还和平常一样。破绽百出的反而是林兮南,他天生就不适合撒谎,一说谎就脸红,眼神飘来飘去。苏岩装作不知道,每次都相信他说的话。反倒令他自己心生愧疚,那段时间早出晚归,不敢与苏岩面对面。 后来苏岩借口医院最近忙,病人很多,经常半夜出诊,住在他这里会影响他休息,搬回了自己家。林兮南动了动嘴唇,到底没开口挽留。 匿名的彩信每天都发,都是林兮南与范晓菁在各种场合见面的照片。时间久了,苏岩连看都不看,让它们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她没有说谎,医院最近确实很忙,接收了很多病人,而且大多是外来打工者,在就医之前都曾自己在外面买过药。服药过后出后不同程度的不适,实在没办法才来就医。医院人手本就紧缺,在这个时候魏海源辞职了。 也算不上是辞职,他被程知遥高薪挖角到自己的诊所了。 苏岩想起大半年前,在何临安酒店看过的监控视频。魏海源和程知遥,早前就有过接触。也许程知遥是看中魏海源的才能。毕竟那么大的诊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里里外外实在忙不过来。挖了这么一个好帮手过去帮他也是情有可原。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苏岩仔细想了又想,没想起那里不妥,但浑身都透着那股不舒服的劲儿。 肯定有那里不对。 ———— 阿淮出门,一去就是一个月,音信全无。起初许采薇不在意,他以前也常这样,自己消失几个月,无声无息,然后又突然出现。 后来她收到一封信,是从国外邮寄回来的,没有确切的地址,信中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我爱你。 许采薇的天崩了,她想了无数个可能,用了无数种方法都没能找到阿淮,这个人像在人间消失一般,踪影全无。 她是活在黑暗里,与光相悖的女子。阿淮是她生命里最后一束微光。 意志消沉的她根本无法接工作,反而不断地伤害自己以博取媒体的关注。阿淮是最爱她的,舍不得她受一点点伤害,看到她这样,阿淮一定会马上回来的。 她没有等到阿淮,却等来了何临安。 何临安从经纪人那里拿来钥匙,打开门,屋子里乱七八糟,酒瓶子,方便面盒子,烟头到处都是,散落的衣服从卧室到厨房,简直比狗窝还不如。许采薇窝在沙发上,头发散乱,面色蜡黄,衣不蔽体,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何临安深呼吸敛下心中的怒气,从沙发上随手拿了件长衬衫给她盖到身上。转过身又去收拾桌子上和地上的垃圾。 许采薇烦躁地把衣服拿开,伸直两条大长腿就那么躺着,把脸埋进枕头里。何临安好脾气地又给她盖上。许采薇动了几动,衬衫就变成一团被她压在身下。 “你够了。”何临安终于绷不住火气。一把上去扯起许采薇,把她拉到浴室,强迫她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像个人吗?我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这样做有意思吗?伤害自己很好玩很过瘾是不是?” 许采薇双眼无神,根本不在乎镜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她回头看着何临安,目光之寒,眼底深处的那种绝望让何临安觉得窒息。 “你不用管我。”她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冷着一张脸,从何临安身侧走过。何临安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们说,你插足别人的婚姻,是真的吗?”何临安问。 这里的别人指的是林恺之。 不管是娱乐杂志还是网络媒体都把这件事写的言之凿凿,也有的人说许采薇这次自暴自弃是因为林恺之不肯娶她,不肯给她名分。何临安信以为真。 “你自己心中有论断又何必来问我。钥匙留下,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许采薇多日未进食,只靠烟酒和巧克力维持体力,此刻已经虚了,说话声音很小。 “采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依靠我。我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不,你不是。你走吧。” 何临安无动于衷。许采薇却像突然发狂的狮子一样,顺手拿起桌上的空酒瓶摔向角落。 “我叫你走啊。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我不想看见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别装的什么都懂,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样,是为了他吗?”何临安从包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放到许采薇面前。 照片上那个人睁大着双眼,微张着嘴唇,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开口了。 许采薇看到这张照片,眼底燃起了光芒。那个人的脸,她再熟悉不过,不久前他才在她耳边说要结婚,要跟她生个孩子,现在却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她快要崩溃了。双手抓住何临安的肩膀,使劲摇晃她。 “照片是哪里来的?阿淮怎么了?带我去找他,你带我去找他。” 她声嘶力竭。何临安却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 照片是她从陆海生那里拿来的。 当初开酒店时,是陆海生出资的,何临安给他写了借条。前几日,终于凑够本金和利息,她去拿钱给他。那时候陆海生好像刚从什么地方回来,眼下一片乌青,神色疲惫。只叫她在沙发上坐坐,自己去洗个澡。 说完他就径直走进浴室,何临安只好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他刚才拿来的文件袋,没有封口,有些露在外面。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轮廓好熟悉,她思索半天才将照片上的人与许采薇小区门口拥吻的那个人重合。 是他! 何临安掏出手机,迅速拍下那几张照片。时间掐得刚刚好,陆海生从浴室走出来。上身赤/裸,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松松垮垮卡在跨根上,盆骨的三角线条一直往下延伸,隐在白色的浴巾里。 “找我有事?”他问。 何临安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这个给你。” 陆海生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是一摞摞的红色人/民/币。他挑眉问:“什么意思?” 何临安答:“有借有还。把借条给我。” 陆海生定定地看着她。幽深的眼底看不见一丝情绪,像大雾的黑天一般,蒙了一片。良久,他说:“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我们从来没有怎样。” 窗外霓虹闪烁,交替变换,流光溢彩的热闹就像那年他们初识。她还是小公关,被客户吃了豆腐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咬牙。他是功成名就的大律师,偏偏看上这只打碎牙都要往肚子里吞的小豹子,看上她的隐忍坚强,没来由就想心疼她。可是经年累月,他以为他掌握了她心门的钥匙,最后却发现自己还在门外。 那些漫长的岁月随季节的风呼啸而过。 白天黑夜里抵死缠/绵的激/情如今是没有气泡的啤酒,喝进去苦涩得让人想流泪。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借条,何临安当着他的面撕碎。在他的目光中挺直了背脊,郑重地向陆海生鞠了个躬。 “这些年,谢谢您的照拂。” 他苦笑一声。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不会听不懂。 何临安,你就这么着急过河拆桥吗? 第四十八章 何临安给许采薇的照片打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让她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沦得更深。也,把她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的微光已经不在,那么她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生前身后都没有让她眷恋的事情。 ——阿淮,我想你了。 这是许采薇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新闻的热度持续了几天,但很快被别的事情盖过去。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目空一切的模特最后也没能在众人的记忆中永恒。 有句说,你能伤害的只有在乎你的人。 所以,在这个世上,许采薇还能伤害的人,是何临安。 她在许采薇的墓前整整守了三天。谁也劝不动。她曾和她有亲缘相系,即便没有骨血相连,即便两人会老死不相往来,那她也是唯一的亲人。何临安这样认定。 天色将晚,山林里的风更大,浓厚的黑云沉沉地压在天空。苏岩轻轻去搀何临安的胳膊。 “起来回家吧。” “苏。是我害死了她。如果我没有把照片给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还会好好活着。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苏,我讨厌自己,我好恨。” 何临安一直重重复复说着这几句话,像陷入魔怔一样,不停责怪自己。 苏岩抬起手,利落地在她脸上留下五个指印。火辣辣的痛感让何临安愣住。 “我早说过,你不欠她的。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在你把照片拿给她看的时候就该料想到这个结果。你心中一早明白她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一直骗自己。” 何临安愣在那里,半张着嘴说不出话。苏岩轻轻把她拥入怀中,停顿了三秒,她放声大哭。 人生本来就苦,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自己呢? 何临安回到家里,陆海生去见她,被她挡在门外。 “你还好吗?”他在门外问。 “看不见你就好。”何临安答。 陆海生没做过多的停留。“好好照顾自己。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他匆匆走了。眼下确实没有过多的时间让他停留。那天他故意把敞开的文件袋放在桌上,何临安果真在意那些照片,拿去给许采薇看。他想过是不好的结局,却没想过是生离死别。这步棋,是他走错了。 手上收集的证据越多越来,对他们来说就越有利。而程知遥背后的那个人,如果挖出来,怕是很多人都要受到牵连。 “查到那个人的身份了吗?”陆海生问。 “还没有。藏得太深,是只老狐狸。”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有些烦躁。他跟这个案子有些年头了。早些年那个人犹如避世一般,不曾出现,而最近这一年时间非常活跃。可还是未能查到关于他的一点蛛丝马迹。 ———— 诊所。 程知遥的办公室。 魏海源问他:“你这么确定我们抛出去的饵能钓到鱼?” 程知遥微微一笑,“那个女人的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可现在阿淮死了,那批货也不知所踪。我怕……” “怕什么。谁吃了我的货,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吐出来。” 他唇角微勾,那种眼神像是捕猎者在看待猎物一般。 ———— 范晓菁动作很大,延伸到很多领域,她背后亦有一个强大的支撑。为了报复,她不惜做踩界的事情,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 这种牺牲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肯不肯。 阿淮走的那批货是她让人截住的,人也是她让人做掉的。不过货不在她手上。给合作的人拿去充公当战绩去了。 下班前,程知遥大摇大摆地走进范晓菁的公司。之前他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而程知遥多少是个公众人物,还是有不少人认识他。 前夫大摇大摆走进前妻的公司,这算什么情况。两个人要旧情复燃了吗? 一些员工掩着嘴低声议论。程知遥权当没看见。他没预约,被秘书拦在门外。 秘书进去半天才出来,微笑着对程知遥说:“请进。” 办公室很大,摆设却简洁。大组会客沙发占了大部分面积。办公桌后两面顶墙的书柜也很引人注目。 秘书问他:“请问你要茶还是咖啡。” 他还未答,就听一道清冽的女声说:“给他一杯expresso。” 程知遥笑。“我的口味,果然你最清楚。” 范晓菁放下手中的文件,缓步向他走去。今天她穿了米色的套装,是显胖的颜色,在她身上却勾勒出她高挑匀称的身材。打底是碎花衬衫,柔软的鹅黄色给她添了一分女子应有的妩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柑橘香味,是程知遥最喜欢的一款香水。 “不知程大医师造访有何贵干?” “我说叙旧,你信吗?” 范晓菁轻勾红唇,魅惑一笑。“我们之间怕不是能叙旧的那种关系吧。” “哦,那范小姐以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 程知遥笑着拍掌。“出去一趟回来果然不一样。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既然你知道我来所为何事,那就请范小姐表个态,我程某人好落个心里有数。” “我不明白程医师此话为何意。请明讲。” “我以为咱们是明人不说暗话。” “哦。程医师是明人?” 她话有里话,绵里藏针。嘴皮子功夫比之前厉害了不止一倍。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范晓菁挑眉。 “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为的什么,我也知道我的货在你手里。我们谈个条件,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什么货,我从来都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如今靠着这份工作安身立命,混口饭吃。” “这么说你是不肯了?”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好,只是你别后悔。” “您请便。” 在范晓菁这里碰到硬钉子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程知遥扯了扯嘴角。还从未有人在他这里能占到便宜。 ———— “怎么最近都窝在办公室,下班也不回家,你家那个不找你?” 黄健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倚在门框上。 苏岩从一堆资料里抬起来。“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鸡婆。有时间不如管管你自己的事情。到现在还是单身狗一只。早知道你当初就应该答应梅丽的。现在好了,没人要了吧。” “你……听到我跟梅丽的对话了?” 额……太顺嘴,把陈年往事都倒出来了。 苏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听见。”她低声说。“不过你拒绝人家的时候说你有女朋友。现在却是孤家寡人一个。请问你的女朋友呢?” 她想打着哈哈把这事情囫囵过去。 黄健华轻笑。“怎么,你要做媒婆吗?” “也可以啊。你看我们医院那些新进来的小医生小护士,个个都是美女。有没有看上的,姐姐去帮你搭线。” 黄健华敲了一下她的头。“明明比我小,成天以姐姐自居,你也不脸红。” “那有什么。’姐姐’现在代表的是一种江湖地位。” “是啦是啦。你是江湖老大行了吧。你在研究什么呢,一天天成堆资料乱七八糟堆在桌子上。”黄健华顺手翻了翻她桌上的资料,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病例研究,结果是一堆旅游杂志。每一本在西藏这个地方都折了角。 “你要去西藏?” “只是看看。”她从黄健华手里把杂志抽回来。 “你和他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顺其自然就好了。” 四两拨千斤,她说的轻巧。 “行了,你下午不是还有台手术吗?快去准备吧。我先去坐诊。” 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一个拳头。她这副样子,让他心如刀割。在那个人出现之前,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们都在一起。她的一颦一笑早就烙印进他心里。但是彼时年少,还不懂得这份感情,加上家里已经安排了女朋友。他以为那只是一种错觉。 所有的恋爱游戏,似乎都绕不过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梅丽向他告白,他拒绝,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脑海里浮现的是她的身影。后来和女朋友分手,他是内疚的。发现自己的感情以后,他刻意疏远女友,也曾挣扎过,想利用女友来冲淡自己对苏岩的感情。后来女友出轨染病,他很内疚,伤害到苏岩他更害怕。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后来她谈恋爱。那个人很疼她。他告诉自己,只要她幸福,放手没什么不可以。 直到那个人找上门,许她以酬劳。他动摇了。 对自己爱的人来说,无论如何都希望能亲手给她幸福。 黄健华爱苏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钥匙插/进门里,还没有转动,门就开了。林兮南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包包,给她递上拖鞋让她换。 “欢迎回家。” 苏岩愣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段时间工作忙,没照顾到你。现在忙完了,剩下的时间当然要疼老婆了。我给你放好了热水,快去洗澡。洗完就可以吃饭了。” 苏岩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她的倒影。她微微一笑。 “好,这就去。” 浴缸里的水是温热的,应该刚刚才放好,怕是他从窗户上看到自己的车开进小区才去放的。褪去衣物,苏岩把自己放进浴缸中,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可心底为什么冰凉一片。 晚饭时,林兮南很温柔体贴,给她夹菜,讲一些段子,还说绿松子要结婚了,请他们去喝喜酒。苏岩微微笑着,偶尔回应。 饭后苏岩要洗碗,被林兮南赶到沙发看电视。以前他们也这样,他包办所有的家务,苏岩只负责吃。 厨房里那个男人围着围裙在认真地刷碗,黄色的灯光晕和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极柔软。 啊,他本来就是温柔的人。 可为什么,会有一种走不下去的感觉。 苏岩闭了闭眼,把头埋进双膝之间。 第四十九章 渐渐进入夏季,道路旁花事繁茂。北方城市显少有知了,燥热的夏天比南方清净些。白花花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上,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都急切地想脱离这些强烈的光线,进到一个阴凉的地方。 范晓菁和苏岩这两个人却在火锅店挥洒着汗水。 夏季,火锅店没什么生意。平时去的那几家都改营清爽的菜式。范晓菁和苏岩找了间烤肉和火锅双拼的自助店,点了红油锅底。 满满一层辣椒,红彤彤,油汪汪,看了就叫人口鼻上火。但下足了大料,那个香味又让人垂涎三尺。 苏岩和范晓菁两个吃得大汗淋漓,嘴唇通红。 “大夏天就是要在空调房里吃火锅才过瘾。”范晓菁说。 “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辣,现在怎么无辣不欢了?” “我以前还不喝啤酒呢。” 说完,范晓菁招手让服务员拿了一箱冻啤酒。 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她发出舒服的喟叹。“哎,你记得么,前几年好像有个挺火的韩剧说啤酒要配炸鸡。那都扯淡,在北方人眼里,没有啤酒烤串就不叫夏天。喔,还有西瓜。” 苏岩笑她:“以前看你是个娇养的小姐,现在嘛,有点市井的样子。” 范晓菁眼珠子轱辘一转。“你损我是不是。古人都说市井乃宵小之徒。” 苏岩笑着讨饶。“我哪里敢这样说你。只不过说你接地气了而已。” “难不成我以前在天上活着呢?” “恩。没准还住在嫦娥的广寒宫。” “哈哈哈,我是玉兔。” 当初苏岩自己也没想到会和这个女人变成现如今的关系。一起在火锅店洒汗,一起喝冰镇啤酒,甚至一人捧着半块西瓜在家里看片。 “说起来我们俩算是一杆烟的缘分吧。”苏岩说。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在小山村的那些日子,相视一笑。 “其实当初真觉得你嚣张又跋扈。但后来才知道,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你也只不过为了保护自己而戴上了面具。” “啧啧,鸡汤导师啊。”范晓菁端起手中的大啤酒杯说:“来,干了这碗毒鸡汤,我们又是一条好汉。” “好。”苏岩顺从举杯。 一巡之后,两个女人都有了醉意,互相搀扶着上了计程车去范晓菁家。苏岩这个样子,不想回去见林兮南。 冰箱有一些罐装啤酒,配着刚才打包回来的烤串,第二轮开始。 苏岩有些意识不清,不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情绪。 “范,你老实告诉我,你回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范晓菁咧着嘴笑。“就知道你丫不会无缘无故约我去吃火锅,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她也有些醉了,行为动作变得迟缓,但脑子还是转得很快。 “看过复仇者联盟没有?” 苏岩摇摇头。 “我现在就是一个复仇者……” 范晓菁话还没说完,苏岩的脑袋就耷拉下去,坐在地上,背后倚着沙发,像只乖巧的小兽。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只论对错,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来。苏,我们不是要学会向社会妥协,而是要学会向自己的*妥协。” 她喝完最后一罐酒,点燃一支烟慢慢抽着。 落地窗前的帘子没拉,五色灯光打映在木质地板的前端,绘出一个小小的光圈。 她在圈外。 第二天,苏岩揉着额头醒过来。她醉酒从来没有断片的情况,那么昨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复仇者联盟……复仇者…… 如果范晓菁是复仇者,那么和她联盟的是谁?站在她背后支撑她的人又是谁? 常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谁让范晓菁变成这样的,那么谁就掌握了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 关于程知遥的一切秘密,都封存在美国。她离开的那两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有知道这个,谜团才有解。 范晓菁从浴室出来,穿着粉色的真丝睡衣,湿透的黑发披在肩上,眉目间有种水雾的感觉,模糊却显得恬淡干净。 清新。大概只有这个词适合形容现在的她。 “醒了吗?厨房有汤,去喝一点,你脸色很不好。”苏岩点点头,掀开身上的被子,摸了摸厚度,嘴角有点僵。 以为现在是几月,用得着给她盖这么厚的被子吗? “我怕热,空调温度调的低,给你盖了被子怕你感冒。”范晓菁解释说。 苏岩低声应了一下。 洗漱间有一支未开封的新牙刷和一条新毛巾,大概是范晓菁给她准备的。思及刚才的事情,她更觉得自己应该走一趟。 范晓菁,她本质应该是个温柔的女人。 但这种人反而容易走极端。付出和收获不等的落差让她们心中温柔的堡垒不堪一击。 洗漱过后,苏岩走进餐厅。餐桌上摆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有淡淡的药草香味。 “喝吧。我放了些提神醒脑的中药材。以前我爸喝醉了,我妈都会煮这个汤给他喝。你坐一下,我去做早餐,很快就好。” 苏岩拦下她。“不用麻烦,在路上买点就好,上班要来不及了。” 范晓菁看着她笑。“今天周日。亲爱的。” 额…… “看你就是酒还没醒,快点把汤喝了。”范晓菁把湿发用一根长簪挽起来,露出后颈一块雪白瓷肌。 恩?怎么好像有块红痕。脖颈处的肌肤娇嫩,很容易留下痕迹。苏岩看到睡衣领的边缘隐约透出一些紫红色。 像是,吻痕。 但昨晚范晓菁不是和她在一起吗?难道她睡着的时候她又出去了? 神神秘秘的。苏岩装着满肚子疑问在范晓菁那里吃过早饭才回家。一进门就觉得气压很低。林兮南坐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见她进门来,开口就问。 “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家?” 他语气不善,苏岩心里也憋着事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愿和他打正面。轻声应一句:“在朋友家。”换完鞋子就到卧室去拿换洗衣服,昨天吃火锅出了一身汗,今天又顶着太阳走回来,身上黏黏腻腻的,非常不舒服。 打开花洒,冰冷的水浇在身体上,褪下一些热度。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林兮南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苏岩扯过挂在一旁的毛巾围住自己,对他说:“出去。” 林兮南没听她的话,反手关上门,朝她走去。 苏岩闭了闭眼,提高音量。“请你出去。” “我只是来拿些东西,你别紧张。”林兮南从浴室的架子上拿走他的电动剃须刀,然后出去了。 苏岩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刚才林兮南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戾气,她从来没在他身上感受过这种,内心觉得恐惧。 两个坦诚相待的人,当一方开始隐瞒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变质。 林兮南想进来做什么她不知道。但他最后没做,这一点让苏岩感激。如果那一步真的踏出去,那他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无法挽回。 苏岩洗完澡出去的时候,林兮南已经不在了,客厅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相信我。 信任二字说来简单,但却建立在相互的基础上。只言片语都不透露,空口白话就让人相信你,换作谁,也不会干的。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把衣服洗了之后便打开电脑开始敲字。一封休假申请。还有一封辞职信,是她的备案。 休假申请递上去之后,院长找来苏岩,摆出谈一谈的架势,委婉地表达最近医院缺人,休假的事情不好排。苏岩也没多说,直接递了辞职信。院长愣住了。 以往连年假都不休的乖乖女这是要造反吗?为免人才流失,他还是答应了休假申请。一个半月,是那个老头给的最大期限,不过对苏岩来说,足够了。 “听说你要休假。”黄健华这厮收消息比谁都快。 “你这消息比小灵通都灵通。”苏岩正在整理办公室的东西。 “去哪里,要休那么久?” “回趟家。看看我爸。” “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回去看看。” “那好,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了,我买的凌晨的车,不方便。” 黄健华沉默了一会儿。“有什么事联系我,自己一个人要小心。” “知道了。” 她身边的都是聪明人。有过那么一刻觉得这样很好,话没出口他们就会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不好,聪明人心思太多,想瞒的话,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本来她没有发现黄健华有事瞒着她。直到那天从手术室出来,在器械贮藏室听见小声说话的声音。声音太小太模糊,听不清。苏岩也没在意,但张烁和黄健华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张烁手里还拿着个文件袋。 后来苏岩去找张烁瞎聊,张烁言辞闪躲。苏岩心猛地往下沉。果真他们都有事情瞒着她。 张烁是个憨性子,不善于交际,瞒不住什么,多说几句就能暴露无遗。他对苏岩言辞闪烁,正好坐实那回他和黄健华在谈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 ———— 深夜的火车,苏岩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行李箱。火车站人流很多,与候车室相连的地下过道里随处都睡着人。对他们来说,几张报纸就足够了。 候车室温度很低。她上身穿一件轻薄的亚麻长袖衬衫,下身一条白色的九分裤,即便这样还觉得冷。找了一个靠近外面的位置,透过窗户,可以从二楼看到车站周围的车水马龙。 这次走,她没跟任何人说。黄健华多次问她离开的时间,她也只是含糊过去。真要不声不息地做一件事,她也有这个本事。 早年在美国求学,她也喜欢深夜坐车到别的城市去看一场日出,然后回去上课。 少年心性,为的就是年少轻狂。最好的锦衣华年,她也曾有过放荡不羁的岁月。 大屏幕上,她等候的那辆列车用红色的字体标出晚点两小时的字样。凌晨的车被调到清晨。她看了一下表,决定去车站里的书店逛逛。 从医之后,手头只有那些大部头的专业书,很少去看文摘性的杂志或者很文艺的书籍。书店里油墨的味道很重,收银台只有一个店员。是个戴着瓶底眼镜的女生。苏岩进去的时候,她站起来说了句欢迎光临,又很快坐下。两只手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速度飞快。 苏岩大致浏览了一下,大多数是当代的作品。但角落里有个专柜,里面都是张爱玲的书。虽然占的位置不大,但看得出店主对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少女有着异常的偏爱。苏岩伸手拿起一本《小团圆》。她看书有个习惯,会先看一下出版日期。这也是从前浏览学术资料保留下来的习惯。 这本书应该是最近才再版的。她翻了翻,五号字体的排列显得有的拥挤。 细腻多情的文字坐实才女之名。人心底那股复杂的感情在她笔下犹如盛夏的花,硕大茂盛,让人有不堪重负之感。 她买下这本书,作旅途寂寥以解乏的工具。 第五十章 清晨五点半,她踏上回乡的列车。火车摇摇晃晃的,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盯着看反而觉得眼睛疼。本来买的是下铺,跟一个带孩子的中年妇女调换成上铺。 空调真的能冻死个人,特别上铺,像在冰箱里一样。苏岩拥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车厢里纷乱嘈杂,她都隔绝于耳,沉沉睡去。 中途醒了两次,一次乘务员叫换票,另一次还是乘务员叫换票。第一次相当于检票,第二次提醒下车。一般换完票半小时左右就到站了。苏岩走的时候,下铺那对母子正在酣睡,母亲侧身睡,将大半空间让给儿子。小儿子睡相横七竖八地,两只脚丫子都搁在母亲肚子上。 苏岩轻声把行李拿下来。到站时间是晚上八点。出租车定点在站台广场外面,她不乐意走,直接从地下通道去地铁站。晚上地铁站人很少,各个车门等候处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在等候。以前她回家的时间大多是凌晨,没坐过这个时候的地铁。 隔着两道玻璃门,两边都有电子屏的大广告牌,通道上悬挂一些优秀的摄影和绘画作品,展示这座城市的气质。 一番周折之后,苏岩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从楼下望去,家中并无灯火。 奇怪了。老爷子这个时候不在家会在哪里呢?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苏父。电话响了一阵子,却没有人接。苏岩心中焦急起来,转身就到保安室。 “您好,我想问一下2301的户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这栋小区出入都是刷卡,电脑自动记录时间。保安查了查,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那么也就是说,苏父超过24小时没有回家了。 “您是2301户主的女儿吧。您别担心,他这两天在医院。”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说。 “医院,我爸他怎么了?” “这孩子,别心急。你爸爸没怎么样,是你邻居阿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断了腿,她儿子女儿都在国外,没法回家。你爸爸暂且去照顾一下。” 苏岩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邻居阿姨苏岩是知道的,很好的一个人。苏母走后,苏父一个人过日子。大男人,日子过得糙,多亏了邻居阿姨的照拂。 “那麻烦您告诉我他们在哪间医院?” 苏岩把行李放在保安室暂存着。自己打了辆出租车往医院的方向去。刚上去,苏父就回电话过来了。 “小岩吗?怎么啦?我刚才在外面来着,没接到电话。” “您在哪儿?” 苏父没想到她问这个,停顿了一下说:“我在家啊。怎么了?” 苏岩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在门外,您开开门。” “啊……?”苏父哑口无言。 苏岩“噗嗤”一声笑出来。“行啦,我知道你在医院。你等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苏岩到医院的时候,苏父在医院门口认真打量着每一辆开过的计程车,生怕看漏了。苏岩不动声色地到他身边去握他的手。 “丫头,吓死爸爸了。”苏岩回握她的手。“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想你了就回来了。” “瞎贫。过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苏父往苏岩身后看了看。“怎么只有你?” “有我还不够啊,您还想有谁。” 苏父看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答应我要带回来吗?” “哎呀,好了,一见面就说这个。走,我们上去看看阿姨。” 伤筋动骨一百天,阿姨最起码要在医院住一个月。不过医生开了很多注射液给她。苏父说,多的时候要从早上打到凌晨。 苏岩翻了翻单子。她虽然不是骨科专家,但那些药是认识的。很多辅助药如同鸡肋,可有可无,有的是开了长期单,但只有第一天进行了注/射。一天的西药费高达七八百。苏岩在医院多年,那点东西她了然于心。 苏父到底上了年纪,在医院根本没地方睡觉,他在病床前将就了一晚,脸色很难看。 苏岩说:“给阿姨请个看护吧。白天你可以照料,但晚上还是回家吧。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 苏父略微沉吟,同意了苏岩的建议。 “那今晚跟我回家?我还没吃饭,我想吃爸做的青菜面。” 苏父埋怨了几句苏岩不懂照顾自己,这么晚还不吃饭。又进去跟王姨说了一声,在护士站找了个沉稳的看护才跟着苏岩回家。 到了家苏父就往厨房去,被苏岩一把拉住。“你还真去做饭啊。不用了,这么晚我早就饿过劲儿。” 苏父瞪她一眼。“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你呀,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我看你老了就有得受,这里疼那里病的。” “啊,爸,你话好多啊。快去洗澡吧,我自己去煮碗面。”苏岩把苏父推进卧室里。自己转身到厨房翻箱倒柜,找到一包泡面,在里面加了个鸡蛋。 苏父洗澡慢,他出来之前苏岩已经吃完并洗好了碗,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被仍在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显示是林兮南。 “有事吗?” “你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林兮南在那头静默几秒钟。“你告诉我,和我自己知道是两码事。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坦诚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 “你应该相信我。” “你也应该相信我。没事的话我挂了,要休息。” 苏岩果断挂了电话。再说下去就不是那个味道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林兮南不是笨人,会明白的。 洗完澡出来的苏父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过去坐在苏岩身边,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准备语重心长地讲述人生道理,被苏岩打断。 “爸,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你放心,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女儿长大了,你要相信我。” 苏父张了张嘴。想说的话都被苏岩说了,他只能干点头。“爸爸还要说一句。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迁就包容才能长长久久。” 苏岩点头说:“知道了。” 她没法在家里留很久,订了一周后的机票飞美国。临走前,苏岩对苏父说:“爸,我还是那句话,有合适的人就在一起。不用顾虑我。我只要你开心。” 苏父摆摆手。“我知道了。每次回来都唠叨这个。你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工作累了就回家,爸爸能养得起你。” 苏岩微微一笑,挥手告别。 这场从南半球到北半球的时区跨越将要持续十几个小时。飞机穿越云层,在蓝色的天空上划下浅痕。 出发前苏岩给汤姆森写了电邮,告知他自己到机场的时间,希望能和他见一面,汤姆森欣然应允。 她有种预感,女人的神之第六感。 站在范晓菁身后的那个人,是汤姆森。虽然范晓菁去的是英国。但那段时间恰好汤姆森也在英国有个学术交流会。而且他们之前就是朋友,范晓菁和程知遥结婚时,汤姆森还送来贺礼。 对于程知遥在美国的那两年所发生的事情,汤姆森曾缄口不言。但苏岩肯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让苏岩感觉疲累。她下飞机先给苏父打了电话报平安,给汤姆森发了到达邮件,然后关掉了手机。 “嗨,su。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汤姆森是个时髦的老头儿。一直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他的中文说的越来越流利。 苏岩走上前去拥抱他。“我很好,谢谢。” 老头手下有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是中国人。他教他们专业知识,相应的,学生们给他普及中国文化。 “你的中文说的越来越好。” “谢谢谢谢,我很开心。” 汤姆森年逾六旬,看起来却精明能干。没有半点中国老头老太太退休之后的闲散。 汤姆森带苏岩回了自己家。他老伴儿亦非常喜欢苏岩,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前几年还是他学生的时候,经常在这里吃住。有时候也大声跟汤姆森讨论问题,老太太会端来咖啡和点心。 饭后,汤姆森把苏岩带到书房。 “su,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汤姆森说。 苏岩挑眉。“这么说,您知道我要问您什么了?” 汤姆森点头。“这一天迟早都要来,我知道。” “既然如此,我就一个个问了。” 汤姆森做了请的手势。 “第一个问题,您是否与范晓菁在某件事上达成协议,在背后支持她?” “是的。” “第二个问题,关于程师兄在过去两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您是否都知情?” “是的。” “那么,请您详细告诉我吧。” 汤姆森起身,神色凝重。他从书柜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苏岩。 “你师兄很出色,能力很强。但是他太自负,也太贪了。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也没得到。”汤姆森说。 苏岩拆开文件袋,里面只有几张照片。照片主角是一对男女。男的是她师兄程知遥,女的金发碧眼,是个白面娇娃。两个人从动作神态到肢体动作,怎么看都是恋人关系。 “照片里的女孩叫liz,是英国的贵族。三年前,你回了国,我和你师兄到英国去参加学术交流会。他认识了这个女孩。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但女孩的父亲坚决不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华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穷光蛋。” 很老套的故事情节,那么结局也一定是悲剧。 汤姆森接着说:“起初两个人都在反抗,像莎士比亚写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后来,女孩的父亲重病,皇室的医生都束手无策。你师兄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得到了为liz父亲治疗的机会。很神奇,他在之后的几天恢复良好,能开口说话,下地走路,看起来马上就要恢复了。老人松了口,同意让他们结婚。但一个月后,老人的身体机能开始衰退,器官全部萎缩,最终还是离开了。liz伤心了很久。大家都以为那是个意外。其实是你师兄为他父亲注射了一种还在临床研究阶段的细胞再生药物。那种药物能够刺激细胞的生长发育,激活身体机能,增强免疫。但是药效很不稳定,副作用就是对身体会造成很大的负担,一段时间后,患者会因为内脏器官衰竭而死。” “你师兄用了这种手段,只想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扫除障碍。但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让liz知道了。liz无法接受事实,又不敢把事情公诸于众。她爱他,不忍心毁了他。她辗转联系到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希望我原谅你师兄,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同意了。几天后,liz自杀了。你师兄受到了打击,他曾以为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握在手上,但转眼,便成了烟云。liz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大概半年左右,他才恢复精神,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很专注。我履行对liz的承诺,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个人才,他还年轻,我不忍心就这样断送他的职业生涯。直到范晓菁来,他说要回国,我就答应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与黑市勾结,做起了违背职业道德和良心的买卖。是我的错,如今不是我当初心软,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范晓菁比你更先察觉到事情的真相。她来找我的时候只说有办法让你师兄认错,我相信她,对于她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条件给予支持。” 这位精明的老师,竟也有糊涂的时候。 犯了一个错,就要用更多的错误去弥补。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苏岩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真相听起来有些儿戏。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只暴戾的小兽,他们会因为某件事情某个动机被唤醒,做出一些与道理伦常相悖的事情,目的大概是为了追求那种不被控制,操作一切的快感。 “那么,您知道范晓菁现在做什么?” 汤姆森露出疑惑的表情。 苏岩叹了口气。“她在跟师兄搏命。” 老头儿以为范晓菁只是要拿回她爸爸的诊所,只是要让程知遥变得一无所有。他不曾了解,一个曾经失去一切,被世界抛弃的女人,她心底的仇恨与怨怼到底有多重。 值得舍命相拼。 第五十一章 为医者,讲仁心仁术。 于汤姆森来说,程知遥是他的爱徒,也是个有天赋的医者,但他没有那份人性大义中的悲悯。 “希望您能停止对范晓菁的任何援助。她再走下去,就回不了头了。”苏岩说。 “我知道了。” 苏岩没有马上离开,据汤姆森的说法,范晓菁在见他之前似乎对程知遥的过去就有所了解,来见他不过是为了求证。那么在英国范晓菁一定见到了什么人,那个人告诉了她这些事情的真相。 她确信除了汤姆森,范晓菁一定有其他的仰仗。 根据她现在手上掌握的线索推断,阿淮在替一个组织做事,这个组织的幕后成员一定有程知遥。陆海生、范晓菁,包括林兮南,他们三人的共通点也在这件事情上。 阿淮的死决不是意外,何临安看到那张照片也不是偶然。大家都在设局想要来个瓮中捉鳖。 苏岩在英国寻访查找近半月,国内的情势如同翻了天。 程知遥的倒台来得迅速又毫无征兆。有人用他毁了范仲华的方式毁了他,毁了他所仰仗的职业生涯。 ———— 阿淮出事以后,货物不知所踪,而老板下令一定要寻回那批货。程知遥断定阿淮的死和货物失踪都与范晓菁有关系。但他几次三番想要同范晓菁达成协定,对方丝毫不领情。 “程医师您似乎很空闲,三天两头往我公司跑。这不知情的还以为您看上我公司哪个漂亮妹妹呢。”范晓菁一边翻文件一边说。 程知遥坐在会客沙发上细细啜着咖啡,动作优雅。 “如果我说我看上了你呢。” “卑贱姿色恐入不了程医师法眼吧。” “但你知道男人都有劣根性,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失去了才后悔。” “您是说您在犯贱吗?” “我们之间非得这样牙尖嘴利吗?”他站起身,走到范晓菁身侧,伸出手挽起她腮边的碎发,这一幕正好被送文件进来的秘书看见。秘书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脸色微微发红,递了文件便走出去。但她的脸红却让程知遥有种胜利的快感。 “您要想好好说话,也不是没办法。”范晓菁撇开他的手,起身与他四目相对。 她身高不矮,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下巴微扬便可与他平视。势均力敌。 “让我父亲活过来。” 程知遥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女人。她眼底浓烈的仇恨比自己当年更甚。似乎很有趣,他亲手把一只温顺的小鹿变成了嗜血的豹子。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范小姐节哀。如果哪天范小姐愿意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程某人随时恭候。” 对范晓菁而言,她没有可失去的,也没有可珍惜的。因为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但程知遥不一样,他有名声,有地位,有金钱,有权利。拥有的越多,一样一样失去的时候就越痛苦。像当初范仲华一样,溃于一夕之间。 ———— 魏海源进诊所已有月余,起初别人都以为他是程知遥挖来的得力助手。但他的长处是器官移植,在诊所里发挥不了什么大作用。渐渐的风言风语就不绝于耳。 走上这条路实非他所愿。程知遥出现的那一年,他因炒股亏空了近百万,利用医院职务之便就行器官倒卖,没想到被程知遥发现,以此为要挟上了贼船。他不想事情败露,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一直听任着程知遥的差使。至于背后的老板,他从未接触过。 跳槽到诊所是他主动请愿的。这是他摆脱程知遥的唯一方法。 范晓菁找到魏海源,表示可以解他的困境,帮他脱离程知遥的辖制。到诊所来是为了更方便地接触程知遥。 一个月过去,虽然听到些风言风语,也受到过排斥。但在程知遥那里,他的信任度反而增加。程知遥三番四次在范晓菁那里碰壁,心情很是郁闷,可那批货是一定要找出来的。于是魏海源和范晓菁联合设局,挖了一个陷阱给程知遥。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让程知遥放低戒心,方便行事。二来,探出老板的身份。这是当初范晓菁与陆海生合作的条件。 阿淮去海外走货的时间和线路是魏海源透露给范晓菁的。范晓菁另外安排一路人马将阿淮做掉。然后通知陆海生他们。人死了,货还在。成吨的货拿回去充公,功劳也是相当的大。 陆海生借由阿淮的照片打算引出许采薇。他们已有察觉,老板的身份。但许采薇性子太烈,最后结果反而与预期相反。本来是打算将许采薇同何临安一起保护起来,谁知反而将许采薇逼上绝路,让何临安离他更远。他只能拜托朋友好好保护何临安。 对于范晓菁合作的诚意,他们打了折扣,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三路人马各有各的打算。 范晓菁将从陆海生那里得到的消息透露给林兮南。林兮南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合情合理的推断和天衣无缝的巧合犹不得他不相信几分。他想找出证据证明清白,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知道的越多,内心越挣扎痛苦,离真相越近几分,危险便多几分。 整个局交错纵横,犹如千丝万缕,理不清。 范晓菁安排魏海源透露货的消息给程知遥,令他以为货物失而复得。程知遥甚是高兴,那晚饮了很多酒。魏海源趁他醉时,偷换了他常常服用的药物。同样的白色药片,同样的包装和字体,一种是药,一种是毒。 那种药对中枢神经系统有伤害,属于积累性慢性毒。按照普通剂量的累计,至少要服用一年才有轻微中毒症状,但范晓菁等不及了。她在其中加重了药量,只要他每天吃,不出一月,就是丧失控制肌肉的能力。 到那时,才华横溢,技术精湛的程一刀就会像她父亲一般,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 这场变故让所有的人始料未及。程知遥躺在病床上,由于肌肉萎缩,他的四肢都变小了,脸也皱巴巴的,看起来像个可怜的老头。 范晓菁走到他的病床前,微笑着说:“昔日风光无限的程医师也有这样的一天。真是风水轮流转,你说是不是?” 程知遥努力瞪大了眼睛,却没有丝毫威严。“是你害我。” “话可不能乱说。当年我可没指责你害了我爸。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有今时今日,全是你咎由自取,怪得了谁?最后这几天,你就好好躺在床上享受吧。” 她旋然转身,高跟鞋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病房里。哒哒哒,哒哒哒。好像他们当初相识的时候,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便是穿着高跟鞋追上他和他老师,红通着一张脸喘着气问他是否愿意随她回国在海城医院任职。 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以程知遥的城府和智计未必不能发现其中的破绽,但他为何选择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也许会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程知遥死后第三天,魏海源跳楼了。留有一封遗书。 是一段中国医生就职宣誓的誓言: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是作为一个医生最后的荣宠与尊严。魏海源他保留了这份尊严。 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陆海生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与范晓菁见面,劝她停手,否则会控诉她教唆杀人。 “如果你有证据,我等待着法院传票。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这般没头脑,只会给人当枪使。” 她这一句话,耐人寻味。 ———— 苏岩在英国寻访,巧合遇到林恺之与易平华。 林恺之说:“哈哈,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了弟妹。我那弟弟护你护得不得了呢,平日里怎么说他都不肯带你来家里,正好正好,让我遇见你,走,咱们一起吃饭去。” 苏岩还来不及拒绝便被林恺之拉走了。易平华跟在他们后面,掩嘴浅笑。 好无奈…… 这位林家大哥似乎太活泼了些,每次见面都能让苏岩刷新对他的认识。比如,吃饭之前要先拍照发朋友圈。没想到他有热衷此项。还拉着苏岩一起自拍,说是要给林兮南看,让他吃醋。 苏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她和林兮南已经一月多没联系了。他发来很来电邮,打来很多电话,苏岩都拒接了。现在她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你看你看,阿南这表情,哈哈,真可爱。”林恺之举着手机到苏岩跟前,给她看他和林兮南的微信聊天记录。上面是林恺之和苏岩的大头,下面是林兮南发来一个嫉妒的表情。 “我们不要理他,来吃饭吃饭。”林恺之心情大好,把手机仍在一旁。饭吃到一半他才想起来问苏岩:“对了,弟妹来英国有什么事吗?我怎么没听阿南提起过,早知道你也在,我们应该约着一块来的,我和小易也刚到没两天。” “我是医院公派来学习的,过两天就要走了。” “这样子,那可惜了,不能约在一起玩。” 苏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自己想要问的。“不知道林先生跟范晓菁是否旧友?” “叫什么林先生。我都叫你弟妹了,你就叫我大哥。”他思忖一下。“范晓菁,这个名字我有印象。” 苏岩:“……”前段日子你俩还一起上热搜呢,全国的观众朋友都认识你俩,你竟然只说有印象。 “啊,对了,好像是跟她们公司有个合作。医疗器械方面的吧。”林恺之说。 第五十二章 苏岩以自己马上要回国为借口推辞了林恺之的邀约。林恺之还深表遗憾,拉着妻子易平华依依不舍地跟苏岩道别,还嘱咐等他们回国,一定要上他们家吃饭。 这厢告别了林恺之的盛情之邀,那边林兮南的夺命连环call就追来了,这两兄弟是不打算让她安宁。 “有事吗?”她的语气稍显冷淡。 “没什么,我哥说遇见你了。” 所以,打越洋电话就为了这个?苏岩打算挂掉电话,林兮南又开口了。 “无论他让你做什么,不要答应。求你。” 他语气诚恳,近乎哀求。可这话也太奇怪了。林恺之能有什么事情要让她去做? “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苏岩说。 林兮南沉默。 “那好。不过我答不答应他你也管不着。”她说的是气话。可对林兮南来说,关心则乱。 苏岩在英国晃了一段日子了,根据汤姆森的提示,她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但什么收获也没有。这个时候,汤姆森告诉她一个坏消息。 ——程知遥死了。 苏岩心头一震。她不过离国一月,为何事情变得这么快。匆匆订了回国的机票,一落地就赶到范晓菁公司。秘书早得到吩咐,没拦她。 范晓菁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一天,她躲不了,也不必躲。 “你回来啦。”范晓菁笑着同她打招呼。苏岩站在门口,半步都不往里面动。范晓菁起身将她拉进来。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但这代价未免惨烈。你告诉我,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苏岩颤抖着声音问她。 范晓菁放开手,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了一支,又递给苏岩。苏岩拒绝。 她笑:“怎么,现在连烟都不肯抽我的了?” 苏岩静默不语。 “我当初做的时候就想过这一天。”范晓菁说。“但我不会后悔。那个人让我从云端摔到泥底,让我痛尝失去一切的滋味。我对他其实已经很好了。我只不过把他给我爸的还给他而已。我做错了吗?” 她很平静。嗓子已经给烟酒毁了,带了嘶哑,就像有十几个人站在里面抽烟一样。 “我去见汤姆森了。” “是吗?他还好吧?” “事情大致我都了解了。我不能任意评判谁对谁错,也不会随意同情别人。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你就此停手吧。我不知道你背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从你回来的那一天,你就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我想,你父亲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十分钟的时间,抽完一支烟刚刚好。范晓菁用指尖掐灭烟头,然后摊开手掌给苏岩看。两个指头红肿一片,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看,人都是会变的。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但是,苏,我回不了头了。回不去了。” 苏岩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范晓菁的公司。外面的天空一片蓝,像翻过来的海平面悬挂在头顶。太阳光有点刺眼,她闭了闭眼。觉得好疲惫。 假期还没有结束,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林兮南那里。她一个人在街上转,买了喜欢的鞋子,衣服,包包。去喜欢的餐厅吃日料,最后拎着一堆战利品按开了自己家正下方的门铃。 何临安穿着一身家居服看着站在门口歪七扭八的苏岩,把她扶进去。 “以前都是我喝醉去按你家的门铃,现在倒好,反了过来。” 何临安把苏岩仍在沙发上,脱去她的高跟鞋。苏岩“嘿嘿”地笑。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全世界变了你都不会变的。”她一个熊抱把何临安抱住,一个劲儿把人往自己胸前按。 何临安费了些力气才挣脱出来。“你丫有病啊。老娘取向很正常的好不好。”她整理了一下被揉乱的头发,恨恨地瞪了苏岩一眼。 “得得得,谁让我欠你那么多人情债,现在你是我大爷,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把客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拿了薄毯搭在苏岩的肚子上,何临安转身到厨房去煮醒酒汤。 何临安看新闻的时候知道了程知遥的事情,那时候苏岩远在英国,她想等她回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她。不过看她现在这副样子,怕是已经知道了。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内心戏太重,对感情放不开。不管那个人做再多事情,犯再多错,在她心里,都是值得被原谅的。要问理由,她能给你说一大堆,说得你哑口无言。只是这性子太拧,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何临安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近十年,想知道什么那是一定能知道的。上次她有途径能拿到证据扳倒梁振声,这次也能有途径知道陆海生把自己当棋子的事情。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们再无未来。 范晓菁和林兮南的事情自然也没能瞒得过她,不过她不知其中缘由,只替苏岩扼腕叹息。她和林兮南其实很般配,本该很好的。 傻丫头大概也有三分是为情所伤吧。 醒酒汤煮好了,苏岩还在睡,不是很安稳,一直喃喃自语。何临安走过去拍拍她的脸,扶她起来喝醒酒汤。苏岩很顺从,比平时乖多了。 何临安说,早知道你喝醉了这么消停,就应该天天给你灌酒。 不过她俩的状态也差不多了。常言道,一醉解千愁。她俩近来都没少为中国啤酒行业做贡献。两个人,半斤八两吧。 苏岩在晚饭前醒过来,头不是很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马上记起自己好像敲了何临安家的门。所以,女主人在哪里?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她闻着味儿就找过去了。 “是糟鹅!”苏岩惊呼。 何临安听见声音转过来看她。“狗鼻子倒是挺灵的。” 苏岩撇撇嘴。“你是嫌我喝酒喝得不够醉啊,还给我做糟鹅。” “是啊是啊,我就是怕你不够醉。你醉了那会儿可乖了,比平时省心多了。” “我平时也挺省心的。”苏岩反驳。 “是啊,省心地跑到国外一个月也不跟我联系。” 苏岩自知理亏,闭了嘴,在一旁安静地看何临安做饭。她问:“你说你这么个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的女人,怎么就没有人娶呢?” 何临安瞪她一眼,把烧好的糟鹅装盘,指使苏岩端到桌子上。 “你再多说一个字,晚饭就不用吃了,直接刷碗吧。” 苏岩撇撇嘴。嘟囔一句,不让说就不说嘛,凶巴巴的。 饭桌上,何临安还是不免提到范晓菁和林兮南的事情。 苏岩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何临安挑眉:“那你丫还要死要活的。” “谁要死要活了?” “那你说你买醉为了谁?” “为了天下百姓,芸芸众生。” “去你的,说人话。”何临安在桌底踢了她一脚。 苏岩说:“你还小,有的事你不懂。” 何临安起身要收盘子。苏岩赶忙拦下来。“有话好好说吗?说话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动手。” “那你讲是不讲?”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然后在美食的诱惑下,苏岩只能选择妥协。她刚好也需要一个倾听者,自己一个人背着太累了。 “我讲,我讲还不行吗?”她放下手里的鹅掌,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我的男人我当然了解,他不是那种人。我不过是气他有事情瞒着我,不告诉我。那个愣头青,什么都不跟我说,非要一个人扛着,还让我相信他。鬼才会相信他。” “那么事情的重点就是你知道他瞒着你什么事情咯?” “虽然只是推测,不过我想和他大哥有关系吧。”苏岩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林恺之,只不过很难把那位热情好客过头的林家大哥与江湖手腕联系在一起。 “我也只是猜测,什么证据都没有。算了,你也不要听我瞎扯。”苏岩补充道。“还是吃最痛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可以说,何临安在套她的话。陆海生摆了她一道,这次她要反将他一军。 查了多年的案子终于要收网了,陆海生觉得心头一松,不自觉又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女人。真是冷硬心肠啊。那件事后,她再没联系过他。陆海生觉得,自己如果不主动找她,她能给冷到海枯石烂。 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大致的情况他们已经掌握,剩下就是收集证据方面。只有铁证如山,才能彻底推到那个人。于那边来说是大功一件,于陆海生来说,只是了解了一桩案子。然而这案子里的一举错棋,会成为何临安心里永远的芥蒂。 七月初七,是农历的乞巧节,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虽然历史记载并不是情人节,不过已经被现代人当成情人节来过了。林恺之亲自到苏岩的医院去堵人,苏岩一下班就被接到他家。林兮南也在那里。 许久未见,他清瘦了些,白衣黑裤,简洁大方。一条黑色的围裙系在腰间,若再加戴个白色的高帽,那确是厨师无疑了。 林恺之老远就同他打招呼。“看吧,我就说我能把弟妹请来。”说完还扬起苏岩的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易平华在一旁用手掩着嘴笑。“你别见怪,他就是这样子的。” 她今日穿一袭天青色旗袍,上面点绣芝兰玉树的图样,看起来清洁高雅,衬得身段玲珑有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韵味十足。 林恺之把苏岩交到易平华手里,自己也拿起围裙站到林兮南身边忙活。 所以,她们今天只是看客,要吃两个大男人做的饭吗?林兮南的手艺苏岩倒是清楚,不过林家大哥嘛。不像是会做菜的模样啊。看起来只会吃。 易平华笑着说:“由着他们去吧。两兄弟都一个样儿,没事就喜欢进厨房鼓捣。我们坐在这里等着吃就好了。” 易平华的年纪比苏岩要大一些,不过到底是艺术家,举止优雅,落落大方。苏岩有时候觉得自己站在她身边就像刚进城的村姑。 “一年多以前,我们在医院里,你是医生,我们是病人。真没想到,姻缘际会,你就要成为我弟妹了。琛儿他一直很记挂你呢,不过前些日子让他爸爸送到澳洲去读书了,不然看见你来,他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易平华说。 说起林见琛,苏岩不禁想到他的身形。肉嘟嘟的小脸就在眼前晃。好像还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孩子吧。 “他自己一个人吗?” “恩。是的。” “那你们不会担心吗?” 易平华摇摇头。“父母子女是场单薄的缘分。琛儿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们担心他做什么。” 艺术家的逻辑,苏岩表示听不懂。 第五十三章 两兄弟很快做好菜端上来,典型的西餐流程,香草牛排配红酒。牛排是爱心的形状,林恺之那份放到易平华面前,林兮南那份嘛,自然是放到苏岩面前。 苏岩说了声谢谢。林兮南的动作停顿了几秒,随后绽放出一个微笑。 他们之间何时需要这些客套的虚话? 林恺之是真的很能说,也很能调侃,苏岩几次被他说得答不上来话,都是林兮南巧妙给她解围。晚饭过后,四人行出去溜食。 街边卖花的小妹妹许是看林恺之面善,提出让她买枝花送给女朋友。他顺从地掏钱,还怂恿林兮南买一枝给苏岩。于是乎,两个女人手里各有一枝红玫瑰。若不是林兮南见苏岩有倦态说要回去休息,林恺之还得拉着他们到处去逛。 至于住所,当然在林恺之家的客房。整个三层小洋楼,上上下下加起来十几个房间就住林恺之夫妇两人,好像有点浪费。 苏岩和林兮南两人很久没有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林兮南说:“你介意的话,我去楼下客房睡也可以。” 苏岩默不作声,林兮南也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正在他想着,要不出去算了的时候,苏岩说:“不用,你留下吧。” 林兮南本想着可以松口气,但是苏岩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可以留下,我走。是这意思吗? 苏岩当然没有真走。这是在林恺之家,不像自己家那么随意。她只是不想跟林兮南待在同一个空间这么久。自己一个人下楼,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小,窝在沙发上看默剧一样。其实正在养相声,除了偶尔看到表演者夸张的动作和观众放肆的笑容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白天开了台十小时的手术,下班后又被林恺之拉来胡闹,苏岩是真的有些疲乏,电视没看多久就歪头睡在沙发上了。 房间里,穿着睡袍的易平华,v字领口露出大片柔白的肤色和起伏的曲线,她伸手拨弄垂在脸侧的湿发,笑着说:“你猜王子和公主最后会不会幸福地在一起?” 林恺之揽住她的纤腰往自己身边带,在她脖颈处轻嗅一口芬芳,说:“我那个弟弟,不是看起来那么傻气的人。”他双眼微眯,神情慵懒,与白天的活泼不同,此刻更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狮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凛然的气息。 过了没一会儿,有开房门和下楼梯的声音,都很轻。电视被关掉,高大的身影挡住投射在她脸上的光线,皱着的眉头纾解了。 林兮南慢慢蹲下来,表情柔和,有点淡淡的无奈。他轻轻抚上苏岩的脸,柔滑的触感让他指间一颤。苏岩似有感觉,蹙了眉,动了动身子。吓得林兮南赶紧松了手。好在她只是换了另一个姿势熟睡过去。 面对这样一张睡颜,林兮南生平第一次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感觉。这种想做点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一直侵噬着他。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她不受一点点伤害。可苏岩的固和决心执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很为难。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将自己的脸轻轻贴上去,言语间都是无可奈何。你总有办法抓住我的软肋,所以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苏岩在晨光中醒来,环视了一周之后,留给自己三秒钟的时间清醒。她起身洗漱,并没有对自己从沙发上跑到床上这件事感到很诧异。 等她洗漱好下楼,楼下却一个人也没有。进厨房才看到有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阿姨在准备早饭。 她向苏岩微笑着点头,说:“先生和夫人一早就出去了,小少爷刚刚才走,吩咐我过一会儿再去叫您起床的。没想到您自己起来了,稍等一下,马上准备好早餐。” 老爷,夫人,小少爷?这些复古的称呼让苏岩一度有一种穿越的错觉,就像小说里的剧情,女主一觉醒来穿越到某个时代的故事。 她再三深呼吸,闭上眼再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摆设。好吧,也许是她太紧张了。另一个可能就是,林家本就是高门大户,世家大族。据林兮南从前讲的,他们家算是一般的家庭,富翁谈不上,也不会拮据。不过想想也知道,有林恺之这么个集团掌门人在,林兮南的话应该是谦虚了。 吃过早饭,她去上班时,林兮南给她发来短信。 ——一定要吃饱才去上班。这段时间我要暂时离开一下,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苏岩只是看一眼,又合上手机。 —————— 陆海生这边觉得事情到了收尾的时候,尽管还有一些证据没有掌握,但林恺之最近的一些动作让他们感觉危险已经降临,为了把损失降低到最小,他们决定提前行动。 本身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可林恺之一手金蝉脱壳,玩得真是漂亮,骗过了所有的人。 当初手里确实掌握的证据不翼而飞,人证忽然改口指控他人,在案件还没有公诉之前,他们就已经给人摆了一道。 陆海生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那个人未免太放肆了,竟然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朋友安慰他说:“你也别气,毕竟那是二十岁就掌握欧洲命脉的男人。我们追了他十年,还是被他甩得远远的。怪自己技不如人,太笨了。” 他说的是事实。林恺之瞒了天下人。传说王臣比干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但那人恐怕心若比干还多一窍。二十岁的他第一次在圈子里名声大噪就是因为全歼了欧洲团,掌握了欧洲命脉,成为世界瞩目的人。但十年过去了,没有人抓住他的把柄。唯一的进步就是,当年他们并不知道他是谁,来自何方。而现在他们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身份,却无法制裁对方,这一点令他们更窝火。 “他是人吗?我他妈就不信他能一辈子都不犯错!!”陆海生气愤地用拳头捶墙,痛感传来,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来,他对林恺之的执着并不是因为朋友,或者职业使命感。而是因为他弟弟,陆明。他弟弟是个计算机天才,十六那年赴美国麻省深造,开发了一套智能系统。林恺之买下了他的发明,并用资金支持他的后续研究。可一年后,系统将要完成时,陆明却突然死亡。校方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因为自从林恺之买了他的系统后,他就瞒着家人休学,专心开发系统。所以对于陆明的消失,谁也不能给出一个答案。陆海生曾到处搜证,唯一的线索就是欧洲当时的掌门人。但那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盲目追随着这个影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通过近十年的查探,他终于知道这个人是谁,却根本连他身边都靠近不了。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人耍了一通还不自知。 “也许你可以尝试另一个突破口。”朋友说。 陆海生知道他所说的另一个突破口是范晓菁。可之前他已经试探过了,那女人口风很紧,什么都问不出,反而被奚落了一番。 “她很精明。” “再精明的女人也会犯错。女人,天生的感性动物。” 话里暗示意味很明确。因为女人是天生的感性动物,所以驾驭起来比男人更容易,她们更轻易向自己的软肋妥协。 范晓菁,现在恐怕没有软肋了。她唯一的依靠不过是那间公司,那是她安身立命之本。 他们耍了一个小手段,动用了一点点力量,把她需要的货扣在海关,另外公司账面也开始清查。范晓菁不是个没有污点的女人,之前她曾一度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她并没有自乱阵脚,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妥协,反而很镇定。 “这跟预料的不一样。” “没想到她骨头还挺硬。那我也就不手下留情。” 过了几天,范晓菁的公司直接被封,她本人也被带走调查,对于所有提供了证据的事实,她全部都认下。 她说:“如果这是你们所希望的,那就这样吧。” 新闻报道出来的时候,林恺之和易平华正在家里。电视里的女记者言之凿凿,立场鲜明,很容易带着别人的思想一起走。 易平华说:“你还真是没看错人。” 林恺之笑:“当初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对于一个一无所有,以复仇为最大目标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我是说对她的判断。” “当然,我从未失手过。不过我那傻弟弟应该快回来了。我们两个可能要来个环球旅游了。”林恺之轻勾薄唇,嘴角微微上扬,眉目中精光乍现。 “哎呀,又是这副’你干不掉我的样子’。公主还难得将你定义为热情过头的林家大哥呢。要不然,今年的奥斯卡奖,颁给你好了。”易平华调笑他。 “好啊,给你也颁个最佳女主角。” 他低下头,给了易平华一记深吻。 这个男人,无论是装的单纯无害,还是城府颇深。在易平华面前,他始终最真实。对于他来说,旁人眼里的天翻地覆,不过他一时无聊设的一个,包括王子和公主最初的相遇。故事就从那里展开。 第五十四章 虽然自己的人生被他人操纵听起来是件惊悚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真实就这样发生了。 对于天才来说,他们看到的世界和常人不一样,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与常人不同。二十几岁就觉得世间再无人可与他势均力敌的时候,林恺之其实非常寂寞。但他有个可爱的弟弟,小时候那个动不动就脸红哭鼻子的糯米团子渐渐长大。他开始想知道这个小家伙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 如果天命真的存在,小家伙有自己注定的道路要走的话,那么不如他来给他安排一个人生。这个计划最初成形的时候,林兮南刚刚十八岁成年。后来林恺之遇到易平华,一个足以与他比肩的女子,计划被搁置了几年。 故事的男主已经确定,那么女主呢?又要怎么选择?林恺之对这个弟弟还是非常爱护的,本质上来说,他就是希望由自己来安排的,会是最好的。 聪明的人,通常都会有这种自负心理。 林恺之从不承认自己有权谋心术,心机城府,他只不过恰好得到了那种可以实现自己愿望的力量。 他和易平华旅居美国的时候,认识了苏岩。那时候苏岩还是医大在读书,住在一间很破旧但一月租金要350刀的公寓。邻居就是林恺之与易平华二人。 在美国,泡面几乎是每个中国人家里常备的食物。苏岩也不例外。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里,留给生活的时间不多,对于吃她向来是能将就,就不折腾。偶尔会煮泡面火锅来慰劳自己。 某天她休假在家,打算就着昨天买回来的大葱鸡蛋蔬菜和起司做一顿泡面火锅。几乎是把冰箱掏空了,所以味道很丰富,最后煮好的时候加上一大块起司,浓郁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令人食指大动。她准备开吃时,有人敲门。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笑着说,闻到很香的味道才过来的。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苏岩还是和他们共享了那天的泡菜火锅。事后,汤姆森给苏岩派了一个很难的课题,她几乎住到实验室里去了,再没机会跟那对夫妇打照面。脸盲症患者苏岩很快就忘记这件事。再见面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林恺之夫妇就是当年同她一起吃泡面火锅的两个人。 对,还是要强调一点。天才都是怪人,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和思维。苏岩被一锤定音为女主角。故事就在她回国那一年,缓缓拉开大幕。 如果说所有的事情都在预料之中,那么未免太假了。只不过发展得异常顺利,作为幕后的推手,林恺之很满意自己导演的这一出剧。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他那个傻弟弟察觉到了什么。啊,对,还有另一个聪明的人,像影子一样藏在暗处却窥探到全局的人。 ———— 范晓菁进去以后,苏岩曾去看她。她日渐消瘦,肌肤却透出一种格外健康的粉红色。 苏岩说:“你这又是何苦?” “这是我的承诺,我心甘情愿。苏,你不懂。你也不会懂。” 确实,苏岩怎么都不会想明白范晓菁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做。陆海生的手段她有所耳闻,但范晓菁的选择也让她出乎意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和事都变得这样陌生。如果细细回顾,仿佛有人牵着她的手在一条什么也看不清的道路上行走。她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只能跟着那个人走。 ———— 时间走的很快,一转眼,初冬已经来临。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每天早上人们都会讨论今年的初雪到底什么时候下。 苏岩捧着热豆浆从早餐店里出来,看着远处灰白色的天空。林兮南已经走了两个月,当初他让她等他回来,他会给她一个解释。那么现在,还要继续相信他,继续等下去吗? 生命是一场盛宴。该离开的人离开后,能相逢的人就会再相逢。 事实上,黄健华也失踪两个月了。院方说他递了辞呈,但他没告诉苏岩,哪怕一个字。有的人喜欢辞别,有的人喜欢不告而别,然而这种两种方式殊途同归,都是离别。 苏岩把脖子上的围巾拢了拢。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天色每天都阴沉沉的,那场初雪,却迟迟不下。 医院的事情还是像从前一样纷乱繁杂。紧张的医患关系,职业心术间的明争暗斗每一日都在上演。苏岩觉得疲惫。之前准备的那封用以要挟院长的辞职信,也并非全是一时意气。她想请个长假,好好休息。 何临安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坚韧,但不像以前一样工作狂,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多干一分钟都不肯,许多生意能不做就不做。酒店的员工还一度有过军心动荡的时候,看老板这架势,是要关张啊。 一直持续到十一月,何临安没提过这事儿,动荡的军心也就安定下来。酒店的福利制度很好,在这里工作的员工每个人都觉得很开心。要是真的关张,有很多人会不舍吧。 说来也奇怪,两个工作狂最近都准时下班回家,有时候还会碰到,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再后来何临安两个人直接约在小区门口,一起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苏岩只会简单的厨艺,往往要吃什么好的,都是何临安动手,她也会站在一旁偷师学艺。 今日天气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奔着火锅食材区去了。两人都不是川妹子,但麻辣火锅却是心头挚爱。不好吃丸子,所以买了很多蔬菜和肥牛、肥羊。俗话说无肥牛不火锅嘛。 最后两人买了满满一购物车,从生鲜蔬菜到熟食果饮,无一遗漏。 苏岩说:“干脆把超市搬回家好了。” 何临安指了指购物车里的东西,“这样与搬回家有什么区别?” 食物摆上桌,非常丰盛。除了放在火锅里涮的菜还有麻辣小龙虾,叉烧排骨,盐酥鸡,当然,最重要是有酒。 两个人的嘴唇都被辣得通红,舌头像火烧一样,可是一口冰啤酒灌下去,好像又可以继续战斗。瞅了瞅对方满头大汗狼狈的样子,都仰过头哈哈大笑。傻瓜一样。 何临安忽然说:“我想转手酒店。” 苏岩停下动作看对面的女子。她的眼睛明亮通透,黑眸间似有点点碎星闪着光芒。两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她也这样的表情对她说,我想开一间酒店。 “累了?”苏岩问。 “恩。有点。”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到处走走看看吧。不知不觉,人生已经过了二分之一。风华正茂的年岁都折给自己了。” 她这样说,苏岩知道她是想通了。于是笑:“也好。记得吱个声,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知道了。”何临安表情温柔,看着外面。阳台的窗帘没有拉上,此时阴沉的天空不断向下飘着雪花。 “今年的初雪啊。” “是呢。比往年早。” 何临安办事手段一向雷厉风行。天歌酒店在圈内名声很好,不愁盘不出去。转让手续很快就办妥,底下的同事本打算为何临安开一场欢送会,结果她自己先溜了。 离别泪涟涟什么的桥段,想想就觉得心好累。她跟苏岩之间没那么多虚的,收拾好行李之后上去陪她喝灌酒,抽口烟。看到冰箱上满满都是自己写下的便条,不由得一笑。 “不如我卖身给你吧。”她说。 苏岩“噗嗤”一声乐了。“好呀,你做我的专属厨娘吧。” 两人各自调笑了一会儿,不问去处,不问归期。该相逢的人一定会再相逢。 何临安下楼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西装男抵在她家门上抽烟。五官削尖的线条,有棱有角,除了陆海生,没有别人。 见何临安从楼上下来,他掐了烟,侧身让开。何临安掏出钥匙开了门,他自动跟进去。墙角放着收拾好的行李箱,房子也收拾得很整齐。 “要走了?”他问。 “恩。”何临安倒了一杯白开水给他。“只有白开水了。” 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烦躁,陆海生一把抓住那个想逃得远远的女人,把她压在沙发上。他故意把全身的重量压上去,何临安觉得肺腔里的空气都被压出来了。她扬眉,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干你。 陆海生用行动回答。他们的唇本就离得近,猝不及防被温热的气息包裹,何临安愣了一瞬。但唇上传来的痛感很快让她醒过来。 这家伙属狗吗?乱咬人。 陆海生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不知道是谁的嘴角被磕破了,一股铁锈味儿蔓延在口腔里。何临安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有点恼火。 “你疯了?” 陆海生似没有听见,用手指轻轻擦过她唇上的水渍。双手撑在沙发上,让自己的身体离开她一点,把头附在她耳边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告诉我你让走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何临安不说话。他含住她小巧白皙的耳垂,灵动的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时不时温热酥麻的感觉让何临安的身子软下来,轻轻喘着气。 他们在一起太久,久到清楚彼此身体的每一个弱点。 点火的唇渐渐往下来到脖颈处,何临安已经气息不稳。陆海生的手从衣摆下伸进去,轻车熟路就解开了带子,握住那团软肉,指尖在硬/挺的花蕾上慢慢打磨。何临安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吭声,从四肢百骸延伸上来那种酥麻的痛感快要将她折磨疯了,小腹处像有一团火在烧,她不自觉动了动腿。陆海生看准时机,用膝盖强硬顶/开她的双腿。 第五十五章 陆海生身材高大,挤在小小的沙发里缩手缩脚,不成样子。身下的何临安眼含水光,双颊绯红,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它,湿漉漉的,装着他熟悉的高傲和倔强。 他叹了口气,把何临安抱起放在卧室的床上,拉上被子给她盖着。何临安乖乖地窝在被子,任他用手揉乱她的长发,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微微的叹息,带有些无奈:“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的。” 陆海生起身就要走,但迈不开步子。被子里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拉住他的裤子。剪裁合体的西裤被她这么一拉,紧贴在腿上,双腿之间的那个地方藏也藏不住。 有些许尴尬,他轻咳一声笑着说:“我去洗个澡。” “我还比不上凉水澡吗?”何临安的声音闷闷地。不知何时她把被拉高遮住了脸。 陆海生呼吸一窒。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去吧,我不拦你。”何临安放手,翻了个身,蜷成虾米,用背对着他。枕头被晕湿了一块,她在心里骂他榆木脑袋。 一下子天翻地覆,被子被拉走,顷刻之间高大的身形将她压住,那人用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何临安与他对视。 眼眶微红,明显刚刚哭过,脸颊上还有泪痕。 他忽然就觉得没有脾气了。放手了,用下巴蹭蹭她的脸。“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刚认识那会儿,她是小公关,他是大律师,两个人关系的主导权在他手里,爱怎样就怎样。那时候脾气也不好,拿着端着是常有的事情。后来慢慢陷进去才发现,何临安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一声不吭就能变着法儿地折磨他。一开始两个人都心高气傲,你僵着我也僵着。但后来,陆海生自己放低了姿态。他知道自己被拿住了,也心甘情愿。可阴晴不定的人变成了何临安。他做这也不对,做那也不对。高傲的大律师何时受过这份气,有时候来脾气了顶上一两句,她就能狠下心来几个月不理他。 也许啊,他上辈子欠了她的债,这辈子是来还的。 何临安没说话,只是双手攀上了他的脖子,一双眼秋波流转就这么看着他,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白茫茫一片覆盖在道路上,萧肃冷寂。室内的春光乍泄,耳鬓厮磨,吴侬软语里起起伏伏的情话听了让人脸红。 ———— 如果早知道温柔是陷阱,陆海生说什么也不会放任自己沦陷。他一醒来,身边的床铺已经没有人,连温度都散了。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被收拾得很干净,床头柜上一张白色的便签纸格外刺眼。 ——钥匙放在门外的花盆底下,房东会来收。 那熟悉的字体让陆海生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很好,他第一次被人甩了。连句我走了的交代都没有,当他陆海生是什么人。便签纸被他捏在手里,皱的不像话。 有本事走,就别回来。 要是敢回来,定叫你再也跑不掉。 ———— 凌晨四点,何临安上来敲门告别的时候,苏岩愣了一下。刚想问有必要吗?眼尖看见她脖子上的痕迹,问题就变成了:“他在你家?” 何临安轻声“嗯”了一句。靠在墙上,熟练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又递给苏岩。苏岩摇摇头。她刚睡醒,嘴巴里本来就发苦。 “你这是过河拆桥啊,不道德哦。”苏岩说。 何临安瞪她一眼:“我给他留了分手费。” 苏岩:“……”陆律师你自求多福。 “还回来吗?” “不知道。” “那,一路顺风。” “你也是,不能去送你了,你自己小心,注意安全。” 苏岩抬脚便踹她。“够了啊,拖拖拉拉的恶不恶心。谁要你送,赶紧滚。” 眼看着外面飘起大雪,苏岩里面穿着睡衣外面裹着羽绒服站在眼看着何临安上了计程车她才走。今年冬天的雪下个没完没了,一场不过十分钟,停不过一小时。北风卷起小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没过两天,陆海生的律师事务所收到一个快递,寄件人不详,也没有地址,连电话号也没有。他看了快递小哥一眼,就这你们也敢寄。快递小哥忙回:“我们检查过物品是安全的。这是我们快递公司提供的一项新服务,保护客人*安全。” 他拆了快递一角,露出一小块红色。继续拆,实物呈现在眼前,是一条红色的围巾。大红色,很骚气的那种。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世上除了那女人,没人敢这么对她。围巾是手工织的,有个地方漏了两针,穿出一个窟窿,幸而位置在边上,也不明显。拿起围巾,底下还有张纸。 ——劳务费。 很好嘛,陆律师彻底被气炸了。等那女人回来,他一定要她好看。 不过在让她好看之前。他先让自己好看了。办公室的人最近都在谈论陆律师脖子上那条针脚粗糙,颜色骚气的红围巾。大家都说是他女朋友送的,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带出来丢脸。按照陆律师那脾气,让他戴这种围巾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可他竟然乖乖戴上了。女朋友的手段高深莫测啊。大家默默地心疼起陆律师来了。 整个冬天,陆海生都戴着这条红围巾。后来嘛,办公室的传言飞到了他耳朵里。一方面感到开心,有人为自己出头。另一方面也感到愤怒,她送他的东西怎么能这样给人评价!!!不可以!! 于是陆先生买了件宽松厚实的黑色呢大衣,把红围巾压在里面,外面看只有一点点红边,不是很扎眼。何况红与黑,本来就是绝配。 ———— 日子散散漫漫就过到十二月。院长把苏岩叫到办公室,委婉说了年假的事情。他说苏岩早前休了一个半月的假,这回年假就不排她休了。怎知苏岩又递上辞呈。院长的脸色就难看了。 “小苏啊,年轻人要沉稳些,别动不动就拿辞呈说事儿。你当我这儿是真请不到人吗?” 苏岩低头说了对不起。“院长,我没别的意思。我很喜欢在这里的工作,但最近有些私事,会影响到工作,我希望自己一个人静一段时间,还望您能批准。” 苏岩说得诚恳,院长老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他受了辞呈,但对苏岩说,想回来就回来,医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苏岩就准备离开了。机票一早买好,只是没想到走的那天,大雪纷飞,气流不稳,航空公司不敢冒险,停运了她的班机。一耽搁要好些时日,她忙改了火车票,因为要去的地方,酒店什么的都定好了,不好随意改日子。 缘分这个东西很玄。可能仅仅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就会错过。苏岩刚上了改签的火车,机场就到达了一班机。 她和林兮南之间,只差三十分钟。可一蹉跎下来,就是两年。 离开海城以后,苏岩到的第一个地方是西安。这座旧时被称作长安的都城在历史的风雨里仍保留一些年轻时的模样。这座史上曾经最负盛名的都城,流传着千百年前的文化精髓被当代人传承下来,随着旅游业的兴起与现代文化艺术相融合形成独特的城市气质。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春闱的举子曾在放榜后写下这样的诗句传颂至今。想来当时长安城是极为繁华的。 苏岩用相机记录下眼前的景色。拍拍拍这种事好多年不做就会手生,对于艺术美学的感觉不似从前敏锐。拍了两百多张照片之后,她才渐渐找回一些旧日的感觉。高中的时候,她的第一志愿是编导,只不过后来因为母亲的事情改了学医。 白日里在城里游走,随手用镜头捕捉瞬间,将光影玩弄于鼓掌之上。夜里窝在酒店的房间修图,然后选其中最好的几张陪上文字写成游记发在新开的博客上。 与十几岁时候冲动的穷游不同,她在路上慢慢走,沿途听了很多有趣的故事,遇到兴味相投的人,尝试过在青旅以工换宿。于苏岩来说,这是一次重生的机会,一次全新的对自我和生活认知的开始。 ———— 林兮南下了飞机就打车到苏岩家去。可紧闭的门让他心凉半截。 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转角拐过一辆熟悉的车。他一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即在记忆里搜索到陆海生的名字。 对,去问问何临安,也许她能知道苏岩在哪里? 去敲何临安家的门,许久没有人应。莫不是也不在家?正想走的时候,门开了,出来的是位中年妇女。 她看了两眼林兮南,问:“你找谁?” “请问住在这里的那位小姐在吗?” “小何啊。她上个月就退了房走了。你找她有事?” 林兮南摇摇头。“没事,谢谢。” 何临安上个月就走了。那苏岩呢,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有没有等两个月? 林兮南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林恺之那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第五十六章 见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拨弩张,口沫横飞。林恺之只是很平常自然地留他下来吃饭。饭桌上问道苏岩的近况,林兮南含糊过去。 “我和你嫂子明天要去欧洲,可能会在那里待一阵子。”林恺之说。 林兮南放下碗,愣着。 林恺之笑:“你这是什么表情?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舍不得?” “不是。只是……怎么这么突然?” “有个朋友邀我过去参加画展,我们也就顺便度个假。公司的事情交给了陈安,你不用担心。爸妈那边也打了招呼。”易平华给他添了一碗汤放到他跟前。 林兮南有些木然地端起碗。“这样啊……” 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但是应该说出来吗?现在谁手上都没有证据,仅仅凭他人的只言片语,他真的要跟林恺之撕破脸吗? 不,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林兮南把脸埋进膝盖里。晚饭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想这个问题,现下只觉得痛苦不已。 “咚、咚、咚”三声规律的敲门声,出了林恺之,没有别人这样敲。食指和中指的关节一起扣在门上,发出钝重的二重音。 “进。” 林恺之进房,打开壁灯。灯光一晃,林兮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干什么呢,怎么不开灯?”林恺之端了两杯酒进来,琥珀色的液体流转在六棱玻璃杯中,漾出银线一般的波浪。 “小朋友,最近看起来不太好呢。”林恺之一只手搭上林兮南的肩膀。林兮南下意识想躲。他身边这个人心机至深,可以操纵他人际遇,心思之毒,可以为达一己之私枉顾人命。他真的是自己的亲哥哥吗? 林兮南的排斥反应,林恺之并不介意。他唇角轻勾,端起一杯酒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味道。 “阿南。你知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活着。” 杯中的酒晃荡起来,细细碎碎的光线折射成斑点飘在水面上,像撒满星星的银河一样。 “那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兮南沉默着不应答。 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林恺之饮一口杯中的酒。他似乎早预料到林兮南不会回答,但他自己也没打算回答。 到底为什么活着。能想明白的人,都没有活着。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林恺之的声音低沉醉人,温柔的声线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林兮南颤颤巍巍将手伸到酒杯跟前,拿起它一饮而尽。脑袋马上昏昏沉沉,无数的影像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小时候林恺之背着他在雪地里行走,路灯将两个重叠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烤地瓜的热气从林恺之的怀中冒出来。他最爱吃的烤地瓜,林恺之用胸膛的温度为他保留。 读书的时候,他体弱总是被校霸欺凌,林恺之每次都挺身护在他身前。 后来长大,家里的事情都是林恺之在担当,林兮南过得很快乐。他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会责怪他什么。他不需要担负起家里的责任,永远生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 ———— 清晨的阳光将他唤醒,睁开眼就看见一片雪白。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无声无息覆盖了整个街道。 家里没有人。林兮南醒来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个小时。 就这样放过他吗?可自己手上没有证据。 有证据又怎样,要亲手把他送进去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好疲惫,太阳穴突突地跳,整个脑仁都疼。唯一的画面闪现,是苏岩的笑容。 如果她在,她会怎么说,又会做怎样的决定? 林兮南的一颗心七上八下,茫然不知所措。玄关传来响动,他起身去查看。 林恺之和易平华正在换鞋,脚边堆了好几个大号塑料袋。林兮南怔怔地看着他们。 不是……去欧洲了吗? “阿南。”林恺之笑着跟他打招呼。“快快快,里面有条活鱼,快把它放到盆里养起来。”他神色焦急,林兮南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把玄关的几个塑料袋搬到厨房,把活鱼放进盆子里用清水养起来。 “哎,我跟你说,圣诞节要到了,外面挤挤满满都是人,堵车堵了两个小时,不然早就回来了。” 林兮南有点懵。“你们不是说今天去欧洲吗?” 林恺之和易平华相视一笑,易平华说:“马上就要过圣诞了,爸妈去旅游了,小琛在澳洲,我们再以起,你就是一个人了。所以我们想说陪你过完圣诞再走。” “那展览?” “展览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圣诞一年只有一次。虽然不知道你跟小苏怎么了,但她是个好女孩,你要加油把她追回来。” 易平华一向安静,难得说这么多话。林兮南有点不好意思,双颊飞上一道红。林恺之在他背上用力一拍。 “这都多久了,看见你嫂子还脸红。哎呀,也不知道我们家上辈子修来的什么福分,得了个这么脸皮薄的弟弟。” 林恺之一贯会取笑他。林兮南也不做声,只是低着头,心里两个小人打架打得更厉害。 平安夜,天空飘着小雪。没有烟火闪烁,但是街上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更甚从前。林恺之夫妇两个定了酒店要度过浪漫一夜。十点钟就出门了。林兮南也没留在屋里,去了自己住的地方。 有段时间没回来,房间不够通风,有点小味道。他走之后,苏岩来过。冰箱被清空了,画室散落的书籍也整理好了,卧室衣橱里她的衣服一件不剩,洗漱间没有她的牙刷毛巾拖鞋。所有的痕迹,消失得很干净。 林兮南掀开沙发上遮灰尘的白布,陷了进去。以前她吃完饭总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等他洗完碗坐到她旁边,她就自动靠上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眼睛眯着,像一只慵懒的猫。 睹物思人就是这般?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们开始的莫名其妙,但至少还有机会补一个告白。可这样不声不响的结束,他真的受不了。 手机响了,是陌生的号码。他滑开屏幕接起,低沉的嗓音,他只听过一次,但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是黄健华。” “我知道。”他低声应。 听筒里传来他的轻笑,短暂的呵气。 “看来你曾经留意过我啊。”语气里有戏谑的成分。林兮南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直接开门见山。 “有事?” “出来吧,我们见一面。” “理由?” “呵,你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傻。” 林兮南:“……”所以这是夸奖? “我在南门等你。”顿了一下,那头又说:“不来,你会后悔。” 挂完电话,他二话没说就捞起外套走了。南门不远,走个五分钟就到了。途中林恺之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跟朋友在外面,晚点回去。 他跟黄健华没打过一次照面,凭着一个侧影,林兮南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男人们,好像有种默契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蔓延。 那个高大的身影靠着一辆黑色的本田。他也穿一身黑,险些就融在夜色里。走近了,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很熟悉。因为苏岩也常抽这种烟。 两个人第一次打照面。林兮南站在五步之外的路灯下,正好在光晕里,眉眼棱角都很柔和,整个人说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让人不设防备。 黄健华“嗤”了一声,扯了一下嘴角。“原来如此。” 声音很轻,林兮南还是听到了。他挑了挑眉,看向他。他的长相跟职业不相称,放在古代,肯定是个圈粉无数的武将。两道剑眉快要飞到鬓边的发茬里。偏生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高挺的鼻梁,脸上的线条冷硬,棱角分明。两片薄唇一抿,微微上扬,未免太勾人。想到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搂着苏岩,心里腾地一把火就烧起来,脸色也黑了几分。 黄健华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的距离拉进。他鼓着腮帮,用舌尖舔了一下,头低下来,手上却使了劲儿,忽然就朝林兮南挥了一圈。 林兮南常年握笔杆子的人,身材纤瘦,哪里经得这么一击,眼看摇摇欲坠。连忙跨了大步,靠着超乎常人的平衡力站住了脚跟。 无端端被人打了一圈,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受不了。于是站稳的一瞬间,林兮南用了全力踹了黄健华的小腿。黄健华也没想到他有这招,失去了平衡就往后倒,倒之前拉了垫背的。 两个人就这么滚在雪地里,都揪着对方的衣领,冰凉的雪从后领进去,冻得打哆嗦也不松手,谁也不肯屈居下风被压在下面,最后两个人侧身躺在雪地里互相瞪着,眼都红了。 后来黄健华笑了,先松手。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转身走向驾驶室,林兮南也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的位置。车里开了暖气,一下子温差有点大,他后背发了点汗。 天色黑,车里也没打灯。两个男人就这么坐着,一声一声呼吸交错,越来越粗重。 “什么事?”林兮南问。 “带你去个地方。”黄健华一脚油门,车就像飞了起来。林兮南没系安全带,头一下子撞到挡风玻璃。 “你疯了!!”等他系好安全带骂黄健华的时候,车子已经在开发大道上了。他是要走高速啊。 “你带我去哪儿?” 黄健华不答。 “你他妈要带我去哪儿?!”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黄健华朝他看了一眼。一双桃花眼里分明带着笑意。“我以为你能有多文雅。” 林兮南生气了。血气窜到脖子上,红了一大片。他一脚踩进驾驶座位,双手去抓方向盘。黄健华没想到他来这招。连忙踩刹车,车子在道上滑了个大摆,尾巴偏移撞到护栏,一路刮过去。林兮南的脚踩上刹车,快速撸了两圈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过后,车子侧停在离花圃0.5米的地方。过了好一阵子,两个人才重新抬头。 “你疯了!!!”黄健华吼。 好在这时候开发大道上没什么车,要不然他们两个的小命今天就要撂在这儿了。 林兮南睨了他一眼。“放心,一定保你全尸。” 他双眼闪着细碎的光芒,像万颗星星撒在湖面,灿烂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虽然不甘愿,但他好像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输给这个男人的原因。无关相遇的迟早,只是单纯输给他。 嘴角破了皮,黄健华用舌尖舔了一下,铁锈味儿一下子就在口腔里散开。 “你的哥的事儿,你不是还在想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林兮南迅速脱口。他扯开安全带就像下车。 黄健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都知道了。” 一句话像一道闪电,把林兮南整个人震住了。 他说什么?! 第五十七章 天空又开始飘雪,一层层细细密密快要将道路掩盖,黑色的本田车横在路上。黄健华伸手抓了头发,胸腔里的烦躁无处发泄。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摸出烟和打火机,手法熟练地点上,把窗户开了个小缝,让空气流通。 林兮南现在的表情有点呆。 黄健华扭头去看他,那双眼睛黯淡下来,如同星辰落入大海。 “来一根?”他把烟盒伸到林兮南面前。好一会儿林兮南都不动,黄健华嗤笑了一声想把手往回收。结果被林兮南拽住。他从里面抽了一根烟,像模像样地叼在嘴里。黄健华给他打火,林兮南也不矫情,直接就着他的手点烟。 林兮南从来不抽烟,但不代表他不会。那一套吞云吐雾的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说他不是老烟民都难以服众。 “哟,看不出来你也抽烟。” 黄健华记得苏岩跟他在一起之后就很少抽烟,就是抽也会漱口或者吃口香糖把味道去干净。她明明说林兮南不喜欢她抽烟的。 “那些事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林兮南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在狭窄的空间里久散不去,他按下车窗,冷风灌进来,空气一下子变得干净。 “卧槽,你开窗能不能先吱一声。”黄健华狠狠打了个哆嗦。把后排的外套拿来裹在身上。 林兮南长相温和,但是他沉下脸来的时候,很严肃,很可怕。低压里,黄健华开始怀疑他之前是不是错把一只大灰狼当成小绵羊。 显然林兮南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黄健华拧灭烟头,把手垫在脑后,身子往驾驶座上靠。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开始娓娓道来。 去年,苏岩接诊的病人里有人因为吃了假药而丧命。她去调查了,手里有些眉目。我以为她会继续下去,以她的性子,这种事情一定会管到底的。但对方太精明,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肯露,线索断了,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接不上来。她放弃了,把手里掌握的东西交给她闺蜜的律师男友。 我以为这件事就告一段落,后来张烁来找我说发现了新情况。他偶然发现魏海源和程知遥有联系。他有个朋友是电脑高手,直接黑进了他们俩的电脑,发现了一些邮件。我们顺藤摸瓜,知道了他们联合整垮了文哥,又设计了一个叫阿淮的人。 我让张烁别跟这件事,自己在私下注意。有一天中午在医院,我拿了苏岩的手机定外卖,在她手机里发现一段视频。视频里有个男的很眼熟。是那个叫阿淮的。那个男人出现的地方是我姑父住的小区,我打听了一下发现许采薇也住在那里。就是死的那个,你哥公司签的模特。 故事的脉络开始一点点明了。我本来没联想到你哥。是他自己跳到我面前的。那些谜之联系做得太显眼。许采薇是突然被签进你哥的公司的,没红几天就爆出了艳照门。后来艳照门的男主人公梁振声被打成重伤,以梁家的威望居然没有追究到底,试问整个海城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 林兮南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等着黄健华说完。他说一点他的心就凉几度,夹在手里的烟烧出长长的一段,烟灰掸落在他的裤子上。在烧到手之前,黄健华说完了,他掐灭了烟头。指尖传来微痛的感觉,有多少年,他没有徒手掐过烟了。 “你刚才说要带我去哪儿?”才抽一根烟,他的嗓子就哑得不像话,声音低低的,很压抑。 车窗被摇上来,黑色的本田重新启动,开进了高速路。 林兮南从来不知道海城的东面有一个小山村。那里只有一条进村的路,是又窄又多弯的黄泥路,这样的雪天,车子根本开不进去。 黄健华把车停在入口,两个人徒步走进去。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天色灰白,远处青山里隐约有几间灰色的瓦房。瓦房的烟囱里正冒着烟,浓浓的烟雾混在灰白的天色里,添了几分层次分明的美。 那羊肠小道九曲十八弯,一路上都没见有人出来。黄健华带着林兮南背着烟囱的方向走,不一会儿见到一栋二层小楼,小楼上还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巫溪医院”四个大字端端正正。 “带来我医院干嘛,你有病?”林兮南上下打量了黄健华一眼。后者不理会他的眼神,推门走进医院。 这里跟城市里的医院不一样,条件很简陋。进门一间小小的药房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听到有动静,男人抬头,看到黄健华,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没了,白得跟纸一样。 “你来干什么?”他站起来,警惕地看着黄健华。 林兮南在一侧打量他。不到一米七的个子,身材不胖不瘦,但是肚子特别大,像五六个月的孕妇一样。一双吊梢眼,一看就有奸相。 “别紧张,只是带我朋友来看看。你们要是做好了答应我的事,我不会出尔反尔的。” 黄健华没做停留,带着林兮南往里间去。逼仄的房间里摆了六张病床,床上躺的都是小朋友。林兮南不是医生,没有专业知识去判断他们到底得了什么病,但陪床的父母面色凝重,他知道一定不是容易好的病。 显然黄健华在这里很受欢迎,他一进去,病房的气氛就活了起来。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还有希望。那种乍现的精光像溺水的人看到一丝救命稻草一般。 黄健华,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林兮南猜到他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一秒钟也不愿意多留。出来的时候被吊梢眼拦住。 “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反正我承诺的事情已经办到了,你们要是再逼我,咱们就鱼死网破。” 林兮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推测是黄健华跟他达成了某种协议关系。黄健华做出的承诺恐怕是不再打扰他。而他和自己突然出现,让吊梢眼紧张黄健华是不是要毁约,因此发出鱼死网破这种宣言。比起死亡,吊梢眼更惧怕那件让他们达成协议的事情曝光。 医院外面是宽阔的平台,用灰砖砌了浅浅的一个坎儿。外围种着大片青松,大雪压枝尚挺且直。 黄健华在里面待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出来。两个人靠着院墙沉默了一阵。 林兮南先问:“跟我哥有关。” “嗯。”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痛感袭来,他差点站不住。原来,他还未了解到所有的真相。 “她知道吗?” “不知道。” “你想怎么做?” “你觉得呢?” “随你。” 林兮南扔下这句话,抬腿往外面走,他一分钟都不想多留在这里。四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他回到家的时候,手机震动,林恺之给他打电话。他关机了。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那年他十岁,林母住院了,林父去陪床。家里只有他和林恺之两个人。半夜,他们家客厅的窗户被打开。林兮南从梦中惊醒,卧室的门虚开,他看见一个人影叼着一支小手电在客厅翻找。他想惊叫,被林恺之捂住了嘴。随后林恺之把他塞进衣柜,嘱咐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来。 …… 那晚月光惨淡,空气里弥漫着血绣的味道。林恺之的背上多了一个13厘米的刀疤。 从梦中惊醒,林兮南定了定神看着天花板,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他穿衣服下床,打开电脑开始敲键盘。大约半小时后,屏幕上显示邮件已发送。不到一分钟,对方的回复过来。 ——谢谢。 中午十二点他打车到林恺之家。易平华在沙发上看书,林恺之在厨房里忙碌,穿着围裙,拿着锅铲,正宗家庭煮夫的样子。 “你还知道回来?”林恺之语气稍严,似乎压抑着怒气。 “回了一趟家。”林兮南低头。 “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手机没电了。” “呼。”林恺之叹了口气。“去洗手,很快吃饭。” 林恺之的厨艺很好,从以前开始就很好。饭桌上,林兮南一直低头吃饭,林恺之偶尔给他夹菜他也不抬头。后来洗碗,两个大男人一人带一个围裙站在料理台前。 “圣诞过完了,我和你嫂子明天去欧洲。” “嗯。”林兮南认真地给盘子擦干。 “归期不定。”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淡淡的应一声:“嗯。” “阿南,以前的你,从来不撒谎的。”林恺之说。 汹涌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林恺之,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哥。” 林恺之就任他这么抱着。时而用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第二天机场送别,林恺之说:“如果你认为这样是对的,那就这样做。没有人会批评你的对错。” ———— 春节前夕,报纸铺天盖地都是林恺之的新闻。一个正直善良的企业家变成经济犯,巨大的落差满足了人们的反差心态。 报纸上一桩桩一件件的言之凿凿,林兮南不想去看。末尾署名报道的那个记者,几年前曾经来采访过林恺之。那时候他上门求了好久才得到独家采访的机会。而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在他眼里变得一文不值。他口诛笔伐,言辞犀利,字字句句都流露出对罪犯的不屑一顾。 人生就是这么神奇。当你是天上的白月光,人们都仰慕追随,吟诗赞叹。可当有一日你变成地上霜,那就是人人都可以践踏的。 作为林恺之的弟弟,他没少被波及。家门口经常被记者堵死,他一开门,就蜂拥而至。 “你对哥哥犯罪的事实有什么看法?” “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你对他的犯罪实情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请问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你用着他用这种手段赚来的钱不觉得恶心肮脏吗?” …… 对呀。在世人眼里,罪犯的家人也不是好人。他们必须抬不起头来,必须感到愧疚,一定不能好好生活,走到哪里都要被戳着脊梁骨。 林恺之的案子经历一审二审和终审。林兮南一次都没有去过。他不敢。 林老头那边什么话都没有说,大病了一场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以前差。林母陪在他身边。 今年春节冷冷清清,家里的亲戚都不怎么走动。十五那天,他出门的时候,林运达问他:“上山吗?” “嗯。” “你已经十年没去看过她了。” “今年想去。” “她喜欢紫色的桔梗花。” “我知道。” 他要走,林运达又叫住他。“你哥说他不怪你。” 第五十八章 海城飘雪的时候,青海同样是寒冬。 离开西安以后,苏岩驻足青海。 驻地是一间民宿,这家男人在外务工,只有桑娜和两个孩子住。大的是个儿子,叫韩真,12岁,很聪明,已经能帮桑娜牧羊。小女儿格雅,7岁,成天跟在哥哥身后转,天真无邪。 她选了个晴朗的天气背上相机去青海湖。每年十一月青海湖就开始结冰,当寒流过境,四周的群山和草原都枯成黄色,原本清澈澄静的湖面变成一片冰雕玉砌。 湖面上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穿着棉衣,拿着渔网。他们在冰面上钻孔,用强光照射,鱼儿受到光线的蛊惑就会跃出水面。这算是当地的一个特产,冰河期的鱼肉质更鲜嫩。不过当地的藏族人是不吃的,他们族中有禁忌。桑娜一家就不吃鱼。 她选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在湖边坐了一会儿。气温下降,冷风袭来,冻得受不住她才走。 桑娜给她端来一碗热的奶茶,她捧着喝了几大口,手脚才渐渐回温。她把碗递回给桑娜,说:“谢谢。” “不用客气。” 桑娜会说汉语,不过有些语调不那么标准。 她正在做油馃子,用酥油和白面。桑娜说这是他们的传统活动,每年十二月中旬陆续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藏历年做准备。 “你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苏岩坐在一块鹿皮上,手里翻着相机看刚才拍下的照片,挑选能po出去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去,就那么稀疏的几束,正好落在她身上,把她整个轮廓都虚化了。 “不,谢谢你桑娜,我还想去一个地方。”苏岩说。 吃过午饭之后,苏岩去镇上的小卖店打公用电话。她的手机在一次攀山的过程中掉下去,估计摔得粉碎。 电话那头的人对她姗姗来迟的联系略有责怪。 “我还以为你死了,也不吱一声。” 苏岩:“吱……” 小卖店的阿姨看神经病一样瞟了苏岩一眼。 “……” 何临安也没想到她有这手,静默了好几秒。 “你丫要死啊。找我干嘛。” 苏岩右手握着电话,背往后窝靠着墙,生出几分痞气。“给我订张车票吧。” “去哪儿?” “林芝。” “你还是要去那个地方?” “嗯。” “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何临安在想要不要告诉她关于林恺之的事情。 “林恺之进去了。” 苏岩一征。淡淡嗯了一声。 “你走之后,他来找过我。搬家的时候落了东西在房子里,打电话让房东去拿,房东说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来找我,听描述像是他。” “……” “他是想问你的去处吧。” 苏岩还是沉默。 “苏岩,你真狠。幸好我他妈不是男的。” 苏岩轻笑。“对,幸好你不是男的,否则我怕我会爱上你。”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有的没的都讲了。末了挂电话的时候,何临安说:“苏岩,你别对自己那么狠。他也挺可怜的。” 这里的公用电话死贵,苏岩花了一百五。又买了些巧克力给韩真和格雅。明天她要辞行。 傍晚的时候,韩真和格雅赶着羊群回来,小姑娘脸上冻得通红,一头扎进帐里,抱着苏岩取暖。 格雅喜欢她。都市女人身上特有成熟的魅力芬芳让这个小姑娘迷醉。她喜欢黏着苏岩。 韩真从外面进来,把羊鞭挂在墙上,两根手指捏着格雅的衣服就把她从苏岩怀里拎起来。 “你一身寒气,也不怕熏到苏姐姐。她怕冷,冻病了怎么办?” 12岁的韩真教训起人来有板有眼。父亲常年在外,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从小就有很强烈的意识,要保护母亲和妹妹。 格雅不买账,冲他做个鬼脸,跑到桑娜身边捏起一个刚出锅的油馃子,咯吱咯吱咬着。 韩真用手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他做哥哥的威望还没立起来,格雅从小就不怕他。苏岩抿着嘴笑,招手让格雅过来,把买来的巧克力递给她。 “这些都给我吗?”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里头装的碎星星一闪一闪。 “是呀,都给你。”苏岩轻抚她的背。“我明天要走了。”她轻轻说。 小姑娘的脸瞬间就跨下来,嘴巴扁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双手把巧克力递给苏岩:“要走,不要了。” 还是第一次把人弄哭,苏岩也不知道怎么哄。还是韩真耐着性子把小姑娘拉到一旁低声哄了好久。苏岩在一旁闹了个红脸。 她不知道格雅对她的感情那么深。直到晚饭结束小姑娘也没从悲伤里走出来,看向苏岩的那双眼睛仍然充满着不舍。 苏岩到底没等到天亮再走,她害怕分离的悲伤。桑娜和韩真为她送行,格雅还沉睡在梦乡。 韩真的身高渐渐赶超桑娜,站在母亲身边,真有那份顶天立地的感觉。小伙子憋红了脸,说:“如果我再年长些,我一定让你留下来。我喜欢你,苏岩。”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明亮强烈的光线穿过清晨的薄雾落在韩真身后。少年逆着光,脸上的神情坚定,他心口那块不曾愈合的红色伤口上生长出一片繁茂的格桑花。 这个从来没有得到完整关爱的少年,懂得如何去尊重和爱护另一个人。 “我等着你,小伙子。”苏岩轻轻拥住他。 她一步步朝前走,不曾回头,越来越远…… 风声送来遥远的哭泣…… 抵达林芝是当天傍晚,下车之后她在漫天风雪中独自前行了一段路,拒绝经过货车司机捎路的好意。天气更恶劣之前,她携风裹雪住进一间民宿改建的旅馆,二楼的隔间,大约只有五平米,堪堪放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桌。 她卸下背包,将匕首藏在枕头下,和衣沉沉睡去。外面风雪肆虐,楼梯间人声嘈杂,全与她无关。 大约凌晨三点,她被吵醒。走廊里高分贝的尖叫扰得无法继续睡下去。她无奈地坐起来,脱了棉衣,缓了一会儿,耳边吵闹不绝。本想忍下去,但真是忍不住了。 吵闹的是走廊尽头的一群年轻人,三男三女,看样子是情侣结伴出游。他们喝了不少酒,桌上脚边到处都是空的酒瓶子。从对话的内容听来,都是在校大学生,还没毕业。 男的俊俏,女的靓丽,整体颜值都很高,看穿着也不像地摊货。一群小屁孩,拿着爸妈的钱来追求诗与远方了。 苏岩从口袋掏了一包软玉溪,一路上就这烟还能入口,她买了一整条放在行李箱。狠狠地抽上一口,再吐出来,烟雾缭绕间,心口躁动的情绪好像也散了些。她径直往走廊尽头走,狂欢中的人毫无察觉。 “我说你们……现在是凌晨,休息时间,要闹都回房间关着门闹。”她这句话中气十足,清冷的声线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浇在那群人身上,一个个都回头看她。 苏岩长得不凶,只不过连日累月风吹日晒,皮肤黑了不少,又瘦了,脸部的线条凌厉冷漠。像个……冷冰冰的欧巴桑。 这群人有个主心骨,是个高瘦白净的男生,他瞟了苏岩一眼,略显不耐和厌烦,转过头和他的小女朋友继续游戏。 他们在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老掉牙的梗。但是内容却艳/俗不堪。小姑娘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脸皮薄,没好意思说黄/段子,选了大冒险。 男生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大冒险是抽签,女生抽了一只打开看,脸色瞬间僵硬。身边的男男女女起哄去抢那只签,当众念了出来。 “请为你的男朋友现场口一次。” 不只他们,其他几个小青年团体也亢奋了。各种抽气,吹口哨,吊儿郎当等着看好戏。女生的脸红得都要滴血。 男生在众人的催促下,将女生的手带到他的皮带上,邪邪一笑:“浅浅,这是你自己选的,我可没逼你。” 叫浅浅的女生拼命把手往回抽。 哪里抽得动。 男生把她的手往下带,覆在突起的地方。气氛更热烈,哄闹声一波高过一波。闹成这个样子都没人管,这群小少爷可能不是善茬儿。苏岩自问不是圣母,她不准备惹祸上身,转身准备走。但好像有人不肯放过她。 刚刚还调戏着浅浅的那个男生叫住她。 “大妈,我看你姿色不错,想必床上功夫也不错吧。我女朋友是个雏儿,这方面生涩得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她?” 被点名了。 苏岩压根儿不想理这群中二病的败家子。她回头,看见浅浅。那双眼睛干净明亮,细碎的星光闪闪,像极了格雅。 姑娘在求她。 向她求救。 苏岩想去,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店家拉住了衣角。她从店家隐忍的眼神里猜到些什么。 “怎么,不肯?本少爷技术可是好得很,包你满意。” 苏岩不动。 男生勾起浅浅的下颌:“看来那个大妈不愿意跟我们共度*,那不然本少爷就在这里要了你如何?” 浅浅惊恐地捏住衣领,死死咬住下唇。 “我不吃这套。” 男女的力量悬殊,她很快被擒住双手,另外两个男生帮忙按住她的双腿,整个人被推到在沙发上,呈大字型撑开。 男生已经脱掉她的羽绒服,解开两颗衬衫扣子,粉色的文胸若隐若现。他低头吻住浅浅,小姑娘从最开始剧烈地挣扎到后来呼吸细微。 男生说:“□□就是□□,就喜欢别人用强。”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压在浅浅身上。 “喂,你再不放开她就要出人命了。”苏岩实在没有兴趣在这里看一场活春宫。那个小姑娘,八成有先天性心脏病。 第五十九章 纨绔子弟才不会被苏岩空口白牙几句话吓着,手上一用力,小姑娘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裂,年轻美好的肉/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他的几个小男生吹起了口哨。就爱上 【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男生更来劲,伸手去扒小姑娘的裤子。小姑娘脸色绯红,呼吸急促沉重,突然就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僵硬地向后倒过去,不省人事。 男生踢了她两脚。“起来,别跟我装啊。” 小姑娘不动弹,男生有点慌。苏岩大步跨过去,一把推开男生,拿起地上的衣服盖住她光/裸的身子,开始给小姑娘做心肺复苏。男生也只是想玩玩,平日里估计无法无天惯了,猛地要整出人命来,整个人都是蒙的,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苏岩瞪了他一眼。“叫救护车!”人群这才骚动起来,男生急忙掏兜找手机。 救护车二十分钟后到的,小姑娘的呼吸已经通畅,苏岩给随行医生做了简单的说明,店家跟着小姑娘一起去的医院。而始作俑者一直瘫坐在那里,身边几个闹得起劲儿的狐朋狗友早就没影了。 苏岩懒得看他一眼,回到自己房间继续蒙着被子睡觉。 日光仿佛格外偏爱这座城市,苏岩一睁眼,明亮的光线透过窗帘洒了满屋,挡都挡不住。她揉揉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从旅店老板那里买了一支二手的手机,零几年大兴的诺/基/亚按键机,彩屏的。收件箱里躺着一封短信,发自何临安。 她说:“他来找你了。” 苏岩呼了一口气,关了手机,把头发挽起来扎成一个团子垂在脑后。她需要洗个澡,她已经半个月没洗澡了。 旅馆的大厅仍然客满,昨晚的一群小毛孩子占据了一个角落,为首的还是那个男生。苏岩一出来他就盯着她。 苏岩买了两三个干硬的面包,一暖瓶奶茶放进随身的背包里。她要去探路。 男生伸手拦住了门,脸上挂了彩,左边颧骨肿得老高。苏岩看他一眼:“有事吗?” “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我对小毛孩子没兴趣。” “我不是毛孩子,我十八岁,成年了。” 苏岩轻笑,挪开他的手向外走。显然男生早料到了结果,他的朋友们正在一辆吉普上等着他。 “我叫应农申。”男生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昨晚见过。我想谢谢你,请你吃饭。” “真是个有趣的名字。谢谢你,我不饿。” 苏岩拒绝得干脆,男生还是不死心。“你怎么知道浅浅有心脏病,你是医生吗?” 苏岩不答话。 男生自顾自地说:“我妈早就死了。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我……” 苏岩突然停下脚步,男生猝不及防一个急刹,差点撞到苏岩。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定格在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身上。 一月的林芝,被一片白雪覆盖,但丝毫不影响阳光对这座城市的偏爱。男人逆着光,大步朝他们走来,背后的阴影被光线撕裂成小块,最终归于虚无。 他说:“好久不见。” ———— 从收到何临安的消息到现在,不过几小时,他来得真快。 走廊尽头的房间吊顶很矮,对林兮南来说稍显压抑,但苏岩喜欢这样斜向的窗户,阳光一落,满屋都是灿烂。 她把装进背包的热奶茶拿出来倒了一杯递给林兮南。“喝点,味道不错。” 林兮南接过杯子,握在手心,一言不发,视线却一直盯着苏岩。此刻的她脱去厚重的外套,黑色的紧身毛衣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笔直的大腿被裹在肥大的裤子里,脚下的一双登山靴已经遍体鳞伤。人瘦了,肤色也黑了些与脸颊上两团淡淡的高原红相称起来颇有喜剧演员的味道。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此刻,她在这里,在他的面前,真好。内心安稳踏实让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发出轻笑。 苏岩见他盯着自己笑,忙把脸转过去。风里雨里几个月,自己什么样子她还是清楚的,不知怎么的,竟然害羞起来。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奶茶变凉,热气消失,苏岩才开口。 “你哥哥的事情我听说了。很抱歉。” 林兮南转了一下杯子,说:“你不需要道歉,这跟你没关系。” 苏岩敛下眼皮,低头盯着地板的花纹。她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何临安算这笔账,竟然出卖了她。 “我去过你家了,你父亲说,你可能会在这里。” 苏岩猛地抬头,视线与他相对。那双眸,曾经盛满了碎星星,灿若明辉,如今只剩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色。 “我想问你一件事。”他的目光寸寸紧逼,苏岩无处可逃。“当初我们的相遇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苏岩闭了闭眼,尽量平稳声线。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林兮南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千里迢迢来找她,他怕得到这个答案,也怕得不到这个答案。唇角向上挑高几度,似笑非笑。 他说:“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这一场重逢亦以离别收场,苏岩甚至没有去送他。两个人分别的时候,林兮南往机场,而苏岩背着背囊继续探路墨脱。 有句话说的好,有的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所以他们连道别也没有。 如若经年后重逢,我将如何面对你,以泪眼,以沉默。 安检以后,林兮南坐在候机室等待登机。手机里那封编好的邮件静静躺在草稿箱,也许再也没有发出去的机会。 他去找过何临安很多次,但对方态度闪躲,什么都不肯说。于是他用了一些手段查到苏父的住址。老人家似乎知道他的身份和来意,很热情地招待他,茶余饭后将他想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苏岩房间的书桌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两个青春韶华的女孩子笑得像花一样灿烂。苏父说,那个女孩叫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