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十八般兵器(代序) 浅说十八般兵器(代序) 十八般兵器,亘古相传,亦称十八般武艺,战争年代里,又泛指多种技艺,但其具体所指对象在各个时期有所差别。琊残璩伤究其名称,盖始于蒙人入主中原后之元时。事过境迁,清后又有人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流星锤既定为十八般兵器具体范畴。 施彦端尝云:“哪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扒。”看来彼时所指者均是兵器无疑。谢肇浙《五杂俎》又曰:“十八般: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黄、十二锏、十三镐、十四殳、十五叉、十六耙头、十七锦绳套索、十八白打(即徒手搏击)。”由是观之,除十八之白打而外,其余仍属武器之列,但白打已经以一种新兴武器的姿态步入了历史舞台,不得不说,这是种进步,巨大到前所未有的进步。后世大侠古龙“七种武器”之“拳头”恐亦盖出于此,以致引来亿万亲者拜读围观。 综上所列,前人所谓的“十八般兵器”统共以降四种说法。 一:弓箭藤牌说:刀、枪、剑、戟、镗、棍、叉、耙、鞭、锏、锤、斧、钩、镰、扒、拐、弓箭、藤牌。 二:代抉弓矢说:刀、枪、剑、戟、镗、棍、叉、耙、鞭、锏、锤、斧、钩、镰、扒、代、抉、弓矢。 三:九长九短说:九长为:枪、戟、棍、钺、叉、镗、钩、槊、环。九短又为:刀、剑、拐、斧、鞭、锏、锤、棒、杵。 四、清后衍变说:即近代所谓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流星锤等十八种兵器。简记作: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 值得注意的是,四种说法所罗列之兵器名和具体兵器既有相同之处,相异之处也非常明显,所以本人按照最后两种或三种兵器的不同,对前人说法作了界定并以之命名,是为“弓箭藤牌说”和“代抉弓矢说”。后两种说法则根据兵器外观长短和时代衍演而定,为“九长九短说”和“清后衍变说”。 其实,无论采用哪种说法都不重要,见仁见智,人和人之间的观点与偏好本就存在着差异性。重要的是兵器本身的价值,和兵器使用者的人生、世界双观问题。高尚的人,即便手里没有武器,也一样能战胜邪恶,因为他本就站在了正义一方,代表着正义和良善。邪恶的人,即便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手握着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利器,最终也只能是在正义和良善的铁蹄下灰飞烟灭。 物换星移,时光随流于无形,却总在穿梭,当另一次正邪纷争来临时,原有的十八般兵器已很难满足这种纷争的需要,于是,智慧的人们开始尝试着炼化包括前十八种在内的“十九种武器”。 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自己最钟意的武器,但每一种武器的的炼化和产生,毫无一例都需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时光,在正义间与邪恶间冲撞新生的“十九种武器”,岂非也是一样?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一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 第一卷关圣刀 第一章落魄江湖载酒行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琊残璩伤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前人评曰:“此诗乃追忆扬州岁月之作也”。杜牧之于大唐文宗大和七年至九年,在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幕府任推官,适转掌书记,居扬州。当时他刚过不惑之年,值三十一、二岁之际,颇好宴游。从此诗看,他与扬州青楼女子多有来往,诗酒风流,放l?ng形骸。故日后追忆,乃有如梦似幻、一事无成之叹。 这是诗人感慨人生,自伤怀才不遇之作,非是游戏人生,轻佻颓废,庸俗放d?ng之什。然世多称杜牧之仪表俊逸,堪比潘岳,诗情豪迈,才气过人,又谓其不为龊龊小谨,由此诗亦可见其中梗概。 但在关定看来,此诗除深蕴牧之忏悔之意外,大有前尘恍惚如梦,不堪回首之意。故而后世传诵之余,也难免作杞人之忧,秦妇之伤。 所以关定唱罢这首《遣怀》,只能抹了抹胸前的长髯低头喝酒,大碗大碗地喝着酒,一转眼三大碗酒就落进了他的五脏庙,于是他又开始高吟起那篇脍炙人口的《阿房宫赋》,并顺手翻开了杜郎曾注释的《孙子》,和裴延翰所辑的二十卷《樊川文集》。 “小关二哥,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在我这小店里鬼哭狼嚎的,我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长此以往,我这小店只怕就要关门大吉了!”店掌柜乜斜着双眼走到桌子旁,提起酒瓶替关定倒了满碗酒,才低声下气地慢慢道。 五楼三层,红墙绿瓦,碧水环绕,草木成荫,“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烟雨楼”处于二十四桥最繁华的地段上,又是南来北往客商必经之十字口转角处,这也能算是个小店?谁也不能说这是个小店,起码也是小店中最大的店。 “烟雨楼”本就是这扬州城里最大,最豪华,也最具品味和档次的首屈一指的大饭店。 “本朝律法有没有规定,禁止客人在饭店里读书?”关定合上手里的书,棱了棱那对显眼的卧蚕眉,才缓缓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店掌柜答得倒真不慢。 “本朝律法有没有规定,禁止翻读杜牧之的诗?” “这个当然也没有!”这次店掌柜答得更快。 “本朝律法有没有规定,禁止客人在饭店里面大声读书?”关定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店掌柜继续问道。 “这个当然更没有了!”店掌柜有气无力地答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叫我以后不要在你这烟雨楼里面读书?”关定反问道。 “不是,不……”店掌柜战战兢兢地抖擞了一下精神,才接着道:“凭良心讲,大概就是这意思!”。说完,他原本就乜斜着的眼角,禁不住分了几丝余光瞟了瞟横立在关定背后的那把青口大刀,然后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大跳着冲了出去,跑得真快! 原来他怕的并不是关定这个人,而是关定后面那把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又名“关圣刀”。关定认为,这是江湖朋友们赏脸,看得起他和他们老关家的人,才让这柄本属于东汉光武帝刘秀爱将美髯公岑彭,几经辗转才到了第二代美髯公“武圣人”老关二哥手里的千古名刀沾上了个“圣”字。 沾上“圣”这个字的东西,毫无一例的似乎突然间就有了灵气和灵性,有灵性的东西通常都需要膜拜。 关定转身抚着刀身,就像抚摸着他新生的孩子一样,那是种莫可名状的感觉,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更说不清楚,或许其中还有种尊敬和怜惜的情愫也未为可知。 老关家历代封荫,富庶无匹,关定认为,这一切都是沾了他们家老祖宗的光。但到了他父辈那一代,因战乱之故不得不四处迁徙,家道便由此慢慢中落。关定这一代是单传,兼之他嗜武成性,好酒如狂,又厌倦了那种吃祖宗饭的日子,家道败落之势终成了定局。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即便无法再振老关家的声威,也要博个封妻荫子的美名,安邦定国的宏志当然更是决不可消磨。 多年的江湖阅历,虽让他博得了“小关二哥”的美名,就连公认的当代第一位刀客,武当刀神飞鹤子都认为,他在刀法造诣上已隐隐有胜乃祖之势。但这一切,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却让他更觉黯然神伤,辗转难眠。 岁月不饶人,毕竟,他已经是年过逾惑的人了。 “一个人喝酒,就像一个人下棋一样,不单孤独,也很无趣!” “简直无趣极了!” 关定仍在抚摸着关圣刀身,听到这两个声音,又喝了碗酒,才慢慢抬起头看了看。但见一僧一道正悠哉游哉地并肩朝他走了过来,先说话的赫然是那位手持拂尘的道士。微风拂过,道士拂尘上的丝绦随风招展,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气。大和尚慈眉善目,肩上扛着柄方便大铲,活脱脱鲁达重生,智深再世。 “两位师傅莫非也对这杯中物有兴趣?关定满脸疑惑,转而问道:“却不知两位师傅是想超度这壶中的酒呢,还是想超度我这个人?”说完,他自己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像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本就很有意思,也很好笑一样。 “和尚不但要吃饭,要念经,会如厕,口也是会渴的!”这和尚说完,也眯着眼若弥勒佛般大笑了起来。 “纯阳祖师三醉洞庭,道士歇脚的时候为什么就不可以喝杯酒?”老道士扬了扬手里的拂尘,不紧不慢的反问道。 “可以,谁说不可以?若连莆田南少林的酒僧无相大师,武当刀神飞鹤子道长都戒酒从良了,这世间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关定说着,无相与飞鹤子早已落了座。 “若不是人称‘小关二哥’的关定关施主,谁又有这等豪气?”飞鹤子提起酒壶喝了口酒,才转而道:“当然还有你那隔了四五条街都能听到的大嗓门。” “没有,绝对没有!”,这店掌柜竟不知何时又从哪个角落里慢慢爬了出来,手里竟然还抬着个大盘子,大盘子里当然有几壶酒,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关某就知道你王掌柜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喏,我这心里才开始盘算,你的酒菜就抬上来了!”关定接过店掌柜手里的盘子,哈哈大笑着道。 “再不懂事,恐怕你也要学老关二哥那样动手杀人了,我这颗脑袋虽不怎么灵便,却还想留着多喝几壶好酒好茶,多吃几碟好菜!”王掌柜说完,竟也难得地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这是王掌柜最后一次见到关定,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以前关定非但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也绝没有喝过那么多酒。 关定醉了,这次,他是真的醉了,五十坛陈了年的竹叶青,谁又能不醉?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无相大师和飞鹤子道人虽然喝得也不算少,却若无其事地从大门口走了出去,转眼便没了踪隐。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深夜,黑暗里,看不到半点星光,冷风犹劲,拂得整个山林沙沙作响,整个山林也似在冷风间哭泣一般。 关定又唱起了杜牧之这首《遣怀》,肩扛关圣刀,迎风大步向前迈去,没有方向地迈去。 脚下的路虽然远,只要迈出第一步,天涯海角,岂非也都是一样? 但路的尽头,又是何方?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章 问君何事犹憔悴 第二章问君何事犹憔悴 风仍在响,已是黄昏,未到黄昏。琊残璩伤 夕阳抚摸着大地,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沉向西天角。 黄昏时的斜阳是不是也已累了? 兰若寺,高大宏伟的兰若寺位于扬州城最西北处。 兰若寺源于梵语阿兰若,本意是森林,寂静处。既是寺庙,兰若寺当然就是修道者的静居之所。 但在斜阳下,整个寺庙里非但听不到一点木鱼梵唱声,简直连半个和尚的影子也看不到。 寺庙里没有和尚,就像长江黄河太湖里没有鱼虾一样,岂非也是怪事一件? 难道兰若寺里突然闹了鬼,所有和尚都被吓跑了? 兰若寺里没有和尚,也没有鬼,却有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一个包管让你看了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女人,一个左手托着酒壶,右手握着狼毫正在宣纸上挥笔大书的女人。 她竟然大摇大摆的在这大雄宝殿前写着字,还大摇大摆地在宝相庄严之地喝着酒,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如来佛主他老人家会生气? 大雄宝殿内的厚蒲团上,赫然坐着两僧两道共四个人,蒲团边竟也放着几壶酒,开了封的烈酒。四个人都低着头,安静又聚精会神地推着牌九,原来他们并不是在诵经念佛,而是在赌钱,赌得认真极了! 其中两人赫然竟是前几日在烟雨楼把关定灌醉过的酒僧无相和武当刀神飞鹤子,他们赌得很认真,另外那一僧一道赌得就更认真了。这次,看来不单如来佛祖他老人家要生气,就连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也忍不住要发脾气了。 但他们赌的,非但不是黄金白银赤镍子,也绝不是什么筹码,不过是几十张碎纸片,只不过每张纸片上都写着一两个数字。 “方五妹为什么不进来陪哥哥们玩几把?喝酒有意思,一个人写字就太无趣极了!”坐在飞鹤子右首的白眉老道伸了个懒腰,扯着嗓子向殿外叫道。 “玉香不会玩,就不奉陪了,几位哥哥玩得开心点就是,稍后玉香再来陪几位哥哥喝酒!”她的声音不但脆软,而且香甜。 方玉香,人如其名,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但她刚说完那个“酒”字,一张原本铺满红晕的清水鹅蛋俏脸上,立马就蒙上了一层霾雾般的阴云。因为就在这时候,一个腰阔膀圆,青袍长髯的大汉,正迈着与他那身材极不协调的步子跨进兰若寺门,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这人难道是宿酒未醒,仍在醉中?还是走错了地方? 方玉香满脸疑惑,难道他是特意来看自己喝酒写字的? 因为她自认酒喝得不少,也不慢,写的字虽然不算漂亮,却也不丑,但若要登大雅之堂,似乎仍有一段距离。 这人肩上的青口大刀在斜阳下泛着逼人的光芒,好刀,实在是把绝世好刀!方玉香心底油然升起一抹赞赏之意。 “怎么会是你?”这句话方玉香险些脱口而出,所以她手里的笔和酒杯立刻就掉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听到这一记声响,原本坐在蒲团上赌钱的两僧两道,便如离了弦的箭簇般弹射了出来,龙王临世般落在大雄宝殿出口门限处。 “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小关二哥’关定关施主,老衲这厢有礼了。”醉僧无相双手合十作礼,才转而道:“前日烟雨楼一叙,未及相谢便不告而别,还望施主见谅!”其余僧道也相继合十作礼。只有方玉香痴痴站着,发红的双眼紧盯着关定,整个人似都已麻木了一般。 关定慢慢走近,又缓缓取下肩上的大刀,既不说话,也不作礼,就那么冷冷的站着,好像眼前这几个人说的人和事本来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小妹一时失态,倒教关公子见笑了!”良久,方玉香才回复常态,敛衽作礼浅笑着道。 “方姑娘客气了,关某一介山林草莽,不识礼数,唐突之处,还望姑娘万勿见怪才好!”关定微一思忖,也拱手作礼道。 方玉香娇躯微震,芳心禁不住“噗噗”乱跳起来,一片晕色霎时就红到了耳根处,一颗心似也已瞬间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那是个山花烂漫,蝶飞蛾舞的暮春时节,彼时她方过二八年华。他也年轻英俊,温婉潇洒,正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得意才少。彼时好像他正昂首清读着杜牧之那首《春怀》。 他们初遇在西湖白堤,那湖水顷碧,诗人曾驻,景色怡人,叫人流连忘返的清雅之地。然后他们相见,相恋,相知,又相爱,最后结为连理,最后还有了个可爱的宝宝。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方姑娘客气了,关某一介山林草莽,不识礼数,唐突之处,还望姑娘万勿见怪才好!’这是句简单的话,简单得再也不能简单的话,但却给她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就像说这话的人一样。后来,这句话也成了他们夫妻调笑取乐时的经典对白。 事过境迁,再次听到这句话,为什么自己仍会作小儿女态?方玉香忍不住暗问。 有些人,就像有些事一样,虽然你想尽量去忘掉,似乎也已忘了。但在思绪牵起回忆的那一霎,你才会恍然,原来,一切都忘不掉,也不该忘。 忘不掉的,和那些挥之不去的,岂非本就更容易让人记住? “关施主远来是客,又是无相大师和飞鹤子道兄的老朋友,为什么不进来喝杯酒?”站在飞鹤子旁边的白眉老道扬了扬手里的拂尘,右手作礼向关定道。 “不是我自己买的酒,我不喝,不是我的朋友,我也绝不和他喝酒,你既然不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请我喝酒呢?”关定也不理那白眉老道在说些什么,突然跨前一步反问道。 白眉老道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眦目欲裂的样子,早吓破了胆,竟不能自已的堪堪退了半步。 “不错,福建莆田南少林的醉僧无相大师和武当刀神飞鹤子,都是关某的老朋友,也是关某的知己。两位的易容术虽然高明,区区在下若连自己的老朋友都不认识,恐怕就真的该死了!”关定转向一旁的无相和飞鹤子,一双眸子里似欲喷出火来。 方玉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颗心忐忑不安的同时,又禁不住拼命地跳起来,心里也突然涌进一种莫名的兴奋。 无相和飞鹤子相视一笑,旋又满面茫然,一副无辜受害的样子。 关定大刀平胸,突又厉声问道:“两位究竟是何方神圣,醉僧无相大师和武当刀神飞鹤子一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为什么要害他们性命?你们又是用什么方式害死他们的?如若再闭口不语妄图搪塞了事,抑或是不从实说来,休怪关某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不长眼睛。” 谁知一旁的无相和飞鹤子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人人都说‘小关二哥’糊涂昏噩却不失精明,粗中能见细,颇有乃祖遗风,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两人说着,双手一抹,竟从脸上撕下两层人皮面具,立时便露出满头青发,和两张满是胡渣的阔脸来。 “青发双鬼”,关定虽早有所觉,一见之下也不由一惊。 “关施主,我‘天绝鬼’谢箫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神态举止间是不是也像尽了无相那大和尚?不过无相那老秃驴真不长眼睛,结缘化斋也不看准地方,偏偏要来我青发帮混吃骗喝,所以我就发点善心在他的斋饭里加了点东西,顺便把他超度了,让他早生极乐面见如来,岂不也是好事一件?”方才还化身醉僧无相的青发帮帮主“天绝鬼”谢箫说完,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哥你还别说,飞鹤子那牛鼻子老道,随便收到一两封挑战书,就千里迢迢赶到扬州来,比武较技都是小事,偏偏这牛鼻子不懂察看地势,明明是陷阱,还要硬着头皮往里面跳,所以我“地灭鬼”谢笛也安排了几张硬弩,送他去兜率宫拜会太上老君了。唉……。”这方才还化身武当刀神飞鹤子的青发帮副帮主“地灭鬼”谢笛说完,放声大笑之余,还假痴不癫地叹了口气。 关定听完,一颗心立马沉到了谷底,眼角也似已有了泪花。 谁知“青发双鬼”得意忘形之余,笑声未歇便已戛然而止。原本悬于方玉香腰间的两柄短剑已到了她的手上,两柄短剑分别由他们后心刺入,又自前胸穿出。双鬼面上的表情瞬间凝结,两双眼珠也满含不信地鼓凸出来。关定挥出的大刀先发而后至,拦腰将“青发双鬼”斩作四断,闷哼声尚未响起,鲜血已如雨雾般喷出。 原本站立着的一僧一道见此情景也傻了眼,又见关定和方玉香悄然而立,再无出手之意,立即作鸟兽散,转眼便越过高墙,霎时就消失在了斜阳余晖里。 方玉香看着关定,眼里似也已有了泪花。 夕阳沉入西天角,无尽黑暗又一次笼罩大地。 突然,一抹流星划破天际,瞬又陨落。 万物重归平定,不知何时,繁星慢慢点亮,月儿已越过柳梢,只有那憔悴的断肠人,仍踟蹰彷徨于暗黑之间。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章 故友相交莫别离 第三章故友相交莫别离 “你说醉僧无相和武当刀神飞鹤子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方玉香喝了杯酒,又给关定倒了杯酒,才慢慢问道。琊残璩伤 “是的,同时他们也都是我的知己!”关定喝完方玉香倒的酒,又拿起筷子夹了块鱼头放进嘴里,才慢慢答道。 “你真的相信‘青发双鬼’说的话?两位高人是不是真的已经遇害了?”方玉香又给关定倒了杯酒,继续问道。 “有的人说的话虽然你可以当他们是在放屁,但为了达到目的,恐怕他们还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关定直视着方玉香道。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谢箫和谢笛就是这种人?” “大概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砍下他们的脑袋,挖出他们的腑脏去祭奠你的两位知己,还好好的安葬了他们的尸首呢?”方玉香也夹了块鱼头放进嘴里,才满脸疑惑地问道。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方为安,何况每个人都总是要死的,谁也不能例外!”关定喝了杯酒,才接着道:“你也知道,青发帮是靠什么行当营生起家的。” “不错,青发帮处理后事的速度,据说已决不在昔年上官金虹的金钱帮之下!”方玉香吐出嘴里的鱼骨头,才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缘何会和他们混在一起?” “据说三个月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饮中五散”的组合:老大醉僧无相,老二武当刀神,老三青城铁冠子,老四蓬莱青子衿,老五方妹艳无双,这老五想必就是贤妻你了!以为夫对你的了解,想必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四个都是冒牌假扮的,何况无相大师,飞鹤子,青子衿诸人在江湖上的名头又一向不小!”关定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铁冠子和青子衿也很可能是冒牌假扮的?”方玉香眼里满是惊疑之色,旋又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问完这句话,她心里就马上开始后悔了。 “如果铁冠子和青子衿也是冒牌假扮的,当时他们根本就走不了,即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决不会放过他们。想必他们也和你一样,被蒙在了鼓里还茫然不知。当时没有去找你,是因为……”。关定眼里满是黯然之色,似已哽咽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方玉香抚了抚他的手背,怜惜地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追寻骥儿的下落,想找出让我们关家满门喋血的罪魁祸首,你一直过得很苦,也很累,可是我……”。她用脸摩挲着关定的手背,竟放声大哭起来。 关定眼里似也已有了泪花,但他还是抚了抚方玉香的柔肩,抚慰了良久,见她停止抽泣,才接着道:“再苦再累,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了!四处奔走找寻骥儿下落之辛苦,可想而知,但你心里的苦,又有谁能值得明白?你心里的苦,那才是真苦!”关定说完,眼角已渐渐湿润。 方玉香扑进他怀里,又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人,只要他心里还有目标,仍有希望,无论多苦多累,岂非都一样是值得的? 人生的大道上,本就充满了荆棘和坎坷,也许还有几分失落,失意,和失望。 良久,良久,方玉香才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展颜一笑道:“只要不放弃,我们就一定还有希望!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他们不飞天遁地,老关家的血海深仇终有一天就一定能得雪偿,骥儿也会安然地回到我们身边,相公,你说是不是?” “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因为我们从没有放弃过!”关定含泪大笑着点点头,才转而道:“我记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我那刘世兄和张兄弟了,你说是不是?当然,还有我们那位严兄弟。” 从没有放弃过,谁又能真正明白,这五个字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无奈何心酸。 这五个字,对于那些奋力前行,希冀跋涉攀登直上远峰的人来说,又意味着多少难于意料的艰难和困苦? 方玉香妩媚地点点头,才笑着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还不赶快去?” 他们真的说走就走,走得还真不慢。 阆中,辽远的阆中古城,炊烟袅袅,白雾皑皑。 长坂坡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圆睁。 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曹家百万兵。 幽古的“桓侯祠”在炊烟白雾萦绕下却显得尤为宁静。 鸟儿在林间啁啾,夕阳透过雾霭,有气乏力地照在苍木上。 “小张三哥,还打什么猎啊?干嘛不学你那万人敌的老祖宗益德公练兵打仗去?”皮毛店的严掌柜皮笑肉不笑地从张沧澜手里接过几张兽皮,不无调侃意味地说道。 “严老板你真会说笑,沧澜就是个靠打猎养家糊口的猎户,哪有什么纵横天下的本事?真有那本事的话,你老也就不敢再对我说笑了!何况你若也有本事,就不会在这里开皮毛店,也像你那老祖宗严颜公一样做太守去了,你说是不是?”张沧澜舒展了一下腰姿,逼视着严掌柜反问道。 “说的倒也是!”严掌柜清点完柜台上的毛皮,才缓缓道:“你自己先算一下,两张虎皮五两,三张豹皮六两,六张獐皮四两,半张兔皮,噫,怎么会有半张兔皮?” “另外半张被老鼠吃了,这半张免费,送你了!”张沧澜接过严掌柜手里的十五两银子,转身就走。 “等等,你等等!”严掌柜说着,竟翻过柜台跳了出来,还攀上了张沧澜的手臂。 路上的行人以为又有热闹好看了,马上蜂一般围拢过来。 “又怎么了?等什么等啊,严铁歆,是不是你的账算错了,想找我退钱啊?”张沧澜拉开严掌柜攀过来的手臂,满脸不耐烦地问道。 “难道你眼睛长在嘴下巴上去了,没看到我招牌下这幅对联吗?”严掌柜也是满脸不耐烦地问道。 “看到了,看到了!”张沧澜话里更满是不耐烦。 围拢观望的路人不由一惊,旋即异口同声大念起来:“右联;冷眼看世界高低都不论,左联;笑迎四方客童叟皆无欺,横批;严记皮毛店”。念完,众人又不禁大笑起来。 “看到了你还想走?”严掌柜又一次攀上张沧澜的手,才反问道。 “不走难道还要留在你们家吃晚饭?”张沧澜说完,也不禁大笑了起来。 “要走也可以,等我把那半张兔皮钱算给你了你再走也不迟,免得砸了我‘严记皮毛店‘的招牌,败坏了我严铁歆的名声!来,十五文给你,现在你可以走了!”严掌柜把十五文大钱塞进张沧澜手里,竟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翻上柜台跳了进去。 “都说免费送你了,你偏要给钱,真是盛情难却啊!你这老狐狸,十五文钱,以后招牌都光亮起来了!”张沧澜也老大不客气地把钱揣进怀里,走出好几步才缓缓道。 谁知严掌柜一听,像突然忘了什么事情又马上想起来了一样,刚跳进去,又翻身从柜台上跳了出来,几个跨步就追上张沧澜,攀着他张沧澜的手臂问道:“我这手段和伎俩妙不妙?顺便问问,小关二哥是不是马上就要到这阆中古城来了?” “妙,实在妙极了!你简直是个天才!但来不来是他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张沧澜说完,甩开严掌柜攀着的手臂,再不看他一眼,竟头也不回的径自迈步向前走去。 围拢观望的路人这回总算看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朋友,而且是非常要好的好朋友。 微风轻拂着,天地间不知何时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关定醉了,张沧澜也醉了,严铁歆和方玉香醉得更厉害。 “东风暗换都无语,能吹落,愁几许,蚁酒新醅除意绪。 滴穿清漏,韶华又少,一夜倾城雨。 悲歌莫唱秋娘曲,惯怯中间断肠句。 杨柳关情空乱舞,高楼望尽,天涯地角、日暮归何处?” 朦胧里,他们高唱这首熟悉的《青玉案?旅居》,竟扑倒在酒案间酣然睡去。 张沧澜抚着严铁歆的肩膀,严铁歆也在抚着张沧澜的肩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我们三兄弟,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小关二哥和嫂夫人怎么就能狠心离开呢?”良久后,张沧澜又喝了杯酒,才缓缓道。 “有相聚,便有别离,兄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办完他们手上的事情,找到骥儿,他们一定会再回来的!那时我们不又可以在一起纵酒高歌了?”严铁歆也倒了杯酒,红着眼眶仰头喝下去,才慢慢道。 “兄长说的虽是事实,但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 “你说的是不是刘世兄很可能……?”严铁歆没有再说下去。 “是的,虽然我们几家是世交,但有些人,是会变的,比如……!”张沧澜也没有再说下去。 灰暗的月光下,关定和方玉香忍不住回眸看了几眼幽古的阆中城,眼里似也含满了不舍和惜别的泪光,然后策马奔腾而去。 微风又拂过,温柔得就像情人的目光和抚摸一样!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章 前路茫茫少知己 第四章前路茫茫少知己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琊残璩伤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这是“谪仙人”李太白对锦官城的最初印象和看法。刘肇兴目下就在读着诗仙的大作《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但他真正喜欢这锦官城,却并不是因为先贤们的诗歌,也并不是因为这锦官城里如春的四季,而是因为他们老刘家自蜀先主玄德公始就世代寄居于此,这里俨然已成了他真正的故乡。 一个人若连他自己的故乡都不爱,那别人就根本想不出在他心里还有什么是真正值得爱的了。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不知道为什么,刘肇兴每次读完“诗豪”刘宾客这首《蜀先主庙》,就忍不住想生气,因为他实在不怎么喜欢“生儿不象贤”这句话,但他又实在不能生气,因为刘梦得这名字,若按族谱排来真的长了他不止好几辈。 更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他每次想生气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喝茶,一喝就是七八杯,所以现在他又开始喝起茶来。 七八杯滚烫的热茶转眼就下了肚,他总算感觉舒服多了。 “老爷,故人来访!”说话的是他们家一个仆人。 “你的故人还是我的?”刘肇兴没好气的问道。 “当然是老爷你的,我哪有什么故人!”那仆人偷眼瞅了瞅案上的《刘宾客全集》,蒙着嘴笑了笑,才慢慢答道。 刘肇兴看到这仆人偷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才假装严肃板着脸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子,有没有问他名字,来找我又有什么事情?” “方才我只听见有人在外面叫‘刘世兄,故人来访’,要不我,我……”,他接连说了好几个我,才接着道:“我现在就亲自去看,也顺便问问!”那仆人说完,拔腿就跑,跑得真快! 宽广的演武厅里,刘肇兴手提短枪,突然跃起扑面向关定刺来。关定跨开半步,手中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一招“蛟龙出海”堪堪劈出。 刘肇兴一枪“水来土掩”生生将大刀架开,又一招“推窗望月”险险刺出。关定又是一刀“力拔山兮”格开短枪,继而一式“横贯中原”斜劈而过……。 方玉香看着场内的一切,暗暗心惊之余,又禁不住莞尔一笑。这两人,都老大不小的了,十余年来,每次见面,似乎不见个真章就决不罢休,也不怕别人看了闹笑话。 刀来枪往,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刘肇兴早已气喘如牛,大汗淋漓,挥动的短枪也越来越慢。关定却是一副气不喘心不跳的样子,但见大刀如行云流水般舞动着,速度非但一点也并未稍减,上下翻飞得仿佛还越来越快。 “痛快,痛快,实在是痛快,好久没有这样痛快打过一场了!”刘肇兴连呼了几声痛快,旋又扔下手里的短枪,挥了挥手衣袖,才接着道:“不打了,不打了,你小子力大如牛,再这样打下去,非得把我这把老骨头弄散架了不可!” “大哥正当壮年,哪里来的老骨头?只怕是近几年日子过得太舒坦,短枪也懒得提起来舞动两下了吧!”方玉香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扔向刘肇兴,缓缓道。 “你这和丫头还别说,没有这小子陪我练枪,实在没劲,所以近几年就落下荒废了。现在这小子既然来了,不住上个三年五载,看我这当大哥的肯不肯放你们走!”刘肇兴说着,接过关定手里的大刀,径自往旁边的兵器架上一扔,拖着他转身就走。 关定摇头苦笑了一下,示意方玉香放好兵器架上的大刀,才转身随他走了出去。 晚饭后刘肇兴已换了一身宽敞的长袍,坐在大门外的长凳上悠闲地喝着茶。关定和方玉香则备下三牲五牢去了武侯祠里的惠陵,给玄德公蜀先主昭烈皇帝上了几炷香。 烛火初上,敞亮的正堂里,刘肇兴和关定悠闲安静地喝着茶。 “二弟,你是不是还在为骥儿的事情四处奔走?”刘肇兴放下手里的纨扇,慢悠悠地问道,似不忍却又不得不勾起他的伤心事一样。 “是的,五年了,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关定放下手里的茶杯,满面惆怅地答道。 “近些年,我也在派人四处打听,竟也是一无所获,实在蹊跷得很!”刘肇兴端起桌上的茶杯,才接着道。 “你说骥儿会不会已经……?”方玉香突然插口问道,话到一半却已无法再说下去。显然她已不敢再往下想,心里不单充满矛盾,且已痛苦至极。 “骥儿福大命大,应该还不至如此!”刘肇兴啜饮着杯里的茶,似已不忍再看方玉香满是泪花的面容。 “昭烈皇帝生前文韬武略,乐善好施,又忠义两全,爱民如子,体恤人情,但愿他老人家能保佑骥儿平安无事!”关定抚慰着怀里的方玉香,心里默默地祝祷着,良久后才转而道:“明天我想离开这锦官城,再四处打听一下骥儿的消息,玉香就拜托大哥照料着在府上静养一段时日,连日奔波,她身子实在太虚弱了!” 方玉香看着关定坚决的目光,只得依从地点了点头。 “贤弟这说的是哪里话,虽然不舍,愚兄也不能强留,一有消息,你就立即赶回来通知我们,也许有我们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弟妹有为兄照料,你尽管放心就是!”刘肇兴握着关定的右手,坚决地道。 昏暗的烛光下,关定辗转难眠,禁不住叹了口气。 “相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叹起气来?”方玉香体贴的问道。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关定又叹了口气,才慢慢答道。 “你说的是不是刘世兄?”方玉香追问道。 “今天我们比武较劲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未尽全力!” “但他明明当时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那是假装出来的,武功练到一定程度的人,不但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体力和劲道,还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饮食和排泄问题。”关定进一步解释道:“换句话说,武林高手都能轻而易举地控制自己的饭量,饮水量,如厕次数,甚至是呼吸和流汗。”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已经有几年没见面了?”方玉香追问道。 “七年,不,应该是六年才对!”关定略一思忖,才慢慢答道。 “既然如此,你还放心把我留在这里?” “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了解他,他是个好面子的人!留在这里,也许你还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发现也未为可知!” 漫长的夜又一次归于宁静。 幽深的长亭外,雪花朵朵,随风轻扬。 方玉香泪流满面,早已泣不成声。 刘肇兴举起手里的酒,一次又一次地道着别离和珍重。 关定喝完杯里的酒,终于扬鞭打马狂奔而去。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辽远的天地间,空洞的穹窿里,是谁在高唱着王摩诘的歌诗? 哀婉,悲戚,幽怨,凄绝,苍凉。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五章 大漠黄沙垂暮云 第五章大漠黄沙垂暮云 大沙漠,黄沙滚滚,蔽日遮天。琊残璩伤 黄沙稍定,边陲小镇陷入了宁静。 尘埃落定,这宁静的小镇又瞬间沸腾起来。 来自八方四面的客商操着并不纯正的汉语,经营着各自的买卖。 “这边陲之地,就这样子,哪能和中原或江南繁华之地相比拟?”粗犷的茶博士从他那不像茶棚的茶棚子里慢慢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又给那坐在小树下正抽着旱烟的白发老者添满了,才抹了抹满是灰尘的桌子慢慢道。 “见怪不怪,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兔子不做窝的地方,就这鬼样子,我老人家不照样生活了六十二年零七个月,早习以为常了!”白发老者“叭叭”抽了口旱烟,才慢慢答道。 茶博士抹了抹邻桌上的灰尘,又慢悠悠地问道:“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情,给我说说吧,老巴叔,这顿茶钱就免了!” “反正你也经常不收我茶钱的,我有什么花边新鲜事情还不都是第一个告诉你!”那被称作老巴叔的白发老者又慢悠悠地抽了口旱烟,才接着道:“要说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情,莫过于马帮也充当人贩子拐卖小孩了!” 谁知那茶博士突然三步作两步冲了过来,双手捂着老巴叔的嘴凑到他耳边细声细气的道:“老巴叔,隔墙有耳,你老就不会小声点吗?你老又不是不知道,马帮里面都是些残忍嗜杀的主,马帮势利又无孔不入,一个不小心,让精细鬼听了去,我们就真的吃不了,也兜不着走了! “你小子说得是,说得是!”那被称作老巴叔的白发老者放下手里的烟斗,也把嘴巴凑到茶博士耳朵后面,才接着道:“昨晚二更时分,我老人家实在睡不着,又热得厉害,就索性一个人爬起来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乘凉。谁知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竟把我手里的烟斗都吓落掉到了地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马帮的人正在押送货物,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马队里竟隐隐有孩子的哭闹声,好像是吵闹着说要回家什么的。我爬上墙头躲在暗处一看,原来每匹马上,前面不但都坐着个马夫,马夫前后还各坐着一两个孩子。不仅如此,马队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孩子,这些孩子就像穿蚂蚱一样绑在一大根麻绳上,走得稍慢的,听到鞭子声响起,估计是怕吃鞭子,吓得马上又加快了脚步!唉……这些孩子,都是有爹疼有妈爱的,实在太可怜了!老巴叔说完,又从怀里摸出旱烟慢慢裹拢,取出火石纸媒点燃慢慢抽起来。 “是啊,又不是什么大饥大荒之年,谁会舍得卖掉自家的孩子呢?这些可怜的孩子想必不是被人偷出来的,就是被人抢出来的。眼下,他们的父母还料不准有多担心呢!可恶的人贩子,可恶的马帮,有爹生没妈养的恶棍,地狱勾魂饿鬼!”茶博士说完,竟口不择言地大骂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骂完又悠悠地叹了口气。 烈日当空,黄沙滚滚。 关定横刀立马,钱孔般的汗珠从眉间发际滚滚而下,转瞬就湿了衣衫。他慢慢取出悬在腰上的酒囊,狠狠地往喉咙里灌了几口。 远远似乎有呼叫的声音,他又不禁回头看了看。 但见两里开外,两乘铁骑踏尘风驰电掣而来,高扬的马蹄,不时溅起几抹烟沙,隐约可见骑后还紧跟着三匹骏马。 “二哥,等等兄弟!”两骑转眼驰近,马上的人不由同时惊呼道。 “原来是沧澜和铁歆两位兄弟,你们怎么会跟来的?”关定说着,扔开大刀,径直跃下马来。 张沧澜拉着严铁歆也从马上跃下来,三人合抱一处后才缓缓道:“二哥一离开,我和铁歆心里都觉得实在放不下,所以就一路追赶尾随而来了。沿途听说马帮拐卖孩童的事情,四处打听之下,总算有些须眉目,却没想到直追到这里才赶上二哥 “叶振轩这个大混蛋、糊涂虫,竟纵容手底下的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无耻勾当,待我三兄弟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回头关某人再上马帮找这厮好好算这笔账!”关定将手里的酒囊递向张严二人,才义愤填膺地道。 第二日黄昏,关定,张沧澜,严铁歆才远远见到一处绿洲,又行得约莫半个时辰,才靠近绿洲,忙解下水袋灌满,吃饱喝足,又饮饱六匹马儿,招呼马儿吃了些水草,换过另外三匹马作骑乘,才接着一路向前狂奔而去。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枯燥的旅程倒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乏味。 待得第三日黄昏时分,才远远看见马帮的押解队伍的驻扎大帐。 严铁歆是个胆大细心的人,这时也不由一怔。若此刻立即动手,马夫们势必以手中的孩子作为要挟,不单加重了营救难度不说,还可能伤害到孩子们的身体,甚至是孩子们的性命。 三人心意相通,关定聊一挥右手,三人拴好马匹,便次第在大土丘后阴凉处掩藏起来。 炊烟袅袅升起,马夫们显然也饿了,正在埋灶造饭。 关、张、严三人只得喝着酒,耐心等待时机。眼见斜阳西下,又见马夫们已准备开饭,才各执兵器,由土丘后缓缓靠近马帮帐篷。 严铁歆摸到帐篷后空地上,右手轻弹,两点石子疾飞而出,瞬间点了两个看守后腰大穴,于是,照看被拐孩童的责任就落到了他的肩上。趁着斜阳方下,他轻声对众孩童的行动作了简短的安顿和安排,便开始在众孩童间摸索找寻起关骥的样子来。 关定猫着腰摸到大帐右侧,张沧澜则由左面负责包抄,意在形成夹攻合围之势。 关定手中青龙偃月刀挥舞得虎虎生风,一声震天尤地的狂吼:“关定在此,想活命的放下手中刀剑!”张沧澜也挥舞着丈八长矛,怒吼道:“张沧澜在此,不要命的尽管放马过来一战!” 正拿起碗筷准备吃饭的马帮帮众一听之下,慌忙厮抢着拔出腰间刀剑,一时间,碗筷声,刀剑碰撞声交相想起,又素闻关定张沧澜大名,知是汉寿亭侯和蜀西乡侯直裔,怯意陡升,战气顿失,有的一急之下刀剑拿捏不稳,早脱手而落。 关定一见之下,早认出为首之人便是昔日在马帮中有过照面的“快枪”习刚,暗思杀鸡须先儆猴,跃起三丈,大刀横立胸前,手起刀落,一式“泰山击顶”堪堪劈出,习刚慌乱之下,夺过左近一马夫手中短剑,直迎大刀而上。关定手臂横转,暗中加力,大刀一势“力劈华山”直击而下。习刚措手难及,早被青龙偃月刀由脑中央自腰腹处纵划而下劈作两段,脑浆肚肠横流而出,一代“快枪”还来不及使出手上本事和真章,便已立毙当场。 马帮帮众一见习刚死状,早吓破了胆,慌忙跪了一地,俯首哀告求饶,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关张二人磕着头。 张沧澜和严铁歆取出绳索,将众帮众捆缚作一处,又引着一众孩童吃过晚饭,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让他们失望的是,众孩童堆里并不见关骥的影子,关定不由又是一阵惆怅和绝望。 连夜一番拷问后,终于有马帮马夫按关定的描述说出了关骥的去向,三人又不禁心中一喜,暗忖这次终于找到了线索,看到了希望。 朝霞满天,风沙又起。 关定,张沧澜,严铁歆合抱一处,眼里竟似又有了泪花。 日上中天,张沧澜和严铁歆押解着一众马夫,领着一众被拐孩童,沿来路缓缓而行。 关定仰望蓝天,任烈日炙烤着他黝黑的面颊,心里突然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当然,还有力量。 风沙滚滚,一骑踏尘,一望无垠的大漠上,只留下一段长长的背影,和一串串被风尘掩去的马蹄迹。 也许,目标和希望就在前方不远处。 也许,目标和希望已近在眼前! 大漠的黄沙间,斜阳方远,烟尘渐隐,暮云低垂。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六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第六章最难消受美人恩 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琊残璩伤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关定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一匹骏马,他浅唱着李义山这首《瑶池》,挺拔峻秀的白山已远远在望。白山又名雪山,《汉书》谓之北山,因冬夏有雪,方得此名。又因其势如拔起,直擎青天,故后人又名之谓天山。唐时又名折罗漫山,主峰高达二万一千九百尺,颇有“周临飞鸟上,高出尘世间”之态。 绵延数百千余里的雪山,不仅拥有众多与西王母,穆天,共工氏,小白龙,水怪,玉女等有关的动人传说,风物诸如瑶池、雪莲之美,更是叫来往客商驻足围观,流连忘返。 关定也曾自诩“雅人”,但以目下满怀心事这种形势和状况,也实在没有太多欣赏白山风物的兴致。 一个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一匹骏马,这情景也难免引来众多好事者引颈而观。 又行得半日,雪山南麓的轮台城已近在眼前,关定打马入城,转眼就到了城中最豪华的一幢楼阁前。 “观山阁”这名字虽说不算很雅,也绝没有人会说它俗气。因为站在这座楼阁上,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只要是艳阳高照的日子,不单整个轮台城尽收眼底,如在脚下,壮丽的雪山景物也将一览无遗。看来“观山阁”真的能观山,能观山的地方都是好去处。 关定准备好好地洗个澡,然后蒙头睡上一觉,连日的奔波,他早已疲惫难堪。 他睡得早,起得也实在不晚。 但他一张开眼,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直到后来有一天在他喝醉后,他的朋友叶振轩问起这件事情,他仍是那副惊疑难定的表情,好像这件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一位金发中稍透黛黑之色的宫装丽人,眉若春山,眼似流波,正满含柔情的看着关定。关定不怕人看,也不是没被人看过,更不是没被女人看过的二愣子。但他却不敢迎上她的目光,因为这双眼睛不但蓝里透黑,带着种野性的美,简直好像能把任何人的心都看穿一样。关定也不敢看他的手,因为这双手上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竟能将任何人的心都生生揪住一样。关定更不敢看他的腿脚腰身,因为像这样的腿脚腰身,除了云中的飞天应该有之外,根本不可能生在任何人,包括任何女人的身体上。 美人,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y?u物,不,应该是y?u物中的y?u物。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这宫装丽人竟莲步娇移,翩然而舞,引吭轻歌,唱的赫然是刘梦得的《赠李司空妓》,关定心摇神坠之余,不由又是一惊。 “贵姓芳名?” “杜韦娘”,宫装丽人裣衽为礼,轻轻地道。 这声音恰如雏雀离林,黄莺出谷,直把人的魂灵都勾到云天外。 “现居何处?” “轮台观山阁!” “高居何位?” “观山阁酒楼老板娘?” “观山阁共计几家分店?” “四家。” “既是老板娘,那有没有老板?” “暂时没有!” “你真的叫杜韦娘?”关定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问道。 “我真的叫杜韦娘!”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关定满脸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既长得不漂亮,银子也绝不多,还出了名的穷,又是个杀人如草,嗜酒如狂的浪子,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关定直视着杜韦娘,慢悠悠的道。 “我知道,你不但有个漂亮贤淑的妻子,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另外,我也知道你叫关定!”杜韦娘给关定倒了杯酒,才缓缓道。 “你还知道什么?关定抬起桌上的酒杯,追问道。 “我还知道你不但是汉寿亭侯武圣人关公的后裔,用的兵器是家传的青龙偃月刀,你还是马帮帮主叶振轩最好的朋友,这次到轮台来,就是为了找寻你五年前丢失的儿子,你的儿子乳名欢儿,大名关骥!”杜韦娘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才慢条斯理地道。 “叶振轩现在已不是我的朋友了!”关定喝完杯中的酒,缓缓道。 “叶振轩也不是我的朋友了!”杜韦娘补充道:“虽然以前他曾经是过,但现在却已经不是了!” “为什么?”关定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问道。 “我说过我喜欢你这个人,这就已足够了,所以没有为什么!”杜韦娘说完,不禁莞尔一笑。 这实在不能算得上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所以关定决定闭上嘴,不再多说一个字。 杜韦娘从箱底取出长衫,亲手替关定穿上,又伺候他洗完脸漱过口,才拿出碧玉梳为他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长发,所以原本邋遢的关定立刻又精神奕奕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日上三竿,杜韦娘端着精致的早点,巧笑倩兮,美眸盼兮,款摆着腰子慢慢走了进来。 关定也一副老大不客气的样子,大马金刀地低头吃起来。 杜韦娘看着关定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一个温柔的小妻子正耐心地看着他心爱的丈夫一样。 张沧澜和严铁歆日夜兼程赶回阆中城,又经过月余,才将所有被拐孩童转送至家,众孩童父母见孩子平安归来,千恩万谢之暇,也难免抱头痛哭,泪如雨下。二人见被拐孩童一事已了,又匆忙将马帮帮众押解遣回马帮总部,却见帮主叶振轩有事业已外出,交代了管事头领几句,便马不停蹄地直奔轮台而来。 这一日行至轮台外城,张沧澜与严铁歆见市集人头攒动,闹热非常,不敢驱马直入,又见集中珍稀物事不少,都是中土难得见上的佳品,游兴顿起。 二人牵着马缓缓行至城门外,游兴未减之余,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路所见所闻。但见一少年从城门处快步冲出,张沧澜一个踉跄,堪堪躲过少年撞来的身子,不曾想这少年来势太急,一个拿捏不稳,直直撞上严铁歆缰后马头,人也顿时昏了过去。 来往行人一见有人昏厥,立马大叫起来,城上官军见众人起哄,潮水般围拢过来。严铁歆暗叫一声“倒霉”,手足无措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静观其变。谁知守城官军不由分说便扣押下二人坐骑,还径直将二人连同那昏厥的少年黑巾蒙头投入了大牢。方通过大牢主门,二人顿觉后脑一痛,便双双晕了过去。原来照守城官军惯例,因边境战乱常发,纠纷事件频繁,但凡被抓捕者,初进牢门便大棒打晕,此之谓“当头棒喝”,后世换过说法又称之为“杀威棒”。 张沧澜醒来时,心中暗喜之余,也不由一惊,当然,严铁歆的状况也相差无几。 张沧澜和严铁歆并排躺在舒软的貂皮牙床上,胸前还盖着艳红的弹花被,二人同时一睁眼,疲意尽消之余,嘴巴也张成了两个大大的圆圈。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当然是杜韦娘那张娇美绝仑的面庞。 眸光轻转,他们又看到了关定那张熟悉的脸,但这张脸在对照下看来,实在不怎么好看! “你们两个臭小子,一进轮台城就给杜姑娘添乱,傻愣愣的看什么,还不赶紧谢过人家出手相救之恩?”关定拍了拍张沧澜和严铁歆的臂膀,才不无责备地道。 两人立即如梦初醒般拱手作礼,口灿莲花大道着“万谢”之辞。 待得杜韦娘还礼转身离去后,三人才合抱一处大笑起来。 “这是我们俩兄弟的另一位二嫂?”严铁歆试探着问道。 “不是,别胡说!”关定呵斥着道。 “那你们还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张沧澜问道。 “我怎么知道?”关定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严铁歆继续问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没有人知道!”关定说得斩金截铁。 “那你不怕那位正牌二嫂打翻醋坛子?”张沧澜又问道。 “怕,怕得要命!”关定悻悻地答道。 “明白了!”张沧澜说完,还不住点着头。 “明白什么了?”关定追问道。 “最难消受美人恩!”张沧澜慢慢答道。 “除此别般皆可行!”严铁歆接过话题道。 “你们为什么不去写诗填词?”关定分别拍打了一下张严二人的肩膀,没好气地问道。 “我们马上就去!”两人说着,竟真的从牙床上跳了起来,径直冲过大门跑了出去,跑得真快! 关定看着远方的雪山,也不禁会心地大笑起来。 也许,这世上真有种和你不即不离的人,叫朋友。 也许,这世上也有种与你不舍不弃的人,叫兄弟。 也许,这世上本就有种莫可名状的东西,叫情义。 关定关上门,慢慢地走了出去,心里突然罩上一层难以捉摸的失意和落寞。 也许,这世上还有种难于界定的情愫,让多情和有义的人觉得迷乱之余,还会增添几许忧伤,叫亏欠。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七章 别有乾坤非彼间 第七章别有乾坤非彼间 观山阁,人来客往,好一番闹热景象。琊残璩伤 杜韦娘坐在铜镜前,端详着镜中的绝世容颜,又拿起妆台上的眉笔,轻轻描了一下娟秀的眉角,然后才满意地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她实在是个娇丽不可方物的女人!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杜韦娘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间会唱起唐代京兆诗人秦仲明这首《贫女》来?自己非但不贫,简直已可以说是富可敌国,因为莫说是在这边陲之地,就算放眼举国天下,“观山阁”的生意简直也可以说好得随时可以把众多同行们都气个半死。 但一想到中和二年特赐进士及第,曾从僖宗幸蜀,官工部侍郎的秦韬玉,她就会想起他笔下的贫女来,每次唱完这首诗,对诗中刻画的贫女抱以同情怜惜的同时,一种莫可名状的感伤便会油然而生。 在杜韦娘看来,秦仲明《贫女》一诗虽明写贫女,实则所感乃是“贫士”与“贫士”之哀,是以他对那些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也总是抱以一种莫名的眷顾和关爱之情。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到了自己这里,又该为谁作嫁衣裳? 她实在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但一想到关定,以及他们相处的这段愉快时光,她心里就又掠过一丝难得的兴奋和喜悦。 关定喁喁前行,“观山阁”这并不算宽敞的后院里,仿佛总有他走不完的路。自扬州一路行来,约莫已有半年光景,方玉香在刘肇兴府中,自己内心深处实在又有些放心不下,何况她自己也必定已等得心焦气躁了。照那马夫的说法,关骥应该就在这轮台城里,但数日来,他与张沧澜和严铁歆三人四处打听,仍是毫无消息,张严二人此刻仍在外四处探听未归,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每每想到杜韦娘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关定心里就闪过一丝莫名的刺痛。若说自己对杜韦娘不动心,那是假话不说,更是自欺欺人。男人三妻四妾虽是平常事情,但她实在不忍伤害方玉香,更不忍伤害杜韦娘,因为方玉香实在是他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 院里绿树成荫,雀鹊啁啾,花团锦簇,蝶蛾翻飞,春色正浓,但关定却找不到一点欣赏的兴致。 流水淙淙,群鱼相戏,人也仿似在画中游,关定不知不觉间跨过水边小桥。 “站住,难道你不知道闲杂人等不可逾越‘鹊桥’半步的规矩吗?”一个声音自关定身后响起。 关定转过身子,便看见一个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一张清水鸭蛋脸上黑痣隐约可见,身着鹅黄长衫的小姑娘正双手叉腰向他走来。 “在下冒昧了,见院中美景怡人,一路行来便流连忘返,实不知个中规矩,还企姑娘见谅!”关定拱手作礼道。 这小姑娘秀眉轻扬,上下打量着关定,良久后才道:“念你是初犯,本姑娘这次就网开一面不再追究,放过你吧,也原谅你了,你赶紧走吧!” 关定再次拱手作礼谢过,踏步向前便欲离去,谁知这小姑娘突然攀上他的手臂,大马金刀地叫道:“喂,你等等!请问贵姓大名?” “关定!”关定冷冷的道,因为他实在不喜欢别人用这种方式对他说话。 无论是谁,别人叫你“喂”,你心里也一定不会愉快的。 “原来是关公子,是关公子你就不同了,你不但可以随便走,还可以随便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简直想做什么都行,想做什么都没有关系!”这小姑娘眉开眼笑大笑着,良久后才接着道:“不过我才公子你一定是来找我们家杜韦娘杜姑娘的!” 关定本想否认,心里又觉有所不妥,思忖片刻后才问道:“那你们家杜韦娘杜姑娘她现在在不在?” “不在!她炒了几样精致的小菜,送到关公子你房里去了,现在肯定正耐心地在公子你房中,等你回去好陪你喝酒呢!”这小姑娘说着,竟还俏皮地向关定眨了眨眼睛。 “那有劳姑娘相告了,关某先行谢过!”关定拱手作礼谢过。 谁知才走出不远,那小姑娘的声音又自背后响起:“记住了,我叫脆浓,香脆的脆,浓烈的浓,千万别忘记了!” “放心吧!关某记下了,忘不掉的,脆浓姑娘!”关定说着,还向她招了招手,以示答应。 这小姑娘果真又脆又浓,别人要想忘了她都难! 院里花香四溢,醉人的馨意沁人心脾。 “关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累得人家好找!”一个身着翠绿春衫的小姑娘见关定走来,欢呼雀跃地叫道。 “姑娘急切找关某是否有何要事?”关定作礼问道。 “脆浓找公子,其实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家兄最近得了重病,关公子又是从中原来的,对中药医理应该有所见地,所以想劳烦公子过去看看,顺便开个方子,脆浓就感激不尽了!”这小姑娘也作礼答道。 “你说你也叫脆浓?”关定惊疑地问道。 “如假包换,香脆的翠,浓烈的浓,脆浓,这观山阁里本就只有我一个脆浓,哪还找得出第二个来?”这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佯装生气地反问道:“公子又为何会有此一问?” “没什么!在下一时好奇心起,顺便问问,随便问问,脆浓姑娘不要见怪!”关定尴尬地笑了笑,才接着道:“那你们家杜韦娘杜姑娘有没有在我房里等我陪我回去喝酒?” “公子真是未卜先知,不,看来应该是你和我们家杜姑娘‘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才对!”脆浓说完,俏丽的脸上也不由一红! 庭院深深,矮小的房檐外,不时传来几声小鸟的鸣叫。 “家兄就住在这小房子里,让公子见笑了!”脆浓领着关定转过几间厢房,指着一栋较小的木屋满含歉意地道。 小屋外,花香和浓烈的药味交相夹杂着,给人一种虽不欲作呕,却显然很不舒服的感觉。 “令兄怎么会受伤的?”关定问道。 “与人决斗为敌所伤!”脆浓的回答很简短。 “伤在哪里?”关定又问道。 “腰上,腿上,还有胸口。”脆浓低声答道。 “是不是很严重?”关定追问道。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四个月了!”脆浓哽咽着慢慢答道。 “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他?”关定继续问道。 “是的!就我们两兄妹,父母早逝,我们没有其他亲人!”脆浓说着,双颊上的眼泪悄然滑落。 “那你从几岁开始跟着杜姑娘的?”关定转而问道。 脆浓想了想,才慢慢答道:“十三岁,从十三岁开始我就一直跟着杜姑娘,到现在已经七年零四个月又二十一天了,他一直很照顾我,也很照顾我的哥哥!” “你记得倒是很清楚,看来你是个细心的人!”关定夸赞道。 “对我们兄妹好的人,都刻在脆浓心底,脆浓也从不会忘记!”脆浓缓缓走向那扇虚掩的柴门,才回头对关定道:“劳烦公子稍候,我进去看看家兄睡着了没有,每次吃完药,他都要睡上一觉的,刚才我出去找你时,他才喝完了三碗药刚躺下!”脆浓推开那扇虚掩的柴门,慢慢走了进去。漆黑阴暗的木屋里立时散发出更浓烈的药味。 片刻过后,脆浓掩上柴门,慢慢走了出来:“家兄已经睡着了,反正大致情况公子你已经了解,我们就不再打扰他了!”脆浓说完,向关定敛衽作礼,才接着道:“姑娘还在公子房中等得心焦了,莫让我们家杜姑娘久等,有劳公子,公子快回去陪她吧!稍后脆浓自会来找公子取回药方!” “那姑娘多珍重!”关定说走就走,走得真快。 转过几间厢房,关定暗思:“先前来了个脆浓,现在这个又是脆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脆浓?他的哥哥既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以我的耳力,为什么竟感觉不到那木屋里的沉重呼吸声,难道那木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还是他的哥哥原本就不在那木屋子里?一个人就算伤得再严重,也绝不可能一次就要喝三碗药。她为什么要骗我?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关定翻身跃过几间厢房,猫着腰蹲在房檐上观察着小木屋外的一切,脆浓已不在小屋外。她为什么走得那么急?还是她不放心又返回了小屋中?关定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索性从厢房顶无声无息地跃了下来,轻轻靠近柴门,推开虚掩的柴门慢慢走了进去。 小木屋里不但漆黑,而且阴暗潮湿,借着柴门处传来的微弱的光线,可以隐约看清小屋正中放着一张竹质牙床,牙床上铺着一张不算太干净的羊毛毡,羊毛毡上的被褥倒是折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整张竹质牙床,看上去虽绝不算整齐,却显然已很久没有翻开来睡过了。 关定推开门,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花香更浓,鸟儿啁啾愈盛,整个后院显得格外宁静。 关定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天空里不时飞过片片白云。 云天外,会不会也另有个让人看不清道不明的朦胧世界?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八章 门掩黄昏只自愁 第八章门掩黄昏只自愁 观山阁,观山阁真的能观山,但观山阁的后院,却宁静得如同一汪碧水,无风,亦未曾起涟漪和波澜的碧水。琊残璩伤 微风轻拂,艳阳高照,蝴蝶闪动着充满华丽色彩的翅膀,在花间来回低舞,鸟儿穿梭啁啾,似也在浅吟低唱。 关定从小木屋内慢慢走出来,又转身轻轻关上那扇原本虚掩着的柴门。这扇柴门,严格说来,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扇柴门,因为整扇门看上去就是用几根长钉和几块木板钉合而成的厚木板,接缝处很随意地钉了几根木条。只是面积看上去比普通木板小了少许,门边又真的堆着几捆点火干柴,如此而已,所以我们姑且称之为柴门。 柴门再度虚掩,浓郁的药味似乎再一次被隔绝在了小木屋内。 关定敛目轻思,但有件事情还是没能想个完全明白,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整个小木屋内,既没有药罐,也看不到任何药草的影子,这药味,又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掩上柴门,关定决定再到邻近几处厢房外去探个究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越是不明就里的事情,人们越会想方设法去找出答案和结果,兴趣也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充足,人也会突然间变得极其兴奋,且又充满了耐性和信心。但就在他举步欲离的那一瞬,空气中似乎隐隐传来几点轻微的声响,虽然轻微,关定却觉得自己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也绝不会弄错。 每一个细微的错误,无疑都是致命的,在某些情况下来说。 “旱地拔葱”,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关定高大粗实的身子一飞冲天,瞬间拔起,借着拔起之势,整个身子又在空中翻转,双足轻触屋顶瓦片,平稳地站在了瓦鳞间。 就在关定跃出的刹那,数点寒星在阳光斜照下闪着深深碧光暴雨梨花般激射而来,“叮叮叮……”几声轻响过后,瞬间悉数钉入柴门,全部直没至根。 关定暗呼一声“好险”,冷汗瞬时浸湿手心,但见小木屋对面厢房脊梁外黑影一闪,飞鸟投林般跃出,俄顷即消失不见。 “马踏斜日”,关定双足方触及小木屋瓦面,整个身子再度拔起跃出,直朝黑影闪现方向追去。 庭院深深,花香沁人心脾,方才闪离的身影早已失了影踪,只剩下苍翠的林木,仍在微风间沙沙作响。 “好快的身手,好俊的轻身功夫!”关定轻声感叹着,又返回小木屋外慢慢探查起来,毫无发现发现之余,只得悻悻而归。 “关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家小姐已苦候多时了!”关定方跨过房间门限,一位面园额窄,一身白衣如雪,但那张娇俏的面庞比衣衫还白了三分的小姑娘,甜丝丝地笑着向他迎了上来。 “姑娘难道是在责怪关某来迟了?”关定也笑着问道。 “脆浓哪敢有责怪的意思,只怕是公子多虑了!”那白衣小姑娘娇嗔地媚笑着答道。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话语间本就不乏责怪之意绪。任谁都看得出来,虽然她嘴里说着“我们家姑娘”,但她绝不是所谓的“丫头”。这一点,关定当然也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 “你说你也叫脆浓?”关定满眼讶异地问道。 “我就叫脆浓,香脆的脆,浓烈的浓,公子真会说笑,第一次和人家见面,怎么就问‘我也叫脆浓’呢?难道公子还认识十个八个其他也叫脆浓的女孩子不成?”这自称脆浓的女孩子上下打量着关定,才接着道:“不过人家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我们家小姐会对公子芳心暗许,情有独钟了,原来关公子你不单胆识见地都有不凡和过人之处,兼之风趣之极,还能口灿莲花,简直能把树上的小鸟都能逗下来,更别说是女孩子的心了?‘如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谁又能说不是呢?”这小姑娘说完,还手托香腮,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突然之间心里就萌生了太多感慨一样。 关定跨过门限慢慢走向静坐着的杜韦娘,抬起桌上斟满酒的杯子,也上下打量着杜韦娘,像似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人一样,才又缓缓转向背后的脆浓道:“看来这世上叫脆浓的女孩子非但不少,简直还越来越多了,难道脆浓这名字有什么奇异不凡之处不成?” “其实脆浓这名字也没什么奇异不凡之处,不过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叫我这名字的人,也只有我这么一个而已,别无分号!所以我,脆浓,就是个独一无二的的人!”脆浓也走向桌边的杜韦娘,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才直视着关定道。 “不但独一无二,简直是绝无仅有!”关定也喝完杯中的酒,才朗声大笑着道。 杜韦娘巧笑倩兮,抬起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轻轻又为关定斟了杯酒,才缓缓道:“脆浓这丫头是我的远房表妹,是今天早上才过来的,从前和我嬉闹惯了,韦娘素知她是个尖牙利嘴,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杜姑娘客气了,关某并无责怪之意,只是觉得你这表妹天真烂漫,又巧舌如簧,实在可爱得很!是以忍不住要和她拌上两句嘴,以聊作取乐,倒教姑娘你见笑了!”关定说着,不由拱手一礼。 杜韦娘一闻之下也不以为怪,只淡淡地回以一笑,心里虽是甜丝丝的,但看在关定眼里,却又似有几丝若有若无的惆怅和不安,又是一副若有所觉,踌躇难安的样子。 只有同样经历过痛苦,哀愁,忧患,失望和悲哀的人,才能了解这种细微毫淼,寻之无迹的情感。 当然,这种情感,也不是那些站在高层上颐指气使,善于发号施令和偎翠依红,偏又自以为是,附庸风雅兼和无病呻y?n的腐蠹之辈所能够了解的。 脆浓也报以一笑,拉着杜韦娘的纤手,大发娇嗲的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我既已不请自来,那我们两姐妹为什么不陪关公子,也可能是我未来的表姐夫好好喝几杯酒?” 杜韦娘一听之下,心如鹿撞,红霞立时爬上双颊和耳根,早羞得低下了头。一旁的关定微微一愣,也大感尴尬。郎有情,妾亦有意,但被这口无遮拦的小姑娘一指捅破,双方都大感意外。 关定喝着杯中的酒,神思却早已飞到了九天之外。 这一日,虽然短暂平常,但发生的事情,却是大出任何人意料之外。先后出现的三个自称“脆浓”的小姑娘,其中必定有一个是真名实姓,真身其人,另外两个必定是冒名顶替,假道伐虢的无疑,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脆浓呢,她们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纵横江湖多年,一条命却于今日差点埋葬在了这观山阁后院内的小木屋外,这偷施暗算的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要暗害自己?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是自发而为呢,还是受人指使?受人指使,背后指使的人又会是谁?难道这件事情也和自己丢失的孩子关骥也有关联?难道有人在从中作梗,意图阻挠自己找寻下落不明的孩儿不成?杜韦娘为什么又在自己到来之前,会对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行藏和目的,人世履历都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她……?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和问题,是不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暗暗地牵引着,只要找出线头,慢慢梳理一番,自己就能找出所有问题之根本所在? 风仍在吹,暖意拂面,暖意袭人。 熙攘的观山阁,突然陷入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黄昏,斜阳漫天,斜阳似火。 原本平静无澜的观山阁,似乎又慢慢荡起了几丝涟漪。 门掩黄昏,黄昏在外,黄昏犹在。 但门内的人呢?他们的哀愁和忧伤,是不是也已被阻隔在了黄昏下重重深闭的梨门之外?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九章 暴雨初生见菊花 第九章暴雨初生见菊花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琊残璩伤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杜韦娘轻摇纨扇,浅唱低吟着源出《诗经》的这首《采薇》,才慢慢转身向关定道:“《史记?伯夷列传》有言:‘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陷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由此看来,这首诗说的是不是应该是伯夷、叔齐在武王克商后毅然隐居山野,义不侍姬周的故事? “好像是,但又不太像!”关定又喝了口酒,才模棱两可地道。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杜韦娘为关定倒了杯酒,才慢慢道。 关定抬起桌上的酒杯,才慢慢道:“我个人认为,此诗当是将士戍役劳还时之作,成作应不早于西周之期。然而,此诗的具体创作年代,又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其一也、《诗》毛序:‘《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郑玄笺;‘西伯以殷王之命,命其属为将,率将戍役,御西戎及北狄之乱,歌《采薇》以遣之。’可见《毛诗》所叙认为《采薇》乃是周文王时事。旁证则有《逸周书?叙》:‘文王立,西距昆夷,北备玁狁。’其二、汉代说《诗》者还有齐诗、鲁诗、韩诗,然三家诗与毛诗相异,认为《采薇》所述乃是周懿王时事,旁证则有《汉书?匈奴传》:‘周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玁狁之故。’‘岂不日戒,玁狁之故。’’其三、以彼时之铜器铭文考定为佐,《采薇》、《出车》实同叙一事,《出车》所述亦宣王时事。” “你的意思我大概已经明白了,我也钟情于‘其三’之说法!”杜韦娘说到“钟情于”三个字时,俏脸不由一红。 “其实采用哪种说法都不重要,因为我们并不是考据家,更不是那种专于掉书袋的可怜虫,重要的是我们读完时的那一丝感思和念想,以及读完后心里激起的那一丝浅浅涟漪,很多人都称之为感觉!”关定又喝了杯酒,才缓缓接着道。 “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这样美妙的诗句,读来教人只想潸然泪下,却又哀伤莫名!很多时候,我都会想,如果你就是那戍边镇守役劳的将士,我一定会因为思念之情而形容枯槁,憔悴难当,倍感忧伤。但又如果,你就是那戍边役劳将还的良人,我就是那望眼欲穿,翘首盼归的小妻子,当我得知你旋将归来时,也一定会开心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只想立马死去!”杜韦娘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才声泪俱下地道。 关定仰首将杯中酒喝尽,痛苦的面上霎时掠过一抹悲戚怜惜之色,才淡淡道:“可惜我不是,你也一样!” “我也希望自己能是!但我更希望不要再看到你们神泪俱下这种肉麻当有趣的样子!”一旁的脆浓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也为知道了杯酒,仰首喝尽后才大笑着道。 杜韦娘避过旁边两人的目光,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又妩媚的一笑,才转向关定道:“这丫头就是这样一个直肠子,又口无遮拦,公子千万莫要见怪才好!唉……谈论一首诗歌,竟搞成这个样子,韦娘失态了!来,来,来,我们尽情喝酒,休管闲事!”杜韦娘说着,浅浅一笑,仰首又喝尽了杯中的酒。 “嘿哟,三位真有闲情逸致,有酒喝也不叫上我们两兄弟!是不是显得太不够意思了点?”张沧澜说着,笑嘻嘻地挽起身后的严铁歆大踏步走了进来。 “两位兄弟说的是哪里话,这不是还在等着你们回来吗?两位兄弟连日奔劳,多有辛苦,姐姐再去厨房给你们炒几碟小菜,温两壶好酒,犒劳一下两位兄弟,这回你们该满意了吧?”杜韦娘说着,起身挽着旁边的脆浓,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关定直视着旁边的张沧澜和严铁歆,将这一日来在观山阁后院内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后,才急切地问道:“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片碎布,碎布里,赫然包裹着一根铁钉一般的绣花针,针尖泛着碧绿色暗光,显然已淬了剧毒。 张沧澜和严铁歆无奈地点了点头,双双满是讶色地惊呼道:“暴雨菊花针!” “大春日的,艳阳高照,新光正好,哪里来的暴雨,哪里来的菊花,又哪里来的针啊?”声音响起,脆浓手里抬着个大盘子,盘子里装满了酒菜,陪着杜韦娘,满面含春,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脆浓放下手里的酒菜,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碎布包裹着的铁针,才笑着向关定道:“这么小的一根针,连绣花都嫌不称手,看你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倒把我吓了一跳!”说着,他竟将右手伸出,便要去取碎布包裹着的“暴雨菊花针”。 张沧澜和严铁歆不再理会旁人,对脆浓的话也置若罔闻,竟大口吃菜,大碗喝起酒来,看得一旁的杜韦娘不禁莞尔一笑。 关定轻轻拍开脆浓纤巧的小手,才缓缓道:“这针不像针,钉不像钉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只能要了人的命!倘若在下方才不拍开姑娘的手,姑娘只怕现在已经快遇上黑白无常两位地狱使者,很快就要见到十地阎罗大神君了!这小小的一根针,今日在这观山阁后院内,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脆浓微一错愕,遂满脸讶异地问道:“公子是不是在和脆浓开玩笑啊?这么小的一根针也能要人的命? 关定笑不作答。 杜韦娘轻轻走近脆浓,拍了拍她柔弱的香肩,才慢慢道:“脆浓不要胡闹,还不赶快谢过公子方才救命之恩!”杜韦娘又见脆浓嘟着小嘴默不作声,才进而解释道:“据说,这‘暴雨菊花针’,乃是昔年江湖中最具智慧,精才绝艳的长者‘千知君’首创,又出自最著名的兵器行家古大师之手,统共九九八十一枚。针的外观似钉而非针,形状看上去着实怪异了点。但正是这种巧妙无伦的设计,才增加了针身射出后的贯穿之力,针尖又淬了苗疆七巧童子‘绝命散’之剧毒,于是乎,便使得‘暴雨菊花针’成了近四百年来,江湖上最阴狠,也最霸道,首屈一指的一门暗器。” 脆浓一听之下,不禁瞠目结舌,狠狠地咬着上下双唇。 关定挪了两张椅子让杜韦娘和脆浓坐下,才慢条斯理的道:“据说‘千知君’其人,虽天生异象,器宇不凡,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残废,因为在他八个月大时,他家里突然发了场大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虽最终被扑灭,他的一双腿,却也为火所毁,丧失在了火中。残废的人,心理上也和常人有所差异,幼小的‘千知君’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干些什么。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有一天,乃父毕生唯一的仇家‘快刀’鄢不寒突然寻上门来,不单杀死了‘千知君’的三个哥哥,还将乃父伤成残废,内伤不治卧床难起。于是,他冥思苦想下,便设计出了这‘暴雨梨花针’,又找到当时最著名的兵器锻造行家古大师亲自操刀。针锻造好后,‘千知君’又不远千里,奔赴黔中苗疆,向七巧童子求取‘绝命散’之剧毒淬于针尖之上。当‘快刀’鄢不寒再次寻上门时,还未登及‘千知君’府邸外的台阶,鄢不寒一行统共二十七人,便无一幸免地毙命于府邸外的台阶下。自此,千知君’府邸安宁如初,他也平静地过完了后半辈子,据说他还娶妻成婚,不但生了两个聪慧无伦,精才绝艳的儿子以续香火,还有个聪明漂亮的女儿,实在羡煞旁人!” 杜韦娘又替关定倒了杯酒,才接过话题道:“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千知君’既是个不折不扣残废,当然也更不懂也不会什么武功,但他却能在悄无声之间,闪电般击毙来袭,武功又精绝无伦的‘快刀’鄢不寒及一众门徒,原因就在于这‘暴雨菊花针’并不是借助手腕劲道凭指力发出的!” “那‘暴雨菊花针’是怎么发出的?”脆浓急切地问道。 关定看了脆浓一眼,又喝的杯中的酒,才慢慢解释道:“钢筒和机簧,这也是整个‘暴雨梨花针’设计的最巧妙和最关键之所在。据说二十七根‘暴雨梨花针’是装在一个精制的钢筒里,钢筒里又装上二十个精制的机簧,每根机簧上都悬附着一根‘暴雨梨花针’,启动钢筒外的按钮,针身便如暴雨打菊花般散射而出,射出之针针针透骨,入木三分,兼之针尖淬了‘绝命散’之剧毒,中针者必定魂立马飞天外,命陨当场!” 脆浓俏皮地乍了乍舌,又拍了拍有如鹿撞般起伏着的胸口,才悻悻地道:“原来如此,方才真是好险!” “原来如此,当时我也真是好险!”关定说着,又看了看娇俏的脆浓,竟突然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关定看着旋将西薄的残阳,禁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道是:“莫道君行总为早,菊花一出已销h?n。”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章 又是香消玉殒时 第十章又是香消玉殒时 天上有月,桌间有酒,酒在杯中。琊残璩伤 脆浓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跳得足足又有八丈那么高,然后才像被踩疼了尾巴的猫一样,叉着腰冲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曾经有人说,女孩子的脸,要是突然变起来,绝对不比天气的变化慢多少,但却更叫人捉摸不定,她们的性格和心情有时也一样! 说这话的人简直是个天才,天才中的天才。 张沧澜和严铁歆苦着脸,像是突然之间一口气硬吞下了十七八个生鸡蛋一样! 关定微笑着,看着脆浓渐渐消失的身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杜韦娘不禁莞尔一笑,就像这种事情她早已见怪不怪了一样! 一个女孩子,即便你没有真的惹到和得罪她,她不单会暗暗生闷气,还会在暗中对你怨恨有加,也许! 这世上不随便生气的女孩子还不太多,实在太少了,少得可怜! 一个女孩子,即便她是真的生气了,不需要过多的哄骗,只要你会赔点小礼,道点小歉,保证她很快就会笑嘻嘻地跑回来。 一个女孩子,即便她还没有真的生气,不需要多半句嘴,只要你有耐心稍作等待,也许她很快就会笑嘻嘻地跑回来! 东方渐露鱼肚白,鸡啼声正隆,天已经快亮了! 脆浓还没有回来,她是不是醉了,抑或是已经回房睡觉了?一个人,即便是一天呆坐着,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去想,也是一样会累的,更何况,他们还天南地北,无所不知地闲扯了大半夜呢! 脆浓是个女孩子,标准的女孩子,女孩子岂非总是累得也困得比较快的? “我去看看她,片刻就回来!”杜韦娘敛衽作礼,轻启莲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真的片刻就回来了,来得好快! 但她娇俏的面上,似已突然间堆上了灰霾,好几层灰霾! 杜韦娘敛衽作礼后,才不无焦虑地道:“她不在,所有房间我都看过了,她都不在!” “你再仔细想想,她会不会去了其它什么地方?”关定也焦虑地问道。 “她初来乍到,除了我这观山阁,根本已无处可去!”杜韦娘娇俏的面上似又堆上了几层灰霾,显已担忧至极! 他们不停地找,找遍了观山阁的每个角落 天已放亮,日上三竿! 观山阁后院的小木屋外,杜韦娘梨花带雨,伤心地悲泣着,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关定,张沧澜,严铁歆铁青着脸,眼眶里似也已有了泪花! 脆浓反仰着脖颈,斜躺在血泊中,她自己的血泊中。她的后腰上,赫然斜插着一柄长剑,长剑自后腰直穿心脏,又透过衣摆露出不算太长的一小段。 她稍显浮肿的白皙眼睑微微上翻,一双眼珠鼓凸着,原本红润的面颊上,绽出一种说不出的苍白凄凉之色。 老鸦哀鸣,这小木屋外,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如果我没有看错,杀害脆浓的,应该是个她曾经很熟悉的人!”张沧澜叹了口气,才慢慢地说道。 “是的,这点可以从她眼里的惊惧之色可以看出来!”严铁歆也叹了口气,才缓缓地答道。 关定直视着张沧澜,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脆浓看到杀她这个人的时候,非但觉得很惊奇,心里还一定非常高兴!” 张沧澜道:“一点也不错!” 关定又问道:“换句话说,脆浓当时还想主动和这个凶手打个招呼。” “看来,情况大致应该就是这样!”严铁歆慢慢地道。 关定看着严铁歆,问道:“这柄剑也不是自远处飞射出后,才刺入脆浓的后腰,直透破她心脏部位的?” 严铁歆道:“毫无疑问!” 张沧澜道:“我看过,脆浓身体里这柄长剑,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任何一间兵器铺里,只要有会烧火熔铁的师傅,再加上一把分量不轻的大锤,都一定能够锻造打制出来!所以,这柄长剑,外观粗糙,本就不算太锋利,又并不名贵,实在普通得很!” 严铁歆道:“何况站在远处,也没有人有这种腕力,能一掷而就,就算是一个三百斤种的大汉,练过十七八年的投掷,也绝对做不到!” 关定道:“也许有人能做到,只是我们暂时还想不起来而已!” 严铁歆道:“你想说的是不是‘开碑手’燕无双?” 半掌立天,只手开碑,豪雄独一,义气无双,“开碑手”燕无双。 关定没有否认,却还是道:“但据说这个人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难道还能从棺材里爬起来杀了脆浓不成?” 严铁歆问道:“是你亲眼看到他死的,还是你亲手把他抬进棺材埋进土里的?” 关定道:“没有,都没有!” 张沧澜道:“既然没有,这个事情是不是就无法下定论?” 关定默认。 严铁歆道:“据燕无双生前唯一的知交好友‘一指销h?n‘林振声的说法,燕无双在十一年前,的确已经死了,还是林振声亲手把他的尸身抬进棺材埋进土里!” 关定不说话。 张沧澜又问道:“十一年前,‘开碑手’燕无双高寿几何?” 严铁歆喃喃道:“高寿算不上,据说是二十七岁!” 张沧澜问道:“一个二十七岁的人,身强力壮,武功高绝,为什么会突然死去的?又怎么可能突然死去?” 严铁歆道:“也许是得了什么无药可救的烈疾也为未可知。”顿了一下,他才反问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又一定要知道?” 张沧澜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今年你贵庚?” 严铁歆也淡淡道:“二十六岁,你又不是不知道,明知故问!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明明已经知道了,还要纠缠着问上半天的人!” 张沧澜还是没有生气,只冷冷地问道:“那你可不可能活不过明年?” 严铁歆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无论是谁,听到别人问你这样的问题,都难免要生很大的气的!他不耐烦地道:“你才活不过明年呢!我吃得好,喝得下,睡得着,再活过三两百年,绝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沧澜道:“那不就是了,你也身强力壮,武功高绝,吃得好,喝得下,睡得着。既然你都能活过二十七岁,燕无双为什么不能?” 这次严铁歆打算闭口不答,任他怎么说,都闭口不答。虽然他生气,但无论是谁,只要你夸赞他身强力壮,武功高绝,他心里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关定略一思忖,才慢慢道:“沧澜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沧澜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只是有些猪头猪脑的人不爱听而已,也听不进去罢了!” 严铁歆气不打一处来,连忙急切地问张沧澜道:“谁猪头猪脑了?你才猪头猪脑,猪八戒!不过猪八戒着名字到和你倒挺般配的!以后我就叫你猪八戒了,好不好?” 张沧澜仍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好极了!不过猪八戒的哥哥还是猪,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回严铁歆打算三缄其口,闭嘴不答,任张沧澜怎么说,他都闭口不答,绝不再多说半个字,也绝不再多说一句话。 关定又再叹了口气,才问张沧澜:“这样看来,凶手是近距离将长剑刺进脆浓后腰处,才直穿心脏的了!” 张沧澜道:“而且事先脆浓似乎还毫无防备,也绝对想不到这个凶手会由此一举!” 严铁歆决定放弃自己心里的承诺,也开口道:“交朋友是件好事情,却千万别交错了朋友,朋友本就是你从不戒备的人!唉……朋友背后一刀,让人魂荡魄消!” 张沧澜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你说过的话不少,这句才最像人话!”这句话一说完,他拔腿就跑。 严铁歆突然跳起来,也朝着张沧澜的方向冲了出去。 关定抚慰着呜咽哭泣的杜韦娘,慢慢地走过似火的骄阳。 骄阳慢慢翻滚,又慢慢坠落,将他们的影子,越拉越长。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一章 曲径通幽暗恨多 脆浓的后事办得并不潦草,为此,观山阁停业七天。琊残璩伤 每个人都总是要死的,入土为安,不入土,怎么能安? 以上是杜韦娘对整件事情的安排和决定,当然,还夹杂了一部分她自己的想法。因为脆浓和她一样,从小也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照看,吃不饱,穿不暖,还常受人欺负的孤儿! 观山阁后院,小木屋外。 关定看着柴门上深钉着的“暴雨菊花针”,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到这里查看过好几次了,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看来凶手心里早已有了防范,也隐藏得很好,简直是密不透风! “唫,唫,唫……”一连串金属触地声次第传来。 关定不由抬头看了看,但见一个满脸胡渣,穿着一身破烂长衫,手拄拐杖,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直透眉心的青面大汉,正蹒跚着慢慢朝他走来。 远远望去,这大汉明显瘸了一只右腿,金属拐杖触地,不断发出“唫,唫,唫……”的金属鸣响声。 关定见过这个人,不止一次,就在脆浓的灵堂里,据说他还是脆浓的哥哥,名叫胡不兴。 青面大汉胡不兴拄着的铁拐杖,不断发出鸣响,走近,他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关定,才恭敬客气地道:“关公子真有雅兴,也很有福气,大清早就得空到这后院里来漫步!” “早上好!”关定客气地问候道。 胡不兴喃喃着道:“名字都叫不兴了,人也很不幸,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关定道:“名字,只是父母给的一个符号,就和我们人本身一样,是天生的,无论叫什么,都并不奇怪!” 胡不兴略一思忖,竟同意地点点头。 关定也上下打量着胡不兴,才慢慢问道:“兄台既是脆浓的哥哥,姓胡,那么脆浓应该也是姓胡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这话问得实在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甚至很没有道理。 谁知胡不兴只淡淡地道:“虽然她也姓胡,却不是我的亲妹妹!” 关定道:“这个我不懂!” 胡不兴冷冷道:“她是我父亲纳的小妾带上门来的!” 关定道:“但你们的关系很好!” 胡不兴冷冷道:“是的!我很爱我这个妹妹,因为她一直都很乖巧,也很懂事,还很听我的话!” 关定道:“所以她的死,让你伤透了心!” 胡不兴道:“没什么值得伤不伤心的,每个人早晚都会死!” 关定道:“有道理!” 胡不兴道:“与其为死去的人伤心,不如自己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关定道:“有道理!” 胡不兴道:“无论活着的人有多伤心,死去的人都不会知道,也决不会为之痛苦和怜惜!” 关定道:“有道理!” 胡不兴道:“我已经是个残废了,更不愿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伤心!” 关定道:“有道理!” 胡不兴道:“我虽然残废了,却并不是个可怜虫,因为我还有我的想法,还有我自己的志向!” 关定道:“有道理!” 胡不兴道:“我已经为江湖上的仇杀,流尽了血和泪,现在,我只想过点平凡安定的日子!” 关定道:“我看得出来,也明白你的意思!” 胡不兴道:“我们并不是朋友!”说道朋友两个字,他铁青的面上竟绽出一丝莫名的兴奋,和一种莫可名状的华彩,那条直透眉心的刀疤,似也在这一丝兴奋间瞬时被隐藏。 关定道:“暂时还不是!” 胡不兴道:“以后也不会是!”他说着,慢慢转身,又沿着来的方向慢慢地蹒跚着退了回去。 天地间又只剩那“唫,唫,唫……”的金属鸣响声,每一记,都似触在某个人的心上一样。 关定略一思忖,也慢慢地追了上去! 走近胡不兴,他才淡淡的道:“杜姑娘等我还有事情要说,我实在应该回去了!”他说着,竟大踏步走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厢房转角处。 胡不兴听到“杜姑娘”三个字,身子不由微微一震,木立当场,提起的铁拐也久久未曾落下。 良久后,料知关定已去得远了,他才慢慢转身,提起手中的铁拐,身子如灵兔般拔起蹿出,霎时便消失在了小木外的竹林深处外。 这一刻,谁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个真的残废,腿也并没有瘸。 关定突然从厢房顶的瓦鳞间闪出,“八步赶蝉”,直扑竹林深处而去。 直至竹林深处,关定才使一个“千斤坠”,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竹林深处,原来别有洞天,虽没有禅房,只有一间破旧的竹屋,花木却很深。 竹屋里,不断散发出浓浓的草药味。 小木屋里外的草药味,是不是也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 “千兄,‘移木接花‘千百度千兄在吗?故人来访,但赐一见!”关定驻足而立,高声喝道。 虚掩的竹门缓缓开启,一个全身白衣如雪,手摇折扇的翩翩佳少年大踏步走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白皙的面上,还看得见那直透眉心的刀疤,谁也认不出他就是方才还拄着铁拐,瘸了一条腿,蹒跚着徐徐而行的胡不兴。 “这里既没有姓千的,也没有名叫百度的人,花倒是有,木也有,我既不想接,也没功夫去移,阁下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胡不兴逼视着关定,冷冷的道。 透过那扇竹门,关定隐隐看见,竹屋的大堂上似乎还供奉着一个灵位:先君千知君老大人讳不屈之灵位。 关定微微一笑后,才淡淡的道:“看来是在下的确是走错地方了,实在抱歉得很,还企兄台能够海涵!不过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实在口渴得紧,不知兄台可否见赐半盏香茗,以解口中之渴?关某这厢先行谢过了!”说完,关定拱手就是一礼。 胡不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冷的道:“这里没有香茗,我也从不喝茶!” 关定又笑了笑,才道:“千知君他老人家,乃是关某生平最敬重,也最景仰的前辈高人,关某不知则罢,既已来了,若不进去上两炷香,祭拜祭拜,就实在太没有道理了!” 胡不兴略一思忖,才慢慢道:“你最好快点,拜完就赶紧走,因为这里根本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 竹屋内的大堂上,香烟袅绕,关定恭敬地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又恭恭敬敬地将三炷香插入灵前香炉中。 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竹屋里只有一张简简单单的竹床,根本没有燃火,也根本没有煨煮药草的痕迹,难道这些浓浓的药味,都是香炉中的香燃烬后才散发出来的? 墙角处,有个小小的洞眼,外面那小木屋内的药味,难道就是通过这个洞眼才传出去的? “既然拜祭完了,为什么还不走?”胡不兴冷冷的道。 关定粲然一笑,才慢慢道:“不走,难道你还会留我吃晚饭不成?” 他真的说走就走,走得真快! 胡不兴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面上突然拂过一抹不知是痛苦,还是怨恨之色。 张沧澜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跳得足足有九丈那么高。 严铁歆也从椅子上跳起来,跳得也比张沧澜矮不了多少。 “你说胡不兴就是千百度,千百度就是胡不兴?”两人异口同声,满眼讶异地问道。 关定苦笑着,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他岂不是千知君的儿子?”张沧澜问关定。 “姓千的人本来就不多,他当然是千知君的儿子!”严铁歆不耐烦地接着道:“就算你用鼻子想,也应该想得出来,只有儿子才会供奉他老子灵位!” 关定没有说话,严铁歆已代他说出了他心中的答案。 “那脆浓岂非就是千知君他老人家的女儿?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千百度为什么要改叫胡不兴?”张沧澜说着,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可惜脆浓已经死了,不然,你倒是有机会做他老人家的女婿!”严铁歆惋惜地道:“千知君的结发妻子本姓胡,胡不兴只不过是他的化名而已,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本来也有机会的,可惜,可惜,实在可惜!”张沧澜直视着面前的严铁歆,也惋惜地道。 “那另外两个脆浓呢?我简直有些糊涂了!”关定喃喃着道。 严铁歆:“浮光掠影,出现一次就再也看不到了,难道她们还会飞天遁地了不成?” 张沧澜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兴许,她们真的会飞天遁地也为未可知!” 关定问道:“那你们说,一个人,不管多狼心狗肺,心狠手辣,可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妹妹?不管这个妹妹是亲生的,还是后母带来的,何况这个妹妹不但乖巧漂亮,还很听他的话。” “不可能!”张沧澜急切地答道。 严铁歆道:“除非他突然发现,他和这个妹妹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抑或是利益上的巨大冲突!” 张沧澜愤愤的道:“如果我能把杀害脆浓的凶手找出来,我一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严铁歆喃喃着道:“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了脆浓?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实在是个讨人欢喜的女孩子!” 关定喝了口酒,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张沧澜和严铁歆也同时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实在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二章 塞上长城空自许 第十二章塞上长城空自许 观山阁后院,春色正浓。琊残璩伤 晓风醉人,竹林深处,修竹似也在随风起舞。 鸟虫啁啾,竹屋里则显得格外宁静。 千百度目中闪过一丝萧索之意,缓缓向关定道:“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关定默然半晌,忽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的声音很奇特,就像是暗藏着某层深意一般,笑声虽很大,他面上却仍坚壁般全无表情,道:“老实说,我的确不大想来。” 千百度道:“我奉劝过你,叫你最好不要来,难道你将我的话都当作了耳旁风?” 关定顿住笑声,直视着眼前的千百度,道:“是吗?可现在我已经来了!” 千百度道:“来了你还可以再回去!” 关定道:“但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千百度道:“那么你不单立马就要后悔,只怕很快也要变成个死人了!” 关定又笑了,道:“我并不是怕你,只不过我这个人,虽天生不喜欢受人胁迫,却也不怎么喜欢冒险。” 千百度道:“这是种很好的习惯,只要你能时常保持,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关定道:“那么,若我不想长命百岁,将这条命拱手送给你,你肯不肯将脆浓和‘暴雨菊花针’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全部告诉我?” 千百度长长叹了口气,道:“阁下是个聪明人,为什么总是要做糊涂事呢?换作是你,你肯不肯将脆浓和‘暴雨菊花针’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全部告诉我?何况你的一条命,对我来说,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 关定道:“所以你不肯。” 千百度道:“我若想要你的命,现在它就不会在你的躯壳里了!” 关定沉吟了半响,忽然自怀中取出根似钉而非钉的‘暴雨菊花针’,他将这碎布包裹着的尖针慎重的放在桌上,才缓缓道:“这想必原本就是阁下的东西,所以在下还是物归原主的为好。千知君前辈与少林、武当、昆仑三大派的掌门人俱是生死莫逆之交,三派掌门为了这‘暴雨菊花针’和千知君府邸的威名,不知已经过多少次浴血奋战和攻讦厮杀!千少庄主若将这传家之宝弃如敝履,或是轻易送人,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只怕也会横加怪罪,难以瞑目的!” “他们怪不怪罪,瞑不瞑目,又与你与我何干?”千百度豪气陡增,大笑着道:“我这人天生有个脾气,越是别人想从我嘴里知道的东西,我越不会轻易告诉他,越是别人不想知道的东西,我却偏偏要说出来!若是我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就算拼了命,我也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恰巧我也有这种臭脾气!”关定笑了笑,才问道:“所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千百度怒道:“你为何一定非要知道脆浓和‘暴雨菊花针’背后隐藏着的秘密不可?” 关定道:“那是我的事,与阁下好像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千百度仰天打了个哈哈,才道:“久闻‘小关二哥’一向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富贵如俘云,又义薄云天,忠肝义胆,为什么会对区区一个脆浓和‘暴雨菊花针’背后隐藏着的秘密看得那么重呢?” 关定淡淡道:“我的原因,只怕也和阁下一样。” 千百度瞪着他,道:“你莫非就是为了杜韦娘那女人?” 关定笑了笑,道:“也许!” 千百度也笑了,道:“不错,我也早就听人说过,你在佳人面前是从来不肯让她们失望的。那我们何妨做个交易,如果你觉得满意,就立即离开这轮台城,永远莫再回来,也别再插手这里的恩怨情仇,我则负责将你失踪的儿子关骥找回送到你身边!你说这样好不好?” 关定道:“好极了!只可惜阁下并非绝代之佳人。” 千百度笑道:“你怎知我不是?”“他”的笑声忽然间就变了,变得说不出的温柔甜美,娇矜腻人。笑声中,“他”缓缓脱下手指间的白滑蒙皮,露出“他”那柔若无骨,嫩白如春葱,羊脂美玉般的手来。 这双手,既不太长,也不太短,就算最会挑剔的人,也绝对找不出任何瑕疵和毛病来。 这双手,简直已美到了毫巅。 绝代佳人的手,大多数都是美丽的,也是动人的。 “他”柔声道:“你看我这双手,是不是比方玉香那双好看多了?”这个声音也忽然变得那么娇美动听,仿似如燕投林,又如黄莺出谷。 关定叹了口气,道:“她那双手,若和你这双手比起来,简直就不能算是双女人的手!” “他”娇笑着道:“现在,我以这种方式和你说话,是不是已好得多了?” 关定道:“还是不能算是够好。” “他”突然扯落自己的衣袖,娇嗲着道:“那现在呢?” 关定道:“还是不够好!” “他”哈哈笑道:“是不是有本事的男人,都是一样贪心的?现在你还是觉得不够好,是吗?” 关定笑道:“不贪心的,根本不能算是个正常的男人!” “他”银铃般娇笑着,褪下鞋袜,露出了她那双修长的,笔直,紧并着的羊脂白玉般的腿,这双腿上,还是没有任何一点毛病和瑕疵。 关定粗重的呼吸突然停止。 “他”一见之下,又柔声道:“现在还不够好么?”“他”已将婀娜动人,完美无瑕的躯体,毫无保留的展示在了关定眼前。 在这诱人的躯体后,竹影轻摇,百花争妍,构成一幅夺人眼眸的写意人物水墨画。这幅画中的人物,足以令任何男人为之犯罪。 遗憾的是,“他”的面上似乎还带着一层面具,面具上的刀疤直透眉心,这张面具,还没有除下来。 “他”轻轻娇喘着问关定:“现在总该够好了吧?” 关定望着“他”脸上的面具,微笑道:“已经差不多了,但还是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了!” “他”娇挺嫩白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两粒嫣红的蓓le?已在渐渐涨大。整个身子已开始颤抖,抖得很厉害,却还是道:“你难道还真想看看我这张脸不成?” 关定道:“你又不是丑八怪,当然不怕我看。” “他”终于伸出手,将脸上的面具褪了下来。 杜韦娘,眼前这绝代佳人,赫然就是杜韦娘! 原本还拄着铁拐,瘸了半边腿,脸上刀疤直透眉心的青面大汉胡不兴,千知君的嫡子千百度,赫然就是眼前的杜韦娘假扮的,难道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杜韦娘静静的看着关定,像是在说:“现在你还不肯答应么?” 杜韦娘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知道这样已经足够了,若关定还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关定一定是个白痴,天大的白痴。 关定笑道:“我的眼福实在不浅,谢谢你,” 杜韦娘“嘤咛”一声,灵蛇一般滑入了关定怀抱。 关定笑着道:“一个女孩子可以自信,自强,却不该脱光衣服来诱hu?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男人!”他说着,竟推开杜韦娘裸露着的身子,狠狠地给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杜韦娘并不觉得十分疼痛,却已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她柔软的躯体突然僵硬,眼泪自双颊处慢慢滑落,红润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关定目光中充满了悲哀和痛苦,冷冷道:“天气虽不算冷,不穿上衣服,还是一样会感冒着凉的。” 杜韦娘捡拾起地上的衣物,迅速穿到原本裸露着的身体上。她脱得虽慢,穿起来倒是很快,简直快得不得了! 关定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说,我当然会很开心,如果你不愿说,我自然也绝不勉强!” 杜韦娘哭泣着道:“你……你为什么还不赶紧问?” 关定道:“你本是‘移木接花’千百度的妻子,你的丈夫千少庄主,还有你的嫡亲表妹脆浓姑娘,是不是都是你害死的?” 杜韦娘道:“凡是阻碍我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好下场,只有一条可走,那就是——死路!”她说话的语气,竟隐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残酷之意! 关定原本悬着的心立马沉了下去,良久后他才问道:“那先前的两个脆浓当然也是你假扮的了!” “我师从‘八面玲珑公子’学艺七年,也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杜韦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才接着道:“恩师‘八面玲珑公子’不单武艺精绝,于易容之术,更是有着别人根本无法比拟的才情和天赋,其造诣,也绝不在任何人之下,所以,你也应该信得过我易容的本事和手段!” 关定不再看杜韦娘一眼,慢慢转身,慢慢自竹屋内走了出去,又慢慢消失在竹林深处。 “我原本就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只有在你的面前,也只有为了你,我才心甘情愿做这种羞于见人的事情。难道这一切,你真的都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也一点都不清楚,也不明白吗?” 关定知道,也明白,他又不是木头人,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会不明白?但是……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辽远的穹窿里,皑皑的停云间,是谁在乘风歌唱? 这歌声虽那么美,却又显得那么苍凉!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三章 十方君子温如玉 第十三章十方君子温如玉 万客归庄。琊残璩伤 长长的廊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眼也看不到边际。 万客归庄这名字虽然俗气了些,但万客归庄,虽非确是能容下万人的大客栈,但接收几百上千人,却也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关定端详着紧靠在间壁上的青龙偃月刀,喝完三杯酒后,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沧澜喝尽杯中酒,为关定倒满一杯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严铁歆一见之下,却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他也替自己倒了杯酒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既然选择要离开观山阁,两位又何必在这里长吁短叹,哀声呼气?” 张沧澜狠狠瞪了严铁歆一眼后,才道:“有时候,我实在很佩服你,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严铁歆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倒是说说,我又有什么真正值得你张小哥都佩服的地方?” 张沧澜道:“你这个人,不单脸皮奇厚,死皮赖脸的本事,只怕也绝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 严铁歆不以为忤,反而大笑道:“只要有美酒和佳人的地方,就算你用十七八根大棍赶我,虽然都打不开,也赶不走,但我总算还是个人,是个讲道理的人,至少还会给别人一个解释、辩白的机会!” 张沧澜不说话了。 关定又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但误会杜韦娘,还辜负了她的一片缱绻爱意和良苦用心?” 这次严铁歆也不说话了。 夕阳已逝,夜色渐临。 虚掩的门外,慢慢地走进三个人来,斯斯文文的三个人,脚步轻盈,走得很斯文,态度更是斯文无俦。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不但很有涵养,对人,无论是亲远近疏,也必定时常都很有礼貌!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既不太高,也不算矮,长衫曳地,儒衣高冠下,隐隐可见高髻隆起。他手里轻摇着一把折扇,折扇上可隐约看出十六个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大字:“野渡舟横,坐看云起,十方君子,温良如玉。” 这十六个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夜色尚浅。这个人斯斯文文地走进来,示意后面两人关上门后,才静悄悄地走到关定,张沧澜,严铁歆面前,然后轻轻收起折扇,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分别朝三人行了九个大礼。 后面的两个人当然也跟着一揖到地,同时行礼。 礼多人不怪,人家向你打恭作揖,拱手为礼,你总是不怎么好意思给他一拳头,白他一眼,咬他一口的。 严铁歆第一个踏上半步,抢到前面去,赔笑道:“大家素未谋面,三位又何必如此多礼?” 那白衣高冠,手执折扇的儒者微笑道:“萍水相逢,总算也是有缘,未及倒履相迎,恕罪恕罪!只恨来时匆忙,尚未备礼登门,不能略尽地主之谊,见谅见谅!权以桌上佳酿,借花献佛。”说着,他替关、张、严三人各倒了一杯酒,又替自己倒满一杯,向三人颔首以示敬意,扇微拂杯,仰首便喝了下去。 谁也不能否认,他实在是个雍华典雅,温文如玉的十方君子! 严铁歆微笑着道:“客气,客气,兄台实在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这如何敢当?” 白衣高冠,手执折扇的儒者道:“在下温如玉,这厢有礼了!” 严铁歆道:“在下严铁歆,久仰温公子威名!” 温良玉道:“严大侠的侠名,在下闻之已久,不期今日,终得偿夙愿。小关二哥和小张三哥的大名,在下更是早就仰慕得很,只恨福薄缘悭,未晤一面.今日得见,实在是快慰平生!” 他只看了关张严三人一眼,居然好象是对他们三人的来历底细都清楚得很一样。 关定的心突然往下沉,因为他的心里,已经隐隐猜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也已明白他这一行的目的之所在了。 温如玉道:“据说关公子和杜姑娘,前几日闹了点小别扭,在下听了也很是着急难安。” 关定忍不住叹道:“看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温如玉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才道:“美酒不可糟蹋胡饮,佳人不可唐突作践,杜姑娘她都已经在外面站立着等了一天一夜了,难道关公子还是无动于衷,未肯稍作让步?” 关定道:“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跟阁下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好象也并没有任何直接性的关系。” 温良玉道:“也许在下可以稍尽绵力,从中调停斡旋,成其好事也为未可知。” 张沧澜立刻抢着道:“我一眼就看出阁下是位真正的君子,一定深谙‘行善最喜,助人为快乐之本’这句话之道。” 温如玉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在下虽有心为善,奔走从中调停斡旋,怎奈力有不逮,只怕辜负了阁下厚望!” 严铁歆道:“要如何你的能力才能真正发挥出来呢?” 温如玉道:“此事困难重重,要想成就好事,总得先打通一条路吧,你说是不是?” 张沧澜道:“这条路要如何才能打通?” 温如玉又笑了笑,道:“说起来那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 严铁歆道:“只要什么?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拖三拉四的,我听了心里实在憋闷得慌,很不舒服!” 温如玉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五千两黄金,半颗脑袋,一把大刀,整宿*,四只手,如此而已!” 关定笑了,徐徐道:“只要有五千两金子,就已经差不多了,脑袋,大刀,手又有什么用?” 温如玉道:“用处虽不大,却也并不是一无用处!” 张沧澜道:“你想要谁的头,什么样的大刀,谁的手?” 温良玉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岂可随意伤损?所以…” 严铁歆道:“所以你想要生就长髯的头,能要人命的大刀,两双会杀人的手,如花似玉的美人共度良宵,这个人又最好是杜韦娘杜姑娘她本人,是不是?我说得是不是也很对?” 温如玉并没有否认,微笑道:“只要各位肯答应在下这几点小小的要求,在下保证,不单杜姑娘与小关二哥将立马和好如初,关骥贤侄也会很快回到各位身边来!否则……否则在下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严铁歆也叹了口气,才直视着温如玉道:“否则一切,只怕很难,难于上青天,对不对?” 温如玉也没有否认,他用沉默作答。 关定大笑,他并不是故意大笑.他是真的笑了。因为他忽然发现,冠冕堂皇,温文尔雅的所谓君子们,不但可恨,有时还很可笑,实在可笑极了! 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有这类君子,岂非结果都一样? 温如玉面不改容,展开折扇,露出那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十六个大字,才缓缓道:“这些条件并不过分,各位不妨考虑考虑,明日清晨,在下再来静问佳音。” 张沧澜笑了笑,故意作出正儿八经的样子,慢慢地问道:“明日清晨你是不是一定会来?” 温如玉斩金截铁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在下就算是拼了这条小命,抑或是断了一双腿,爬也要爬来再睹各位的尊荣,以求弥留之际能见上最后一面!因为我对各位的事情实在不放心得很,能稍尽绵力,在下不单深感荣幸,更是光彩何限!”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既然夜已将深,在下便不敢再打扰各位歇息了,多有叨扰之处,赎罪则个,告辞告辞!” 他又长长一揖,合拢折扇,慢慢地走了出去。 后面的两个人也跟着长揖而去,走的还是斯斯文文,静悄悄的,就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张沧澜的火气却已开始剧增,突然间大得要命,狠狠瞪着关定和严铁歆道:“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关定道:“我们若真出手,又能如何?你又能将他们怎么样?” 严铁歆道:“只要你们出手,我保证他整个人就马上变得不像个完整的人!“ 关定冷冷道:“那时你也很可能变得不像是个完整的人。” 严铁歆抢着道:“这些人就是所谓的伪君子?” 关定道:“那个人不单就是个伪君子,还是伪君子中的伪君子。房门对面的高墙上,至少排列着一百二十张待令而发的八石硬弓,只要稍有动静,我也可以保证,我们三个人一个也逃不了,马上就变成马蜂窝,不,应该是马上就变成大刺猬才对!” 张沧澜疑惑地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关定并没有否认! 严铁歆远远地站着,忽然叹了口气,道:“幸好他要的不是我脑袋,也不是我的大刀!”他说着,不禁伸出头朝对面的高墙上看了看,又惊讶地缩了回来。他站得虽远,可是这句话说完,张沧澜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拳就打在了他的鼻梁上。 严铁歆的脸色立刻变了,想勉强笑一笑,还想挣扎着问个为什么,一张脸却已突然僵硬,他喃喃着道:“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又何必如此认真?”看见张沧澜,他简直比看见了个活活的大头鬼还害怕。 张沧澜瞥着他,冷冷道:“他们不要你的人头,也不要你的大刀,但他要你的黄金,要你的一双手!我们那宝贝侄儿的一条小命,直到此刻还悬在他们手上!” 严铁歆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子,忽然间就矮了大半截。 张沧澜淡淡的接着道:“只可惜人家不但要我的手,也想要我的黄金,还想要我的命,更想要我们的朋友去承受他的凌辱!”他说着,连看都不再看严铁歆一眼。 严铁歆并不喜欢随便动手,但他却突然满腹怨气地跳了起来,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温如玉轻摇折扇,喁喁而行,一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对自己的安排无疑也显然很满意。 突然,他但觉鼻头一痛,一丝甜意涌向喉头,眼里立刻金星四冒。后面跟着的两人同时一个踉跄,头痛如裂,两股生痛,腰间一麻,立即晕厥了过去! “三位是何方神圣,劲装蒙面背后偷袭,岂是君子所为之行径?”温如玉是君子,当然不好立即发着,只淡淡问道。 没有回答! 隐约可见眼前这三人身材高大,体壮如牛,武功高绝,温如玉虽也并非泛泛之辈,但在三人合力出击之下,却又深感毫无还手之力。 又是一顿拳脚相加,温如玉但觉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却还是勉强站定问道:“三位再不出声搭腔,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仍然没有回答。 经受过最后一轮连番痛击后,温如玉终于疼痛难忍,慢慢也晕厥了过去。 打不还手,揍不还肘,他实在是个君子,十方君子。 夜未阑,天未亮,天将亮。 关定仰视着昏暗的穹窿,突然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微风拂过,间或带来几丝曛微的曙光。 天,是不是真的快亮了?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四章 扑朔之处也迷离 四月初九,晨,昏暗,有雾。琊残璩伤 万客归庄的饭厅里,看起来好象真的有一万个客人同时在吃饭一样,热闹非凡。 但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起来好象非常客气的样子,实在安静极了,也客气极了! 原本还很吵闹的饭厅,为什么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也平定下来了呢?安静得不像话,平定得更不像话! 温如玉推开虚掩的大门,手摇折扇,安静又不乏客气地走了进来。 他的面上,横七竖八地缠着几大片纱布,只露出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和两小段耗子尾巴般的眉毛来。 他的样子不但可笑,看上去还很滑稽,但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还有七八分像,别人根本已认不出是他这个人来了。 他的声音难道很特别?也不算太特别。 最不客气的人,当然是是严铁歆,因为他的眼睛一直在瞪着温如玉,拳头也已握紧,握得很紧,似乎准备随时打出去,目标当然还是温如玉的颧骨和鼻梁,也许还有其它别的什么地方。 温如玉却是一副好象根本没看见的样子,微笑着道:“各位早上好,这一夜各位实在是辛苦了,昨晚你们都睡得好不好?我是睡得很好的,简直是倒头就睡,一宿无梦!” 关定道:“我也睡得很好,好极了!” 张沧澜道:“辛苦么,倒是辛苦了一点,不过也还算过得去!”他说着,上下打量了温如玉一番,才接着道:“温君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头都包扎起来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难道还没脸见人不成?哦,我知道了,一定的你平时好事做得太多,昨晚回去的时候,半路上撞见大头鬼,头都撞破了!” 温如玉道:“小张三哥真会开玩笑,岂不闻,天下无鬼,唯我酒鬼?昨晚温某回去后喝多了,不小心撞到了墙壁上,把鼻子撞歪了,颧骨也撞肿了。我这个人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再受点伤,就更是惨不忍睹,难堪入目了。不用几块纱布包着,我怕出来时吓着各位,让各位晚上睡不安稳,会做恶梦,那就实在是不好了!” 关定道:“温公子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不过前面似乎还要加上个‘伪’字!” 温如玉也不以为忤,突然转身向柜台处喝道:“苟老板!” 苟老板立刻哈着腰跑过来,陪着笑问道:“小的在此,不知温公子有何吩咐?” 温如玉道:“先去做几个拿手小菜,温几厅好酒来,别忘了一定要记在我的账上,今天,我要请客!” 苟老板哈着腰,道:“是!” 严铁歆忽然冷笑道:“苟老板的生意虽然做成了,我们的生意好像还没有做成,何必那么草率就先请客呢?” 温如良笑道:“生意归生意,请客归请客,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严铁歆道:“就算我们的生意真的做不成,你也照请不误?” 温如玉道:“各位远来是客,在下若不稍尽一点地主之谊,岂不是说不过去,也太不像话了?” 张沧澜道:“好,拿五只大碗来!” 温如玉满含关怀之意地柔声道:“昨夜只怕小张三哥睡得不好,今早起来肚子又是空的,菜上桌以前最好还是少喝点,空腹喝酒,对身体实在不好!我们这里明明只有四个人,为什么要拿五只碗来呢?” 张沧澜道:“既然是你请客,主随客便,我一个人,难道就不可以用两只大碗来喝酒?不喝白不喝,喝了也是白喝,喝死了,算我倒霉,但多喝了你的酒,你却千万莫要心疼!” 温如玉抚掌凑近轻声张沧澜道:“正该如此,现在若不多喝几碗,等到没有了双手的时候,非但喝酒不是太方便,只怕连喝的兴致也荡然无存了!” 张沧澜道:“你真的想要我这双手?” 温如玉笑而不答。 张沧澜没说着,他的双掌已切了出去。 谁知温如玉好象早就算准了这一着一样,身子微侧,折扇已挡住了张沧澜的一双手掌。他并没有生气,面上还是带着微笑,客气的道:“酒都还没开始喝,难道小张三哥就已开始醉了?” 严铁歆道:“他还没有醉,不过一见到你,他就快要醉了,不醉也不行! 温如玉也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后,才道:“也许他只不过是因为他这双手不怎么安分罢了。” 严铁歆也笑了笑道:“这次,你又错了。” 温如玉道:“错在哪里,哪里又错了?” 严铁歆道:“并不是他这双手不安分,是你的嘴不怎么安分!” 温如玉道:“是么?我怎么不觉得?” 严铁歆道:“所以在坐的每个人,只怕都想掌你的嘴!” 关定道:“我不想,一点都不想!” 严铁歆道:“你真的不想,一点都不想?” 关定道:“我最多只想砍下他的头来!” 温如玉还是不以为忤.面上仍然带着笑意道:“我的头又不香!” 关定道:“但我的床头却正好差个夜壶!” 温如玉又笑了笑,才缓缓道:“关公子真会说笑,实在是个风趣的人!” 张沧澜道:“我二哥一向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温如良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严铁歆道:“难道你的眼睛已经瞎了不成?” 温如玉笑,大笑道:“阁下果然好眼力!我的眼睛一向不好,从小就不太好,是个天生的白日瞎,越是在白天,越看不清楚东西!” 张沧澜也笑了笑.道:“虽然你的眼睛瞎了,但若是在大白天的,要你杀几个人,或是随便开口向别人要上几十万两黄金白银,只怕也比探囊取物困难不了多少?岂不闻,瞎子见钱眼睛开?” 温如玉笑得已有些不太自然,只淡淡道:“看来,我们这趟生意只怕是真的已经快要做不成了。” 关定淡淡道:“好象是的。” 温如玉道:“可否请教,几位何时离开此地?” 关定道:“快了,一定很快的!” 温如玉道:“如此甚好,那在下这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拱手作礼,展开折扇,慢慢地推开大门,又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得真快! 严铁歆突然高声喝道:“请留步!” 温如玉故作神清气闲地道:“严小哥难道还有何见教?” 严铁歆道:“生意归生意,请客归请客,生意不成仁义在,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温如玉并不否认,轻轻地点了点头。 严铁歆道:“不管你说出来的话算不算数,当不当是放屁,我的酒还没有喝到以前,你就暂时还不能离开!” 温如玉立刻轻摇折扇,又推开大门走了回来,他慢条斯理向严铁歆道:“这里本是万客归庄,众目睽睽之下,我实在不愿出手伤你。” 严铁歆相信,这是真话,更是实话,温如玉当然也有这个能力。 但严铁歆不在乎,砍头不过碗口大个伤疤,他不在乎,因为他从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关定道:“这次你真的不打算请客了?” 温如玉道:“各位既然已经不是在下的客人了,在下为什么还要勉为其难,主动请那些不相关的人吃饭喝酒呢?” 关定道:“好,既然你不愿请,那就让我来请!” 温如玉大笑,折扇轻轻一挥。 折扇挥出,他的人已站到了大门外,转眼就消失在过往人群之中。 关定叹了口气,远远喝道:“武功好,折扇更好!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也扇扇,天好像已经开始有点热了。” 苟老板笑道:“关公子真是好眼力,除了王三太爷之外,整个轮台城,就数他的武功最好了!” 关定道:“谁是王三太爷?你见过王三太爷么?” 苟老板道:“我虽没见过,但却听说过。” 关定道:“听谁说过?” 苟老板迟疑着,良久后才反问道:“公子也想见他?” 关定道:“听说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想见他的人当然不会太少,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也是个好奇的人!” 苟老板笑道:“想见他,当然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是……。” 关定道:“只是什么?” 苟老板道:“只是恐怕你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了,这世上最多也只不过有三个人,知道王三太爷他老人家住在哪里。碰巧温如玉就是其中的一个,碰巧你们刚才又不小心得罪了他。” 关定道:“那另一个知道王三太爷住在哪里的人又是谁?” 苟老板陪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也只知道该怎么样去做生意。” 关定从衣袖间慢慢取出一锭大银,大银就捏在他指尖上。 苟老板一见之下,才接着道:“另外两个知道王三太爷住在哪里的人,除了王三太爷他本人之外,最后一个,也就是第三个,当然就是我了!” 酒菜已经上来了。 张沧澜看看关定,道:“你什么时候发的财,为什么要争着请客呢?” 关定苦笑,道:“我只不过想让温如玉赶紧走,如此而已。” 张沧澜总算闭上了嘴。 夜已深沉。 关定刚躺下去,突然又跳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心里真的有很多事,也有太多太多想不通的事情和问题! 他实在应该找个人聊聊了。 张沧澜并没有陪他聊天的意思,一丁点都没有。 所以他就只有去找严铁歆。 严铁歆的房间居然收拾得很干净,床上也换了最干净的被单。 可是床上,并没有人,只有一封书信! 严铁歆的笔迹,关定当然很熟悉。 那这又是谁的书信? 严铁歆的人又去了哪里?莫非…… 谁会在严铁歆的床上留下书信? 留下书信的这个人又会是谁? 第一卷 关圣道 第十五章 踏破铁鞋何处觅 严铁歆不在,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严铁歆真的不在。琊残璩伤 关定找遍了万客归庄的每个角落,都看不见他的影子。 张沧澜突然从被子里跳了出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关定,满眼疑虑地问道:“他竟然会被人掳走了,你有没有开玩笑?”他自己很快就替关定回答了这个问题:“这种事情,又怎么能随便开玩笑?何况你也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 关定不是,他一向很了解关定。 杜韦娘从门外大步垮了进来,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严铁歆兄弟真的被人掳走了?” 关定不说话,张沧澜当然也不敢说话。 杜韦娘也不以为忤,还是接着道:“我一直都站在外面,也没见到什么人进来啊?” 关定冷冷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杜韦娘道:“不要忘了,严铁歆兄弟也是我的朋友!” 关定不说话了。 杜韦娘若有所思的道:“是温如玉,一定是温如玉做的好事!” 张沧澜欲言又止,却也不再多说半个字,转眼便随着关定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杜韦娘怅然若失地喃喃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难道他始终不肯原谅我?”说着,她也冲了出去。 夜色深沉,间或传来几丝星光。 忘忧崖,西南方五十里处。 忘忧崖,这是苟老板收了银子后,才轻声告诉关定的地方。 “你们终于还是找来了!”一个声音冷冷的道。 星光下,隐约可见,这个人手里虽然并没有刀,却拿着根比刀还长,比刀更重的旱烟管。一张不算太大的嘴,正抵在旱烟管上,“叭叭”地抽着旱烟,偶尔还重重地朝地上吐着口水。 这根旱烟管,分量上虽比不上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相差只怕也只是无几。 说话的人,当然并不是温如玉,温如玉并不时常抽旱烟。 不是温如玉,那又会是谁? 关定冷冷问道:“贵姓?” 那个声音慢慢答道:“免贵姓马!” 关定道:“大名?” 那个声音道:“没有大名,芳名倒是有一个,马大娘?” 这个正“叭叭”抽着旱烟的人,竟然是个名马大娘的女人。 马大娘的旁边,当然站着一群人,一群手里拿着鬼头大刀的人。 鬼头刀在星光下,闪烁着暗淡无奇的光芒。 但关定却看得出来,每柄鬼头刀的分量,都绝不会太轻。 这些鬼头刀,若在大白天看起来,就绝不会这样暗淡无奇了。 张沧澜道:“你是不是马的大娘?” 马大娘道:“不是!” 张沧澜道:“那你为什么要叫马大娘?” 马大娘道:“因为我姓马,在家居长,所以就叫马大娘。这也不可以吗?” 张沧澜道:“可以,谁说不可以了?” 马大娘道:“这名字是不是不好听!” 张沧澜道:“好听,好听得要命!” 马大娘道:“那不就是了!” 张沧澜不说话了。 关定道:“你不知道我们此行的来意?” 马大娘道:“不知道!” 关定道:“你真的不知道?” 马大娘道:“我为什么一定会知道,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顿了顿,才接着道:“但我却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关定道:“什么事情?” 马大娘道:“但凡是上这忘忧崖来的人,都必是因有所求而来。但凡是上这忘忧崖来的人,都必须放下手里的武器,任何武器!当然,这些武器,我们会代为暂时保管,你们离开时,自会双手奉上!” 关定只有听着,慢慢放下手里的大刀。 这次并不是个时常将武器带在身上的人,所以没有武器可放。 架在关定脖子上的那把鬼头刀,当然是最重的一柄。 架在严铁歆脖子上的那把,分量当然也不轻。 张沧澜已猜出这个人是谁了。因为他在万客归庄里,似乎还见过马大娘,当然那时她并没有抽旱烟,却无意中笑了笑,笑出了声。 只要是张沧澜听过的声音,他都决不会忘记。 马大娘的身上,是不是也有王三太爷那种不可一世的气概?那种气概,这个人看来不单已经学全了,也已学得惟妙惟肖。 但张沧澜还是禁不住问道,“你是王三太爷的大老婆,还是他的小老婆?” 马大娘根本不理他,却在直勾勾地盯着关定。 关定道:“我很好看?” 马大娘道:“不好看!” 关定道:“那我脸上有花?” 马大娘道:“没有!” 关定道:“那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又想看什么呢?” 马大娘道:“当然是在看你,看这个手里没有关圣刀的小关二哥,在火急火燎地寻找自己兄弟的下落时,手里虽没有了大刀,却还是峙如山岳的这副镇定样子。” 关定道:“这样子是不是很好看?” 马大娘道:“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关定道:“既然不好看,你也看过了,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告诉我们我那兄弟的下落了!” 马大娘笑,大笑道:“可以,谁说不可以了?只要是你问,一开始我就会立马告诉你!不过……” 关定道:“不过如何?” 马大娘叹了口气,才道:“不过我实在不知道,也真的不知道!” 看着一把鬼头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无论谁心里都不会觉得那么愉快,也笑不出来的。 关定大笑,他当然是故意笑,因为他心里,其实连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一点都没有,就连半点都没有! 张沧澜也笑了,故意装出来的笑声,总是不会那么好听的。 他是不是也想故意气气别人? 马大娘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居然还是不理张沧澜。 良久后她才转向张沧澜道:“你姓张?” 张沧澜点点头。 马大娘道:“你就是那个小张三哥?” 张沧澜道:“你就是那个大脚婆娘?” 马大娘点点头,又道:“你难道还知道我的来历?” 张沧澜道:“嗯!” 马大娘道:“知道得是不是很清楚?” 张沧澜道:“那又怎么样?” 马大娘道:“我的名声一向不好,一次吃上过十七八个男人,也绝对不会吐出半根骨头,你是不是也想试试?” 张沧澜道:“想又怎样,不想又当如何?” 马大娘冷笑道:“算起来我们祖上,总是有着那么一点扯不清,说不明,道不得的关系,所以我才对你特别客气了点。” 张沧澜道:“虽然你是平北将军、陈仓侯马伯瞻的后人,其实你也用不着对我太客气。” 马大娘不说话了,手里的旱烟管却四下点了点。 关定又笑了,大笑,这次他是真的笑了。 张沧澜松了口气,马大娘却在冷笑。 关定道:“你们有十六七把鬼头刀?” 马大娘道:“是!但我想要的却只是你的一双手!” 关定笑着道:“好,我给你!”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一脚踢翻了把鬼头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个人,整个身子瞬间跃起,双拳已到了马大娘的鼻梁上。” 马大娘并不是没有看见这双拳打过来。她看到了,看得还很清楚。 只不过,她偏偏就是躲不过,也避不开。 关定双拳重重地击在马大娘的鼻子上,马大娘已听到了自己鼻骨碎裂时发出的声音。 马大娘只觉得脸上一阵酸楚难当,满眼都是金星在摇荡。 她笨重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到自己的口水上,然后大吼一声:“立即给我杀了他们!” 这八个字还未出口,张沧澜也已跃起,一脚踢翻把鬼头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这个人。 张沧澜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但他这一脚,却踢在了男人最不该被踢中的地方。这个人立马甩脱手里的鬼头刀,抱着小腹喊爹叫娘,满地打起滚来。他甩出的鬼头刀,又重重地击上了他同伙的脊梁,那个人,也马上跟着叫喊起来。 所有人霎时间都已躺下,张沧澜根本已用不着再出手了。 他还没有冲过去,旁边另一个手里拿着鬼头刀的大汉,已惨叫一声,痛得连腰都弯下了去。 张沧澜吃惊地看着关定,似已看得呆了。 关定的出手,简直比他快了何止很多倍。 马大娘满脸鲜血淋淋,痛苦地呻y?n着。 倒下又勉强爬起的人,双腿在发抖,在弹着琵琶,其中一个,竟连裤档都已湿透了。 关定道:“回去告诉王三太爷和温如玉,他们若想动,最好自己出手。如果不想出手,就乖乖将我那严兄弟,和我的儿子一起送回来!” 听到关定说出了“回去”这两个字,这些人简直比突然捡到十七八个金元宝还高兴,撒腿就跑,跑得真快。 当然,马大娘也跑得一点都不慢。 “等等!”张沧澜突然厉声道。 听到张沧澜说出了“等等”这两个字,马大娘的一条裤子,马上也湿透了。 张沧澜慢慢走到马大娘面前,又慢条斯理的道:“你现在还吃不吃得下十七八个男人,能不能吐出骨头来了?” 马大娘捂着脸,呜呜哭泣道:“吃不下了,因为我本就从未吃过任何男人,通常都只有他们吃我的份!” 张沧澜又不说话了! “但你们的话我一定转告到!”良久后马大娘才喃喃道。 关定操起地上青龙偃月刀,横胸平举,指着眼前众人道:“谁胆敢伤害了我那严铁歆兄弟,我一定要他的命,任何人都一样!这句话也请你们记住!” 马大娘道:“但,但那位严大爷,真的不在忘忧崖上!” 关定道:“你说的是真话?” 马大娘道:“我现在都成这副德行了,哪还敢骗你,哪还敢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关定道:“那你们到这里,又所为何事?” 马大娘道:“有人送来消息,说你们身上带了几十万两的银票,叫我们乘机劫下来!” 关定道:“送消息来的那个人是谁?” 马大娘道:“是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关定道:“你以前没见过那个小乞丐?” 马大娘苦笑着道:“从没见过,他并不是这忘忧崖上的人!” 关定道:“那个小乞丐是不是温如玉排来传信的?” 马大娘:“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关定道:“那你和温如玉往日也没有冤,今日有没有仇?” 马大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淡淡的道:“昨晚他就是在我房间里度过的!” 关定不说话了,心也立即沉了下去。 张沧澜道:“现在,你们已经可以走了!如果真看到严铁歆在忘忧崖上,劳烦通报一声,几万两样子没有,几十百来两银子,倒是随时可以送你们花花!” 马大娘一听之下,轻轻道了声“是!”便第一个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冲得真快! 天未亮,天将亮,东方渐露鱼白。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六章 人在虚无缥缈中 清晨,有雾,浓雾如绸。琊残璩伤 忘忧崖高song屹立,直插云天。 忘忧崖之巅,一间涂满红漆的木屋,雕梁画栋,点金缀银,古色古香。木屋外,还铺着几层最名贵的波斯绒毯。 安静的木屋里,突然传出几声严厉的呵斥声:“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一点小事情都办不好?除了吃饭,你们还有其它什么本事没有?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你们竟连拳脚上的功夫,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呵斥声毕,又传来几记碗盘的碎裂声。 静寂的木屋外,马大娘捂着面,委屈地道:“温郎,你应该相信人家说的话嘛,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木屋中那人不听则罢,一听之下,火气更盛:“温郎,谁是你的温郎,像你这种人,早就应该去死了,早死早超生!” 马大娘竟然还是很沉得住气,又柔婉地道:“温郎,你先不要生气嘛!我们虽然失败了,姓严那小子始终还在你的手上!” 木屋中那人道:“哼!” 马大娘见木屋里那人火气已稍减,才接着道:“姓关和姓张的那俩小子也是人,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忘忧崖上,竟还找不出一个能收拾掉他们的人来!”她说完,又笑了笑,才接着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安排好一切,包管能让你满意!” 声音渐远,她也大踏步走了出去,走得真快。 木屋内旋又传出一阵得意的偷笑声。 忘忧崖下,碧草如丝,露华深而浓。 张沧澜禁不住轻轻地吸了口凉气,也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夜,虽然漫长,却总算已经过去了。 关定看着远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毫无疑问,只在黎明时才会出现的,无论是人,还是禽sh?u,不但可怕,也更神秘。 只在黎明时才会出现的人,是不是也总有那么一点,或许不止一点见不得光,更见不得人的地方? 一群黑衣、黑鞋、面上又蒙着黑巾的人,蹑手蹑脚,轻踏细步,悄悄向关定、张沧澜二人靠近。 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着一双夜枭一般的眼睛。 每个人身手,看上去都会给人一种不但矫健,而且有力的感觉。 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一条深深的刀疤直入眼棱,前行时身子不断左右颠簸,半颗眼珠似乎都快鼓凸出来,是个瞎了半只眼的跛子。他的面上非但没有蒙上黑巾,身上竟还穿着一身浆洗得很干净,也很整洁的宝蓝宽袍。 他的行动看来虽最迟钝,走得也最慢,可是他一走出来,就象是一柄利刃,突然出鞘,自然而然地便露出了锋芒。 关定下意识地踏近半步,挡到张沧澜身前。 张沧澜的拳头也已突然握紧。 其余众人见那个瞎了半只眼的跛子走出来,立马闪向两旁,让出一条路来。他轻轻咳嗽两声,就像是喉咙里又什么碍着,想朝地上吐几泡口水一样。 但他的咳嗽声一起,各式各样的兵刃,暗器,迷香,便暴风骤雨般向关定和张沧澜打了过来。 只要让这些兵刃和暗器沾上,非死即残,即便是嗅上半口迷香,无论是谁,只怕也得立即晕厥过去。 幸好关定不单发现得快,心中也早有了准备,当然还有应对之策。 但见关定左手提起张沧澜,霎时跃开数丈,右手挥动青龙偃月刀,格开袭来的兵刃和暗器。 各式各样上五门,下五门的兵刃,暗器和迷香,毫无停歇地浪潮般不断卷来。这些兵刃,暗器和迷香,来得不但快,而且密,简直密不透风。 但无论手里有多少兵刃,暗器和迷香,只要你站得远,避得开,它们就近不了你的身。 但无论手里有多少兵刃,暗器和迷香,只要你不停抛扔,总有抛完扔尽的时候。 活着的人们手里的那些金银钱财,岂非也一样? 张沧澜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关定道:“你想让我先冲过去先对付那个瞎了半只眼的跛子?” 张沧澜点点头。 见关定已有动向,那个瞎了半只眼的跛子袖手旁观之余,忽然又干咳两声,而后才缓缓道:“我的见面礼是不是很新奇?” 关定道:“新奇极了,简直新奇得要命!” 那个瞎了半只眼的跛子道:“那你们喜不喜欢?” 关定道:“喜欢,喜欢得要命!” 那个瞎了半只眼的跛子道:“要谁的命?” 关定不说话了。 张沧澜突然跳起来,厉声喝道:“‘独眼跛狼’向全忠,枉我们相交一场!你背后偷袭,突施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个瞎了半只眼的跛子半边脸突然红了红,才喃喃着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张沧澜道:“既然不想做人了,那你是一条猪呢,还是一只狗?” 向全忠道:“无论你说我是什么,是猪也好,狗也好,我都无所谓,也绝不会放在心上了!” 关定冷冷道:“几年不见,看来你不单已变成了一条癞痢猪,也快变成一只癞皮狗了!” 张沧澜也冷冷道:“这世上宁愿做猪狗,也不愿做人的人,我是生平第一次听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向全忠也不说话了。 张沧澜冷笑一声,忽然从腰带里抽出一把长剑,一把很长的软剑。 虽然是把软剑,但在他手里迎风一抖,立即就精光四射,寒气逼人,伸得笔直。 关定的面上突然掠过一抹痛苦之色。因为只有他和严铁歆才明白,为什么张沧澜一直将这把软剑系在腰间,舍不得拿出来用。其一是因为长期以来,他们面临的对手和境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和凶险。更重要的是,这是张沧澜的一位知交故人,离去时留给他的唯一的礼物,他当然对之爱护有加。他的这位知交故人,也曾因为助他逃离仇家和对手的追杀,不单毁了半边面目,废了一只眼睛,还被张沧澜的仇家砍断了一条腿。 张沧澜面上的痛苦尤盛,心也在渐渐往下沉。 向全忠一直在注视着张沧澜,张沧澜也一直在注视着向全忠。 金碧辉煌的木屋,突然显得说不出的静寂。 马大娘站在木屋外,禁不住笑了笑。 木屋里那个声音渐渐传来:“事情都还没办好,也没个结果,有什么好笑的,又有什么是值得你笑的?” 马大娘又笑了笑,才道:“你说,一个人,如果他突然发觉,我要他去杀的人,竟是他生平最好的知交故人。那时,他会做何感想,又是什么感觉?” 木屋里那个声音道:“当然是万般无奈,痛不欲生了!” 马大娘哈哈大笑。 木屋里那个声音道:“难道向全忠也是关定的知交故人?” 马大娘道:“他虽然不是关定的知交故人,和张沧澜却有着过命的交情,那他和关定之间,当然也就少不了那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木屋里那个一听之下,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独眼跛狼”向全忠的剑可怕,张沧澜手里的剑,无疑更可怕。 向全忠长剑挥出,直逼关定眉睫。 张沧澜矫若游龙,手中长剑平胸刺出。 向全忠身后数名手下,身上虽都没有别的明显伤痕,眉心却霎时滴出几点血丝,然后才慢慢地倒下去。 好快的剑!这种夺命追魂的剑法,他们非但没有见过,只怕连听都没有听人说起过。 这又是什么剑法? 关定手中青龙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风,刀刀直逼向全忠腰腹,脖颈,后颈。但每当刀锋与向全忠身体接近之时,均突又戛然而止。 向全忠突然跳出战圈外,远远看着,直到他手下两名最勇猛的得力干将也无声无息的倒下。 张沧澜笔直地站在那里,衣服上虽然全是血,这些,当然不全是自己的血。他的血,当然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但他手里的剑,却已突然看不见了。 剑在地上,斜插在地上! 天地间却似突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凄凉,间或还夹杂着几丝莫可名状的哀怨。 关定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们总该先休息一阵子的,我先走一步,在前面小路边杨树旁等你。” 张沧澜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一样,突然厉声道:“走,既然一起来,我们就应该一起走!”他说走就走,走得真快。 但他转身而过的一霎,似乎还悄悄地看了向全忠一眼,很短也很快的一眼。 朝雨浥轻尘,向全忠的眼里,突然闪过几丝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他眺望着浓密的白雾,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汉皇重色思倾国,……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杜韦娘轻歌曼舞,浅吟低唱着白香山这首家喻户晓,有口皆传的《长恨歌》。唱到“山在虚无缥渺间”,她不禁暗问:“那人呢?人,岂非也在虚无缥渺间?严铁歆在虚无缥渺中,自己,岂非也一样在虚无缥缈中?”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天长地久,恨无绝期,她自己在等,也要等的人,是不是真的能等到?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七章 忘忧崖下悠悠水 直拔云天的忘忧崖,亘古难变。琊残璩伤 崖下羊肠小道外,杨柳成荫,一弯碧水潺潺而溜。 关定和张沧澜喁喁而行,看上去已有种说不出的疲累之感。 张沧澜走向溪流畔,掬起一捧水,悠悠道:“现在,是不是总算可以稍歇片刻了?” 关定道:“嗯!” 张沧澜将水洒向面上,才接着道:“我们实在应该赶紧回去,蒙头好好睡上一觉了!” 关定道:“你很累?” 张沧澜道:“不单累,更疲惫,疲惫得要命!” 关定笑了笑,才道:“那你的心累不累?” 张沧澜道:“有一点!” 关定道:“只有一点?” 张沧澜道:“或许不止一点也为未可知!” 关定道:“不止一点,那又是几点?” 张沧澜道:“不知道!”良久后他才接着道:“如果现在有顶轿子坐坐,那就更完美了!” 关定道:“你没有腿?” 张沧澜道:“有,你也看见的了!” 关定道:“那么你为何不能自己走,却偏偏想要坐轿子呢?” 张沧澜道:“就算我真的想坐,这种轿子此刻只怕也找不出来?” 关定没有再问什么,他已明白张沧澜话里的意思。 他们实在太疲倦了,如果再不说话赶走睡意,只怕就真的会走在路上都要睡着了! 有些人,不一定是要躺在才能睡着的,站着也一样!有时,就算他们是在走路,也一样会睡着的! 疲倦并不会因人而异,任何人都会疲倦,只是睡觉和休息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 张沧澜道:“只可惜你是个男的,不是个漂亮的女人,否则……”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就已吓得呆住了! 浓雾中,忽然又出现一群黑衣人,这次来的人数比前两次加起来更多,至少多了三五六倍。 张沧澜数了一下,每八人一组,肩上赫然都抬着一顶八抬大轿,统共是十七顶。他数得很仔细,也很清楚。 关定冷冷道:“现在你已经可以赶紧过去坐轿子了!” 张沧澜道:“八抬大轿,坐起来一定舒服得很!” 关定道:“一定舒服得要命!” 张沧澜道:“那你不想也过去也坐坐!” 关定道:“不想!如果是陪你,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张沧澜道:“那我宁愿走路!” 关定道:“又不打算坐轿子了?” 张沧澜道:“人生不过短短百年,腿长在自己身体上,能多走走路,有时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关定道:“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张沧澜道:“想通了,而且还想得很透彻,也很清楚!” 关定道:“那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恭喜你了?” 张沧澜道:“你为什么不自己看着办,却偏偏要来问我呢?” 关定道:“至少我应该先征得你的同意吧!” 张沧澜道:“很好!” 关定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张沧澜道:“你怕这轿子里有鬼?” 关定道:“大鬼没有,小鬼很可能倒是会有几个!” 张沧澜道:“那你负责捉大鬼,我则负责捉小鬼!” 关定道:“我们又不是钟馗天师!” 张沧澜道:“你不是,我是!” 关定道:“好!” 张沧澜道:“好极了!” 十七顶八抬大轿,一百三十六条黑衣大汉,齐刷刷地站到关定和张沧澜不远处。十七顶八抬大轿里,又慢慢走出十五个人来,难道这十七顶八抬大轿,真有两顶是空着,事先为关定和张沧澜作准备的? 这十五个人,高矮不一,胖瘦不等,发髻样式各异,穿的衣服、裤子也不尽相同。唯一相同之处,就是他们手里都握着一把很白,也很干净的折扇。 莫非,他们也是那种温良如玉的君子? 为首一人,高大稍胖,远远的站在一棵大杨柳树下。 张沧澜大声道:“在下张沧澜,算起来也是道上的,阁下……” 那高大稍胖的汉子就似聋子一般,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样,只干干咳嗽了两声。 咳嗽声一响,各式各样的兵刃,暗器和迷香又暴雨般打了过来。 张沧澜已有前车之鉴,在关定还未跃起时,已然先一步躲开。 关定也跃出数丈,左手捂面,右手执着青龙偃月刀,一面护住两手空空的张沧澜,一面将射来的兵刃,暗器和迷香筒击落。 那高大稍胖的汉子又干干咳嗽两声,投掷兵刃,暗器和迷香筒的大汉们马上就停下手来。 “在下种无忌,人称‘辣手摧花’的就是我了!”那高大稍胖的汉子笑了笑,才接着道:“我们忘忧崖的见面礼,是不是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新鲜?” 关定和张沧澜笑,苦笑,苦笑着承认。 种无忌道:“但我们这次来,却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请小关二哥和小张三哥到崖上去做几天客而已!希望两位一点要万勿推辞才好!” 张沧澜道:“你就是十年前那个自称‘辣手摧花’的种无忌?” 种无忌道:“我就是!难道你还听说过区区在下的名头不成?” 张沧澜道:“虽不甚响亮,在下偶尔也听人说起过!” 种无忌道:“那敢情好,这样大家的关系又进一层了!” 张沧澜道:“看来你们忘忧崖请客的方式倒是特别得很!” 种无忌道:“我怎么不觉得呢?” 关定道:“看来你们并不是那种很好客的人,也并不时常请客!” 种无忌道:“请倒是经常请的,不过像你们这样有身份的客人,就真的很少见了!” 关定道:“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种无忌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再说不先给你们送点见面礼,非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们岂非也太失礼了!” 关定道:“看来你们不但热情,也很会替客人着想,想得还很周到!” 种无忌道:“我们一向都想得很周到的,你看,迎接的人这么多,就连八抬大轿,我都替你们准备好了!” 关定道:“如果我们不想上忘忧崖去做客呢?” 种无忌道:“那他们就把你们抬上去!” 关定道:“如果抬我们上崖,我们都不愿去呢?” 种无忌道:“还是抬你们上去,要不就是我就亲自背你们上去!”他说着,竟突然跃起,双掌成钩,手中折扇闪电般划出,直取关定脖颈。折扇内,数十点森碧的寒星暴射而出。 关定一见之下,“旱地拔葱”,身子笔直拔起,不避反进,同时手中青龙偃月刀一式“兵来将挡”横扫而出,但闻“叮叮叮”数声轻响,数十点寒星瞬间落地。 种无忌左手持折扇,右手化钩为拳,直逼关定面门。 关定大刀挥舞,迎上种无忌逼来的折扇和重拳。 也看不清是种无忌左手中折扇,还是右手重拳击上关定手中刀身。他使的,赫然竟是“空手入白刃”的绝顶上层功夫。 但闻“咚”的一声巨响,两条长影骤合又分。 关定大刀翻转,刀背险险击上种无忌腰眼处。种无忌但觉胸间血气翻腾,嘴角溢出点点红丝,整个身子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跌出。 关定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大刀直指种无忌脖颈。 其余众人一见之下,早已傻了眼,哪还敢轻举妄动。 张沧澜跨出几步,笑着道:“种无忌,‘辣手摧花’种无忌,你的手果真辣得很。但你今天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竟遇上了我家二哥,当然还有他手里的青龙偃月刀!” 种无忌失望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沧澜道:“你的客人没请到,就这样回去,看来王三太爷一定会打你屁股的!” 关定道:“那是一定少不了的啦!” 张沧澜道:“他的心里一定很害怕了!” 关定道:“一定怕得要命!” 张沧澜道:“那我们还上不上忘忧崖去做客了?” 关定道:“我们兄弟都有个臭脾气,别人越是硬逼着我们去,我们越是不愿去,也不肯去,好言相劝,就更不用说了!” 张沧澜道:“别人越是不想请我们兄弟去,不要我们去,我们越是偏偏要去,而且还非去不可!”说着,他出手激点种无忌手腕、胸前数处大穴。 种无忌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苦笑,摇头苦笑。 十七顶八抬大轿,沿崖间小道,颠簸着缓缓而上。 只有溪流间的浅水,仍在悠悠而流,缓缓去向远方。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八章 来之岂不费功夫 月色皎洁,照着寂静的长街,长街盘旋着伸向远方。琊残璩伤 灯已灭了,她是不是也已睡着了? 街上几乎连个鬼影都没有,却忽然有辆大车急驰而来,车辕滚滚有声,声响直破长空。 车马却骤然在一间华屋外停下,几条劲装黑衣大汉立刻一拥而下,其中一个,横眉怒目、行动十分快捷。另两个则直立车畔,大气不出,一语不发。 为首那大汉健步如飞,转眼便闪入阁内厢房外。 “都安排妥当了?”厢房内传来一声娇弱无力的轻问。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那劲装黑衣大汉恭首道。 “杜韦娘那贱女人呢?”厢房内那声音又问道。 “仍在万客归庄!”那劲装黑衣大汉道。 “好!你先下去吧!”厢房内那声音道。 “是!”那劲装黑衣大汉说着,又慢慢退了出去。 月上中天,皎白如玉。 忘忧崖巅,宁静异常。 两顶八抬大轿停在短亭外,轿帘不时随风而动。 躺在两顶轿子里的人,是不是也已睡着了? 几条黑影蹑手蹑脚,慢慢靠近两顶八抬大轿。 左方的八抬大轿里,突然有人问道:“如果你们只是想找人打架,就找错人了!”说话的人,当然就是关定。 右侧的八抬大轿里,也有人道:“如果想打架,我倒是很乐意奉陪,随便怎么打,都没关系!”说话的人,赫然就是张沧澜。 黑影们突然大笑,冷笑,显然并没有把八抬大轿里的人看在眼里。但闻为首一人道:“只可惜我们并不是来找你们打架的。” 张沧澜道:“真的不是?” 那大汉又笑着道:“此来,我们并没有其它意思,只不过想请你们乖乖跟我们走一趟。” 张沧澜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大汉们好象也觉得很失望,其中一人突然跨前一步,直视着轿帘,高声道:“你也该看得出来,我们并不是怕打架的人!要见你的人,当然也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老大。 另一大汉仿佛火气更大,脾气也不怎么好,他踏前一步道:“老大要我们把你们两个,活生生的带回去,若是少了只胳膊,抑或是断了条腿,恐怕她老人家会不高兴的。” 关定掀开轿帘,慢慢走出来,道:“你们的老大是谁?” 那踏前一步的大汉道:“见到她的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 张沧澜从八抬大轿里跳出来,道:“我们若是不想去呢?” 为首那大汉冷笑,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路旁一棵老梨树上。“咯吱”一声,合围的老梨树,拦腰截断,重重地砸倒到地上。 关定失声道:“佩服,佩服,实在佩服!‘” 为首那大汉轻抚着自己的手掌,傲然道:“既然佩服,最好就乖乖地跟我们走,我也不想再为难你们了。” 关定道:“铁掌’葛金,名副其实!” 张沧澜道:“你的手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受伤?” “铁掌”葛金一听之下,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更是得意。 另一大汉亦不甘示弱,忽然伏身一腿扫出,插在地里的半截老梨树桩子,立刻就被连根拔起,直挺挺地飞出三丈开外。” 关定道:“厉害,厉害,真厉害!‘夺命脚’佘刚,名不虚传!” 张沧澜更吃惊.道:“你的腿又怎么样了,疼不疼?有没有受伤?” “夺命脚”佘刚道:“我的腿倒是不疼,一点都不疼,但你们若不跟我们走,我可以保证,你们的腿马上就要疼了,而且会疼得要命! 关定和张沧澜异口同声地道:“好!” 这个“好”字刚一出口,关定和张沧澜已跃起。关定手里青龙偃月刀挥舞生风,刀背直拍葛金的腰板。葛金整个身子突然拔起,避过这横砍而来的一刀。 岂知关定方才出刀乃是虚招,刀背再次翻转,狠狠地击在葛金的腰眼上。葛金结实的身子随刀而落,重重地跌倒坚硬无匹的地上。 佘刚一见之下,一个扫堂腿,直取关定双踝。 关定大刀回转,身子凌空拔起,堪堪避过这突然袭来的一脚。 佘刚一脚踢空,身子陡然翻转,一式“横断金刚”,虎虎生风,径踢关定腰腹。 关定双足甫一沾地,手中大刀旋即再度翻转,刀柄纵压,直直迎上佘刚踢来的双脚。 佘刚“哎哟妈呀”一声惨呼,壮硕的身子重重地摔到地上,人也立马晕厥了过去。 张沧澜一拳打碎一个大汉的鼻子,又一巴掌扇晕迎上来的大汉,反手一个勾拳打断了另一大汉的三根肋骨,一脚将右手畔一大汉踢飞,回转一脚,再重重地踢在旁边迫来的大汉裤档上。那大汉裤裆上挨了一下,已疼得弯下腰,眼泪、鼻涕,大小便同时往外流。 一股刺鼻的臭味迎面传来。 只剩下最后一条最精壮的大汉,直愣愣地站在关定和张沧澜对面,他全身上下,是不是也已经突然湿透了? 张沧澜道:“现在你还想不想让我们跟你们走了?” 那大汉立刻摇头,拼命摇头。 张沧澜道:“好极了!” 那大汉不敢开言,以为张沧澜又将出手,立马抱着头趴到地上。 关定道:“现在你已经可以放心,也不用再害怕了,因为我们既不会打你,也决不会咬你半口!” 那大汉抬起头,喃喃着问道:“为什么?” 张沧澜道:“这人倒真是奇怪得很,好像我们不打他几拳,踢他几脚,他心里就会觉得一切都很不正常一样!”他说着,伸出一双大手,老鹰捉小鸡般将趴在地上的大汉提了起来。 关定笑了笑,才慢条斯理地道:“他说‘好极了’的意思就是,现在我们已经打算跟你们走一趟了。” 那大汉吃惊地看着他们,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有种人,做的都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喜欢做的的事情。别无就算拿着十七八把大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如果他不愿意,不喜欢,他们还是绝不会去做。 关定和张沧澜,无疑都是这种人。 只可惜当今世上,这种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以后是不是只会更少呢? 华屋银灯,金碧辉煌。 现在,关定和张沧澜总算已随那大汉来到了他们指定的地方。 但这屋子里,凄清寂寥,竟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难道这屋子,根本就是间鬼屋? 窗子是开着的,长帘低垂,晚风不时轻轻地吹进来。 带他们来的那大汉,已从窗子上跳出去了。 窗外,夜色怡人,也听不见任何一点点声音。 关定和张沧澜坐了下来,在大堂中央那两张虎皮交椅上,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们既不想冲出去追方才那大汉,也不想立马逃走,却各自选了张他们看来觉得最顺眼,坐起来也觉得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屋角那个小柜子里有酒,想喝的话,你们可以自己去拿!但酒里有没有掺毒,我就不知道了!” 关定什么话都不再说,站起来,打开柜子,随便拿出个酒瓶,拔开塞子,不由分说,径直往嘴里倒。喝得几大口,又将酒瓶扔向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张沧澜。张沧澜接在手里,仰头喝尽。 一个女孩子,一个看上去非常好看的女孩子,款摆腰姿,轻移莲步,娇笑着自门后慢慢走了出来。 关定和张沧澜并不是没见过女人的男人,各式各样的女人,他们都见过几个。但他们却突然觉得,眼前这女人不单漂亮,而且神秘。 神秘的人和事,总是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的。 关定用一只眼睛偷看着她,只看一眼,一颗心就已如有鹿撞般几乎跳了出来,跳得真快!只可惜他偏偏不刻意去看她,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又慢吞吞地走到屋角那个柜子旁,拿出一瓶酒,又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张沧澜当然也一样。他是不是也已紧张,也已动心了? “你们好,我叫王婕妤,当然,你们还可以叫我王大小姐。”那女孩子慢慢走近,娇笑着道。 张沧澜道:“我们并没有问你尊姓大名。” 王大小姐笑而不答。 关定道:“你也姓王?” 王婕妤道:“是!” 关定道:“那你真的是婕妤?”。 王婕妤道:“是!” 关定道:“是哪朝的婕妤?” 王婕妤道:“随便哪朝的都可以!” 关定道:“你是王三太爷的女儿?” 王婕妤道:“你猜呢?” 关定不猜,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猜的。 张沧澜道:“我们好像并不认识你。” 王婕妤道:“但我却认识你们!你叫张沧澜,又叫‘小张三哥’,最近又有了个新外号,叫作‘快剑’。你旁边那位,大名叫关定,江湖人称‘小关二哥’,善使一把家传已久的青龙偃月刀。” 张沧澜道:“看来,你对我们倒是了解得很!” 王婕妤道:“本来也不算太了解的,现在却已经很了解了!” 张沧澜道:“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王婕妤也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打开塞子递向张沧澜后,才缓缓道:“放眼整个江湖,能在十招之内击败‘铁掌’葛金和‘夺命脚’佘刚的人,并不算太多!” 张沧澜道:“不过也不能算太少。” 关定道:“原来‘铁掌’葛金和‘夺命脚’佘刚,都是你找来对付我们的。” 王婕妤道:“我也想看看他们手底下的斤两和本事!” 关定道:“让你失望了?” 王婕妤道:“非但不失望,而且还很高兴,高兴得让人只想马上跳起来,因为我喜欢那些更有本事的男人!” 关定不说话了。 张沧澜道:“你就是他们的老大?” 王婕妤并不否认,却还是道:“同时,我也是他们的老板!” 张沧澜道:“哼!” 王婕妤道:“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是不是也已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关定道:“所以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走了?” 王婕妤不说话。 张沧澜道:“你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请得我们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请我们喝酒,让我们陪你谈天?” 王婕妤道:“不是。” 张沧澜道:“你找我们的初衷又是什么?” 王婕妤道:“当然还有一点别的事情。” 张沧澜道:“是一点还是几点?” 王婕妤道:“也许只有一点,也许是几点!” 张沧澜再不发一言,转身就随关定走了出去。无疑,他们都很讨厌王婕妤的这种说话方式。 方走出数步,王婕妤又远远道:“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关骥的小男孩?” 关定和张沧澜瞬间转身,几个大步就跨了回来。 月移星稀,天高云小,夜,凉如水。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十九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据说,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光怪陆离的传说。琊残璩伤 这些传说,有的美丽,有的恐怖,有的神秘,有的浅显,更有甚者,不知所云。 谁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传说中,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和可靠性。 但传说,毕竟是传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就是现在“君子坞”里,几乎连一个君子都没有了。 那“君子坞”里的君子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事实上,现在“君子坞”里的那些君子们,远比世上所有的毒蛇猛兽、怪物猛禽全部加起来都要可怕得多。 他们不但杀人,也吃人,吃了人,还根本不吐骨头。 他们吃的人,也许远比他们杀的人要多得多。 所以江湖中人替他们取了个既别致又优雅的名字,叫“十方君子”。但他们自己也好象还非常喜欢这名字名字一样。 因为他们不单喜欢被人叫作“君子”,还真的很喜欢“吃十方”。这其中暗含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大吃十方”? 听到“关骥”这个名字,关定就不打算走了。 听到“君子坞”这三个字,张沧澜也不准备走了。 他们走回去,又舒舒服服地坐到那两张虎皮交椅上。 王婕妤道:“你们知道‘君子坞’这地方?” 关定道:“不知道,也没听说过,但我却知道那里真的住着很多真正的正人‘君子’。” 王婕妤道:“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去?” 张沧澜道:“我们?” 王婕妤道:“我们就是你,我,他,还有另外几个人。” 关定道:“难道我们真的要到‘君子坞’去么?” 王婕妤道:“非去不可!” 张沧澜道:“那什么时候启程?” 王婕妤道:“马上就去。” 关定站起来,又瞧着她看了半天,道:“据说大多数女人,都有种共通的毛病,一想到什么事情,立即就要去做,不做还不行!” 王婕妤道:“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我也是个女人,但我却没有那种毛病,一点都没有!” 关定不说话了。 张沧澜道:“没有这种毛病的人,为什么一定要雷厉风行地急着要到那种鬼地方去?” 王婕妤道:“早去总比晚去要好得多。” 张沧澜站起来,又坐下。他是不是也已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王婕妤道:“我们四更就出发。” 关定道:“可不可以稍稍再早一点?” 王婕妤道:“那我们就三更天出发!”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有几个家将,你们都见过了,至于带哪几个去,你们可以自己作出决定,我绝不发表任何意见!” 关定道:“若真要带的话,就带方才从窗子里跳出去的那个人去!” 王婕妤打量了关定许久,才惊讶地道:“‘铁掌’葛金和‘夺命脚’佘刚你们都不准备带去?” 关定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沧澜道:“他的武功绝不不在葛金和佘刚之下,逃跑的时候,比受伤的兔子也慢不了多少,这种本事,更是非常人可比。” 王婕妤道:“你们看上的,就是他逃跑的本事?” 张沧澜道:“当然还有他手底下的真章。” 王婕妤道:“他叫谢智通,据说昔年曾是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关定道:“他的伏虎罗汉拳,至少已经有了九分火候!” 王婕妤道:“竟连我都瞒过了,看来他倒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张沧澜道:“是你自己笨,看不出来而已,根本怪不得别人!” 这次王婕妤也不说话了。 张沧澜道:“要上‘君子坞’,我还想带另外一个人去!” 王婕妤道:“谁?” 张沧澜道:“‘辣手摧花’种无忌?” 王婕妤道:“‘辣手摧花’种无忌也在这忘忧崖之上?”一问完这个问题,她就马上开始后悔了。 张沧澜道:“你说呢?” 王婕妤道:“他也肯去?” 张沧澜道:“他不单肯,而且非去不可,不去也不行!” 五人乘着黑夜,喁喁而行。 ‘辣手摧花’种无忌,不单手辣,还会摧花。 会摧花的男人,女孩子们总是唯恐避之不及。 王婕妤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当然就很有吸引力。 可是,她很快就已经发现,这个男人看她的眼光,实在与别的男人大不相同。 别的男人看她的那种眼光,只不过是想脱她的衣服,这个男人的眼光,却实在像极了是想吃她的肉。 想脱人衣服的眼光,女人们非但可以忍受,有时还很乐于接受。因为任何人的眼观,都不会真的把人的衣服脱下来。 想吃人肉的眼光,女人们可就有点受不了。随便哪个女人都受不了,更何况王婕妤还是个俏生生的女孩子呢。 王婕妤走近张沧澜,心惊胆战地问道:“种先生是不是真的肯跟我们一起去‘君子坞’?” 张沧澜道:“他一定肯的。” 王婕妤道:“你真的有把握?” 张沧澜道:“不是真的,而是完全又把握。” 王婕妤道:“这又是为什么?” 张沧澜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很老很老的那种老朋友。” 王婕妤道:“你不怕他也是那种‘十方君子’?” 张沧澜道:“他不是。” 关定会心地一笑。 王婕妤道:“你有把握?” 张沧澜道:“嗯!” 王婕妤道:“他会不会对我也‘辣手摧花’?” 张沧澜笑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他,却偏偏要来问我呢?” 王婕妤又不说话了。 关定哈哈大笑。 良久后,王婕妤才问张沧澜:“种先生肯随我们去,是不是也有什么条件?” 张沧澜道:“嗯!” 王婕妤道:“什么条件?” 张沧澜道:“五瓶好酒,三千两黄金!” 王婕妤道:“这就是他的条件?” 张沧澜道:“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那就算了!”稍顿了顿,他才转而道:“酒一定要最好的,黄金也一两都不能少。他开出来的条件,从来也不打任何折扣!” “这个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单大方,而且宽裕。不穷,我一点都不穷!”王婕妤笑了笑,才问道:“他喜欢喝好酒?” 张沧澜道:“不喜欢,因为他根本就不喝酒。” 王婕妤道:“她喜欢大把花钱?” 张沧澜道:“他只喜欢大把花那种自己亲手挣来的辛苦钱!” 王婕妤道:“难道他要这些东西,是想拿去给别人的?” 张沧澜道:“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王婕妤也不再说话,更不考虑,站起来就走了出去。 她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的三条大汉,肩上正扛着几个看上去分量一点也不算轻的箱子。 她虽是个女人,可是她做起事情来,比大多数男人都要痛快得多。 种无忌既不说话,也不示意作感谢,径直从大汉们手里接过箱子,似乎根本就毫不觉得吃力,提起就走。 一间又破,又烂,又脏,又臭的小房子里,一张又短,又小,又窄的旧床,几乎已成了这里唯一的摆设。 一个又矮,又小,又老,又瘦,头发胡子眉毛都一样白得分不清的老头子,咳着嗽孤零零地躺在那张小床上。种无忌只穿了一件宽大的薄袍子,已经感觉热得受不了啦。但这小老头子,竟赫然盖着三五床厚厚的大棉被,看上去却是一副仍冷得发抖的样子。 种无忌走进来,将箱子放在床前,慢慢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老头子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棉被。 看来他不但很吃惊,而且还很害怕。 种无忌打开箱子,靠近少许,才恭恭敬敬地道:“三千两黄金,酒是陈了年的茅台大曲。” 小老头子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慢慢翻转身子,用一种很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种无忌。 种无忌道:“晚辈姓种,叫种无忌,家里就我一个人。” 小老头子突然翻开大棉被跳起来道:“你老子是不是种清淮?” 种无忌颔首恭恭敬敬地道:“是!” 小老头子忽然从床上跳下来,拿起酒瓶,坐到箱子上,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一瓶酒下肚,他才满足地抹了抹胸口,重重地呼了口气。 种无忌笑嘻嘻地看着小老头子,好像觉得原本这一切就应该很正常一样。 小老头子再做下去时,几个箱子都已全部上了锁,只剩四瓶酒,成“一”字排在箱子上。 只要他肯收下这些黄金和酒,所有问题和事情,是不是就已有了几分希望?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章 奇妙的小老头子 破旧的小屋子,破旧的小床,不断散发着难以入鼻的臭味。琊残璩伤 白发苍苍的小老头子,坐在箱子上,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喝完第二瓶,他才抬起头来问种无忌:“这是真正的好酒?” 种无忌道:“是!” 小老头子道:“三十年陈的茅台大曲?” 种无忌道:“是!” 小老头子道:“刚才你是不是说你是种清淮那老小子的儿子?” 种无忌道:“是!” 小老头子道:“好,既然是他的儿子,你就有资格也喝上一瓶!” 小老头子说着,一瓶酒已闪电般自他手中激射而出,疾如快箭,直扑种无忌面门而来。 种无忌不敢托大,右手陡然翻转,迎上击来的酒和酒瓶。 小老头子又一个鹞子翻身,左手托着酒瓶,不慌不忙地朝嘴里倒了两口,右手化爪为掌,一式“怒斩华山”,直切种无忌后颈血管。 种无忌右手再度翻转,抓上击来的酒瓶。双脚瞬时滑出,“力脱樊笼”,堪堪避开小老头子横切而来的手掌。 小老头子“嘿嘿”一笑,右手化掌为钩,一式“探囊取物”,径直扣上种无忌腕脉。 种无忌向后滑出两步,一式“水来土掩”,反切小老头子脉门。 小老头子亦自后退三步,仰首喝尽瓶中的酒,酒瓶陡然翻转作剑,一式“夜叉探海”,径取种无忌双股。 种无忌再度滑开半步,自腰间一探,软剑陡现,虎虎生风,瞬时抖得笔直。身子不退反进,一式“我欲乘风”,迎上小老头子刺来的酒瓶,剑势去力未减,直取小老头子腰腹。 小老头子矮小的身子,一时之间,尽入种无忌剑影笼罩之下。 小老头子不慌不忙,也使一式“力脱樊笼”,险险跃离剑圈之外。 种无忌再近半步,左掌化拳,右手软剑斜斜划出。 小老头子见已避无可避,身子倒飞而出,轻飘飘地落到小床边的厚绵被上,酒瓶翻转,抵上刺来的软剑尖端,笑嘻嘻地道:“看来你果真是种清淮那老小子的儿子无误了,单看这一式‘醉枕江山’,虽还差了些火候,比不上那死鬼,只怕也已相差无几了!” 小老头子左手的酒瓶瞬间碎裂。 种无忌收回软剑,躬身作礼道:“多谢前辈赞誉,前辈承让了!晚辈再谢过前辈指点之恩!” 小老头子又笑嘻嘻地道:“好,这点竟也让你看出来了。不错,不错,实在不错,孺子尚可教!” 种无忌再次躬身为礼。 小老头子跳到箱子上,又笑着道:“喝酒就是要公平,我们再来过,一人一瓶,这次只比酒量。” 种无忌道:“是。”说着,他也坐到箱子上,拿出酒瓶,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小老头子道:“好酒不可糟蹋,要慢慢品,就像这短短百年的人生一样。我喝一口,你才能喝一口。” 种无忌恭敬地道:“是。” 小老头子捧起酒瓶,喝了—口,种无忌也捧起酒瓶喝一口。 小老头子上下打量着种无忌,瞧了半天,才道:“想不到你这孩子还真的有些意思。” 种无忌道:“是。” 小老头子道:“比你那死鬼老子有意思。” 种无忌道:“是。” 小老头子又喝了口酒,再瞧了种无忌半天,忽然问道:“难道你也想跟他们上‘君子坞’去?” 种无忌道:“是。” 小老头子:“你想找死?” 种无忌道:“我不想找死,更不想死。” 小老头子笑了,露出一口已经快要完全掉光了的牙齿,又笑嘻嘻地道:“我既然已经收了你的黄金,又喝了你的好酒,就算不看你那死鬼老子的薄面,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种无忌道:“是。” 小老头子道:“可是,你若真的去了‘君子坞’,我也不一定能保证你就有命回来!” 种无忌道:“我知道。” 小老头子道:“‘君子坞’里有各式各样的君子,有大君子,有小君子,有公君子,也有母君子,有杀人的君子,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君子。”他又喝了口酒,才接着道:“这些君子里面,你知不知道,最可怕的又是哪种君子?” 种无忌道:“十方君子。” 小老头子又笑了笑,才道:“看来你这小子不但很有意思,而且还不算太笨,至少比你那死鬼老子要聪明得多。” 这次种无忌不说话了。 一个人,不该说话的时候,还是尽量闭嘴为好。 小老头子道:“‘君子坞’里的老大,就叫做‘隐君子’。这个人外表平平,其貌不扬,看来就象是个隐逸红尘的居士,不单和蔼可亲,还平易近人得很。不论说话,还是办事情,都中规中矩,方圆得当。”他忽然重重地拍到邻近的箱子上,大声道:“可是,这个人简直就不能算是个人,简直应该抓出来砍头一百次,然后再挫骨扬灰,打入十九层地狱。” 种无忌只有静静地听着。 小老头子又喝了几口酒,消了些火气,道:“除了这些所谓的‘君子’之外,‘君子坞’里现在又多了另外一种君子.” 种无忌问道:“哪种君子?” 小老头子道:“假君子,又叫做伪君子。” 种无忌道:“这种君子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小老头子道:“既然同是所谓的‘君子’,都是一丘之貉,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这种君子更加可怕一点而已。 种无忌明白小老头子的意思。 小老头子还是进一步解释道:“伪君子们,虽然看上去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吃穿也不讲究,有时还会故作大方,豪气干云地请几次客,做一两件好事,扮几回好人。 种无忌道:“但最后阴黑着面,背后捅人几刀,踢人几脚,推人下水,落井下石,还翻脸不认的,无疑就是他们这种人。” 小老头子道:“当然,只要你不主动去招惹他们,他们通常也不会来招惹你,所以……” 种无忌道:“所以你希望我最好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上他们。” 小老头子道:“你最好还是装作看不见为好,也不要招惹到他们的头上,尤其是十方君子的两个儿子,和隐君子的那个宝贝女儿。” 种无忌思忖着道:“‘君子坞’里,竟然还有母君子?” 小老头子道:“虽然不算太多,至少还是有着那么一个。” 种无忌道:“幸好只有这么独一无二的一个,再多几个,只怕就真的要让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活都活不下去了!” 小老头子眯着眼笑道:“这头母君子,不单美艳至极,y?n荡无耻,而且狡猾如狐,凶狠毒辣,最恨别人不拿她当回事,不正眼看她。同时,她最厌恶的,也正是别人正眼看她!” 种无忌的面色已变了,却还是道:“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小老头子道:“就算你真想看她,最多也只能是看上一眼半眼,目光决不能长时间在她身上游走逗留。 种无忌道:“她叫什么名字? 小老头子又喝了口酒,才冷冷道:“柳如诗!” 种无忌道:“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雅致得很!” 小老头子道:“一点也不错!”他放下手里的酒瓶,才接着道:“还有一个人,名叫先生,是个不拜真君不炼丹的老道士。” 种无忌道:“这个人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老头子道:“他不吃素,只吃肉。” 种无忌道:“不吃素,只吃肉的道士,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小老头子道:“他不吃其它肉,猪肉、狗肉、羊肉都不吃,只吃人肉,最嫩最新鲜的那种人肉,尤其是初生婴儿和小孩子的肉。” 种无忌的面色立刻就又变了。 四瓶酒已经快喝光了,小老头子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似乎已经快要睡着了。 种无忌赶紧又问道;‘据说这些君子们,也并不算是忘忧崖上的真正首脑。” 小老头子道:“嗯。” 种无忌道:“这忘忧崖上的真正首脑又是谁?” 小老头子道:“你还是不要问的为好。” 种无忌道:“随便问问也不行?” 小老头子道:“因为你既见不到他,也找不到他,更惹不起他。” 种无忌道:“他就那么神秘可怕?” 小老头子道:“是。” 种无忌还是忍不住要问:“你肯定?” 小老头子道:“只要是他想杀的人,从没有多活过半个时辰的。当然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因为凡是以前见过他的人,现在都已经安安分分地躺在棺材里面歇息去了。” 死人是既不会说话,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 种无忌又不说话了。 小老头子道:“但是你也用不着不服气,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错,你外面那两位朋友更是难得一遇的高手,可是若跟王三太爷比起来,就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叹了口气,才接着道:“连我和你那死鬼老子联手跟王三比起来,都差得很远,否则你的老子既然已经去了,我又何必躲在这间小房子里喝凉风睡大觉?” 种无忌又道:“难道当今江湖中的高手们,真的已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武功能比得上他了?” 小老头子不说话,又开始喝酒来,一口就把剩下来的半瓶酒全都喝光了。喝完,他矮小的身子慢慢地倒在床上,忽然就睡着了。 这次他是不是真的已睡着了? 种无忌替他盖好被子,慢慢地退了出去。 夜色已阑,天将放亮。 种无忌坐下来,就坐在关定和张沧澜对面,眼里满布红丝,他是不是也已醉了? 张沧澜道:“你们说的话,我们已经全都听见了。” 种无忌当然知道。 张沧澜道:“那小老头子究竟是什么人?” 种无忌道:“是个小老头子,也是家父生前唯一的至交好友。” 王婕妤眨了眨眼睛,笑咪咪地道:“我想他的武功一定极高。” 种无忌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跑去问他?” 王婕妤立马就闭上了嘴。 山风袭来,山势更加凶险,就像这忘忧崖上的人,和这世上不算大多数的人心一样。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一章 初逢君子又何妨 黄昏,已近黄昏,未到黄昏。琊残璩伤 夕阳满崖,山色艳丽如画。 平定的忘忧崖上,好象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简直连半个都没看到。至少直到现在,关定都还没有看见过一个人, 种无忌在一方岩石边停了下来,又慢慢地坐下去,道:“我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 “现在就歇下,是不是嫌早了点?” 问话的当然是张沧澜。 种无忌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当然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关定道:“现在已经不算太早,至少快近黄昏了。” 王婕妤道:“可是,现在天也还没有黑嘛。” 关定道:“天一黑下来,我们反而要全速赶路了。” 王婕妤道:“为什么天一黑下来就要全速赶路?” 张沧澜道:“天黑的时候,容易找到更多掩护。何况,我们对这里的地形实在不怎么熟悉。” 种无忌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是个女孩子,还是条长舌妇?”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话问得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王婕妤很想点头,却又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幸好王婕妤的反应总算还不慢,可是很快她就闭上了嘴。 张沧澜笑了,突然大笑。 种无忌霍然回头,瞥着张沧澜道:“是你在笑?” 张沧澜本来就在笑,现在也还在笑,笑得好大声。 种无忌道:“你觉得很好笑?” 张沧澜道:“嗯!” 种无忌板着脸,道:“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不妨说来听听。” 张沧澜道:“一个人,若总要想方设法去做些可笑的事,无论他是谁,都非常可笑!” 种无忌道:“你在笑我?” 张沧澜道:“那你觉得自己这个人很可笑呢,还是你方才做的那些事情很可笑?” 种无忌走过去,朝着张沧澜走过去。 张沧澜还是站在那里,既没有进,也没有退,又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关定和种无忌相对一视,也放声大笑起来。 突听谢智通惊呼道:“那些君子们偷偷摸着靠过来了。” 君子们终于来了。 来的是四个人,两高两矮,两胖两瘦,矮的胖,高的瘦。 他们手里提着短刀长剑,慢慢地从土丘外蹿出来,远远地站在岩石七八丈外的一棵大榕树下,嘴里不断嘀咕着。 谢智通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这一定是大君子和小君子了。” “他们真的是大君子和小君子?” 王婕妤的声音在发抖。她怕得要命,怕种无忌,更怕这些君子们,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 张沧澜道:“他们在嘀咕些什么?” 关定道:“他们说,这个小娘子很漂亮!” 王婕妤红着脸低下了头,红霞立马就烧到了她的耳根。 种无忌道:“你懂唇语?” 关定道:“嗯!” 张沧澜道:“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关定一字一句的转述着大君子和小君子的对话: “漂亮的小娘子身边,还站着四只大肥羊。” “看来今晚我们又有羊肉吃了!” “这些肥羊的味道一定不会太差!” “兴许还可以再多捞点油水!” “油水也一定不会太少!” “那是当然的了!” “你肯定?” “非常肯定!” “好!” 张沧澜突然跳起来道:“他们真是这样说的?”很快他就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都这样说了,应该是不会错的!” 种无忌瞪着眼站起来,握紧拳头,手上青筋根根跃出,整个身子立马就冲了出去,显已愤怒至极。 关定和张沧澜一见之下,也随着冲了出去。 谢智通守护着王婕妤,一言不发。 “三位好,欢迎到忘忧崖上来做客!”为首那个矮小的君子见三人已冲进五步之处,才摇着手向三人打招呼,愉快地笑着道。 关定,张沧澜,种无忌陡然停下脚下行将举起的步伐,直勾勾地瞪着眼前这四个人。 为首那个矮小的君子道:“在下丰不忧,别人都叫我大大君子,未敢请教三位的尊姓大名。” 关定,张沧澜,种无忌还是不说话。 丰不忧道:“看三位忧心忡忡的,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若真遇上了,也不妨直接说出来,兴许在下还能提几点小建议也为未可知。” 关定道:“刚才没遇上,现在倒是遇上了。” 丰不忧道:“何人如此放肆,竟敢招惹我的贵客?” 张沧澜道:“谁是你的贵客?” 丰不忧道:“你们就是!” 张沧澜道:“你认识我们?” 丰不忧道:“现在虽然还不认识,我相信很快就会认识的。”他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站着的矮胖子和两个高瘦子,才一一介绍道:“这是我的本家兄弟,名叫丰不愁,别人都叫他‘大君子’。旁边那两个,稍高一点的那位,名叫章子晔,别人都叫他作‘小君子’。章子晔兄旁边那位,又是他的本家兄弟,名叫章子仪,别人都叫他作‘小小君子’。各位原来是客,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 高瘦的,叫小君子和小小君子,矮胖的,反而叫大大君子和大君子,这世上的怪事,看来倒还着实不少。 种无忌道:“我们好像并没有问你。” 张沧澜道:“我们当然也用不着和你们客气!” 丰不忧拱手作礼,笑着道:“欲知彼人,必先陈己。更何况,礼多人不怪嘛!” 种无忌道:“哼!” 丰不忧又笑了笑,才道:“我们已经欢迎过各位了,各位现在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来表示一下了?” 关定道:“什么诚意,怎么表示?” 丰不忧道:“这个小事情,说起来也简单得很,只要各位肯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送给我们,顺便让我们将对面那位漂亮的小娘子带走,大体上也就差不多了。”他说着,还不忘又笑了笑,才指了指站在对面的王婕妤。 关定道:“是差不多,还是差一点?” 一旁的丰不愁抚着手里的短刀,大笑着道:“还差一点。” 张沧澜抢着道:“还差哪一点?” 章子晔和章子仪也抚着手里的长剑,异口同声地道:“差的就是,三位的项上人头!”说着,他二人已挥舞着手中长剑,闪电般出手,双双径取关定脖颈和面门。 丰不忧挥动手中短刀,瞬时跃出,直迫张沧澜眉睫。 丰不愁身子跃起,手中短刀划破虚空,直插种无忌前胸。 关定手中青龙偃月刀虎虎生风,一式“乱舞尘嚣”,迎上章子晔和章子仪刺来的长剑。 章子晔和章子仪身形突转,一式“箭拔弩张”,堪堪避过横断而来的大刀。 张沧澜身子拔起,避过丰不忧刺来的短刀。一式“探囊取物”,反切丰不忧腕脉。 丰不忧短刀陡然回转,改取张沧澜肚腹。 种无忌不避反进,霎时抽出腰间软剑,迎风抖得笔直,一式“我欲乘风”,反取丰不愁喉部。 一寸长,一寸强。 丰不愁的整个身子,转瞬就已在漫天剑影笼罩之下。 种无忌剑随心转,又一式“刺破穹庐”,四尺长的软剑瞬时插入丰不愁咽喉之上,直透脖颈。 好快的一剑! 丰不愁满眼俱是惊疑之色,短刀脱落,双手抚着咽喉,仰天跌倒,两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鲜血缓缓自他指尖溢出,身下也洒了一片。 丰不忧一见之下,立时慌了手脚,刺出的短刀也生生止住。 张沧澜化拳为掌,一式“怒斩华山”,重重地切在丰不忧后颈之上。丰不忧整个身子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两眼上翻,瘫软倒地。 关定手中青龙偃月刀陡然翻转,又一式“舞柳回风”,刀锋截断章子晔手中长剑,余势未竭,拦腰又将章子晔整个身子斩作两段。章子仪一见之下,已是毛骨悚然,只将手中长剑毫无规则地乱挥动着。 关定刀柄旋转如风,划破长空,重重地击在章子仪腰腹之上。章子仪一个踉跄,仰天跌倒,人也痛得顿时晕厥了过去。 张沧澜拍了拍手,才大笑着道:“就这样饶过他了?” 关定道:“留他一条命去罢,何必赶尽杀绝,何况也免得我们再找个人来清理战场,替他们几个收尸!” 张沧澜满脸疑惑,种无忌笑而不语。 黄昏,已过黄昏。 霞光满崖,山色依然艳丽如画。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二章 弯弓搭箭旋离弦 夜色已沉,深难见底。琊残璩伤 通向忘忧崖巅的小路,也渐渐变得崎岖起来。 关定回望着来时的路,不禁思如潮涌。 “所有的问题和事情,似乎都已有了一些明晰的线索。” “一切虽然都很辛苦,但希望总算已渐行渐近了。” “也许不久之后,就能找到自己的爱子了!” “忘忧崖这名字虽然雅致,但忘忧崖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忘忧?” “王婕妤又是谁?他和王三太爷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莫非她真不是王三太爷的女儿?” “她要上‘君子坞’,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秘密?”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他忽然间就看见三个人。这三个人,正从前面的岔路上,慢慢地走过来。 夜色虽已深沉,可是挂在天上的月也已将圆了,在月色下,他还是看得很清楚,至少并不算是很模糊。 三个人,二女一男。 男的轻挽高髻,长衫大袖,身形修长,腰悬短剑,似乎还穿着双鳄鱼皮靴。 他身畔那两个女的,却紧紧挽住他的肩臂,好象生怕他会突然长翅膀飞走了一样。 左边那个女孩子的一双腿,不单雪白如霜,而且修长结实。 右边的女孩子,虽然没有露出腿,衣襟却是散开的,挺拔诱人的两点花蕾,隐约可见。在月光下看来,别具一种朦胧的诱hu?之美。 她们都还都很年轻,正是那种芳华正茂,最吸引异性的年龄。 她们不但年轻,而且美丽。美丽不可方物,美丽得就像那正从月宫姗姗漫步而来的嫦娥仙子。 但三个人的举动,就显得有点吊儿郎当,难登大雅之堂了。 无论别人怎么看他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他们都仍是一副漠不关心,漫不在乎的样子。 他们现在的样子,就好象三个不是恋人的恋人,正怪异地挽着手,在自家后园的假山外散步一样。 三个不是恋人的恋人,恋人们岂非总是一双成对的? 关定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看着关定。尤其是那个有着一双美腿的女孩子,一双眼睛简直就象是两把锥子,直勾勾地盯在关定那张布满长髯的大脸上。 “他们又是谁?怎么没听那小老头子说起过?”种无忌暗暗自问。 三个人就那样手挽着手,旁若无人地走进山路旁的一片小树林。 张沧澜还在盯着那双y? t%u1D4i,那双修长结实的y? t%u1D4i,男的忽然回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眼睛里,就象藏着几把快刀,想要立马将张沧澜整个人都刺穿一样。 谢智通却在盯着那位没有露出腿,衣襟却是散开着的女孩子。她突然回头看着他笑了笑,笑得谢智通连骨头都酥了,魂也突然飞到了九霄云外。 王婕妤的一双美眸也突然瞪得溜溜圆,暗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之余,亦并未稍感自惭形秽。 他们慢慢走过,又慢慢消失在小树林间。 一切仿佛重又归于平定,消弭于无形。 夜色仍深,但还没有任何一点点动静。 王婕妤轻轻道:“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张沧澜道:“很有可能是。” 王婕妤道:“可是我们总得找个地方先休息林息,否则大家都没法子再支持下去了。大家都一样,好象并不是铁打的身子。” 张沧澜道:“就连叫驴拉磨久了都会累,更何况我们都只是肉t%u1D0凡胎的大活人呢。” 每个人的额角都在流着汗,关定也在擦汗,他也只是凡胎肉t%u1D0,并不是铁打的人。 每个人的腿都已经弯了,弯的像一张未拉满的短弓。 种无忌看着张沧澜,调侃道:“这里除了你这头叫驴之外,其他的好像都是很正常的人!” 张沧澜道:“如果我是一头叫驴,我宁愿来回一个个驼各位上崖。” 种无忌:“难道你不是那头叫驴?” 张沧澜道:“就算你是,我也绝不会是!” 种无忌道:“就算你想做那头叫驴,也做不了!” 张沧澜道:“为什么?” 种无忌道:“因为无论谁家的叫驴,实在都要比你聪明得多!” 张沧澜突然跳到种无忌背上,扯着他的发髻,“驾驾驾”的吆喝起来,就像是真的在赶着一头叫驴一样!“ 王婕妤直视关定,迟疑着,忽然问道:“假如我马上就嫁给你,你要不要?” 关定闭着嘴,张沧澜也慢慢从种无忌背上跃了下来。 王婕妤道:“难道你还在想着她们?她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你魂牵梦萦,无法忘怀。” 这句话在这种时刻说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关定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的面色,并不完全是因为王婕妤这句话而改变的。主要是因为,他又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崎岖的山路前面,有一方很高也很宽大的岩石。这方岩石,在月光下看来,俨然一尊心广体胖的笑弥勒。 那个人一身黑衣如缁,精赤着双脚,就站在这方大岩石上,一双巨目,精芒如电,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关定已闪电般窜出,压低声音道:“他又是谁?” 种无忌苦笑着摇了摇头。 前面这方大岩石,横挡在道路上最险恶之处。 种无忌道:“岩石后面不知还藏着多少人?” 关定道:“至少十五个!” 张沧澜道,“真想跳过去宰了那王八蛋,你看他笑得多邪恶!” 种无忌道:“你还有气力宰人?” 张沧澜回答得很快:“只要是宰他,我就有气力!” 关定道:“那我们还去不去宰他?” 种无忌道:“去,现在就去!” 三人忽然间就冲了过去。 冲过去时,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已挥出,种无忌的剑已出鞘,张沧澜的拳头也已握紧。 那黑衣如缁,精赤着双脚的大汉,背负着双手,站在岩石上,对着他们冷笑。 谢智通道:“等他们宰了这厮,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王婕妤道:“他笑得比十七八只鸭子和五只鸡加起来还要难看,我宁可马上去死,也不要看见他这种笑容。” 人若是真死了,不知还看不看得见别人的笑容? 任何笑容,对于所有死人来说,似乎都一样,绝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也毫无差别。 那黑衣如缁,精赤着双脚的大汉虽然没有出手,可是他眼神的骄傲,他气势中的自信,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来,他真的是个高手,而且是那种高手中的高手,高高手。 关定没有看错,岩石后面果真的还藏着他的十五六个手下。 那黑衣如缁,精赤着双脚的大汉,手很长,手指更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驼背,背后驼峰隆起,高高如柱。 张沧澜指着岩石大叫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种无忌也瞥着站在岩石上的驼背道:“你是脑筋有问题呢,还是身子有什么毛病?” 站在岩石上的驼背还在冷笑,忽然厉声道:“应该是你们有点毛病才对。” 关定保持沉默,坚决不开口。 做事,他只用行动表示,这无疑也是他的原则。 站在岩石上的驼背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月光下就出现了十五条手持长剑,腰悬链子枪的黑衣大汉。 驼背突然指着关定道:“听说你手里的大刀很快。” 关定还是不开口。 驼背又道:“青龙偃月刀,果真名不虚传,的确是把好刀。” 关定不否认,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青龙偃月刀确实是把难得一见,更难得一遇的好刀。 驼子又指着张沧澜道:“你的剑呢?” 张沧澜道:“要杀你这种人,我手里根本不需要剑,只要用拳头就可以了!” 驼背道:“但我的兄弟们,不单想试试小关二哥的大刀,也想试试你们的快剑。 种无忌的软剑瞬间抖得笔直,软剑在月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夺目光芒。他突然跨前一步,高声道:“剑在此!我们的刀剑下,从不斩杀无名之辈,有种就赶快报上名来。” 驼背仰天大笑后,才一字字地道:“你们听清楚了,我就是江湖人称‘八臂峰驼’的韦驼峰。你们杀了我的结义兄弟章子晔,还打残了我那小兄弟章子仪,今晚,这大岩石下,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谁也别想跑得掉!” 关定道:“癞蛤蟆打呵欠,你好大的口气!” 韦驼峰道:“我的口气本来就不小!” 王婕妤虽然不怕死,可是刚才的恶战,虽已过去,但那份凶险惨烈,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 这一战,是不是更凶险,也更加惨烈? 难道这里,真的就是己方五人的葬身之地? 这一战结束后,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个人? 会不会真如那“八臂峰驼”的韦驼峰所说,一个都别想跑得掉? 月影迷蒙,远山下,是不是已有白雾渐渐升起?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杜韦娘独坐灯前,浅饮低酌,清泪暗滴。 她口里清唱着的,当然就是姜白石的《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三章 一战功成显虎威 雾霾更浓,月影迷蒙。琊残璩伤 云雾迷离处,忽然传来一种奇异的乐声。 无论谁听到这种乐声,心情都会陡然振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异乐音?为什么会让情绪低落的人变得振奋,让兴致勃勃的人又突然变得哀怨忧伤起来呢? 四面鸡啼不止,远远可闻。 “八臂峰驼”韦驼峰和站在他后面的十五六条黑衣大汉,笑得更加大声,也更加邪恶。 他们是不是已开始准备出手了? 黎明似已即将来临,可是夜色却仍很深。 黎明前的一段,岂非本就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光? 乐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现在仍在继续。 张沧澜紧握的拳头突然放松,掌心已沁满冷汗,头也慢慢低下。 种无忌长长地吐出口气,冷汗自额角慢慢滑落,头也压得更低。他手中的软剑,慢慢垂下,整个人显已紧张至极。 关定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收缩的瞳孔却已渐渐扩张。 他终于慢慢抬起头,才发现前面那十七八双发亮的眼睛,十七八道迫人的目光,正满含怨毒地逼视着他。 王婕妤娇媚可人的身子,风中落叶般不停颤抖着。 谢智通平阔的面颊上,大汉淋漓,不断顺着面颊滚落而下。发丝、衣衫也早已湿透,湿得简直可以立马拧出三五斤水来。他的身子,无疑也在剧烈颤抖。 “七弦琴音”,关定大吼道:“静气凝神,心无旁骛,有我无我,物在形外,无我亦罢,但观自在。” 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在鬼吼辣叫些什么?但张沧澜等人隐隐还是听得出来,他念出的,似乎就是某种口诀和心法之类的东西。 韦驼峰面上亦是一惊,扩张的瞳孔陡然收缩。 张沧澜突然抬起头,擦了擦面上的冷汗,放松的拳头重又握紧。 种无忌垂下的长剑和旋将佝偻的腰板,也瞬间抖得笔直。 王婕妤深深地地呼了口气,才笑着问旁边的谢智通:“七弦琴音真的就那么霸道?” 谢智通抹了抹面上的汗水,才喃喃着道:“难道刚才你还没有体味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王婕妤也不以为忤,继续道:“据说这是一位不世的才子李齐先,穷困潦倒、落拓失意之时谱出的绝妙曲子。其初衷,只是想让那些悲泣者听过后,重新找回逝去的信心,往思进取,人也陡然振奋起来?” 谢智通道:“是的!直至后来,李才子高中进士,得夸凤池,成了名满天下的李翰林后,他才发现,这首曲子,若让振奋过度的人听过后,也同样会变得垂头丧气、痛苦难当、欲罢不能,倘听者一时心中想不开,便会自戕径直寻了短见。” 王婕妤道:“世间万事万物,果然有其利,就必有其弊。” 谢智通道:“这也正如铜钱的两面一样。” 孔方的铜钱,岂非本就有着正反不同的两面? 王婕妤道:“这首‘七弦琴音’,较之昔年东邪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又当何如?” 谢智通叹了口气,才道:“大有过之,更无不及。” 王婕妤道:“你这句话,我还是不太明白。” 谢智通进而解释道:“东邪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重在杀伐,让闻者为之丧胆,最终色授魂与,其意只在攻心。若遇上不识音律的蠢物愚货,便会失去其原有的本质效用。李才子的‘七弦琴音’则不然,但凡是人,无论通不通音律乐韵,皆能听而闻之,闻而受之,曲中本无杀伐之气,其意只为夺魄理魂,层次固然大胜于前者。” 王婕妤道:“据此看来,你对李才子,后来的李翰林和他的这曲‘七弦琴音’,实在是非常了解,也知之甚深了?” 谢智通道:“李翰林本是家父生前唯一的至交好友,家父也时常邀请他到寒舍来做客。在下福薄,和他老人家也只不过仅有数面之缘而已。” 王婕妤道:“这么好的曲子,落到歹人手上,贻害众生,适得其反,实在为祸不浅,不免叫人扼腕叹息,黯然神伤!” 谢智通苦笑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王婕妤道:“由是观之,小关二哥的眼光,就像他这个人本身一样,的确不差。谢兄你也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眼光独到,颇具城府的不世之高人。” 谢智通既不承认,却也决也不否认。 晓寒初升,曙色渐露,七弦琴音更甚。 关定长长地舒了口气,“旱地拔葱”,身子瞬间跃起,直扑站在大岩石上的“八臂峰驼”韦驼峰。 张沧澜和种无忌挥舞着拳头和软剑,也顺次拔起,直扑前方的大岩石而来。 关定手中青龙偃月刀虎虎生风,一式“望穿秋水”,大刀横砍而出,直取韦驼峰脖颈。 韦驼峰手中长剑挥出,一式“不折不挠”,迎上青龙偃月刀,左手化掌成拳,反切关定后颈。 张沧澜和种无忌拳来剑往,左穿右插,与身前那十五六条黑衣大汉迎面交锋,战作一处。 场中战况,陡然变得惨烈异常。 关定滑开半步,避过韦驼峰反切而来的左手,手中大刀翻转,一式“雁过无痕”,径取韦驼峰腰身。 韦驼峰跃开两步,避过横砍而来的大刀,身子再度跃起,背上驼峰不退反进,照准空当处,直撞关定前胸。与此同时,几点的寒星霎时自驼峰间爆射而出。 几点寒星皆呈森碧色,显已淬过剧毒。 原来,这号称“八臂峰驼”的韦驼峰,他背脊上的驼峰,才是他最致命的武器,也是他赖以存活的杀手锏。 关定似也早已预料到韦驼峰将要有此一着,身子瞬间斜斜滑出,避过爆射而来的几点寒星,再借大刀触地之力,一个“鹞子翻身”,双脚猛踢韦驼峰双股外侧。 几点寒星飞越而过,碰巧射到横跃而来的两条黑衣大汉身上。俩大汉闷哼一声,面目霎时变得说不出的铁黑,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不大片刻便白眼上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大岩石之上。 韦驼峰身子亦自滑出,避过关定踢来的双脚,背脊上驼峰再度朝关定胸前撞来。 关定身子再度跃起,避过爆射而来的几点寒星。几点寒星“叮叮叮”地射到大岩石上,直没至根,霎时爆出几点火花。关定手中大刀横切,一式“封疆裂土”,猛砍韦驼峰背脊。 韦驼峰身子微斜,一个拿捏不稳,青龙偃月刀已重重地砍上他背脊后高高隆起的驼峰。但闻“轰隆”一声巨响,隆起的驼峰上瞬时爆出数点火花,韦驼峰壮硕的身子旋即猛跌到大岩石上。 关定这出手一击,显已尽了平身全力。 但见跌倒趴下的韦驼峰,信自拍了拍衣襟,又慢慢地站了起来,大笑着道:“小关二哥,我背上这驼峰,乃是铁与黄金混合锻造而成,坚固异常。你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虽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却又能奈我何?” 关定陡见变生,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略一思忖,旋即拿桩站稳,一式“怒发冲冠”,大刀横砍而出,再取韦驼峰腰身。 韦驼峰又是一笑,整个身子陡然拔起,背上驼峰再度迎上关定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刀锋。 殊不知关定这一式“怒发冲冠”,乃是虚招,但见他身子再度斜跨半步,避过射来的几点寒星,手中大刀猛然翻转,一式“悲从中来”,刀锋径取韦驼峰双股。 韦驼峰但觉下半身一阵疼痛难当,双股顿时麻木,眼睁睁的看着一双大腿,离开躯体信自横飞而出,手里的长剑,也身不由主地坠落地上。他壮硕的身子又凌虚而落,重重地撞到大岩石上,“哎哟妈呀”一声闷哼,人也顿时痛得晕厥了过去。 一旁的张沧澜和种无忌亦自拳来剑往,左穿右插,力战正酣。十五六条黑衣大汉,十余条不是命殒当场,就是横卧地上哀声呼叫。仍旧站立着拼命还击的,已不足三四人。 关定大刀横立,平举当胸,厉声喝道:“关定在此,想活命的,放下手中长剑,立马就滚,如若不然,立斩不赦!” 站立着的三四条黑衣大汉一听之下,早已乱了心神,又见一旁的韦驼峰横躺在大岩石上,显已人事不省。群龙无首之下,赶忙扔掉手中长剑,抱起韦驼峰的半截身子,提起伤者,跃下大岩石,没命似地逃了出去。 关定终于松了口气,面上也难得地有了几点表情,但谁也说不出,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张沧澜笑了,种无忌也笑了。 三个人对望一眼,眼波之中,充满了友善的情谊。 人生之中,毕竟还是有许多看不见的温情和欢yu的。 生命,毕竟还是可贵的,能继续活下去,本就已经是一件很不简单,也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王婕妤看着他们,眼波更显温柔。 谢智通也难得地笑了笑,突然跨出几步,没命似地朝七弦琴音传来的方向冲了出去,嘴里高呼着道:“李兄,请稍留步,小弟谢智通这厢有礼,望能见赐相会一面。” 关定走近王婕妤,忽然冷冷道:“既然大家都还没有死,腿也还没有断,为什么还不赶紧往前走呢?” 种无忌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那副冷静的凶样子,只不过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不是让我们看的了。” 张沧澜也捧腹笑得弯下了腰,但忽然之间,他就发现,晓色中,似乎有四五双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瞪着他。四五双毒蛇一般锋利的眼睛。这四五双眼睛里,仿佛还带种奇异的欲wang,和另一种不乏诡异的夺人力量。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四章 古来万事俱东流 有生命,就一定会有欲wang,正如这世上大多数人活着,都必须要吃穿住行一样。琊残璩伤 没有欲wang的生命,似乎只有一种,那就是行尸走肉。 但欲wang,又分为很多种,有引导人们心宁上进的高雅欲wang,也有让人堕落无知的低俗欲wang。 最后一种,就是那些不成其为欲wang的欲wang。 这四五双毒蛇般的眼睛里,隐藏着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欲wang? 张沧澜看不出来,关定也看不出来。 种无忌当然就更不知道了,他并不是个喜欢时常动脑筋想问题的人,因为他总是认为,自己本比任何人都要懒惰得多。 王婕妤已看出,其中三个,无疑就是方才从路旁走进那片小树林的一男二女。但她无论如何还是想不明白,谢智通的眼神里,为什么也会有那种莫可名状的奇异欲wang。 谢智通紧跟在这一男二女后面,他的后面,赫然还紧跟着另外一个人。一个挽着高髻,身着宝蓝长衫,脚踏粉底皂鞋,年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这少年人,一张白皙的面上,就算不笑是时候,似乎也总是带着三五分笑意。 他们为何去而复返?难道是谢智通把他们带回来的? 这身材修长的俊俏少年又是谁? 关定故意不去看他们,他能控制住自己。 有着一双外露的美腿少女却在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大声叫出声来:“喂!” 关定不说话。 种无忌却忍不住问道:“你在叫谁?”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反正不是在叫你,你又何必自认老孔雀!” 种无忌道:“我不认识你。”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幸好我也不认识你!” 种无忌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张沧澜笑着道:“你在叫我?”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难道你也想当自己是那只老孔雀?” 张沧澜也闭上了嘴。 王婕妤却突然捧腹,笑得花枝乱颤。 美腿外露的少女指着关定道:“我叫的是他。” 王婕妤道:“他也不认识你!”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才能叫他?” 王婕妤立刻怔住。 人与人之间,并不是一生下来就熟识的。 不熟悉的人第一次见面打招呼,似乎通常叫的就是“喂”。 美腿外露的少女又在叫:“喂!” 关定冷冷道:“我也不叫作喂。”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关定淡淡道:“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是关定。” 美腿外露的少女又在叫了:“喂!” 关定道:“你在叫我?”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嗯!” 关定道:“你为什么要叫我?”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因为我喜欢叫你。” 关定道:“就因为你喜欢,所以你就一直叫个不停?”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我也喜欢你这个人。” 王婕妤突然跳起来,厉声喝道:“不准你喜欢!”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为什么?” 王婕妤道:“因为我已经先喜欢上他了!”这句话一说完,她立马就红着脸低下了头,羞赧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美腿外露的少女道:“是不是你先喜欢上的人和事物,别人就不能再喜欢了?” 关定道:“我是人,不是事物,她也不喜欢我。” 那衣襟散开着的女孩子也不禁娇笑起来。 王婕妤低头不语。 谢智通哈哈大笑着走上前,指着俩少女挽着肩臂的修长男子介绍道:“这位是李贪欢兄。”又转身指着那俊俏少年道:“这位是轩辕鸿烈兄。” 关定直视着那修长男子,面上终于有了几点表情,笑着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久仰李兄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李贪欢道:“小关二哥名动八表,小张三哥快剑无双,种无忌种兄武功卓绝,在下也是久仰得很。”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双双拱手作礼。 关定道:“看李兄愁眉紧锁,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何难言之隐?若有何难为或不便之处,不妨直言,关某或许尚能稍尽绵薄之力也为未可知。” 李贪欢虽然一向是个洒脱不羁,放d?ng形骸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此刻,却不禁欲言又止。 难道他的心里,也隐藏着许多不足向外人道的秘密? 张沧澜道:“莫非方才那七弦琴音,就是李兄弹奏出的?” 李贪欢面色更显痛苦,只无力地点了点头。 种无忌道:“令尊可是李翰林?” 李贪欢又无力地点了点头。 王婕妤的目光也已朦胧,眼波带醉,一副宿迷未醒的样子。 关定道:“这位轩辕鸿烈兄,关某倒是面生得很。” 轩辕鸿烈道:“区区在下,又何足道哉?” 关定道:“轩辕兄客气了。” 轩辕鸿烈道:“在下此来,别无其他,也只甘为故人之事,希冀能稍尽绵薄之力。” 关定、张沧澜、种无忌和王婕妤的眼里,突然掠过几丝敬重之色。 现在四个人都已走了很久,王婕妤才轻轻吐出口气道:“这两个女人简直就是魔女,简直能把男人的魂都勾到天外。” 张沧澜笑了笑,道:“你呢?” 红霞爬上王婕妤的俏面,这次她又不说话了。 谢智通道:“两个女人虽是魔女,那两个男人,又何尝不是铁铮铮的硬汉子?” 种无忌道:“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总得先找个地方歇下来才是。” 王婕妤当然更不会反对,她也看得出,这些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她自己当然也需要休息。 种无忌已想了很久,也想过了很多地方。只可惜,他心里还是没有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 突听一个人大笑着道:“各位不必再想了,再想也是想不出的,要找落脚歇息之处,遇上我,就算是真的遇上了福星,也找对人了。” 日上三竿,一照光天万丈长。 这个人乜斜着双眼,挥了挥衣摆,信步从大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他的人看来很和气,说的话也非常客气,一身店掌柜打扮,谁都看得出来,他确实应该就是个标准的生意人。 种无忌道:“你又是谁?” 这人笑了笑,道:“我姓桓,叫桓萦拟。各位请尽量放心,我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生意人,不是那种所谓的君子。” 张沧澜道:“平白无故的,你欢迎我干什么?” 这人笑着道:“桓萦拟就是我的名字,当然,既然你们已经来了,我也非常欢迎。” 张沧澜道:“忘忧崖上也有生意人?” 桓萦拟道:“生意人哪里都有,这小小的忘忧崖,当然也决不会例外。” 忘忧崖上这些所谓的君子们,当然也是人,人不单要吃饭,还要用很多平日生活里必须用到的东西,比如……。 种无忌道:“你准备带我们到哪里去?” 桓萦拟道:“忘忧客栈。” 张沧澜道:“忘忧客栈?这忘忧崖上也会有客栈?” 桓萦拟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种无忌道“这间客栈就是你开的?” 桓萦拟道:“嗯。” 种无忌道:“到了你那间客栈里,真的可以忘忧?” 桓萦拟笑道:“不单可以忘忧,还可以解愁。” 有酒的地方,当然可以忘忧,有女人的地方,自然就可以解愁。 种无忌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把握?” 桓萦拟道:“没把握,我又怎么敢随便说出来?” 无论谁都知道,王三太爷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王三太爷的命令。以前没有,以后只怕也不会有。 王婕妤道:“好,这趟生意你就算做成了。” 桓萦拟道:“虽然快了,但现在还不算是已经做成。” 王婕妤道:“要怎样你的生意才算真正做成?” 桓萦拟笑道:“不瞒各位说,我那里一直以来都只接待一种人,我还得看看,各位也是不是那种人,才能确定我的生意是不是真的算是已经做成了。” 王婕妤道:“只接待哪种人?” 桓萦拟道:“很有钱的人,非常非常有钱的那种人。”他又笑着解释道:“你们就算用眼睛想,都应该想得出来,我那忘忧客栈里面的东西,通常都会比外面要贵着那么一点点。” 王婕妤道:“只贵着那么一点点?” 桓萦拟道:“嗯!” 种无忌道:“究竟贵了多少?” 桓萦拟道:“有些人造谣说,我那忘忧客栈里面,连一片肉都比外面贵了一百来倍,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说真话。” 张沧澜道:“那到底贵了多少倍呢?” 桓萦拟道:“只贵了仅仅九十六倍。” 关定笑了。 张沧澜笑了。 种无忌笑了。 王婕妤也笑了。 谢智通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五章 要人命的旱烟管 不得不说,桓萦拟实在是个很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人。琊残璩伤 他顺次打量了在场五人几眼,最后才把目光静静地落到王婕妤的身上,笑着问道:“却不知各位算不算也是我那里一直以来都只接待的那种人?” 王婕妤道:“毫无疑问!”妩媚一笑后,她才补充道:“我就是很有钱的人,非常非常有钱的那种人。”她说着,随随便便往身上一摸,便拿出五六七八张银票来,每张银票,赫然都是一万两银子的大钞。她又随随便便塞了两张到桓萦拟手里,就好像给的只不过是几张旋将扔到垃圾堆里的旧废纸一样。 张沧澜道:“这两张银票够不够我们将就着花销半日了?” 两万两银子,已经可以买一座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别墅了,就算要将十七八个完全一样的忘忧客栈一次性盘点下来,看来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谁知桓萦拟却只是冷冷道:“只要各位吃的不是最好的菜,喝的不是最好的酒,我估计也就勉强算是够了。” 种无忌大笑道:“现在你终于让我敢相信,你真的也是个人了。” 桓萦拟笑着道:“你说的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种无忌道:“因为只有真正的人,才会蚕食同类。” 桓萦拟道:“蚕食同类?” 种无忌道:“蚕食同类的意思,通常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一栋破破烂烂的小房子,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一间客栈。 排在门口的一块漆黑大招牌上,真的写着“忘忧客栈”四个大字。 桓萦拟道:“我们这里有十一间房子,还有个大得惊人的会客厅。” 会客厅的确不能算太小,要直着容纳五六七八个身材不是太臃肿的筋骨人,看来倒也绝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若要横着容纳,只怕就真的需要斟酌和考量一番了。 桓萦拟道:“我们供应的酒菜,毫无一例都是最好的,所以这忘忧客栈里,总是客满为患,无论任何时候都会有客人光临。” 现在午饭时间已过,但这里居然还有客人,虽然只有那么一个。 一个老得牙齿都快落光了的瘦小老太婆,穿着件鹅黄色的叉袖窄袍,坐在会客厅那个小小小角落里,安静地喝着酒。 从她那微现酡红的面色上来判断,她喝得虽然不能算是太多,至少也已有五六斤酒了。 她的左手上,赫然也持着一柄旱烟管,喝一口酒,又抽一口旱烟。 但这个人绝不是马大娘,马大娘比她年轻,也比她漂亮。 难道这时代已经完全变了,女人反而比男人更喜欢抽旱烟? 烟雾缭绕,王婕妤实在受不了这种呛人的旱烟味,竟忍不住轻轻咳起嗽来。 一柄四尺九寸长,七八十斤重的大旱烟管,被这么样—个老得牙齿都快落光了的瘦小老太婆持在左手里,却好像是在拿着半根枯木枝一样,似乎毫无吃力之意可言。 这柄粗重的旱烟管,无疑就是她生平最得意的武器。 像这种要人命的旱烟管,别人非但没有看到过,只怕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她枯瘦腊黄的脸上看来虽然毫无生气,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迫人气概。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锋芒?也许。 一个老得牙齿都快落光了的瘦小老太婆,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地坐在那个小小小角落里,气派之大,气势之盛,锋芒之露,已经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了。 母君子?不是。 杀人的君子,宁散花?一点也不错! “那奇妙小老头子说的话是不是又错了?”种无忌再次不禁暗问自己:“也许这个人,就连他也没见过也为未可知。” 宁散花炯炯有光的眼睛盯着这些人,忽然问道:“是谁杀了我那俩宝贝干儿子丰不忧和丰不愁的?” 关定看得出,宁散花是来找人算账的。 宁散花在冷笑,笑得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关定抢着道:“我已杀的人,不止你那俩宝贝干儿子丰不忧和丰不愁,你若真想算这笔账,尽管来找我关某就是。” 宁散花道:“我听说过你这个人。” 关定道:“我叫关定。” 宁散花冷冷道:“看来你真的应该改名叫关不定才对。” 关定道:“你为什么不改叫宁散人,宁散脑?” 关定也在冷笑。 看到宁散花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的时候,他唯一忍不住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冷笑。 宁散花又冷冷的道:“既然无此!好,我等你就是。” 关定道“等我?” 宁散花道:“等你吃过午饭,歇息片刻直到起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 关定道:“你不必等,我也不用你等。” 宁散花道:“忘忧客栈并不是个适合杀人的地方。” 关定道:“忘忧客栈虽然不是个适合杀人的地方,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到这忘忧客栈的大门外去?” 宁散花盯着关定,抖动衣摆,提起旱烟管,霍然长身而起,阔步走出忘忧客栈的大门。 她走出去的时候,关定已经在门外等着她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相对一视,面上原本还带着的笑意也立刻冻结。 这一战是谁胜谁负,他们根本看不出,也完全没有把握,一点把握也没有。 王婕妤压低声音道:“小关二哥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桓萦拟浅笑着道:“有问题,一定会有问题。” 王婕妤盯着桓萦拟道:“有什么问题?” 桓萦拟道:“他遇上宁散花这大魔头,半截身子就已进了棺材。至少现在已经算是个半个死人了。” 王婕妤道:“半个死人?” 桓萦拟假装故意忧心忡忡地道:“只要一对上阵,他就死定了!” 艳阳高照,热浪袭人,浓得化不开,山风吹不散。 宁散花峙若山岳,她身上的叉袖窄袍随风而动。 她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凌人之气势简直已非同小可。 是不是只有那种身经百战、杀人无算又心狠手辣的好手,才会有这样凌人的气势? 关定也没有动。 敌不动,我不动,这道理他懂,也许比任何人都懂。 宁散花抓起旱烟管,又深深吸了一口。 烟管里的烟丝,在这一吸之下,陡然绽出一窜长长的火花。 她冷冷地看着关定,道:“我看得出,你无疑也是个好手。” 关定并不否认。 不否认,是不是就已算是承认? 宁散花手里那柄四尺九寸长,七八十斤重的大旱烟管,一式“断金削铁”,横扫出去,直取关定腰身。 旱烟管通常只不过是一种点穴,打穴的外门兵器,用的招式,跟判官笔和乾坤笔大体上也只是差不多。可是她这根旱烟管施展起来,不但有刀枪剑戟的威力,其中居然还夹杂了斧钺钩叉等其它兵器的各种怪异招式。更何况,旱烟管里那些灼热的烟丝,无疑也是一种致命的暗器。 张沧澜、种无忌、谢智通和王婕妤心里已开始在叹气。 他们是不是也在为关定担心? 桓萦拟却站在远处笑,冷笑。 现在宁散花已攻出三十气招,关定却连一招都没有回手。 难道他真的已毫无还手之力了不成? 但闻“蓬”的一声巨响,一片灼热闪亮的烟丝,随着旱烟管的泰山压顶之势,向关定打了下去。 关定仿佛已被逼入了死角,他手中的大刀仿佛已根本无法出手。 谁知就在这时,他偏偏就又出手了。 关定左右闪避的身子忽然滑出,手中青龙偃月刀不避反进,一式“怒海惊涛”,催散灼热闪亮的烟丝,迎上宁散花迫来的旱烟管。 跃动的光圈,灼热闪亮的烟丝,立刻消失不见。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青龙偃月刀击上旱烟管,火星四激之后,刀锋居然又笔直地弹了出来。 “置诸死地而后生”,宁散花的势力比他强,气势比他盛,他只有用这种法子。 张沧澜和种无忌立刻明白了关定的意思和企图。 真正高明的招式,有时并不在刀上,而在操刀者的心里。 这出手一刀,并不以势胜,而以巧胜! 这出手一刀,并不以力胜,而以智胜! 关定胜了,他真的胜了! 刀锋再度弹出,一式“怒剪狂花”,贴着烟管弹出去。 宁散花凌空翻身,衣袖飞起,那柄四尺九寸长,七八十斤重的大旱烟管,瞬时拦腰截断。 宁散花身子落地时,脸上已全无血色。就连她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凌人之势,也消失殆尽了。 关定手中大刀平举横胸,面上长髯无风自动。 宁散花忽然厉声喝道:“再刺出你的大刀!” 关定冷冷道:“你还想再战败一次?我的大刀虽是用来杀人的,但不战也一样可以屈人之兵,不战也一样可以杀人。” 宁散花的手虽然握得很紧,却在不停的发抖,整个人也忽然变得说不出苍老而衰弱。 她当然只有走。 死,毕竟不是件容易而简单的事情,有时甚而会显得非常愚蠢。 一个人,无论他已活过多久,都仍会珍视自己的生命。 生命,毕竟还是可贵的。 那柄截断的旱烟管虽然还留在地上,烟斗里的火光却已慢慢变冷,渐渐熄灭。 日已偏西,宁散花的身影已消失在阳光下。 王婕妤的眼睛里却在发着光,道:“她这一走,以后只怕就绝不会再回来了。” 张沧澜道:“哼!” 站在他们旁边的桓萦拟忽然笑道:“关大爷的身子既然还没进棺材,各位就可以多添几个小菜,多喝两杯好酒了。” 种无忌故意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桓萦拟赔着笑道:“因为这位关大爷的刀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我实在是佩服得很。” 突听身后一个人道:“其实我也很佩服。” 他们转回身,才发现这个不大不小的会客厅里,不知何时,又已多了另外一个人。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六章 怒发冲冠为哪般 轮台边城,繁华如昔。琊残璩伤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杜韦娘独坐窗前,轻唱着易安居士这首《一剪梅》,喝了杯酒,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阳光从山外照过来,照进窗户,照在她苍无血色的脸上。 她玲珑浮凹的身子在阳光下看来,似乎还隐隐在发抖。 既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人为什么又会发抖呢?也许只是她的心在隐隐发抖而已。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生平不识陈三面,儿女皆知柳七郎。” 这次她唱的,赫然又是自号“白衣卿相”的柳耆卿的《蝶恋花》。 三变所思者,佳人也!那杜韦娘她自己呢? 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然别人也不会知道。 种无忌站在窗口发呆,王婕妤和谢智通坐在屋子里发呆。 张沧澜却正躺在那张脏的不能再脏了的木板床上发呆。 关定坐在忘忧客栈的会客厅里,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因为这个不知何时多了的女孩子,一直都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用暴力,因为,某些原始而邪恶的诱hu?,甚至会比暴力更可怕。 站在关定面前的,无疑是个很好看的、大多数男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女孩子。 现在他已开始在叹息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道:“我姓关,名叫关定,你又是谁?” 忽然间,这个女孩子,竟吃吃地笑起来,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地走到关定身畔。 她还很年轻,长得也很美,身上穿着的那件缎子织就的白色长袍,却已有大半都被鲜血染红。 可是她仍然在笑,笑得仿佛还很开心,开心得让别人一点都看不出她已受了伤的那种样子。 她开心地笑着,朝关定打招呼,就好像原本他们就是老朋友一样打招呼。 看来,她无疑对任何人都没有半分邪恶之意。 关定心里却在叹息。 他看得出,她就是那匹母君子,那匹已完全迷失了自己的母君子。 这个有着天使般美貌的女孩子,当然就是那个“不单美艳至极,y?n荡无耻,而且狡猾如狐,凶狠毒辣,最恨别人不拿她当回事,不正眼看她。同时,她最厌恶的,也正是别人正眼看她!”的母君子。 忘忧崖上,“君子坞”中,独一无二的母君子—柳如诗。 小老头子说过的话,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柳如诗的瞳孔在扩散,不断扩散,眼睛里也充满了一种无知的伤感和迷惘,似乎还流露着几丝无奈的绝望。 她忽然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关定身上,轻抚着关定的脸,梦呓般低语着。但关定却听不明白,她到底在念叨些什么。最后那两句,关定总算是隐隐听明白了:“你长得真好看,我也喜欢好看的男人,我喜欢,真的好喜欢。” 关定并没有立即推开她。 一个人,能够有勇气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无论说的是些什么,都一样值得原谅。 关定忍不住问柳如诗:“你真的受了伤?” 柳如诗衣襟上的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干,但她却不停地遥着头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根本没有受任何伤,一点点轻伤都没有!” 关定惊疑地问道:“这血是哪里来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的血?” 一阵骚动过后,她的衣襟上又有新鲜的血液慢慢渗出。 这些,当然是她自己的血。 柳如诗痴笑着道:“这也不是我自己的血。” 她忽然大笑着掀开染着红的衣襟,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腰腹。 她纤巧挺拔的*下方,牙印点点。原本平坦圆润可人的小腹上,赫然竟已被咬去了大半片肉,鲜血不断汩汩流出。 关定的手突然冰冷,禁不住喝出声来:“好残忍的手法!” 这是谁的杰作? 难道是她自己在自残? 莫非她心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痛楚? 自残,她是不是在寻求一种残忍的解脱? 柳如诗还在吃吃地笑个不停:“你猜我小腹上那大片肉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猜不出来的!” “到老先生的肚子里去了,”她笑得又甜又开心:“我也喜欢老先生,他就是我的宝贝!” “还有一个人,名叫先生,是个不拜真君不炼丹的老道士。” “这个人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不吃素,只吃肉。” “不吃素,只吃肉的道士,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不吃其它肉,猪肉、狗肉、羊肉都不吃,只吃人肉,最嫩最新鲜的那种人肉,尤其是初生婴儿和小孩子的肉。” 关定忽然问:“你见过先生?” 柳如诗道:“我们天天见面,天天都在一起。” 关定没有再问,一拳将柳如诗打晕以减少她身体上的痛楚,又轻轻拉上她外露的衣襟。因为这时他已看到一个表情很严肃、漆黑的道袍长垂及地、雪白的胡子使得他看来更具几分仙风道骨的老人,从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 桓萦拟早已迎上去,笑着恭恭敬敬替他拉开了凳子,垂首道:“您老快请坐。” 那老人道:“谢谢你,小伙子。” 桓萦拟又笑着道:“你老人家今天是喝茶呢,还是想来几杯酒?” 那老人道:“喝酒伤身,还是喝茶对身体好些。”他的声音缓慢而平和,举动严肃而拘谨,无论谁看见他这样的人,心里都免不了会生出几分尊敬之意,就连关定都不例外。 就算打破关定的头,他也实在想不到,忘忧崖上居然也会有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长者。 他只希望这老人,不要注意到柳如诗,免得他也会跟着难受伤心。 那老人没有注意柳如诗,只静静地喝着杯里的茶。就像这世上除了面前桌上的杯子和杯子里的茶,就已没有什么人和事物是值得他注意了的一样。 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侧视,根本没有看过任何人、任何事物。 桓萦拟道:“你老人家觉得今天这杯茶怎么样?” 那老人道:“恰到好处,刚巧解掉我肚子里的油腻。” 他慢慢接着道:“看见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我总难免会多吃一点儿的,小姑娘的肉不但好吃,而且还滋补得很,你说是不是?” 桓萦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三步。 关定的脸色变了,拳头也已握紧。 那老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态度还是那么严肃而拘谨。 关定忽然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笑着道:“你就是那位先生?” 那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关定道:“你真的不喝酒?” 先生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关定道:“据说吃过人肉之后,一定先要喝点酒才行,否则不单肚子会很不舒服,头也要立马疼得要命。” 先生终于抬头望了关定一眼,慢慢地摇了摇了头,道:“可惜,可惜,实在可惜得很。” 关定道:“可惜什么,有什么好可惜的?” 先生道:“可惜我今天吃得太多,也吃得太饱了。” 关定道:“否则你是不是还想尝尝我的肉到底是什么滋味?” 先生慢慢地道:“你的肉,无疑就是上等货色,可遇而不可求。” 关定突然大笑起来。 桓萦拟听到笑声,又慢慢走了过来。 关定忽然问他:“这地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人打过架?” 桓萦拟道:“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杀人!” 关定道:“从来没有?” 桓萦拟道:“是的。” 关定道:“好!” “好”字说出口,他已一脚踢飞了桌子,左手抓上先生的发髻,右挥拳痛击先生面部。 先生冷笑,枯瘦的手掌轻挥,一式“浑水摸鱼”,急扣关定脉门。 关定手腕陡然翻转滑脱,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直击先生的双颊。 双手齐出,打人面颊,这并不是什么奇妙的怪异招式,只不过是关定的拳头实在太快了点而已,快得要命。 “吭”的几声爆响,关定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先生的面颊上,就好像是打到大石头上一样。 又是“吥”的一声响,先生坐着的长椅忽然拦腰截断,但他的人,却还是凌空坐着,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一样。 关定的拳头,竟好像并不是打在先生的双颊上,而是打在了长椅上一般。 张沧澜,种无忌,谢智通,王婕妤不知何时已到了饭厅外,禁不住都皱紧了皱眉。 他们都看得出来,这正是借力打力、以力化力、无力卸力的绝顶内功。放眼整个江湖,能将功夫练到这一步的人,并不算太多。 关定却好像完全不懂,笑着问先生:“现在你的肚子疼不疼?” 先生冷冷道:“我的肚子从来不疼。” 关定道:“那你的头现在又疼不疼?” 先生道:“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而已。” 关定道:“好!” “好”字说出口,他已横手接过张沧澜抛来的青龙偃月刀,一式“风卷残云”,直取先生的后颈。 这次先生的出手也不慢,他左手化掌为拳,直迎关定手中大刀,右手化掌为钩,径戳关定咽喉。 他这一着,以攻为守,攻守兼备,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轰隆”一声巨响,先生左手铁拳迎上关定手中大刀,旋即蹦出几点火花。关定又借大刀击实之力,滑开半步,避过先生右手一钩。 “铁手无敌”,张沧澜和种无忌险险叫出声来。 敢以一双肉手迎上关定手中的青龙偃月刀,“铁手无敌”,先生之名,果是不虚。 先生不避反进,双手合拢为拳,一式“双封贯耳”,径取关定两边太阳大穴。 关定再度滑开半步,避过先生击来的双拳,手中大刀陡然翻转,一式“雷霆万钧”,横截而出,重重地拍上先生肩臂。 先生一个踉跄,硬生生横横侧开两步之余。 先生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他的内力显然已被关定打散了。 关定道:“现在你的头是不是已经更疼了?” 先生无力地摇了摇头。 关定冷笑道:“既然你的头还不算太疼,那还想不想再尝尝我的肉又是什么滋味?” 先生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忽然跃起,一式“纵横遨游”,反手猛切关定左颈,双腿也踢向关定下腹。 他的出手毒辣而怪异,不动则已,一动起来,整个人都似在动,甚至连黑色的外袍都在抖动,就象是个择人而噬的饿鬼一样。 关定手中大刀重又反转,一式“我为卿狂”,再次重重地拍上先生的肩臂。 这出手一刀,关定用尽全力,显然先生已经受不住了。 但见他结实的身子,“砰”的一声撞上墙壁,再沿着墙壁慢慢滑下,瘫软着横躺到地上。 关定手中大刀翻转,“倥偬倥偬”,重重地拍上他的背脊、他的腰身、他的胸腹、他的双股、他的脚踝。 先生整个人都已被关定打软了,只能象狗般爬在地上挨揍,无力地躺在地上等死。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七章 规矩从来是人定 关定总算住了手,因为他已经被王婕妤使尽全力合抱住。琊残璩伤 先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来已经无法再动弹了。 关定突然挣脱王婕妤的怀抱,手中大刀划出一记美妙的弧线,瞬间挥出,一刀就砍下了先生的脑袋。 鲜血还来不及如喷泉般狂溅而出,关定已飞起一脚,将先生的脑袋踢了出门外。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突然同时双双跃起,将先生的身子踢到了门外。先生的下半截身子横飞而出,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王婕妤脸色发白,呆呆地木立着,眼里似已有泪水溢出。 桓萦拟的脸色也发了白,喃喃着道:“好快的刀,好快的脚!” 张沧澜道:“以后你可以告诉其他人,这里总算已有人打过架,也有人曾杀过人了。” 桓萦拟叹了口气,又喃喃着道:“这里本是你们唯一可以安顿下来,平平稳稳地睡一觉的地方,你们为什么又一定非要坏了这里的规矩不可呢?” 关定冷冷道:“因为这些只不过都是你们自己的规矩,不是我的。” 桓萦拟苦笑道:“难道你也有规矩?” 关定道:“有。” 桓萦拟道:“你又有什么规矩?” 关定道:“该揍的人,我就要揍,就算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非揍他一顿不可。该杀的人,我就要杀,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九方十地,我也非杀了他不可。像先生这种大奸大恶之徒,不除之而后快,我只怕简直连觉都会睡不着。”他冷冷的接着道:“这就是我的规矩,这规矩是不是比你们的要好?” 桓萦拟道:“哪一点比我们的要好?” 关定突然扬起他那犹有血迹的青龙偃月刀,竟不再多说半个字以作诠释。因为他相信,桓萦拟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桓萦拟不能不承认,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世上那么多的规矩,本来就至少有一半是用武力打出来的。 公平和正义,有时岂非也一样? 关定瞪着桓萦拟,恨恨地道:“我还有一个规矩要告诉你。” 桓萦拟当然只有听着。 关定道:“破坏你们规矩的是我,跟别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在这里歇息的时候,若是有人寻隙滋事,要找他们的麻烦,我就来找你。我认得你,我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却未必就会认得你。”他板着脸,慢慢地接着道:“这一点你最好记住,千万莫要忘记了。” 他知道桓萦拟一定不会忘记的,他手里那犹沾血迹的青龙偃月刀,就是最好的保证。 桓萦拟垂着头慢慢地走了进去,走得一点都不慢。 王婕妤忍不住问道:“我们在这里歇息,那你怎么办?” 关定道:“严铁歆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 王婕妤道:“你现在就要去找他?” 关定看着地上的女孩,道:“我也不想让他再吃苦受罪。” 王婕妤道:“难道你就情愿眼睁睁地看着我吃苦受罪?” 关定道:“现在你并没有在吃苦受罪,更何况,现在本来就是大家都应该好好歇息一下的时候了。” 王婕妤道:“你也应该好好歇息一下才是!” 关定道:“我用不着歇息。”他不让王婕妤开口,很快的接着又道:“有朋友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时候,我既用不着休息,躺下去也一定睡得不安稳。” 王婕妤道:“这难道也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 关定道:“是。” 王婕妤道:“就算立马要了你的命,你也绝不会破坏你自己定下的规矩?” 关定道:“是。” 王婕妤道:“规矩从来是人定?” 关定道:“是!” 桓萦拟忽然又出现了,将手里的一壶酒塞到关定面前,道:“喝完这壶酒,再走也不迟。” 关定笑着道:“你是不是打算做完我最后一笔生意后,才舍得放我走呢?” 桓萦拟眼角似已有了泪花,却还是笑着道:“这是我请你喝的。” 关定道:“你难道也会有请客喝酒的时候?” 桓萦拟道:“这世上,能让我主动请客喝酒的,只有一种人。” 关定道:“哪种人?” 桓萦拟道:“像你这种人。” 关定仰首喝完壶中的酒,然后左手手提大刀,右手扶起地上仍处于晕厥之中的柳如诗,大笑着阔步跨了出去。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已经明白了关定的意思,所以只是默默地眺送着他远去的背影。 能真正完全理解和了解的朋友,这世上又有几多? 王婕妤脸色更白,仍呆呆地木立着,眼里的泪水终于溢出。 谢智通直立着,一言不发,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晚风袭人,泉水从高山上流下来,冰冷清澈。 昏迷的女孩柳如诗伤得不轻,冰冷的泉水沁入她的伤口,是不是一定会让她痛苦难当? 痛苦是一种巨大的刺激,有时岂非本就很容易让人保持清醒? 残阳如血,柳如诗忽然在泉水间厉声呼号着挣扎起来。 撕心裂肺、响彻云霄的呼号声,让人不忍卒闻。 关定在听着,也笑着,看着泉水间的鱼美人。 痛苦洗礼过后的灵魂,岂非才会更加纯洁? 呼号和挣扎终于停止,痛苦是不是终于已经成为了过去? 柳如诗静静地悬浮在泉水上,看来仿佛真的就是一条美人鱼。 她能再睁开眼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关定,看到关定,她不由妩媚地笑了笑,笑得真甜。甜笑里,似乎还夹杂着几丝惊惶和羞惧。 她的人,她的眼睛都已完全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醒使得她的人、她的眼睛看来更美,美丽而清纯,就像她现在的灵魂一样。 关定也笑了,忽然道:“我姓关,我的朋友都叫我关定。” 柳如诗吃惊地看着关定,吃吃的笑道:“我不认得你。” 关定道:“可是刚才你似乎还记得我的,怎么会忘得这么快呢?” 柳如诗看着关定,再看看自己。 一个人,即便是在梦魇中,方才经历过的事情,也绝不会那么快就会忘记的。 梦魇太久,人是不是就会变得分不清很多人和事物? 但梦魇,毕竟已经成为过去。 忘记过去,珍惜今时今日,再试着去创造未来,本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项本能,就像其它很多方面一样。 关定哈哈大笑着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起我是谁来了?是不是突然觉得非常害怕?” 任何梦魇,难免都会有后怕,关定了解人类的这种心理。 柳如诗略一思忖后,忽然从泉水中跃起,扑向关定,仿佛想要挖出关定的双眼、扑杀关定的性命一样。 关定也只有一双眼睛,一条性命。 任何人的性命都值得尊重,也应该珍视。 关定的右手一伸出来,就扣上了柳如诗的腕脉,她整个人忽然间就瘫软了下去。 关定用自己的衣服裹住了她的娇躯,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梦魇过后的人,都需要抚慰,尤其是女孩子。 柳如诗咬着牙,突然变得说不出的狰狞,挣扎着恨恨地道:“我要杀了你,迟早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关定笑着道:“我也知道,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因为你真正恨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他的微笑,同样很温柔。 但他说过的话,却象是无数根针,狠狠地刺入了柳如诗的心脏。 “我也了解,你现在一定已经开始后悔了,想杀死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并非完全出于你的本性和真心。” “一个人,可以拼命虐待自己、压迫自己、折磨自己,甚而是报复自己,但却不该忘了,这么样做无论对谁都没有任何好处,一点好处都没有。” 柳如诗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眼里的泪水也已溢出。 她流出的,是种什么样的泪水? 清泪?不是!柔泪?也不是!悔恨的泪?也许。 这种不知名的泪水,又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仍懂得流泪,已开始悔恨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关定轻抚着柳如诗的秀发:“幸好现在你非常年轻,要想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当然也还来得及。” 柳如诗忽然仰起脸,含着泪话看着关定,喃喃着道:“现在,真的还来得及么?” 关定斩金截铁地道:“真的还来得及。” “山泉的源头,在忘忧崖巅峰上。”柳如诗告诉关定:“我们都叫它作峰巅。” 关定道:“那里就是‘君子坞’之所在?” 柳如诗温柔地点了点头,才缓缓道:“住在峰巅的人,都想用生命和灵魂祭奠太阳,死在太阳之下。” 关定道:“这些话,也是那位先生告诉你的?” 柳如诗道:“嗯!” 关定道:“只要他说出来的话,你都深信不疑?” 柳如诗道:“嗯!” 关定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件事情?” 柳如诗道:“什么事情?” 关定道:“既然太阳都不来祭拜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去祭拜它?” 柳如诗摇头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过比这更滑稽的话了!” 关定道:“你觉得我说的话很滑稽?” 柳如诗道:“你这个人也一样滑稽!” 关定道:“那只是因为你还不太明白而已。” 柳如诗道:“我不明白什么?” 关定一字字地道:“不懂得生命的价值,还有生命的意义!”他不等柳如诗回答,立即抢着道:“如果你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了,祭奠了太阳,你的生命,还有何意义可言?” 柳如诗叹了口气,道:“这些玄妙神奇的事情,一时半会我也没法子跟你解释,即便我真的说了,估计你也不会完全明白的。” 关定道:“你知不知道还有谁能解释这些事情?” 柳如诗道:“有一个人能解释。” 这难道真的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关定陡然握紧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他一直在试图要控制住自己的怒火,当然他也真的控制住了。他又试探着问柳如诗:“能解释这些问题的这个人,又是谁?” 柳如诗道:“他就是这忘忧崖上的真命之神,我们都叫他作真命天子。” 关定道:“真命天子?” 柳如诗道:“嗯!” 关定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柳如诗问道:“你真的也想见他?” 关定道:“非常想,简直想得要命!” 柳如诗道:“你是不是也诚心想要加入我们,做真命天子的奴仆,祭拜太阳以寻求永生?” 关定微笑着道:“嗯。” 柳如诗道:“那我就真的现在可以带你去见真命天子了。” 关定跳起来,大笑着道:“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还不赶紧去?” 柳如诗道:“你想做的事情,立马就要去做,这也是你替自己定下的规矩?” 关定道:“是!” 柳如诗道:“看来你的规矩倒还真不少!” 关定道:“虽然不少,却也决不能算是太多,更何况,有规矩,总比没有规矩要好得多!” 夜幕将垂,霞光万里,满天夕阳胜火。 晚霞照上柳如诗的娇面,也将关定满脸漆黑的长髯染得通红。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八章 苍茫绝地永沉沦 “你真的见过那位真命天子?” “以前倒是见过几次。琊残璩伤” “那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倒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别人都叫他作‘天子’”。 “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人很和善,是位受人尊敬和景仰的长者。” “你也一样很尊敬他?” “嗯。” “有多尊敬?” “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如果他让你们去死呢?” “那我们立马就去死。” “主持太阳祭奠大礼的司仪也是他?” “通常都是。” “太阳祭奠大礼是不是很隆重?” “是的!” “是不是每天都有这种祭奠?” “是的!” “如何祭奠?” “吃人肉,献鲜血,付出生命,祭奠太阳,求得永生!” “很好!” “本来就很好!难道你也很期待?” “嗯!”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关定陡然握紧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喃喃着道:“我只希望,今天也有太阳祭奠大礼,千万不要有任何例外!” 夕阳漫天,夕阳满崖。 在夕阳下看来,这一片宁静安详的忘忧崖,也似在熊熊火焰间燃烧跃动着一般。 峰巅上,只有一个人。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他就好像黄金铸成的人一般。金色的袍子,金色的峨冠,金色的博带,脸上还戴着张金色的面具。 他独立在满天夕阳间,满崖夕阳边,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庄严、神圣、高洁、神秘。 让人尊敬,叫人景仰,他就是那位长者。 让人顶礼,叫人膜拜,他就是那位真命天子。 关定现在无疑已看到这个人。 柳如诗远远地站着,显得说不出的恭敬、尊重、虔诚。 关定已来了,带着他手里紧握着的青龙偃月刀,跨过、踏碎漫天斜阳、满崖夕阳飞奔而来。 他却看不见这个人的庄严、神圣、高洁和神秘。 他只看见这个人邪恶、无耻、卑鄙、龌龊和肮脏。 他,是不是也和那位业已驾鹤西去的先生一样? 关定的深心底里,突然掠过几丝莫可名状的厌恶和厌烦。 这世上很多人,倘若看到自己不愿也不想见到的人或物,岂非都会有这种正常的反应?也许。 关定握紧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冲到这人的身边,径直问道:“你就是那位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点了点头。 关定指着自己的鼻子,又问道:“你又知道我是谁么?” 天子又点了点头,缓缓道:“我知道,我也正在等你。” 关定道:“你也知道我一定会来?” 天子道:“是的!” 关定道:“很好!” 天子道:“本来就很好!” 他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会是冷冰冰的呢? 良久良久后,天子才慢慢接着道:“你若是诚心入我门下,我就接纳你,让你祭奠太阳得求永生。” 关定道:“吃人肉,献鲜血,付出生命,祭奠太阳,真的就可以求得永生?” 天子道:“一点都不错,也一点都不假。” 关定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去死?”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冲了上去,手中大刀也已挥出,迎面痛击天子脸上的黄金面具。 就算明知这个面具是黄金铸就的,他也一定要先将它砸碎再说。 因为有一张脸,正隐藏在这张面具之下。 每个人的脸上,是不是也都戴着一张面具呢? 关定这出手一刀,无疑很快,快得要命! 快得让人无法闪避,更无法招架。 快得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了。 想不到他这出手一刀,居然劈空了。 他的大刀刚挥出,这位真命天子,就已像游丝一般滑了出去。 这实在是关定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高低忽然发现,这位真命天子的轻功,简直已到了那种随心所欲,超凡脱俗的地步。轻功好的人,武功和内力当然也绝不会太差。 天子看着关定,悠然道:“你劈空了。” 关定道:“这一刀虽然劈空了,还有第二刀,第三刀……。” 天子道:“你不愿放弃,也还想再试试?” 关定道:“只要你仍然站立着,依然活在这世上,我们就永远都会没完没了!”他手里的大刀又已握紧,眼见就要刺破虚空。 天子立刻高声大叫道:“先等一等!” 关定道:“还等什么?” 天子道:“等你见完那个人,再来找我战过也还不迟。” 关定道:“你想让我去见谁?” 天子道:“当然是个很好看的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我可以保证,你也一定很想见到她。”他说得仿佛还很有把握。 关定不禁微一错愕,手里紧握着的大刀也渐渐放松下来。 天子道:“你看过她之后,如果还想打碎我的面具,甚而是想挥刀打破我的脑袋,要了我的命,我都绝对不会还半根手指头!” 关定虽然不相信,却也非常好奇,不由问道:“这个很好看的女人,究竟是谁?” 天子道:“见到后,你就会知道的。” 关定不禁心潮澎湃,他又想起了自己和柳如诗说过的话: “太阳祭奠大礼是不是很隆重?” “是的!” “是不是每天都有这种祭奠?” “是的!” “如何祭奠?” “吃人肉,献鲜血,付出生命,祭奠太阳,求得永生!” 关定心里忽然涌过几丝不样的预感,禁不住又问站在面前的真命天子:“那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天子转过脸,指着对面的土丘道:“她,就在那里!” 斜阳将下,凉风拂面。 不远处的土丘上,已有个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一个完全精赤着的,美到毫巅的女人。 她披散的头发,随风飘散,光滑的躯体,柔美如丝缎,胸前两点花蕾在霞光下绽放,素腰娇嫩而纤细,双腿修长而笔直。 这正是男人们心中的女神,—个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女人。 但是,对于关定来说,这却是个梦魇。 有多少快乐而甜蜜的往事?难以数计! 有多少毕生难忘的回忆?不可估量! 他远离观山阁,是为了谁?—杜韦娘。 他悲伤痛苦,又是为了谁?—杜韦娘。 他始终要若即若离的人,又是谁?—还是杜韦娘。 杜韦娘在哪里?—杜韦娘就在这里,就在眼前,就在不远处。 杜韦娘慢慢从土丘上站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不但呆滞,而且麻木,眼里似也已没有了任何神采。 关定的手冰冷,全身都已僵硬。 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逃避,脚下的步伐却难移半步。 此时此刻,他的深心底里,是愤怒,是悲伤,还是痛苦,他已完全分不清。 此时此刻,他的深心底里,竟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的灵魂,他的血液,他的勇气,他的力量,仿佛都已消失殆尽。 是不是只有真正经历过悲痛,哀伤,艰辛和打击的人,才能了解他的这种感觉和感受? 杜韦娘呢? 她在看着关定,却好像完全不认得眼前这个人一样。 关定忽然大喊,声嘶力竭地大声呐喊。 但她,似乎什么都已听不见。 难道现在的她,已不是她自己了? 她是不是也已做了天子忠实的奴仆? 她,是不是也正准备着用献血和生命,为太阳作祭奠? 关定没命似地冲过去,冲到土丘边。 杜韦娘却突然又不见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镜花水月,能看见,却永远捉不住,抓不紧,套不牢,也放不开。夕阳已沉下,霞光亦已隐去。 黑暗的夜幕,不知何时已笼罩了大地、远山,草木和土丘。 忘忧崖上的一切,都已沉没在了黑暗之中。 那刚才还站在夕阳下的真命天子,也已变成了一条黑暗的长影,渐行渐远,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 可是他仍在,仍在夜幕间,冷冷地看着关定在土丘畔挣扎、追逐、呼号、呐喊。 只可惜,关定的挣扎、追逐、呼号、呐喊已永无回应,就连头上这片老天,似也已完全听不到。 他追逐的,是不是个永远都追不上的梦魇和泡影? 夜色深沉,天地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阴冷,说不出的黑暗。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十九章 万孽之源岂富有 忘忧崖,忘忧客栈。琊残璩伤 张沧澜长长地叹了口气,才不无心事地道:“二哥此次一去,我对他的脾性和武功虽然都很了解,却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种无忌也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大放心。” 王婕妤道:“但我对他却仍有信心!” 谢智通道:“我对他也有信心!” 张沧澜道:“你们真的对他有信心?” 谢智通道:“除了对他有信心以外,我们就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王婕妤没有回答张沧澜的问题,却转而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个故事?” 张沧澜道:“哪个故事?” 王婕妤道:“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这个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他们当然也听说过。 张沧澜道:“这个故事和当前这些事情,似乎既没任何必然的联系,也根本没什么关系。” 种无忌替王婕妤回答了这个问题:“有,有联系,也有关系!” 张沧澜道:“有什么联系,又有什么关系?” 种无忌道:“你还记不记得,武当刀神飞鹤子曾说过的那句话?” 张沧澜道:“他在刀法造诣上已隐隐有胜乃祖之势!” 种无忌道:“一点也不错!” 谢智通道:“如此说来,我们应该觉得很放心才是了?” 桓萦拟慢慢从后庭中走出来,远远笑道:“至少现在,你们已经不用太过放心了!” 张沧澜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声道:“你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桓萦拟走近,又笑了笑,才慢条斯理地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张沧澜道:“没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桓萦拟道:“没什么意思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其它别的意思!” 桓萦拟说的这句话,似乎有些语病,但别人似乎根本不在乎,也根本没有刻意去注意到。 没有水,但却有火。 熊熊火焰,正在剧烈燃烧。 剧烈燃烧中的熊熊火焰,闪动不熄,经久不灭,让人几乎很难张得开眼睛。 关定不是火焰,但他却在燃烧。 无疑,他的心也正在燃烧。 火焰中,伤佛也有一条人影,倩影。 火焰又像是鲜花,人在花丛中。 但火焰,更像是恶魔,正不断吞噬站着花丛中的人影。 热得不得了,热得让人只想大汗淋漓。 热气冲天,简直可以将人都全部熔化掉。 可是关定没有被熔化,他慢慢地抬起头,终于张开了眼睛。 “杜韦娘,杜韦娘。” 他呼唤着,想扑过去,扑向熊熊火焰,让火焰也将自己吞噬。 飞蛾扑火?飞蛾为什么要扑火? 是因为它愚蠢呢?还是无知?抑或是因为它宁死也要追求,那永恒无限却又只是刹那的光明? 关定想扑过去,但他不能动。 他的全身上下、手足四肢都已扭曲,暂时还无法动弹。 这又是为着什么原因呢? 幸好他还能看,看得很明白。 他也能听,听得还很清楚。 他抬起头,第一个看见的人,竟是马大娘。 “十方君子”温如玉的老情人,马大娘。 马大娘站在火焰旁,笑嘻嘻地看着关定,还挥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也不知是因为火焰的闪动,还是因为关定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他眼前的这个马大娘,看来已不像他以前认得的那个马大娘了。 以前的马大娘,虽然人老皮厚,又很不要脸,更喜欢抽旱烟,但看起来,至少也是个像样的人。 可是现在,这个马大娘样子却变了,完全变了,竟变得有五六分像疯子、三四分像突然得了失心疯的白痴。 马大娘以前的穿着,当然很讲究,不然她也做不了“十方君子”温如玉的老情人。可是,现在的她,非但裸露着上身,居然还只穿着条牛犊鼻一样的四角短裤。 一个人,为什么在这短短数日之间,就会产生如此翻天覆地、不可理喻的变化呢? 没有人知道,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关定直视着马大娘,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一刀砍下这个人的脑袋。 只可惜,他握紧着的青龙偃月刀也已松开。 马大娘忽然笑嘻嘻的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关定只能用—个字答复:“哼!” 马大娘道:“以前你是不是真的认识我?”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极了白痴。但她还是喃喃着道:“能求得永生,你应该恭喜我才是,毕竟我们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关定厉声道:“滚,滚远点。” 马大娘道:“你叫我滚,还叫我滚远点?” 关定道:“是的!” 马大娘又笑了笑,才道:“你叫我滚,我马上就滚。” 她说着,居然真的往在地上一个横躺,居然真的滚走了,而且滚得还一点都不慢。 她滚得不但滑稽,而且可笑。 看着他像野狗般在地上打滚,关定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毕竟还算是个人。 是人,就有尊严,都应该得到应有的、起码的尊重。 但是,现在这个人,还能不能算是个人呢? 再回想到杜韦娘,联想到她很快就会到来的遭遇,关定的心立马就全都碎了,粉碎。 但他,仍没有流泪,也不再呐喊。因为,他已发现那位真命天子的一双眼睛,正在火焰后面,冷冷的看着他,看得他不禁全身大颤,毛骨悚然。 “当然,现在你还有两条路可走。”天子慢悠悠地道。 关定当然只有听着。 天子道:“如果你诚心归入我的门下,现在也还来得及。但如果,你真的想死,也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甚至还简单得很。” 现在,关定真的很想死。 既救不了杜韦娘,也救不了马大娘,不想死,还能怎么样? 可是他手里,还有大刀,明晃晃、光灿灿的关圣刀—青龙偃月刀。 关定忽然道:“现在我还不想死。” 天子道:“所以,你就应该明白另外一件事情。” 关定当然也只有听着。 天子道:“你应该看得出来,现在,你的命,无疑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我的手中,我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关定道:“我看得出来。”顿了顿后,他才接着道:“但我手里的大刀,它却不一定看不出来。” 天子似乎还不明白关定的意思,继续道:“你准备用什么来换回你这条命?” 关定道:“你想要什么?” 天子道:“王婕妤。” 关定很意外道:“你真的想要她?” 天子道:“很想,想得要命。” 关定的心在下沉,剧烈地往下沉,沉到了脚底。 天子道:“我的意思,大概你已经明白了?” 关定是个聪明人,当然已明白天子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道:“你想让我用王婕妤来换回杜韦娘?” 天子并不否认,喃喃着道:“只要是在这忘忧崖上,谁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关定不急于回答,也不敢答应得太快,他不想让对方产生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怀疑之心。 过了很久,他才试探着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走了?” 天子道:“这个自是当然。” 关定的心在跳,狂跳,却还是喃喃着道:“你真的相信我会回来?” 天子道:“我相信,你并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关定的确不是。 关定的心跳得更快,又道:“你认为我并不是个卖友求荣的人?” 天子道:“我知道你不是,因为王婕妤暂时还不是你的朋友,杜韦娘却是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杜韦娘不单是你的朋友,也已可算是你的情人。” 关定的心又在往下沉,深深地往下沉。 天子道:“所以只要你肯答应我,我就立刻放你走,在后天日落之前,你若不将王婕妤带回来,那么你的杜韦娘就算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他相信,关定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关定忽然道:“但有一点,直到现在我都还是不明白。” 天子道:“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尽管问。” 关定道:“你们最恨的人,本来应该是我。” 天子并不否认。 关定道:“王婕妤,却只不过是个与我们结伴而行的过路客,好像和你们也并没有什么新仇旧怨。” 天子道:“哼。” 关定道:“但是现在,你们却宁可为了她,也要放过我。她对你们来说,为什么会如此重要?” 这次天子回答得很干脆:“因为她富裕。” 关定问:“有多富裕?” 天子道:“富裕得你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富裕的意思,通常是不是说,那个人很有钱,银子也不少? 好像是的。 关定没有再开口,他转身,慢慢走了出去,走入无边黑暗之中。 天子远远地道:“你实在应该感激我的,我没有在你身上施那种法子,只给你吃了另外一种药!” 关定的指尖冰冷,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在我身上施哪种法子?” 天子道:“欺心中魔大f%u1CE。” 关定又问道:“你说的另外一种药,又是种什么药?” 天子道:“当然是毒药。” 关定道:“哪种毒药?” 天子淡淡道:“后天日落之前,你若还没有把人带回来,就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毒药了。” 关定迎着夜风,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再次转身走出去的时候,碰巧看见马大娘又爬了回来。她,正尝试着用她柔软的嘴唇,去亲吻天子的脚踝。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章 一波未息一波起 夜,夜已深,有雾,大雾。琊残璩伤 忘忧客栈的窗内,似乎仍有灯光照出。从雾中看过去,灯光朦胧,恰如月色,暗淡的月色。 屋子里暂时还没有别的人,别的人,现在是不是都已经睡了? 桓萦拟的算盘打得“得得”作晌,这正是他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候,因为他正在盘算着这一天的生意收入。 今天的收成,也实在让他很满意,满意极了。 他知道,他做的生意,从来都没有亏过本。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样是。不会亏本,就是不会亏本,没有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关定突然冲过去,大声问:“人呢?” 这一生厉喝,将桓萦拟吓了一大跳。 桓萦拟没有抬头,只淡淡地道:“什么人?” 关定道:“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谁。” 桓萦拟道:“你想问的,是不是你的那些朋友都到那里去了?” 关定道:“是的!” 桓萦拟道:“在你回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走了。” 关定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桓萦拟道:“当然是算过账后才走的,已经走了很久了,他们仿佛是急着要赶路。” 关定不禁怔住。 他并没有打算要出卖他的任何一位朋友,他回来找他们,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正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时候。 桓萦拟收好算盘,终于抬头看了关定一眼,喃喃着道:“你不打算去追赶他们了么?” 关定道:“想是想去追赶,但我还不知道,他们走的哪条路?” 桓萦拟笑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掩起账薄,也叹了口气,才淡淡的接着道:“我只知道,无论他们走的是哪条路,都是死路,所以就算你真能追上他们,好像还有点作用,但我可以保证,作用似乎并不算太大。” 关定瞪着桓萦拟,突然出手,甩开横立着的青龙偃月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从柜台后面提了出来。 桓萦拟的脸色突然就白了,却还是勉强笑着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老实人,说的也都是老实话。” 关定当然知道他说的都是老实话,但心里却更难受。 就因为他说的是老实话,所以关定才会难受,因为他已经不想再一直欺骗自己了。 他不敢更不能出卖自己的朋友,也不能牺牲杜韦娘,还有那个很可怜、也很可恨的马大娘。 没有人能替他解决这些难题,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帮助。 现在,他就算真的能追上他们,又有什么作用? 桓萦拟直勾勾地打量着关定,试探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又遇上了麻烦,而且这麻烦,一定还很不小。” 关定的脸色惨白,额间冷汗滚滚而落,瞬间就湿了衣衫。 桓萦拟立刻接着道:“我们总算也是朋友,凭良心讲,其实我也很想帮帮你的忙,只可惜,这里毕竟是忘忧崖,所以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是爱莫能助了,希望你真的不叫见怪才好!”顿了顿,他才转而道:“无论谁在这里惹上了麻烦,都绝对没有人能替他解决的。” 关定忽然道:“也许还有两个人能替我解决也为未可知。” 桓萦拟道:“两个人,这两个人又是谁?” 关定道:“隐君子和王三太爷。” 桓萦拟又勉强作出笑脸,道:“当然,只要有王三太爷的一句话,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只可惜……” 关定道:“只可惜我们根本找不到他?” 桓萦拟道:“我们又是谁?” 关定道:“我们,当然就是你和我了!” 桓萦拟哭丧着脸道:“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我们。” 关定道:“真的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 桓萦拟叹道:“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 关定道:“那位隐君子呢?” 桓萦拟道:“也根本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 关定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桓萦拟道:“只因为,隐君子也就是王三太爷,王三太爷,也就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隐君子。” 关定不由一惊,却还是喃喃着道:“我知道,一定还有个人,他是一定能够找得到王三太爷的。” 桓萦拟道:“这个人又是谁?” “这个人就是……”关定突然指着桓萦拟的鼻子高声道:“这个人就是你!” 桓萦拟的脸色刚才还在发白,现在却已渐渐开始发青了,他拼命摇着头道:“不是我,真的不是,这个人真的不是我……” 关定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桓萦拟仍是拼命摇着头,大声道:“不是我,真的不是,这个人真的不是我……” 关定道:“你带我去,我也绝不会害你。王三太爷他老人家非但绝不会怪你,或许还会重重地奖励你也为未可知,因为我只不过是想送点礼过去,顺便拜望一下他老人家,如此而已。” 桓萦拟摇着头道:“你去送礼?送什么礼啊?” 关定道:“送我手里的这把青龙偃月刀!”他挥了挥手里的关圣刀,对准桓萦拟的鼻子,厉声道:“否则我就将这把大刀送给你!” 这次桓萦拟非但没有闪避,反而挺起了胸膛,宁死不屈地道:“就算你真的要砍下我的脑袋来,我也没法子带你去。” 关定道:“我并不打算砍下你的脑袋来,死人是不会带路的,但是,你可不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没有眼耳口鼻,也没有牙齿舌头的人,是不是一样也可以带路呢?” 桓萦拟的额角已冒出冷汗,立马就苦着脸道:“没有眼耳口鼻,也没有牙齿舌头的人,还是一样找不到王三太爷他老人家!” 关定笑着道:“如果连心肝脾胃肾也少掉了一半呢?” 桓萦拟道:“那……那……” 关定板着脸道:“或许那也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作为男人,他的身上,有样东西,却是万万少不得的,你说是不是?” 桓萦拟满头大汗滚滚而落,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当然明白关定的意思,也知道男人身上,最不能少的是什么东西,只要还是个男人,似乎也都知道。 关定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慢慢开始想起来,王三太爷他老人家究竟在哪里了?” 桓萦拟吃吃地道:“有一点儿,好像想起一点儿了,你总得让我慢慢的想吧。” 关定道:“那你到底要想多久?” 桓萦拟还没有开口,门外已有个人冷冷地道:“你就算让他再想上个三年五载,他也绝对是想不起来的。” 说话的是个女孩子,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她的后面,当然还跟着另外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当然也很好看。 她们款摆腰姿,轻启莲步慢慢地走了进来,走到关定和桓萦拟的面前,巧笑倩兮,美眸盼兮,两双妙目直勾勾地打量着关定,似乎连斜目的余光都没有看过桓萦拟半眼。 “你最好还是装作看不见为好,也不要招惹到他们的头上,尤其是十方君子的两个儿子,和隐君子的那个宝贝女儿。”关定想起了那奇妙小老头子说过的话。 难道她们就是隐君子的宝贝女儿,不是说只有一个的么,为什么突然间又变成两个了呢? 为首那女孩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关定几遍,才接着道:“你想找王三太爷,只有一个人可以带你去找到他。” 关定立刻问道:“谁?” 为首那女孩子伸出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脸上自己的琼鼻娇声道:“我。” 关定道:“贵姓芳名?” 为首那女孩子道:“王朝云。”她背后那俏丽可人的女孩子也指着自己的琼鼻道:“王朝霞。” 关定道:“朝云和朝霞?” 王朝云和王朝霞齐声道:“也就是王三太爷的双胞胎女儿。” 关定心里在叹息,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肯带我去?” 王朝云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立马就带你去。” 关定道:“什么事?” 王朝霞道:“你们打残了韦驼峰,又砍断了他的双腿,总得赔个老公给我们吧。” 关定又一把提起了桓萦拟,笑着道:“这个人不但会说话,而且还很会赚钱,做老公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我就把他赔给你们做老公吧,你们说好不好?” 关定的话还没有说完,桓萦拟已经开始在拼命摇头了,他杀猪般地大吼道:“我不行,我绝对不行的,因为我是个……” 关定没有让他再说下去,随手从桌上拿了块抹布,塞住了桓萦拟的嘴,才笑着道:“突然间就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享尽了齐人之福,难道你还觉得不满足,也不满意么?”顿了顿,他才喃喃着接着道:“这人也真是的,飞来的艳福,也不懂得笑纳!” 王朝云道:“不好,不好。” 王朝霞道:“一点都不好!” 关定道:“哪点不好?” 王朝云道:“哪点都不好!” 关定道:“那你们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 王朝霞道:“我们要的,就是你!” 这句话刚说完,她们两双春葱般的玉手,已经十指箕张,次第向关定扑了过去。 关定手里的大刀已经闪电般击出,往她们腰腹间横扫而去。 任何东西,任何人,只要被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扫中,都一样受不了。 只可惜关定忘了一件事——女孩子们还有一种任何令男人都难于抗拒的武器——她们洁白无暇,滑不留手的身子。 关定手里的大刀横扫而出的同时,王朝云和王朝霞的两双春葱般的玉手,并没有直接扑向他的面门,而是滑向了她们自己的腰间,轻轻解开她们自己的腰带。 桓萦拟的一双牛眼已渐渐开始发直。 关定虽然不是个好人,无疑却是个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闻”,老夫子们说的这些至理名言,他还是一时都不敢或忘的。看到女孩子们当着自己的面脱衣服,他当然只有闪避退让。 桓萦拟的房间本来就不算太大,关定手里的大刀当然很难挥舞而出,闪避退让似乎也成了剑很不简单的事情。 王朝云和王朝霞解开的,并不是她们自己的腰带,她们也并不打算在男人们的面前,脱下自己的衣服来。 王朝云和王朝霞手里的四根腰带次第飘出,缠上关定的脖颈,缠上关定的腰身,缠上关定的双股,也缠上了他手里的关圣刀。 关定立马就变成了个五花大绑的端阳粽子。 “索命合欢节”,关定禁不住叫出声来,但为时已晚,就算真叫出来,似乎也没什么直接性的作用。 关定的江湖阅历固然丰富异常,所以各门各派、各种奇奇怪怪,异于平常的招式,他大多都见过,可是,他并没有想到王朝云和王朝霞会来这一招。 谁又能想到呢?不知道。 他的一颗心,立马就沉了下去。更糟的是,他的人也立马被两双春葱般的玉手抱了起来,抱得真的好紧,紧得他似乎已连气都透不出来了,紧得让他只想立马窒息。 现在他才才真正明白,什么事比死更可怕,只可惜,现在的他,似乎连死都死不了。 关定的头,已经被挤在了两团高高隆起胸膛间,他的眼晴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王朝云和王朝霞正抱着他往最右边的一间房里走。 那间房里,无疑有张很大很大,也很宽的床。 进了那间房之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许就很少有人能想象得到了。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夜雾苍茫,伸手难见五指。琊残璩伤 崎岖的山路上,几点青灯喁喁而行。 张沧澜望向深杳不见底的穹窿,禁不住喃喃着道:“我们真的不等我家二哥回来就径直去了么?” 种无忌道:“莫忘记,他已经先我们一步朝前去了。” 王婕妤道:“现在赶上去,至少还能帮上他几把手。” 谢智通道:“也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张沧澜道:“你们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种无忌道:“我们说的话,本来就很有道理。” 张沧澜道:“很好!” 种无忌道:“你说的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张沧澜道:“很好的意思,就是你们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四人沿崖而上,青灯喁喁而行。 王婕妤突然道:“听说小关二哥已经娶妻了?” 种无忌道:“嫂夫人姓方名讳上玉下香。” 王婕妤道:“就是那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方玉香?” 种无忌道:“嗯!” 张沧澜道:“我家二哥不单娶了妻,也生了子。” 王婕妤道:“真的?” 张沧澜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种无忌道:“这种事情也倒难说得很。” 张沧澜道:“你觉得我这个人很不可信?” 王婕妤道:“我倒也并没有这样说。” 张沧澜道:“那敢情是最好的了!” 王婕妤道:“据说,他这次到轮台城来,就是为了找寻他丢失的爱子的。” 张沧澜道:“我们也是为着关骥孩儿的这个事情,才到轮台城来的,万万没想到,现在竟连严铁歆这么样个大活人也弄丢了。” 王婕妤道:“严铁歆又是谁?” 张沧澜道:“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家二哥的兄弟。” 王婕妤道:“你们兄弟间的手足之情一直都很好?” 张沧澜道:“严铁歆既是我的冤家,也是我的老板。” 王婕妤道:“冤家?老板?” “数代世交,斗嘴的手足兄弟,当然就是冤家。”张沧澜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他开了间皮毛店,我打猎回来,就会把猎物皮毛全都卖给他,他也是那间‘严记皮毛店’唯一的严大老板。” 种无忌道:“凡是你遇上的人,你不主动找他斗嘴这种事情,还真的是难得一见!” 张沧澜道:“二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兄长,我就不敢找他斗嘴。” 种无忌道:“那我呢?” 张沧澜道:“你整天都板着张卖猪肉的臭脸,话也说得少,就连和你斗嘴的兴趣,我都一点也没有。” 种无忌道:“幸好,幸好!” 张沧澜道:“幸好什么啊?” 种无忌道:“幸好我也时常懒得很你说话。” 幸好,幸好这一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一进了那间房,王朝云就八爪鱼般地仰天倒了下去。她柔若柳絮的娇美身子,忽然间就倒了下去。 当然,王朝霞倒得也并不比她的这位姐姐慢了多少。 鲜血已箭一般从她们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喷了出来,喷在墙上,喷往地上,喷到床沿。 她们还想爬起来扑上来,心口又挨了好几刀。 这几刀,更狠,也更重。 关定的手根本不能动,他的手里也根本没有刀。 那又是谁杀了她们呢? “是我。”桓萦拟垂着头满面沮丧地道。 有个人手里有把刀,杀猪刀,一把杀猪刀。 能够用把杀猪刀就能杀死王朝云和王朝霞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个绝不会让她们提防,只会让她们掉以轻心的人。 那种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危险的生意人。 刀就在桓萦拟的手里,刀锋上的血迹隐隐可见。。 关定先看见这把杀猪刀,才看到桓萦拟的手。 他注意过桓萦拟很多次,但每次都只注意到那张会皮笑肉不笑的生意脸。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桓萦拟的这双手,他的左手上,赫然有六根手指,右手也一样。 桓萦拟右手五根手指紧紧地握着杀猪刀柄,另外那根歧指,则像是一直精直的指路标般,正对着关定。 关定长长吐出口气,讶异地道:“杀死她们的人,原来就是你!” 桓萦拟道:“当然就是我,除了我,还会又谁?” 关定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只是个很平凡的生意人。” 桓萦拟笑着道:“我本来就只是个很平凡的生意人。” 关定也笑着道:“你的确是个生意人,但却一点都不平凡!” 桓萦拟道:“哪点不平凡?” 关定道:“哪点都不平凡。” 桓萦拟道:“比如说……” 关定道:“比如说你还会杀人。” 桓萦拟道:“生意人就不会杀人么?” 关定道:“至少我以前一直都没见到过。” 桓萦拟道:“但你现在总算还是见到了。” 关定道:“就在刚才。” 桓萦拟道:“刚才?我怎么不记得了?” 关定道:“看来你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 桓萦拟:“我一向都是个健忘的人。” 关定道:“但我却是真真正正、确确实实地见到了!” 桓萦拟道:“哦?” 关定道:“不单见到了,我还长了点见识。” 桓萦拟板着脸道:“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实在是很不错。” 关定道:“简直好得不得了。” 有雾,雾浓,浓的化不开。 关定和桓萦拟并肩走在浓雾中,相近而行。 他实在不敢离开这个人半步,这个很会做生意,也很会杀人的生意人,实在太诡秘难测,也实在太难以捉摸了。 先开口的居然是桓萦拟:“你知道我平生最倒霉是什么事么?” 关定笑着道:“是认得你那个死鬼老太婆?” 桓萦拟叹了口气,才喃喃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平生最走运的事,也是认得了她。” 关定道:“你说的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桓萦拟道:“若不是她,只怕现在我已经早就尸骨无存、被霜雪冻死、抑或是被野狗拖到山野间去吃掉了。” 关定道:“所以你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她?” 桓萦拟道:“感激得要命。” 关定道:“但你却将她赶走了。” 桓萦拟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都是她逼出来的。” 关定道:“这世上,能同甘苦、共患难的夫妻,着实不少!若说一辈子都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就真的很难找到了。” 桓萦拟道:“的确难找得很。” 关定道:“这也是你救我的一个原因?” 桓萦拟道:“你并不是个头顶生疮、脚底长浓的十恶不赦之徒,我也不想看到你在王朝云和王朝霞那两条雌老虎的魔爪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残喘苟延。” 如果真的做了王朝云和王朝霞那种女人的老公,除了一头撞死之外,还能怎么办?不能怎么办。 关定心里虽然很感激桓萦拟,嘴里却绝对连半个“谢”字都不肯说出来。 “大恩不敢言谢”,这句话说得虽然俗气,但关定还是不敢或忘。 所以他又拍了拍桓萦拟的肩臂,才慢条斯理地问道:“现在我们走的,又是哪条路? 桓萦拟道:“那就得看你的了。” 关定道:“看我的?难道直到现在你都还不是带路的人么?” 桓萦拟道:“你若走得对,这就是忘忧崖上唯一的一条活路,也是通往‘君子坞’唯一的一条生路。” 关定道:“我若走得不对呢?” 桓萦拟笑了笑,才缓缓道:“那么你我二人,就真的死定了。” 关定现在当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非常明白,却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一步踏错,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桓萦拟道:“一点儿也不不错。” 关定笑着道:“忘忧崖并不是十八层地狱,也不是幽冥鬼府。” 桓萦拟也笑着道:“但忘忧崖上有‘君子坞’。” 关定道:“有‘君子坞’又怎么样?” 桓萦拟道:“有‘君子坞’,当然就会有君子。” 关定道:“有君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桓萦拟道:“不能怎么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君子们最多也只不过会吃人而已。” 关定道:“吃谁?” 桓萦拟道:“吃你!” 关定道:“那你呢?” 桓萦拟道:“他们舍不得吃掉我。” 关定道:“真的?” 桓萦拟道:“假的。” 他说得已经很明显了,但关定却非也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隐君子,真的就那么可怕?” “可怕得要命。”桓萦拟声音里充满恐惧道:“无论是在忘忧崖上,还是在‘君子坞’中,他的权力都比玉皇大帝还要大得多。” 关定道:“难道‘君子坞’并不在这忘忧崖上?” 桓萦拟道:“在,谁说不在了?” 关定道:“那你说的那句‘无论……还是……’,又是什么意思?” 桓萦拟道:“‘君子坞’当然在忘忧崖上,只是不在忘忧崖的峰巅而已。” 关定道:“不在峰巅?” 桓萦拟道:“在通往峰巅的另一条路上。” 毫无疑问,每条路都会有尽头。 但这条路的尽头,是不是通向忘忧崖的峰巅呢? 雾色更浓,仰面就是青天,但你却看不见。因为,走在这条崎岖道路上的人,也正处于暗黑之间,深不见底的——暗黑之间。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二章 长风破浪终有时 暗夜,夜深沉。琊残璩伤 浓雾,雾太浓。 王婕妤突然一声惊呼:“谁?” 谢智通立马跳到她的身边,喃喃着道:“没人啊!” 张沧澜笑着道:“有人!” 种无忌也笑了笑,才缓缓道:“本来就有人!” 夜太黑,也看不清谢智通面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王婕妤道:“你们都看到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地道:“看到了!” 王婕妤道:“在哪里?” 张沧澜道:“在你的心里?” 王婕妤道:“你说我疑心生暗鬼?” 种无忌道:“事情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 谢智通道:“我们不就是人?” 还是没人能看到谢智通面上的表情,但他笑了,他真的笑了。 王婕妤道:“但我有一种感觉。” 张沧澜立马抢着问道:“什么感觉?” 种无忌道:“女人的事情,总是那么多得烦人,什么感觉啊,明明就是预感嘛!” 王婕妤道:“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张沧澜道:“你的预感一直以来都灵不灵?” 王婕妤道:“灵得不得了!” 张沧澜道:“真的?” 王婕妤的眼角似已有了泪花,却还是喃喃着道:“有一天夜里,我梦到三叔满脸是血,全身上下也破破烂烂的,没想到第二天他老人家就真的……”她没有再说下去。 大家都已明白她所说的意思。 张沧澜道:“你的三叔又是谁?” 种无忌也抢着问道:“是不是王三太爷?” 王婕妤哽咽着,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听之下,也不好强问,只得悻悻作罢。 王婕妤的预感果真没有错,黑暗中,似乎有几双眼睛在闪动着。 鬼魅般的眼光,在暗夜之间看来,仍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王婕妤娇柔的身子,已渐渐开始颤抖起来。 谢智通双手瞬间化掌为拳,闪电般跃到王婕妤的面前,护着身后的颤抖不已的王婕妤。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不再言语,径直朝那几双闪动着的眼睛扑去。 黑暗中似乎真的有几条长影,长影笔直般直立着。 借着远处传来的几点微光,二人终于看清了前面的三条长影。 张沧澜笑着道:“贵姓大名?” 没有回答。 种无忌突然想起那奇妙小老头子的话——十方君子的两个儿子。 但这里,为什么偏偏又是三个人呢?上了年纪的人,就难免会老眼昏花,也许是他记错了。 良久后,种无忌才笑着道:“居处宝方?” 仍然没有回答。 张沧澜道:“难道三位都是不会说话的哑巴不成?” 为首那条长影不屑地道:“哼!” 种无忌道:“原来三位并不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另一条长影也不屑地道:“哼!” 张沧澜道:“原来他们真的是哑巴,只有哑巴才会‘哼“个不停。” 种无忌笑着道:“这种事情竟然也让你看出来了,你真是个大大的天才儿童。” 张沧澜道:“好像你也差不多。” 种无忌道:“所以我当然也看出来了。” 请将,当然不如激将。 这句话,他们懂,也许比谁都懂。 第三条长影仍是迎风直立着,突然道:“我们不是,你们才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张沧澜笑道:“原来三位果真不是哑巴。” 第三条人影不屑地道:“你就是人称‘小张三哥的’张沧澜?” 张沧澜道:“是!” 另一条长影也直视着种无忌道:“那阁下想必就是‘辣手摧花’种无忌了?” 种无忌也不屑地道:“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为首那条长影道:“你真的是辣手,真的能摧花?” 种无忌不说话。 张沧澜道:“彼此双方仿佛素不相识,阁下为何将我们认得那么清楚?” 为首那条长影道:“在下温容天。” 另一条长影道:“在下温容地。” 第三条长影道:“在下温容人。” 张沧澜突然拱手大笑着道:“天地人,三才也。三位果真是海量,竟能温柔的容下三才,佩服,佩服,实在佩服的很!” 温氏兄弟也不以为忤,仍是迎风直立着。 种无忌道:“看来三位倒是真的很沉得住气。” 当他说到那个“住”字时,温容天手里的长剑已闪电般迫出,直刺张沧澜胸腹。 当他说到那个“气”字时,温容地也已跃出,手中长剑径取种无忌双股。一旁的温容人瞬间拔起,直扑王婕妤和谢智通而去。 张沧澜似早已料到温容天将会有此一着,风声未起,他整个身子已滑开半步,避开这破空而来的一剑,双手陡然化掌为拳,一式“青出于蓝”,反击温容天双颊。 种无忌手中软剑迎风抖得笔直,身子侧开半步,避过刺来的长剑,一式“怒不可遏”,径取温容地后颈。 谢智通将身后的王婕妤推开半步,整个身子不避反进,双手握掌成拳,“伏虎罗汉拳”旋即展开架势。 温容天避过张沧澜划来的长拳,手中长剑陡然翻转,一式“怒剪狂花”,再取张沧澜双股。 温容地整个身子陡然翻转,避过种无忌刺来的软剑,手中长剑扭动,一式“乘风破浪”,反取种无忌腰眼。 温容人长剑直驱,径划谢智通胸腹。 张沧澜瞬间拔地而起,避过温容天刺来的长剑,身子亦自翻转,一式“直挂云帆”,双拳重重地击上温容天双鬓上太阳大穴。 温容天闷哼一声,喷出几口鲜血,断线纸鸢般坠地而落,立时命殒当场。 张沧澜负手而立,不由轻轻地松了口气。 种无忌身子斜跨,避过温容地划来的长剑,再跨出半步,一式“风卷流云”,手中软剑平平刺出,重重地划到温容地后颈大血管上。 温容地一声呼天抢地的哀嚎,顿时热血康喷,身子陡然坠地,亦自做了种无忌剑下之魂。 谢智通龙行虎步,双拳平举击出,一式“雷霆万钧”,重重地击上温容人胸腹。温容人旋即仰天跌倒,重重地撞上身后的大岩石,狂吐出几口鲜血,立即就断了气,亦自送了性命。 谢智通推开半步,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王婕妤躲在暗处,手中烛火不知何时也已跌落,一张嘴却张成了个大大的圆圈,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一道旭日正从东方升起,曙色渐退,彩霞满天。 关定的心一跳,不由问一旁的桓萦拟:“今天是初几?” 桓萦拟道:“初六,不过很快就要到初七了。” 天子和他约定的日子,当然就是初八。 关定仰起脸,又问道:“前面又是什么地方?” 桓萦拟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地道:“前面就是王三太爷的皇宫。” 关定道:“皇宫?” 桓萦拟道:“是!” 关定道:“王三太爷并不是皇帝。” 桓萦拟道:“他不是!” 关定道:“那他住的地方,为什么要叫作皇宫?” 桓萦拟一字字道:“因为,他就是这忘忧崖上的土皇帝。” 关定道:“那‘君子坞’呢?” 桓萦拟道:“到了皇宫,‘君子坞’还会远么?” 落英满径,一丛丛不知名的小野花,掩映着一道道长得不见尽头的竹篱,篱后,仿佛还有间木屋。 现在,无疑已是落花时节。 斜斜的石径上,落英缤纷,洒了一地,远远看去,天地间仿佛已扑了一层各色相衬的长长绒毯。 他们踏着满眼落花走上石径,桓萦拟远远就停下了脚步,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应该看得出来,作为朋友,我也已经尽力了。” 关定道:“到了这里,我就一定可以见到王三太爷?” 桓萦拟道:“还是不一定。” 他勉强笑了笑,才接着道:“是不是可以见得到他,就全得看你自己的了。” 关定也勉强笑了笑,才缓缓道:“我明白,如果见不到他,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桓萦拟满面无奈的苦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风中充满了木叶和草花的芬芳,青天外,碧水间,远山如屏。 不知何时,风又起了,那是哪里来的呼啸声? 关定大踏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走入漫天缤纷落英之中。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三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桓萦拟眺望着关定的背影,忽然扯着嗓子高声道:“我还可以透露一小点秘密给你。琊残璩伤” 关定在听,但却绝不回头。 桓萦拟又道:“要想见到王三太爷,对那院中护花的老人,就得特别尊敬,也要特别客气些。” 他那两双长着歧指的大手,不断向关定挥舞着。 声音已经去得很远了,但关定还是能听得见,也听得很清楚:“祝你顺利,希望你早日平安归来。” 关定的眼睛似已湿润,却只在心里暗暗祝福道:“也希望你能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护花的老人,头发眉毛俱已花白,弯着腰、佝偻着身子,正在打理、修剪着院中的花叶。他手里还提着一根扫帚,间或清扫着残留地上的缤纷落英。 他的手指还未拂出,丛间的花叶却已被次第剪落,每一片,每一根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恰到好处。 他手里的扫帚看似还未挥出,也没有刻意要去清扫地上的落英,但地上的落英,却似长了眼睛一样,纷纷向扫帚尖端环飞而来。 这种妙至毫巅的内力和武功,别人非但没有看到过,只怕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他,始终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关定大步走过去,拱手抱拳躬身为礼,恭敬地道:“我姓关,名叫关定,特地来求见王三太爷,恳请你老人家代为禀报一声。” 护花的老人似乎听不见,也没有回答。 关定道:“我此来,其实并无恶意,只是来给王三太爷送点礼,顺便拜望一下他老人家。” 护花的老人还是没有抬头,却忽然冷冷地道:“跪下来再说话,要进去的话,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然后爬着进去。 关定并没有忘记桓萦拟的叮嘱,他已经对这护花老人特别尊敬,也特别客气了。 关定也忍不住突然冷冷地问道:“你叫谁跪下来从你的胯下钻过去再爬着进去?” 关定道:“这里并没有其他人,我叫的,当然就是你。” 他的话,似乎也就是命令。 这是种侮辱,谁都听得出来,这是种很伤自尊,也很不顾及别人尊严的严重侮辱。 听到别人对你说出这种话来,你会不会生气,你会不会发怒? 无论谁听到这种话,都一样会生气,也一样会发怒的。 关定忽然厉声大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他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已握紧,似乎已准备好随时不顾—切冲进去,冲过去,将这护花老人那白花花的脑袋一刀砍下来。 谁知那护花的老人反而笑了,他慢慢地抬起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眼前的关定,一双原本衰老又不乏疲倦的眼睛里,突然间就充满了笑意,慈祥、平易、近人的笑意。 关定手里握紧的关圣刀,再也无法挥动砍下了。 护花老人喃喃着道:“有意思,有意思,实在有意思得很。” 关定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所以立刻就问道:“什么事有意思?我这个人很有意思呢,还是我说的话很有意思?” 护花老人道:“我已经有七十年没听到过别人骂出‘放你娘的狗臭屁’这几个字了,现在忽然听见,觉得实有很有意思,简直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要命!” 关定的脸突然就有点红,也有点发热了。 不管怎么说,这老人的年纪,已经大得足够做他的祖父了,他实在不应该这么出口伤人,如此无礼的。 护花老人接着道:“沿石阶走进去,向右转,你就会看见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敲到第六次,再推门进去。”他说完,又慢慢弯下腰,佝偻着身子,去打理小径旁的花叶,扫帚挥动,扫那些似乎永远都扫不尽的缤纷落英。 关定的心里,实在很想说几句有礼或者抱歉之类的话,但却连只言片语都已说不出来。 等他跨上石阶,走入竹篱,再回过头来时,却已看不见那小径旁弯腰护花扫落英的暮年老人的身影了。 好快的身手,好绝妙的轻功。 关定心里也不由又是一惊。 越过数十级石阶,木屋已在关定身后,再右转出十余步,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建瓴高屋已历历在望。 “皇宫,果然是皇宫,只有真正的皇宫,才能有这种派头,只有真正的皇帝,才能住在华丽如此般的皇宫里。”关定在心里,不禁暗暗讶异惊叹着。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仿佛也在花丛之中。 关定遵照护花老人的叮咛,敲门六次后,才推开门,慢慢地、轻轻地走了进去。 厅堂敞亮,窗明几净,色彩缤纷,目及之处,令人眼花缭乱。 一个人背对着坐在窗前,似乎正在看着一卷图轴。 关定躬身问道:“王三太爷?” 这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反问道:“你有事情么?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关定道:“我是来送礼的,顺便拜望一下你老人家。” 这人道:“拜望我老人家?你送的是什么礼?” 关定点点头,才笑着道:“送的是一把大刀。” 这人也不回头,只淡淡地问道:“你的大刀?” 关定道:“是。” 这人道:“什么大刀?” 关定道:“青龙偃月刀,也就是关圣刀。” 这人道:“你的大刀又有什么作用?” 关定道:“这把大刀会杀人,杀你想杀的人,无论他是谁,都一样可以杀得。” 这人道:“人人的大刀都会杀人,我为什么偏偏要你这把呢?” 关定道:“因为它是关圣刀,也就是青龙偃月刀。” 这人道:“你先砍我两刀试试。” “但……”关定略一迟疑,才高声道:“好!” 关定说砍就砍,先冲过去,再转身砍这人的脖颈。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特别喜欢砍人的脖颈,只不过是因为,他从不愿在别人背后出手罢了。 先冲到这人面前,再转身,然后大刀出手,当然就慢了好几步。 这一刀当然砍空了。 这个人身后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整个身子陡然凌空跃起,再轻飘飘地落到地板上。 关定失声道:“是你,原来真的是你?” 关定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当然不是王三太爷,她是宁散花,“杀人的君子、母君子”宁散花。 宁散花看着关定,眼睛居然也在笑,她突然道:“你从来都不在背后偷袭砍人?” 关定道:“哼。” 宁散花竖起拇指高声道:“好,好,好极了,果然是条真汉子。” 她忽然指着后面那扇朱红大门,笑着道:“轻轻敲门六次后,再推门走进去。” 这扇朱红大门后面的屋子,无疑更长,也更宽了。 屋角赫然横陈着一张短榻,短榻上,斜卧着一个人。这个人也是背对着门的,似乎正闭着眼睛,却不知是睡着了呢,还是醒着的。 关定再躬身问道:“王三太爷?” 这人道:“我也并不是你要找的王三太爷。” 关定道:“那你又是谁?” 这人道:“是个想被你砍上几大刀的人。” 关定道:“我若想见王三太爷,就得先砍上你几大刀?” 这人道:“你说呢?” 关定反问道:“你的脑袋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人道:“没有,一点问题都没有。” 关定好奇地问道:“真的?” 这人道:“真的!” 关定道:“你真的想让我砍你几大刀?” 这人还是斜卧在短榻上,背对着关定,轻声道:“随便你砍我什么地方都行,砍死了最好。” 关定高声道:“好。” 他又握紧大刀冲了过去。 他可以砍这个人的背脊,可以砍他的腰眼,可以砍他的双股,可以砍他的后颈,也可以砍他的肩臂和脚根。 这些地方,无疑都是人身上的要害,现在全都已成了空门,只要真的被砍上半刀,就会魂飞天外,魄游鬼方,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关定手里的大刀,砍的并不是这些地方。他砍的是墙,这人对面的那扇紫褐色的厚墙。青龙偃月刀破碎虚空,沿着这人的发梢,斜划而过。 一大刀砍过去,紫褐色的厚墙立刻被砍出了个大洞,很大很大的一个大洞,这人发梢的断发也应声丝丝飘落。 碎裂的墙屑石泥反弹回来,射向这个人的面部。这人当然已没法子再躺在短榻上了,身子一挺,陡然凌空跃起。 关定整个身子也一跃而起,手中大刀凌空,一式“大海无量”,横砍这个人的脖颈。 这人再想闪避,怎奈力已将尽,身子又悬在半空中,也没有法子再使出新力来了。 关定手中青龙偃月刀陡然翻转,又一式“零落成泥”,重重地拍上这个人的肩臂。 这个人和关定往日无怨,近日也无仇,关定并不想要他的命。 只听“轰隆”的一声响,这个人壮硕的身子,已被打得横飞了出去,撞在另一扇厚墙上,厚墙上立马就露出了另外一个更大的大洞。 这人穿洞飞出,关定也跟着穿了过去。 里面的一间屋子更大,大得要命,大得至少可以容得下千八百人。 但现在,这间大屋子里,却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远远的坐在案几边,悠闲地品着茶。 刚才被关定一大刀拍进来的那个人,现在又已从墙上的破洞中穿了出去,穿得竟还一点都不慢。 满头苍苍白发,他,赫然竟是那个护花扫落英的垂暮老人。 护花扫落英的垂暮老人笑着道:“看来,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再见到你了。” 关定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护花老人道:“刚才他还在这里吹大牛皮说,只要你肯在他背后出手,就绝对过不了他这一关,但若照现在这种情况看来……。”他的眼睛里突然间就有了笑意,喃喃着道:“他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也果真没有失信,确实没有在他背后出手。” 关定道:“他也果真没有失信嘛。” 护花老人似乎听不懂关定话里的意思。 关定道:“他想让我砍他几大刀,现在我已经砍过,他也确实被我砍到了。” 护花老人大笑道:“好,好,果真是个好小子,不但有种,而且还有趣得很。” 关定道:“我是个有趣也有种的好小子,那你呢?” 护花老人又笑着道:“我只不过是个护花扫落英,行将就木的垂暮老头子罢了。” 关定盯着护花老人,也笑着道:“是老头子呢,还是三老太爷?” 护花老人微笑着道:“垂暮的老头子,通常也就是老太爷。” 关定笑了,哈哈大笑,笑得真大声。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不能也无法不开怀笑。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四章 天外天兮人外人 关定眼睛里,忽然闪起了异样的光芒,他笑着问道:“莫非老先生就是王三太爷?” 护花的老人不说话了,只是笑,笑而不答。琊残璩伤 关定也不想再问了。 他忽然跳起来,挥动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一式“光风霁月”,一大刀就砍了出去,朝护花老人的脖颈砍了下去。 他并没有爽约,并没有在护花老人的背后出手,可是他出手的时候,也没有先打一声半声招呼。 他的初衷,只是要让这老人一点防备都没有。不说话,就打到这护花老人说话为止,笑,就打到这护花老人不笑为止。 因为,他一定要试试这护花老人的武功。 他这么样一大刀砍出去,无论谁要闪避招架,都实在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这护花老人的背后,就是一扇厚墙,一扇紫褐色的厚墙,他根本已没有任何其它退路。 关定对自己这出手一刀,本来很有信心,也充满了力量。可是这一刀,却偏偏又砍空了。 就在他一大刀旋将击出的一霎,这护花老人已到了墙上,就象是一张轻飘飘的纸一样,轻飘飘地飞了上去,又轻飘飘地贴到了墙上,飘得真快,飘得震疾,贴得真紧,贴得真稳。 护花老人上下打量着关定,不由微微一笑,他本来就一直在笑。 关定收回挥出的青龙偃月刀,然后慢慢向后退,退出好几步,找了张椅子,又慢慢坐下来。 他没有再砍出第二刀,一点点想要砍出去的意思,都已经没有了。 护花老人笑着问道:“怎么样?” 关定喃喃着道:“什么怎么样?” 护花老人道:“我的武功怎么样,还算是过得去吧?” 关定道:“很好!但也不好!” 护花老人道:“什么很好?谁又不好了啊?” 关定道:“你很好,你的武功当然也很好!但是,我却不好,一点都不好。” 护花老人道:“你不好,你哪点不好啊?” 关定道:“哪点都不好!” 护花老人道:“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关定道:“我都那么样出手对付你了,像那样出手砍你,实在是不怎么好,比起在背后出刀偷袭砍人,似乎也已差不了多少。” 护花老人笑着道:“可是,毕竟你已经出手了。” 关定道:“嗯!” 护花老人道:“因为你想试试我,也想试试我的武功。 关定也笑着道:“嗯!” 护花老人道:“那现在,你试出了什么名堂没有?” 关定道:“我手里的大刀,—向很少砍空,这两天却已接连着砍空了三次。劈空的三次,似乎都是发生在你以及和你有关的人的身上,也就是在这忘忧崖之上。” 护花老人道:“真的么?” 关定道:“第一次是那位真命天子,第二次是那个见鬼的‘母君子’宁散花,至于第三次,你已经知道了,就是在刚才。” 护花老人道:“那位真命天子和宁散花,无疑都是这忘忧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就是放眼整个江湖,像他们这样厉害的角色,只怕也实在是找不出几个来。” 关定道:“但是他们若要真和比你来,还差得多,差得很远。” 护花老人道:“真的么?” 关定道:“自打我上了这忘忧崖,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位真正的高手。我也看得出来,就算你只用半根手指头,也一样能击倒那位真命天子和宁散花,就算你真的只用半根手指头,也能轻易化解他们俩人追魂夺命的联手一击。” 护花老人轻飘飘地落到地板上,又笑了笑,才喃喃着问道:“这是真的么?” 关定道:“一点都不假!” 护花老人道:“可是,你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也实在很不错。” 关定并不是那种过于谦虚的人,他当然也只能笑着承认:“的确很不错。”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而且,我舍得拼命,也敢拼命。” 护花老人道:“我看得出来。” 关定道:“所以你若肯收下我这把大刀,对你来说,一定是非常有用的!” 护花老人道:“一点都不假,你当然非常有用,你的大刀也很有用。” 关定道:“现在,你已经肯收下我送来的礼了?” 护花老人又笑了笑,才慢条斯理地道:“凭良心讲,我也很想收下来,只可惜,你手里这把关圣刀,并不是送来给我的。” 关定从椅子跳起来,高声道:“我这柄青龙偃月刀,就是要送给王三太爷他老人家的。” 护花老人道:“一点都不错。” 关定道:“你就是王三太爷,王三太爷,当然就是你了。” 护花老人突然间就又笑了,这次,他笑得绝不算是很愉快。 就在这时,关定的后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鸣金声。 护花老人微笑道:“这一次,虽然你又看错了人,可是,王三太爷他老人家,已经在打算要见你了。” 关定怔住,深深怔住。 护花老人道:“还有一点,你一定也务必要记住,甚而是不能稍加或忘。” 关定道:“这算不算是你透露给我的秘密?” 护花老人笑着道:“你说呢?” 关定道:“我不知道。” 护花老人道:“我绝不是这忘忧崖上的第一名高手,在王三太爷面前,我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算真能借机出手,也绝对走不出三两招。” 关定道:“所以在他老人家面前,我也决不能妄自出手。” 护花老人道:“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非常非常聪明的那种人。” 关定几乎已不能也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武功比这护花老人高出那么多的人,但他却又不能不信。 一个人,武功到了护花老人这种登峰造极的无上境界,谦逊自是免不了,但却决不会真的妄自菲薄。 关定略一思忖后,当然也只能相信他说的话。 他当然也看得出来,护花老人并不是个惯于说谎的人。 护花老人道:“所以你在他面前,千万不能放肆,更不能随意出手,否则必死无疑。”他说得很是郑重其事,忽又笑了笑,才慈眉善睐地接着道:“普天之下,能见到他老人家真面目的人,并不算太多。所以,你进去后无论是生是死,也都可以算是不虚此行了。” 关定道:“但是……” 护花老人道:“但是什么?” 关定道:“但是,他老人家,也并不是九天云霄外的不老神仙!” 护花老人道:“他不是。” 关定道:“所以……” 护花老人笑道:“所以你想说,你还是有出手的机会的,是不是?” 关定没有回答护花老人的问题,也决不再回头。他已转身,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了进去。 最后—扇门。 还有最后一扇门。 鸣金声一响起,门就自动打开来。 关定在门外怔住,深深怔住。 此刻他面看到的,竟是间七八丈宽、三十余丈长的大厅。 他走入这间皇室之前,实在想不到,那几间敞亮的大殿后面,竟还有这么样一个大多数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地方。 皇室里,虽然空无一物,但地板却是用金砖铺就的,四壁洁白如雪,镶嵌着无数片精美的汉白玉,顶板上,赫然全是璀璨夺目的珍珠玛瑙,当然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夜明珠、猫儿眼、孔雀蓝、祖母绿……。 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比人世间最奢侈的皇宫,又奢侈了不知多少倍。 关定只知道,在这间皇室里,无论从任何一块小小的地方,很随意地扯下那么一小片来,普通人,就算是挣满三辈子,只怕也很难挣足那一点财富。 十七八丈外,却又有扇门,上面镶满了华丽珠子的朱红色大门。 门上接着珠帘,一个比护花老人更老的垂暮老人,安闲、安静而平定地坐在珠帘后面。 关定看不见他的脸,甚至连他的衣冠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他业已白尽了的满头苍苍白发。 后面的门已关起,将护花的老人留在了那扇朱红大门之外。 一种直迫眉睫的慑人气势,如杀人的森寒剑气般,陡然直逼关定面门而来。 关定正想踏步往前走。 间壁后,突然传出一声鸣雷般的、中气十足的暴喝声:“你,站住,原地莫动!” 关定的鼓膜在作响,整间皇室似乎也在暴喝声中动了动。 关定当然只有站住,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现在,他的性命,无疑已被捏在珠帘后面这个人的手里,他又怎么敢轻举妄动呢? 那一声暴喝过后,整间皇室里,立刻变得说不出的静寂。 整间皇室,毫无生气,死寂有若坟墓。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五章 莫道当时已惘然 第三十五章莫道当时已惘然 良久良久后,珠帘后才有声音传出:“你已知道我是谁了么?” 声音沙哑苍老,但却凌然有威。琊残璩伤 关定当然已知道他是谁了。 除了王三太爷外,谁还有这样的威风?谁还有这样的气势?谁还会有这样的气概?谁还会有这样的迫人杀气? 关定手中青龙偃月刀横举平胸,慢条斯理地问道:“是。” 高手碰面,狭路相逢,交锋临阵,在所难免,越是紧张慌乱难已,越是容易出错。 当此之下,任何一点点细微的错误,无疑都是致命的! 这道理,关定懂,也许比谁都懂。 现在,他是不是也想让自己的身心尽量放轻松些? 王三太爷道:“是你要见我?” 关定道:“是。” 王三太爷道:“你姓关?” 关定道:“是。” 王三太爷道:“小关二哥?” 关定道:“是。” 王三太爷道:“汉寿亭侯关武圣人的后人?” 关定道:“是。” 王三太爷道:“好,好,很好,看坐。” 雪白华贵的汉白玉墙壁间,忽然出现了一扇不宽不窄的中门。 两条巨人般的彪形大汉,光头秃顶、耳戴重环,抬着张虎皮交椅,提着鬼头厚背大刀,龙行虎步般昂然而入。 王三太爷道:“坐下,请坐。” 关定跨步上前,大马金刀地坐下。 墙上那扇不宽不窄的中门,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那两条彪形大汉,轻抚着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似乎连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他们直愣愣地站在关定身后,瞬也不瞬地逼视着关定修长的身板。 王三太爷道:“我景仰的是尊祖之亮节高风,英雄胆气,豪杰本色,所以你今日才会有坐。” 关定道:“我知道。” 王三太爷道:“可是有坐却未必就会有命在!” 关定道:“我知道。” 王三太爷道:“我也知道,你敢拼命,同时你也根本不在乎你自己这条命!” 这次关定不说话了。 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是否认呢,还是承认? 王三太爷道:“我也看得出来,你已中了真命天子的追魂夺命散之剧毒,最多也只能活到明晚日落前后。” 关定还是不说话。 王三太爷道:“目下,你的朋友下落未明,似乎都已陷入了绝境。你的情人杜韦娘,则已落入了真命天子的手中。这次你们同上忘忧崖来的所有人,要想活着下崖,实在比登天还难了些。” 关定当然只有沉默,沉默的意思,通常就是默认。 当此之下,他是不是已无话可话了? 对这位忘忧崖上的土皇帝——“隐君子”,“君子坞”里的老大,他实在不能不佩服,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本来以为,王三太爷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孤傲古怪、妄自尊大、武功高深莫测的濒死老人,隐士般独居在这忘忧崖之巅,不问凡俗之事,只是安心地做着他的土皇帝,享受着他萤火烛辉般的晚年。他的属下如何欺瞒摆布,又如何胡作非为,他都不闻不问,既不会管,也不会在意。 直到现在,关定才明白,只有这个人,才是忘忧崖上真正的主宰,“君子坞”里发生的哪怕再细微的一点点事情,都没有任何一件能瞒过他的耳朵和眼睛。 王三太爷道:“现在你自知已无路可走了,所以才慌忙火急地跑来找我,想用你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也就是关圣刀,换回你们的几条命,是不是?” 关定道:“是!” 王三太爷忽然冷笑,笑过后他才接着道:“你有没有见过,只凭在我佛如来面前抱过一次佛脚、在玉皇大帝神龛上烧了区区一两炷香,就能换得终生平安和万千幸运的人?” 关定道:“从未见过。” 王三太爷道:“我就是这忘忧崖上的如来佛祖、玉皇大帝。” 关定也冷冷道:“我却既不想抱佛脚,也不会在玉皇大帝神龛上烧香,这柄关圣大刀,也不是那燃烧着的—两柱香!” 王三太爷道:“你的关圣大刀又是什么?” 关定道:“是个忠心耿耿的伙伴、鲠直念旧的故友、刚直不阿的翩然君子、巍然不屈的英杰,也是件催命索魂、斩奸除恶的利器。” 王三太爷道:“真的么?” 关定道:‘你既不是真的西天如来佛祖,也不是九天云外的玉皇大帝,你的力量,毕竟也有限,能够多一个忠心耿耿的伙伴、鲠直念旧的故友、刚直不阿的翩然君子、巍然不屈的英杰,多一件催命索魂、斩奸除恶的利器,迟早是会派上用场的,你说是不是?” 他如此想方设法,就是一定要说服王三太爷,所以又接着道:“死人却没有什么作用,就算是一百个死人,也比不上一柄利剑,我手里的关圣刀,却比任何利剑都更快。” 王三太爷道:“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没有比你更快的大刀?” 关定道:“直少我还从未见识过。” 王三太爷道:“你是不是也很想见识见识?” 关定道:“很想很想,想得要命。” 王三太爷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头看看了。” 关定回过头,就看见那两条彪形大汉,神话中巨人般的彪形大汉。 他们的手里,当然也有大刀,两柄鬼头厚背大刀。 关定看得出来,这两柄鬼头厚背大刀的份量,还一点都不轻。 那两条彪形大汉,紧握着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他们高大壮硕的身子,也像是钢铁打成的一般。 王三太爷道:“你左边的那个人,名叫拓跋英。” 这个人,身材虽较矮些,却还是有八尺开外,脸上横肉交错,看来也全无表情,左耳上戴着个巴掌大的金环,秃顶闪闪发亮。 王三太爷道:“他练的是大刀和十三太保横练功夫。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他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若然挥出,必定是断山镇虎、斩鬼断龙、势不可挡。 关定道:“好,好汉子,好刀法,好功夫!” 王三太爷道:“你右边的那个人,名叫拓跋雄。” 这个人,身材更加高大,至少也在九尺开外,容貌几乎和左边那人完全相同,只不过金环是戴在右耳上,整个身子看来也更精壮结实。 王三太爷道:“他练的也是大刀,当然还有金钟罩、铁布杉的硬身功夫,箭簇难穿,刀枪不入。他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一旦挥出,当然是吹毛断发、索命追魂、杀人无形。” 关定道:“好,好汉子,好刀法,好功夫!” 王三太爷道:“他们都是昔年的鲜卑族拓跋氏族直裔,为黄帝后裔有拓跋氏的后人,本是胡人,单纯质朴,温良驯顺,毫无机心,却也胆识过人。” 关定道:“这点我倒还看得出来。” 王三太爷道:“他们不但已将鬼头厚背大刀奉献给了我,就连他们的命,也是我的。” 关定道:“这点我无疑也看得出来。” 王三太爷道:“既然我已经有了他们,为什么还会要你呢?” 关定道:“因为我既不单纯,又有机心,我手里的关圣刀,也比他们的鬼头厚背大刀要快得多,所以我这个人,比他们更有用。” 王三太爷道:“可是,现在他们手里那两把鬼头厚背大刀,若是同时向你击下,你猜结果会怎么样?” 关定道:“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这两把鬼头厚背大刀一击之下,纵然没有千八百斤的力气,也绝对差不了多少。 要对付这样两条彪形大汉,两把鬼头厚背大刀,关定实在没把握,谁都没有把握,完全没有把握。但是同时他也很清楚,当此之际,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王三太爷笑着道:“你想不想试试他们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 关定道:“很想很想,想得要命。” 王三太爷道:“你真的很想试试?” 关定道:“一点都不假!” 王三太爷道:“你确定自己真的不会后悔?” 关定道:“君子之语,撼山震岳,一言既已出,便永无后悔。” 王三太爷道:“好,好胆识,好汉子,好极了!” 关定道:“还有就是,好功夫。” 整间皇室里,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一点点阳光照射进来。 这宽阔的皇室,四面墙壁虽然镶满了雪一般光亮的汉白玉,却终年见不到半点日色。 那阴惨惨、摇曳曳、忽悠悠的微柔灯光,又是从哪里照进来的?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六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三十六章身无彩凤双飞翼 关定最后那个“夫”字还没说出口,拓跋兄弟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已突然击出。琊残璩伤 大刀还未至,刀风已震耳。 拓跋英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砍向关定脖颈,拓跋雄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则直取关定后腰。 他们每个人,只要砍出这一大刀,这两刀合并之力,毫无疑问就已重逾千八百斤,只要真的能砍中,关定就死定了。 快刀必重,重刀必快。 这两大刀合起来的力道,既然重逾千八百斤,当然就快如闪电,双刀挥出,就如弩箭离弦,野马脱缰,覆水临地,再也难收回去了。 关定看准了这—点,他没有动,他身下的虎皮交椅却动了。 两柄厚背鬼头大刀还未落下之前,虎皮交椅就像突然间有了生命力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了出去。 只听“唫”的一声响,双刀相击,拓跋英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刀锋,正砍在拓跋雄的大刀刀锋上。几点星火爆出过后,两柄厚背鬼头大刀,立马就绽开几条深深的缺口。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种什么样的声音。 这声音,不单刺耳,而且揪心。 拓跋兄弟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再度划出,直取关定后颈和腰身。 关定一个鹞子翻身,从虎皮交椅上跃起,借沾地之力,整个身子突然游鱼般滑了出去。 但闻“蓬”的两声巨响,虎皮交椅拦腰截断,瞬间化为四五段。拓跋兄弟的这两大刀,无疑又已砍空了。 大刀劈下,人的动作必然就缓慢了不少。 关定也看准了这一点,但见他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刀身陡然翻转,一式“力劈华山”,旋即暴起一串火花,关圣刀刀锋,已重重地砍到了拓跋雄背脊之上。 金钟罩、铁布衫的硬身功夫,箭簇难穿,刀枪不入,果真名下无虚、名不虚传。 拓跋雄站直身子,直勾勾的瞪着眼前的关定,横肉绷紧的面上,虽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冷汗也如雨般滚滚而下,却仍是一言不发。 拓跋英也站起蹬地之力,手中鬼头厚背大刀再度砍出,一式“断金削铁”,径取关定双股和下阴。 关定退开两步,避过这一刀,手中青龙偃月刀刀身再度翻转,一式“悲天悯地”,迎上拓跋英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 但闻“轰隆”一声巨响,几点星火爆出过后,拓跋英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突然间沿缺口处拦腰截断,关圣刀余势未竭,生生逼近拓跋英左肋处。 关圣刀迫近拓跋英左肋的一霎,陡然而止,再未进分毫。 拓跋英但觉阴冷的刀锋,径透肌肤,直迫骨髓。 他眼里突然闪过几丝痛苦的绝望之色,冷汗亦自滚滚而落。 拓跋兄弟,这两个神话中巨人般的彪形大汉,呆呆木立着,山岳般站在那里,虽然已疼痛之极,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关定身子滑出,骤然翻身,忽然左手一拳击向拓跋雄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又是“蓬”的一声,鬼头厚背大刀应声拦腰截断。左手击出,关定还有右手,他右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刀背,已重重地击在了拓跋雄的左软肋间。 拓跋雄满身黄豆般的冷汗滚滚而落,人也立马痛得弯下腰去。 拓跋兄弟,宁死也不能丢人,更不能让他们的主宰丢人,就算要他们死,他们也只会站着死。 关定忍不住道:“果真都是好汉子!” 拓跋英扔下手里的半截断刀,双眼突然怒凸,瞪着关定,一步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他还有一对拳头,既然有拳头,他就要拼!因为他仍有勇气,有勇气,就有力量。 只要还有一分力量,他就要为他的主人拼到底,哪怕是流尽最后一滴血。就算明知不敌,也要拼到底,他自己从心里也想试一试。 关定已开始在叹息,他一向最敬重的,就是这种人,只可惜现在,他实在也已别无选择。 他也只有拼,拼到底,哪怕是流尽最后一滴血。 拓跋英还没有走过来,关定已大马金刀地冲了过去,关圣刀击出,笔直如标杆。 这出手一刀,要取拓跋英的肩臂,实在太难,也太险。 关定这么做,是因为他敬重这个人,当然还有这个人的勇气和忠诚,他想留下拓跋英一条性命。 这一刀并没有打空,刀背重重地击上拓跋英的肩臂。 拓跋英本想闪避,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闪避开。他听到自己骨头碎裂声音的同时,心也沉了下去,沉得很深,很深。 冷汗,遮住了他满是金星的眼睛,他已看不见自己的对手,但是他还想再拼,拼掉自己的一条命。 关定却已再不给他这种机会,他再次翻身,左手化掌为拳,一拳就打在拓跋英的右边太阳穴上。 拓跋英终于倒了下去,只剩下他的兄弟拓跋雄,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不但有汗滴,仿佛还有泪花。 既然已经败了,当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拓跋雄本来也想死的。 可是王三太爷既然没有要他死,他就不能死,他只有站在那里,滴着汗,流着泪,忍受着战败的痛苦、悲哀、无奈与屈辱。他希望关定也走过来,一拳将他打晕,抑或是直接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关定却已慢慢转过身,直勾勾地逼视着珠帘内端坐着的那个人。 人在珠帘后,看似如来佛祖,又如玉皇大帝。 关定不屑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王三太爷道:“我怎么样做,是不是还需要你来教我?” 关定道:“你本来早就可以阻止他们的,你早就应看得出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王三太爷并不否认。 这一点,在拓跋兄弟手里的鬼头厚背大刀还未出击之前,无疑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关定道:“但是你并没有阻止,难道你非要将他们毁了不可么?” 王三太爷冷冷道:“两个没用的酒囊饭袋,留着又有何益,莫说他们现在还没有死,就算我真的将他们都毁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又已握紧,他真的很想冲过去,一刀砍下这个人的脑袋。 可是,当此之际,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王三太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如此放肆。”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关定却不以为意,仍旧高声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的胆子一向都不小。” 王三太爷沉默了良久之后,似乎才慢慢平息下来,他说出的第一个字,竟然是——“坐。” 关定坐下,坐到关圣刀刀身上。 等他转身坐下时,才发现,拓跋兄弟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了下去,就连地上的几点血迹,突然间也都已看不见了。 这些人做事的效率,由此亦可见一斑。 他坐下很久,王三太爷才缓缓道:“这一次我要你坐下来,已不是因为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了,而是因为你手里青龙偃月刀,也就是关圣刀。” 关定道:“我知道。” 王三太爷道:“只不过你能坐下来,还是未必就会有命在。” 关定径直道:“你还是不肯收下我手里的关圣刀?” 王三太爷道:“我已看出你手里这把青龙偃月刀,的确是件杀人的利器了。” 关定笑着道:“多谢尊驾的抬爱。” 王三太爷道:“只不过,一件杀人的利器,未必就是忠心的伙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才慢慢地接着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若将一件杀人利器留在身边,却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忠心听命,这样岂非会更加危险?” 关定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真的相信我?” 王三太爷道:“我至少还得多斟酌斟酌,多考虑考虑过后再说。” 关定道:“你无需斟酌,也不能再考虑了。” 王三太爷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关定道:“你有时间去慢慢斟酌,慢慢考虑,我却没有,你若不肯帮我的忙,我就只有马上走!” 王三太爷道:“到了这里,你以为自己还走得了么?” 关定道:“至少我还可以先试试看。” 王三太爷忽然就笑了,他大笑着道:“至少你也应该先看看你的朋友们再走也不迟!” 关定全身立时冰冷僵直,心也即时沉下,沉得很深,很深。 难道他的朋友们,也都已到了这里? 关定忍不住问道:“你要我看谁?” 王三太爷淡淡道:“你并不是第一个到这里来送礼的人,还有四个人,他们的想法,也跟你一样。” 关定道:“还有谁来送礼?送的又是什么?” 王三太爷道:“他们的礼更大,是一个大美人儿,两双拳头,一把软剑,外加四条命。” 关定道:“来送礼的人,是不是张沧澜、种无忌、王婕妤,还有谢智通他们?” 王三太爷道:“一点也不错!” 关定从地上跳起来,耸然动容道:“他们也在这里?” 王三太爷道:“他们来得比你早,我先见你,只因为你并没有说谎,还有就是,你是‘小关二哥’关定。” 关定怔住,深深怔住。 王三太爷道:“坐。” 关定当然只有坐下。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彼此之间,只是朋友兄弟,并不是情人,为什么偏偏同时又会都想到一起去了呢? 张沧澜和种无忌他们既然也已到了这里,他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被这个人完全控制在掌握之中,既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已别无去路。 这时,那几道阴惨惨、摇曳曳、忽悠悠的微柔灯光,刚巧照到关定那满是落寞和无奈的面上。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七章 障掩人心见离间 第三十七章障掩人心见离间 鸣金声突然又响起,朱色大门旋即打开来。琊残璩伤 张沧澜和种无忌,赫然都直立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他们的面色,看上去不单苍白疲倦,而且憔悴凄恻。看上去,似乎他们两个人,忽然间就都已比两三日前苍老了二三十岁一般。 这一夜之间,他们究竟遭到了什么样的打击,又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呢?他们遇到过多少困境?又经历过多少危险呢? 此时此刻,此地此处,此情此景,关定忽然再度见到他们,就好象在他乡异地,骤然遇见了久违亲人和故交知己一样,眼中的热泪,已不禁隐隐盈眶。 如果你就是关定,就是这个身世飘零、无依无靠、曳若浮萍的流浪人,这时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心境呢? 张沧澜直视着关定,几乎忍不住也将有热泪夺眶而出。 他们是兄弟,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虽有万语千言,但一切,却都只在无声无息里,也在不言不语中。 种无忌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苦笑着冷冷的说了句:“想不到你竟然也来了?” 关定忍住深心底里的激动,也苦笑着道:“我也来了,我当然也是非来不可的,你说是不是?” 种无忌道:“近两日来,你的一切都还好么?” 关定转过面,淡淡地道:“一切无恙,都还算好!” 种无忌慢慢地走进来,不再不说半个字,甚至连斜眼看都不再看关定一眼。 关定当然也只有立马就闭上了嘴。 他很了解种无忌这个人,这个人,就象是柴禾一样,平常是冰的、冷的,又坚又硬,有时还很臭,可是只要一旦燃烧起来,就远比任何会发热的发光体都要炽烈得多。 不单只是炽烈,而且还很持久。 会发热的发光体,岂非总是给人,也让人觉得充实而温暖? 种无忌并没有再往前走,他一向都很沉得住气,也许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 珠帘中的那个人也仍然端坐着,就象是一尊永远受人膜拜的神祗、西方世界的如来佛祖、九天云外的玉皇大帝一样。 关定在等着珠帘内的那个人开口。 种无忌也在等着他开口。 王三太爷忽然问种无忌:“你也会杀人?” 种无忌道:“会,会那么一点点!” 王三太爷道:“你能杀什么样的人?” 种无忌道:“你的属下之中,也有些很会杀人的人,有些人,他们若不能杀,也杀不了,我就帮你去杀。” 王三太爷道:“你说得好象也很有把握一样?” 种无忌道:“我本来就很有把握。” 王三太爷道:“只可惜,口舌虽快,终是快不过利剑。” 种无忌道:“我也有剑。” 王三太爷问道:“你的剑在哪里?” 种无忌道:“通常都在别人不大可能看见的地方,到了我真要杀人的时候,就在那人的咽喉间,就会在那人的心脏上!” 王三太爷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也坐了许久,突然又说出了刚才他向关定说过的那四个字:“看坐,请坐!” 关定坐在地上,坐在他自己的关圣刀刀身上,但现在他却也已坐到了一张最最宽大的交椅上,种无忌当然也已坐到了交椅上。 张沧澜却仍旧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交椅,它就是交椅,交椅的意思,通常并不是张普通的椅子,当然也不可能直接就是一方宝座。 可是交椅,有时和宝座也差得并不是太多。 交椅通常都是很宽大的,两边也会有舒服的扶手,大部份人坐上去,都会觉得宛如坐入云堆雾霾里一般。 云堆是飞的,雾霾是飘的,人若坐在上面,岂非也是轻飘飘的? 椅子不会飞,更不会飘,无论哪种椅子都不会。 这两张椅子,却是飞进来的,也是飘进来的,当然就是飘飞进来的。飞得真快,飘得也一点都不慢。 两个人,随着交椅飘飞进来,轻飘飘地落到关定和种无忌的后面。 交椅,当然就是他们抬进来的,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也并没有用手去抬这两把交椅。 交椅不会自己走路,他们又没有用手抬,那这两把交椅,又是怎么进来的?他们没有用手抬,用的当然就是内功和劲气。 站在关定和种无忌身下交椅后面的这两个人,他们的腰身,绝不比椅子脚粗多少,身材也比交椅矮了很多。 这两把交椅,赫然竟严严实实地将他们的身子挡在了视线之外。 这两个人,看来就像是两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但是他们,绝不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小孩子的脸上不会有很深的皱纹,嘴唇上也不会有花白的胡须。 这两个人的腰上,束着四五道华美灿烂,眩人眼眸的金镶玉腰带。 交椅还没有完全飘飞进来,这两个人却已分别站到了关定和种无忌的后面。 王三太爷道:“只要是剑,是不是都能杀人?” 种无忌道:“毫无疑问!” 王三太爷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种无忌道:“毫无疑问。” 王三太爷道:“一柄剑是否可怕,并不在于它的长短。” 种无忌道:“毫无疑问。” 王三太爷道:“在于什么?” 种无忌道:“在于用剑的人。” 王三太爷道:“在于用剑的人?” 种无忌道:“毫无疑问。” 王三太爷道:“你也是人?” 种无忌道:“毫无疑问。” 王三太爷道:“你也会用剑?” 种无忌道:“会,会那么一点点。” 王三太爷道:“站在你们身后的那两个人,是孪生兄弟,虽然都同是侏儒,但是自从他们六岁的时候起,就已开始练剑,每天必定练上七八个时辰,风雨无阻,雨雪不隔,从无间断。昨天过后,他们都已经是八十一岁的老人了。” 十年磨一剑,剑必锋利异常,吹发断毛,断金削铁。 练剑七十余年,这两个人又当如何呢? 关定大笑着道:“我认得他们。” 种无忌也大笑着道:“我也认得他们。” 王三太爷道:“你们俩都认识他们?” 种无忌笑着道:“只是他们不认识我而已。” 王三太爷转视着关定,一字字道:“你真的认识他们?” 关定道:“是!” 王三太爷道:“好,好,很好,我相信你说的话,你不像个说谎话的人。” 关定道:“昔年天下第一大侠,铁骑门主,‘白云剑客’韩锦麟,身高九尺七寸三分,但是剑法之轻灵变化,绚烂莫俦,举世无匹。” 没有人不知道铁骑门主,也没有不“白云剑客”韩锦麟。 也不会没有人在听到韩锦麟这个名字时,会不肃然起敬的。 一个人,经过许多年传说和渲染,很多他的事迹都可能会被人们猛然浮夸变大。 昔年的铁骑门主,“白云剑客‘韩锦麟,也许并没有九尺七寸三分那么高,但他人格之伟大,品德之高尚,武功、剑法之精绝,却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关定接着道:“当今最有名的大剑客,号称世无双,他的剑法,却比不上‘白云剑客’韩锦麟的儿子,‘玉面飞狐’韩贞韩少侠。” 王三太爷道:“我也知道,迄今为止,世无双已经败在韩少侠‘游魂重剑’下,不止十七八次了。” 关定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最高大的人也并不是世无双。” 王三太爷道:“我看得出来。” 关定道:“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当中,最矮小的却无疑必定就是迷离双剑——迷剑为兄居长,离剑齿幼为弟。” 王三太爷道:“看来你知道的事情,倒还是真的不少。” 关定道:“这两个人,就是迷离双剑。死在他们剑下的江湖名流,时至今时今日,最少也已经有三百九十七人了。” 王三太爷道:“是三百九十八人,但我希望,片刻过后,就会变成四百人。” 关定道:“四百个人?你确定自己有没有搞错?” 王三太爷道:“加上你们两个,正好就是四百个人!” 关定也不以为意,还是接着道:“毫无疑问,他们的金镶玉腰带,就是他们的剑。迷离双剑,长短相交,四色辉映,长剑长六尺七寸七,短剑长三尺一寸五。人短剑长,凌空飞击,人短剑断,相得益彰,很少人能避过他们的联手合击!” 王三太爷道:“的确不多。” 关定道:“要破他们的剑,无疑也只有一种法子!” 王三太爷道:“哪种法子?” 种无忌笑了笑,才喃喃着道:“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他们根本无法拔出他们的剑。” 这句话无疑只有二十个字。 说到第五个字时,种无忌腰间的软剑,已到了迷剑的心脏上。 说到第八个字时,种无忌的软剑又已到了离剑的咽喉间。 说到第十一个字时,软剑又到了迷剑咽喉间。 说道第十五个字时,软剑又到了离剑心脏上。 说到第十九个字时,种无忌软剑剑锋,已在这俩侏儒兄弟的身体间移动了十二次。 说到第十九个字时,软剑又已回到了他的腰间。 迷离双剑怔住了,瞠目结舌,惊惧异常,深深怔住。 他们的剑,根本无法出手。 纵然其中一个人的剑能有机会出手,另—个人的咽喉或心脏,也已被对手洞穿。 他们并不是拓跋兄弟那种纯真质朴、毫无心机的人。 拓跋兄弟的教训,那就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他们谁都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兄弟,死在别人的剑下,因为他们都已是很老很老的那种耄耋老人了,不敢也不想再经历那种失去手足亲人的无边煎熬和痛苦。 黄豆般大小的汗滴,自迷剑额角滚滚而落。 寒而潮的冷汗,也已湿透了离剑的衣衫。 整间皇室里,突又陷入一阵死寂。 坟墓一般的平定,坟墓一般的静寂。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八章 狡兔死还烹走狗 第三十八章狡兔死还烹走狗 王三太爷还是不得不承认,种无忌的剑法之凌厉,实在有鬼神莫测之功。琊残璩伤是以他也不由抚掌高声呼道:“好!好快的剑!好剑法!” 种无忌并不是个很谦虚的人,他自己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应该谦虚的时候,所以他也回以高声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王三太爷道:“‘辣手摧花’种无忌,果真名不虚传!” 种无忌也笑着道:“盛名之下,其实无虚,这句话想必阁下也是听说过的。” 王三太爷道:“的确听说过。” 种无忌道:“好,很好!” 王三太爷道:“实在好极了!” 关定当然更不是个谦虚的人,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现在根本不是应该谦虚的时候,所以他也立刻高声道:“我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也一点都不慢。”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心里立马就已开始后悔了。 王三太爷道:“却不知是你手里的关圣刀快,还是他的软剑快。” 关定道:“不知道。” 王三太爷道:“你们就真的不想试试看?” 关定道:“也许我们迟早总会试—试的,可是现在,实在还不是时候!”他早已猜出,王三太爷必定会有此一着的。 以子之矛,戳子之盾,这招果然够阴狠毒辣。 王三太爷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会是时候?” 关定道:“现在我只想看到我的朋友们能安全无恙、无羁无绊。” 王三太爷道:“他们若能安全无恙、无羁无绊,你手里的关圣刀,他的软剑,就都是我的了么?” 关定在看着种无忌,种无忌也在看着关定。 种无忌道:“是的。” 王三太爷大笑,大笑着道:“好朋友,好兄弟,果然不愧是同甘共苦的好朋友,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他的笑声来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可是笑声一发,整个珠帘就开始摇荡,剧烈摇晃,珠玉相击,“叮当”作响,直到笑声停顿很久,还在不停地响。 关定又看了看种无忌,种无忌也看了看关定,两个人心里都已明白,这忘忧崖上的土皇帝,‘君子坞’中的隐君子,他的内劲和气功,的确已练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骇人听闻的地步。 就算他们手里的一把大刀、一柄软剑同时攻过去,也未必就会是人家的敌手。 王三太爷忽然问:“你们是五个人一起上这忘忧崖来的,一个人正傻愣愣地站在门外,你们在这里,还有两个人,又在哪里呢?” “难道王婕妤和谢智通并没有到这里来?但王三太爷为什么要说张沧澜、种无忌他们一起来送礼的又是四个人呢?莫非……”关定不由暗暗惊疑。 他不敢往下想,也无法再想。 谁知种无忌却笑着高声道:“他们现在,正藏在一个非常隐秘,也非常安全的地方。” 王三太爷反问道:“那地方真的如此隐秘,又那般安全么?” 种无忌立马就闭上了嘴,他决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心里,实在没什么太大的把握。 王三太爷笑着道:“在这忘忧崖上,真正隐秘,也真正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处。” 关定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忘忧客栈?” 王三太爷冷笑,笑而不答。 关定道:“不是忘忧客栈,又是哪里呢?” 王三太爷一字字地道:“就是这里,也只有这里。” 他冷冷的接着道:“不说整个江湖,就算是放眼普天之下,也绝没有任何人敢在这里惹事生非,纵然是‘白云剑客’韩锦麟和‘玉面飞狐’韩贞一起到了这里,也绝不敢放肆无礼。” 种无忌忍不住道:“癞蛤蟆打呵欠,阁下果真好大的口气!” 王三太爷竟然也不以为忤。 关定道:“除了这里之外,忘忧崖上,还有没有其它比较隐秘、安全的地方?” 王三太爷道:“除了这里之外,无论他们到了哪里,在任何地方,随时都可能性命不保,也会有杀身之祸。” 关定的心陡然悬起,高高悬起。 种无忌的心却立马就沉了下去,沉得很深,很深。 他们都已知道,王三太爷说的这些话,绝不是恫吓,也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关定忍不住问种无忌:“现在他们究竟是否无恙,是否平安?” “暂时还是的。” 回答他这句话的,人并不是种无忌,而是忘忧崖上的土皇帝,“君子坞”中的隐君子,王三太爷。 关定的心立马也跟着沉下。 种无忌的指尖在颤抖,抖得很厉害,掌心似也已被冷汗浸湿了。 这是他握剑的手,他的手—向不但干燥,而且稳定,可是现在他竟已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这双手了。因为,他已听懂了王三太爷这句话里所隐含着的另外一层意思,另外那层更深的意思。 关定当然也已听懂了,但他是不是真的早就已经就听懂了呢?天知道,地知道,他知道。 既然这忘忧崖上,只有这皇宫里才是唯一最隐秘,也最安全的地方,既然王三太爷能确定王婕妤,谢智通他们依旧平安无恙,那么,他们现在当然也都已到了这里了。 过了很久,关定才长长吐出口气,旋又叹息着问道:“他们又是怎么来的呢?” “当然也是我带来的。”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既不是种无忌,也不是王三太爷。 朱红色的大门框内,一个人笑着悄悄地走了进来。 这个人,赫然竟是忘忧客栈唯一的老板兼掌柜,那个最会做生意的中年人——桓萦拟。 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握得很紧,他逼视着桓萦拟,冷笑着高声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想不到你真的又做了一笔大生意。” 桓萦拟苦笑着道:“这次我做的却是笔赔本生意,既没赚到钱,力气却赔了不少。” 种无忌也冷笑着道:“赔本的生意,难道你也肯做么?” 桓萦拟笑着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我总不能让他们糊里糊涂地就葬生在那个暗无天日,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吧?” 关定道:“什么暗无天日,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 桓萦拟道:“清溪流泉后面那个暗无天日,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阅微洞。” 关定道:“他们既然在那个山洞里,你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桓萦拟道:“这位‘辣手摧花’种大侠,虽然觉得那地方既隐秘,又安全,却不知那个山洞,才是真正有死无生、有去无回的绝命之地。”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这忘忧崖上,任何人都知道得很清楚,阅微洞那地方,前面清新流泉之险,中有山洞幽暗之深,洞间更是常年积水及膝,兼之苔藓成蓬,滑石密布,无论谁都很难从任何角度和方位攻出来。后面背靠着绝壁,更是无路可退已极,若真有人放手拼命往里攻,你又想让你们往哪里走才是呢?” 种无忌脸色铁青,铁青得可怕。 关定忍不住道:“阅微洞那么隐密的地方,就连你这种人都能找得到,倒也实在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桓萦拟立刻表示同意,他笑着道:“若不是有人带路,阅微洞那种鬼地方,实在很难找得到。” 关定反问道:“替你带路的人,又是谁?” 种无忌不开口,桓萦拟却又立马抢着道:“当然是条走狗。” 关定道:“走狗?哪里来的走狗?” 桓萦拟笑着道:“猎人先放条狗出去,把猎物引到有陷阱的地方,猎物才会不小心掉下去,等着猎人慢慢去捉拿和捕杀。只有这种听话的狗,才佩被称作——走狗。” 关定道:“那你知不知道那条走狗又是什么人?” 桓萦拟道:“当然知道,我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 关定道:“是谁?” 桓萦拟道:“那条走狗,当然就是我。” 这次关定握紧着的青龙偃月刀,居然能忍住没有挥出去。 他手里的关圣刀,只杀人,不杀狗,更不杀走狗。 这个人的确是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桓萦拟居然还振振有辞,春风得意般地笑着道:“我答应过我那死鬼老太婆,要报她一次恩,我也答应过王三太爷,一辈子都会听他老人家的话,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会背叛他。现在,我无疑两样都已经做到了。你们倒是说说,我这个人,聪明不聪明,又圆滑不圆滑?” 关定道:“不单聪明,而且圆滑,圆滑到家了,圆滑得要命!” 桓萦拟道:“你们要我带你们来见王三太爷,我已经带你们来了,你们也已经见到他老人家了。因为王三太爷也正好要我带你们来见他,所以我不但还了那老太婆的情,同时也并没有违抗王三太爷他老人家的命令。”他长长吐出口气,才笑道接着道:“我是个生意人,要做生意,就得两面讨好,谁都不能得罪。我的顾客们,无疑就是我的老祖宗,也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实在得罪不起啊。” 关定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杀王朝霞和王朝云?” 桓萦拟道:“要杀她们的人,并不是我。” 关定道:“不是你,又是谁?” 桓萦拟道:“只有王三太爷他老人家,才能叫我、命令我去杀人。” 关定道:“王朝云和王朝霞,难道并不是王三太爷的掌上明珠?” 桓萦拟道:“她们的确是王三太爷的掌上明珠。” 关定道:“虎毒不食子,难道她们真的得罪了他?” 桓萦拟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只管做自己的生意,别的事情,我从来不问,也从来不敢乱问。” 关定道:“杀人也是你的生意?” 桓萦拟道:“不但是生意,而且通常都是好生意,大生意。” 种无忌突然道:“这种赚钱的生意,我也经常做的。” 桓萦拟笑道:“这点,我倒是还看得出来。” 种无忌道:“只不过,我通常都只杀人,不杀狗,尤其是走狗。” 桓萦拟笑得已有些勉强了,却还是继续道:“这附近好像没有狗。” 种无忌道:“有—条,只有一条,唯一的一条。” 桓萦拟退后几步,笑得更勉强,却还是继续道:“你既然从不杀狗,这次当然也绝不会破例的了。” 种无忌逼视着桓萦拟,冷冷地道:“偶而能破例一次,却也无妨。” 桓萦拟笑不出了,他骤然翻身,整个身子突然拔起,想夺门而出。 手还没来得及触上门板,剑已飞出,长长的一条软剑,标枪般自种无忌手里飞了过去,自桓萦拟的后背穿入,从前胸穿出,“夺”的一声,活生生将他钉死在朱红色大门之上。 他死得实在不算太冤。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轻身功夫,也相信自己的身法和武功,更相信王三太爷一定会出手救他。 但是,他就连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真的敢在王三太爷的这所皇宫里出手杀人,而且杀的就是他! 王三太爷端坐在珠帘后面,似乎竟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狡兔死,走狗烹,谁又能说这句话是真的说错了? 没有惨呼,也没有闷哼,剑锋一下子就已穿透了桓萦拟的心脏。 鲜血四溢,溅上朱红色大门,朱红大门立时更显鲜艳夺目。 这些朱红色的大门,莫非原本就是用鲜血染成的? 整个皇室里突然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良久后,王三太爷才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三十九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第三十九章此情无计可消除 种无忌慢慢转身,站立着,直勾勾地盯着坐在珠帘后面的王三太爷,一句话也不说。琊残璩伤 关定却抢着替他回答道:“他的胆子,本来就一向都不小。” 王三太爷道:“你竟真的敢在这里杀人!” 关定又抢着道:“他本来不敢的,只不过他也不愿坏了他替自己定下的规矩,别无其他,如此而已。” 王三太爷道:“他也有替自己定下的规矩?” 关定道:“有!” 王三太爷道:“他也有规矩?” 关定道:“有!只要是人,都有自己的规矩。” 王三太爷道:“什么规矩?” 关定道:“他一向都不喜欢骗人,当然也不喜欢别人骗他。骗了他的人,从来没有活过一时半会儿的。那些骗他的人,就算是真的活过了一时半刻,在那以后,就算是追到九天十地,地角天边,他也一定会杀了他们来泄愤,要了那他们的命!” 王三太爷道:“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定下的规矩?” 关定道:“你也有规矩?” 王三太爷道:“有!” 关定道:“什么规矩?” 王三太爷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杀人者——死!” 关定道:“这无疑也是条好规矩。” 王三太爷道:“所以我也不愿有人坏了这条规矩,我定下的规矩,也从来没人敢破坏。” 关定道:“真的?” 王三太爷道:“你说呢?” 关定道:“凭良心讲,我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坏了这里的规矩。” 王三太爷道:“那么,现在你就立马替我杀了他。” 关定道:“是。”他说着,慢慢转过身,面对着种无忌,满面含笑地道:“反正我也早就想试试,究竟是我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快,还是你手上的软剑快。” 软剑已拔下,剑锋还在滴着血,红得夺人眼眸的鲜血,就像那几扇朱红色的大门一样。 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也已握紧,握得很紧。 种无忌的脸色铁青,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一点点表情。 关定突然板着脸道:“快擦干你软剑上的那些血。” 种无忌厉声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关定道:“因为我手里的关圣刀若杀不了你,你手上的软剑就会杀了我。我不愿让一柄上面还带着走狗血的软剑,刺入我的喉咙间,刺进我的心脏上。你应该看得出来,也该知道,我非但从不打狗,也不杀狗,连狗肉都很少吃。” 种无忌道:“你说的这句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他就在方才自己还坐着的那张铺着虎皮的交椅上,擦干了他剑锋上的血,桓萦拟的人血。 关定却突然转过身,面对珠帘,高声向端坐着的王三太爷道:“不行,看来实在是不行。” 王三太爷道:“什么事不行?为什么又不行了?” 关定道:“我不能杀这个人,暂时还无法替你老人家杀了他。” 王三太爷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关定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王三太爷道:“另外一件事情?什么事情?” 关定道:“这里的规矩,你定下的规矩,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杀人者——死。” 王三太爷道:“一点儿也不错。” 关定道:“但‘辣手摧花’种无忌杀的,却不是人,而是条走狗,走狗不是人,走狗也是狗。” 一个人,若连他自己都肯承认自己是条狗,别人为什么还要把他当人看呢? 关定笑了笑,才接着道:“我想你这个地方,总不会有‘杀走狗者——死’这条规矩吧。” 无论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条规矩。 也无论任何人,都不会定下这种规矩。 王三太爷忽然大笑,纵声大笑。 笑声震动珠帘,殊帘突然一阵摇荡,摇荡得令人惊心动魄。 珠帘摇晃过后,鸣金声又已响起。 鸣金声响过,朱红色大门外,三个人抢着低头踏步走了进来,他们的后面,还有两个人。 后面的两个人,关定和种无忌以前都没有见过。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赫然就是张沧澜,王婕妤和谢智通。 踏步就踏步吧,走进来就走进来吧,他们为什么要低着头? 王三太爷道:“你们果然都不愧是好朋友,不管怎么样,我总得先让你们见上这最后一面。” 关定很想问:“最后一面,这见的一面为什么会是最后一面?见过之后,又当如何?” 但是他没有问出来,他不想问,暂时也懒得问。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既不简单,也很不单纯,其中有很多关键问题,和很多关键的地方,都是他们上这忘忧崖来之前,没有想清楚,也没有问明白的。 整件事情,随时随刻、随处随地,都可能发生变化,无论是哪种变化,也很可能都会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现在他们既然已上了这忘忧崖,仅凭一口气,就上了这忘忧崖,就好像是骑上了老虎的背脊,已成难下之势。 这些事情,本就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要去做的。既来之、则安之,他们当然就只有骑在老虎的背脊上,等着观察那些马上就会到来的无端变化。 就算他们真的被身下这头老虎吃了下去,连皮带骨都吃了下去,他们也只有就此认命了。 可是他自己,绝不能看着被自己拖上虎背的这些朋友,也被这只老虎吞下去,变得尸骨无存。 幸好他自己现在还有一条命在,有命在就好,有命在,至少还可以放手一搏。 无论以后的事情还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变化,他自己都已准备将这条命,送给他的朋友们了,送给他从心里也爱着的人们。 他从心里也爱着的人们,又是谁? 一个人,只要死得有代价,死得有价值,死得其所,死,又有何憾?死,又何妨? 可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们,为了自己深深心爱着的那些人们,就算自己真的只能多活一天,他就绝不能死,也绝不该死。 所以,现在,他绝不能死,也还要活着,他还要为他们的生存、为他们的理想、为他们的志向、为他们的意气、为他们的情义、为他们的……不懈地奋斗下去。 王婕妤走得很慢,显得很软弱,也很脆弱。 女孩子们,岂非本就要较软弱、脆弱些的? 谢智通一步不离,一直跟随在她身旁,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护卫王婕妤,是不是本就是他不可推卸的职责? 王婕妤,却连看都没有看谢智通—眼,就好像自己身旁根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他不在乎,他在不在,似乎都没有任何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谢智通关心的,只有一个王婕妤,并不是他自己。 难道他们……? 这世上,有很多种感情和情感,都很难解释,他们的这种特殊情感,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他落拓江湖,穷困潦倒一生,现在年纪已渐渐大了,人也渐渐开始老了,能找到一处容身之所,安定下来,安享天年,终老后半生,实在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他也是人,在度过了空虚孤独的半生之后.他也想找一个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 他对王婕妤的感情,并不完全是男女间的那种爱情,更不是随意妄图的那种占有之情,而是一种奉献,也是一种牺牲。 关定不但很了解这种感情,而且还很尊敬这种感情。 人与人之间,无论是哪种感情,只要是真挚的,真心的,发自肺腑的,岂非本就已值得所有、任何人的尊重和尊敬? 因为关定知道,这是真的。 无论哪一种感情,只要是真的,就值得人们去尊重和尊敬。 后面进来的两条大汉,黑衣白刃,彪悍矫健,两边太阳大穴高高隆起,显然他们的内功、劲气都练得决不算太差。 王婕妤抖擞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危难劳顿后,她竟然完全没有一点疲倦憔悴之色,这一抖擞之间,她反而显得更容光焕发,也更俏丽不可方物、明艳照人了。 她走近来之前,一定已经在某个地方,着意修饰过。因为她不但美丽娇艳,而且还聪明过人,她当然也知道,一个女人,最大也最致命的武器,本就是她的容貌和丰姿。 他从未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看见她有一点令人不愉快的样子,有一点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这一点,关定一向都很钦佩她。 女人,她既然不是男人,实在就应该像个女人,有点女人的样子! 王婕妤只用眼角瞟了王三太爷一眼,就面对珠帘,盈盈下拜,娇声道:“我叫王婕妤,特地来拜见王三太爷你老人家!” 她的声音柔媚,丰姿也更加优美了。 王三太爷纵然已老了,毕竟还是个男人,她相信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抗拒她的魅力,这也是她最后唯一可以用来对付王三太爷的一种致命武器。 关定不由看了看张沧澜,张沧澜也在看着关定,种无忌也在看着同门,他们三个人的深心底里,满是疑窦。 难道王婕妤并不是王三太爷的女儿? 难道她也和王三太爷并没有任何关系? 那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王三太爷却没有反应,没有任何一点点反应,完全没有反应。 王婕妤又道:“我虽然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无用得不能再无用的女人,但有时候,说不定也有能替你老人家尽忠效力的地方,只要你老人家随便盼咐一句半句,随便知会一声,不管什么事,我都无不遵命,必定照办无误。” 这句话说得并不算太露骨,可是其中的哀婉和风情,只要还是个男人,都应该已经听出来,也听明白了。 她相信王三太爷也一定不会拒绝的,现在,她已经在准备着,用最优美的姿态走过去,低着头,含着笑慢慢走过去。 只要能接近珠帘,接近端坐在珠帘中的这个人,不管什么事,无疑都将慢慢开始有希望了。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谁都想不到,她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一次,她最大的、最致命的武器,居然完全失效了。 王三太爷冷冷地看着她,只冷冷地说了五个字:“你给我站住!”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目下的王婕妤,当然就只有站住,立马止步,立马站住,但她,却还想再作一次更进一步的尝试和努力。琊残璩伤 “我不过只是想走近你老人家的身边来,看看你老人家的尊容,一睹你老人家的风采,难道连我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老人家都不准许,都能狠得下心来拒绝么?”王婕妤微笑着柔声道。 王三太爷端坐珠帘后,却是一副似乎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只不冷不热地道:“你看见了你面前的那些石阶了么?” 王婕妤当然看见了,每个人都已看见了。 入门十余丈外,就有几级石阶,石阶光可鉴人,显然都是汉白玉之类的高档石材经过细心打磨、镶嵌而成的。 王三太爷冷笑着道:“无论是谁,只要他靠近这几级石阶一步,就立马乱刀分尸、格杀勿论!” 石阶离珠帘,至少有二三十丈余。 他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和别人分隔开,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呢?王婕妤已渐渐开始颤抖,面色也陡然变得很苍白。 她没有问,她也不敢问。 她使出的最大、最致命的武器已失效。 这一战,她无疑又已以失败告终了。 王三太爷淡淡地道:“难道你也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 王婕妤轻轻叹息着,略带哽咽地道:“我的三叔,他老人家被人害死了,所以只求你老人家……” 这句话,王婕妤并没有说完,因为王三太爷忽然声嘶力竭地又大喝了一声:“你也给我站住!” 王婕妤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谢智通正在悄悄往前走,几乎已接近了那几级石阶。 喝斥声震动了原本业已停复的珠帘,也震住了众人的心,在场的、每个人的心。 谢智通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喝斥什么一样,身子陡然拔起,忽然一个箭步往前面,向着珠帘冲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声嘶力竭地大声道:“你根本骗不了我的,你……” 他这个人,平时看上去虽老实巴交的,不健谈,也不苟言笑,行动更是蹒跚迟钝,木讷痴愣。 但是现在,谁也看不到以前那个他的身影了,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不单身手矫捷有余,劲道、内力更是非一般武林高手可比拟。 他的轻身功服,却也着实不弱,说出这九个字,他的整个身子,已冲出十丈有余。 就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摇曳的珠帘后,突然也有个人窜了出来,身法快如鬼魅,出手更是迅捷无伦。 在场众人还没有看清楚他的人,也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他的身子还停留在半空,但是,他的一双脚,已经重重地踢在了谢智通的左右两边胸膛上。 谢智通的武功本不算差,昔年也是身经百战、驭虎平澜、气盖山河的得力好手,但现在的他,却没能避开这横飞而来的两脚。 他整个人,竟被这横飞而来的两脚,踢得飞起来,在空中划了段弧线,再直挺挺的落下,滚了几滚,滚下石阶。 王婕妤立刻飞也似的扑过去,扑到谢智通苍老疲乏的身子上,失声痛哭着道:“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啊?你本不必这么做的。” 谢智通本来还在紧咬着牙,看到王婕妤扑过来,现在他却很想开口说两句话,一开口,鲜血就箭雨般喷射而出,落在他自己的脸上,落到王婕妤的衣袖上。 王婕妤立刻用自己洁白的衣袖去擦拭,一面擦拭,一面呜咽着流眼泪。 他脸上的鲜血擦干了,嘴里的鲜血旋又喷射而出,她却已是流泪满面。 谢智通看着王婕妤,不停地咳嗽,又不停地咳出鲜血来。 他的面上,居然还勉强笑了笑,挣扎着说出两句话,也是他这辈子能说出的最后两句话:“我实在想不到……实在想不到,想不到在我死去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愿意为我掉流泪。” 关定也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智通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喘息,又说出了两个字:“因为……” 这就是他拼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来的,最后两个字。 王婕妤嚎啕大哭,痛哭失声。 她了解谢智通对她的感情,可是她不敢表露,因为他只不过是个落拓的老人,也是一个垂老的、自己的属下。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个人的爱,是否值得珍惜,是否值得接受,并不在于他的身份和年纪,而在于那份感情是不是真挚的,在于那个人,是不是真的用了心。 谢智通的感情是真挚的,他也真的、真的已用了心。 如果他能够早点说出这份感情来,也许她真的不会接受,至少是暂时无法接受,但时光,岂非总是会改变很多东西和事情的? 她相信,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尝试着慢慢地去接受他,慢慢地接受这个人,慢慢去接受这份感情。 只可惜一切,现在已经太迟了。 关定没有泪,张沧澜没有泪,种无忌也没有。 他们都在盯着站在珠帘前的那个人,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人,那个刚才两脚就踢死了谢智通的人。 这个人虽然也是个侏儒,却极健壮,一双腿虽然不到两尺,却粗如老树虬结的错根,满头长发胡须,几乎同样花白。头发胡须将他的面目遮得严严实实,别人根本看不出他到底长成一副什么样子。 关定忽然冷笑着道:“好厉害的一着卸神踏仙脚!” 这人突然裂开嘴笑笑,露出满嘴黄得发黑的牙齿,却不开口说话。 珠帘后却又传出王三太爷的哂笑声音:“他从小就没有舌头,不会说话,是个彻头彻尾的哑巴。” 关定道:“据说,江湖中有两个最棘手,也最厉害的哑巴,就住在这忘忧崖上,别人都叫他们作‘忘忧双哑’。” 王三太爷道:“一点儿也不错。” 关定道:“他就是北边忘忧海、梦死醉生门下的忘忧童子?” 王三太爷笑着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倒还真有那么点见识。” 关定也冷冷地道:“谢智通能死在这种名人的卸神踏仙脚下,总算死得还不算太冤枉。” 王三太爷道:“的确不算太冤枉,所以他现在至少也该瞑目了。” 关定道:“哼!” 王三太爷道:“我说过,无论是谁,只要越过这石阶一步,就乱刀分尸,格杀匆论!” 关定道:“格杀勿论我倒是看到了,那你的乱刀呢?” 这次王三太爷不说话了。 关定道:“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王三太爷道:“我说过的话很多,你记得的又是哪句话?” 关定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杀人者——死!” 王三太爷道:“难道你还想为你的朋友报仇了不成?” 关定道:“在下虽不才,却也正有此意。” 王三太爷道:“你迟早会有机会的,可是现在,你若敢踏上石级一步,我叫你立刻乱刀分尸而亡!” “乱刀分尸”这四个字才说出口,珠帘两旁的墙壁上、整间皇室的间壁中,忽然出现了好几排小窗,无数柄刀剑,对准了关定、张沧澜、种无忌、王婕妤他们的前胸、脖颈、双股、背脊。 刀剑蓄势而发,待令而出,一触即击。 刀剑闪闪,发着耀眼的光芒。 关定整个身子突然冰冷、僵硬,心也立马就沉了下去。 看来,这原本还空无—物的皇室里,其实却到处都埋伏着杀人的伏兵和机关! 王婕妤忽然叹了口气,又柔声道:“谢智通谢先生虽然已经死了,但能死在名人之手,名脚脚下,美人怀中,也算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死有其值了。” 关定忽然放声大笑,他大笑着道:“说得好,说得有理,实在太有道理了。” 他的笑声听起来,实在比哭还让人更难受,因为他的笑声里,似乎还藏着热泪,滚热的眼泪。 王婕妤笑着道:“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每个人迟早都总是要死的,必死无疑。” 关定的笑声陡然停止,他突然大吼着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你的三叔也去死?” 王婕妤道:“因为他是我的三叔,我只有这样一个三叔,只可惜现在他也已经死去了。” 关定又怒吼道:“那你自己为什么不马上就去死?” 王婕妤平静地道:“因为我还有很多美好未来,我还没有完全活够,更不想死。” 关定不屑地道:“难道谢智通他就已经活够了?他就想死么?” 王婕妤微笑着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她的声音听来还是那么平静。 良久后,他才慢慢地接着道:“也因为我相信你,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也—定会护送我平安上这忘忧崖来!” 关定立马就闭上了嘴。 生命,岂非本就应该得到尊重和珍惜?任何人的生命都一样。 王婕妤道:“我的三叔,从小就多病,身体也一直都不好,连一天真正的好日子都没有过过,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叫我这做侄女的要怎样才能安得下心来?” 她的声音已哽咽,美丽的眼睛里突然也已有了泪光,她又面对珠帘,盈盈拜下,带着哭腔道:“王三太爷你老人家若是要了他这条命,简直跟拈死只蝗虫、踩死只蚂蚁没什么分别。所以我只求你老人家开恩放了我们,让我能见上三叔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既然她的三叔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希望能见上最后一面? 难道从前她所说的,全部都是骗人的假话? 他那楚楚可怜的一举一动,莫非也都是假装出来的? 王三太爷冷冷地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他既不是只蝗虫,也不是只蚂蚁。蝗虫蚂蚁,只吃庄稼粮食,不信口开河,大言不惭,胡乱说话。” 王婕妤道:“他一直没来拜见你老人家,绝不是因为他敢对你老人家托大无礼,而是因为……。” 王三太爷道:“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王婕妤道:“因为他的身体一向都不好,一直抱着药罐子躺在床上,又见不得阳光,所以就不敢随便走动。” 王三太爷道:“见不得阳光,难道这里也有阳光么?” 王婕妤不能不承认,他啼笑着:“这里虽然没有,但外面有。” 王三太爷忽然大笑着道:“说得好,说得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了,说得简直连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他的笑声忽又停顿,转身厉声道:“你们替我去把他揪出来,看他真的还死不死得了!” 踢死谢智通的那个忘忧童子的身子,当然也凌空飞起,窜了过去。 王三太爷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四壁间忽然就已现出了七八个人,其中不但有迷离双剑,还有两个忘忧童子和那护花的耄耋老人。 没有任何声响,甚至连呼吸声也都已听不见。 整间皇室里,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脚下的征程,是不是也和这死一般的宁静一样幽远,绵长?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一章 总为旧曲舞霓裳 第四十一章总为旧曲舞霓裳 迷离双剑直立不动,张沧澜也不动分毫,只是直勾勾地打量着他们可能会有的动向和举措。琊残璩伤 但他们始终没有动,所以张沧澜也只有直立着,暂时按兵不动。 忘忧双哑——那两个忘忧童子身子再度拔起,凌空疾飞而来,种无忌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他们的身子一掠过石阶,种无忌立刻就迎了上去,剑光一闪,直刺两个忘忧童子的喉咙。 他手里的软剑,瞬间抖得笔直,走的也是偏锋,不单奇诡神道,而且迅急异常。 可是,忘忧海梦死醉生门下的弟子,武功更是奇诡怪异,在半空中,居然还能再次转体拧身。 种无忌这一剑刺空了,跃在前面的那个忘忧童子,他的卸神踏仙脚,已踢向种无忌的左右胸膛。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两脚,当然还是没能踢上种无忌的胸膛。 霎眼间,三人已拆了二十余招,各自使出的,当然都是足以致命的杀着。 他们自己心里都已经很清楚,也很明白,三个只要一交上手,其中就至少有—个人,抑或是两个人,将必死无疑。 关定迎向那护花的耄耋老人。 护花老人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男儿,我现在并不想立马就要你的命。” 关定道:“多谢多谢!” 护花老人道:“其实我也并不怎么喜欢杀人。” 关定道:“客气客气!” 护花老人道:“你说的又是什么话?” 关定道:“人话!” 护花老人道:“人话?” 关定道:“你白天在这皇室内外护花扫落英,那晚上,你又到哪里去了呢?” 护花老人笑着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为首我又到哪里去了?” 关定道:“杀人!也许有时你并不喜欢自己动手,可是,你喜欢看着别人去拼命,也喜欢看着别人去杀其他人。” 那一夜,在离李贪欢不远的地方,似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关定仿佛还隐隐看到了,所以,护花老人的这两道目光,关定觉得似曾相识,好像还有些熟悉。 护花老人笑而不答。 关定道:“你白天在这里护花扫落英,晚上却出去杀人,抑或是看人杀人,这种日子也过得未免过得太惬意了些,你自己觉得舒不舒服,又安逸不安逸?” 护花老人已沉下了脸,冷冷地道:“护花扫落英和杀人,都是种不可多得的乐趣,我怎么会觉得不舒服,又怎么会觉得不安逸呢?” 关定道:“看来你自己也是愿意承认的了?” 护花老人道:“既然都是自己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否认?” 关定居然同意,他不由高声道:“很好!” 护花老人道:“我本来就是个敢作敢当、敢说敢讲的人!” 关定道:“好极了!” 护花老人道:“本来就不差!” 关定冷冷地道:“一个人,做的若是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惬意的事情,当然就不会觉得累了,当然也就不会觉得不舒服,当然就更不会觉得不安逸了。” 护花老人道:“那你又喜欢做什么事情呢?” 关定大笑着,一字字地厉声道:“我现在唯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一大刀砍下你的脑袋来。一刀砍不下来,还有第二刀,第二刀砍不下来,还有第三刀,第三刀过后,还有很多刀,就算接连砍上个十万八千刀,我也绝不会觉得累的。” 这句话说完,他手里的关圣刀已经划破虚空,砍出了两次。 两大刀砍出去之后后,他才发现,这护花老人的身法,不单轻灵飘忽,而且还很诡异难测。 看来要想砍下他的脑袋,实在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关定说过,他不怕累,也不会觉得累。 可是他却不能不替王婕妤担心,因为迷剑已经找上了张沧澜,张沧澜正在竭尽全力应对着。 离剑也已经过去了,找上的又正好就是正呆若木鸡的王婕妤。 王三太爷还在旁边掠阵,他根本没法子分身去救他们。 何况还有几排数不清的大刀长剑,在周遭虎视眈眈着,蓄势而发,待命击出! 关定既然敢拼命,他当然也就不怕死。 对他自己而言,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现在的对手,也不是忘忧双哑和迷离双剑,更不是周遭这些大刀长剑。 真正可怕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王三太爷! 只有他才是这忘忧崖上的土皇帝,“君子坞”中的隐君子,这群人之中,真正的头领,真正能生杀予夺、发号施令的人。 他几乎也可以算是关定这一生中所见过的,第一高手,也许他本就已是江湖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真正高手。他的气功内劲、武道修为,固然可怕,但他的阴沉狠辣、狡诈多变,无疑就更可怕了。 你们都是很好的朋友,不管怎么样,我总得先让你们见上这最后一面再说。 现在关定终于明白了,这句话中所隐含的真正意思。 让他们见过这最后一面后,他的朋友们,包括他自己在内,将会怎么样呢? 无疑就是——死! 死,当然也会有很多种死法。 王三太爷替他们选择的死法,无疑必定就是那很多种当中,最残酷、最可怕、也最不忍目睹的一种。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打算要接收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和种无忌的软剑?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打算,让其中任何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忘忧崖? 离剑慢慢走近,慢慢走近正呆若木鸡的王婕妤。 王婕妤也看见离剑正向向她慢慢走过来。 关定在拼命,种无忌也在拼,为她和她那不知名的死鬼三叔拼命。 她却好象根本没有看见一样。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还是那么迷人,声音还是那么动听:“这位不老不大的小弟弟,你今年已经有多大年纪了?” 她知道,离剑绝不会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因为年纪大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侏儒们,一定都不愿别人提起他们的年纪,他们自己当然更是绝对不愿提起。 她问这句话的重点和主要目的,并不在这一点,她也并不打算要侮辱离剑。 攻人攻心,心里上的打击,才是真正致命的! 所以她不等离剑开口,立刻又笑着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而且是完全脱光了衣服的、真正美丽不可方物的、又很听话的这种女人?” 离剑也许见过,也许根本就从没见过。 但他,毕竟还是男人,是个生理很健康,心理也很正常的男人。 若是真的有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突然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会不会闭上自己的双眼不去看?大概不会。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会拒绝去看上几眼的。 大多数女人,似乎大体上也差不多,或许根本就是一样。 猎艳好奇,人所难免。 王婕妤说着,很快就让她自己毫无保留的全身裸露了出来! 在这么样的心情和形势下,很多女人的动作当然绝不会太美,可是她的动作、她的表情、她的笑貌、她的一举一动,却实在是美到了毫巅,也妙到了毫巅。 她的身材,无疑更完美,那挺拔圆浑的*,纤细不堪一握的嫩腰,修长笔直的双腿,都不是任何男人常常都能随便看得到的。 王婕妤自己仿佛也很欣赏,轻轻吐了口气,她才笑着道:“你看,我美不美?” 离剑也笑着点头,也笑着道:“美,很美!” 王婕妤道:“那你为什么不多看看呢?” 离剑道:“我正在看!” 王婕妤嫣然道:“那你为什么不走近点来仔细看清楚呢?” 她红着脸,头垂得很低,衣服还在她的手上。 她的衣扣中,是不是正隐藏着什么要人命的暗器呢? 谁知她的暗器还没有发出,离剑的剑却已堪堪挥出。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看王婕妤的身体,他是不是一直都在盯着王婕妤的这双手呢? 王婕妤叹了口气,笑着道:“我错了,我不但看错了你这个人,也看错了你的心,原来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她衣扣中的暗器,还是发了出来,却已生生被离剑的剑光击落了。 离剑成名七十余年,剑法水泄不通,剑法上的修为和造诣,更是天衣无缝,让大多数人都很难望其项背。 王婕妤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她会武功,武功也不弱,内功气劲更是到了一定的火候,绝不能算是太差。 可是她,根本没法子抵挡这个人,当然还有这把剑——离剑。 她高song的发髻、耳上金环已被削落,夺目的剑光如毒蛇般缠住了她的身子,耀眼的剑芒,有几次都已几乎穿透她的咽喉和心脏。 一个人,一个女人,裸露着身子跳来跳去,左躲右闪,却偏偏又避不开,看上去不单可笑,而且滑稽。 长袖善舞,但是,眼下的王婕妤,并没有着长袖。 霓裳羽衣,翩然起舞,她并不是杨贵妃,看上去也并不像是真的正在翩翩起舞。 她已经开始在挣扎、喘息了,嘴里还是呵气如兰,只是却在不停地大叫着道:“关定,你还不赶紧点过来救我?”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二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关定挥动着手里的青龙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风。琊残璩伤 他想过来,他心里真的很想过去,很想过去救王婕妤。 有几次,他都已几乎突破那护花老人的招式,冲了出去。 可是,就在他即将突破的时候,护花老人凌厉的掌风又已迎面击来。凌厉、阴寒、迫面的掌风,令人直想窒息,他当然只有退。 他看得出,王婕妤的情况更危险,可是他完全无能为力。 王婕妤的声音已开始颤抖起来,声嘶力竭地道:“死侏儒,你真的就忍心就此杀了我?” 离剑根本不理她,当然也不理会她说的话。 绚烂夺目的剑光,绵密如丝,交织如麻,封住了王婕妤所有的退路。剑芒再度破空一刺,眼见就要险险穿胸而过。 王三太爷忽然喝道:“暂时先留她一条!” 剑光立刻停顿,剑锋却还在她咽喉和心脏间回环。 王三太爷道:“我要的是站在间壁旁边的那两个人!” 站在间壁旁边的两个人,当然就是方才随张沧澜、王婕妤和谢智通一起进来的两条黑衣大汉。 其中一个大汉,面色阴沉,表情僵硬而木讷,显然脸上还戴了一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但若不仔细看,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直立着,逼视着坐在珠帘后面的王三太爷,一言不发。 别人在浴血奋战,他也很想根本没有看见一样。 另外那条黑衣大汉,就像是他的影子,又像是他的保镖一样,站在他身边,守护着他,一动不动。 离剑道:“要死的呢,还是要活的?” 王三太爷的回答,简短而直接,只有四个字:“杀了他们!” 这忘忧崖上的人,本就视人命如草芥,绝不会将别人的生命和生死看着眼里。 王三太爷若说要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当然就已经死定了。 关定挥动大刀,左闪右避,也只有看着,听着。 他答应过王婕妤,要平安护送她上这忘忧崖来的,他已为这个人流过汗,流过泪,流过血。 只可惜,他也是人,并不是神仙! 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人世间,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有心无力、爱莫能助的事情。 你若也遇见了这种事情,是不是也会觉得,流汗没有用,流泪也没有用,流血更没有用呢? 张沧澜仍在与迷剑纠缠难休,拼力奋争。 种无忌也仍在与忘忧双哑血战,僵持不下,胜负未分。 只有王婕妤,还是裸露着身子,呆若木鸡般的站着,她的面上,似乎连一点觉得羞于见人的意思都没有,仿佛还淡淡地笑了笑。 她如此淡笑,又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 “杀了他们!” 王三太爷这个字说出口,利剑短小的身子已拔地而起。 站着肩臂旁边的那两条黑衣白刃大汉,手中的刀,也已拔出,瞬间拔出。 脸上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虽然拔出了手里的刀,却仍是一动不动,仿佛一点要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离剑已经刺出,一式“意带双关”,直取两条黑衣白刃大汉面门。 无论他们怎么闪避,似乎都很难避过离剑这出手一击了。 王婕妤整个人似乎都已软了,突然用手蒙住了眼睛,她自己的那双眼睛。 难道,她根本不愿亲眼见到这两条黑衣白刃大汉血溅当场? 抑或是这两条黑衣白刃大汉,本就是她的亲人不成? 谁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她亲人的鲜血,立刻就要将这间皇室的地板染红,她当然不忍看,也不敢看。 奇怪的是,她的手指间,居然还留着一条细缝。她灵动的双眼,居然还在指缝间偷看。 她没有看见血,也没有听见惨呼。 离剑刺出,戴人皮面具的黑衣白刃大汉,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但他旁边的另外一条黑衣大汉,手中大刀已闪电般划出。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方才真的拔出了鞘里的大刀。 但这柄大刀,现在又已安然回到了鞘中,回到了他的腰间。 离剑仰天跌倒,他面上的神色,立马就变了,手足也已突然冰冷,直至僵硬。 百炼精钢打成的离剑,锋利异常,剑身竟已被折断,拦腰截断。 离剑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剑,已只剩下半截的剑,就已重重地摔落到了地板上。 迷剑一见之下,顿时慌了手脚,眼泪也自苍老的双颊上滚滚而落,显已悲愤之极。 他短小精悍的身子瞬间滑开两步,避过张沧澜攻来的拳头,转身直扑杀死他手足的那条黑衣大汉。 刀光再度一闪,迷剑仰天跌倒,还来不及发出半声闷声,魂魄便急匆匆地赶往了森罗殿。 好俊的刀法,好快的刀。 王三太爷根本不看倒下的迷离双剑一眼,只冷冷笑着道:“果真不出我所料,果然好功夫,果然是好刀法!” 他突又大喝道:“看刀剑!” 刀剑声响,乱刃齐发,暴雨飞蝗般射了过来,射向站立着的两条黑衣大汉。 两条黑衣大汉还是全无反应,几十柄刀剑,忽然又反向抛出,直扑射出刀剑的人而去。但所有刀剑,却已只剩下刃身。 刀锋呢?剑锋呢?都到哪里去了? 只听“嗤”的一声响,几十道寒光自两条黑衣大汉手间再度飞出,打入了珠帘左边的第一排窗口。 窗口里立刻响起了惨呼、闷声声。 绚烂夺目的鲜血,自窗口间霎时狂溅而出。 这突然而来的变化,每个人都看得见。 关定,张沧澜和种无忌也看见了。 他们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还是谁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现在他们才看出来,他们流血流汗,拼命要去寻找和保护的这两个人,他们才是真正的高手,武功远比他们在场任何人想象中都要高得多,高得太多,高的太多太多。 但就算真的打破他们的脑袋,他们还是实在想不通,也想不出来,这两个人,为什么要装成这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为什么要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又一言不发? 他们故意要高的他们保护王婕妤上这忘忧崖来,究竟为的又是什么? 王婕妤呢?她又是什么表情? 关定没有去看,懒得去看,也不想去看。 但他可以想象得到。 谁知王三太爷却忽然又大喝道:“住手,统统都给我住手!” 关定立刻住手。 他也已经想得很明白,自己本就不愿再这样糊里糊涂地为这几个人拼命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糊里又糊涂。 这几天的他,简直就象是头被人戴上罩眼去拉磨的驴子、被人用几颗小米粒就哄得团团乱转、上下纷飞的呆鸟傻雀。 张沧澜早已住手。 种无忌也已住手 他们的心情和想法,当然也跟关定差不多。 王三太爷说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属下当然更不敢不听,也不敢不住手。 整间皇室里,立刻又变成了一片死寂。 死一般的平定,死一般的静寂。 良久良久后,才听见王婕妤轻轻叹了口气,娇笑着道:“我早就劝过你们的,千万不要去惹他们,你们为什么偏偏就是不听呢?” 没有人说话,那两条黑衣大汉也还是一言不发。 王三太爷冷笑着道:“神龙已见首,也已见了尾,阁下又何必再装哑巴呢?” 王婕妤笑着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他的身体一向都不好,又时常抱着药罐子躺在床上,本来就有病!” 王三太爷道:“你也说过,他不方便走动,也见不得阳光。” 王婕妤道:“这里并没有阳光。” 王三太爷道:“他真的有病?有什么病?” 王婕妤道:“心病,也就是俗称的‘失心疯’。” 王三太爷道:“失心疯?” 王婕妤道:“一点儿都不错!” 王三太爷道:“他病得重不重?” 王婕妤点点头,叹息着道:“很重,简直已可算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王三太爷道:“真的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王婕妤又笑着道:“幸好,治这种病的药,在这里又已找到,否则,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王三太爷道:“真的么?真的在这里找到那种药了么?” 王婕妤点了点头,才娇笑着答道:“嗯!” 王三太爷道:“那种奇特的药,究竟又在哪里呢?” 王婕妤道:“就在这里,我们就是上这忘忧崖求药的,所以我们故意让你把我们逼入绝路、故意要让你误以为我们已不能不到这里来找你!” 王三太爷道:“你们千方百计,又想方设法,为的就是要上这忘忧崖来见上我一面?” 王婕妤并不否认。 王三太爷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是不愿和我说话,还是不肯主动和我打招呼?” 王婕妤道:“我可不可以先问问他老人家?” 王三太爷道:“这是当然!” 她转过身,以一种美得不能再美的动作和方式,慢慢穿上衣物,扣上衣扣,又慢慢地走向仍直立着一言不发的那两条戴着人皮面具黑衣大汉,然后才轻轻地问道:“你老人家为什么还是不愿和他说话,还是不肯主动和他打招呼?王三太爷他老人家想请你过去跟他见见面,你看怎么样?” 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嗯”了一声. 这个“嗯”字还没有武器说出来,他已反手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的脸色,看来是那么苍白,完全没有任何一丝丝的血色,在这间干燥而毫无寒意的皇室里,他的脸上看上去却很湿润。 他在流汗呢,还是在流泪? 王婕妤看着他,眼睛里却流露出无限温柔,和一种无法比拟的尊敬之情,又轻声问道:“你老人家还走不走得动?” 这黑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面对着端坐珠帘后的王三太爷,冷冷地道:“现在,你已经看见我了?你,看清楚了么?”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三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第四十三章此恨绵绵无绝期 关定手里青龙偃月刀横举平胸,直视着护花老人,一言不发。琊残璩伤 他的眼里,充满了一种悲愤、伤感、哀痛、无奈又怜悯的表情? 这是种什么样的表情?没有人能形容出来。 突听王三太爷厉声道:“看见了,也看清楚了。” 原本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直勾勾地逼视着珠帘后的王三太爷,高声问道:“那我来问你,我究竟又是谁?” 他的眼里,是不是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 王三太爷一字字地道:“你是谁,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原本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仰天大笑,笑声震耳,经久不息。 他喃喃着道:“我是谁,你问我是谁?这又是什么道理?” 王三太爷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原本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道:“你说得不错,成王败寇,这世上,的确没什么道理可讲,但是我毕竟……” 王三太爷打断他的话,恨恨地道:“但是你毕竟早就应该躺到棺材里去的了,但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一直活着?” 没有人能看清,他面上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原本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凄厉地道:“但是我毕竟,是你同母共父的同胞哥哥啊,你就怎么能狠得下心来……” 他苍白的面上,老泪纵横,说出的话语也已突然哽咽。 王三太爷道:“你都能狠得下心来,我为什么就不能?” 原本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是我的亲兄弟,手中已有无上权力,身上也已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富贵荣华,难道……难道你还觉得不够么,你还觉得不满足么?” 王三太爷道:“没有野心的男人,根本不能算是个男人,我的意思,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原本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大汉面上又已满是泪水,哽咽着道:“可我毕竟是王子安,你毕竟是王子桥,我们是兄弟,是手足,同室操戈,相煎何太急啊?” 听到“王子安”这三个字,关定原本镇定异常的面上,也不禁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在场其他人的表情,似乎也跟他差不多。 那年过耄耋之年的护花老人,则不禁黯然地低下了头。 王子安,“踏雪无痕”王子安? 他就是王子安,他就是“踏雪无痕”王子安? 近四十年来,就算真的没有耳朵的人,只怕也已听说过这个名字。 “踏雪无痕”王子安,三十五年前,就已被公认为是自铁骑门、“白云剑客”韩锦麟以来的天下第一高手。 他的文华才情、武学天赋,内功、劲道等各方面的修为,据说在当今江湖中,已再不作第二人想。 但这些,还并不是他个人认为足以引以为傲的事情,让他自己都觉得真正满意的,还是他的轻身功夫,也就是轻功身法。 据说,他的轻功,已绝不在昔年的“盗帅”楚留香之下。 轻功能与昔年的“盗帅”楚留香一较高下,他自己当然也觉得很满意,无疑更是充满了荣光。 他既然就是“踏雪无痕”王子安,那他旁边的黑衣人,想必就是那位“千里不行”曹锦添了。 近四十年来,凡是听过“踏雪无痕”王子安这个名字的人,无疑也都听过“千里不行”曹锦添这个名字。 “千里不行”曹锦添,枪挑闽南三十六水寨,剑平藏西八十一恶魔,大小三百余战,从无败例。 他在最后一次追杀“漠北双鬼”时,三日三夜,点水未进、粒米不沾、不停不歇,狂奔千余里。直至第四日深夜,才将无恶不作、声名狼藉的“漠北双鬼”手刃剑下。 自此,他便有了“千里不行”的传世美名。 “踏雪无痕”,“千里不行”,他们的轻功,当然都不会太弱。 他们能够成为至交好友,真正形影不离的知己,也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是嗜好——轻身功夫,轻功。 志趣相投,趣味相当,人与人之间,所能建立起来的这份感情,岂非本就奇妙得很?实在奇妙极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不由暗生感慨。 谁知王三太爷却是不以为意,只喃喃着道:“看来阁下好象真的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一点都不轻。” 他脸上的表情,别人虽然看不见,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很激动,只不过正在故作镇定而巳。 “踏雪无痕”王子安叹了口气,也喃喃着道:“只可惜现在,你虽然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 王三太爷道:“我不是你的手足兄弟么?那你为何直到现在都不过来看看我?” 王子安道:“我也正想过去!” 他没有走过去,“千里不行”曹锦添则手持大刀,徜徉着走过去了,走得虽然很慢,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走过那几级石阶时,他的脚步也还是没有停下来。 无论是谁,只要靠近这些石阶一步,就乱刀分尸,格杀勿论! 这句话,他好象根本没听见一样。 珠帘旁的窗口里,突然发出“嘚嘚嘚嘚”数声响动。 有经验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无疑就是箭簇上弦的声音。 闪闪发光的箭簇,都在正对着他,对着他的头部、脖颈、前胸、背脊、双股。 他好象根本没看见一样。 “千里不行”曹锦添的身子陡然跃起,手中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直扑珠帘而去。 “踏雪无痕”王子安苍白的面上,突然闪过几抹殷红,他的嘴巴,也突然就变成了个大大的圆圈,想叫,但没有叫出声来。 他双颊的热泪,无力、也无声地,再度滚滚而落。 王婕妤却已惊呼出口:“曹叔叔,你千万不要……!” 呼出这一句话,王婕妤马上就开始后悔了。 种无忌狠狠地瞪了王婕妤一眼,不屑地道:“难道你还想提醒王三太爷,赶紧点向曹前辈他老人家出手么?” 王婕妤叫出来的这声呼喊,无疑也已经迟了。 但见王三太爷大手一挥,手中数点寒光直扑曹锦添胸腹上数处大穴而来。 与此同时,飞蝗般的箭簇,陡然离弦,蜂涌而至。 曹锦添躲过了王三太爷射来的几点寒星,却没能躲过飞蝗般蜂涌而至的箭簇。 他的整个身子突然仰天后跌,合着众多箭簇的正向弹射之力,断线纸鸢般,重重地摔到石阶外的地板之上。 还来不及发出半声惊呼和闷哼,也许他也根本就不愿惊呼和闷哼出来。 箭簇盯满了他的头部、脖颈、前胸、背脊、双股。 他的整个身子,已突然变成了个布满密密麻麻箭簇的大刺猬。 鲜血狂涌而出,瞬间湿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他身下那一大片泛着寒光的地板。 曹锦添挣扎着看了王子安一眼,痛苦扭曲的面上,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丝满足,也充满了友谊的微笑。 关定的眼眶似也已湿润,张沧澜和种无忌似乎也一样。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为知己,义无反顾,甘愿滴汗流血,甘愿命殒当场,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只可惜现在,像曹锦添这样的人,似乎已经越来越少了。 平定,静寂,死一般的平定,死一般的静寂。 王子安也回之一笑,他的微笑里,也充满友谊。 他已决定不再流泪。 他的泪水,是不是已经全都流干了?他是不是已无泪可流? 抑或是他自己心里也已明白,现在根本就还不是应该流眼泪的时候呢?没有人知道。 仇已种,恨已生。 仇恨深远,了无绝期。 不流泪的人,只滴汗,只流血。 他也手持大刀,义无反顾地徜徉着走过去,走得虽然也很慢,脚步却没有停下来,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走过那几级石阶时,他的脚步也还是没有停下来。 无论是谁,只要靠近这些石阶一步,就乱刀分尸,格杀勿论! 这句话,他也好象根本没听见一样。 护花老人,忘忧双剑这些绝顶高手,在他眼中看来,也好象全都是死人一样! 护花老人,忘忧双剑他们也根本没有动,因为,王三太爷还没有发出命令! 王三太爷的命令,谁也不敢随便违背。 他叫过“住手”,却还没叫出“动手”来。 这是不是因为,他故意要留下这个人,由自己来亲自出手对付呢?没有人能猜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因为,他才是这忘忧崖上的土皇帝,“君子坞”中的隐君子。 作为这忘忧崖上的第一高手,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才有能力,来对付像王子安这样的不世高人。 当然,只要是有眼睛的人,无疑都看得出来,这是他们手足兄弟自己间的私事,别人实在不怎么好横加插手、胡乱干预。 王三太爷那惊人的气功、劲道、内力,江湖中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但是,“踏雪无痕”王子安,声名无疑更加响亮,武功也更是深藏不露,深不可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他们这一战,又会是谁胜谁负呢? 没有人能预料,这个问题,任何人都猜测不出来。 可是,每个人的手心里,似乎都已捏了把冷汗。 不管他们是谁胜负,这一战的激烈与险恶,都必将是前所未见的。 这惨烈无比的一战,也必将永载史册。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四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 第四十四章古来白骨无人收 王子安已走近了珠帘,王三太爷居然还是端坐在珠帘后面,一动也不动。琊残璩伤 他是不是已有成竹在胸? 他是不是已经有完胜的把握了? 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又已握紧,他的心里在不断问着自己这两个问题。 张沧澜的拳头也已握紧,握得很紧,种无忌的软剑似乎也一样。 关定突然怒吼道:“别人都敢过去,我们为什么就不敢过去呢?” 张沧澜也厉声吼道:“难道我们真是被人牵着戴上罩眼拉磨的驴子不成?” 种无忌则喃喃着道:“我们也不是被人用几颗小米粒就哄得团团乱转、上下纷飞的呆鸟傻雀!” 别的事,他们都可以忍受。 滴汗、流血、挨穷、挨饿、受苦、受难、挨刀子、掉脑袋这些事情,他们都可以忍受,他们都可以不在乎。 可是这口气,他们实在是忍不下去,也不能不出。 这世上,本就有种人,是宁死也不能受气的。 他们三个,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们忽然就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冲过了那几级石阶。 没有人拦阻他们,因为大家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在了王子安一个人的身上。 等到大家注意到他们时,他们已箭一般冲入了珠帘,冲到王三太爷的面前,直视着端坐中的王三太爷。 一个人,渐渐老去了,年纪渐渐大了,通常都会变得比较孤僻,性情也会很古怪,甚而是有所异于常人。 王三太爷似乎变得更多,也更异于常人。 近年来,除了他的贴身心腹,忘忧双哑——那两个忘忧童子外,连所有君子之中,和他相处得最久的护花老人和宁散花,都不敢越过那几级石阶,妄入这珠帘半步。至于迷离双剑,那就更不用说了。 ——无论是谁,只要他靠近这几级石阶一步,就立马乱刀分尸、格杀勿论! 以他脾气的暴烈,性格之乖僻,当然是绝对不会放过关定他们的。 关定心里也实在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能撑得住,他那雷霆万钧般的出手一击?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已准备冲过去,冲到关定身畔。 要死,也得和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足,死在一起! 谁知,王三太爷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半下。 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关定当然也没有动。 一冲过去,他就笔笔直直、方方正正地站在王三太爷面前,就好象突然被某种神奇的魔法和力量镇住了一样,变成了个彻头彻尾木头人。 他对对着珠帘,当然也就没有人能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和神色。 难道这个珠帘后面,真的有种神秘的魔法和力量存在不成? 还是因为王三太爷已练成了某种神奇的武功,已根本用不着出手,就可以将人置之于死地? 抑或是王三太爷,他早就已经真的成了这世上无所不能的神仙?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令人不可思议、无法想象、也很不容易解释的事情? 这些事情,也岂非本就有种神秘的、震人心魄的魔法和力量? 对于这些事情,无论任何人都会觉得有种不可抗拒的好奇、惊疑、恐惧之感。 张沧澜握紧他的拳头,种无忌紧握着他的剑,一步步走过去,走近关定,走得很慢。 他们不得不小心提防,留一手后着。 他们心里也在害怕,也在惊疑,也在恐惧,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但是他们已下定决心,绝不退缩。 想不到,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他们还没有走到关定身畔,关定就已经开始动了。 关定并没有变成木头人,也没有被任何人、任何魔法和力量镇住,却的确看见了一件不可思议、就算是他午夜梦回时,也绝对想不到的怪事,一件怪得无法再怪的怪事。 一闯入这扇长可曳地的珠帘,他就发现,这位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忘忧崖土皇帝,“君子坞”中的隐君子,群君子的首领,竟已是个死人,一个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死人。 不但是死人,而且似乎已经死了很久。 珠帘内香烟缭绕,青霾袭人。王三太爷端坐在他的宝座上,动也没有动一下,只因为他全身都已完全冰冷、彻底僵硬。 他脸上的肌肉,也已因萎缩而扭曲、变形。一张本来很庄严的脸,已变得说不出的邪恶、狰狞、可怖。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已经死了多久。 他的尸体,当然还没有完全腐烂和发臭,只因为已经被某种神秘的不知名的药物浸泡、处理过后,又在阳光下暴晒,热砂中薰熥过了。 他是死尸,已经成了一具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干尸。失去了水分的干尸,当然暂时还不会完全腐烂和发臭。 关定也知道,在辽远万里外的某一个古老神秘国度,国王死后,祭师们也会用这种不知名的法子,将他们的尸体制成干尸,希望国王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得享荣华,以求不朽和永生。 有个人,是不是要利用王三太爷的干尸,来发号施令,以期控制住这忘忧崖上,“君子坞”中的宏图霸业呢? 刚才还在替他说话,站在他后面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的,当然也就是这个人了。 这个人,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秘密,所以他当然就绝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这道珠帘。 这个人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两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因为他们非但不会说话,也没有任何企图和欲wang。 现在关定当然也明白,谢智通为什么要冒死冲过来了。 关定也懂唇语术,但惊惧之际,兼且有这道曳地珠帘的阻隔,他根本看不清王三太爷的吐字嘴型。 谢智通则无疑更加老练深沉,天生就有双锐不可当的天眼,而且似乎也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就在这道珠帘被“你也给我站住”那几个字喝吼震动起来时,他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站住”二字,一个是开口音,一个是闭口音,可是说出这两个字的人,嘴唇却是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一下半下。 他看得出,端坐在珠帘后的王三太爷既已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说话的当然就另有其人。 这个人,当然也就绝不会再留下谢智通的活口。 关定怔住,深深怔住,怔住了很久。他只觉得,自己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为这位纵横一世的忘忧崖土皇帝、“君子坞”隐君子而悲哀,为这世上大多数人而悲哀。 一个人活着时,无论他多有权力,有着多大威风,又如何的不可一世,死了后,也只能甘当傀儡,任人摆布。 关定叹息着,慢慢转过身,就看见了—个比他更悲伤,比他更难受,也比他更不忍再睹的人。 那个身世如谜,武功精绝无伦,面色却苍白得可怕的悲愤花甲老人——“踏雪无痕”王子安,他也正痴痴呆呆地看着王三太爷的干尸,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关定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子安不开口。 无论关定怎么问,他还是不开口,整个身子却已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王三太爷的干尸面前。 无论长幼,不管齿序,逝者为大。 关定似乎突然就已明白什么事情一样,又问道:“难道你真是他的同胞哥哥?” 只听一个人在帘外轻轻答道:“不错,我的三叔,他老人家就是王三太爷的同胞哥哥。” 说话的人,当然就是王婕妤。 王三太爷仍然端坐在他的宝座上,从珠帘外远远看过去,仍然庄严如神,亲善如西天的如来佛祖,肃穆如九天云外的玉皇大帝。 他的同胞哥哥,还是跪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护花老人远远地看着,眼睛里仿佛也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一般。 关定道:“你和王三太爷之间,已是多年同生死共患难的好战友、好伙伴了?” 护花老人道:“很多很多年的好战友、好伙伴了。” 关定道:“但是你刚才并没有认出王子安王老前辈就是他的同胞哥哥来。” 护花老人道:“‘踏雪无痕’十五年前就已离开忘忧崖,他已经十五年都没有回来过,我也有十五年没有见到过他了。” 无论对于任何人来说,十五年间的变化,都必定不会太小,更何况方才他还戴着张人皮面具呢。 这短短百年的人生啊,又有多少个十五年可消磨、可蹉跎?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五章 有谁听到旧人哭 第四十五章有谁听到旧人哭 关定道:“王子安王老前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回到这忘忧崖上来?” 护花老人道:“他天生就是练武的奇才,他的同胞弟弟,王三太爷也是个练武的奇才,四十年前,王三太爷就认为,自己的武功己不在他的兄长之下,就想着如何到外面去闯他自己的天下,打拼自己的一番事业了。琊残璩伤” 关定道:“可是,作为兄长,他的哥哥王子安王老前辈,当然知道外面世界的凶险和残酷,是以决不肯让他走。” 护花老人道:“一个人,既已早年丧兄,当然就舍不得让自己独一无二的手足兄弟,离开自己的身边。” 关定道:“于是便上演了一出祸起萧墙,手足相残的独幕悲剧?” 护花老人道:“一山从来难容二虎,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关定道:“那一战,当然也可算是惨烈异常了?” 护花老人并不否认,他苍老的眼睑间,似乎还带着几丝事过的余悸和后怕。 也许他目下就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又惊心动魄的旧事。 旌旗摇喊,此攻彼伐,血流如河,尸积成山。 漫天箭雨,遮天蔽日,手足相残,同室操戈。 兵败山倒,惨不忍睹,苍天有恨,相煎太急。 关定道:“王子安老前辈,最终还是战胜了他的弟弟王三太爷!” 护花老人也不否认。 关定道:“但王子安老前辈,并不想让王三太爷绝望而死,也不想让他就此离开忘忧崖,因为他毕竟还是王前辈的手足兄弟。” 护花老人不说话。 关定道:“所以王子安老前辈就自己偷偷地离开了?” 护花老人道:“这忘忧崖上的基业,也是他一手创下的。” 关定道:“作为一个绝代之高手,当然就有这种能力。他老人家离开后,这忘忧崖上的基业,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归入了王三太爷的名下,王三太爷的治理能力,由这皇室的规模,亦已可见一斑。” 护花老人并不否认,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踏雪无痕’的确是有个很有志气,也很有理想的人,而且脾气也和他的宝贝弟弟同样固执,如果真的已经决定了一件事情,谁都没法子让他改变主意。”他叹息着,又道:“这十五年来,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可是我和王三太爷都知道,以他的脾气,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也遭了很多罪。” 关定转向王婕妤道:“这十五年来,他究竟在哪里,到底在干什么,恐怕也只有你才是最清楚了。” 王婕妤并不否认,她笑着道:“他老人家虽然吃了不少苦,也遭了很多罪,却练成了不少武功绝技,为了要学到上乘的绝妙功夫,什么事他都可以做得出来。但是,也恰恰是他老人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才惹上了这一身难治不愈的奇异怪病!” 一个人的成功,岂非本就不是偶然的呢? 王子安能够有今日这么样的奇功异能,当然也经过了一段艰苦辛酸的岁月,也经过了几番千回百转的磨练。 王婕妤道:“可是他忽然厌倦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就算能练成天下无敌的绝妙武功,有时反而会觉得更加空虚和寂寞。” 关定道:“高处不胜寒,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 王婕妤的神情黯然,慢慢地接着道:“因为他没有家人的关怀,兄弟的问候,也只有曹锦添这么样一个朋友,又时常不在他的身边,他的武功练得越高,心里反而越痛苦,越难于自拔。” 关定了解这种情感,张沧澜也了解这种情感,种无忌当然也能了解这种情感。 天下许许多多的断肠人,都能了解这种情感。 若是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的成败,他深心底里的想法,成功岂非也根本就已变得毫无实质意义可言? 关定凝视着王婕妤,反问道:“你是他王子安前辈他老人家的侄女,又是个女人,难道你也懂得如何去关心他?” 王婕妤道:“作为他老人家的侄女,我当然也关心他,可是我也知道,他真正需要的安慰与关怀,绝不是我所能给予的。” 关定道:“是他的手足兄弟王三太爷?” 王婕妤道:“我只是她老人家的远房侄女,他本来是我的二叔,但他老人家却让我一定要叫他作‘三叔’,因为只有这样,他老人家才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我真正的三叔,他的手足兄弟——王三太爷就在他的身边。” 血浓于水,这又是种什么样的人间真情? 做弟弟的,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兄长的良苦用心呢? 王婕妤点了点头,才慢条斯理地道:“只有他的同胞弟弟,才是他这一生中,真正唯一亲近关爱的人,可是他的脾气实在太倔强,非但死也不肯承认这一点,而且总觉得自己是主动离开的,还深深地伤害了王三太爷的心,已没有脸再回去见他了。” 护花老人道:‘我们都曾经下山去找过他。” 王婕妤道:“那几年,他还未真正体会到亲情的可贵,手足的情深,所以一直避不见面,等他老人家真的想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听不到你们的任何消息了。” 这人世间的事情,这人世间的重重问题,岂非本就有很多都是这样子的? 这世上,因误会和矛盾造成的悲剧,已经太多太多。 一点儿误会和矛盾,就可能造成永生无法弥补的裂痕。 这是谁的错,又是谁的悲哀?人类的错,世界的悲哀。 王婕妤道:“他老人家曾救过我们一家人的性命,我当然不能看着他受苦,所以我就偷偷地替他写了很多封信,千方百计托人带到这忘忧崖上来,希望王三太爷能派人下山去接他的兄长。” 护花老人惊疑地问道:“我们为什么都不知道曾有过这回事?” 王婕妤叹息道:“那也许只因我所托非人,使得这些信,都落入一个恶贼的手里去了。” 她接着又道:“可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我的信发出不久,忘忧崖上就有人,带来了王三太爷的回音。” 护花老人又惊疑地问道:“什么回音?” 王婕妤道,“那个人叫姜昕,看样子确实很诚恳,也很老实,他自称是王三太爷最得力的亲信。 护花老人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这忘忧崖上,似乎也根本没有这号人。” 王婕妤道:“他这姓名当然是假的,只可惜,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谁,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护花老人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婕妤道:“因为我们后来才发觉不对劲,追上杀了他,现在他连尸骨都已腐烂发臭了。”她又进一步解释道:“姜昕送来的,是个密封的蜡丸,他还叮嘱说,一定要王子安本人亲手拈开来看,因为蜡丸中藏着的,是王三太爷给他兄长的亲笔密函,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看见和知道。” 兄弟之间,间当然有他们自己的秘密,这一点,无论任何人都决不会怀疑的。 护花老人道:“蜡丸里究竟藏着什么? 关定道:“蜡丸里,的确藏着一封书信,另外,还藏着一股毒烟和十一枚枚追魂夺命针。” 护花老人道:“黔中苗疆‘九霄童子”的‘追魂夺命针’?” 王婕妤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关定抢着问道:“王子安前辈真的中了姜昕的暗算?” 王婕妤苦笑道:“有谁能够想得到,自己的亲弟弟,会设计暗算自己的兄长呢?幸好他真的是位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居然能以内力将毒性逼出了大半。” 关定道:“姜昕那厮呢?” 王婕妤道:“姜昕来的时候,已经中了剧毒,他刚想逃走时,毒性就已发作,不到片刻间,竟然连骨带肉都已腐烂,我们再追上去补上一刀,虽然减免了他的痛苦,却实在是多此一举。” 关定握紧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咬牙切齿地道:“好狠的人,好毒辣的手段。” 王婕妤道:“虎毒不食子,即便只是手足兄弟,也绝不会陡施杀手的,那时我们也已想到,叫姜昕送信来的,一定另有其人,他不愿让王三太爷兄弟重逢,因为他知道我家三叔一回去,必将成为他阴谋诡计、宏图霸业路途上一道最大的屏障和阻碍。”她叹息着道:“我们同时还想到了另外更可怕的一点。” 关定道:“哪一点?” 王婕妤道:“这个人既然敢这么样做,王三太爷纵然还没有死,也必定病入垂危,命在旦夕。” 护花老人立刻同意,也恨恨地道:“王三太爷惊才绝世,武功更是堪与乃兄比肩,他若身子安好,平安无恙,这个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是绝不敢这么样做的。” 王婕妤道:“兄弟连心,本出天性,到了这时候,我家三叔也不能再固执了。”她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可是我们也想到了,这个人既然斗胆敢暗算王三太爷的嫡亲兄长,在忘忧崖上,一定已有了可以左右一切的不俗势力。如果我们就这么样贸然闯上山来,非但一定见不到王三太爷他老人家,也许反而会害了他也为未可知。” 护花老人替她补充和解释道:“因为那时你们还不能确定王三太爷的死活,‘踏雪无痕’王子安纵然功力绝世,毒性毕竟没有完全消除,出手时多少总难免要受到些须影响。” 王婕妤道:“可惜我们也已不能再等下去,所以我们一定要另外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关定苦笑着道:“所以你们想到了我们。” 王婕妤点头道:“我们并不想欺骗你们,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秘密,绝不能泄露一点消息。” 关定也叹了口气,才轻轻点头道:“其实我也并没有怪你们,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地冷冷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护花老人道:“什么事情?”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齐声问道:“这起天大阴谋的真正主使者,究竟是谁?” 护花老人没有回答他们的整个问题,关定和王婕妤当然也没有回答,可是他们心里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六章 往事还如一梦中 护花老人,关定和王婕妤他们心里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琊残璩伤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这个人,当然就是——“十方君子”温如玉。 他本是王三太爷的干儿子,也是王三太爷的左右心腹和得力干将,可是,在这种最为紧要的关头,他却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呢? 珠帘后的宝座下,还有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秘道,刚才替王三太爷说话的人,一定已从这条秘道中溜走了。 这个人,是不是温如玉? 他又逃到哪里去了呢? 护花老人道:“不管他逃到哪里去,都一定逃不了的。” 关定道:“我们就算要追,也绝不能走这条秘道!” 王婕妤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关定道:“以他的阴险和深沉,手段之毒辣可怕,一定会在秘道中留下极厉害的埋伏。” 护花老人毕竟老谋深算,似笑非笑地道:“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因为激动而误了所有大事。”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听说“埋伏”二字,面上立马双双色变,不禁齐声喝道:“大家赶紧走,此地绝对不宜久留!” 众人一听之下,顿觉有理。 大家都同意这一点,每个人都在等着王子安的决定。 只有关定、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等,他们不愿再等,也不能再等。 众人方冲出三四十丈,但闻“轰隆”一声巨响,旋即溅起漫天埃尘,樯橹灰飞烟灭,金碧辉煌的的皇宫,转眼便化作一团废墟。 王子安惊魂甫定,喃喃着道:“好歹毒的用心,好毒辣的手段!幸好张兄弟和种兄弟够机敏伶俐,不然大家恐怕真的就要一同葬生此处了。” 张沧澜道:“在密道中安放火硝炸药,妄图送自己的对手一同上西天的,温如玉并不是第一个。” 种无忌立马抢着道:“当然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关定步伐不懈,又自冲了出去,王婕妤在后面追着他问道:“你想去哪里?又去干什么呢?” 关定挥舞着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恨恨地道:“去干掉一个人,砍下他的脑袋来。” 王婕妤道:“去干掉一个人?砍下谁的脑袋来?” 关定道:“一个总是躲在面具后面、鬼鬼祟祟、见不得光的人。” 王婕妤的眼睛里发出光,又道:“你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温如玉?” 关定道:“是的,那个真命天子,也很可能就是他。” 晴,外面有光,金色的光,太阳的光芒。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言不发,也跟着关定冲了出去。 太阳已偏西,夕阳的柔光,斜照柳梢,再反射到那张黄金铸就的面具上。 王婕妤道:“你说的那个人,难道就是他?” “是的。”关定很有信心地答道:“除了温如玉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王子安又没有反应了。 难道他的心里,又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 抑或是他的心里,此时又有所不忍了? 让人兴奋的事情,虽然通常都会令人疲倦,却还比不上往事、年华和悲伤。 往事,不堪回头。 追忆,似水年华。 悲伤,逆流成河。 一种真正的悲伤,非但能令人心神瞬时麻痹,而且还能令人的肉t%u1D0陡然崩溃,那么,年华和悲伤呢? 无边无际,不可遏制的愤怒呢? 却能令人振奋。 关定冲出来,瞪着眼前的真命天子,恨恨地道:“你居然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走?” 天子道:“我又为什么要走呢?” 关定道:“因为你做的事情,你做的那些好事情。” 利用王三太爷的尸体,霸占忘忧崖,号令群君子。 你不愿他们兄弟相见,施毒暗算王子安老前辈。 为了摧毁群君子的下一代,不择手段,假借祭奠太阳之名,利用年轻人反叛的心理,让他们耽于y?n y?,不惜步涉邪恶,残害自身,最终身首异处…… 这些事情,关定根本不必说出来,因为这位真命天子的使者根本就不予否认。 关定道:“你,无疑也是个天才,这些事情,你做得也很成功,只可惜,王子安老前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我的朋友兄弟们,也还没有死。” 天子道:“王子安没有死,是他的运气,你和你的兄弟朋友们都没有死,则是我的运气。” 关定道:“是你的运气?你的什么运气?好运还是厄运?” 天子道:“王子安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情人,杜韦娘那臭女人,却是的。” 杜韦娘就在他身后,严铁歆和马大娘当然也在。 天子又道:“而且你还有关圣刀,有个忠肝义胆、拳头和剑法都不算很差的兄弟,还有个会用软剑的朋友‘辣手摧花’种无忌。现在的‘踏雪无痕’王子安,却已只剩下半条命了。” 关定道:“你要我杀了他,换回杜韦娘和严铁歆?” 天子道:“这世上,喜新厌旧的人并不少,也许你会为了王婕妤而牺牲掉杜韦娘,也会为了王子安牺牲掉严铁歆,只不过我倒是宁愿相信,你绝对不是这种人。” 严铁歆是关定的手足、兄弟,他知道,关定决不能牺牲严铁歆,却可以为了王婕妤而牺牲一切,但不包括杜韦娘。 天子道:“我也可以保证,以你的青龙偃月刀,张沧澜的拳头,和种无忌的剑,已足够对付‘踏雪无痕’王子安了。” 关定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没有握紧,他不能握紧,他的身子和手,却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因为他没有想到一件事情,就算他午夜梦回,也绝对想不到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又是件什么样的事情呢? 关定没有想到,那个会跪在地上舐人脚踝的马大娘,竟忽然站起来,扑过去,抱住了这位真命天子,滚下了深不见底的忘忧崖。 崖外,万丈深渊,不知几仞。 淡淡雾霭,慢悠悠地从谷间飘上来。 在滚入崖底前,马大娘似乎还说了一句话;“你把我当人看,我决不能让你丢人。” 你把我当人看,我决不能让你丢人。 这句话很简单,但话中所隐含的深层意义,又有几个人能真的明白呢? 对这这句话,“踏雪无痕”王子安最后下了个结论。 “现在我才真的明白,无论多么高深难测的武功,也比不上真正的人性、人情、人心。” 人世间,若是少了人性、人情、人心这三种东西,这世界还成什么世界,还是什么世界? 人类,还能不能算是人类?人,又还能不能算是人呢? 张沧澜热泪盈眶,种无忌也不由为之色变。 严铁歆也已热泪盈眶! 护花老人道:“有样东西,我想现在他们一点很需要!” 张沧澜道:“什么东西?谁很需要?” 护花老人道:“关定很需要,严铁歆很需要,杜韦娘也很需要!” 种无忌道:“什么东西?” 护花老人慢条斯理地道:“解药。”顿了顿后,他才进一步解释道:“那位真命天子所下之毒的解药。” 种无忌道:“黔中‘九霄童子’追魂夺命散的解药?” 护花老人道:“一点儿也不错!” 张沧澜抢着道:“那传说中的‘欺心中魔大f%u1CE’又是怎么回事?” 护花老人并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反问道:“你们听说过波斯沃教,也就是后来的拜火教的‘摄魂术’没有?”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听说过。 护花老人道:“‘欺心中魔大f%u1CE’,就是‘摄魂术’的变种,专讲究用以摄人心魄,使之受施法者支配和奴役。” 张沧澜道:“难道严铁歆和杜韦娘所中的,就是那位真命天子所施的‘摄魂术’?” 护花老人道:“一点儿也不错!” 张沧澜道:“那你老人家,有没有解除这种‘欺心中魔大f%u1CE’的办法和手段?” 护花老人道:“不用别人辅助帮忙解除,施法一个对时过后,这种邪术便会自动失去效用。” 种无忌喃喃着道:“原来又是些邪魔外道的鬼把戏。” 护花老人并不否认,但他面上的笑容却已有些勉强了。 因为现在,无论谁都已经明白了,也清楚了,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假君子,也就是——伪君子。 关定和王子安默默相对,已久无语。 先开口的竟然是王子安:“现在我也已经知道了,你才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因为你信任你的朋友们,你的朋友们,也信任你,你可以为朋友们去死,为你的朋友们去拼命,你的朋友们也同样愿意为你去死,为你去拼命。” 关定闭着嘴,不说话,他拒绝回答这种问题。 关定道:“马大娘虽然不是你的朋友,谁都想不到,她竟然会这么样是为了你,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我当然也想不到,所以我就不如你,也比不上你。”他叹息着,又道:“我也知道,整件事情,我自己都一直在欺骗你,作为前辈,我实在对不起你,可是我至少也可以为你做几件事情,来弥补我的过失和过错。” “那你准备做几件事情,做什么事情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和过错? 关定并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发问的是王婕妤。 王子安笑着道:“女心外向,看来我是当真留不住这个闺女,唉……我这年过花甲、孤单可怜的糟老头子啊!” 王婕妤红着脸,低着头,轻轻道:“二叔您老人家又在笑话侄女,人家不理你了!”说完,她真的跑开了。 王子安道:“我可以保证,整个忘忧崖上,从此再也没有那些所谓的‘君子们’了,也决不会再有出来胡乱害人性命、破坏人间安宁、扰乱世道的害群之马。” 关定站起来,说出了他从未说过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当然就是——谢谢你。 关定为什么要谢谢王子安,王子安没有问,也不必问。 只有那种真正懂得悲天悯人的真汉子,真英雄,大豪杰,才会为天下大多数人那毫不关己的事情,郑重地向另一个人说句:“谢谢你!” 这又是种什么样的心地和情操? 说出这三个字的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子安明白,也许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 往事既已成烟,岂非本就如梦似幻? 人呢?人的哀伤和悲愁呢? “也许,二叔他老人家还可以让你达成最后一个心愿,帮你完成另外一件事情也为未可知。”王婕妤娇笑着,远远的道。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七章 英雄携美屠龙出 第四十七章英雄携美屠龙出 严铁歆已清醒,完全清醒。琊残璩伤 杜韦娘也已清醒。 夕阳照着她的脸上,纵然在夕阳下,她的脸也还是苍白、无力的。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面对关定,只轻轻的说:“我知道你在找我,也知道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 关定道:“那么你……” 杜韦娘道:“我实在对不起你,也无颜再见你了。” 关定道:“却是你根本就用不着对我说这三个字的。” 杜韦娘道:“我一定要说出来,因为,我已经永远没法子再跟你在一起了,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真要在一起的话,裂痕只会更深,我们之间也只会更加痛苦。” 关定苦笑,这些事情,他根本就从未想过,也根本没打算要跟杜韦娘在一起。 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将这件事情完全说清楚。 一个人,在关注着另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本就是很容易疏忽大意的。 若说他对杜韦娘,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肯相信。 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这世上很多事情,也有很多感情,本就是这样子的。 杜韦娘在流泪,她已开始流泪了,泪落如雨。 “所以你若真的对我还有一点儿好,就应该让我走,立马就让我走,让我离开你。” 所以关定只有让她走,立马就让她走。 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在最后一丝夕阳下渐渐远去,他无语,也已无泪,但眼眶还是有些潮热,心里也有些发酸,酸痛。 王婕妤一直在看着他们,忽然问道:“这世上真有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么?” 种无忌道:“没有,至少我暂时还没有见过。”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慢悠悠地接着道:“只要有真情,只要是真的用了心,无论多大的裂痕,都一定,也一样可以弥补。” 王婕妤道:“这句话,你是对谁说的?” 种无忌道:“反正不是对你说的!” 王婕妤道:“不是对我说的,你干嘛要和我说话?” 张沧澜板着脸道:“他怕你会打翻老醋坛子,更怕我们那位正牌嫂子方玉香方大姐吃醋!” 王婕妤道:“谁会怕我吃醋?” 张沧澜道:“当然是我家二哥了,除了他,还会有谁?” 王婕妤道:“我为什么要打翻老醋坛子?” 种无忌也板着脸道:“女人善妒,悍妇更是不得了!” 王婕妤道:“难道你们认为我也是悍妇?” 种无忌道:“至少你也是个女人!” 张沧澜道:“一点儿也不错。” 种无忌道:“我至少还看得出来,你也并不是盏省油的灯。” 张沧澜道:“这点,我也看得出来。” 王婕妤突然板着脸道:“那我以后就尽量让你们看不出来!” 张沧澜道:“真的?” 王婕妤道:“假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立马低头叫道:“嫂子!” 王婕妤微笑着道:“乖!” 张沧澜和种无忌相对苦笑。 两个年纪虽然不算太大,却也已不算很小的人,被人说“乖”,实在不是件很好受的事情。 王婕妤又问种无忌:“既然方才嫂子你都已经叫过了,那么,嫂子现在就来问你,你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种无忌道:“嫂子已在上,这句话,当然就是对我家二哥说的了。” 关定忽然就冲了出去,冲向低垂的夜幕,冲向杜韦娘人影消失的地方。 夜幕虽然暗黑,晚风也同样袭人,但人生,又是如此美好。 一个人,只要还有机会,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机会,又为什么要轻言放弃呢? 也很深沉,深不见底。 “你真的打算离开我?” “不离开还能怎么样?” “可不可以暂时先不离开?” “不可以!”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真的?” “假的!” “那你是愿意留下来了?” “我不知道!” “你要怎样才能知道?” “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多问问你自己?” “我已经问过了,问过很多遍了?” “真的?” “一点都不假!” “你是怎么问自己的?” “我问自己,能不能让你就这样离我而去?” “那你的心是怎么回答的?” “它什么都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我要你现在就说出来,现在就说出来!” “我现在能不能先不说出来?” “不能!”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要你说出来的。” “你真的要我现在就说出来?” “嗯!” “好!” “那你现在就赶紧点说。” “不说行不行?” “当然不行了!” “真的?” “真的!” “你真的不担心隔墙会有耳?” “啊?” “难道你真的没看到大树背面那几个鬼影子么?” “你别再说下去了,人家怕嘛!”暗黑间,一具娇柔的身子,轻轻地投进了关定的怀抱。 这个人,当然就是杜韦娘。 “好,好,好!皆大欢喜,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一个声音打破天地间的宁静,高声道,说话的竟然是严铁歆。 “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嫂子了,不,不是一个,是两个!”说话的是张沧澜。 谁也看不清王婕妤的面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人家抱得美人归,你们高兴什么玩意啊?”种无忌愤愤地道。 “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啊?好酸的一股怪味!”张沧澜笑着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其它意思。”种无忌悻悻地道。 谁也看不清杜韦娘的面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夜,也未央。 “踏雪无痕”王子安喝了三杯酒,禁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面上,虽已红润,也已有了血色,却还是显得有些苍白。 关定道:“前辈因何事而如此唉声叹气?” 王子安看了看杜韦娘,又看了看王婕妤,才苦笑着道:“独酌无趣,不唉声叹气,还能做什么啊?” 关定抬起桌上的酒杯,苦笑着道:“莫非前辈是嫌这辈子太小了,喝起来不怎么尽兴么?” 王子安道:“正有此意!” 严铁歆也笑嘻嘻地道:“老实说,我也觉得不够尽兴!” 关定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大腕烧刀子下肚后,王子安原本苍白无血的面上,才终于有了几丝血色。 严铁歆的头,却已趴到了桌子上,他的人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禁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关定笑着道:“前辈意下如何?” 王子安道:“主随客便!” 于是,另外十七八大碗烧刀子,很快就又下了肚。 王子安轻轻地摇了摇头,乜斜着双眼喃喃着道:“看来我真的是已经老了,连不服老都不行!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这江湖,以后真的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关定不说话! 王子安道:“我既然已答应要帮你找回你那宝贝儿子关骥,就一定要帮你找回来!” 关定道:“这个倒是不敢劳动前辈的大驾!” 王子安道:“婕妤都那样了,我们当然都是一家人,贤侄又何必和我老人家再说这种客套话呢,何况都是老夫自己答应你的事情,若不做到,岂非让人看笑话?” 关定道:“这里并没有外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手足。” “这个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王子安乜斜着双眼,突然愤愤地道:“贤侄一向在江湖上走动,有没有听说过‘屠龙会’这个神秘组织?” 关定当然听说过,凡是有耳朵和眼睛的人,没听说过“屠龙会”这个神秘组织的人,只怕还没有一个,甚而是半个。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前辈莫非怀疑骥儿丢失的事情,也和这万恶的屠龙会有关?” 王子安轻轻地点了点头,才转而道:“邪恶无俦、恶贯满盈、罪孽滔天的‘屠龙会’,据说已可算是近五百年来,江湖中最神秘,统筹规划也最严密的一个组织。” 关定道:“据说,屠龙会中,总计有一个总坛,下辖十二分坛,这十二分坛,又按一年十二个月区分。十二分坛又统领着手下的二十四分堂,这二十四分堂,则是按二十四节气划分出来的,即:立春、惊蛰、清明、立夏、芒种、小暑、立秋、白露、寒露、立冬、大雪和小寒等十二节气。每月的第二个节气为‘中气’,亦即:雨水、春分、谷雨、小满、夏至、大暑、处暑、秋分、霜降、小雪、冬至和大寒等十二个节气。‘节气’和‘中气’交替出现,各历时十五天,统共二十四节气。如今人们已经将‘节气’和‘中气’,统称作了“节气”。” 王子安道:“十二分坛下所辖的二十四分堂,有的负责目标;有的负责渗透;有的负责传递消息;有的负责财源;有的负责刑罚;有的负责训练;有的负责策划;有的负责行动;有的负责肃清叛逆;有的则负责暗杀。” 关定道:“他们的分工,似乎倒是并不如昔年的‘青龙会’那么明确精细,各个分堂所从事的行业,也不尽相同。” 王子安又喝了杯酒,才慢悠悠地道:“他们的分工虽不如昔年的青龙会’那么明确精细,但他们的势力,却比昔年的青龙会更可怕,至少可怕三万七千倍。” 关定道:“据说,南七北六十三省,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王子安道:“他们强大的势力,无孔不入,只怕早已渗透到了五湖四海、三江两峡、举国各地。” 关定道:“你老人家是不是也在怀疑,温如玉很可能就是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堂主?” 王子安道:“据老夫多年观察,屠龙会立春分堂,主要以贩卖孩童至极西方诸如大食、波斯等国为其主业。”顿了顿后,他才缓缓接着道:“若说温如玉就是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堂主,只怕他的斤两还不够!” 关定急切地问道:“前辈的意思是不是说,骥儿很也可能被屠龙会立春分堂贩卖到了极西方之国?” 王子安道:“很有可能,但贤侄你尽可放心,既然你已经提供了骥儿的画像,老夫必定出动忘忧崖上的所有力量,将骥儿找回来。更何况,大食君主、波斯国王与老夫之间,也有着过命的交情!不出半月,一定有骥儿的消息。” 关定点了点头,不由又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仰首喝尽后,才轻轻地问道:“那照前辈看来,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堂主又是何人?” 王子安也举起手里的酒杯,仰首喝尽,才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人就是……”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八章 人心原本就难测 关定急切地问道:“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堂主,这个人是谁?” 王子安恨恨地道:“他就是——‘鬼面罗刹’鄢飘凌。琊残璩伤” 关定的眼里,突然就冒出了火花,也恨恨地道:“我也应该早就想到,这个人就是‘鬼面罗刹’鄢飘凌的。” 山,山颠。 不是崖巅,也不是峰巅,而是仰止山巅。 山颠在白云深处,巅峰在白云缭绕间。 云像轻烟般飘渺,雾也像轻烟般飘渺,峰巅却在烟雾中,仿佛是真,又恰似是幻。 只有一条清澈的溪流,仿佛才是真实的,因为关定、张沧澜、种无忌、严铁歆他们正站在溪水畔。 他们顺着羊肠小道延走的方向,沿着溪水往上而行,现在已到了尽头,清溪的尽头。 一道奔泉,玉龙般从山颠上倒挂下来,溅起了满天珠玉、半空水柱、数株琼花。 这正是苍天的擎天大掌,否则,又真有谁,能写得出这样一幅雄壮瑰丽的的绝笔书画来? 关定举目四游,讶然的问说:“他们住的的地方,据说就在仰止山巅,就在这条溪水的源头处,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见到任何房屋建构呢?” 张沧澜在笑,他看看关定,再看看种无忌,又看看严铁歆。 他的笑容中,仿佛不乏考考他们的意味。 严铁歆的目光也在四处环游着,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一道飞泉之间。顿了顿,他才笑着道:“什么仰止山巅,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一道飞泉,就是上苍特意为‘鬼面罗刹’鄢飘凌在洞门前悬挂起来的珠帘。” “屠龙会的立春分堂,就在这道飞泉后面?”种无忌问道。 “毫无疑问!”关定笑着回答,随即转身,举步欲向飞泉走去。 这时,张沧澜忽然开口道:“慢点,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要忙着进去呢。” 关定上前一步,也笑着道:“鬼面罗刹’鄢飘凌既然已怀恨我那么久了,飞泉下这条路,恐怕就没那么好走了,还是愚兄在前领路吧。” 说完,也不等任何人有何异议,径自先走向飞泉之下。 张沧澜只有微笑跟着,种无忌和严铁歆自然更没话说了。 山泉清凉冰肌,使得我的他们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们的衣裳,虽然都已因穿过飞泉而被打湿了,但因为谁都不知道前面,到底有多少危险存在,所以大家都步步提神的走着,也就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是干呢,还是湿了。 飞泉后面,有一条不算太宽,却也不算是很逼窄的通道。 通道尽处,有一扇看来份量还是一点都不算太轻的石门,关定仰首看了看石门,静气凝神,伸手便欲去推。 种无忌忽然哂笑着说:“如果你想用手去推这扇石门,还不如用你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将自己的双手砍断算了。” 关定反问道:“难道石门上还会有毒不成?” “最少也有十七八种。”种无忌笑了笑,才接着道:“每一种毒,都会让人生不如死。” 关定道:“那么要如何才能打开这扇石门?” 种无忌道:“你的左手边坚壁上,有七小片碎岩石,找到第三块岩石,用力向右扭,石门就会自动打开了。” 左旁第三块岩石,关定向左扭了一下,石门果然“吱哑”一声就开了,一股柔和的白色光线,立马就从里面涌了出来。 当然还是关定走在前头,张沧澜第二,种无忌和严铁歆跟后。 等种无忌和严铁歆也进ru后,他们两个人,也像关定和张沧澜一样,立刻就都愣住了。 宽宽的山洞内,种满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奇花异草。二十六颗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高挂在岩壁间。一对水晶雕就的开屏孔雀,镶嵌在他们左手畔的岩壁上,一道山泉,自孔雀的嘴里流出,流入一个圆圆的水池之中。 水池内,一对脖颈低仰的鸳鸯,在轻快地戏着水。水池旁,还有一长排的水晶矮几,矮几上,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当然,还有各式各样的酒,好酒。 一张又大又软又舒服的象牙床,横放在石洞的正中央。 一个女人,一个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的女人,安静地坐在床沿。 看见严铁歆的那怪怪的样子,种无忌疑惑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觉得很惊异么?” “他当然没什么,只是不敢相信这里就是仰止山巅,如此而已。” 回答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张沧澜,也不是种无忌,而是坐在床沿的绝色丽人。 关定道:“他为什么不相信这里就是仰止山巅? “因为他,以前已经来过一次了。”那绝色丽人笑着说:“我本来是想先将你们三个人,也请来这里和他做伴的,没想到他太怕寂寞了,非要自己跑出去,再和你们一起来才高兴。” 溪流声揉和着金色的阳光,从洞顶照了进来,她就坐在那一片阳光里,整个人看起来也像是金色的一样。 种无忌突然问道:“你就是人称‘鬼面罗刹’鄢飘凌?” 那绝色丽人并不否认。 除了她以外,谁还会是“鬼面罗刹”鄢飘凌? 关定看着她,也笑着道:“这么说来,你是原本就有计划,要将我们引来这里来的了?” 鄢飘凌娇笑着道:“一点也不错。” 关定道:“这又是为着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鄢飘凌突然就大笑了起来,她笑着道:“问得好,为什么?” 她突然厉眼看着关定,一字字地道::“我一生的幸福,为什么会被毁?我的儿子,为什么就没能有个名正言顺的亲父?我又为什么要痛苦寂寞的度过下半生?为什么?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是的,她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事? 就算她有错,她的儿子也是无辜的,为什么又要陪着她受这些罪呢? 鄢飘凌的目光,忽然从每个人的面上滑过,最后定在关定的脸上,她深深的凝注着关定。 “阁下今年有三十岁了吧?”鄢飘凌问关定。 关定道:“看来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不能不记清楚点。”顿了顿,鄢飘凌才接着道:“他虽然给了我前十五年的幸福,却也给了我后十五年的痛苦,在这三十年之中,我每一天都在数着过,同时也数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关定道:“因为你所有的日子,都已为怨忿和仇恨所填满了。” “怨忿?仇恨?”鄢飘凌说:“是我害他的吗?是我造成的吗?是我逼他离开我的吗?”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一切,也早就已经来不及了。”关定冷冷一笑,才痛苦的道:“十多年前,让你逃过一次,今天,既然你已经做了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堂主,就别想从我的眼皮子底下逃掉!” 鄢飘凌愤愤地道:“王子安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来?难道他就这么喜欢当缩头乌龟,也一直愿意当下去么?他的武功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不自己亲手来杀了我?” 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总算明白了,原来鄢飘凌和‘踏雪无痕’王子安之间,还有这么一段难分难解的感情纠葛。 关定淡淡的说:“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逃避,是懦夫的行为,不是王老前辈的个性。” “他已经做过一次感情的逃兵,过了三十年孤独寂寞的日子,也付出了三十年的痛苦代价了,你还想怎么样呢?”种无忌道。 “我又何赏不是做过一次感情的逃兵,过了多年孤独寂寞的痛苦日子呢。”孤独寂寞的日子的目光虽然怨恨,声音已经突然变得悲戚起来了。 一直沉默的严铁歆忽然开口道:“前辈,前辈们的事,原本不是晚辈能管或说话的,但是王老前辈已经那样子了,熟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老人家又何必还为这事执迷呢?” “执迷不悟?”鄢飘凌冷笑一声:”如果你们跟我异位而处,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严铁歆说不出话来了。 是的,如果他是鄢飘凌,他又会怎么做呢? 也许他会做得比她更绝,也许什么都不会做。 尚未发生的事情,谁也不敢随便下定论。 关定看看鄢飘凌,踏前一步,反问说:“那么,你把我们引到这里,就是为了要报复么?” “报复?”鄢飘凌忽然大笑了起来,她笑着道:“将你们通通杀掉能解我心头之恨吗?不,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杀掉你们的。” 她的目光又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关定面上,突然恨恨地道:“我要你们陪我住在这里,住到我死为止,因为,我也要你们尝尝,我在这里曾忍受过的痛苦日子。” 听见这句话,种无忌忽然就笑了,他也笑着道:“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会那么听你的话呢?” 鄢飘凌反问道:“你以为你们还能黯然离得了这里么?” 种无忌道:“你说呢?” “没有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这句话是张沧澜说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本来或许有机会,现在却已是完全不可能了。” 关定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张沧澜道:“我们中毒了!” 关定道:“什么毒?” 鄢飘凌一字字的道:“十香软魂散。” 关定道:“黔中‘七巧童子’唯一的传人——‘九霄童子’的独门毒药,十香软魂散?” 这次鄢飘凌不说话了。 说完这句话,关定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就连半点真力都也已提不起来了。 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的情况,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鄢飘凌笑,仰天哈哈大笑。 看来,这一战,关定、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他们已经败了,彻底的败了。 天变一时,人心难测,说出这句话的人,岂非也是个天才? 毫无疑问,他,本来就是! 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九章 本末是非皆曲直 第四十九章本末是非皆曲直 烈日当空,骄阳灼热,忘忧崖。琊残璩伤 “踏雪无痕”王子安喝了杯酒,禁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个年过花甲,又身有微恙的老人,到了一定的时候,总难免会时常唉声叹气的。 杜韦娘笑着道:“二叔你老人家又在开始叹气了,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啊?不如让韦娘给你唱几首小诗,解解烦愁吧!” 王子安挥了挥手,才缓缓道:“不必了,但我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王婕妤立马抢着道:“你老人家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啊?” 王子安道:“关骥的下落问题,已经有消息传来了!” 杜韦娘和王婕妤立刻齐声问道:“真的?” 王子安道:“宁散花方才飞鸽传书来,书函上说,她们在极西的大食国,已经查到骥儿的下落了!” 杜韦娘和王婕妤齐声欢呼雀跃着道:“相公听到这个好消息,也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王子安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才无可奈何地道:“现在我所担心的,正是你们的相公,还有他那三位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杜韦娘道:“二叔你老人家不是已将给鄢飘凌书函和信物,都让他们带过去了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王子安道:“鄢飘凌并不是个很念旧情、很讲理的人,更何况,以关定那嫉恶如仇的硬脾气,更不会和她这种人讲理,因为鄢飘凌,虽然曾经是你们的二婶娘,毕竟她现在还是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堂主。” 王婕妤道:“所以你老人家也实在不是那么放心得下?” 王子安道:“我不能不担心,所以……” 杜韦娘道:“所以你老人家打算亲自前往仰止山巅走一趟?” 王子安轻轻地点了点头,才缓缓道:“鄢飘凌与黔中七巧童子’唯一的传人——‘九霄童子’,曾有过不少往来,我担心她的手上,还保有‘十香软魂散‘之毒,万一……。” 王婕妤抢着道:“万一她真将‘十香软魂散‘之毒施于相公和三位兄弟的身上,那就……”这句话,她没有说完,也不敢说完。她的声音,已渐渐哽咽,眼角也似已有了泪花。 杜韦娘的眼角,似也已有了泪花,但她还是强忍着坚强地道:“走,我们和二叔他老人家一起去!” 宽阔的石洞内,只剩下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三个人。 关定已被仇“鬼面罗刹”鄢飘凌带走了。 准确的说,他也不是被“鬼面罗刹”鄢飘凌带走的,而是拖走的,像死狗一样拖走的。 “鬼面罗刹”鄢飘凌将他带到哪里去了? 天堂?实在不大可能。 地狱?或许那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也为未可知。 三个人软绵绵的躺在那张大床上,他们的穴道虽然没被点住,洞内却也无人看守。 根本就不须有人看守,他们三个人,现在连只蚂蚁都捏不死,又哪里还跑得了呢? 看来,鄢飘凌对他们三个人,也实在是放心得很。 张沧澜望着洞顶的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后,才无奈的道:“我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制住了,这种事情若真的说出去,又有谁肯相信?” “她用的,毕竟还是下五门的手法。”严铁歆满是不屑的道。 “兵不厌诈,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又有什么好啰嗦的?”种无忌淡淡的说:“不管输在什么手法下,结果他才都是一样的。” 张沧澜笑了笑,转头看着严铁歆,不无戏谑地道:“你仿佛输得很不服气?” “你干嘛要说‘仿佛’这两个字啊?我就是输得不服气,怎么了?”严铁歆恨恨地道。 “只可惜,就算你真的不服,也没办法了。”种无忌淡淡的道:“我们以后要过的日子,恐怕就只有这样安静地躺着说话了。” 张沧澜忽然就笑了,而且笑得仿佛还很开心一样,笑完了,他才道:“那倒也不一定!” 严铁歆刚想问为什么时,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 哀怨、凄凉的七弦琴音,由洞顶轻轻传下来。 这个时候,为什么也会听得到七弦琴音呢? 张沧澜不懂,种无忌也不懂,严铁歆就更是想也想不明白了。 蜡像,一尊蜡像,“鬼面罗刹”鄢飘凌自己的蜡像。 鄢飘凌蜡像的眼睛,本来是水雾汪汪的,泪眼迷蒙的,也是哀怨柔情的,但一看到关定像死狗一样被人拖进来,这尊原本肃立着蜡像,忽然就露出了笑意。 蜡像不会笑,只有人和某些动物才会笑,才会放出笑声,鄢飘凌就站在她自己那尊蜡像面前。 蜡像面上的笑意刚露出,鄢飘凌就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声清脆而悦耳。 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鄢飘凌蜡像的双肩就抖了起来,一抖,外面那层蜡皮,“哗啦啦”就碎了,也驳离掉落了。 这尊蜡像里,藏着的,果然是个女人。 “我在这尊蜡像里面藏了三年,你竟然一直都没能发觉,你们倒是说说,这件事情,是不是可笑得很?” 她的声音,无疑也和她的笑声一样清脆悦耳。 鄢飘凌抚掌笑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不过,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在这蜡像里面藏了三年的人,根本不是东西! 她的声音,无疑也和她的笑声一样清脆悦耳。 “东西?”那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想不到,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肯将我当成东西?我‘鬼面娇娃’鄢酯霞,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鄢飘凌又抚掌笑道:“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别人又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么你就不是东西好了。” “鬼面娇娃”鄢酯霞道:“说来说去,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她说着,竟不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就不那么清脆悦耳悦耳了。 关定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但他躺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鄢飘凌忽然叹了口气,幽怨的道:“十五年不见,我还以为妹妹你真的跟着那死鬼逍遥快活去了,原来你也和我这没出息、不成器的亲姐姐一样,过的也是那种孤独寂寞的苦日子!” 鄢酯霞假意哭丧着脸道:“你过的日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嘛?但是,还是要请你莫要忘记了,当年,并不是王子安抛弃了我,而是我抛弃了他!” 鄢飘凌也假意哭丧着脸道:“照这样看来,子安并没有妄图非礼你,而是你设计陷害了他,他毕竟是你的姐夫,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又为何要那般害我啊?我这一辈子的幸福,全都毁在你的手里了!” 鄢酯霞声嘶力竭的道:“你若能放聪明点,早些觉悟过来,也就不会那么冲动地赶他走了。没错,就是我给他灌了*汤后,把他拖到我的床上去的,怎么了?我就是看不惯你们那副卿卿我我的碍眼样子,我也深爱着他,他凭什么只和你一个人卿卿我我,就全不将我看在眼里呢?我原本还在想,如果能将生米煮成熟饭,他或许会碍着自己的颜面,顺理成章接纳我,殊不知,他非但仍是对我不屑一顾,竟还被你这臭女人赶走了!我妒忌,我怨恨,所以,我偏要拆散你们,毁了你们的的家庭,毁了你们的幸福!” 鄢飘凌哭着道:“我们是亲姐妹,又什么事情不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的呢?你若也是真的喜欢子安,爱子安,我们当然也可以效那娥皇,仿那女英,两姐妹共事一夫,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情,可你为何偏偏要……呢?唉……” 鄢酯霞道:“两姐妹共事一夫,两姐妹共事一夫?效那娥皇,仿那女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和你分享他?” 鄢飘凌哭着道:“难道你,难道你还想……?” 鄢酯霞道:“王子安本来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和我一起分享他!” 鄢飘凌道:“但是……” 鄢酯霞道:“但是,你现在已是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堂主,已可算是邪门歪道了,又怎么还会有资格再来爱子安呢?” 鄢飘凌道:“我假如屠龙会,本就是为了报复他!” 鄢酯霞道:“报复他,你有什么资格谈‘报复‘二字?他才最应该反过来报复你才对,你毁了他,也毁了他的一生!”她说着,面颊上的泪珠也不禁慢慢滑落了下来。 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是非曲直,又有谁真能说得清楚? 有时对就是错,错就是对,对与错之间,又有谁真能分得清? 真就是假,假就是真。 真真假假,本不分明。 假假真真,何必认真?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鄢飘凌道:“可是……” 幽咽清绝的七弦琴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她们的争执声,也已戛然而止。 但闻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远远的道:“错了,你们全都错了,我就是我,本不属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根本不属于任何人!”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五十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第五十章甲光向日金鳞开 “错了,你们全都错了,我就是我,本不属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根本不属于任何人!”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出来,“踏雪无痕”王子安已从山洞外跃进,直立着,站到了那尊蜡像的面前。琊残璩伤 “踏雪无痕”,轻身功夫果真了得,果真不是沽名钓誉、浪得虚望的泛泛之辈。 他的面色,仍然毫无血色,还是很苍白,苍白得简直有些可怕。 看到鄢飘凌和鄢酯霞,他的面色,突然间就越发苍白了。 鄢飘凌不由动容道:“子安,你真的就是我的子安么?” 鄢酯霞也不由惊声叫道:“子安?” 王子安笑着道:“我当然就是‘踏雪无痕’王子安,但却已经不是你们那个王子安了!” 鄢酯霞道:“为什么?” 王子安道:“因为我一直都忘了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鄢酯霞道:“忘了?你忘了告诉我什么啦?” 王子安道:“我忘了告诉你,以前我是不喝酒的。” 鄢酯霞道:“你以前从不喝酒?” 王子安道:“从前,我一直认为酒是毒药,不单可以使人迷失本性,喝了酒后,更容易使人误事、乱性。” 鄢酯霞笑着说:”所以你以前一直最痛恨事情,就是喝酒?” 王子安道:“家师‘玉面飞狐’韩贞曾再三告诫我说,酒是扫愁帚,酒是钓诗钩,但是,酒也同样是——断肠物。” 鄢飘凌破涕为笑道:“所以,你以前本就是很少喝酒的!” 王子安道:“不是很少,以前,我根本就是滴酒不沾,你虽然是我的妻子,却一直都不了解这一点,更不了解我!” 鄢飘凌嫣然道:“人家比你小了整整十五岁,你也应该多谅解一点才是嘛!” 王子安声嘶力竭的道:“我谅解你,你又何尝谅解过我呢?” 鄢飘凌带着哭腔道:“现在人家知道自己错了!” 现在,错了,这是两个多么可笑的字眼啊! 王子安道:“其实,我也并没有真心想要怪你!” 鄢酯霞道:“难道……?” 王子安笑着道:“我走,只是因为我自己想离开,又非走不可!就你这丫头那点小伎俩和鬼把戏,若想陷害我,至少还有一段距离,起码也还尚需时日。” 鄢酯霞道:“那么……” 王子安道:“其实,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其实,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一个人,如果没有极其博大的胸襟,无比宽广的心怀,又如何能说得出这番话来? 鄢酯霞破涕为笑道:“真的?” 王子安道:“一点都不假!” 鄢飘凌和鄢酯霞异口同声地道:“那我们是不是真的快意……?” 王子安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如果不是因为忘忧崖上那些繁琐俗事,我根本就不会离开,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你们。” 感情是什么? 感情,实在是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东西。 有些感情,你越想去珍惜它、得到它,它消失得越快、离你越远。 有些感情,你越想忘了它、放弃它,它却如蛆附骨般的侵咬着你,时间越久,它咬得越深久而久之,你就会轻易忘了什么叫痛苦,因为你,已经活在了痛苦之中。 感情,有时也会毁了不止一个人,淹没彼此,毁灭彼此,但这种人的感情,将要毁灭的,往往就是——这个人自己。 爱情的道理,有时岂非也一样? 情到浓时情转薄,自古多情空余恨。 情又是何物? 为什么多情的人,又总是时常会无可奈何呢? 既然情会转薄,人,为什么还要多情呢? 既然情已浓烈,人,为什么还会痛苦呢? 仰止山巅。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仰止山巅,是不是也真有值得让人仰止的地方? 浅草又生,奇花也仍在绽放。 石头却是死灰色的,冰冷、坚硬、狰狞。 冰冷如人心,坚硬如寒铁,狰狞若恶魔。 虽是白日,但天地间,却似乎总是充满了肃杀之气。 张沧澜披襟挡风,站在清溪流旁的一块黑石上,纵目四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个险要的地方。”张沧澜动容的道:“我若非自己亲眼看到,就算打破我的脑袋,甚而是杀了我,我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地方,竟然真的有人能在这山洞里生存下去。” 严铁歆调笑般的道:“看来我的这位兄弟,今天又长见识了!” 种无忌也笑着道:“想必是的!” 王婕妤和杜韦娘却立马就傻眼了,如果她们看到的是一群妖魔鬼怪,她们也不会这么吃惊,如果她们看见的是人间天堂,世外桃源,当然也不会这样直勾勾地愣住。 呈现在她们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是四个字,四个斧凿石刻的篆隶小子——擅入者死。 一条长影划过,转眼几消失不见,这条长影,仿佛还在王婕妤的手臂上轻轻的拍了拍。 长影渐逝,但闻一个声音远远的道:“我想死你们了,想得要命!” 杜韦娘惊呼道:“谁?” 这个“谁”字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她的人也跟着王婕妤一起倒了下去,就倒在那片草丛中。 这个“谁”字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张沧澜整个身子陡然离地拔起,瞬间冲了出去,朝着那条长影消失的方向冲了出去。 “你也看见了?”种无忌苦着脸笑着问道。 严铁歆道:“是的。” 种无忌道:“他轻轻的拍了她们一下,又会怎么样呢?” 严铁歆道:“似乎也没怎么样。” 种无忌苦笑着伸出右手,用四根粗糙的指头,在王婕妤和杜韦娘左臂上的曲池穴一拔,竟然拔出了两根三四寸长的银针来。 严铁歆一直在盯着他的手指,却还是看不出他是怎么把这两根针拔出来的。可是,他也看得出来,她们一定很危险,她们的生命,已危在旦夕,因为她们的颊头上,冷汗已开始渐渐冒出。 种无忌苦笑着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屠龙会的人,她们说想死你的时候,原来是真的想你死,她们说想你想得要命的时候,原来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严铁歆道:“看来你这个人还不算太笨。” 种无忌笑了,苦笑着道“可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 严铁歆道:“她的暗器既然得手,为什么忽然就又走了呢?” 种无忌道:“他也怕我们,因为我们若是也在说想死他的时候,也是在想他死,死的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严铁歆突然就笑了,他的声音突然也变了:“所以那个长影在给了他们一针的同时,你也顺便给了他一针。” 种无忌道:“所以他受的罪,绝不会比她们轻。如果不是赶快走,恐怕死得比她们还要早得多。” 严铁歆笑着道:“所以你也相信,我们那位张兄弟很快就会回来。” 种无忌道:“带着那条长影身上的解药,和他的尸身一起回来!” 掀开鄢飘凌蜡像头上的丝巾,王子安的回记和痛苦,是不是也同时被掀开了呢? 看着眼前这两个如梦如幻又如诗的女人,王子安的心,再一次醉了,醉得很沉,很沉。 多年的相思,多年的不敢相思,多年的压制抑郁,多年的隐藏逃避,都在掀开蜡像丝巾的一霎,突然崩溃决堤。 鄢飘凌,鄢酯霞——多遥远、多熟悉的两个名字。 “踏雪无痕”王子安,已由年轻人渐渐步入晚年,而这个鄢飘凌蜡像,却依然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美丽,就连明眸善睐中的那股飘逸爽朗,也依然清晰。 但现在这双眼睛里,竟仿佛也有层水雾一样。 一尊蜡像,是不是也同样会流泪呢? 不会,只有多情的人,才会真的流泪。 关定手握青龙偃月刀,迎风而立,长髯轻轻飘动。 良久后他才问杜韦娘和王婕妤:“你们怎么也会赶来的呢?” 杜韦娘和王婕妤娇笑着道:“人家这不是也在替你操心吗?你当然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姐妹俩整日担惊受怕的那副样子!” 关定笑着道:“你们这一来,我就开始担惊受怕起来了!” 杜韦娘和王婕妤相对一笑,她们的眼睛是不是也在说:“袁磊你也会为我们担心啊?” 关定道:“幸好有沧澜在才及时追回了解药,也幸好有无忌和铁歆一直在这里照看着你们,不然,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张沧澜道:“也幸好有王老前辈及时送得‘十香软魂散’的解药来,不然我们四兄弟往后的日子,只怕也真是不堪设想了。” 众人不禁相对而笑。 良久良久后,关定才皱着眉头道:“只可惜,屠龙会立春分堂的余孽,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完全找出来。骥儿的下落,虽已有了眉目,也收到了可靠的消息,但依然是尚需时日。” 种无忌扼腕道:“不消灭掉屠龙会立春分堂的余孽,我们四兄弟誓不罢休!” 张沧澜和严铁歆也扼腕道:“正该如此!”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寒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唱的赫然是“诗鬼”——鬼才李贺李长吉的乐府旧题——《雁门太守行》。 突听另一个声音也远远地道:“让各位久等,又有失远迎,屠龙会立春分堂诸位同僚,深感歉疚!不过,各位已经不用再等下去了,我们也已久候多时!”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十三条身着黑布长衫,长巾遮面的彪形大汉,已轻飘飘地落到了关定等人的面前。 又闻另一个声音笑着道:“幸好我们等得也不是很辛苦,我们当然也想死你们了,想得要命!” 这十三条彪形大汉还未着地,一条修长消瘦的黑影,已早一步轻飘飘地落到了关定等人的面前。 说出这句话的人,当然就是“踏雪无痕”王子安。 那十三条彪形大汉身后,马蹄声合着金铃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八百余骑,踏尘滚滚而来。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五十一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第五十一章杀气三时作阵云 关定看着眼前这十三条彪形大汉,和他们后面踏尘滚滚而来的八百铁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琊残璩伤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深心底里,并没有任何一丝丝的畏缩、惊讶、悲愁、恐惧和绝望之情。 王子安等人的情况,似乎也一样。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笃笃笃”的数声轻响。 接着,十三个黑衣蒙面大汉再度跨步向前,霎时就经到了关定、王子安、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他们的面前。 十三个长发披肩的黑衣人,眼睛似乎也都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的洞,目不斜视的深洞。 他们的左手上,赫然都提着根白色的明杖,右手却拿着把扇子。 十三个人同时展开扇子。 扇子上八个鲜红夺目的大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耀眼的阳光,照着他们铁青的脸上,照着这八个鲜红夺目的大字。 面色苍白无血的杜韦娘,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向后退,退入了王婕妤的怀抱。 第一个人,脸色铁青,颧骨高song,鹰鼻如钩,双目鼓凸,正是屠龙会“一月分坛”的第一副坛主,“折叶飞花”荆操群。 杜韦娘红润的面色陡然苍白,王婕妤卫护着她,缓缓后退。 看见这十三个黑衣蒙面大汉在这里出现,她虽然也觉得很意外,可是她并不惊慌,更不害怕。 她是不是已曾见过这十三个人的出手,也已见过那第二个人──屠龙会立春分堂的副堂主——“走马观灯”索人魂的功夫呢? 她难道已看出,自己一方,必定有能力对付他们? “踏雪无痕”王子安,乃是昔年铁骑门主、“玉面飞狐”韩贞唯一的入室弟子,他的武功,这两年来,仿佛又有很惊人的进步。 武功,也正如学问和其他很多方面一样,只要肯去锻炼,就会一天天进步的,进步得还一点都绝不算太慢。 十三个黑衣蒙面的大汉,已经凛然的走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完全没有表情,任何表情。 “折叶飞花”荆操群突然道:“你就算不出声,我也知道你一定也在这里。” “踏雪无痕”王子安淡淡道:“我本来就在这里。” 荆操群道:“很好,好极了。” 王子安冷冷道:“我们虽然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但我却实在想不到,就连做梦都想不到,以你的身份,竟然甘为屠龙会的鹰犬,宁做屠龙老大的走狗。 荆操群也冷冷道:“你看见这八个字没有?” 王子安没有开口,关定却冷笑着道:“他当然已经看见了,他又不是瞎子。” 荆操群脸色变了变,冷笑着道:“很好,你果然也在这里。” 他也听得出风关定的声音。 关定忍不住问道:“是谁告诉你,我们全在这里的?” 荆操群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关定道:“是颜如玉?还是慕容开山?” 荆操群还是不开口。 关定道:“无论是谁告诉你们的,我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走马观灯”索人魂突然道:“你知道?你还知道什么啊?” 关定道:“我还真的,他是想叫你们来送死。”他冷笑着又道:“但是,现在我却不愿杀人,所以你们最好还是快走。” 索人魂忽然也笑了笑,笑得不单狞恶可怖,而且诡秘异常。 这种笑容中,竟似带着种奇异的自信和力量,他竟似也已有什么不知名的把握一样。 他们是不是也已有把握,要让“顺者昌、逆者亡”? 滚热在风,在骄阳间摇晃。 荆操群突然扬起明杖,陡然一指,“嗤”的一声,破碎虚空。 他的明杖中,似乎还藏着种极厉害的机簧暗器。 其余十二个人的脚步,立刻也随着荆操群身形步伐的节奏移动,围住了关定和王子安等人,他们手里的明杖,也已跟着挥出。 十三根白色的明杖,在骄阳中挥舞,并没有击向任何一个人,只是随着荆操群的身形移动、配合着他步伐的节奏,凌空而舞。 但关定和王子安等人,却已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力,一种莫可名状、难名其妙的压力。 身形越来越快,节奏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快,明杖的舞动,也越来越急。 十三个人包围的圈子,已渐渐缩小,不断缩小,关定和王子安等人,他们身上的压力,却已加大了,不断加大。 这十三根凌空飞舞的明杖,就像是已织成了一个网,正在渐渐收紧,不断收缩。 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三人,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已变成了三条困在网中的鱼,三条很快就将窒息而亡的石斑鱼。 他们的武功都很高,见识也极广。 但现在,他们竟根本看不出,这十三个人用的,究竟是什么武功,又是什么招式。 他们只知道,这十三个人招式的配合,简直已接近无懈可击,天衣无缝,似乎竟连一丝半点的破绽,都很难找的出来。 那奇异的身形,鬼变的节奏中,仿佛还带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令人心神焦躁、全身不安、神恍形惚。 杜韦娘和王婕妤只觉得自己竟似已变成了只热锅上的蚂蚁,热锅上的、不断攀爬闪避的蚂蚁。 关定和王子安虽然还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连动也不动,但她们却已恨不得立马跳起来,冲出去,投入冷水里,将自己的身子完完整整、一丝不剩地浸入水中。 幸好,关定已轻轻握住了她们的手。 他的手,厚重、有力、亲切、干燥而温暖。 他的眼睛里,更带着种令人信赖、令人安定、也让人镇静下来的力量。 杜韦娘和王婕妤总算沉住了气,没有那么急着去自投罗网。 可是这十三根明杖织成的网,已更紧、更密,是三个人的奇异身形和鬼变节奏,也已加快,仿佛还更快了,快乐许多。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压力,连空气都似已将被压碎。 若不是关定握住了她们的手,杜韦娘和王婕妤就算明知要自投罗网,也早已冲出去了。 但关定和王子安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已变成了两尊雷打不动的磐石,和大地结成了一体一般。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压力,是大地所不能承受的。 这十三个黑衣蒙面大汉冷酷自信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种焦躁不安、踌躇难定的表情。 他们竟似忽然发觉自己也受到了一种压力,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压力。 因为他们所有的攻击,竞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任何一点半点的反应。 没有反应,通常就是没有作用和效果。 压力,岂非本就如同杀气一样,本是相对的呢? 你加在别人身上的压力越大,自己的负担也就决不会太小,杀气当然也差不多。 荆操群的脸上,已沁出了汗珠,他突然反手一棍,直刺王子安面门。 王子安的反应更是不慢,一点都不慢,“旱地拔葱”,他的整个身子突然离地拔起,化掌为拳,不避反进,一式“归去来兮”,左拳迎上荆操群手中明杖,右拳反切荆操群后颈。 但闻“唫”的一声爆响,荆操群滑开半步,避过这反切而来的一拳,手中明杖却已霎时破裂碎散。 殊不料,王子安于拳锋破空处,身子再度逼近,左拳力道未竭,已重重地击到了荆操群的腰腹软肋之间。 荆操群壮硕的身子,仰天跌倒,吐出几口鲜血,不声不响地躺在地上,人也痛得立马就晕厥了过去,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命在。 天下第一高手,“踏雪无痕”王子安,果是名下无虚。 索人魂的额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也已沁出,他突然反手一棍,直刺关定胸腹。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关定突然拔地跃起,长啸一声,手中青龙偃月刀已出手,闪电般出手。 闪电般的刀光,如箭簇般划出,又如惊虹般一卷,一式“气盖八荒”,索人魂手里那根明杖,突然就拦腰断成了两截。 这种明杖,本是百炼精钢锻造而成的,世上本没有真正能削铁如泥的锐兵利刃。 可是,再加上关定本身强悍无匹的力量,这一刀之威,就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想象,更不是任何人所能抵挡的了。 刀光一闪,明杖立断。 关圣刀余势未竭,拦腰将索人魂斩作两段,鲜红的血液狂喷而出,将大片芳草地染得殷红。 这号称“走马观灯”、专索别人魂魄的索人魂,至死也想不到,关定这出手一刀的力道,竟有如斯这般的威势。 被削断了的明杖中,突然又有一股青烟急射而出。 但这时,关定已拉着杜韦娘和王婕妤,瞬时就冲了过去。 闪电般的刀光,已在她们面前组成了一片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光幕,替她们开了条路,一条逃生之路。 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的身子也已跃出。 张沧澜拳出如风,左切右斩。 种无忌手中软剑灵动如蛇,上下翻飞。 严铁歆手中短刀滚动如轮,前突后继。 芳草地间,双方顿时战作一团,此来彼往,战事惨烈异常。 关定身形骤然停顿,逼视着面前的黑衣蒙面大汉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黑衣蒙面大汉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滚动反问道:“屠龙会‘一月分坛’坛主,慕容开山?” 那黑衣蒙面纵声大笑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你非但能破了我的‘天旋地转凌空舞,十三劫杀回环阵’,竟还能一眼认得出我来。” 滚动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若非刚才已见过‘走马观灯’索人魂,也斩杀了他于刀下,我也实在想不到是你。” 慕容开山道:“好你个小关二哥,果然是个聪明人,就凭这一点,我今日且放过你。只不过,老夫平生出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让你走,你也该留下点东西来作纪念。” 滚动突然也纵声大笑着道:“我小关二哥关定,生平只知道要别人的东西,从来也没有留下过东西给别人,别的任何人。” 慕容开山道:“今日你只怕就要破例一次。” 关定道:“好,我就留下这一刀,这把关圣刀!” “刀”字出口,他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已直劈下去,一式“风卷残云”,直劈慕容开山面门。 慕容开山双手捧明杖,向上一迎。 只听“铮”的一声,金铁交鸣,震人耳鼓。 这无坚不摧的一刀,竟未将他的明杖劈断,刀锋反而被震起。 但关定的人,却也已趁着这刀锋一震之力向后弹出,凌空翻身,掠出了四丈。 他身子凌空倒翻时,总难免要慢了慢,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腿股间一冷。 只听慕容开山大笑道:“小关二哥,你今日还是留下了一丝裤线,当然还有几滴血,你自己的血。” 关定的人已在十丈外,笑着道:“这丝裤线是要你用血来偿还的。” 关定的右股下,已被慕容开山手里的明杖,割破了条三四寸长的伤口。 伤口并不疼,关定的心却已开始发冷。 不疼的伤,才是最可怕的、最致命的。 不疼的伤,是毒伤,中毒很深的伤。 他忽然反手一刀,将自己右股上这块紫红的肉块,整片削了下来,鲜红的血液才慢慢涌出。 现在伤口才开始疼起来,疼得要命。 他却连看都不去看一眼,更不去包扎,就让血不停的往下流。 关定整个身子再度拔起跃出,直扑慕容开山而去。 这世上有种人,只要是为了正义和公平,他们本就是悍不畏死的!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五十二章 悲歌莫唱伤怀曲 第五十二章悲歌莫唱伤怀曲 若是真的去迎上慕容开山,自己是不是真有把握战胜他? 不知道! 关定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已渐渐乱了。琊残璩伤 他忽然发现冷汗已湿透了衣裳,但他知道,现在已到了必须下决定的时候,他不但要快下判断,而且要判断准确。 但他却完全没有把握,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也许这只因为他自己也受了伤。现在若果是有个冷静的旁观者,也许能帮他出个主意。 他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已握紧,随时准备出手,所以他很快又逼迫着自己镇定了下来。 慕容开山却后退了两步,赔笑道:“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这次来,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 关定道:“好意?你这个人也会有好意么?” 慕容开山道:“对别人也许不会,可是对你们几位……” 他的目光从关定肩上望过去,看着关定后面的杜韦娘和王婕妤,显得既同情,又关心,旋即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们会来,更想不到,你们竟真的胆敢与我们屠龙会为敌。” 关定道:“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情,本来就不少!” 慕容开山点点头,苦笑道:“但我却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关定瞪着这个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可恶的伪君子。 他简直恨不得一刀砍破这张满面假笑的脸。 慕容开山道:“这世上,有人喜欢杀人,有人喜欢救人,不想杀的人,我就会主动放过。因为,我也喜欢救人。” 关定忽然也笑了笑道:“你的确很聪明,杀人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救人才有好处。” 慕容开山抚掌笑道:“阁下说的这句话,实在是深得我心。” 关定又沉下了脸,不屑的道:“这次,你又想要什么好处?” 慕容开山淡淡道:“我什么好处也不想要,只不过……” 关定道:“只不过怎样?”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忽然已听懂了慕容开山话里的意思。 慕容开山果然已接着道:“现在,你们等于已是死人,我若能放过你们,我就是你们的重生父母,你们的性命,当然也该归我。” 关定怒道:“放你的狗臭屁。” 慕容开山道:“生意不成,仁义还在嘛,你就算不肯答应,也用不着发脾气的。”他拱了拱手,又道:“你不妨回头去看看你后面那八百铁骑。” 关定不看,也绝不回头。 慕容开山道:“在下就此告辞。” 他居然真的扭头就走。 关定当然不能让他走,纵身一跃,已拦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开山淡淡道:“阁下既然不想加入我屠龙会,我只好就此告辞,阁下为何要拦住我?” 他是个很谨慎的人,穿着打扮,完全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除了面上那块黑巾,和一身的黑色劲装之外。 他住的地方,想必也一定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但这个外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看在关定的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厌烦之感。 现在,关定应该怎么办呢? 他忽然跳起来,冲出去,挥舞着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冲向直立不动的慕容开山。 他总算已想到了个法子── 一个并不好的法子,可是他一定要去试试,不试不行。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当此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关定还有一条命在,他不怕死,也敢拼命,拼他自己的命。 与此同时,王子安、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正拼尽全力,斩杀其余正垂死挣扎的十条黑衣蒙面大汉。 现在,那十条黑衣蒙面大汉中,已有六人倒下了。 王子安的拳头挥动,怒吼一声,第七条黑衣蒙面大汉应声而倒。 张沧澜的拳头不算慢,严铁歆的短刀也很快,种无忌手里那柄灵蛇般的软剑更快。 王婕妤护卫着怀里的杜韦娘,一动不动。 她也很想出手,但是,她决不能出手,她不能给敌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任何一点点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也不能带着杜韦娘马上离开,因为她的后面,还有八百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观察着她们的动向。 一举手,一投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前后左右有定向,起动举动未能由己,悉心体认,随人所动,随曲就伸,随意而转,不丢不顶,不屈不挠,不卑不亢。 勿自伸缩,彼有力,我亦有力,我力在先,先发制人。 彼无力,我亦无力,我意仍在先,刻刻留心,时时着意。 挨何处,心要用在何处,刀亦用在彼处,须向不丢不顶中讨分说。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他强由他强,柔风拂八荒。 他横任他横,弦月何处明。 他纵任之纵,斜月挂疏桐。 他狂由之狂,信步只徜徉。 关圣刀法之精义,一幕幕再度映入关定脑海。 杀气更浓。 关定终于冲到慕容开山面前,突然挥动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一式“鱼翔浅底”,险险迎上慕容开山手里的明杖,径取慕容开山脖颈。 刀光如阳光般辉煌灿烂,却又美丽如皑皑白雪间的红梅。 刀气就在慕容开山的眉睫间。 刀光划过,然后忽然就不见了。 明杖还在,在慕容开山手里。 他双手捧着这柄明杖,捧到关定面前。 这是柄天下无双的尖兵利器,也是他手中唯一的得力武器。 他用的也是天下无双的杖法! 现在他为什么要将这柄明杖送给关定? 这究竟为的又是什么? 关定终于慢慢侧目,凝视着慕容开山手里的这柄明杖。 他的脸上虽仍是全无表情,瞳孔却已在开始渐渐收缩。 慕容开山也在凝视着他,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种已接近解脱时的欢yu,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 关定再侧目,凝视着他的眼睛,就仿佛直到此刻才看见他一样。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仿佛触起了一连串看不见的、耀眼夺目的火花。 关定忽然道:“你真的来了?” 慕容开山道:“我真的来了。” 关定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慕容开山道:“我当然会来,也非来不可。你当然也已知道了,否则三年前你又怎会让我安然离开呢?” 关定目光垂落,再次凝视着他手里的青龙偃月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三年已过去了。” 慕容开山道:“整整三年。” 关定轻轻叹息,道:“人生,又能多有几个三年?” 慕容开山也在叹息,道:“的确不多。”他又笑了笑,才淡淡地接着道:“虽然我明知今日必死,但我却不是那种很想死的人。” 关定道:“所以加入屠龙会,你并不后悔?” 慕容开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三年的时光,究竟是太长了呢,还是太短了? 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活得好好的,谁又真的想死呢? 慕容开山手里的明杖仿佛很慢,慢得惊人。 可是明杖还没到,关圣刀已破人了明杖之中,逼住了明杖。 然后刀已在咽喉上,下划入心脏间。 关定的青龙偃月刀,慕容开山的咽喉和心脏! 一切又归于平定和寂静,死一般的平定,死一般的寂静。 谁也看不出关定的眼里,充满的,究竟是怜惜,还是哀伤? 也许都有,也许什么都没有。 他痴痴地木力着,良久良久。 余下三条黑衣蒙面大汉也次第倒下,倒在王子安和张沧澜的拳头之下,倒在种无忌的软剑之下,倒在严铁歆的短刀之下。 八百铁骑间突然厉声叫道:“杀了他们!” 木立着的关定陡然惊觉过来,手中关圣刀陡然翻转,人也离地拔起,霎时冲入袭来的铁骑马阵之中。 青龙偃月刀横扫而出,砍翻为首几乘铁骑。 王子安、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亦自冲入阵中,拼力搏杀起来。 但见刀来杖往,剑刺拳出,又闻人仰马翻,嘶声震天,好一番动人心魄的厮杀。 潺潺而流的清溪水,转眼便已被鲜红的血液染作殷红这色。 到处都是尸首和翻倒的马匹。 横卧草地间的尸首和马匹,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 脱缰的马儿也惊跳起来,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地下到处是呻y?n声。有些人惊惶,有些人则早已吓昏了,也在恍恍惚惚间匆匆断送了性命。 在这一切之中,有些人还抱着阴沉、旁观的冷漠态度。 他们一面流血,一面假作镇静地挥舞着手里的明杖,不时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喊叫声。 痛苦的哀鸣和嘶叫声,瞬间又淹没了一切。 关定、王子安、张沧澜、种无忌和严铁歆左右突围,刀剑拳头此来彼往,所过之处,尸横盈眼,血流漂橹。 八百铁骑转眼便已倒下数十近百乘。 常言道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 明眼人一看便已明白,他们先前这放手一搏,只为扬威,真正目的在于杀鸡儆猴,以战止杀。 关定略一思忖,手中青龙偃月刀再度翻转,一刀砍翻合围而来的两乘铁骑,身子拔地而出,兔起鹘落,跃至慕容开山尸身前,旋即挥动关圣刀,生生砍下慕容开山的脑袋。 “关某在此,想活命的,立即停手,放下手中明杖,脱离屠龙会,各自回家去吧。若然再有负隅顽抗者,杀之无赦,到时休怪我等心狠手辣,慕容开山便是尔等的前车之鉴。”关定将慕容开山的脑袋挑到关圣刀尖,厉声喝道。 其余铁骑上的屠龙会帮众一听之下,哪里还敢多说半个不字,次第仍下手中明杖,灰头土面,赧首低垂,扶死携伤,翻上马背,霎时逃得干干净净。 斜阳将下,晚风醉人。 醉人的气息间,似乎还夹杂着几丝残酷的血腥味。 穹窿间,突闻一个沙哑低昂的声音唱道: 下马古战场,四顾但茫然。 风悲浮云去,黄叶坠我前。 朽骨穴蝼蚁,又为蔓草缠。 故老行叹息,今人尚开边。 汉虏互胜负,封疆不常全。 安得廉耻将,三军同晏眠。 歌声已歇,未消片刻,那声音又接着唱道: 高秋登塞山,南望马邑州。 降虏东击胡,壮健尽不留。 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 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 邺中事反覆,死人积如丘。 诸将已茅土,载驱谁与谋。 歌声方歇,又闻另一个声音老迈苍凉的声音地悲切地唱道: 丰年孰云迟,甘泽不在早。 耕田秋雨足,禾黍已映道。 春苗九月交,颜色同日老。 劝汝衡门士,忽悲尚枯槁。 时来展材力,先后无丑好。 但讶鹿皮翁,忘机对芳草。 他们唱的,赫然竟是少陵野老的《遣兴三首》。 这人世间的伤怀事,本就已太多了。 悲歌莫唱,唱之断肠。 悲歌莫唱,唱之伤怀。 悲歌莫唱,伤怀之曲。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五十三章 观灯走马索人魂 第五十三章观灯走马索人魂 忽然间,纷乱就已平静,也已平息。琊残璩伤 天地间变得只剩下一片静寂,这静寂反而让所有人都突然惊醒了。 这世上很多东西和事情都是这样子的,来的时候很快,去的时候,也一样不慢。 前面仍然是一片黑暗,仰止山依旧巍巍而立,那幽冥深杳的大山洞,却已被夷为了一片平地。 就在一瞬前,它还像只巨目般、屹立在那里,渺视着它足下的草木、落英、尘土和泥泞。 可是现在,他自己也倒下去,就倒在它所藐视的草木落英、尘土和泥泞间。 只有那潺潺的清溪流泉,无语向东流,仿佛任何事情的出现、发生、发展和过去,都与它毫无关系一般。 大山洞是不是也跟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呢? 人爬得太高,越是自以为是,越是倨傲,也一样比较容易倒下去的,而且倒得也很快。 房屋,房屋是用巨大的树木盖成的,虽然粗糙简陋,通风透气,却带着种原始的粗犷和纯朴质华,看来别有一种令人慑服,又让人心很快平定下来的雄壮气势。 这里的人也一样,野蛮、骠悍、勇猛,他们是不是洪荒时代才会出现和看得到的蛮人、野兽?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穿着身黑衣服,阴森森的脸上全无无情,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里,表情非但不少,而且似乎还很多。 一个连眼睛里都会有表情的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看来既不野蛮,也不凶狠,更不强悍。 但是,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却比别的任何人都要可怕得多。 别人若是野兽飞禽,他就是出色猎人,别人若是棍子棒槌,他就是刀刃枪锋,别人若是萤火微光,他就是月亮太阳。 这个人,当然就是殷先生,屠龙会“一月分坛”的神机军师。 “踏雪无痕”王子安就站在这大厅里,面对着这些野兽,面对着这个出色猎人,逼视着这记刀刃枪锋。 他是人,只是一个人,来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要来,一个人来,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自己想来、要来、必须来、也不能不来。 但是,他绝不比任何野兽温驯柔顺,绝不比刀任何锋枪锋细软纤弱,也绝不比任何萤火微光晦暗。 殷先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不断打量了王子安好几遍,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轻声道:“你不该来的,实在不该来的。” 王子安道:“可我毕竟还是来,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 殷先生冷笑着道:“你本该已是个死人了,现在连尸体都应该已冰冷掉了的。”又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你和关定他们若是全都已经死了,现在岂非就已经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了么?” 王子安道:“我们若真死了,还有张沧澜,还有种无忌,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们这样的人,他们不该死,也决不会倒下,更死不了。” 殷先生道:“关定是不足惧的。” 王子安道:“真的么?” 殷先生道:“他武功也许并不比你差,甚至比你更聪明,但是他不足惧,实在不足惧。” 王子安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殷先生道:“因为你是位大侠客,是铁骑门主,“玉面飞狐”韩贞的唯一入室弟子,他则只是个后生晚辈小子、无名小卒罢了,别无其他,如此而已。” 王子安道:“只可惜,大侠客有时也会变成无名小卒,有时甚而会比后生晚辈小子还不如。” 殷先生道:“你是在说我么?” 王子安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殷先生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王子安道:“你是慕容开山的多年老友,也是他生平唯一的知己,你对屠龙会和忘忧崖上的一切事情和问题,都了如指掌,对我的事,似乎也很熟悉。”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的成功和行迹,一向都深藏不露,因为你有个能干的分坛主,也有个不择手段的副坛主,还有个狠辣的分堂主挡在你前面,你自己根本不急于出手,也根本就用不着出手。” 他盯着殷先生,突然又问道:“像你这样的人,江湖中又能找得出几个来?” 殷先生道:“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么?” 王子安也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的道:“暂时我还真就只想到,也只想得出你这么一个。” 殷先生也叹了口气,才苦笑着道:“看来现在你好象真的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所以……” 王子安道:“所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殷先生的脸上虽仍是全无表情,眼睛里却似在笑,满是笑意,笑完了他才道:“因为你们整天都在为江湖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繁碎琐事而奔波劳碌,我却可以专心躲在家里习文练武,有时我甚至还有余暇去钻研别帮他派的事情和问题,打听别人的*,也顺便造成一些假象,引起别帮他派和那些劳碌命之辈的内讧和麻烦。” 王子安道:“这么做,难得就只是因为你已入了屠龙会么?” 殷先生道:“屠龙会想利用我,我也正好可以利用他们,大家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王子安道:“只有一点,我觉得很是奇怪。” 殷先生道:“你说,我在听。” 王子安道:“以你的声名地位和财富,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伤天害理,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殷先生道:“不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没有,我似乎曾经跟你说过,有三样东西,我是从来不会嫌多的。” 王子安道:“名利、钱财、女人?” 殷先生道:“一点都不错。” 突听大厅外有人大笑着高声道:“现在,你的钱财总算又多了好几份,女人无疑也多了两个了。” 王子安和殷先生回转头,就看见了用绳子绑着的严铁歆、杜韦娘和王婕妤,没有看见关定,却看见了这个“走马观灯”索人魂手里那把青龙偃月刀。 殷先生也仰天大笑着道:“你错了,现在,我女人只多了两个,钱财却多出了很多份。” 这个“走马观灯”索人魂道:“哪里来的很多份?” 殷先生道:“杜韦娘的一份,王婕妤王大小姐的一份,关定那一份,王子安的一份,再加上张沧澜那一份,以及严铁歆严记皮毛店的盈利,岂非正是很多份么?” 关定笑道:“也许还不止很多份。” 殷先生道:“哦?” 这个“走马观灯”索人魂道:“忘忧崖皇宫富可敌国,屠龙会‘一月分坛’更是肥的流油,鄢飘凌和鄢酯霞姐妹,本就受你指使,现在所有人都到了你掌握之中,放眼天下,除了屠龙会之外,还有谁敢与你争一日之短长?江湖中的钱财,岂非迟早都是你一个人的呢?” 殷先生又大笑,笑完了才道:“莫忘记了,我本来一向就有‘富贵花开’的美名。” 他走过来,拍了拍这个“走马观灯”索人魂的肩,才高声大笑着道:“我当然也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兄弟的,出过力,流过血汗的人,都是自家兄弟,见者皆有份。” 这个“走马观灯”索人魂道:“我知道你不会忘的我们的,只不过你吃的是肉,我们却只能喝点清汤寡水罢了。” 说到这个“喝”字,本来被绳子绑着的严铁歆、杜韦娘和王婕妤已扑上来,这个“走马观灯”索人魂也已挥动了手里的青龙偃月刀,说到“罢了”两个字时,殷先生的肚子里的清汤寡水已经合着殷红的鲜血溅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永远有“富贵花开”之美名的殷先生,已变成一滩软泥。变得真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歹祸福。 人生,岂非本就是这样子的? 只不过这变化,实在来得太快了一点而已。 本来占尽上风的人,忽然间就跌得爬不起来,这变化甚至连“踏雪无痕”王子安都不能完全反应过来。 现在他们已退出去,带着杜韦娘和王婕妤一起退了出去,擒贼先擒王,殷先生一倒下,别的人根本不敢出手,就算出手,也已不足惧了。 “踏雪无痕”王子安忍不住问道:“你一直说这是件很困难,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突然间又解决得如此容易了呢?” 关定淡淡的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太困难,也太危险了,所以殷先生想不到有人敢冒险,才会放松警惕、掉以轻心。” 王子安道:“就是因为他想不到,所以才会放松警惕、掉以轻心,所以我们才能轻易得手。” 关定笑了笑,才高声道:“非但他想不到,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王子安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杜韦娘的易容术,也实在不错,简直高明到家了,竟连我这老人家都被完全瞒过了!” 关定道:“前辈莫忘记了,她的授业恩师,也是此中高人。” 王子安笑着道:“以后,再没有屠龙会‘一月分坛’这么样个名字和地方。” 关定道:“也许,但还是一样有屠龙会的其它名字和地方!” 王子安道:“情况的确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现在也已知道了,一个人,只要有勇气去冒险,只要敢拼命,拼他自己的命,天下就绝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任何事情。 关定在前面走,杜韦娘和王婕妤在后面跟着,他们已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 关定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你们为什么又要一直跟着我呢?” 杜韦娘和王婕妤齐声答道:“因为我们高兴,也愿意跟着你。” 关定又开始往前走,却已走得慢多了。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问道:“你们也莫要忘记了,我家里还有条厉害得不得了的雌老虎。” 杜韦娘和王婕妤娇笑着,又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也并不是那种很省油的灯!” 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五十四章 末了归结关圣刀 第五十四章书君归结关圣刀 于进士邺《书情》诗有曰: 负郭有田在,年年长废耕。琊残璩伤欲磨秋镜净,恐见白头生。 未作一旬别,已过千里程。不知书与剑,十载两无成。 进士《还家》诗又有云: 为客忆归舍,归来还寂寥。壮时看欲过,白首固非遥。 独酌几回醉,此愁终不销。犹残鸡与犬,驱去住山椒。 《春过函谷关》亦曰: 几度作游客,客行长苦辛。愁看函谷路,老尽布衣人。 岁远关犹固,时移草亦春。何当名利息,遣此绝征轮。 方玉香抚摸着怀中的关骥,悲喜交加,潸然泪下之余,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杜韦娘和王婕妤抚慰之余,也难免哀伤悲戚。 这世上,很多事情和问题,本就是这样子的。 人间有苦,生离死别。 万里不归,数载苦辛。 张沧澜和严铁歆频频向种无忌举杯,谁也看不出他们的面上,究竟是什么神色和表情。 王子安看了看感慨沉思中的关定,又看了看直立壁间的青龙偃月刀,不由会心地笑了笑,笑完了才轻声道:“贤侄的关圣刀,已可算是整个三国故事中最为著名的兵器,甚至被尊崇为中华古时第一冷兵器,可谓威力无比、出神入化、气夺阴阳、非同凡响。” 关定喝了杯酒,也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道:“晚辈不才,只怕会辱没了先人传家之物!” 王子安也不以为意,更不回答关定这句话,沉吟了许久才慢慢站起来,抚摸着关圣刀身道:“青龙偃月刀乃武圣人、汉寿亭侯、蜀先主五虎上将关羽关将军所使用的兵器,刀重八十二斤,又名冷艳锯。关将军用其斩杀的文侯武将、奸邪悖佞,也不知已几许,所以后世也称青龙偃月刀为关刀、关王刀。”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关将军故去后,青龙偃月刀被东吴将领潘璋夺走。直至后来,关将军的儿子,尊令祖关兴杀潘璋为乃父报仇,方始夺回这柄大刀。因此,关武圣和青龙偃月刀,便被互相视为彼此象征。此刀在贤侄的手上,无疑已得到了发扬光大,所以又有了‘关圣刀’之美誉。” 关定又叹了口气,才笑着道:“青龙偃月刀,昔年与丈八蛇矛相媲美,它们先后成名,从此一发不可收,扬名天下。使用过它的人,有东汉光武帝刘秀的爱将——“美髯公”岑彭。而最著名的,当属吾祖武圣人——关羽公,一个义字当头、不畏生死的大英雄、真豪杰。” 关羽公,一个义字当头的英雄豪杰,他的后人,“小关二哥”关定,岂非也一样呢? 王子安道:“所以,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此刀,实际上也成就了蜀先主的霸业。关圣刀本就像是拥有灵魂的东西,它无疑也会自己去选择自己的主人!拥有着无与匹敌的巨大力量的同时,也拥有着最完美、最适当的主人,两者俱全,它的气势和威力,才能得到最大极限的运用和发挥!” 关定道:“青龙偃月刀成名的第一个瞬间!无疑也让所有人见证了它的威力!也许这种超凡脱俗的快感,我们暂时还难以完全体会到!但这之后的斩颜良、诛文丑,可以说不单是此刀的又一大战绩,简直也就是青龙偃月刀与先祖的完美配合!一人一骑,能走千里,过五关斩六将,或许这种功绩,也只有青龙偃月刀才能做到,这也就是青龙偃月刀真正的实力!” 王子安道:“传说中,天下第一铁匠,只选月圆之夜打造青龙偃月刀。此刀出炉之时,骤然间风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从空中滴下一千七百八十滴鲜血。术士们分析认为,那是青龙的血,所以此刀才有了“青龙偃月刀”之名,同时坊间也有了‘青龙偃月刀要杀一千八百八十人’之说。但是,这把刀后来果真诛杀一千三百人,斩首四百八十人,通过一千七百八十人,岂非也正印证了术士们的诡异之言?” 关定转而道:“据说,刘、关、张三位先祖,曾获镔铁一千斤,吾祖云长公以之打造青龙偃月刀,青龙偃月刀又有一奇名曰“冷艳锯”。故而坊间亦有传说,云长造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重八十二斤。冷艳者,冷而惊艳也!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又有诗说道:‘酣战未能分胜败,阵前恼起关云长。青龙宝刀灿霜雪,鹦鹉战袍飞蛱蝶。’宝刀英雄,英姿勃发。” 王子安道:“青龙偃月刀与赤兔马,共同成为关武圣的辨识标记。前人亦尝有云:‘只见云雾之中,隐隐有一大将,面如重枣,眉若卧蚕,绿袍金铠,提青龙刀,骑赤兔马,手绰美髯……’。此中情节,是多么的威武、显圣、豪气干云,这也让关武圣义薄云天的高大形象,渐渐地深入了人心。 关定道:“刀挑锦袍、单刀赴会、失刀夺刀,真可谓是一波三折。” 王子安道:“另有说法,关武圣年轻的时候,武艺超群,只恨没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大刀使用,于是,他将附近几个庄上打造兵器手艺最好的师傅请到关家庄计议,为他打一把最好的大刀。其中一位老师傅就问他老人家:‘不知关壮士要哪一等的大刀?有铁刀、钢刀、纯钢刀、柔钢刀、青钢刀、宝刀六等。铁久炼成钢,钢久炼柔纯,再炼成青,更炼成宝,一般人只会打造铁刀与钢刀,至于纯钢刀,打造十把要坏九把,柔钢刀,打造百把要坏九十九把,至于青钢刀、宝刀就算世间稀有的珍宝了。’听完后,关武圣就说:‘关某要把宝刀。’师傅们听后都摇头吐舌。但由于关武圣‘不管打坏多少把,都由我一人承担,不少分文。’这句话,几位师傅才最终同意共同出手打造此刀。 关定道:“炼刀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炼到最后一火时,夜幕低垂,天已黑了,一轮皓月当空,突然炉火迸出雪亮的毫光,直射天空,老师傅大喊:‘快躲开,刀要炸了!’这时,天上有一条青龙经过,被毫光击中,毫光将青龙拦腰斩作两段,随即退回刀内,龙血霎时遍染刀头。刀身虽然没有炸开——青龙偃月刀则炼成了。” 王子安道:“在那崇尚武力的烽火乱世,这样的战绩,青龙偃月刀的持有者,无疑已成为世人顶礼膜拜的对象——他,就是关武圣人。英雄的故事,总是流芳百世、千载述说。于是,青龙偃月刀和逝去的关武圣一起,便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人与物之神话。” 关定道:“这世上,但凡美好的事物,往往就有如水晶般坚固无俦。人们一旦对某人某物产生青睐有加的情愫,便为之赋予百般想象,千重思虑,这也正如爱情,两者间的道理,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王子安道:“关武圣手提青龙偃月刀,身跨赤兔宝马的高大形象,本就早已深入了人心!” 无论你是否珍惜,人生旅途,就只有这么简单…… 别太计较人生的甘苦,那都是生活对人的教诲,和熏陶。 懂得爱的人,会爱的人,才是有真正有灵魂的人 幸福就像纸张的两面一般,一面是喜,一面是忧;一面是苦,一面是甜,一面是甜蜜,一面是哀愁…… 那些迷失自我的孤独儿,会带着一路的疼痛,和凄厉,在黑白的剪影里挣扎,徘徊,然后才活着…… 也许这世上,还有种被称作浮躁的东西。 这种浮躁,源于自己对物质世界,和既得利益的不断追求,所以人,才会如此,才会浮躁,以致最终乱了方寸,让他们自己,也不禁有些鄙视起自己来。 其实,每个人都一直在渴望着,自己并不是一个俗人,至少表面上不是。 每个人都向往那种——即便是站在人群中,也能被一眼发现与众不同的真性情,当然,他们心里想的那种外在的与众不同,指的通常就是灵魂,或者只是灵魂的一种外在表现。 生命是初生的无知、少年的天真、青年的成熟、中年的练达、老年的愤世疾俗,过程中的百折不挠。 生命是余晖衬夕阳、青松立峭壁、万里平沙落秋雁,三月阳春映白雪、四季百华遮夕阳……。 生命是宝刀快马、金貂美酒、冷月孤歌的漂泊,是荆棘横陈大道上的一往无前,是……。 可是,人们有没有曾问过自己,你懂得怎样去善待生命么?你又为善待生命,做过什么、付出过多少?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平凡的、不平凡的,都曾站在人们脚下的地方,苟延着、残喘着、生活着。 哭过、笑过、爱过、恨过、伤过,痛过……也曾立下惊世伟业,也曾一生碌碌无为,也曾对酒当歌,也曾长歌当哭。 但人,最终必将化作的,不过是脚下的一堆黄土、半点埃尘、十分凄色、百般无措、千种无奈、万亿惆怅……。 那溪流间闪闪翻腾的柔纹和涟漪,莫不正附着无数不屈的精魄、不死的魂灵? 见义不为,无勇也。——《论语?为政》 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孟子?尽心上》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荀子?荣辱》 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荀子?荣辱》 义,志以天下为芬。——《墨子?经说上》 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董仲舒《春秋繁露?仁义法》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曰不见兮,思之如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相思相见知何曰?此时此夜难为情。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生之中,难免要经历无数次悲愁困苦,来了的,之间多了许多的快乐,无意中彼此都会付出真情。 走了的,如一颗颗流星,有意无意的永远消失在人们心屏里,给人们的心灵,划上一道刻痕。 这道刻痕,有深有浅,却让人们永远无法抹去。 所以我说的第一种武器,并不是关圣刀,而是情义。 情义,如远天之骄阳,虽遥不可及,却照彻穹窿。 但它虽远在天边,却明明就近在眼前。 情义,不单是一种武器,也是一种力量。 一种撼莫能动、无可匹敌的巨大力量。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一章 别庄不留客 第二卷断魂枪 第一章别庄不留客 “我知道,枪也是种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二。琊残璩伤” “断魂枪呢?” “断魂枪也是种武器,就像关圣刀一样!” “它当然也是枪。” “既然是枪,为什要叫作‘断魂’呢?” “因为这柄枪,无论附上什么,都会造成断魂。” “如果它附上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你的身体断离。” “如果它附上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你的身体断离。” “如果他附上你的脖颈,你的脖颈就要和你的身体断离。” “如果他附上你的背脊,你的背脊就要和你的身体断离。” “如果他附上你的咽喉,你的咽喉也要和你的身体断离。” “如果它附上我的心脏,我的魂是不是就要断了?” “一点儿也不错。” “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酷霸道的武器?” “因为我不愿被人强迫着,让我的魂魄和我的身体断离。” “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已经完全明白了么?” “你用断魂枪,只不过为了要让自己活下去。” “是的,但我还想让别人也一样能活下去!” 人生一世,短短百年,并不算太漫长。 生命可贵,不能重来,谁又不想能活得长久些呢? 黄昏,边城。 已近黄昏,未到黄昏。 埃尘滚滚,遮天蔽日。 逼窄的青石板小街上,忽然出现了六条彪悍的蒙面大汉。 六条身着粗麻短衫,手持芒杖,脚踏麻鞋,耳悬金环的彪悍蒙面大汉。 这六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有少,满头乱发苍白如霜雪,很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他们的容貌虽然不尽不同,脸上却全都死人般绝无任何一点点表情。 他们走起路来,肩不动、膝不弯、背不屈、脚踝不颤,步调出奇一致之余,也和行尸走肉差不了多少。 一只野狗突然自街角窜出,其中一条彪形大汉手起杖落,那只野狗“汪”的一声哀鸣,立刻倒地而亡。 他们慢慢地走过青石板小街,经过之处,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连野狗饥饿是的哀唤声,似乎都已被吓得突然停顿了。 小街尽头,一根四五丈高的黑铁旗杆上,高挂着四盏大红灯笼。 朱红的灯笼,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漆黑大字。 “留客别庄”。 六个白发粗衫的彪悍蒙面大汉,走到留客别庄门前,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当先一人一挥手,“轰隆”的一声巨响,手中芒杖闪电般破空飞射而出,直愣愣地钉在漆黑大门旁的女墙上。 火星四溅,芒杖竟嵌入石头之中,直没至柄。 第二人缓缓扯起肩上一束白发,左掌宛如刀锋般轻轻一削,虽然毫无声息,那束白发却已齐根而断。 他将这束用掌缘割下来的白发,系在自己手里那根芒杖上,六个人就又行尸走肉般继续往前走。 白发霜雪般在风中飞卷,这六个人的身影,却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就在这时,但闻蹄声亟亟,金铃飞响,暮色中却又驰来十余匹长嘶乱鸣的健马。 马蹄踏在青石板小街上,如雹打芭蕉,密雨敲窗,又如春雷过境,战鼓狂鸣。踏乱了斜阳余晖,踏破红尘,也踏散了最后西沉而下的那丝晚霞的宁静。 马上骑士一色青布长衫,青帕裹头,脚上青布芒鞋,系着青丝绑腿,一个个全都是神情剽悍无俦,显是身手矫捷异常。 十余匹健马从留客别庄门前飞驰而过,十余个骑士同时一挥手。 刀光如闪电般一亮,又是“轰隆”的一声巨响,海碗般粗细的黑铁旗杆上,己多了十余柄雪亮的厚背鬼头大刀。 厚背鬼头大刀刀柄犹在风中不停颤动,柄上的蓝缎刀穗则“哗啦”齐声倒卷而起。 十余匹健马却踏破暮色,突然就看不见了。 暮色渐浓,青石小街上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蹄声,仿佛比那十余骑驰来时更急更密也更快一般。 但是,来的却只有一匹马,一匹高头青骢大马。 青骢马到了留客别庄门前,一声长嘶过后,突然人立而起。 此时方能看清马上的人,是个精赤着上身,发髻高song,一身黑肉就像是精铁打造一般的虬髯大汉。 这大汉收缰勒马,看见了门侧女墙上直没至柄的芒杖,也看见了旗杆上的十余柄厚背鬼头大刀。 他突然冷笑一声,自马鞍上一跃而下,左右双手握住了青骢马的两条长腿。 只听得他开腔吐气,晴天霹雳般一声大吼,竟将这匹青骢马,高高的举了起来。再随手轻轻一挥,这匹重逾千斤的青骢大马,就毫不费劲地飞到留客别庄的门檐之上。 青骢马又一声哀鸣长嘶,马鬃飞舞,根根直立而起,四条腿却似已钉在门檐上的厚壁之中一般,一动也不动。 虬髯大汉仰天一声长笑,昂首挺胸,迈开大步,转瞬间也已走得不知去向。 青石般铺就的小街上,已看不见任何一点点人影,家家户户仿佛也都已闭上门,早早上床睡觉了一般。 留客别庄之中,自始至终也都寂无人声,本打算来住店的客人,看到女墙上这枚直没至柄的芒杖,以及旗杆上那十余柄厚背鬼头大刀时,就早已从转角处一溜烟逃走了。 那匹青骢马,却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檐之上,站在暮色之中,就像是斧凿石雕而就的一般。 这时,静寂的青石小街上,忽然又有个峨冠博带的紫衫中年文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的神情,看上去仿佛很悠闲,但一双眸子里,却又在不断闪着狡黠的精光。 他背负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到留客别庄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门檐上的青骢马,才轻声长叹着道:“良驹!果真是匹良驹,只可惜,你的主人,太过无情无义,实在太委曲你了。”他背负着的手突然一扬,长袖起舞般飞卷而出,霎时带起了一阵劲风。 青骢马突然受惊,将长蹄从坚壁间拔出,又是一声长嘶,宝骏行空般从门檐上飞跃而下。 这中年文士双手一托,竟托住了马腹,将这匹青骢马轻轻放到地上,才拍了拍马腹,又捋了捋马鬃,才笑着道:“回去载你的主人来,就说这里有好几个老朋友,正在等着他的大驾光临。” 青骢马竟似也懂得人意一般,陡然展开四蹄,沿来路飞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峨冠博带的紫衫中年文士随手拔下嵌入门侧女墙中的芒杖,在那根黑铁旗杆上轻轻一敲,十余柄厚背鬼头大刀立刻应声而落。 中年文士长袖又卷,已将这十余柄厚背鬼头大刀,卷在袖里,才沉声喝道:“掌旗弟子,目下何在?” 留客别庄中突然掠出一条瘦小的人影,猿猴般爬上那根黑铁旗杆,一眨眼间人已在杆头。 杆头上立刻有一面大旗飞卷而出,高高飘扬,迎风而舞。 血红的旗帜上,绣着条张牙舞爪、腾空欲飞的八爪金龙,这条金龙仿佛也将踏碎虚空、破云飞去、择人而噬一般,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叫人一见之下,不禁为之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无星无月,云暗风高。 夜,凉如水。 留客别庄的院子里,却是灯笼高挂,烛火通明。 庭院青石墙角的大杨柳树下,还摆着一桌酒菜。 那峨冠博带的中年文士,正在曼声低吟,自斟自饮。忽然举起酒杯,对着院外一株大乌木树笑了笑,才慢条斯理的道:“久闻阴掌门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既然大驾已经来了,为何还不稍移玉步,下来陪陈某共饮三杯呢?” 大乌木树浓荫深处,立刻也响起了一阵鬼魅般的怪笑声,一条人影箭一般疾射而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但他的身上和脚下,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这人浓眉大眼,鹰鼻狮口,满头白发,耳垂上却密密麻麻地戴着十七八个金环,人已落下,金环却还在不停的“叮当”作响。 这个人,正是九幽门的总瓢把子、开派掌门,“十里追风”阴九幽。 “十里追风”阴九幽的一双眼睛里,也仿佛有霜雪在燃烧着一般,盯着眼前这峨冠博带中年文士,沉声道:“阁下可是屠龙会中的杜坛主么?” 这峨冠博带的中年文士长身抱拳,彬彬有礼的轻声道:“不才正是杜不悔。” 阴九幽鬼魅般的笑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大笑道:“果然不愧是屠龙会中的第一号人物,一双招子也实在不简单,叫阴某不由不佩服。” 突听马蹄声又响起,如密雨连珠惊雷般急驰而来。 阴九幽两道霜雪般阴冷的浓眉不由皱了皱,才魅笑着道:“大棒槌竟然也来了,来得倒真是一点都不慢。” 马蹄声既然而至,但闻一个人朗声笑道:“屠龙老大的约定的聚会,江湖中又有谁敢来迟到呢?” 朗笑声中,一个人已越过女墙,飞跃而入,一身漆黑的夜行劲装,特地将衣襟敞开大半,露出他坚实强壮、满是长毛的胸膛,却又比那身夜行劲装还漆黑得多。 阴九幽一挑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大棒槌’阳齐贤,几年不见,你怎么反倒越长越年青,越长越漂亮了,我老阴若有女儿,必定非你不嫁,当然只愿挑你做女婿了。” “大棒槌”阳齐贤大笑着露出满口黄得发黑的龅牙,顿了顿才淡淡道:“几年不见,阴掌门你果真是越来越阴,也越来越会说话了。但是,你就真的算有个女儿,也没人敢要,我就算真的没老婆,也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愿意下嫁于我。这点自知之明,我阳某人自认还是有的。” 阴九幽瞪着眼珠子厉声反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棒槌”阳齐贤哂笑着道:“像阁下这副尊容,生出来的女儿,估计也不一定好得到哪里去。” 阴九幽瞪着他,瞪了半天,才喃喃着道:“今天我们是专程来做几趟买卖的,要打架么,也不必急于一时嘛。” “大棒槌”阳齐贤又哂笑着反问道:“若是要喝酒吃菜呢?” 阴九幽大笑道:“这种事情,就应该是越急越好了,咱们兄弟俩人先来敬杜坛主三杯如何?” 杜不悔乜斜着双眼笑了笑,才皮笑肉不笑的哂笑着道:“区区在下的酒量,一向都不怎么好,不如还是让在下先敬三位九杯吧。” 阴九幽皱了皱眉,惊疑地问道:“我们三位?哪里来的三位啊?” 只听对面屋脊上一人大笑着道:“江南九幽、江东棒槌既然都已经来了,黄某倘再来迟,岂非让外人见笑了么?” 阳齐贤道:“泰山黄啸琥?” 他已用不着再等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了。 他已看见一个猛虎般精壮结实的汉子,手持八卦大刀,直愣愣地站在了那株大乌木树下。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二章 各自怀鬼胎 第二章各自怀鬼胎 没有刀鞘。琊残璩伤 雪亮的八卦大刀,斜斜插在他的红腰带上。 青布长衫,青帕裹头,一条腰带布比阴九幽的白头发还亮了几分,恰巧和他血红的刀衣形成鲜明的对照。 杜不悔锐利的目光,却像是他的刀锋,刀一般从他们脸上刮过,缓缓道:“屠龙会发出了二十三张请柬,今夜却只到了三位,另外那二十位,莫非已不想准时来了么?” 黄啸琥道:“好,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得干脆,问得利落,问得直接,我喜欢。” 杜不悔道:“三位风尘仆仆,不远万里而来,当然不是来听杜某说废话的。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更何况,杜某也根本不是个罗里吧嗦的帘底长舌妇。” 黄啸琥道:“黄某也看得出来,杜坛主的确不是那种人。” 阴九幽狞笑着高声道:“还有就是,那二十位客人,至少已经有十五位不会来了。” 阳齐贤道:“十五位?哪十五位啊?” 阴九幽道:“海沙帮、大定门、奇异坝子、大漠三鹰和金陵陈家来的人,是我做了的。” 阳齐贤道:“三十六岛、七十二峰,和桓州琅琊门的八位好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种不知名的怪病,头痛如裂,撕心彻肺,肝肠欲断,所以……” 阴九幽道:“所以怎么样啊?” 黄啸琥道:“他们的头现在已不疼了。” 阴九幽道:“那他们的心和肺呢?” 黄啸琥道:“心也不痛了,肺倒是裂了,完全裂了,他们的肝肠嘛,我就实在不怎么清楚了。” 阴九幽道:“怎么裂的?” 阳齐贤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大棒槌,才哂笑着道:“我撕裂的,当然我也顺便打烂了他们的脑袋。”他淡淡的笑着又道:“无论谁的头被打烂后,都不会再疼的,心肺肝肠,当然也不会再难受了。” 阴九幽举杯大笑着道:“好法子,真痛快,我们满上,共饮此杯。” 黄啸琥忽然道:“归云山庄和万春塘来的两位老前辈,现在只怕也已经来不了啦。” 阳齐贤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阴九幽道:“他们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深,很沉,陈得要命。” 阳齐贤道:“沉沉入睡了,在哪里睡着了啊?” 阴九幽道:“鄱阳湖底的棺材里。” 黄啸琥大笑道:“妙极,实在妙极了,在那里睡觉,不但凉快,而且安静得很,也绝不会被人吵醒的。” 阴九幽笑着淡淡的道:“我对成名的武林前辈们,一向都照顾得很周到,周到极了。” 阳齐贤道:“该来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经来了,却不知屠龙老大的人,和他拿出来的东西,目下又在哪里呢?” 都不好微笑着道:“好,好极了,问得好,问得干脆,问得直接,问得利落。” 阴九幽道:“杜坛主专程请我们来,当然也不是为了要听那些罗里吧嗦的废话的。” 杜不悔慢慢地点了头,又哂笑着道:“的确不是。” 阳齐贤道:“杜坛主是不是想着先听听我们出的价钱?” 都不好笑着道:“现在暂时还不着急。” 黄啸琥道:“已经不早了,也不会有其他人再来,我们还等个什么等啊?” 杜不悔道:“这种小事情,鄙龙老大当然不会出面,这批东西,得来不易,又待价而沽,我们总希望出价的人多些,出的价才会高些,你们说是不是啊?” 阴九幽瞪着眼,高声问道:“坛主是不是还要等什么人来啊?” 杜不悔道:“莫忘记本坛还有二十位客人要大驾光临,阁下等三人却只做掉了其中十五位。” 阳齐贤道:“还有两个人,又是谁呢?” 杜不悔笑了笑道:“是个头既不疼,心肺很好,肝肠不断,也不会在鄱阳湖底的棺材里沉沉入睡的人。” 阴九幽冷笑着道:“凭良心讲,这批东西,九幽门已志在必得,无论再有什么人来,也一样只会徒劳而返,毫无作用。” 黄啸琥冷冷道:“屠龙老大和屠龙会做生意,一向公道有加,只要九幽门的价钱出得够高,这批东西,自然归九幽门所有。” 阳齐贤厉声道:“莫非你还想抢着出价,妄图将价格太高不成?” 黄啸琥道:“否则我为何要来?”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更何况,这一趟,我也实在也不怎么想徒劳往返。” 阴九幽霍然长身而起,直勾勾的逼视着黄啸琥,耳上那十七八枚金环又在开始叮叮作响了。 突听一阵车辚马萧,一辆八匹骏马拉的华丽大车,停在留客别庄门外。 八个挺胸凸肚的彪形大汉,跨着车辕,一跃而下,垂首躬身拉开了车门。 过了半晌,才有个面白无须、瘦猴般的小矮人,大笑着慢慢的从车厢走了出来。 他的身后,还有两个又高又瘦的黑衣人,像影子般紧紧跟着他。 这两个人,两边太阳大穴高高隆起,双手十指赫然都一般长短,显然都练过铁砂掌之类的横练硬功夫。 他们的腰上,赫然各自还插着并弧形短剑。 阴九幽、阳齐贤、黄啸琥,三双锐利的眼睛,立刻盯在这两柄弧形短剑上。 阳齐贤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个侏儒又是谁?” 杜不悔道:“苏州燕子坞的慕容秋水。” 阳齐贤道:“他身边那两个保镖呢?” 杜不悔微笑着道:“别无其他,只怕的确也就只是两个保镖的。” 阳齐贤沉吟着,霍然转向黄啸琥,厉声问道:“他们是不是从你那条路上来的?” 黄啸琥道:“好象是的。” 阳齐贤道:“他们的头怎么不疼,人为什么也不曾睡着呢?” 黄啸琥道:“他们就算头疼,我也治不了,就算他们真的想睁着眼睛,我也没法让他们都睡着。” 阳齐贤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黄啸琥淡淡道:“他们的脑袋,都太大了些,他们的脖子,也太粗了点。” 阳齐贤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慕容秋水本就是个侏儒么?” 黄啸琥道:“我看出来了。” 阳齐贤道:“那你的八卦大刀呢?” 黄啸琥笑着道:“在我的腰上,不在他们的脑袋和脖子上。” 阳齐贤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的八卦大刀不够分量?” 黄啸琥道:“这柄八卦大刀,若用来对付他们,实在太轻了些!” 慕容秋水已经坐下了来了,但他既不说话,也不主动和其他任何人打招呼。 他深凹的漆黑眼睛里,仿佛带着种奇特的嘲弄和讥讽之意,似乎正在嘲笑着眼前这些人,为什么要来白跑这么一趟,做这种徒劳往返的事情。 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保镖,仍躬身低垂着头,也是一言不发,只是影子般贴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两双鹰爪般干枯瘦削的手,也始终未曾离开过腰畔那两柄奇门弧形短剑。 留客别庄的灯笼,仍在风中不断摇荡,阴九幽耳垂上那十七八枚金环,犹在叮当响个不停。 阳齐贤似乎觉得有些寒意,悄悄地将自己敞开的衣襟拉紧了些。 黄啸琥却在看着桌面上的酒杯,不知是在沉思呢,还是在发呆。 他的心里,似乎也有个很大的结,一时之间就很难解开一般。 没有人说话,因为彼此之间都充满敌意,不可遏制的敌意。 杜不悔却显然很欣赏他们这种敌意,长长的松了口气,才皮笑肉不笑的道:“几位纵然素不相识,想必也也彼此闻名已久,大概已经用不着我再引见了吧。” 阴九幽道:“的确不劳,也用不着杜坛主引见了。” 阳齐贤道:“我们本就不是到这里来交朋友的。” 阴九幽斜眼盯着阳齐贤,哂笑道:“就算本来是朋友,为了这批东西,只怕也已分道扬镳,从此以后就不是朋友了。” 阳齐贤冷笑一声,也笑着道:“阴掌门一向都是个明白人。” 阴九幽也冷笑了两声道:“现在人既然都已经到齐,屠龙老大的东西呢?” 杜不悔道:“东西嘛,当然是有的,只不过…….” 阴九幽道:“只不过怎么样?” 杜不悔道:“只不过,还有一个人没有到!” 阴九幽道:“最后一个人?” 杜不悔道:“一点也不错!” 阴九幽道:“谁?” 他这个“谁”字还没有完全说出来,门檐已有个声音娇笑着高声道:“让各位久等,赎罪恕罪则个!” 来的当然是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阳齐贤道:“你又是谁?” 那女人道:“小女子就是……” 黄啸琥道:“大家多留意些,她就是‘绵里藏针’孟钟来。” “绵里藏针”孟钟来款摆着腰姿走近,又娇笑着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竟然也还有人能记得。” 黄啸琥瑟缩着身子,战战兢兢的道:“别人当然不会记得你这残花败柳,但却记得你手上那沾满剧毒的‘绵里针’” 孟钟来哂笑着道:“黄河壶口一役,算你小子跑得快!” 杜不悔干咳了两声,才笑着道:“屠龙会做生意,一向规规矩矩、正正经经,讲究的是公平往来,童叟无欺,现金交易。” 阴九幽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抚掌高声叫道:“好!” 他一拍手,那五个粗布麻衣的白发彪形大汉,就已忽然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每个人左手都提着芒杖,右手都提着个麻布包袱,份量显然也不算太轻。 就在这时,门檐下已又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虬髯大汉双手高举着个大铁箱子,一步步走了进来,黑铁般的肌肉一块块凸起,几大步踩下去,地上立刻就多出一连串很深的脚印。 好厉害的劲道,好霸道的硬门气功。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三章 黄雀已在后 第三章黄雀已在后 凄风已冷,长夜未尽。琊残璩伤 杜不悔微笑着道:“力拔山兮,气盖万世,在下一见,就知道九幽五鬼和铁甲力士都已来了。” 阳齐贤道:“莫忘记了,来的还有还有索命十一剑。” 黄啸琥终于抬起头笑了笑道:“江南九幽、江东棒槌,苏州燕子坞慕容,全部财大气粗得很。我一只患病平阳虎,怎么敢来争锋,这批东西,咱们泰山来的兄弟,就算放弃了。” 阴九幽仰面狂笑道:“好,黄老大果真是也个明白人。” 他笑声忽然停顿,目光霜雪般冷冷盯着“绵里藏针”孟钟来,沉声道:“却不知孟姑娘意下又当如何?” “绵里藏针”孟钟来的笑了笑,突然凝视着阴九幽,就好像一个正在看着她的初恋情人一样。 可是她还是回答了阴九幽问她的话,她反问道:“你在问我这小女子有什么意见么?” 阴九幽道:“哼。” 孟钟来道:“我没有意见,我一向很懒得动脑筋,也懒得动手。” 阴九幽面上已现出怒容,道:“没有意见?那你有没有金子?”孟钟来道:“有,而且还不少。” 阴九幽道:“有多少?” 孟钟来道:“你想看看呢,还是想直接过来抢?” 阴九幽也不以为意,只喃喃着道:“你知道的,这里一向讲究的都是现金交易。” 孟钟来道:“你当然也已经看过了。” 阴九幽道:“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呢?” 孟钟来道:“我说出来的话,就是黄金白银,就是现金。” 阴九幽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哂笑着道:“所以你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孟钟来道:“一点儿也不错。” 阴九幽又转向慕容秋水,笑着问道:“慕容先生呢?” 慕容秋水道:“孟姑娘既然没什么意见,我就更没什么意见了。” 阴九幽道:“没意见就好!” 慕容秋水道:“不好!” 阴九幽道:“哪点不好?” 慕容秋水道:“只有一点。” 阴九幽抢着问道:“哪一点?” 慕容秋水道:“我一向很懒得动脑筋,但却很喜欢动手。” 阴九幽道:“你用手指比划出的,就是你出的价钱?” 慕容秋水道:“一点儿也不错!” 阴九幽道:“我若出价一百万,你就说一百万零五百两? 慕容秋水道:“你幸好不笨,果然也是个明白人。” 阴九幽满含怨毒的目光,忽然移向站在慕容秋水身后的保镖腰间那两柄弧形短剑。 那五个麻衣白发的彪形大汉——九幽五鬼,已悄悄展动身形,将慕容秋水和他的那两个保镖包围起来。 慕容秋水却仍是端坐着,一动不动,就好像这些事情,和他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关系一样。 突听“叮咛”的数声轻响,金环相击,一式“探囊取物”,阴九幽的手已闪电般向那两柄弧形短剑抓了过去。 他的出手,快而准,稳而辣。 他从未想到,竟然还有一双手,能比他更快──慕容秋水那双猴爪的的瘦手。 他的手还未搭上弧形短剑,这双猴爪已忽然间将他耳垂上那十七八枚金环解了下来。 金环相击,又是“叮咛”的数响轻响。 阴九幽凌空翻身,退出两丈开外。 那两个保镖。还是影子般贴在慕容秋水身后,一动也不动。 慕容秋水仍端坐在椅子上,只不过,他的手里,已赫然多了十七八枚亮光闪闪的金环。 阳齐贤的脸上满是讶异之色,突然就变了,变得真快。 黄啸琥端详着面前的酒杯,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又笑着道:“笑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阳齐贤道:“什么意思?” 黄啸琥道:“他就算头疼,我也治不好的,他不想睡觉,我也没法让他沉沉入睡。” 阳齐贤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喃喃着道:“不错,他的头实在太大了,脖子也太粗,粗的要命。” 杜不悔面上又露出微笑,缓缓道:“既然大家都已带来了现金,现在就不妨先去看看那些东西如何?” 阴九幽眼里布满红丝,直勾勾的瞪着慕容秋水,和站在慕容秋水后面的那两个保镖。 慕容秋水却悠然道:“不错,还是先看看那些东西的为好,我并不是个时常都争强好胜的人,看过之后,或许我还未必肯花那么多银子买回来也为未可知!” 他将手里的金环放在桌面上,伸了个懒腰,才慢慢地站起来,笑着道:“各位请,有劳杜坛主前面带路就是。” 杜不悔也笑着道:“请,各位请,请随我来就是。” 他第一个走向留客别庄里间,慕容秋水慢慢地在他后面跟着,其余人等也次第而入。 那两个保镖,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慕容秋水。 现在,阳齐贤总算已明白,他们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那种奇特的嘲弄和讥讽之色了。 他们嘲笑和讥讽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因为直到现在,他们自己才明白,他们在保护着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来保护。 阴九幽走在最后,手里紧紧地抓着慕容秋水方才抛回的那十七八枚金环,手背上青筋凸起,脖颈也突然粗了不少。 他本已不该来的,但却非来不可。 屠龙老大的那批东西,就像是有种奇怪的吸吸力一般,将他的脚踝,一步步拉了进去。 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机会,他都一定要尽量去争取。 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不肯放弃任何机会的。 石阶本来是向上延伸的,但这时却忽然向下沉落,露出条阴暗、潮湿、漆黑的地道来。 地道的入口,石像般地站着两个人,以后每隔十几步,都有这么样两个人站着,脸色阴沉得就象是墙上的青石板一样。 石墙上,赫然刻着一条张牙舞爪、跃身欲飞、择人而噬的鎏金巨龙。 一柄似刀非刀,似剑又不像剑的奇异兵器,横亘在巨龙脖颈处。 神秘的屠龙会,据说有十二处秘密分坛,二十个分堂,这地方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这地方,究竟是分坛呢,还是分堂? 众人不必问,单看杜不悔的身份,就已经完全清楚了。 地道的尽头处,还有道很粗的铁质栅栏。 杜不悔从贴身的腰带里,拿出一大串锁匙,用其中的九根,打开了门上的九道锁,防守在铁栅栏后面那两个彪形大汉,才低头弯腰,恭恭敬敬地将这道门拉开来。 但这道门,却还不是最后一道。 杜不悔面带着微笑,道:“我知道,有很多人都能到得了这里,这里的守卫并不是很难对付的人,但无论谁到了这里,若是想往前再走上几步,就真的很困难了。” 慕容秋水冷冷的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杜不悔道:“从这里开始,直到前面的那扇万斤青石大门之间,统共有四十七道暗伏机关,我可以用脑袋来保证,世上能闯过这十三道暗伏机关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八个!”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缓缓道:“幸好,也幸好我绝不会是这八个人其中之一。” 杜不悔笑得更神秘,凑近慕容秋水轻声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先试试看呢?” 慕容秋水道:“说不定以后我会来试试的,至于现在嘛,似乎还不行,我暂时也还没有这种打算。” 杜不悔道:“为什么?” 慕容秋水道:“因为我暂时还不想死,仍想多活几天。” 杜不悔又转身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在场其余人等纷纷点头,接着又齐刷刷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摇了摇头。 他们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杜不悔没有问,慕容秋水当然也不方便问出口。 从铁栅到石门,其实并不算远,但听过杜不悔说的话之后,这段路就好象立刻远了十倍,或许还不止十倍。 青石大门无疑更加沉重,足足有万斤之余。 杜不悔又慢吞吞地从腰间摸出那窜钥匙,用其中三把打开了那扇青石大门。 四五尺厚的石门里,是一间九尺宽的石屋子。 石屋里阴森、潮湿而寒冷,仿佛已到了古老帝国统治者陵墓的中心一般。 本来应该停放棺椁的地方,现在却摆着个巨大的铁箱子。 打开这铁箱,当然至少还需要四五把锁匙。 但这四五把锁匙,还不是最后的那四五把,因为大铁箱中还有个三四层的小铁箱。 慕容秋水又叹了口气,道:“就凭这种严密的防守和护卫,屠龙老大出的价格,也应该再高三五倍才是。” 孟钟来娇笑着道:“就算再高上个三五十倍,我也一样能接受。” 杜不悔微笑着道:“两位的确都是明白人。” 他捧出那个小铁箱,慢慢打开来。 他温和动人的微笑,突然就看不见了,原本还存留在他面上的平易表情,也突然变得很奇怪,简直奇怪极了。 谁都没有看到过这种表情,以前没有看到过,以后只怕也绝不会再看到。 这又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呢? 这个小铁箱,竟然是空的,空空如也。 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纸上也只有十五个蝇头小字:“实在不好意思得很,又让阁下失望了。” 没有风,石室中阴森、潮湿而寒冷。 杜不悔却已开始在流汗,黄豆般大小的滚圆冷汗,一粒粒从他苍白的脸上流下来,流得真快。 冷汗瞬间就浸湿了他的眉睫、鼻翼、前胸、衣摆、足底和背心。 慕容秋水看着杜不悔,目光温柔得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初恋情人一样,笑了笑,他才柔声道:“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的。” 杜不悔道:“我知道,我知……知道什么啊?” 慕容秋水笑着道:“知道是谁在对你说不好意思,又是谁让阁下再次失望了。” 杜不悔双拳握紧,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喃喃着道:“由此看来,他的确也是个好人,只可惜,据说,好人都是不长命的,你们说是不是?” 一片沉默,没有回答。 阴九幽突然哂笑着道:“假如,这世上真的还有八个人能闯过这四十七道暗伏机关,那么,这八个人,又会是谁呢?” 孟钟来娇笑着道:“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是绝无疑问的,无论你怎么算,他都必定是这八个人其中之一。” “这个人又是谁呢?” “李贪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章 红颜为谁醉 第四章红颜为谁醉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琊残璩伤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贪欢并不在春雨间,而在他的高头大马上。 他的马并不羸弱,鞍鞯却已经很陈旧了。 他的靴子和衣衫也同样陈旧,但他的发簪却永远都是崭新、光亮的,这也正如他的髫髻一样。 枪棒轻敲着马鞍,柔风则轻轻地吹在他的面上。 他觉得很愉快,也很舒服,至少他深心底里是愉快和舒服的。 所以他立马就变得精神抖擞,活力四射起来。 但最令他感到愉快和舒服的,却还不是这些,而是那明媚可人的阳光。 阳光,岂非总是带给人温暖的? 但最最让他觉得愉快和舒服的,还是后面那双迷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仿佛有种难以描叙的魔力一般,竟险些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 这又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呢? 后面那匹孱弱老马上,正端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这双能把人都迷死了的眼睛,就长在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孩子的如画娇颜上。 那双很迷人的眼睛,总是时不时的偷偷瞟着李贪欢。 他却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 在那间小客栈里,他刚走进去,她则正巧走出来。 她撞上了他,差点让他摔了一跤。 他自己当然也知道,她根本撞不倒他,即便真的摔下去了,那也是他故意假装出来的。 她的笑容中,却充满了羞涩和歉意,俏面也霎时红得就像是烟雨中的蔷薇花。 他并不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所以心里却希望她能再撞自己一次,因为她实在是个很迷人的女孩子,尤其是她那双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第二次看见她,则是在一间酒楼里。 他喝到第八杯酒的时候,她就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了。 一抬头,他就看见了他,她则垂下头嫣然一笑,红霞很快就爬满了她的耳根。 一回生二回熟,但他还是非常肯定,这次,她是真的笑了。 所以这次,他也笑了,笑得仿佛还很得意。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若撞到别的人,就决不会一笑再笑。 因为他本就是不是个时常爱笑的人。 有时,笑,无疑也是一种痛苦和无奈。 对于这一点,他也一向很了解。 第三次,她就开始主动请他喝酒了,据说还是为第一次的事情赔礼道歉。 酒喝得很多,话却说的太少,所以他们都没有醉,但对于赔礼道歉这件事情,她则只字未提。 所以他虽然先走一步,却并没有急着赶路。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必急于一时的,赶路似乎也一样。 现在,她座下那匹孱弱的老马,果然已有意无意地赶上了他。 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又开始在盯着他了。 他本是个浪子,天作穹庐,四海为家,本就喜欢到处流浪。 在流浪中,他见到和结识过的人,当然绝不会太少。 她,无疑也只是其中的一个。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听来似乎也真的有几分道理。 乌云过顶,风已渐冷,大雨将袭。 春雨贵如油,缠绵淅沥的春雨,忽然从浓云中泼洒下来,打湿了他的春衫,也打湿了她的薄袖。 后面的孱弱老马,果然立刻就冲了上来。 听到蹄声,甫一回头,他就赫然发现,那双迷人的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迷人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羞涩的笑容,低垂的螓首,清水鹅蛋脸上,不施脂粉,一身衣裳,却雪白纯洁如梅花。 她春葱般的纤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纤秀的双脚,又指了指他身上刚被打湿的薄袖衣衫,再点了点座下孱弱的老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座下的千里良驹。 她轻轻点了点头,嫣然一笑,立即从马上跃了下来。 他轻轻点了点头,也从鞍鞯上跃了下来。 她骑着他的高头大马,飞驰而去。 他则骑着他的孱弱老马,在雨中漫步、徜徉。 雨下得缠绵而细密,却下得不是时候,很不是时候。 春天里,老天似乎总是喜欢安排一些奇妙的事情,让一些奇妙的人,在偶然中相聚,又在匆忙中别离。 雨一直下,也始终未曾停过。 他笑了,摇头苦笑,但笑得却绝不勉强。 能为自己欢喜的人,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有时也是种很难说得清楚的幸福。 但是,骑着匹孱弱的老马,在雨中漫步徜徉,这滋味却实在不怎么好受。 李贪欢的衣衫已湿透,但他却突然又笑了,微微一笑。 既没有丝毫勉强,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雨过天青,阳光终于再次穿破了层云。 他,仿佛天生就应该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也仿佛天生就应该坐在这间小酒楼里等他到来一样。 漫漫的人生,寂寞的旅途,孤独寂寞的人,又有谁能说他们不应该相遇,再相聚? 他正想用衣袖去擦干脸上未干的雨滴,她却突然递给他一块绣着戏水鸳鸯的丝巾。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她却红着脸、垂下头去弄那本来就毫无皱褶的衣角。 她微笑着轻轻的道:“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 他也笑着道:“不客气!就算真要谢,你也该谢我那匹高头大马。” 她又低着头轻轻道:“嗯!” 他也突然低着头轻声道:“我姓李,叫李贪欢。” 她盈盈一笑,突然抬头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也笑了,才慢悠悠的道:“你也喜欢李后主的长短句么?” 她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曼声低吟道: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念到“罗衾”那一句,她的声音似乎停了停。 李贪欢道:“罗姑娘?” 她的头垂得更低,轻轻道:“罗菁菁。” 突然间,马蹄急响,四匹高头大马,瞬时飞驰而过,在小酒店外停了下来。 三条青衣黄衫的彪形大汉,滚鞍而下,昂首大踏步跨过门限。 三双锐利如夜枭的眼睛,同时向李贪欢和罗菁菁扫了几眼。 马已驰过,最后一个人,突然自鞍上腾空掠起,倒纵两丈,却落在李贪欢和罗菁菁面前,脚尖一点,已将平放在桌上的长枪勾起,旋又几个起落,跃出门限之外。 三条彪形大汉壮硕结实的身子,突然挡到桌前,直勾勾地看着李贪欢和罗菁菁,一言不发。 驰过去的那匹马,突又折回。 这人一翻身,已轻飘飘的落在自己的马鞍上。 那三条彪形大汉仍是一言不发,慢慢转身,又慢慢走了出去。 丝匹高头大马,眨眼间就没入雨后彩虹中,突然就又看不见了。罗菁菁美丽的眼睛睁得更大,失声道:“他们偷走了你的枪。” 李贪欢耸肩,无奈地轻轻笑了笑。 罗菁菁道:“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拿走了你的东西,也不说上半句话,抑或是出手管一管么?” 李贪欢又轻轻笑了笑。 罗菁菁咬着嘴唇,哂笑道:“据说,江湖中有些人,他们将自己的兵器,看得就比生命还重要。” 李贪欢道:“我并不是那种人。” 罗菁菁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觉得已有些失望一般。 有几个少女,是不崇拜英雄的呢? 你若为了一柄长枪,就冲出去跟别人拼命,她们也许会认为,你真的就是个英雄。 就算你真的战死当场,也许她们还会为你伤心,为你难过,甚至还会为你流泪。 但你若眼睁睁的看别人拿走你的长枪,也不说上半句话,更不出手管一管,她们就一定会觉得很失望,非常失望。 李贪欢直勾勾看着罗菁菁,忽又笑了笑,问道:“江湖中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得很多么?”. 罗菁菁道:“不多,可是──我喜欢听,常听人说起,也喜欢看,看过不少。” 李贪欢道:“所以你才一个人孤身出门?” 罗菁菁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去弄她那略显皱褶的衣角。 李贪欢道:“幸好现在你看得还不够多,看得多了,你一定会很失望的。” 罗菁菁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道:“看到的事情,永远不会像你听说过的那么美,那么迷人,那么令人想往。” 罗菁菁还想再问,却又不得不强自忍住。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阵蹄声急响,刚才飞驰而过的四匹高头大马,离去后才不久,似乎突然又转了回来。 最先一匹马上的骑士,忽然倒扯顺风旗,又从马上跃起,飞身跨过门限,又将那柄长枪轻轻地平放到了桌面上。 其余三条彪形大汉也次第跃来。 四个人同时抱拳欠身,然后才又消失在了雨后的彩虹之中。 罗菁菁睁大了眼睛,觉得既惊奇,又兴奋,蓦然抬头问道:“他们为什么又将你的长枪送回来了呢?” 李贪欢又轻轻的笑了笑。 罗菁菁眨着眼,又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将长枪送回来的,是不是?” 李贪欢再度轻轻的笑了笑。 罗菁菁看着他,眼睛里发着光,喃喃着道:“他们好像很怕你,同时也很敬重你一样。” 李贪欢道:“怕我?敬重我?他们怕我?你说他们会怕我?” 罗菁菁道:“你……你这柄长枪一定曾杀过很多人,死在这柄长枪下的人,也一定不会太少!” 她似已惊奇、兴奋得连声音都在渐渐开始在颤抖了。 李贪欢道:“你看我像是敢杀人、杀过人的样子么?” 罗菁菁道:“不像,的确一点都不像。” 看到李贪欢这副落拓潦倒,又畏缩不前的样子,她当然只有承认。 李贪欢道:“就算是我自己看来,似乎也不怎么像。” 罗菁菁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怕你、敬重你呢?” 李贪欢道:“也许,他们怕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也为未可知。” 罗菁菁笑着道:“怕我?他们为什么要怕我?他们会怕我一个弱女子么?” 李贪欢叹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再锋利无匹的长枪,只怕也比不上绝代佳人的回眸一笑。” 罗菁菁笑得更甜,眨着那双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反问道:“那你……你又怕不怕我呢?” 她眼睛里仿佛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是在向他挑战一般。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就算我想说不怕,只怕也是不行的了。” 罗菁菁咬着嘴唇,又反问道:“你既然已经怕我了,是不是就应该听我的话?” 李贪欢道:“这个自是当然。” 罗菁菁嫣然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你先陪先我喝杯酒去。” 李贪欢很吃惊,却还是问道:“你说什么?你也能喝酒么?” 罗菁菁道:“你看我像不像能喝酒的样子?” 李贪欢又叹了口气,喃喃着道:“不像,实在一点都不像,至少直到现在,我都暂时还看不出来,一点都看不出来。” 冷风割面,夜,凉如水。 李贪欢从未醉过,这倒并不是因为他那千杯不醉的海量,而是因为他有把握,懂分寸,心里有把握,懂得时常拿捏住分寸。 罗菁菁醉了,醉得满地找牙,四处打滚,醉得一塌糊涂。 再好看的女孩子,喝醉酒后,都一样会不怎么好看的。 至少在罗菁菁自己看来,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孩子,眼睛也不怎么会说话了。 难道她的心里,也有什么伤感事,也隐藏着什么无处可诉的秘密不成? 酒,为什么总是要醉人呢? 人,为什么又总是要喝醉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五章 十面皆埋伏 第五章十面皆埋伏 但是这次,李贪欢真的醉了。琊残璩伤 他醉了,只是因为他想醉,也不能不醉。 有很多宝贵的教训,都是用血和泪换来。 只可惜,这些教训,他已渐渐忘了,这也许只是因为,他又不想过那种安定太平的日子了!所以,他现在才会有这种头疼如裂、心翻欲呕感觉。 他仿佛记得,自己一口气至少喝了三十七八壶上好的、后劲很足的陈年竹叶青,最后又连输了十五六拳,连喝了十五六海碗烧刀子,喝得很快,似乎还很很威风。 然后,他的脑子就好忽然变成空的,空无一物。 若不是有冰冰冷冷的东西,忽然放在了他脸上,也许,他的酒意直到现在都还不会醒。 这样冰冰凉凉、寒气袭人的东西,当然是轩辕鸿烈的手。 没有任何人的手会这么冰冷,只不过,轩辕鸿烈已没有左手。 准确的讲,这根本不能算是一只手,而是一段假肢—— 一柄铁钩,接到轩辕鸿烈左手上的铁钩。 甫一听轩辕鸿烈的声音,你还会以为他是个女人,走近了看,他的确不是。 这世上,已很少有比他更男人的男人了。 他的眼角,虽已有了少许尾纹,但眼睛却还是很有神,也很亮,雪亮。 像这样一双雪亮的眼睛,总是能看到一些别人很少看到,也很难看到的事情。 现在他正在看着李贪欢,一瞬不瞬地看着李贪欢。 李贪欢当然也看见轩辕鸿烈了,是以他立刻用两只手抱着头,抚着两边太阳穴,惊疑的问道:“老天,是你,这么会是你的,你怎么会来了?” 轩辕鸿烈道:“就因为你祖上积了德,家神上烧了高香,所以我才会来的。” 他用左手上的铁钩子轻轻地磨擦着李贪欢的脖子,微笑着淡淡的道:“来的若是‘离别钩’杨铮,你的脑袋,只恐怕早巳和你的脖颈分家和离别了。” 李贪欢叹了口气,才轻轻道:“只可惜,你是轩辕鸿烈,并不是‘离别钩’杨铮杨老前辈。” 轩辕鸿烈反问道:“你以为杨铮又是什么东西么?” 李贪欢道:“杨铮前辈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他不会杀我,也杀不了我。”露出种满是尊重和景仰之色的表情,他才接着道:“杨老前辈,是那种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像人的人!” 轩辕鸿烈也露出种尊重和景仰的表情,才轻声道:“是!” 李贪欢叹了口气,喃喃着道:“他老人家若真的来了,我岂非倒也落得个痛快。” 轩辕鸿烈也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道:“你这人的毛病,就是一直都太痛快了,痛快得要命。” 李贪欢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顿了顿才转而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也在这里的?” 轩辕鸿烈道:“你又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是间很干净,四壁也很白的小屋子。 李贪欢环目向四面看了看,才苦笑道:“难道是你送我到这里来的么?” 轩辕鸿烈道:“你认为呢?” 李贪欢道:“我因为自己是梦游走来的!” 轩辕鸿烈道:“梦游,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会有这种毛病?” 李贪欢道:“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一直都睡得太沉了而已。” 轩辕鸿烈笑了,苦笑。 李贪欢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突然问道:“那位罗菁菁罗姑娘呢?她现在又怎么样了?” 轩辕鸿烈道:“也已经醉得跟你不相上下了。” 李贪欢笑了笑,才轻声道:“我早就知道,她不会喝酒,也一定喝不过我的。” 轩辕鸿烈反问道:“她既然喝不过你?你为什么会比人家先醉,而且还醉得人事不省了呢?” 李贪欢道:“我喝得本就比她多,而且是比她多得多。” 轩辕鸿烈道:“真的么?” 李贪欢道:“一点都不假!” 轩辕鸿烈道:“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李贪欢道:“你的已经也没有什么毛病?” 轩辕鸿烈道:“我虽然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毛病,眼睛却很好。”李贪欢道:“你的眼睛既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当然也应该看得出来,喝酒的时候,我当然不好意思跟她太计较,划拳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太认真,当然就喝得比她多得多了。” 轩辕鸿烈道:“你若真的跟她打起来,当然也不好意思太认真了。” 李贪欢道:“这个自是当然。” 轩辕鸿烈叹道:“那些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你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李贪欢道:“我没有忘。” 轩辕鸿烈道:“那你深心底里的把握很分寸呢?” 李贪欢笑着道:“也仍在我的深心底里。” 轩辕鸿烈道:“这次,我怎么又看不出来了呢?” 李贪欢反问道:“难道你也喝醉了么?” 轩辕鸿烈又笑了,摇头苦笑。 李贪欢道:“那就对了!” 轩辕鸿烈道:“不对!” 李贪欢道:“哪点不对?” 轩辕鸿烈道:“你知道的,我很少喝酒,也不时常喝醉。” 李贪欢道:“难道最近你也学乖了不成?” 轩辕鸿烈并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转而道:“但我却还是想不到,你现在的派头,居然也越来越大了。” 李贪欢反问道:“派头,什么派头?” 轩辕鸿烈道:“你一个人在这间破屋子里躺着睡大觉,外面却至少有十三四个人在替你站岗放哨。” 李贪欢怔了怔,又反问道:“十四五个替我站岗放哨的人?什么样的人?” 轩辕鸿烈叹了口气,才凑近轻声道:“当然都是些来头都很不小的人。” 李贪欢道:“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守着这间破屋子,替我站岗放哨?” 轩辕鸿烈道:“只要你还能站得起来,就可以看见他们了。” 这里是小楼上最左面的一间房,后窗下是条很窄的街道,接到绵延伸向远方。 一个头上戴着羊角帽,身上穿着破羊毛长衫的驼子,正坐在春日的烟雨中,“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轩辕鸿烈用铁钩挑起了窗户,道:“你看不看得出抽旱烟的驼子是什么人?” 李贪欢道:“我只看得出来,他至少是个驼子。” 轩辕鸿烈道:“但他若摘下头上那顶破羊角帽,你就知道他是谁了。” 李贪欢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轩辕鸿烈道:“因为他头发的颜色,跟别人完全不相同。” 李贪欢皱了皱眉,才惊疑的问道:“九幽白发?” 轩辕鸿烈道:“是九幽五鬼之一。”轻轻点了点头,他才接着道:“看他的样子,不是九幽五鬼中的老二,就是老四。” 李贪欢不再追问下去,因为他一向都很相信轩辕鸿烈的眼光。 轩辕鸿烈道:“你再看看巷口树下的那个侏儒。” 巷口有棵大杨柳树,树下有个推着板车卖苕粉的侏儒,正站在凳子上,将一壶滚水冲在碗里的苕粉中。 水壶很大,很重,他的人虽然很矮,却只是用一只手提着水壶,好像一点都费力一般。 李贪欢道:“这人的腕力倒真不算太差。” 轩辕鸿烈道:“当然不算太差,否则他怎么能挥得动四十八斤重的厚背鬼头大刀?” 李贪欢道:“四十八斤重的厚背鬼头大刀?莫非他也是从泰山上下来的么?” 轩辕鸿烈道:“看来这次你总算是说对了,他的刀就藏在那个板车的夹层里。” 李贪欢道:“那个吃苕粉的人又是谁?” 一个黑衣大汉,捧着刚冲好的苕粉,蹲在大杨柳树下,慢慢地啜饮着,眼睛好像还时不时朝这小楼瞟上几眼。 轩辕鸿烈道:“板车里,当然有两把刀。” 李贪欢道:“他们两个人都是黄啸琥的拜把兄弟?” 轩辕鸿烈道:“他就是泰山掌门黄啸琥。”他拍了拍李贪欢的肩臂,才微笑着道:“能叫泰山黄啸琥在外面替你守夜,替你站岗放哨,你的派头是不是已经不能算是太小了?” 李贪欢轻轻笑了笑,才喃喃着道:“你也知道的,我的派头,本来就一向都不小嘛。” 一个戴着红缨遮阳帽,穿着青布皂衣的捕快,正从小巷子的另一头,闲庭信步般地走过去,走到板车旁,走到大杨柳树下,居然也买了碗苕粉吃。 李贪欢笑道:“男怕入错行,看来黄啸琥真应该改行卖苕粉才对,他的生意倒真不错,而且似乎也绝没有任何风险。” 轩辕鸿烈道:“你说的没有风险,又是么意思?” 李贪欢道:“他若能改行去卖苕粉,至少已不用再在他的鬼头厚背大刀上舔血过日子了。” 轩辕鸿烈道:“真的么?” 李贪欢道:“你说呢?” 轩辕鸿烈也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又转而道:“那位戴着红缨遮阳帽的捕快大人,说不定随时随刻都会给他一刀。” 李贪欢笑道:“官差捕快们,什么时候也学会在深巷里杀人了?” 轩辕鸿烈笑道:“他戴的虽然是红缨遮阳帽,却是骑着匹枣红高头大马来的。” 李贪欢道:“‘大棒槌’阳齐贤?” 轩辕鸿烈道:“难道你也想不到么?” 李贪欢道:“‘大棒槌’阳齐贤一向无恶不作,又独来独往,怎么会跟九幽门和泰山派扯上关系的?” 轩辕鸿烈道:“这个问题,我也正打算问问你。” 李贪欢道:“你反而想来问我,难道你自己就不知道么?” 轩辕鸿烈道:“知道的话,我就不会跑来问你了。” 李贪欢道:“会不会只是凑巧而已?” 轩辕鸿烈反问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贪欢倒了盏冷茶,仰首一口喝下去,才又问道:“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这地方还来了些什么人?” 轩辕鸿烈道:“你想不想出去看个清楚?” 李贪欢道:“这些人比你好看么?” 轩辕鸿烈道:“比我好看,一个比一个更好看,一个比一个更精彩,好看极了,也精彩极了。” 李贪欢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会来了?” 轩辕鸿烈笑了笑道:“你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李贪欢也笑了笑,才慢条斯理的道:“我若忘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呢?” 轩辕鸿烈瞪眼苦笑着道:“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我一定会赶来照顾你,也一定会跑来做你的贴身护卫和保镖。” 李贪欢笑道:“保镖的是你,付账的也是你。我既已到了这里,当然任何事就全归你一手包办了,对不对?” 轩辕鸿烈道:“你又管什么事情呢?” 李贪欢道:“我只管大吃大喝,大醉大睡,大玩大乐,吃到你叫救命时为止,玩到你舍不得赶我走为止。” 轩辕鸿烈叹了口气,又苦笑着道:“如此说来,你这个人,倒是很少会走错地方的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贪欢道:“一点儿都不错!”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六章 云深不知处 第六章云深不知处 小楼靠前的窗口下,是个不大不小、不宽不窄的庭院。琊残璩伤 庭院里的蔷薇花下,有个很大的鱼缸,但这个大鱼缸里,却养着几只小螃蟹。 一个面白无须,看上去很年轻,实则也不算太年长的侏儒,正背负着双手,直勾勾地看着那几只螃蟹。 两个又瘦又高、腰佩弧形短剑的黑衣人,影子般贴在那侏儒身后。 一个白发苍苍,满嘴牙齿都已掉光了的老太婆,正扶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一瘸一拐地蹒跚着,慢慢穿过这方庭院。 四个青衣劲装的彪形大汉,一排站在西厢房前,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大门入口,仿佛正在焦虑的等着什么人从门外进来一样。 李贪欢道:“这几个人,我昨天还见过。” 轩辕鸿烈道:“你见过他们,在哪里见过?” 李贪欢道:“就在那间小酒楼里。” 轩辕鸿烈道:“他们真的曾经找过你?找你有什么事情?” 李贪欢道:“只不过借我的断魂枪去看了看。” 轩辕鸿烈道:“然后又怎么样?” 李贪欢淡淡道:“然后当然就看完了,看完么,当然就又送回来了。你要也看得出来,就算是屠龙老大借了我的断魂枪去,也一样会送回来的。” 轩辕鸿烈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李贪欢道:“没把握的事情,我说都懒得说出来!” 轩辕鸿烈皱了皱眉,才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他们真的就是屠龙会的人?” 李贪欢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若不是屠龙会里的人,别人只怕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轩辕鸿烈用眼角瞟着他,也轻轻摇头叹息着道:“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啊?” 李贪欢道:“是南唐李后主的嫡系皇裔,‘断魂枪’李贪欢。” 轩辕鸿烈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李贪欢又是个什么人?” 李贪欢笑着道:“是个不怕死,也死不了的人。” 突听“哗啦”的一声响,那个大鱼缸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忽然就打碎了,打得粉碎。 大鱼缸里的水飞溅而出,眼见水花就要溅得那侏儒一身。 谁知他灵猴般的身子,只一式“随波逐流”,忽然就轻飘飘飞了起来,飞起七八尺高后,才用一根手指勾住蔷薇花棚,整个人吊在上面,居然轻得就像是个纸人一般。 那两劲装黑衣人的裤子,反而全都被打湿了。 李贪欢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也看不出来,这小侏儒的轻身功夫倒还真是不赖。” 轩辕鸿烈道:“你看不出他是谁么?” 李贪欢道:“看他的身法,好像是华山一路的。但近二十年来,华山门下的弟子,已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了。” 轩辕鸿烈道:“你难道忘了华山的掌门大师,未出家前是哪一家的人了么?” 李贪欢道:“‘永嘉之乱’、‘中原陆沉’、五胡乱华时的大燕皇裔,苏州燕子坞慕容家。” 轩辕鸿烈道:“对了,这小侏儒就是苏州慕容家的大少爷,也就是圣恩大师慕容藏龙的亲侄子——慕容秋水。” 李贪欢道:“他那两个保镖呢?” 轩辕鸿烈道:“不知道!但看他的武功路数,最多也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二三流角色。” 李贪欢道:“他自己明明有着一身第一流的武功,为什么还要请两个江湖上二三流角色的保镖呢?” 轩辕鸿烈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李贪欢道:“但我还是觉得,他那两个贴身保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轩辕鸿烈道:“最近你的眼睛也没有出现过什么不正常的问题?” 李贪欢道:“没有!” 轩辕鸿烈道:“那你怎么会有这种看法呢?” 李贪欢道:“因为我看得出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至少能在十一招之内,将慕容秋水打到完全爬不起来。他们的武功,也许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得多。” 轩辕鸿烈不说话了。 李贪欢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他当然也相信李贪欢的眼光,正如李贪欢也相信他的眼光一样。 大鱼缸里的小螃蟹,随着水流出来,在地上四处乱窜。 那两个劲装黑衣人,却还是站在水里,一动也不动,两双深凹的眼睛里,却带着两分忧郁,三分悲痛,和五分无奈。 轩辕鸿烈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轻声道:“这两人,倒真是可怜得很。” 李贪欢道:“难道你也同情他?难道你也突然学会如何去同情别人了么?” 轩辕鸿烈道:“一个人,若不是真被逼得没了法子,又少了后路,谁又愿意去做这种事情呢?更何况,单看他们用的弧形短剑,在江湖中本来也该小有名气的,但现在……但现在却心甘情愿做了别人聊作陪衬的贴身保镖!” 他忽然改变话题,又问道:“你看不看得出,到底是谁打破那只大水缸的?” 李贪欢道:“打破那只大水缸的人,当然就是那位‘日力不足,继之以夜’的君实迂叟、涑水先生、温文正公——司马光。” 轩辕鸿烈瞪了他几眼,才冷冷的道:“滑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滑稽得要命。” 李贪欢笑了,才慢悠悠的道:“打破水缸的人若不是司马光,就是躲在西南边第五间屋里的那个白衣人。” 慕容秋水已从蔷薇花棚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正好对着那间屋子冷笑,笑个不停。 那个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婆,却捧着个大木盆,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仿佛想将地上的小螃蟹都捡到木盆里抬走一般。 一个不小心,她的脚下不由一个踉跄和趑趄,脸盆里的水,霎时又泼了一地。 李贪欢道:“这位老太婆又是谁呢?” 轩辕鸿烈道:“是个老太婆。” 李贪欢道:“老太婆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呢?” 轩辕鸿烈道:“这里本来就是个客栈,你能来,别人当然也可以来,任谁都一样能来的。” 李贪欢道:“她总不是冲着你而来的吧?” 轩辕鸿烈道:“我还不够老,也没有那种见不得人的不良嗜好。” 李贪欢道:“幸好我也没有这种怪癖!” 轩辕鸿烈道:“九幽五鬼、大棒槌、泰山猛虎、屠龙爪牙、这些人难道就都是冲着你来的么?” 李贪欢道:“依你看呢?” 轩辕鸿烈道:“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李贪欢道:“我也看不出来。” 轩辕鸿烈道:“最近你有没有招惹过他们?也没有做过让他们听了就觉得很生气、看了更是无名火起的事情?” 李贪欢道:“暂时还没有。” 轩辕鸿烈道:“你也没有断过他们的财路?” 李贪欢道:“我难道还是强盗蟊贼了不成?” 轩辕鸿烈笑着道:“就算暂时还不是,只怕也已经差不多了。” 李贪欢忽然笑了笑,淡淡的道:“他们若真是为我而来的,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不上来找我呢?” 轩辕鸿烈道:“这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怕你,更怕你手中的断魂枪,抑或是因为他们还在等什么人。” 李贪欢道:“等人,等什么人?他们等的又是谁啊?” 轩辕鸿烈道:“屠龙会会有十二处分坛,二十四个分堂,无论哪一坛的坛主,哪一分堂的正副堂主,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都不是好惹的,也不是好对付的。” 李贪欢又笑了笑,才淡淡的道:“我好像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更不是好惹的,也不是好对付的。” 轩辕鸿烈道:“我也知道,你不好对付的,你手里的断魂枪,更不好对付,可是她呢,她怎么办?” 李贪欢道:“她?哪个她?” 轩辕鸿烈道:“你那位女醉侠,罗菁菁罗大小姐啊。” 李贪欢道:“她又怎么了啊?” 轩辕鸿烈道:“她既然是和你一起来的,你难道还能对她不闻不问,撒手不管么?别人既然已经知道她是跟你一起来的了,难道还会轻易放过她么?” 李贪欢苦笑着皱了皱眉头,突然就不说话了。 轩辕鸿烈叹道:“你明明不是在人间的,为什么偏偏放着好日子不过,要跑到这里来受活罪呢?” 李贪欢冷笑道:“至少我暂时还没有受罪,活罪死罪都没有受过。” 轩辕鸿烈笑道:“就算现在还没有受,只怕也快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隔壁有人在用力敲打着墙壁。 李贪欢道:“难道她就在隔壁么?” 轩辕鸿烈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才慢悠悠的道:“现在,你只怕真的就要开始受罪了。” 李贪欢道:“我这种人,又能受什么罪啊?” 轩辕鸿烈道:“有时候,受罪就是享福,享福也就是受罪。究竟是享福呢,还是受罪,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才清楚明白了。” 李贪欢道:“所以,现在你已经有些同情我了?” 轩辕鸿烈道:“你说呢?” 李贪欢笑着道:“我说不出,也懒得说。” 轩辕鸿烈道:“现在,我已经真的渐渐开始同情你了!” 李贪欢道:“真的么?” 轩辕鸿烈道:“一点都不假!” 李贪欢道:“好!” 轩辕鸿烈道:“好极了,好得要命?” 李贪欢道:“要谁的命?” 轩辕鸿烈道:“要你的命!” 李贪欢道:“我暂时还不想死。” 轩辕鸿烈抚掌笑道:“但你现在已经幸福死了,开心死了,也烦恼死了,痛苦死了!” 李贪欢道:“看来你果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轩辕鸿烈道:“幸好我暂时还不是!” 李贪欢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轩辕鸿烈道:“因为我也还想多活几天,我虽然不怕你这个人,却还是有些怕你手里那杆断魂枪。” 李贪欢笑着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杀蛔虫。” 轩辕鸿烈道:“不杀蛔虫的人,也一样会杀人的。” 李贪欢道:“所以你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多少也沾了点光?” 轩辕鸿烈道:“所以我还是赶紧走的好,走得越快越好。” 他说着,竟真的大步走了出去。 春雨如愁,丝丝缕缕。 春雨如丝,淅淅沥沥。 但春雨,却不知何时,也已经悄无声息的停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七章 烟水两茫茫 第七章烟水两茫茫 罗菁菁枕着一头乱发,横陈榻上,脸色苍白无力,苍白得就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一样。琊残璩伤 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是她刚才将门闩拔开的呢,还是门自始至终根本没有闩上。 她手里还提着只鞋子,粉墙上似乎还残留着几个大大的鞋印。 李贪欢悄悄推门走进来,直勾勾的看着她。 他忽然发现一件看上去似乎还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在第二天早上看来,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也难以言喻的魅力。 他的心在跳,狂跳不止。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第二天早上起来,若看见那个和自己一起喝醉过的女人,反而特别容易心跳。 罗菁菁当然也在看着他,轻轻地咬着嘴唇,又轻轻的道:“人家的头都已经疼得快裂开了,你还在笑,笑什么笑嘛。”顿了顿她又接着道:“难道我很好笑么?” 李贪欢道:“我没有笑,你也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罗菁菁道:“你脸上虽然暂时还没有笑,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却已经开始在笑了。” 李贪欢笑了,他真的笑了,笑了笑他才摇着头问道:“难道你也能看到我的深心底里去么?” 罗菁菁低头娇笑道:“这个自是当然。” 女人们低头娇笑着发出来的声音,通常都比大马金刀昂首说出来的要迷人得多。 李贪欢忍不住追问道:“你能不能看出来,现在我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罗菁菁道:“我当然看得出来。” 李贪欢道:“那你可不可以现在就告诉我呢?” 罗菁菁道:“暂时还不可以。” 李贪欢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罗菁菁道:“因为……因为……”她喃喃着,一张俏脸突然就红了,直红到耳根上。 她娇笑着拉起被单,盖住了那张羞红的娇面,才吃吃的轻声娇笑着道:“因为你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贪欢的心跳突然加快,快得更厉害,厉害得要命。 现在,他的深心底里,的确没有在想什么好事情。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第二天早上起来,总算会变得软弱些,总是不怎么会禁得起诱hu?的。 喝醉了的女人呢? 罗菁菁是不是真的在引诱他? 引诱他犯罪,引诱他干坏事情呢?还是…… 李贪欢几乎已忍不住要走过去了。 罗菁菁的眼睛,正藏在被里偷偷地看着他,好像也很希望他赶紧走过去一样。 李贪欢自认不是个好人,自认不是好人的人,当然也并不是什么君子,但一想到外面那些替他“站岗放哨”的好人,他的心立马就沉了下去。 罗菁菁脸上带着红霞,咬着嘴唇轻声道:“我看见你昨天在那间小酒楼里拼命想灌醉我的时候,就已知道了,原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贪欢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是我想灌醉你呢,还是你拼命想要灌醉我啊?” 罗菁菁道:“你不想灌醉我的话,为什么要用那种大海碗跟我喝酒呢?你几时看见过女人用大海碗喝酒了?” 李贪欢似乎还想说:“大海碗是你叫那几个店伙计拿来的,喝完竹叶青,也是你要的烧刀子。更何况,你喝酒的时候,用的本来就是那种很小的小杯子呢。” 但他立马就闭上了嘴,似乎什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样。 女人们若要跟你讲歪理、睁眼扯瞎话的时候,你就算真的还有什么话要说,也还是立刻闭上嘴巴为好。 这道理,李贪欢当然也明白。就是因为他很明白,所以他立马就知情识趣的闭上了嘴,闭得真快,而且还一点都不慢。 只可惜,也很遗憾,罗菁菁似乎还是不肯就此放过他,紧跟着又追问道:“现在我的头,实在疼得要命,你倒是说说,你又该怎么赔我才是啊?” 李贪欢苦笑着道:“你说,我在听。” 罗菁菁道:“至于这个嘛,你……你这个人也太不识趣了,你至少应该先把人家的头疼治好才对嘛。” 李贪欢道:“怎么治啊?我又不是大夫郎中。” 罗菁菁道:“不是大夫郎中,我也要你立刻想出办法来治。” 李贪欢道:“我想不出来,至少暂时还想不出来!” 罗菁菁道:“那么……” 李贪欢抢着道:“那么,既然你要我赔你,我就陪你坐坐吧!” 罗菁菁娇笑着道:“陪我坐坐,这样不好,很不好,你心里肯定又会想那件坏事情的。” 李贪欢道:“那我就不想。” 罗菁菁道:“不想也不行,你不想,我的头还是疼得要命!” 突听一人鬼魅般的笑着道:“那倒实在容易得很,你只要一刀砍下她的头来,就一切都好了,既不用赔她,也不用再治下去了。” 声音是从门外的走廊上传进来的。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李贪欢整个身子已陡然拔起,闪电般窜出越过了门限。 小楼上的走廊很是逼窄,蔷薇花正在风中摇曳,花香阵阵,馨意怡人,不断扑入鼻翼。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似乎连半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轩辕鸿烈刚才就已溜之大吉了,他无疑也是个很知情识趣的人。 说话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整间庭院里,似乎又静寂和平定下来了一般。 地上的小螃蟹,不知何时已被人收走了,慕容秋水和他的那两个保镖,想必也已回到屋子里去了。 只剩下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还站在那里盯着大门,却也不知道,他们要等的,究竟是什么人。 李贪欢只好悻悻而回。 罗菁菁已坐了起来,脸色又在渐渐开始发白了,却还是坚持着问道:“外面说话的又是什么人?” 李贪欢道:“不知道,也没有人。” 罗菁菁瞪大了那双本来就很大,也很亮的眼睛,反问道:“没有人?那么又是谁在外面说话呢?” 李贪欢苦笑,他当然也只能苦笑,摇头苦笑。 罗菁菁的大眼睛,突然就充满了恐惧之色,喃喃着道:“他……他仿佛是叫你砍下我的头来,你会不会真的……?” 李贪欢叹了口气,他只有叹气,轻轻叹气。 罗菁菁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扑到李贪欢怀里,颤声道:“我实在怕得很,怕得要命。这地方好像有点奇怪,也有点不对劲,你千万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千万不要……。” 她那双春葱般的纤若无骨的嫩手,已紧紧勾住了李贪欢的脖子,衣袖也已滑下,手臂光滑如玉,皮肤娇柔又充满弹性,尤胜丝缎。 她的胸膛和双峰,结实、温暖而挺拔。 她的身上,似乎只穿着件很单薄的衣裳。 李贪欢是男人,是个生理、心理都很正常的男人。 他既不是木头,也不是君子,更不是圣人。 所以,他的心又开始跳了,跳得很快,前所未有的快,快得要命。 罗菁菁道:“我要你留在这间屋子里陪着我,一步,不,半步都不准离开我的身边!”顿了顿,她才用眼角瞟了门限一眼,不无幽怨的道:“你……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不将那扇门关起来呢?” 她那温软香甜,呵气如兰的嘴唇,就在李贪欢的耳边。 李贪欢的心又跳了,跳得更快。 就在这时,庭院里突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哭得好伤心,哭得也让听者不由为之黯然神伤。 是谁在哭?哭得真要命,哭得真不是时候。 罗菁菁的手,立马就松开了。 无论是谁,只要听到这种哭声,心都会禁不住会沉下去的。 她赤着足,直愣愣的站在地上,眼睛里又充满惊惧之色,看来就像是个突然发现自己迷了路的孩子一般。 凄厉的哭声,也像是孩子发出来的一样。 李贪欢轻轻的走到窗口,映入他眼帘的,赫然竟是一口棺材,一口漆黑发亮的、崭新的樟木棺材。 那白发苍苍,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太婆,和那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正伏在棺材上,呼天抢地、放声痛哭,仿佛已哭得声嘶力竭,精力尽失了一般。 棺材也不知是谁抬来的,就摆在刚才陈放那只大鱼缸的地方。 这地方来的活人已够多了,想不到,实在想不到,现在,居然又来了个死人。 李贪欢叹了口气,喃喃着道:“至少这个死人总不会是冲着我而来的吧。” 谁知道呢? 他当然也绝不会知道。 罗菁菁赤足冲过去,心有余悸地闩上了那扇门,又急匆匆地转身跑回来,搬了张椅子,傻愣愣地坐在窗口。 庭院里,有三个刚请来的也不知是从哪座名山上下来的道士,正在替棺材里的死人念经超度。 从小楼上看下去,三个道士的装束显得不单滑稽,似乎还很可笑,但他们的诵经声,却是庄严而哀痛的。 再加上单调的木鱼声,老太婆和孩子的哭声,更使人听了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空虚之感。 人,活着的时候,无论你多么伟大,又多么的不可一世,也无论你多么渺小,多么卑微,死后,也不过同样是棺材半口,木鱼轻点,经书几卷,黄土一抔。 罗菁菁叹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看满是雾霾、灰蒙蒙的天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但现在,却似已将近黄昏。 天色阴暝,仿佛又已有了些许雨意一般。 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也全都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看着,等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已显得有些焦急不耐了。 李贪欢和轩辕鸿烈正从罗菁菁面前走过去,慢慢地走了出去,又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那扇原本虚掩着的门。 他们并没有刻意去看别人,但却明显的感觉到,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在后面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们。 但等到他们一回头,这些人的目光,突然立刻就全都避开了。 罗菁菁的目光,当然只能算是个例外。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仿佛还带着种无法描叙的浓情厚意。 这种莫可名状的、无法描叙的浓情厚意,就像是千万根欲治益棼的柔丝轻结一般,紧紧的缠住了李贪欢的脚跟,和背影。 春雨,又淅淅沥沥地泼洒下来。 雨,遮住了人们的眼睑,也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和视野。 茫茫雨帘,剪不断,也理不清。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八章 无风不起浪 第八章无风不起浪 庭院平定静寂,远山矗立似屏,门外风景如画。琊残璩伤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从这里开始蜿蜒伸展,穿过翠绿的树林,沿着湛蓝的溪流水,缓缓爬向远方。 远山在阴暝的天色中看来,仿佛在雾中,显得更美丽,也更神秘。 这里距离市集并不算太远,但这一弯溪流,一带绿林,却似已将红尘隔绝在远山之外。 李贪欢深深的呼吸着,空气潮湿而甜润,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才似有感慨般浅浅的道:“我实在很喜欢这个地方。” 轩辕鸿烈道:“不止是你,有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地方的。” 李贪欢道:“有活人,当然也就一定会有死人,他们也都一样会喜欢的。” 轩辕鸿烈道:“这里通常都不欢迎外人,活人死人都不欢迎。” 李贪欢道:“今天难道就是个例外么?” 轩辕鸿烈道:“无论是谁,只要他是住进这间小楼的客人,就有这种特权。你也应该知道,客人无论要做什么事情,主人家都是不能,也不方便随意反对的。” 李贪欢道:“客人们若是真要在这里杀人呢?” 轩辕鸿烈笑了笑,才慢条斯理的道:“那就得看是谁要杀人,杀的又是什么人了。” 李贪欢冷冷的道:“这种事情倒是有趣得很!” 轩辕鸿烈道:“实在很有趣!” 李贪欢垂首往前面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才直视着轩辕鸿烈一字字的道:“在我看来,他们好像并没有阻止我随意离开的意思。我走出来的时候,似乎既没有人想拦住我,甚至也没有人想横加干涉。” 轩辕鸿烈磨了磨左手上的铁钩子,才微笑着轻声道:“事情仿佛确实就是这个样子的。” 李贪欢道:“也许,他们并不是冲着我而来的。” 轩辕鸿烈叹了口气,才喃喃着道:“也许,但只是也许,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李贪欢忽然拍了拍轩辕鸿烈的肩,又笑着道:“这次实在是你的运气。” 轩辕鸿烈道:“我的运气?什么运气啊?” 李贪欢笑着道:“现在你已经不用担心会被我吃喝到喊救命了,因为,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 轩辕鸿烈也笑着道:“那今天晚上呢?” 李贪欢道:“今天晚上么,我当然还想喝你柜子里藏着的那十五坛竹叶青。” 轩辕鸿烈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忧郁,他遥视着阴暝的远山,缓缓的道:“今天晚上,今晚的夜,一定很漫长,长的要命。” 李贪欢道:“这话怎么说?” 轩辕鸿烈又叹了口气,才苦笑着道:“如此漫长的一个夜晚,当然已经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了。” 李贪欢道:“你说的这句话,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轩辕鸿烈也不以为意,慢慢转过身去,进一步解释道:“如此漫长的一个夜晚,也已足够用来杀死很多人了。” 李贪欢道:“真的么?” 轩辕鸿烈道:“你说呢?” 他忽然转过头来,凝视着李贪欢,厉声道:“你是不是一定要等那些个人来了,才肯离开呢?” 李贪欢也不以为意,还是笑着问道:“那些个人又是谁啊?” 轩辕鸿烈道:“当然是屠龙会也在等的那些个人。” 李贪欢微笑着,眼睛里却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凭良心讲,我的确已渐渐觉得那些个人很有趣了。” 轩辕鸿烈道:“但是现在,你却连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还不知道。”李贪欢道:“就因为我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所以才更觉得有趣,简直有趣极了。” 轩辕鸿烈道:“只要是你觉得有趣的事情,你就一定要去做么?”李贪欢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通常都是这样的。” 轩辕鸿烈道:“有没有人曾让你中途改变过主意?” 李贪欢道:“没有,至少直到现在,这个人暂时都还没有出现。” 轩辕鸿烈浅笑着,又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好,我现在就去拿酒,拿你最喜欢的竹叶青下来,劳驾你稍移玉步,去请那位罗菁菁罗姑娘下来一起喝吧。” 李贪欢道:“反正我也要上去换套新衣服,整理一下髫髻,梳个新发式的。” 轩辕鸿烈惊奇的问道:“难道就是现在么?” 李贪欢道:“你应该还记得,要喝好酒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穿新衣服,梳新髫髻的。” 轩辕鸿烈目光闪动,道:“我还记得,杀人的时候,你也是喜欢穿新衣服,梳新髫髻的。” 李贪欢笑了笑,才淡淡道:“那则有所不同,就得看看我要杀的人是谁,要杀的又是什么样的人了。” 罗菁菁静静的坐在床上,抱着棉被,揉搓着绣花枕头,直勾勾的凝视着李贪欢,突然问道:“我们为什么不把酒拿上来,就坐在这间屋子里喝个痛快呢?” 李贪欢微笑着道:“既然是喝好酒,当然就有喝好酒的地方。你至少也应该看得出来,地方若是不对,好酒也会变淡,变得无味的。” 罗菁菁道:“这地方又有什么不对呢?” 李贪欢又笑着道:“这是房间,是卧室,是睡觉的地方。” 罗菁菁道:“可是……可是楼下一定有很多人,他们一定会注意到我的,我笑着又没有可换的新衣服,怎么陪你下楼去喝酒啊?” 李贪欢道:“难道我就不是你的新衣服么?” 罗菁菁惊讶的问道:“你?你怎么会是我的新衣服?”顿了顿,她才低声喃喃着道:“就算你真是我的一件新衣服,只怕我暂时也还无法穿到身上。” 李贪欢仿佛根本没听到她到底在说什么一样,却还是笑着道:“跟我这种人在一起,你用不着穿新衣服,别人也一样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的。” 罗菁菁笑了笑,才嫣然道:“你是不是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李贪欢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通常都是这样子的。” 罗菁菁笑着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曾脸红过?” 李贪欢道:“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我相信,以后也一定不会有。” 他忽然转身,又笑着道:“我就在楼下等你,你当然也可以快点下来,越快越好。” 这世上,无论是换衣服,还是做其它事情,绝不不拖泥带水,够麻利又利索的女人,只怕还没有几个。 罗菁菁似乎暂时还听不懂李贪欢话里隐含着的那层意思,微笑着继续追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道:“因为我这块老脸,现在就已经渐渐开始红了,我脸红的时候,是一向不愿被人看到的,任何人。” 罗菁菁打开随身带着的小箱子,拿出套衣服。 衣服虽不是全新的,但却洁白如梅花,就像她的娇颜一样。 她无疑也喜欢白色的衣服,更喜欢梅花的高洁。 因为,这件衣服上,真的还绣着几朵鲜艳欲滴的梅花,红梅。 李贪欢自己,好像也就是这种人。 他骄傲,任性,有时冲动得就像是个不惧危险、漠视艰难便迎头而上的初生牛犊、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有时却又深沉得像是条狐狸,百炼成精的老狐狸。 她知道,这种洒脱不羁的男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女人想要俘虏他的人、他的心,实在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可是她下定决心,一个要试一试。 也许还不止试一试,而是试好几试。 无论试多少试,她都已经暗下决心,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里适于吃饭的地方,并不是很大,但却很精致,精致极了。 八仙方桌是紫檀木的,上面还镶嵌着几片白得放亮的汉白玉。 墙上挂着适当的书画,架上摆着刚开的花,让人一走进来,就会觉得,自己能在这种地方吃饭,实在是件荣幸的事情。 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占据了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子,四双眼睛,却还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门外。 他们显然还在等人。 他们要等的人,当然也还没有到来。 慕容秋水的桌子靠近窗户,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竟已经开始大吃大喝起来,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却还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后。 店伙计走到慕容秋水桌前,笑着问道:“你们的酒菜都已经上齐了,这两位客官还不坐下来用饭么?” 慕容秋水面无表情的道:“他们暂时不急,也还不饿,可以等我吃完了再吃的。” 让人走在自己的前面,也站在自己前面,但真正需要的时候,自己才会挺身站到前面。 等人吃完了,自己再吃,这就是某种人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命运。 法事当然也已经做完了,那三个方才还在替死人念经超度的道士,居然也在这里吃饭。 灯光照着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也看不出他们面上到底是何种神色和表情。 凄风苦雨中,仿佛隐隐还可以听到那位老太太的嚎啕大哭声。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的哭泣声,却似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了。 究竟是谁死了呢? 她为什么要哭得如此伤心? 难道……? 打破那个大鱼缸的人,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 他为什么要一直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 他又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会是谁,李贪欢和轩辕鸿烈当然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细雨冷风间,又是谁在浅吟清唱着李谪仙这首《菩萨蛮》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九章 月出惊山鸟 第九章月出惊山鸟 茶不算差,酒当然也是好酒。琊残璩伤 李贪欢现在已经换上一件宝蓝色的新衣服。 喝了几杯酒后,他似乎已经将所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暂时全都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干干净净。 轩辕鸿烈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酒喝得很少,菜也吃得不多。罗菁菁嫣然道:“你吃起东西来,怎么比我这个小姑娘还秀气?”轩辕鸿烈苦笑这道:“因为我是自己吃自己的,要自己掏腰包、数银子,总难免有些心疼。” 李贪欢笑着道:“我不心疼,一点都不心疼。” 他忽然招手叫了个伙计过来,高声道:“麻烦你替我送几样最好的酒菜,到后面的巷子里去,送给一个戴红缨遮阳帽的官差,和另一个卖苕粉的老伙计。至于赏钱嘛,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待会儿这位轩辕大爷会一并算给你的!” 轩辕鸿烈冷冷的道:“还有那个戴破毡帽的家伙呢?” 李贪欢道:“这个倒是不老我们费心,据说他们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得到东西吃的。 轩辕鸿烈道:“譬如说蜈蚣、壁虎、毒蛇、刺猬、蛤蟆……?” 李贪欢笑着道:“一点也不错!”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他这种人看来,这世上能吃的东西,实在不算太少,简直随处可见。”罗菁菁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苍白,苍白得毫无血色。 看她的样子,像是已忍不住要立马就呕吐出来一般。 屋子里的每个人,仿佛都在偷偷地看着她,甚至连那三个正襟危坐的道士,似乎都不例外。 秀色可餐,他们的嘴是吃素的,眼睛却不是吃素的。 突听蹄声急响,健马长嘶,仿佛已停在门外。 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立刻霍然飞身而起,脸上也不禁都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喜色。 他们一直在苦等着的那些个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来了呢? 轩辕鸿烈看了李贪欢一眼,举起酒杯,笑着道:“我敬你一杯。” 李贪欢笑着反问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敬我一杯了?又为什么不是三杯,抑或是三壶呢?” 轩辕鸿烈深深的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我再不赶紧敬你的话,只怕以后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李贪欢笑了笑道:“你不妨先看看来的是谁,再敬我三壶仿佛也还不迟。” 用不着他说,在座每个人的眼睛,当然都在盯着门口。 健马长嘶不绝,已有个人匆匆跨了进来。 一个青衣劲装的中年壮汉,满头大汗,大步而入。 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看见他,面上却又露出失望之色,其中三个已悻悻地坐了下来。 来的显然并不是他们等的人。 只见一个人大步迎了上去,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人能听见的,当然只有这八个字,他的声音,忽然就变得低如耳语一般。 刚进来的那个人声音更低,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匆匆转身离去了。在座的人。当然也想问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毕竟,谁都没有贸然问出口。 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对望了一眼,又坐下开始喝酒,脸上的焦躁不安之色却突然就已看不见了。 他们等的人虽然没有来,却显然已有了消息。 又是什么消息呢? 对他么而言,当然就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慕容秋水突然就皱起了眉头。 别人那焦躁不安的情绪,现在似已都到了他的脸上一般。 那三个道士同时站起,向店掌柜合什作礼道:“贫道们的饭菜钱,劳烦记在朱老太太的账上。” 出家人,大吃四方,岂非都是一毛不拔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李贪欢总是觉得,这三个道士,看来并不像是那种真正的出家人。 他的眼睛里,突然带着深思的表情,直勾勾的看着那三个道士慢慢走出去后,才忽然笑着转向轩辕鸿烈问道:“听说你天生有双比大头鬼还厉害的神眼,我想现在就考考你。” 轩辕鸿烈道:“考考我?考什么呢?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李贪欢喝了口酒,才慢条斯理的道:“考你两件事情。” 轩辕鸿烈长长的叹了口气,才微笑着道:“你说,我在听。” 李贪欢道:“你看刚才出去的那三个道士了么?他们身上,少了样什么东西?” 罗菁菁也正觉得奇怪,突然问道:“那三个道士,五官俱全,眉毛鼻子都在,腿也不瘸,路也走得很好,身上怎么会少了样东西呢? 轩辕鸿烈却连想都没有想,就已脱口道:“拂尘。” 罗菁菁忍不住叹道:“你的眼睛果然厉害,他们手上好像真的没有随身带着拂尘。” 李贪欢道:“一个都没有带。” 罗菁菁道:“他们……难道他们不是真的道士?” 李贪欢笑了笑,才轻轻的道:“似乎真的不是!” 轩辕鸿烈不让李贪欢和罗菁菁开口,也抢着道:“你已考过了一样,还有一样又是什么呢?” 李贪欢压低声音,笑着问道:“你又知不知道,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究竟是在等什么人?” 轩辕鸿烈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贪欢道:“他们正在苦等着的人,当然就是上官晸楠!” 轩辕鸿烈立刻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压低声音问道:“上官晸楠?‘分尸刀’上官晸楠?” 李贪欢轻轻的点了点头。 轩辕鸿烈动容道:“上官晸楠岂非早已被仇家追杀的躲到藏南雪山去了么?怎么突然间又回来了呢?” 李贪欢道:“藏南雪山又不是九幽鬼方,去了当然也还可以再回来的。” 轩辕鸿烈的眉头皱得更紧,喃喃着道:“据说这人不但刀法诡异可怕,而且还学会了藏传密宗的‘大血手印’。他既已入了屠龙会,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屠龙十三雕’之一了。” 李贪欢淡淡的道:“我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罗菁菁瞪着眼睛,好奇的问道:“什么叫藏传密宗的‘大血手印’?” 李贪欢道:“藏传密宗的‘大血手印’也是种极厉害的武功,你既然不懂武功,最好还是不要晓得的为好。” 罗菁菁道:“可是我还是想听听。” 李贪欢道:“你想听,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 罗菁菁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李贪欢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藏传密宗,又作真言宗、瑜伽宗、金刚顶宗、毗卢遮那宗、开元宗、秘密乘。依真言陀罗尼之法门,修五相、三密等妙行,以期即身成佛之大乘宗派。大中华十三宗之一,东瀛扶桑八宗之一。主要以“金刚顶经”为经藏、“苏婆呼经”为律藏、“释摩诃衍论”为论藏。统称密教之经典为密经。 此宗派通称密教(显教之对称)者,系显示自宗所诠解之教理最为尊密,而鄙视其余诸大乘教派为浅显,认为法身佛大日如来所说之金刚界、胎藏界两部教法,方为佛自内证之境界,深妙奥秘,故以密自称,又不得对未灌顶人宣示其法,故称密。然就诠理之教而言,本无显密之别,惟其摄理成规所宗尚之行轨特殊,为区别其余宗派,故称密宗为宜。 另外,密教之学问与修行,称为密学。密教之宗家或修学密教之僧徒,称为密家。修行密教之徒众,称为密众,密教修学之道场,称为密场。 密宗并将吠陀以来之诸神,用交换神教方式重新组织佛教,而出现许多明王、菩萨、诸天、真言咒语。故后期大乘经典中出现以陀罗尼为主之经典,巴利律藏及经藏中,有说护身等偈之经典,海外诸处之佛教徒,将其编集,称为明护经,迄今仍广为传诵不已。 又有如大会经(收于长阿含经),为列出听法会众之名的经典,此等被认为是密教陀罗尼及曼荼罗之起源。 其后又出现专说咒法之独立经典孔雀明王经,认为口念真言,内心统一,建立方圆之土坛,供养诸尊,严修仪礼,即可产生不可思议之功德。 大血手印,正是为昔年之孔雀明王所创之上乘武功,专讲究双掌齐发,取人性命于无形。 凡练大血手印至上乘着,双掌血红,尤胜朱砂。 其实这些事情,李贪欢虽然也知道,却懒得说出来,因为说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更何况,现在也根本不是解释的时候。 轩辕鸿烈沉思着,忽又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等的就是‘分尸刀’上官晸楠的呢?” 李贪欢道:“刚才他们自己说出来的。” 轩辕鸿烈道:“他们说的话你也能听见?” 李贪欢道:“听不见,但我有眼睛,有眼睛就看得见。” 罗菁菁又不懂了,忍不住问道:“他们说的话你也能看得见么?怎么看啊?” 李贪欢道:“看他们的嘴型就知道了。” 罗菁菁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很可怕的人,好像这世上的什么事情还真的都瞒不过你一样。” 李贪欢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些怕我了?” 罗菁菁道:“不是有些,是很怕了,怕得不得了,怕得要命。”李贪欢道:“你怕我,是不是就应该听我的话呢?” 罗菁菁突然就笑了,这句话,也正是她曾经问过李贪欢的。 她轻轻笑着道:“你果真不是个好人。” 李贪欢也笑着道:“我本来就不是好人!” 这世上,真正不是好人的好人,又有几个? 仿佛很少,也许,一个都不会有。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已渐渐浮出了水面。 但这些事情背后隐藏着的那些人呢? 晚风袭人,酒意渐浓。 不知何时,圆月已渐渐升上了中天。 遥远的山峦间,一只受惊的、不知名的鸟儿,突然展翅,自柳梢斜飞而出。 鸟儿直飞云霄,一转眼就已看不见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章 夺命大金环 第十章夺命大金环 酒足饭饱后,慕容秋水才笑着拍了拍肚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琊残璩伤 “你们在这里吃,吃完了,立刻就回来。”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匆匆扒了两三碗饭,就真的要匆匆赶回去。 李贪欢忽然道:“两位朋友请留步!”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 李贪欢笑道:“这里的茶虽然不是很好,酒倒是确实不错,为何不过来共饮三杯呢?”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终于慢慢地转过身,面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目中的悲哀之色,却突然之间变得更为深沉。 他们的双拳已握紧,为首那大汉看了看李贪欢,才低着头一字字的道:“我们当然也很想喝几杯酒,只可惜,我们两个人的家里,还有十几口人张嘴等着要吃饭。” 这虽然只是很简单,也很平白的一句话,但其中,是不是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痛和无可奈何之意呢? 另一条大汉直愣愣的站着,他的眼里,仿佛也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凄恻这色。 李贪欢道:“你们怕慕容秋水会打破你们的饭碗么?” 两条黑衣大汉的异口同声的答道:“怕,怕得要命!” 李贪欢道:“真的么?” 这次,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都不说话了。 李贪欢道:“你们不想做点别的事情么?” 另外那条黑衣大汉喃喃着道:“我们只会一点点武功,没有别的本事,更是身无长物。”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本来也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过着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的,但现在却……” 为首那黑衣大汉垂下头,黯然的接着道:“我们虽然已经老了,但暂时却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李贪欢道:“所以,两位才找到慕容秋水,跟上了他?” 为首那黑衣大汉道:“是的。” 李贪欢道:“你们跟着他,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要他保护你们?” 他说出来的话,就像他现在的目光一般,同样尖锐而刺人。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仿佛突然被人迎面掴了几个耳光一般,踉跄后退,然后转身便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罗菁菁咬着嘴唇,满面狐疑的道:“他们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狠下心来打击他们、伤人的心呢?” 李贪欢的目中也露出了哀痛之色,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旋又微笑着道:“因为,我早就说过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没有人任何人能听清他说的这句话,因为就在这时,静夜中忽然就发出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呼。 一种令人血液凝结,不堪入耳的惨呼。 这记呼声,好像是从大门外传进来的。 轩辕鸿烈一个箭步窜出,左手上的铁钩子急挥而出,“砰”的一声,瞬时击碎窗户。 大门上那暗淡的灯光,冷清清照着空旷的院落,那口棺材,不知何时已被抬进了屋子里面。 庭院里本来没有人,但这时却忽然有个人,发了疯似的自大门外狂奔而入。 冲进来的,是一个道士。 冷清清的灯光,照在他青得泛黑的道袍上。 他的手上,仍然没有拂尘,却有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液! 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流过他的额角,流过他的眼睛,流入他眼角的皱纹,也沾湿了他的面目、前胸、衣摆和裤腿。 在夜色灯光下看来,这张脸,真是说不出的诡秘和可怖。 他冲入庭院里,就看到了窗口的轩辕鸿烈,然后踉跄奔过来,用一只满是鲜血的右手,直勾勾的指着大门外,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惧悲愤之色,嘴角不停地抽dong,又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用力扯住了他的嘴角一般。 轩辕鸿烈掠出窗外,沉声问道:“是谁?是谁下的毒手?” 这道士喉咙里格格的响,嘶声道:“屠……屠……屠……” 轩辕鸿烈问道:“屠,屠什么啊?” 这道士第三个字还未完全说出来,四肢突然一阵抽搐,两腿一蹬,跳起半尺,白眼一翻,扑地倒下。 轩辕鸿烈皱着眉,喃喃道:“屠,屠什么啊?他说的,难道屠龙么?” 他慢慢地转过头,屠龙会的那四个彪形大汉,一字成排站在檐下,他们面上的神色和表情,看来也很吃惊。 鲜血慢慢地从那道士头顶流下,渐渐凝固,露出了几点不断闪动着的金光。 轩辕鸿烈立刻蹲下去,将他的头,摆到灯光照来的一边。 他立刻就看到了三枚夺人眼眸的大金环。 三枚夺人眼眸的大金环,竟已完全嵌在了这道士的头壳之中。 好狠辣的出手,好强的腕力! 轩辕鸿烈终于明白,这道士刚才为何那么疯狂,又那么恐惧,像突然见了鬼、丢了魂似的了。 毫无疑问,三枚碗口般大的金环,无论嵌入任何人的头壳里,这人都立刻会变得疯狂,像突然见了鬼、丢了魂似的。 李贪欢皱着眉,也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问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九幽夺命金环?” 轩辕鸿烈轻轻的点了点头,才慢慢的站起来,眼睛盯着对面的第五道朱红大门,喃喃自语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死这个假道士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走上去问问他们呢?” 说话的人,竟然是慕容秋水。 他显然也被惨呼声惊动,才匆匆赶出。 现在,他正背负着双手,站在灯下,打量着地上业已死去的假道士。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保镖,又影子般贴在了他的身后。 轩辕鸿烈看着慕容秋水,淡淡的问道:“玄云道观是几时和九幽门结下深仇大恨的?” 慕容秋水目无表情的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轩辕鸿烈道:“那苏州燕子坞慕容家,又是什么时候和九幽门结下深仇大恨的?” 慕容秋水惊疑的道:“深仇大恨?是谁告诉你,我们苏州燕子坞慕容家,跟他们那些白头发的怪物有深仇大恨的啊?” 轩辕鸿烈也不以为意,却转而问道:“你的那个大鱼缸,是怎么破的,你自己又知不知道呢?” 慕容秋水笑了笑,才轻轻的道:“也许他们跟那些小螃蟹有仇也为未可知……你为什么不自己亲自上去问问他们呢?” 轩辕鸿烈道:“大鱼缸是你的,鱼缸里的小螃蟹也是你自己的,你却想要我替你去问问他们,这又是什么道理?” 慕容秋水笑而不答。 轩辕鸿烈道:“你真的想我替你去问问他们么?” 慕容秋水道:“随便你。” 轩辕鸿烈忽然冷笑着,突然走过去。 那第五扇朱红大门,一直都是紧闭着的,但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就亮起了几点灯光。 轩辕鸿烈并没有出手敲门,但门却突然间就打开了。 一个人,鬼魅般的站在朱红大门门限上,耳上的金环在风中“叮咛”作响,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里,却仿佛总是有霜雪在燃烧着一般。 轩辕鸿烈看着他耳上碗口般大的金环,突然问道:“‘十里追风’阴九幽,阴门主?” 阴九幽沉着脸,道:“轩辕先生果然是好眼力。” 轩辕鸿烈道:“阁下刚才在干什么啊?” 阴九幽道:“刚才我在吃饭,也顺便喝了几杯酒。”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吃饭喝酒的时候,我从不杀人。” 桌上果然有一个小四羊方尊,尊里有酒。 那个小四羊方尊旁边,还摆着几个金盘,盘子里还有半条褪了皮的蜥蜴,几只只剩下腿骨的蛤蟆。 旁边那几个金盘里,还有几条正在不断蠕动、垂死挣扎着的青竹标和赤练蛇,青竹标和赤练蛇的旁边,赫然还有几只大黑蜘蛛。 阴九幽的嘴角,仿佛还残留着几丝血迹。 轩辕鸿烈忽然觉得胃部一阵莫名的收缩,就好像是被那几条青竹标和赤练蛇缠住了一般。 阴九幽用眼角瞟着院子里的慕容秋水,冷冷的道:“莫忘记了,只要是有金子的人,就可以用金子打造金环;只要有金环的人,就可以用金环打破大鱼缸;只要有手的人,就可以用金环来杀人。” 轩辕鸿烈轻轻的点了点头,不能开口,似也已说不出话来了一般。 不开口,是因为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马上呕吐出来。 隔壁那间的小屋子里,仿佛又有那老太婆呼天抢地的凄惨哭声,隐隐传了出来。 阴九幽“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门,又去继续享用他那顿丰富的晚餐。 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也已慢慢的退了回去。 罗菁菁紧紧拉住李贪欢的手,好像生怕他会忽然就溜走了一样。 假道士的尸体己冰冷,也已僵硬了。 轩辕鸿烈皱着眉头,失魂落魄的走过来,突然高声问道:“是谁杀了他?又为什么要杀他?” 李贪欢道:“因为他是个假道士,玄云道观的假道士。在一般人看来,假道士,无疑就是假道学。” 轩辕鸿烈道:“假道士?假道学?为什么有人要杀假道学的假道士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谁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轩辕鸿烈叹了口气,苦笑这道:“若是我算得不错的话,外面一定还有两个死道士。” 李贪欢道:“死透了的假道士。” 罗菁菁瑟缩着,紧紧拉住李贪欢的手,有气无力的走上那间小楼。 她的手已冰凉,也已僵硬。 夜更深沉,深不见底。 狂风暴雨,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要袭来了呢? 只有那呼天抢地、惨绝人寰又不堪入耳的哭泣声,仍在凄风苦雨间来回飘荡,渐飘渐远。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一章 梁上有君子 第十一章梁上有君子 李贪欢笑着道:“你在颤抖,是不是觉得很冷呢?” 罗菁菁道:“不是冷,而是怕,怕得要命!这个见鬼的地方,怎么会在忽然之间就来了这么多可怕的人啊?” 李贪欢笑了笑,才凑近轻轻的道:“也许他们都是为了你才到这里来的。琊残璩伤” 罗菁菁的脸色更显苍白无血,喃喃着道:“为了我,这句话又从何说起?” 李贪欢道:“越可怕的人,无疑就越喜欢像你这种既好看、又漂亮的女人。” 罗菁菁“噗嗤”一笑,不禁展颜道:“那你呢?你岂非也是个很可怕的人?” 李贪欢喃喃着道:“我……我和他们又不同,很不相同。” 罗菁菁道:“你和他们不相同?哪点不同?” 李贪欢道:“我不是亡命徒,也还想再多活几天!” 罗菁菁道:“真的么?” 李贪欢道:“你说呢?” 罗菁菁道:“我说不上来。” 李贪欢道:“我知道,你一定说得上来的?” 罗菁菁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李贪欢道:“因为……”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李贪欢就突然怔住,深深怔住。 他忽然发现罗菁菁的房门是开着的。 他仿佛记得,他们下楼的时候,不单曾经仔细的关上了门,而且还在房间里留了一盏长明灯。 现在,那盏长明灯犹然未熄。 但是,整间屋子里,却已乱得好像刚有三五十个调皮的顽童,曾在这里追逐打闹过一样,乱得就像传说中的猪窝狗棚一般。 罗菁菁随手带的小箱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一些女人们该让男人们看到的、不该让男人们看到的细软东西,散落横陈一地。 罗菁菁又羞,又急,又害怕,不禁失声道:“难道真有……有梁上君子曾来造访么?” 李贪欢笑着道:“《后汉书?陈寔传》有曰: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东坡志林?梁上君子》亦有云:“近日颇多贼,两夜皆来入吾室。吾近护魏王葬,得数千缗,略已散去,此梁上君子当是不知耳。” 罗菁菁白了李贪欢一眼,才讶异的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背诵故纸堆旧事、评述典故源出?” 李贪欢笑着道:“这又有何不可呢?” 他也不等罗菁菁回答,慢慢转身走出去,用手轻轻的推开隔壁那间屋子的木门。 他的屋子里,无疑更乱,就像七八十个大头鬼曾在里面翻箱倒柜、为所欲为过一般。 只有那杆长有丈余的红缨断魂大枪,依旧动也不动、直愣愣的靠在间壁之上。 他的心立马就沉了下去,沉得很深,很深。 罗菁菁不让他再看下去,冲进屋子里,提起那柄断魂枪,转身拉着李贪欢,头也不回地奔入自己的房间。 她先将一些最不能让男人们看到的细软东西,偷偷的藏到被子里,才慢慢的弯下腰,捡拾起散落地上的其它物件。 李贪欢分明感觉到,罗菁菁的脸很红,似乎连耳根都已红遍了。 良久良久后后,他才低声问道:“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 罗菁菁红着脸,低头娇羞的道:“我……我是个身无长物的人,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好让那些梁上君子偷走的。” 李贪欢冷笑着道:“来的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些所谓的梁上君子。” 罗菁菁道:“不是贼,他们为什么要闯进别人屋里来乱翻东西呢?” 李贪欢道:“看来他们果然是冲着我而来的。” 罗菁菁反问道:“冲着你而来的?谁是冲着你而来的?他们又为什么要冲着你而来呢?” 李贪欢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慢慢的走过去,轻轻的推开那扇后窗。 阴沉沉的深巷子里,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要饭的、卖苕粉的、戴红缨遮阳帽的捕快官差们,已全都不知到哪里去、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李贪欢道:“我现在就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是在玩什么鬼把戏。” 他刚转身,罗菁菁已冲过来拉住了他的手,颤声道:“你……你千万不能走,我……我……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千万不能丢下我不管,我是死也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间破屋子里的。” 李贪欢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可是,可是我……” 罗菁菁哀声道:“求求你,求求你,现在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得要命。”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丰满坚实的胸膛和双峰,霎时起伏不停。 李贪欢看着她,目光渐渐柔和,又轻声道:“现在你真的就那么害怕,也怕得要命么?” 罗菁菁轻轻的点了点头,才惊惧的道:“嗯。” 李贪欢道:“刚才呢?” 罗菁菁垂下头,轻声道:“刚才……刚才有你在身边,我还想假装振作和坚强。” 李贪欢道:“既然害怕,又为什么要假装振作和坚强呢?” 罗菁菁的头垂得更低,又惊惧的道:“因为我……” 她那苍白如纸的脸,突然间就又红了,红得发亮,红得剔透,就像是个熟透了的大苹果一般。 她忽然用力捶着李贪欢的胸膛,跺脚娇嗲的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硬逼着人家说出来嘛?你真不是好人,简直坏透了,也坏到家了。” 李贪欢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并不是个好人,为什么还敢让我留在你的房间里呢?” 罗菁菁的脸更红,突然喃喃着道:“只要你不走,就留在我的身边,我……我可以把床让给你睡,我自己则睡在地上。” 李贪欢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就会忍心让你睡在地上呢?” 罗菁菁咬着嘴唇,娇羞的道:“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肯留下来,什么都没关系,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贪欢道:“你说女孩子,我是大男人,还是你睡床好了。” 罗菁菁羞涩的道:“人家不嘛,人家……” 李贪欢好奇的问道:“人家又怎么样嘛?” 罗菁菁娇羞的道:“我不告诉你!” 夜已深沉,深不见底。 罗菁菁真的睡到了那张牙床上。 李贪欢也睡到了那张牙床上。 他们都脱了鞋子,安安静静的躺到了那张牙床上。 只脱了鞋子,其余的衣服、裤子、袜子却还穿得整整齐齐的。 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默默无声的凝视着屋顶,谁也不愿开口说第一句话。 良久良久后,罗菁菁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又轻轻的道:“我真没想到,你竟是个这样的人。” 李贪欢问道:“你没有想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菁菁道:“固守本分、坐怀不乱、不乘人之危的正人君子!” 李贪欢笑着道:“我实在也没有想到。” 罗菁菁道:“你……是不是担心有人胆敢破门闯进来?” 李贪欢道:“也是,但不完全是。” 罗菁菁反问道:“也是,但不完全是,你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贪欢道:“我虽然不是个固守本分、坐怀不乱君子,却也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小人。” 他伸出手,轻抚着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才柔声道:“也许就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不愿意趁你害怕的时候欺负你。更何况,这种情况和形势,也好像本来就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罗菁菁瞪着那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又追问道:“那些人,难道是你故意叫来吓唬我的不成?” 李贪欢苦笑着道:“那倒不是,我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叫得动他们。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却的确是冲着我来的。” 罗菁菁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你呢?” 李贪欢道:“因为我是南唐李后主的嫡系皇裔,我身上有样东西,是他们很想得到,也非要得到不可的。” 罗菁菁眼波流动,压低声音问道:“你会不会也认为,我也是为了想要得到你身上那样东西,才跑来找你,要和你在一起的?” 李贪欢道:“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罗菁菁道:“假如我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呢?” 李贪欢道:“那么,我就会毫不犹豫拿给你的。” 罗菁菁道:“毫不犹豫地将那样东西拿给我么?” 李贪欢道:“嗯。” 罗菁菁道:“那样东西对你来说,既然如此珍贵,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肯给我呢?” 李贪欢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就拿给你,除了我实在没有,也得不到的而外。” 罗菁菁道:“这是真的么?” 李贪欢道:“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你说出来,我现在就给你,立马就拿给你。” 他说着,真的已伸手探入了自己的怀中。 罗菁菁却忽然翻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全身都充满了感情,柔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不离开我,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 她的声音似已哽咽,满眶晶莹剔透的热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李贪欢道:“你在哭么?你为什么要哭呢?” 罗菁菁轻轻的点了点头,才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轻声道:“因为我太高兴,也太感动了。” 她在李贪欢那坚毅的面上,毫无保留地擦干了她自己脸上的眼泪,才慢悠悠的道:“可是我也有些话要告诉你,现在就告诉你,不告诉你,我心里就会憋屈,就会更难受的。” 李贪欢道:“你说,我在听。” 罗菁菁道:“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因为家父想让我嫁给当地的一个富得流油的老乡绅。” 只要这世上还有孔方兄的铜臭气息作祟,爱情的悲剧,就永远都会继续出现、继续发生、继续不断地延展和流行下去。 顿了顿,罗菁菁才接着道:“我出门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点细软之物,和几样衣服首饰,这些东西,现在却已经快全卖光了。” 李贪欢在听着,静静的听着。 罗菁菁道:“我自己又没有赚钱的本事,所以……所以就想找个男人,找个可靠的男人……。” 李贪欢道:“那你找到了没有呢? 罗菁菁道:“我遇到你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我一早就喜欢你,也并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只不过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能干,很有出息,也很有本事,一定可以赚回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养得活我,让我花之不尽,又用之不竭。” 李贪欢突然就笑了,摇头苦笑。 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又还能怎么样呢? 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怎么样! 夜,深沉。 夜,凉如水。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二章 情定三世缘 第十二章情定三世缘 良久良久后,李贪欢才试探着才问道:“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罗菁菁也不以为意,轻轻叹息了一声,才转而道:“可是,现在已有所不同了。琊残璩伤” 李贪欢道:“现在又有什么不同的呢?”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似乎还有点发苦,苦不可耐。 罗菁菁柔声道:“现在我才知道,我永远再也不会找到比你更好的男人。我能找到你,也实在……实在是我的运气。我……我实在太高兴了,高兴得要命,高兴得只想立马跳起三丈高来。” 她的眼泪突然就又流了下来了,紧紧抱拥着李贪欢,声情并茂的接着道:“只要你肯要我,不离开我,我什么都给你,一辈子也不离开你……” 李贪欢情难自禁,也紧紧地抱住了她,柔声道:“我当然要你,我怎么会离开你、不肯要你呢?” 罗菁菁破涕为笑,又转而问道:“那你真的也肯带我走么?” 李贪欢道:“从今而后,无论我李贪欢走到哪里,都一定会带着你去、和你形影不离的。” 罗菁菁道:“真的么?” 她不让李贪欢开口,又掩住他的嘴,用自己的嘴轻轻掩住他的嘴。顿了顿后,她才用一种梦呓似的、蚊蚋般细小的声音,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我就知道这一定是真的。我……我只求你不要再去招惹那些人,也不要跟他们呕气了。我们可以不去理他们的做法,也可以偷偷地离开的。” 李贪欢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痕,斩金截铁的道:“我答应你,决不再去招惹他们,也决不再跟他们呕气了。” 罗菁菁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好么?” 李贪欢叹道:“现在,只怕他们还不肯轻易就这样让我们走。”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要等到明天早上,我就一定能想出最好的法子带来你走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可以保证,以后谁也不会再来麻烦和打扰我们了。” 罗菁菁道:“真的谁都不会再来麻烦和打扰我们么?” 李贪欢很有把握,也充满自信的道:“谁都不能,也绝不敢,就算是屠龙老大本人亲自来了,结果都只会一样!” 罗菁菁嫣然一笑,目光中充满了喜悦,也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之情。 黑夜已快过去了,幸福和甜蜜还会远么? 她终于已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孩子们,岂非也总是常常很轻易地就能得到她们所要的东西呢? 暗黑仍在,长夜未尽。 大地寂静,死一般的静寂,静寂得甚至还可以远远听见清溪流动的淙淙声。 刚刚升起的几点星辰,很快就又落了下去。 大门上那几盏灯笼,轻轻地在微风间摇曳,灯光似乎也更暗了。 罗菁菁慵懒的蜷伏在李贪欢怀里,已渐渐睡着了,睡得就像个孩子一般。 她实在太疲倦,疲倦得就像是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分飞劳燕一般。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自己安心栖息下来的——怀抱和避风港。 也许她本来不想睡着的,但疲累的眼帘,却已渐渐沉重,沉重难当。 温柔而甜蜜的黑暗,终于将她拥抱和淹没,合围而抱,直至完全淹没。 李贪欢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挺直娇俏的鼻翼,长长的睫毛,樱桃也似的小嘴巴,看得似乎已渐渐有些呆了。 他的一双手,正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腰姿。 然后,他的手突然停下,停在她的睡穴上,又以一种无比轻柔的方式,轻轻摁下。 他没有用力,只是那么轻轻的一摁。 这轻轻一摁之力,却已足够让她甜睡至黎明了。 于是他悄悄地下了床,提起了地上的靴子,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怎么能放心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间破屋子里呢? 难道他不怕那些人来伤害到她,伤害到他最心爱的女人么? 他不怕,一点都不怕,也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他已下定决心,要主动先去找上那些人。 他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放在黎明之前解决掉,统统解决掉。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带着她走了。 带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带着她浪迹天涯,远走高飞。 抑或是找个安定祥和的地方,好好的生活下去,也好好的活下去。 这些事情,都是他拍着xi%u14Dng部答应过她的。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桑田沧海有时尽,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不是个听话的人,正因为他不是个听话的人,所以他才会作出这种取舍和决定。 鹭鸶、鸿鹄和秃鹰都一样,飞得太久,飞得太高,就难免会累,也难免会疲倦。 他已飞得太高,也非得太久,非得太疲倦了,当然也想找个可以平定下来的安全栖息之所。 冷冷清清的灯光,冷清清地照着庭院里的那棚蔷薇花,花朵儿在风中起舞,也在风中摇曳。 轻轻起舞,不断摇曳。 李贪欢慢慢穿上靴子,穿上那双不乏陈旧之色,但穿起来却仍然觉得很舒服的靴子。 他的心里,当然觉得很舒服,也很愉快。 从来没有过的舒服,前所未有的愉快。 舒服极了,也愉快极了! 因为他知道,他已作了最艰难、也最重大、必将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他的后半生,也许都将从此改变,完完整整、完完全全的改变。 令人奇怪的是,一个人生命中那最最重大的改变,却往往是在一刹那间决定的。 只是一刹那,间不容发、无暇细思的一刹那。 这是不是因为,这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太强烈,也太猛烈了,所以才会来得如此剧烈,又如此快呢? ──爱情。 爱情岂非本就是突发的,也是盲目的呢? 只有那种真正的友情,才会因累积而渐渐变得深厚起来。 轩辕鸿烈住的地方,就在这间小楼后面的另一座小楼上。 李贪欢刚打开那扇门,轻轻的走过去,就发现轩辕鸿烈已推开门,站在门限出,正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打量着他。 就好像直到现在,轩辕鸿烈才真正认识李贪欢这个人一般。 轩辕鸿烈看上去还是很清醒,完全清醒,前所未有的的清醒。 但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显然根本没有睡过,也不曾合过眼。 李贪欢道:“你的屋子里,也有个女人么?” 轩辕鸿烈道:“今天的日子实在不怎么好,所以……。” 李贪欢道:“所以你的屋子里,今天就没有女人愿意来光临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为什么不正正规规娶个老婆呢,也免得在这种时候会睡不着。娶了老婆,至少还有个人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你说话解闷,你说是不是?” 轩辕鸿烈道:“我暂时还没有疯,你却已经疯了。” 李贪欢道:“你真的那么喜欢做孤家寡人?“ 轩辕鸿烈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李贪欢道:“我的确已经疯了,而且疯的还不轻,疯的很重,疯的很不轻。”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的了呢?” 轩辕鸿烈道:“只要是男人,还算是个男人,都难免偶尔会发一两次疯的,只要发过了之后,能及时清醒过来,就很好,就还有得救。” 李贪欢轻轻的笑了笑,这次当然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这种感情,决不是轩辕鸿烈这种人能够完全了解的。 没有真正经历过真感情,真爱情的人,又怎么能够轻易、完全理解这种很不一般的情感和感情呢? 轩辕鸿烈也笑了笑,突然就笑了笑,笑完了,他才面无表情的板着脸道:“但我却还是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够朋友,也这么够意思,今天晚上,你居然还有空出来找我,陪我聊天谈心喝冷风。” 李贪欢却笑着道:“我并不是来找你的,但我却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出手帮我去办一下。” 轩辕鸿烈道:“看来今天你也跟我客气起来了。” 李贪欢道:“我要你去帮我找几个人。” 轩辕鸿烈道:“找谁?” 李贪欢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戴红缨遮阳帽的官差捕快,和那个卖苕粉的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轩辕鸿烈皱了皱眉头,才浅笑着道:“他们没有去找你,你反倒要找他们么?” 李贪欢道:“难道你也不懂得什么叫先发制人么?” 轩辕鸿烈略一思忖后,又浅笑着道:“也许我真的可以帮你找到他们。” 李贪欢道:“好,你去找他们来,我就在那个饭厅里等你回来。” 轩辕鸿烈直勾勾的凝视着李贪欢,又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有些犹疑,又有些怀疑,忍不住问道:“我的老朋友,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李贪欢道:“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想送点东西给他们而已。” 轩辕鸿烈反问道:“送他们点东西?什么东西啊?” 李贪欢道:“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除了我们的三条命之外。” 轩辕鸿烈叹了口气,才板着脸道:“好吧,我去找,只希望你不要随便在那地方杀人,也不要被人杀了,免得我以后想起来,非但吃不下饭,晚上兴许还会做恶梦。” 他真的说走就走,走得还一点都不慢。 冷风如刀,割大地为刍狗。 东方渐见鱼肚白,天,是不是真的也快要亮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三章 财帛动人心 第十三章财帛动人心 慕容秋水乜斜着那双鱼泡般的眼睛,似也已睡着了一般。琊残璩伤 突然间,窗子“砰”的一声被震开,一个人,手持丈余长枪,轻飘飘的站在窗口上。 在一瞬间,这个人就已到了他的床前,手里的红缨长枪,转眼就已抵住了慕容秋水的咽喉。 好快的出手,好俊的轻身功夫! “不想死的话,就乖乖跟我走。” 慕容秋水无疑也是个很听话的人,所以只有跟着走,他走得当然还一点都不慢。 他从未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还有这么快的身手。 他走出门时,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又影子般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并不是为了保护慕容秋水,而是为了要寻求慕容秋水的保护。 他们才走出门,就发现阴九幽和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不知何时也已站在了庭院之中。 这些个人的脸色,当然也并不比他们好看多少。 每个人的表情和神色,似乎都不怎么好看。 灯笼里的烛火重又燃起,十盏明晃晃的大灯笼,高悬在青竹杆上。 灯光虽明亮照人,但每个人的脸色,无论你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难看得很。 李贪欢无疑却是个例外,他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 那种既平易近人,又讨人欢喜的微笑。 只可惜,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看他的脸,也没有任何人去看他面上的表情和神色。 每个人眼睛,都盯在他那柄丈余长的红缨断魂枪上。 陈旧的、黑的发黄的枪棒,枪身似乎也同样陈旧,已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和质地。 只有那随风而舞的轻质红缨,似乎还有着那么一点点清晰可见的色罩。 “这柄断魂长枪,一定杀过很多人的。” “死在这柄断魂长枪下的人,当然也绝不会太少!” 在这根陈旧枪棒尖端上的枪尖,一定锋利得可怕。 因为,这本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一柄长枪。 ——断魂枪! 断魂长枪现,黯然只消h?n。 断魂枪的主人,从来都只有杀人的份,从没有人能杀死他。 慕容秋水忽然就懊悔了,不该得罪阴九幽,否则他们两人若是联手,说不定还有一线逃生的希望,但现在…… 现在,现在他忽然看到那位专以杀人为乐的大棒槌阳齐贤,和他旁边那位春风得意的泰山黄啸琥,也已并着肩走了进来。 慢吞吞的、面颊上带着几丝未干的冷汗,夹着尾巴走了进来。 走在最后面的,赫然竟是“绵里藏针”孟钟来孟钟来。 孟钟来苦着张脸,也是低头不语。 这三个人,无疑也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慕容秋水的眼睛里,似乎立刻又充满希望── 希望虽渺茫,但总比没有希望要好得多嘛。 每个人心里似乎都知道了,现在,自己不能面临、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当然只有两种选择。 ——杀死李贪欢!要么就是被李贪欢杀! 但是,他们也知道,每个人,似乎都想错了。 李贪欢当然也看得出来,他们全都想错了。 他故意板着脸,浅笑道:“各位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个中具体原因,似乎我也已经知道了。” 没有人答话,当然也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在这间屋子里的人,简直没有一个不是那种成了精的老狐狸。 三缄其口,沉默是金,不到万不得已时,成了精的老狐狸们是决不肯随便开口说话的。 李贪欢说完了这句话,也很快停了下来,目光盯着慕容秋水,然后一个个看过去,直看到阴九幽那鬼魅般的脸庞,和那一头霜雪般的白发,才缓缓道:“我是什么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各位想必也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吧?” 每个人都轻轻的点了点头,眼睛又不由自主的往那柄断魂枪瞟了过去。 李贪欢忽然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各位想要的那些东西,现在就在我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忽然就都睁大了,大得滚圆。 他们的眼睛里,全都充满了渴望、企求、贪婪和占为己有之色。阳齐贤本来是个很英俊,也很好看的男人,但现在看来,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可憎,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只有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全无任何一丝丝的表情。 这又是不是因为,他们心里本就没有欲wang呢? 他们平常本是那种看来很丑陋,很懦弱,也很猥琐的人,但在这群人中,看来却忽然变得可爱起来,说不出的可爱。 李贪欢道:“各位若真想得到这样东西,其实也简单得很!只要肯答应我一件事情就成。”顿了顿,他才补充道:“只有一件事情。” 慕容秋水忍不住玩道:“什么事情?” 李贪欢道:“你们拿到这样东西,立刻就走,从此莫要再来找我。” 大家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显得又惊奇,又欢喜。 谁也想不到,李贪欢开出的条件,竟是如此简单容易。 慕容秋水轻咳了两声,勉强笑道:“李公子乃是南唐词帝李后主的嫡系皇裔,又本朝大儒、钦点翰林李大人的大公子,我们对令祖的声名,也实在倾倒和景仰得很。更何况,我们和李公子本来就没有过节,李公子的侠名远播,我们更是早已久仰,只要能拿到那些东西,我们当然立刻就走,不仅如此,我也敢拍着xi%u14Dng部向你保证,以后也决不会有人敢再来打扰李公子了。” 阴九幽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大棒槌”阳齐贤也立即点头回应。 孟钟来和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当然也没什么话可说。 泰山黄啸琥却有话要说。 他清了清嗓子,才忽然问道:“却不知李公子打算要将那些东西给谁呢?” 李贪欢道:“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依鄙人的愚见,各位最好自己先商量好了再说。” 阳齐贤看了看阴九幽,又看了看孟钟来,都皱眉不语。 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好像要站起来说话,但眼珠子一转,相对一视,却又不得不立马忍住。 慕容秋水也清了清嗓子,忽然高声道:“这些东西,本就是从屠龙会‘二月分坛’出来的,自然应该交还给屠龙会的大哥们才是。”阳齐贤拊掌高声道:“不错,一点也不错!慕容公子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立刻站起来,向他们两人拱手作礼,旋又躬身一揖。 但闻其中一人道:“两位仗义执言,敝会老大和屠龙会上下,决不敢忘记两位的好处。” 阳齐贤欠身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慕容秋水微笑着道:“我苏州燕子坞慕容家,日后要仰仗屠龙会之处还有很多,既然都是自己人,四位大哥又何必客气呢?” 这人看来虽然像是个饱食终日的愣头青,但说起话来、做起事来,却全都精明老练得很,正是条不折不扣的小狐狸。 投机取巧,见风转舵,这些事情,他好像天生就懂得,也很精通。 黄啸琥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虽然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李贪欢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就这样决定了?” 阳齐贤道:“哼。” 李贪欢长长的吐出口气,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个金织的亮色锦囊,随手抛到桌面上。 不管这金织的亮色锦囊中装的是什么东西,就这锦囊看来,本就已经是价值不菲之物,但他却随手一抛,就好像抛几张旧纸片一样。 大家眼睛盯着这锦囊,面面相觑,呼吸声也渐渐加重变粗,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李贪欢冷冷的道:“东西已经在桌面上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赶紧拿走呢?” 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不由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走过来,解开那个金织的亮色锦囊,轻轻一抖。 几十样色彩缤纷的东西,立刻就滚落在了桌面上,有波斯猫眼石、天竺的宝石、和阗的美玉、龙眼般大的明珠、夺人眼眸的祖母绿。 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往桌子上一露,连灯光都仿佛亮了很多。 在场每个人的眼睛里,突然就又全都充满了那种渴望、企求、贪婪和占为己有之色。 李贪欢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这堆珠宝,眼睛里却露出种很奇怪的神色,面上也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 这些东西,其中一部分虽然是祖传的,但另外那部分,得来却并不简单容易,他也曾花费过不小的代价。 流过泪,滴过汗,也为之流过血。 他夺人也很了解,这些东西所代表的是不仅是──好酒、华服、软床、温柔美丽的女人,以及大多数男人们的羡慕与尊敬。 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身上,不可或缺的。 但现在,他又毫不悭吝地舍弃了它们,心里非但没有丝毫后悔惋惜之意,反而觉得突然还多了几丝莫可名状的轻松气息。 因为他知道,他已得到更好的了。 这世上所有的财富,也不能填满他心里的寂寞和空虚。 现在,有了佳人美酒的伴陪,他已不再寂寞和空虚了。 一大笔价值惊人的巨额财富,就放在在场诸人的眼前,就摆在那张不算太宽,也决不能说它太窄的桌面上。 奇怪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人伸手来拿。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眼睛里非但没有欢喜之色,反而显得很失望。 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他们根本不动心? 难道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笔价值惊人的巨额财富? 是他们的眼睛有问题呢,还是他们的脑袋有毛病? 李贪欢抬起头,打量着在场诸人,旋又皱眉道:“难道你们觉得这些东西还不够么?各位究竟还想要些什么呢?” 慕容秋水轻轻的摇了摇头,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也摇了摇头。 慕容秋水忽然道:“李公子在这里稍候片刻,我们出去商量合计一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李贪欢道:“你们还要商量什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们商量的呢?” 慕容秋水勉强笑道:“一点点小事,只有那么一点点小事情,李公子还请稍安勿躁。” 李贪欢直勾勾的看着慕容秋水,迟疑着,终于让他们都走了出去。 所有的人全都走了出去。 李贪欢不禁冷笑。 对于这些人,他根本全无畏惧之意,也不怕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刷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甘心付出这些,只因为他要好好地带着她走,不愿她再受到任何惊吓伤害。 他自己也不愿再流血了。 为了这些东西流血,实在是件愚蠢又可笑的事情。 但他们现在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他猜不透。 谁都猜不透!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四章 长夜犹未尽 第十四章长夜犹未尽 窗户仍是开着的,李贪欢当然也可以看见他们的行动。琊残璩伤 没有一个人到小楼那边去,小楼上还是很平静如昔,就像这暗黑深沉的长夜一般。 她一定还睡得很甜。 睡着了时,她看来就像是个孩子一般,那么纯真,那么甜蜜,又那么安静。 她做梦了么? 做梦了,做的无疑也是美梦! 以后在一起,我们一起做的梦,也一定很甜。 想到这里,李贪欢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忽然间,所有的人居然真的全都回来了。 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个看来份量都很不轻的包袱。 他们将包袱重重的放到桌面上,解开结扣,又慢慢打开来。 大棒槌阳齐贤带来的,是一斛亮堂堂的明珠。 阴九幽带来的,则是一叠厚厚的金叶子。 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带来的,是一箱白花花的大面额银票。 孟钟来带来的,则是十七八株万年老人参。 这种万年老人参,要找到一株,就已经是很不简单容易的事情了,更何况是像这样完全一模一样的十七八株呢? 由此看来,她也实在是个很不简单的大人物! 慕容秋水带来的,则是一张崭新的银票,银票上似乎还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这些东西,无论对谁说来,都已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其价值,当然也决不在李贪欢的那些珠宝之下。 李贪欢忍不住问道:“各位这是做什么啊?又是什么意思呢?”慕容秋水站起来,大笑着高声道:“这是我们对李公子的一点敬意,请李公子千万莫要嫌少,勉为其难就都收下吧!” 李贪欢的心肠一直都不算软,本来也是很难被感动的人。 但现在,他却也不禁怔住,深深怔住。 他们不要他的珠宝,反而将财富送来给他。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 谁都想不通。 慕容秋水轻轻地干咳了两声,又道:“我们……我们其实也想请李公子能答应我们一件事情。” 李贪欢道:“什么事情?你说!” 慕容秋水道:“敢问李公子,不知道你打算还要在这里逗留多久呢?” 李贪欢道:“天一放亮,我就要走、就要离开这个地方。至于在下要到哪里去,只怕也就和各位无关,各位也就管不着了。” 慕容秋水抚掌展颜笑道:“那敢情好,实在是好极了!” 李贪欢道:“你说的又是什么事?” 慕容秋水笑着道:“李公子既然已经要走了,哪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呢?”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李贪欢又怔住,深深怔住。 他本来以为,这些人是打死也不肯让他走的。 谁知他们却只希望他快走,走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而且还情愿送他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更想不通。 慕容秋水迟疑着,又道:“只不过,只不过我还是想顺便问上一句。”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却不知道李公子是不是一个人走呢?” 李贪欢忽然就明白了。 他忽然什么都完全明白了。 原来他们要找的人,并不是他。 他们冲头而来的人,也不是他,而是—— 罗菁菁。 只不过因为顾忌他的断魂枪,所以才一直都迟迟不敢下手。 别无其他,如此而已。 他们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找到她,抓住他,究竟又有什么目的呢? 她若真的只不过是个离家出走的普通女孩子,又怎么会引动这么多威镇一方的武林高手齐聚此地呢? 难道她说的,全部都是谎话? 莫非,这一切都只是个圈套和骗局? 难道她这么样说,只不过是为了要打动他,要寻求他的庇护?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才要求他不要再理这些人,求他带着她悄悄地走,偷偷地走,尽快走呢? 李贪欢的心立马沉了下去,沉的很深,很深,前所未有的深。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这世上的大多数答案,岂非本就是等出来的? 桌上的珠宝黄金,在那几盏灯笼的烛火下,似乎还闪着几丝令人眩目的光芒。 但是,却偏偏没有人凑上去看一眼。 难道他们所要的那些东西,价值比这些还要大得多么? 他们所要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呢? 是罗菁菁这个人呢,还是她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 慕容秋水看着李贪欢面上的神色和表情,试探着道:“我们也已知道,李公子和那位落姑娘,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李公子当然也不愿意为了她而得罪这么多好朋友。” 李贪欢冷笑着,一字字的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一个都不是!所以,你也根本用不着要急于和我攀交情!” 慕容秋水赔笑道:“我们也不敢高攀。只不过,像罗姑娘那样的女人,李公子以后一定还会遇见很多的,又何必为了她……” 李贪欢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你们要的,难道也不是她这个人?” 慕容秋水笑了笑,才斩钉截铁的道:“当然不是。” 李贪欢又问道:“你们要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慕容秋水目光闪动,反问道:“李公子真的不知道么?” 李贪欢轻轻的摇了摇头。 慕容秋水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诡谲的笑容。 笑完了,他缓缓道:“你真的不知道?” 李贪欢道:“我真的不知道!” 慕容秋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李公子你又何必装糊涂呢?” 李贪欢道:“你认为我是在装糊涂么?” 慕容秋水笑而不答。 李贪欢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装糊涂呢?” 慕容秋水道:“这个问题嘛,你应该问你自己才是!” 李贪欢道:“但我还是真的不知道,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慕容秋水道:“也许李公子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他显然也生怕李贪欢想来分他们的一杯羹,所以还是不肯说出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现在,李贪欢心底已经可以肯定,也完全肯定了。 那些东西的价值,无疑比这里所有的黄金珠宝加起来还要大。 倒是,李贪欢却更想不通了。 罗菁菁身上哪有什么珍贵之物? 她的整个房间,岂非已全都被他们翻过来找过好几遍了么。 慕容秋水道:“依我看来,这件事情,李公子根本就不必再考虑了。有了这么多金银珠宝,如此浩瀚、享之不尽,又用之不竭的钱财,还怕找不着美如天仙的女人,喝不到令人迷醉的玉液琼浆么?” 李贪欢慢慢地将自己的珠宝,一粒粒拾起来,放回自己到底那个金织锦囊里。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轻轻的走了出去。 他连一句话都不再说,就那样大马金刀的走了出去。 每个人都在瞪着他,恨恨的瞪着他。 每个人的目中,似乎都带着种说不出怀恨之色,和一种莫可名状的愤愤之意。 但是,却没有人出手,似乎也没有人敢出手。 他们自认,自己都不是李贪欢的对手。 这点自知之明,他们似乎还是有的。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们还要等一个人,一个能对付断魂枪的人。 他们对这个人,当然充满了信心。 他们当然也相信,这个人,一定会来,也一定很快就会到来。 长夜犹未尽。 晓色未开之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庭院中的空气,依然寒冷,也依旧清新。 李贪欢抬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 吸完了,又深深的呼出来。 他忽然发现,那间小楼上的窗户里,被灯光映出了人影。 两条人影。 一个人影,他当然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看到的,却是两个人影。 一个人的影子,苗条纤秀,沁心怡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罗菁菁。 那么,还有一个人呢? 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莫非……? 两个人影子间的距离,仿佛还很近,近在咫尺。 他们是不是正在悄悄地商议着什么事情呢? 还是……? 李贪欢无暇细想,也不敢再往下想。 慕容秋水、阴九幽、阳齐贤、黄啸琥、孟钟来和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全都站在了楼下。 他们几个人,似乎也在仰望着这间小楼,观察着房间里的动静 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楼上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李贪欢的手里,紧握着那柄丈余的红缨断魂枪。 他的手,比枪锋和枪身更冰冷,更将之。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应该上楼去。 如果你是李贪欢,你该怎么办? 如果你就是李贪欢,你又会怎么办呢? 没有人能替他出主意,他自己也不能。 没有人能给他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意见和建议,没有人。 长夜未尽,长夜犹未尽。 风中却似已带来黎明的消息,变得更清新,也更冷了。 李贪欢直立着,静静地站在冷风里。 他希望风越冷越好,好让他清醒些,最好是能完全清醒。 从他十三岁的时候起,他就开始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四处流浪。 到现在,已经是整整十三个年头了。 十三年,人生百载,又能有几个十三年? 人生百载,又能有几个十三年可蹉跎呢? 这十三年来,他一直都很清醒。 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仍然还活着。 无论是谁,也无论任何人,若经历过他遭遇到的那些折磨、打击和危险,要想继续活下去,都不容易,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能活到现在,只不过因为他头脑一直都能保持冷静,无可比拟、从无间断的清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断魂长枪现,黯然只消h?n。” 江湖中对他的传说,他当然也听说过。 他在心里冷笑,冷冷的笑。 冷笑什么? 对谁冷笑? 笑的又是什么人呢? 他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也许谁都不知道。 现在,他是不是更需要保持冷静呢? 他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也许谁都不知道。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四章 福岂可双至 第十四章福岂可双至 窗上的人影,仿佛又靠近了些。琊残璩伤 他尽量避免去猜这个人是谁,因为他不愿猜疑自己的朋友。 这几年,他恍然发觉,自己的朋友,似乎已经越来越少了。 轩辕鸿烈不只是他的朋友,而且还是那种很好很好的老朋友。 既然别的人现在都在楼下,楼上这人不是轩辕鸿烈又是谁? 轩辕鸿烈无疑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许比他更有力量保护她也为未可知。 罗菁菁就算真的投向轩辕鸿烈的怀抱,也并不能算是很对不起他,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任何承诺和约束可言。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再如此发展下去,也许反倒好些,反倒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能成人之美,再玉成其事,无疑也是件好事情。 更何况,轩辕鸿烈实在是个好朋友。 罗菁菁呢? 现在,她无疑也已经是李贪欢的朋友了! 朋友之间,岂非也本就是应该相互成全的呢? 何况,这世上有很多情感,都是很难预测的。 爱情,当然也是其中的一种。 李贪欢长长的吐出口气,尽力使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 他实在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力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也别再去想。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却还是好像有根针在不间断的刺着,刺得很深,很深。 鲜红的血液,正从那个看不见的伤口里,一点点的滴落出来。 滴在眼里,滴在胸间,滴在心上,滴在灵魂底里。 染湿了一颗心,也染红了那片天。 他深心底里那片一碧如洗的晴天。 他决心要走了,立马就离开这个地方。 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真就是假,假就是真。 假假真真,何必认真? 世上本没有什么值得太认真的事情。 爱情当然也一样! 他迈开步伐,慢慢地转过身。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罗菁菁的一声惊呼。 这声惊呼,他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听得还是很清楚。 呼声中,似乎真的充满惊惧之意,就像一个女孩子突然看见毒蛇或蟑螂时发出的呼声一样。 李贪欢整个身子突然拔地而起,已箭一般窜上了小楼。 “砰”的,他的人已撞ru了窗户之中。 这间破屋子里,当然有两个人。 罗菁菁脸上全无血色,甚至比看见毒蛇或蟑螂时还要惊慌恐惧。李贪欢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那种胆子很小,又矫揉造作的女孩子。 能再见到他,看到她依旧安然无恙,实在是他的福气。 可是,她为什么又会突然变得如此惊慌和害怕呢? 她正在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一个人,这人的确比蟑螂令人讨厌,也毒蛇可怕得多。 他长发披肩,髫髻凌乱,身子僵硬,又精赤着双足。 一张脸上,血迹淋漓,看来就像是个活活的大头鬼一般。 李贪欢总算看错了,这个人,竟赫然真的不是轩辕鸿烈。 李贪欢笑了,摇头苦笑。 在这一刹那,他心里不禁掠过几丝抱歉和愧疚之意。 一个人,无论到了任何时候,实在都不该怀疑朋友的。 但现在,无疑也已没有时间来让他继续想下去了。 他刚撞进窗户,这个活生生的大头鬼,已反手一剑向他刺了过来。长剑如灵蛇,快、稳、狠而准。 这大头鬼的武功,竟赫然也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的意思,通常也就是练家子。 李贪欢身子凌空,既不能后退,也无力再变招闪避。 眼见得这柄要人命的长剑,已将蓄势迫上他的咽喉。 但世上还没有任何人的长剑,能迫上他咽喉。 他的手一抬,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用断魂枪杆迎上了长剑。红缨破碎虚空,随风而动。 原本看上去还稍显陈旧的枪尖,锈迹霎时剥落,突然就充满了一种夺人眼眸的光华。 枪尖是银灰色的,本就充满了一种迫人眉睫的光亮气息。 流动闪亮,亮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脚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水银夹杂着鲜血般的枪光缨影,一式“魂兮归来”,已迎面向这大头鬼刺了过去。 这大头鬼长剑撒手,凌空翻身倒退而出。 猝然间,满天寒星,夹杂着暴雨梨花般的光芒,向李贪欢撒下。 李贪欢手中断魂枪光再度一卷,满天寒星忽然间就已全部没有了踪影。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大头鬼却已“砰”的一声,撞出了后面的窗户。 李贪欢怎么能让他走? 又怎么肯让他轻易脱身、全身而退呢? 他身形掠起,眼角却瞥见罗菁菁竟似已吓得晕了过去。 那些人,现在就在楼下,他当然也不忍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追出去呢,还是不追的好? 在这一瞬间,他实在很难下决定。 幸好就在这时,他已听见了轩辕鸿烈的声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会有打斗声呢?” “我就把她拜托给你了,你暂时……” 一句话未说完,他已如急箭般窜出了窗子。 患难之时见真情,好朋友们,岂非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呢? 在危急关头,有朋友赶来出手相助,也实在是他的福气。 谁知这个大头鬼看上去虽僵直木讷,又不乏猥琐懦弱之气,身法却快如流星,甚至比流星还要快得多。 就在李贪欢微一迟疑间,他已掠出了十余丈外,人影在屋脊上一闪,转眼消失不见。 李贪欢追过去时,他已消失的全无踪迹了。 远处,忽然响起几声鸡啼。 难道他真的是个大头鬼,只要一听见鸡啼声,就会神秘地消失不见,直到完全失去踪迹? 东方已露出淡青的鱼肚白,视界已较开阔。 附近是空旷的田野,空旷的院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树林,却还远在五六十丈开外。 无论谁也不可能在这一瞬间,霎时掠出五六十丈的。 就连昔年轻功天下无双的铁骑门主、“玉面飞狐”韩贞,和他的得意弟子“踏雪无痕”王子安,似乎也做不到。 毫无疑问,只要是肉t%u1D0凡胎的江湖人,谁都决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可是,这个大头鬼又是谁呢? 他为什么要找上罗菁菁? 难道也是为着那些东西而来的么?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鬼了不成? 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呢? 风更冷,冷风割面。 李贪欢站在屋脊上,冷静地想了想,只是那么轻轻一想,然后忽然就跳了下去。 馨气怡人的蔷薇花,仍在淡淡晓色间摇曳。 他的脚下,则是三四排七八间的厢房合围而成的院落。 第五间本是阴九幽住的地方,现在,屋里却显得静悄悄,似乎连灯光都已熄灭了。 只有第一间屋子里,似乎还留着盏孤灯。 惨淡昏暗的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反反的映照在窗上。 佝偻的身形,微驼的背,正是那白发苍苍、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太婆。 眼下的她,恸哭声虽已停止,似乎却仍在不断抽泣着,显然还在为了自己亲人的离世而悲伤难过。 如此深夜,难道她还不能入睡么? 如此深夜,她又怎能安然入睡呢? 也许,她并不完全是在哀悼别人的死,而是在为自己生命和年华的不断逝去而悲伤。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人生,岂非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呢? 一个人,到了老年时,往往就会对死亡特别敏感、特别恐惧。 能活得长久些,能多看几次日升日落,能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是不是只有那些渐渐老去的人们,才真正懂得生命易逝、年华易散、光阴不再这种既简单,又浅而易见的道理呢? 也许! 李贪欢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奇怪的是,人在悲伤哀恸之时,有些感觉,往往反而会变得特别敏锐,敏锐异常。 屋子里立刻有人惊问道:“谁?谁在外面叹气?” “我。” “你又是谁?” 李贪欢还没有回答,门就已经开了。 这白发苍苍、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太婆,手扶着门,驼着背站在门口,用怀疑而敌视的目光打量着他,接连问了三个问题:“你是谁?有什么事情?来干什么啊?” 李贪欢沉吟着,才慢悠悠的道:“刚才好像有个人逃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到你老人家?” 老太婆怒道:“人?三更半夜的,哪有什么人啊,你是不是活见鬼了?” 李贪欢知道她心情不好,火气难免大些,只好笑了笑,躬身作礼道:“长夜漫漫,暗黑障目,难免看错。”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也许是我看错了,打扰了你老人家,实在抱歉得很。” 他居然什么都不再说了,抱了抱拳,就转过身。 走下院子,他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一副仿佛觉得非常疲倦的样子。 就在这时,他突然就听到了“咕咚”一声。 那个白发苍苍、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太婆,竟赫然已仰天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倒在门限处。 疲倦、悲哀、伤恸,和苍老,就像是一包看不见的刀,忽然破碎虚空迎面向她刺来,堪堪将她击倒。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 看到别人倒下去,无论谁都无法也不能袖手旁观的。 李贪欢突然一个箭步窜过去,托起她那老迈的身子,抱起了她。 她的脉搏还在跳动,还有呼吸,只不过都已很微弱。 谢天谢地,李贪欢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用两根手指捏住她鼻下人中,过了很久,她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脉搏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但她的眼睛和嘴,却都还是紧紧闭着,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 李贪欢轻声道:“老太太,你醒醒……你醒醒啊!” 老太婆忽然长长吐出口气,眼睛也睁开了一线,仿佛在看着李贪欢,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李贪欢关切的道:“你暂时还是不要紧的,只是身子有些虚弱而已,我扶你进去躺一躺,就会没事了的。” 老太婆挣扎着,喘息着,道:“你走,赶紧点走,不要让我看到你,我也用不着你来管。”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李贪欢又怎么能忍心抛下她不管呢。 他用不着费力,就已将她轻轻的抱起来。 这也许还是他第一次,抱着个超过三十岁的女人进房门。 但他不在乎,也并不觉得难为情。 毕竟,这个老太太,已经老得做够做他的母亲了。 棺材就停在屋里,一张方桌暂时权充灵案,桌上点着两支白烛,香炉里,当然也还燃着三炷青香。 香烟缭绕,烛光暗淡,屋子里充满了阴森凄凉之意。 那个十五六岁少年人,就躺在棺材旁那张床上,也像是个死人般睡着了。 少年人们只要一睡着,就算天真的要塌下来,也是很难惊醒的。 李贪欢迟疑着,还不知道该将这老太婆放在哪里才好。 他的深心底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无疑也是一种感觉。 更简单、直接、准确点说,应该是一种直觉。 一种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后,才得来的、难能可贵的直觉。 这个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他已隐隐感觉到,似乎有着那么一点点不合理,也不近人情的地方。 具体是哪一点,他暂时还说不上来。 但是,有念头,岂非本就比没有念头要好得多? 有直觉,岂非也本就比没有直觉要好得多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五章 祸亦不单行 第十五章祸亦不单行 忽然间,只在那么忽然之间。琊残璩伤 那个白发苍苍、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老太婆,在李贪欢怀里陡然一翻,两只鸟爪般的手,霎时已到了他的脖颈上,瞬间就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的出手,不但快和稳,而且狠,更有力。 李贪欢的呼吸立刻停止,一双原本并未鼓凸的眼珠子,也像是要在眼眶中迸裂了一般。 他的右手,刚才还抚着那柄红缨断魂枪,此刻就算还能抓住枪柄,也已没力气挥出了。 老太婆脸上露出得逞的黠笑,一张原本还充满悲伤、苍老之色的脸,忽然变得像是条毒蛇猛兽一般,竟有种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之意。 她手指渐渐用力,狞笑着一般又一遍的道:“断魂枪,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啊?现在就去死吧!……” 黑暗似乎已经笼罩住了李贪欢的眼眸。 看来,他仿佛真的已经死定了。 不死都不行! 老太婆还未狞笑完,这句话也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有件冰冷的东西,在不经不觉间,轻轻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胸肋骨之间。 是柄枪。 长枪。 断魂枪。 再看李贪欢的脸,非但没有任何扭曲变形,反而好像在微笑。 他笑得很得意,笑得真甜。 她忽然发觉,自己现在正扼住的,决不像是任何人的脖子,却像是一条又滑又软的鳝鱼。 鳝鱼通常都是不容易被扼住的,鳝鱼的脖子当然也一样。 然后,又是一阵尖锥般的刺痛,使得她十根手指渐渐松开,又慢慢放脱。 不放脱也不行。 断魂枪已在李贪欢的手上。 银灰色的枪尖,却已深深刺入了她的左胸肋骨之间。 鲜血已渗出,染上她刚换上的、用来戴孝的粗麻衣衫。 李贪欢直勾勾的打量着她,微笑道:“你的戏演得实在不错,只可惜,只有一点可惜,你,还是瞒不过我,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老太婆捧着犹在滴血的胸腹,目中充满惊慌恐惧,也打量着李贪欢,颤巍巍的道:“难道你……你早就巳经看出来了么?” 李贪欢笑道:“真正的垂暮老太婆,晕厥后,醒得决没有那么快,身子也决不会有这么重。” 枪锋一闪,挑去了她头上的一片苍苍头发。 她苍苍的白发下,满头长发,竟乌黑光亮如绸缎一般,就像小姑娘们才特有的那种青丝一样。 老太婆叹了口气,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老太婆晕厥后就醒得很慢,又怎么会知道老太婆的身子应该有多重?” 李贪欢笑着道:“我当然知道,也应该知道。” 他当然知道,也应该知道。 他抱过的女人,到目前为止,也不知已有多少个了。 很少有人,经验能比他更丰富。 更何况,他也曾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 老母亲的生活起居,岂非一向本就是他照顾着的? 他不曾做过别人的母亲,也不可能做别人的母亲。 但是,他也曾是别人的儿子。 老太婆筋肉已松,骨头也比小姑娘们轻了不少。 他一抱起她来的时候,就已知道了,她,决不会超过四十岁。 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若是饮食得当、保养得好,t?ng体仍然是挺拔而富有弹性的。 你说是不是?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难能可贵的经验呢? 只要注意观察,时常注意总结,这些经验,岂非也就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财富姑且不论,有时,经验也一样能救自己,也能救自己的一条命。 只可惜,这世上善于总结过往经验的人,并不太多! 老太婆道:“现在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贪欢道:“这个问题,你为何不问问你自己呢?” 老太婆道:“问我自己?问我自己什么啊?” 李贪欢顿了顿,才缓缓道:“这就得看你了。” 老太婆道:“看我?” 李贪欢道:“看你是不是肯听话,看你这个人是不是肯听我的话。” 老太婆笑着道:“我一向都听话得很。”她向李贪欢抛了几个媚眼,才接着道:“我不但是个听话的人,而且还很乖巧。” 她那顾盼生辉的美眸里,忽然露出一种甜蜜迷人的笑意。 然后,她再用力在满是皱褶的老脸上搓了搓,就有层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夹杂着数点粉末,梨花细雨般掉落了下来。 一张成熟、美丽、极有风韵的脸,忽然就出现在了李贪欢的眼前。 再向手背上搓了搓,她手上的那些原本还纵横交错着的皱皮和斑纹,也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李贪欢叹了口气,微笑着道:“你果然不是老太婆。” 这中年美妇娇嗲嗲的媚笑着道:“谁说我老了?” 她的手还在解着衣钮,慢慢地拉开了身上的白麻孝衣。 衣服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具丰满、挺翘、成熟、诱人而浮凹有致的t?ng体,甚至连那对胸膛,似乎都暂时还没有要下坠的趋势。 李贪欢看着她白花花的胸膛时,她胸膛上顶尖的那两点花蕾,似乎已渐渐挺硬、站立起来了。 她用自己柔若无骨的指尖,轻轻地轻抚着自己的t?ng体,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却已渐渐变成了一条线,一根细细的丝线。 她轻咬着嘴唇,柔声道:“现在你总该已看出,我是多么听话了。” 李贪欢当然只有承认,不承认都不行。 她又媚笑着道:“我还看得出来,你无疑也是个有经验的男人,但是现在,你为什么却像个孩子般傻傻的站着,呆立不动呢?” 李贪欢微笑着道:“你难道要我就在这里和你如此这般么?” 她笑得更媚,也更荡。 又上下打量了李贪欢几眼,她才温柔的道:“这里为什么不行?老鬼已经死了,小鬼也已睡得跟死人差不多,你只要转身关上房门,我们不就可以……”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相信,李贪欢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当此之际,只要是个男人,谁若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是白痴,只怕就是傻蛋。 李贪欢是男人,既不是白痴,也不是傻蛋。 门当然是开着的。 李贪欢不由自主的,用眼角斜斜的瞟了一眼。 忽然间,床上那个看上去像是十五岁、又像十五六岁、死人般睡着的少年人,陡然一个鲤鱼打挺,再一个翻身,数十点寒星,便暴雨梨花般自他两边衣袖间暴射而出。 这少年人的出手,竟也是又快、又狠、又毒。 他的出手,也一点都不慢。 更为可怕的则是,决没有人能在片刻之间想到,这么样一个少年人,出手也会如此狠毒。 更何况,李贪欢的面前,还站着个裸露的女人呢。 世上还有什么武器,能比一个裸露着的美丽女人,更令男人变得软弱迷糊、智睿全昏? 这种暗器,那数十点寒星,毫无疑问,必定是致命的。 但李贪欢却似早已算准他们将有此一着,枪锋一闪,枪芒一圈,这些致命暗器,已全都没了踪影。 那中年美妇咬了咬牙,厉声道:“好小子,果真是好小子,老娘就豁出命去跟你拼了。” 那少年人身子再度跃起,竟从枕头下拔了两柄短剑出来,抛了柄给那中年美妇。 两柄短剑,立刻闪电般向李贪欢的前胸和背脊刺来。 就在这时,封盖着棺材板,也突然掀起,一柄长剑,毒蛇般卷出,径取李贪欢脖颈。 这一剑,无疑才是真正致命的。 长剑,软剑。 李贪欢的脖颈已被长剑卷住,两柄短剑又闪电般向他刺了过来。 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已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 他没有闪避,反而向那两柄短剑上迎了过去。 棺材里的人,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一拉,已将他从棺材里拉了出来。 这个人,正是刚才突然在晓色中消失了的那个大头鬼。 他眼看着那两柄短剑,已堪堪刺在了李贪欢的身上。 谁知那两柄短剑,突然又奇迹的跌下,“当”的两声,跌到地上。 中年美妇和那少年人的手腕上,已多了两条长长的血口。 这柄丈余长的断魂枪,在他手中使来,竟能收发自如,比短兵器还要灵活多变。 李贪欢手里的断魂枪,本身就像是奇迹一样。 枪光一闪,削破了两人的手腕。 再一闪,就削断了圈在他脖颈上的长剑。 大头鬼本来正用力收回软剑,软剑一断,他整个身子就立刻失去平衡,“砰”的一声,仰天撞到了后面的窗户上。 少年人和那中年美妇的惊呼还没有完全发出来,李贪欢已掉转枪棒,重重的打在了那少年人的的胸腹之上。 那少年人只觉眼前一阵黑暗,连痛苦都暂时还没有完全感觉到,就已仰天跌倒,顿时晕厥了过去。 那中年美妇的脸,也已因惊惧而扭曲,转身多门想逃走。 她上身刚转过去,李贪欢的枪柄,已敲在她后脑上。 她晕得竟比那少年人还快。 大头鬼背贴着窗户,一双鬼眼直勾勾看着李贪欢,眼睛里也充满了惊怕和恐惧之色。 他几乎已很难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真的只是一个人。 人,怎会有这么快的出手? 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断魂枪,为什么会有这么凌厉的出手和威势呢? 他实在不相信,但又不敢不信! 现实,活生生的现实,就摆在眼前,不容他不信。 李贪欢也在打量着他,冷冷道:“这次你为什么又不逃走了呢?”那大头鬼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才缓缓道:“我本来就没有得罪你,为什么要急着逃走呢?” 李贪欢道:“你的确没有得罪我,只不过是想要我的命而已。” 那大头鬼道:“那也是你逼出来的。” 李贪欢惊疑的问道:“是我逼出来的?” 那大头鬼道:“我想要的,只不过是那个女人从我这里骗走的那些东西,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李贪欢道:“那个女人?哪个女人啊?” 那大头鬼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么?你当然也是个明白人,又何必在这里装糊涂呢?” 李贪欢笑了,摇头苦笑。 遇到这种事情,谁又能不苦笑呢? 如果你就是李贪欢,你会不会笑?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六章 春色嗾人狂 第十六章春色嗾人狂 李贪欢皱了皱眉,才惊疑的问道:“她骗走了你的那些东西?什么东西啊?” 那大头鬼道:“断魂枪谱、传国玉玺、还有一张藏宝秘图。琊残璩伤” 李贪欢吃惊的问道:“断魂枪谱?传国玉玺?一张藏宝的秘图?” 那大头鬼道:“不错。” 李贪欢道:“断魂枪谱?这世上哪来的断魂枪谱?” 那大头鬼道:“谁拥有了这份断魂枪谱,谁就能傲视群雄、无敌于天下,成为真正的武林霸主!” 李贪欢道:“哦?” 那大头鬼道:“谁拥有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玉玺,就能坐拥四海、家国天下、万世传承、永享富贵荣华!” 李贪欢道:“传国玉玺,也叫传国玺。唐末,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唐天佑四年,朱全忠废唐哀帝,夺传国玺,建后梁。十六年后,李存勖灭后梁,建后唐,传国玺转归后唐。又十三年后,石敬瑭引契丹军至洛阳,末帝李从珂怀抱传国玺登玄武楼*,传国玺就此失踪。”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后周太祖郭威时,遍索传国玺不得,无奈镌‘皇帝神宝’等印玺两方,一直传至北宋。北宋哲宗时,有农夫名段义者于耕田时发现传国玺,送至朝廷。经十三位大学士依据前朝记载多方考证,认定乃秦始皇帝所制传之传国玺,而朝野有识之士多疑其伪。” 又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至北宋末年,徽宗好风雅,增刻印玺十方,时人有画蛇添足之讥,其实徽宗似有淡化传国玺地位之深意在其中也。宋靖康元年,金兵破汴梁,徽钦二帝被掠,‘传国玺’被大金国掠走,其后便永远的销声匿迹了。由此看来,这世上又哪里来的传国玉玺呢?阁下这不是在跟在下说笑么?” 那大头鬼突然仰天大笑道:“李兄也是个明白人,又何必跟在下绕弯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李贪欢道:“你说的这句话,我就有些不太明白了。” 那大头鬼道:“人尽皆知,李兄乃是大唐皇裔,也是南唐词帝李后主的直系后人!” 李贪欢道:“在下的特殊身份,与那传国玉玺又有何关系呢?” 那大头鬼阴笑着道:“南唐乃是五代的十国之一,定都金陵,历时三十又九年,有先主李昪、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三位帝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南唐一朝,最盛时幅员达三十五州之多,约莫地跨整个东南,又统领北方大部,人口约五百余万。南唐三世,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乃是‘比年丰稔,兵食有余’之地。”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先主李昪,与大唐先祖一道,同出一脉,乃是陇西郡望,大唐灭后,传国玉玺几经辗转,就自然而然的到了令尊祖的手上,成为了南唐的传国玺印。采石、秦淮河、皖口三战,南唐屡战屡败,在长江中游的精锐兵力全部丧失。开宝八年三月,宋军攻至金陵城下。六月,吴越军队攻陷金陵东面的门户润州。南唐都城金陵陷入合围之中,后主急召外地军队救援金陵。然而,这一切都为时已晚。十月,由江西赶往金陵的朱令赟部十五万水军,在湖口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与此同时,金陵的外援被完全切断,成了一座孤城,而后主仍执意守城到底。围城之中的金陵,粮食乏,士气低落。十一月十二日,北宋曹彬大军开始从三面攻城,南唐五千兵夜袭宋军北寨,未果。二十七日,宋军破城,李煜奉表投降,南唐遂亡。两年多以后,吴越忠懿王钱俶应宋太宗赵光义之邀,赴北宋都城开封。五代十国的历史,也终于结束了。” 李贪欢笑着道:“看来阁下知道的事情倒还真是不少!” 那大头鬼道:“我还知道,李后主开城赤膊而降、后又北上朝见赵光义之时,并未随身携带着传国玉玺。”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既然宋太宗也没能得到传国玺,传国玉玺自然就另有藏处,成了你们李家的传家之宝!” 李贪欢摇头苦笑着道:“所以你就难免要认为,传国玉玺一定就在我的身上?” 那大头鬼道:“传国玉玺当然不在你的身上,因为它已经在三年前失窃了,敢出手盗走他的人,当然也就是屠龙会的开山首领——屠龙老大,以及他手下那些得力的党羽。” 李贪欢突然笑着道:“你知道的事情,果真不少!” 那大头鬼道:“本来就不少!” 李贪欢道:“那张藏宝的秘图,又是怎么回事?” 那大头鬼道:“李后主北上后,曾在金陵城外的紫金山上,埋藏了一宗数额不菲、价值连城的宝藏。” 李贪欢道:“宝藏埋藏的具体位置,莫非就藏在那张秘图之中?” 那大头鬼道:“这张图的本身就是宝藏。无论谁有了这张图,不但可以成为世上最富有的人,也可以成为世上最有权力的人。”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可惜,这三样东西,现在也已不在屠龙老大的身上,都到那女人的手里去了!可惜,实在可惜得很!” 李贪欢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大头鬼喃喃着道:“你不必问我为什么,但只要你肯答应放过我,我就可以帮你将这三样东西找回来。” 李贪欢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哦?” 那大头鬼道:“因为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一定在她身上,也只有我,才能想办法从她口中问出具体的下落来。” 李贪欢沉吟着,忽然笑了笑,才轻轻的道:“那些东西既然一定在她身上,又何必要你帮我去找呢?” 那大头鬼道:“因为她决不会对你说实话的,她当然也决不会对任何人说实话。可是,我不但知道她的秘密,还知道许多……”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又突然断绝。 一只铁钩子从窗外伸进来,一下子就钩住了他的咽喉。 他没有再说多说出一个半个字,眼睛却已鼓凸而出,鲜血霎时便从迸裂的眼角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液浸湿了他的前胸、背脊,也沾湿了他的衣摆和后襟,瞬间就染红了一大片地板。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被抽干,突然萎缩干瘪了一般。 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绝对想不到这种情况是多么的可怕。 亲眼看见过的人,这一生只怕就永远不会忘却。 就算午夜梦回时不做噩梦,只怕也很难再吃下几口饱饭。 李贪欢只觉得自己的胃也在收缩,几乎已忍不住开始要呕吐出来。 好快的出手,好毒辣的杀人手段。 能在一眨眼之间就能杀死这个大头鬼的人,又是谁呢? 轩辕鸿烈。 杀死这个大头鬼的人,赫然就是轩辕鸿烈。 李贪欢看着轩辕鸿烈,又看着他慢慢地走进来,用一块洁白如雪的丝缎,轻轻的擦拭着铁钩上的鲜血。 那面洁白如雪的丝缎上,很快就渲染出了几多梅花。 几朵用鲜血绘就的红梅花。 李贪欢沉着脸,面无表情的道:“你实在不该杀死他的。” 轩辕鸿烈笑了笑,才慢悠悠的道:“你为什么不走上前来看看他的手呢?” 那大头鬼已仰天倒下,两只手却还是握得很紧,紧得要命。 要他自己的命! 轩辕鸿烈淡淡道:“你以为他真的是在跟你聊天谈心么?我若不杀了他,你现在只怕已变成了个马蜂窝,躺在地上的人,只怕就要换成你了。” 他伸出左手上的铁钩子,挑断了那大头鬼手上的筋络,大手松开,满把暗器霎时就散落了下来。 一只粗糙的大手里,赫然就握着七八种形状各异的暗器。 轩辕鸿烈道:“我当然也知道,你的断魂枪不单是杀人的利器,还是暗器的最佳克星,但我还是觉得不怎么放得下心来。” 李贪欢还是面无表情的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轩辕鸿烈道:“因为我也知道,这个大头鬼手里的暗器,只要能发出来,一向都很少会失手。” 李贪欢惊疑的问道:“这个大头鬼,他又是谁呢?” 轩辕鸿烈轻轻的笑了笑,才慢条斯理的道:“长江以南,用暗器的第一高手——‘折叶飞花’杜不悔。” 李贪欢讶异的问道:“是不是屠龙会‘二月分坛’的那个杜不悔?” 轩辕鸿烈道:“一点儿都不错。” 李贪欢又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但你还是不该这么快就杀了他的。” 轩辕鸿烈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至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 轩辕鸿烈道:“有什么话,你当然也可以问我。” 他慢慢的走过去,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美妇,不由轻轻的叹息着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杜不悔不但懂得暗器、很会发射暗器,选择女人的本事,只怕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李贪欢道:“这也是他的女人么?” 轩辕鸿烈道:“是他的老婆——‘赛嫦娥’赛金花。” 李贪欢道:“这个少年人,难道就是他的儿子么?” 轩辕鸿烈突然间就又笑了,他大笑着高声道:“少年人?……你以为这真的还是个少年人么?” 李贪欢讶异的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轩辕鸿烈道:“这少年人的年纪,至少比你我大了三十岁。” 他用脚踢这少年人的脸,这横躺着的少年人脸上,也有粉末慢慢的剥落了下来。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脸上,竞已有了白髯和皱纹。 长长的白髯,深可见底、纵横交错的老年皱纹。 轩辕鸿烈道:“这人叫‘三寸丁’谷树皮,是个天生的侏儒,同时还是杜不悔的拜把子兄弟。” 李贪欢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死人不是死人,少年人不是少年人,老太婆也不是老太婆──这倒真是真妙得很,简直奇妙极了!” 轩辕鸿烈淡淡道:“只要再奇妙着那么一点点,你现在就无疑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贪欢道:“屠龙会的势力,遍布天下,又无孔不入。他们既然是屠龙会的人,行踪为什么又要如此诡秘呢?” 薄雾渐散,春色正浓。 轩辕鸿烈笑了笑,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也许只是因为,现在,最想要他们的命的,就是屠龙会,就是他们唯之马首是瞻的头领——屠龙老大。”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七章 陡然生惊变 第十七章陡然生惊变 阳光从窗户间慢慢照进来,照在“三寸丁”谷树皮和那中年美妇的身上,也照进杜不悔的血泊之中。琊残璩伤 李贪欢轻轻的叹了口气,才问轩辕鸿烈道:“屠龙老大为什么又会想要他们的命呢?” 轩辕鸿烈道:“因为杜不悔做了件让屠龙老大、甚而是整个屠龙会都觉得很丢人的事情。” 李贪欢立即追问道:“什么事情?” 轩辕鸿烈道:“一些关系很重大的东西,在他的手里盗走、抑或是被人骗走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办事不力,罪加一等!他当然也知道屠龙老大定下的规矩。” 李贪欢道:“所以他才带着他的老婆和死党,易容改扮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想追回那些失落的东西么?” 轩辕鸿烈道:“一点儿也不错。” 李贪欢道:“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又是谁告诉你的?” 轩辕鸿烈笑了笑,才轻轻的道:“你难道也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也忘了这周遭又是谁的地盘了么?” 李贪欢又笑了笑,才转而问道:“那些东西,真的就在罗菁菁的身上?” 轩辕鸿烈道:“这个问题,你就真的该去问她自己了。” 李贪欢道:“那现在她的人呢?她又在哪里?” 轩辕鸿烈伸出手指随便向门外指了指,才笑着轻轻的道:“当然就在外面。” 李贪欢立刻走出去,轩辕鸿烈离刻就让出了一条不算太宽,却也决不能算是太窄的道路。 突然间,一把铁钩划破他手腕,断魂枪“咚”的一声跌落在地。 紧接着,一个比铁钩还硬了不止好几分的拳头,已重重的击在他了腰下的京门穴上。 他的整个身子,也紧跟着倒了下去。 这变化来得实在太快! 快得要命,也快的惊人! 谁都想不到,任何人都想不到。 李贪欢当然也想不到。 因为,轩辕鸿烈,毕竟还是他的老朋友。 很老很老的那种老朋友! 但是,轩辕鸿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为什么又要在毫无觉察之间,就出手击倒李贪欢呢? 没有人知道,谁都不知道。 李贪欢当然也想不通,更想不明白,所以他索性就闭上了双眼。 烛影在阳光间轻轻摇动,整间屋子也像是在不停地摇动着一般。 李贪欢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已感觉到,有个冰冷的铁钩,在不断磨擦着他的咽喉。 现在,他终于醒过来了,醒得竟然一点都不慢。 也许他永远都不再醒来,反倒好些。 他实在不愿再看到轩辕鸿烈那张满是鄙夷、阴狠之色的脸庞。 这本是张非常好看,也非常英俊的脸。 可是现在,在李贪欢看来,却似也变得说不出的丑陋和狰狞。 任何人,若在此时看到这张脸,感觉似乎也都会差不多的。 但是,这张脸,现在却又正在微笑着,浅浅的微笑着。 轩辕鸿烈直勾勾的凝视着李贪欢,带着笑意道:“凭良心讲,这种事情,你当然也想不到吧?” 李贪欢道:“我的确想不到,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我的朋友。” 他尽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也保持镇定,前所未有的平静,前所未有的镇定。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既然已经输了,彻底输了,为什么不输得漂亮些,也输得干脆些呢? 轩辕鸿烈微笑这道:“谁说我不是你的朋友了?你应该知道,也应该看得出来,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最好的那种好朋友。” 李贪欢也笑着轻轻的问道:“那现在呢?” 轩辕鸿烈道:“还有句话,我忘了告诉你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句话,就是——好朋友生死相顾、拔刀而助,但是,在某些时候,好朋友也可以在背后随便给上自己的好朋友一刀的!” 李贪欢道:“哦?” 轩辕鸿烈道:“现在,一切就得看你的了。” 李贪欢道:“看我的?看我的什么啊?” 轩辕鸿烈叹了口气,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 李贪欢道:“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糊涂事的。” 轩辕鸿烈道:“聪明人为什么总是要做糊涂事呢?” 李贪欢道:“不知道!” 轩辕鸿烈道:“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是一定会知道的,而且知道得一定还很清楚!” 李贪欢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以后还是不是朋友,就得看我这个人,是不是肯听你的话了?” 轩辕鸿烈道:“一点儿都不错。” 李贪欢道:“我若真的不肯听你的话呢?”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应该很了解,我一直都是个不怎么听话的人!” 轩辕鸿烈忽然仰天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叹完,他又低头看着自己左手上那柄铁钩。 再叹了口气,他才慢慢的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已经是个残废之人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想你也知道,一个残废了的人,要在江湖上混,要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又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若是没有很硬的后台支持我,我就算真的死不了,也决不会活得这样舒服,这样自在的。” 李贪欢道:“谁在支持你?谁又是你的后台?” 轩辕鸿烈道:“难道你真的想不出来,也想不到么?” 李贪欢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突然摇头苦笑着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原来我这个老朋友,也已经加入了屠龙会,竟然也是屠龙会的人。” 轩辕鸿烈笑着道:“不才正是屠龙会‘二月分坛’辖下、‘雨水’分堂的堂主。” 李贪欢道:“这地方也是屠龙会的二十四处分堂之一?” 轩辕鸿烈叹道:“我知道你迟早总会完全明白的,我也说过,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 李贪欢只觉满嘴苦水,想要立马呕吐,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轩辕鸿烈道:“五年前的某个黄昏,我也跟你现在一样,有气无力的躺在地板上。当时,固然也有个人,用刀背在轻轻的磨擦着我的咽喉和脖颈。” 李贪欢道:“这种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轩辕鸿烈笑着道:“一点都不好受!” 李贪欢道:“所以,你就非加入屠龙会不可了?” 轩辕鸿烈道:“那个人倒也没有要逼我一定加入屠龙会,他甚至还给了我三条路走。” 李贪欢道:“三条路?哪三条路?” 轩辕鸿烈一本正经的道:“第一条,是去森罗殿的路,第二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路,第三条,则是进屠龙会的路。” 李贪欢道:“你当然选了最后面的一条路走。” 轩辕鸿烈笑了笑,才轻轻的道:“我别无选择,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很多人都会跟我一样,必定要选这条路来走的。” 李贪欢道:“一点儿也不错,谁也不能说你选错了。” 轩辕鸿烈道:“我们既然一向是好朋友,我当然至少也得给你三条路走!所以……” 李贪欢抢着道:“所以我也有三种选择?” 轩辕鸿烈道:“你果真不笨!” 李贪欢道:“谢谢你,你也果真是个好朋友。” 轩辕鸿烈用左手上的铁钩子轻轻一指,才笑着道:“第一条路近得很,现在,棺材已经摆在了你的旁边。” 李贪欢道:“这口棺材,你不觉得太薄,也太窄了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像我这样有名气、又有派头的人,你至少也得给我口比较像样点的棺材才是嘛。” 轩辕鸿烈道:“那倒用不着,我可以保证,你躺进去的时候,已分不出棺材是厚是薄,也分不清棺材是宽是窄了。” 他手上的铁钩子又开始在动了,不断晃动,蠢蠢欲动。 微微的笑了笑,他才接着说:“但是无论如何,睡在床上,总是比睡在棺材里要舒服得多的,尤其是在床上还有个女人的时候。” 李贪欢轻轻的点了点头,才笑着道:“那倒也一点都不假,只不过,还得看看,床上睡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轩辕鸿烈道:“这句话说得实在,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在里头!” 李贪欢道:“床上睡的若是条母狗,毫无疑问,打死我都不敢睡到床上,就心甘情愿睡在这口棺材里去了。” 轩辕鸿烈道:“你当然不会也认为那位罗姑娘,就是条母狗吧。” 李贪欢道:“她的确不是!”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她不是条母狗,主要是因为,她连母狗都不如。” 轩辕鸿烈又笑了,大笑。 笑完了,他才高声道:“凭良心讲,说她的确是条母狗的人,你已不是第一个,当然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贪欢也笑着道:“说她的确是条母狗的,第一个人,就算我用眼睛想,也一定想得出来,当然就是‘折叶飞花’杜不悔!” 轩辕鸿烈笑道:“这次,你又说对了。谁能想到,像杜不悔这样的老狐狸,也会栽在一条母狗的手上呢。” 李贪欢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凭良心讲,现在我倒真的有点同情他了。” 轩辕鸿烈道:“我也很同情他,但是,我更同情你。” 李贪欢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轩辕鸿烈叹道:“我若不杀他,他死得也许还比现在要更惨十倍百倍。” 李贪欢道:“哦。” 轩辕鸿烈道:“屠龙会对付像他这样的人,至少有十万八千种法子,每一种,都可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一种,都可以让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生到这世上来。” 李贪欢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轩辕鸿烈沉吟着,道:“你听说过‘断魂枪谱’,‘传国玺’和‘宝藏秘图’没有?” 李贪欢动容道:“刚才,杜不悔已经说起过了。” 轩辕鸿烈道:“你果然听说过。” 李贪欢叹道:“江湖中没有听说过这三样东西的人,也许比没有听过关圣刀和断魂枪的还要少得多。” 轩辕鸿烈笑道:“小关二哥无疑也是个谦逊的君子,但你却比他还要谦虚得多。” 李贪欢也微笑着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谦虚本就是我这人的美德之一。” 轩辕鸿烈道:“哦?那你还有些其它什么美德呢?” 李贪欢道:“我嗜酒如狂,却不赌钱,更不好色。”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只有一种毛病。” 轩辕鸿烈道:“你只有一种毛病?什么毛病啊?” 李贪欢道:“我说谎,只不过每天只说一两次,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轩辕鸿烈道:“那今天你又说过没有?你说了么?” 李贪欢道:“今天么,暂时还没有,所以我现在就要赶快说一次,免得以后真的没机会了。”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现在我无论说什么,你最好还是持着怀疑态度,千万都不要相信的为好。” 轩辕鸿烈笑道:“多谢你的提醒,我的朋友!”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无论你说什么,又怎么说,我都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李贪欢道:“我若说刚被你杀了的杜不悔又复活了,你当然也不会相信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李贪欢说的话是真的吗? “折叶飞花”杜不悔真的复活了么?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八章 利欲熏人心 第十八章利欲熏人心 死人当然不会复活,能复活的绝不是死人! 能复活的,除了神仙,就是西方世界里的大神! 更何况,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琊残璩伤 轩辕鸿烈深深的叹了口气,才浅笑着道:“当然!我当然不相信杜不悔真的能复活,死人就是死人,绝不会复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也正如我现在绝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一样!” 李贪欢苦笑着道:“好,好极了!” 轩辕鸿烈道:“本来就很好!” 李贪欢微笑着道:“我若说她的老婆‘赛嫦娥’赛金花已经醒了过来,正准备摸近偷偷暗算你,只怕你也还是不会相信的了。” 轩辕鸿烈道:“还是不信,完全不信。” 他嘴里虽然说不信,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瞟了一眼。 他的手也跟着动了动,左手上的铁钩子,距离李贪欢的咽喉,也就自然而然的远了些。 李贪欢的肘、背、股,突然同时用力,向右翻出,离地弹起。 断魂枪棒,就横枕在杜不悔的尸体旁。 他的人一翻出去,手已握住了枪柄。 但就在这时,他刚提起的几丝力气,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所以他刚跃起三尺,却又重重地跌了下去,狗啃泥般的跌了下去,重重地跌倒到坚硬冰冷地板之上。 然后,他就听到了轩辕鸿烈那得意而愉快的笑声。 仰天的大笑声,响彻整间屋子。 李贪欢的心,也立马就跟着沉了下去。 沉得很深,很深,直沉到了灵魂底里。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现在机会已错过,他没有把握住,就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地板上,冰冷、坚硬,但更潮湿。 李贪欢伏在地上,连动都不愿再动,但轩辕鸿烈左手上的铁钩子,却又钩住了他的腰带,将他的整个身子,重重的翻了过来。 轩辕鸿烈正在看着他微笑,笑得真甜,甜得发腻。 笑得就像是条正在看着他爪下待吃老鼠的大花猫一样。 大花猫抓到一只老鼠时,通常都会给老鼠一两次逃走的机会。 因为它知道,这只老鼠一定逃不了。 即便是真的逃开了,它也一定能够立马将之抓回来。 千百年来的猫和老鼠,一直都在进行着这种游戏。 这种游戏,它们一直都在进行着。 千百年后,这种无聊的游戏,也一样会继续进行下去。 李贪欢叹了口气,才摇头苦笑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你点穴的手法竟然又进步了不少,实在可喜可贺得很。” 轩辕鸿烈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骗我回头,我当然也会让你试一次的。” 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泪流干。 轩辕鸿烈实在很了解人类心理上的弱点和毛病。 李贪欢道:“真的么?” 轩辕鸿烈哂笑着道:“一点都不假!” 李贪欢不由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能继续活着,再度活下去,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不是什么坏事情。 所以,他还是不愿放弃,也永远都不会放弃。 现在,他当然只能等,等那个最好的时机。 至少,等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尽量拖住轩辕鸿烈。 轻轻的笑了笑,他才慢悠悠的道:“我因为刚才已经骗过你了!” 顿了顿他才补充道:“那是我今天以来,说过的第一句谎话!” 轩辕鸿烈冷冷的道:“你说过,你每天都毫无一例要说一句谎话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以为你刚才真的已经骗过我了么?” 李贪欢道:“若换了是我,也忍不住要回头去看看的。” 轩辕鸿烈突然板着脸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但我却实在不必。” 李贪欢也哂笑着道:“因为你和我,并不是同一种人。” 轩辕鸿烈道:“一点也不错!” 李贪欢道:“可惜,实在可惜得很!” 轩辕鸿烈也不以为意,却笑得更愉快。 笑完了,他才轻轻的道:“因为我知道,杜不悔的老婆‘赛嫦娥‘赛金花,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李贪欢惊疑的问道:“你……你刚才已经杀了她?” 轩辕鸿烈道:“我不喜欢让活人留在我背后,虽然现在女人实在很缺货,她也实在是美丽不可方物的佳人,我也只好狠下心来、忍痛牺牲她了。” 李贪欢叹道:“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是个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嘛。” 轩辕鸿烈目中露出一丝怨毒之色,逼视着李贪欢冷冷的道:“以前我也是个有两只手的人,并不是个残废之辈。” 李贪欢道:“自从你只剩下一只手、换上铁钩子后,就不再信任任何女人了?” 轩辕鸿烈一字字的道:“当然还信任一种女人,死的,完全死透了的、冰冷僵硬了那种女人。” 他脸上忽又露出愉快的微笑,才转而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接着继续谈下去了呢?” 李贪欢道:“接着继续谈下去?谈什么?断魂枪谱么?” 轩辕鸿烈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据说天下的兵器,一共有十八种之多,甚至还不止十八种。但自从世上有兵器以来,断魂枪无疑是其中最成功、也最可怕的那一种。” 李贪欢沉吟着道:“这一点,我当然也只能承认了?” 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人会不承认。 据说,这种兵器发出来时,就像鲲鹏展膀、鹰鹞扶抟一样,不但美丽,而且辉煌灿烂,世上决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之比拟和媲美。 但就在你被这种惊人的神灵感动得目瞪神迷、心驰神摇时,它却已经要了你的命。 轩辕鸿烈道:“最可怕的是,除了陇西成纪李家的嫡系子孙外,世上从没有任何人能知道这种兵器的秘密,更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打造的。” 李贪欢道:“我曾经跟你说起过,的确没有。” 轩辕鸿烈道:“我们要谈的,其实也不是断魂枪谱?” 李贪欢惊疑的问道:“不是断魂枪谱?” 轩辕鸿烈苦笑道:“我的武功虽然不算差,但要真正和你比起来,实在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李贪欢道:“这一点,我当然也看得出来!所以我也只有勉为其难的承认了!” 轩辕鸿烈道:“你也一直都知道,我对武功一向都不怎么感兴趣!” 李贪欢道:“那你又对什么感兴趣呢?” 轩辕鸿烈的回答很简单,只有六个字:“名声、钱财、女人!” 李贪欢道:“所以,其实你对断魂枪谱,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轩辕鸿烈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李贪欢道:“所以,你其实想要问的,就是‘传国玉玺’和那张‘藏宝秘图’的下落? 轩辕鸿烈道:“看来你果真不愧是我的知己,你的确也很了解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懂事理的明白人!” 李贪欢道:“可惜,只可惜……” 轩辕鸿烈抢着道:“只可惜你了解得太晚了点而已!” 李贪欢道:“我说的可惜,是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传国玉玺和藏宝秘图,至少直到现在我都暂时还没有听说过!” 轩辕鸿烈道:“但现在却已经有了。”他眼睛里发着光,一字字的道:“杜不悔被人骗去、抑或是被盗走的,并不是一张秘图,而是两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其中一张,就是打造断魂枪的图形,和使用断魂枪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断魂枪谱’。”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另一张,当然就是李后主在金陵紫金山上藏宝秘图,秘图上,自然标明了藏宝的具体地点和位置之所在!” 李贪欢也不禁动容道:“这张图怎么会落在屠龙老大和杜不悔手上的呢?” 轩辕鸿烈微笑道:“屠龙会若想得到一样东西,通常都有很多种法子的。” 李贪欢道:“难道是从我李家陇西堂盗出来的么?” 轩辕鸿烈道:“也许。”他不让李贪欢再问,接着又道:“陇西堂李家就是因为有了这样兵器,所以才能入主中原,统御大唐近三百年之久,后来南唐的建立,自然也是为着这个原由。”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唐覆没后,李家才能雄踞江湖数百年,从没有任何人敢去打你们的主意,甚至连无孔不入的屠龙会,似乎都不愿去惹这种麻烦。” 李贪欢道:“我也知道,屠龙会一向对我陇西堂李家很不满意。” 轩辕鸿烈道:“但别人若也能打造断魂枪,找到断魂枪谱,陇西堂李家的威风,还能剩下来的,只怕暂时就已经不多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更何况这些年来,你们传来的仇怨,引起过的纷争和恶斗,本来就很不少。” 李贪欢道:“的确不少!” 轩辕鸿烈道:“我若能同时得到断魂枪谱、传国玉玺和那张藏宝秘图,自然……” 李贪欢道:“自然就可以化解我陇西堂李家和屠龙会之间的恩怨纠葛,收获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若果你的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还可以顺便弄个皇帝宝座来坐坐,过几天统御八荒、气盖*、真命天子的逍遥日子!” 轩辕鸿烈道:“一点也不错!” 李贪欢道:“但你却不该被利欲熏了心扉、猪油蒙了眼睛!这世上,想坐上皇帝宝座,期翼能荣登大宝的人,并不止你一个!” 他沉思着,又接着道:“九幽门、大棒槌、泰山派、苏州燕子坞慕容家、孟钟来,这些人好象都跟我们李家有很大的仇恨。” 轩辕鸿烈道:“所以他们才会不惜倾家荡产,来抢购这些东西。何况,他们若能将断魂枪打造成功,将传国玉玺和藏宝秘图弄到手,非但立刻可以报仇出气,而且很快就会将本钱全部收回来的。” 李贪欢道:“不错,江湖中肯不惜重价来买这些东西的人,一定还有很多。” 轩辕鸿烈道:“也许比想买你的断魂枪的人还要多得多。” 李贪欢道:“但屠龙会为什么不自己打造这断魂枪、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寻传国玉玺的下落,又为什么不自己去取那些宝藏呢?”顿了顿,他才接着问道:“他们他们并不想豪据天下,得永享富贵荣华,为什么又要将这些东西全都转卖给别人呢?” 微微笑了笑,轩辕鸿烈才轻轻的道:“因为,也许屠龙老大只对一样东西有兴趣。” 这世上,只对一种东西情有独钟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所情有独钟的,又是样什么东西呢? 这样东西,当然就是——钱!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十九章 尔虞我也诈 第十九章尔虞我也诈 春色正浓,阳光和煦。琊残璩伤 躺在春色和阳光之间的人呢? 李贪欢道:“黄金白银,屠龙会和屠龙老大喜欢的,也感兴趣的东西,自然是黄金和钱!” 在很多人看来,黄金白银有时就是钱的意思。 但李贪欢并不这样认为,所以他还想强调一番。 更何况,他深心底里,似乎还有着许多他自己才清楚的秘密。 不可说,也不可告人的秘密。 轩辕鸿烈道:“奇珍、珠宝当然也不例外。” 他笑得很神秘,又道:“屠龙会能得到这些东西,当然也花了很大的代价和本钱。”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屠龙老大的开支,可大得吓人,屠龙会的开销,也一向都不小,所以,他才急着要将这些东西脱手。” 李贪欢也笑了笑,才慢吞吞的道:“话又说回来,这些东西,本就都是烫手的热山芋,能早点甩出去,麻烦岂非就都是别人的了?” 轩辕鸿烈道:“说得对,对极了。” 李贪欢道:“何况,江湖中拥有断魂枪的人,若是突然间就多了起来,死的人也就多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若用断魂枪杀了别人,别人的亲戚朋友、妻子儿女,想必也免不了要弄柄断魂枪来复仇,以泄怨恨。” 轩辕鸿烈目中露出赞赏之意,又笑着道:“这种事情,竟连你都看出来了,那想必是一定免不了的。” 李贪欢道:“这种事若是一天天多了起来,江湖中就难免要一天比一天乱。江湖越乱,屠龙老大混水摸鱼的机会,岂非就多了很多?”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混水摸鱼的机会越多,赚的黄金白银、奇珍、珠宝,自然也就多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又接下去道:“你们的屠龙会的老大,果真是个天才,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似乎都不行。” 轩辕鸿烈大笑着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他的知己,我也佩服你。”李贪欢淡淡的道:“但话又说回来,我手里若有了这么样一些东西,至少是决不会被人轻易就骗走、抑或是偷走的。” 轩辕鸿烈道:“‘折叶飞花’杜不悔杜坛主,机智深沉,办事老练,本也是屠龙会里的第一流好手,只可惜,他也犯了两个和你一样的错误和毛病。” 李贪欢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也天天都要说一个谎话?” 轩辕鸿烈笑了一笑,才凑近轻轻的道:“他嗜酒如狂,比你更贪杯,他好色,好得要命,比你还要好色。”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更为不幸的是,他也跟你一样,带着眼睛看上了那位罗菁菁罗姑娘。” 他叹息了一声,又接下去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实在是我见到的女人之中,最懂得骗男人,也最会说鬼话的。” 又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男人若是遇见了她,就算不真的要去上吊,跳河只怕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李贪欢的目中,突然就已露出痛苦之色,却还是微笑着道:“幸好我现在已用不着上吊,也用不着跳河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想必你也已经看得出来了,我有个很好很好的好朋友,一直都在照顾着我、关心着我。”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遇到这种好朋友,实在也是我的运气,好得要命的那种好运气!” 轩辕鸿烈居然没有脸红,还是微笑着道:“所以我说你的运气一向都很不错呢。” 他接着又道:“罗菁菁罗姑娘,究竟是怎么样将那些东西盗走的,现在我倒还是不大清楚。”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据我的看法,也据我所猜想,她一定是趁着杜不悔杜坛主在床上行云布雨、一夜缠绵哀婉过后、累得实在爬不起来了、也醒不来了的时候,将他的钥匙打成模子,另外做了一副,再买通了看守地道的人,偷偷盗走那些东西的。”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才补充道:“谁若真和她这种女人一起躺到床上,想不累得爬不起来,只怕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李贪欢道:“你的想法和猜测,看来倒是很合理。” 轩辕鸿烈道:“她算准事发之后,杜不悔一定也会赶快逃走。被她买通了的那些守卫,自己也脱不了罪,当然也不会将这件事情的始末泄露出来。” 他接着道:“这位罗姑娘,的确算得很精,也很准!只可惜,她还是忘了另外一件事情。” 李贪欢道:“另外一件事情?另外一件什么事情?” 轩辕鸿烈道:“她忘了屠龙会和体力劳动若要人说话,说实话,只怕连死人都会忍不住要开口的。” 轩辕鸿烈道:“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那些守卫,经不住严刑拷打,说出了罗菁菁的行踪和下落?” 轩辕鸿烈轻轻的点了点头,才慢条斯理的道:“她买通了那些守卫,乘着换班的时候,混入秘道之中,用她自己复制的钥匙,偷偷的盗走了那些东西,再乘着换班的当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出来。” 李贪欢略一思忖,才淡淡的道:“她为什么不将这那些守卫都杀了灭口,再毁尸灭迹呢?” 轩辕鸿烈道:“因为她怕惊动别人,当然,话又说回来,她的武功,也不高明不到哪里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更何况,那时她所剩下的时间,似乎也已经不多了。” 他又笑了笑,接下去道:“照此看来,你若认为她的心还不够狠,也不够黑,你就错了,错得非但一点都不轻,错得还很厉害,。” 李贪欢道:“我看人,总是常常难免要看错的,否则的话,我又怎会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呢?” 轩辕鸿烈也不睬他,仍然继续道:“屠龙会无孔不入,耳目又遍布天下,既然已经知道你的那位罗姑娘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当然就不会查不出她的行踪和下落来了,你说是不是?” 李贪欢道:“这一点,我当然暂时也已经无法否认了。” 轩辕鸿烈道:“‘折叶飞花’杜不悔,当然也很不甘心,他自然也是想将那些东西要回来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屠龙会处置叛徒和那些办事不力之人的方式方法,作为一坛之主,他当然也一向都清楚得很。” 李贪欢道:“所以他才宁愿假装死人,躲在棺材里去。” 轩辕鸿烈冷笑着道:“他以为这法子已经高明极了,也安全极了。”顿了顿,轩辕鸿烈才接着道:“但他只怕永远也不会想到,‘三寸丁’谷树皮和‘赛嫦娥’赛金花趁着暗夜去买棺材的那家店子,也是我们屠龙老大开的。” 李贪欢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道:“屠龙老大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照顾得倒真的是很周到。” 也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只要一进了屠龙会的大门,他就已经将你的后事都替你准备和安排好了。” 轩辕鸿烈淡淡的道:“那至少总比死了后,被人抛到荒山野岭去喂野狗要好得多。” 李贪欢道:“那三个假道士呢?他们是不是已经被人抛到荒山野岭去喂野狗了?” 轩辕鸿烈道:“那三个人,当然也是杜不悔的同党临时扮成的道士,混到这里来浑水摸鱼、以策不应的。” 李贪欢道:“只可惜他们的手上都没有拂尘,衣服又太过于崭新,而且,他们那几双眼睛,似乎也太喜欢看大姑娘了些。” 轩辕鸿烈道:“就因为他们的行迹被看破了,所以‘毒爪’金环才会将他们杀了灭口,却妄图想嫁祸到‘十里追风’阴九幽的身上。” 李贪欢道:“‘毒爪’金环,他竟然也到这里来了?” 轩辕鸿烈道:“让你更想不到的是,他也是我们屠龙会的人!” 李贪欢微一错愕,才转而问道:“去我们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的人,又是谁呢?是不是你?” 轩辕鸿烈笑道:“这种小事情,又何必我自己动手?只要是在这周遭范围内,只要别人把东西搜出来,岂非也一样是我一个人的呢?” 李贪欢也不由哂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道:“若不是你,就一定是‘大棒槌‘阳齐贤或‘泰山’黄啸琥,抑或是阴九幽,那个当儿,当然只有他们才能有这种十载难逢的好机会。” 轩辕鸿烈道:“只可惜了你叫店伙计送去的那些好菜好酒。” 李贪欢也不以为意,笑了笑,才叹息着道:“杜不悔虽然很沉得住气,但也怕夜长梦多,所以发现我们都在楼下时,就急不可耐的去找那位罗菁菁罗姑娘了。” 轩辕鸿烈也笑着道:“当时,我是亲眼看着他上去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本来是还想跟那位罗菁菁罗姑娘好好商量商量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谁知道这位大小姐,竟是个软硬不吃的货,因为想必她自己也知道,只要她一叫声起来,你就会赶上去强自出头、英雄救美的。” 李贪欢苦笑着道:“最好笑的当然还是,我居然还深信不疑、放心的将她交给了你,居然还要你这个‘好朋友’亲自出手去保护她。” 轩辕鸿烈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当然也一定会将她保护得很好的。” 李贪欢道:“现在你总算是已经大功告成了,你还要什么呢?” 轩辕鸿烈道:“大功暂时也还没有告成,还差一点。” 李贪欢道:“还差一点?哪一点?” 轩辕鸿烈道:“那些东西,现在还在别人手里。” 李贪欢道:“还在别人手里?在谁的手里啊?” 轩辕鸿烈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你。” 李贪欢讶异的问道:“我?你说那些东西,在我手里?” 轩辕鸿烈突然沉下脸,厉声喝道:“你不承认?” 李贪欢叹了口气,才喃喃着道:“女人……唉,女人啊,罗姑娘……唉,罗姑娘啊,她自己明明叫我死也不要说出这个秘密来的,谁知道她自己,却反而先一步说出来、也告诉你了。” 轩辕鸿烈的面上,似乎突然又露出那种得意、很得意的微笑。 李贪欢也禁不住轻轻的笑了笑。 他们,莫非都别有自己的不同用心? 尔虞我诈,这世界,岂非本就充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问题和事情? 每个人的深心底里,岂非也都有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目的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二十章 善恶终有报 第二十章善恶终有报 轩辕鸿烈深深的叹了口气,才浅笑着道:“我早已告诉过你,屠龙会若要人说话,连死人都忍不住要开口的,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呢?” 李贪欢也叹道:“你若要女人真正替你保守住秘密,只怕比要死人开口还要困难了些。琊残璩伤” 轩辕鸿烈悠然道:“我也告诉过你,你还有三条路可走,第三条路走起来,保证比前两条路要愉快多了。” 李贪欢反问道:“第三条路,我又该怎么走呢?” 轩辕鸿烈道:“带着你的断魂枪谱、传国玉玺和藏宝密图,加入我们屠龙会,‘折叶飞花’杜不悔那一坛,就让给你来做坛主。” 李贪欢笑了,忽然就笑了,放声大笑。 轩辕鸿烈板着脸道:“你笑什么?你觉得很好笑么?” 李贪欢道:“没笑什么,我只是在笑我自己而已。” 笑自己的意思,毫无疑问,通常就是自嘲。 轩辕鸿烈道:“笑你自己?你为什么要笑自己啊?” 李贪欢道:“因为我现在几乎又忍不住要相信你说的话了。” 轩辕鸿烈反问道:“难道你不信么?” 李贪欢道:“你说呢?” 轩辕鸿烈道:“我说不上来!” 李贪欢道:“其实你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三样东西,现在显然就在我这里,就在我的身上。”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既然有法子能要我开口,又何必说这种好听的话来骗我高兴,让我空欢喜一场呢?” 轩辕鸿烈道:“因为你是个人才,屠龙会需要各种人才,更需要你这种人才。”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何况,你毕竟也曾是我的朋友呢!” 李贪欢沉吟着,突然微笑道:“但我还是不相信。”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说的话,我完全不相信,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轩辕鸿烈道:“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说的话?” 李贪欢道:“你先放了我,我就将那些东西交出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也应该相信,我决会不骗你。”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毕竟,你也曾是我的好朋友!” 轩辕鸿烈也笑了,他笑着道:“幸好你刚才提醒过我,否则我几乎又要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了。” 李贪欢叹道:“我当然也很清楚,这笔交易,看来是谈不成功的,但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轩辕鸿烈道:“你说,我在听。” 李贪欢道:“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脾气,我若不想说话的时候,这世上决没有任何人能要我开口!”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就连天王老子、十地阎罗都办不到,他们对我这种人,也决然无计可施,毫无办法。”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若不说出那些东西在哪里,这世上就决没有任何人找得到,也绝没有人能寻出它们的下落。” 轩辕鸿烈目光闪动,若有所思的微笑着道:“这一日一夜里,你根本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过,我最多将这地方每一寸、每一分都翻过来,还怕找不出来么?” 很快,他就沉下了脸,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找,自然还是要从你身上找起。” 李贪欢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说,实在欢迎得很。” 轩辕鸿烈乜斜着双眼,用眼角的余光盯着李贪欢。 他面上的表情和神色,就像是正在追赶狐狸的猎狗一般。 李贪欢的一双眼睛,却在东张西望,决不去接触他的目光,仿佛生怕被他从自己眼睛里看出什么秘密来一样。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当然很不少。 他一样样的看过去,从墙上挂着的画,看到桌上的白烛,看到业已熄灭的清香,又看到棺材,再从棺材看到地上躺着的三具死尸。 但是,他并没有去刻意去看自己的那柄断魂枪。 似乎连一眼都没有看过。 轩辕鸿烈的眼睛,突然就亮了,忽然高声道:“我若是你,我又会将断魂枪谱和藏宝秘图藏在什么地方呢?” 李贪欢也高声道:“你不是我,我也并不是你。” 轩辕鸿烈笑道:“不错,我不是你,我当然也没有你的断魂枪。” 李贪欢的脸色,似乎突然就变了。 变得很苍白,变得全无血色。 轩辕鸿烈已大笑着从他身上掠过,“叮”的一声,用左手上的铁钩子,轻轻抓起了横陈在地上的那柄断魂枪。 枪光灿烂如银,耀眼夺目。 枪身上缠着的红缨,却已变成让人不忍再睹的浅紫黑之色。 轩辕鸿烈轻抚着枪身,用眼角瞟着李贪欢,喃喃道:“好枪,断魂枪,果然是柄好绝世好枪!”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惜,很可惜,只可惜这根枪柄,做得实在太差了些,简直差得要命。” 又顿了顿,他才不无揶抑的接下去道:“这种破旧的枪柄,配到如此好强上,就真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李贪欢勉强笑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换一个的。” 轩辕鸿烈忽然笑道:“那倒不必,至少也用不着,我现在就可以替你换一个。” 李贪欢笑得更勉强,笑完了,他才摇着头道:“不必费神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 轩辕鸿烈道:“大家既然是好朋友,又何必要客气呢?” 他慢慢地倒转枪锋,“唫”的一声,插入地板之中。 陈旧的枪柄,犹自在空气间不停地摇曳。 他用两根手指向枪柄上一弹,似乎就听见了什么不一样的声音一般,不禁哂笑着道:“咦,枪柄里面怎么好像是空的。” 他用舌头舐了舐发干的嘴唇,连舌头都干得像是条咸鱼。 又轻轻的舐了舐嘴皮,他额角的汗滴,就随着眼白上的红筋一起绽露出来了。 轩辕鸿烈慢慢地点一点头,又浅笑着道:“嗯,枪柄果然是空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里面好像还有两卷小纸团嘞。” 李贪欢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就满是无奈的轻轻闭上了那双略显浮肿的眼睛。 轩辕鸿烈大笑,放声大笑起来。 笑完了,他才用三根手指,轻轻拍了拍枪柄末端的锈铁扣。 枪柄果然是空的,一拍,再一转,真的就开了! 但是,藏在枪杆之中的,却不是两卷小纸团,而是一孔尖针。 蒺藜也似的、牛芒般的毒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而非暴雨菊花针么? “叮”的数声响,几十根蒺藜也似的、牛芒般的毒针,便飞蝗般的全部打在轩辕鸿烈的脸上,打在他的眼睛里、他的口鼻耳舌之中。 轩辕鸿烈以手掩面,狂吼着,呼号着,扑到李贪欢身上,仿佛还想跟李贪欢拼命一般。 可是,他的身子陡然一跌倒,就突然动弹不得,也不会动了。 他左手上的铁钩子,已钩入了自己的面颊,再一扯开拉出,竟就将他自己的半边脸皮,都生生的扯了下来。 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却是个两面人,就正像他现在的样子一般。 ──半边脸苍白,般边脸血红。 苍白得怕人,也红得怕人。 地板上,冰冷而潮湿,但另一夜的曙色,却已从窗外,淡淡的照了进来。 长夜,总算真的已将过去了么? 现在的李贪欢,什么都做不了,当然只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苍凉阴冷的天花板,独自发呆。 他甚至还可以感觉到,轩辕鸿烈脸上的血在流淌,不断流淌着。 鲜红的血液,轩辕鸿烈的血液,已浸透了李贪欢的衣裳、后背、脚底、指尖。 他的深心底里,却忽然闪过一阵说不出的伤痛之感。 痛得厉害,直痛到了骨髓深处。 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个人,毕竟也曾经是他的朋友。 假如还有选择的余地,他实在不愿这么做。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切也都没有用了。 他就算真的能交出那些东西,轩辕鸿烈还是一样不会放过他的。 何况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见过那些见鬼的什么断魂枪谱、传国玉玺和藏宝密图呢。 轩辕鸿烈当然决不会放过他的,因为他们,毕竟真的曾经是朋友。 很好很好的那种好朋友,也是很老很老的那种老朋友。 无论任何人,若出卖过他的朋友一次,以后就决不会放过他的这位朋友。 因为,他似乎真的已无颜再见他的这位朋友了。 门窗都已全部关紧,也已全部闩上,关得很紧,闩得严实。 远处的鸡啼声,此起彼落,曙色已渐渐染白窗纸和窗纱。 门外仿佛忽然有响起了很多人的脚步声一般。 李贪欢在心里叹息着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他知道,轩辕鸿烈刚才的那声狂吼呼号,必定会将这地方所有的人全都引来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世上的有很多事情,仿佛就是这个样子的。 行事须尊三处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种浅显的不能再浅显了的道理,人们为什么总是不明白呢? 脚步声,突然就近了很多。 这些人,果真已经来了。 来得似乎还一点都不慢! 只有那无边的曙色,似乎还妄图着,要将一切都掩没在无尽的暗黑之间、黑暗之中!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一章 棋又差一着 第廿一章棋又差一着 暗黑之中,突然传来几个很怪异的声音。琊残璩伤 “轩辕公子,你在哪里?” “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你能断定方才那个就是轩辕公子的声音?” “决不会错的,我当然也听得出他的声音。” “但这间房,却是那老太婆和少年人住的,里面似乎还停着一口棺材。” “我早就觉得那老太婆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 “那少年人的行迹,看来也很可疑!” 阴九幽、阳齐贤、黄啸琥、孟钟来,和屠龙会的那四条彪形大汉,果然全都来齐了。 现在,李贪欢只希望他们能在外面多商议一阵子,等他以真气将穴道撞开后,他们再进来。 但这时窗口已发出一声轻呼,刚才轩辕鸿烈用铁钩子穿过的破洞里,已露出一个人的眼睛。 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里,像是有火焰燃烧和喷射着一般。 阳齐贤道:“你看见了什么?” 黄啸琥道:“死人,一屋子都是死人,四五个死人。” 这句话刚说完,门已“砰”的被撞开,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当先冲进来,只看了一眼,立刻又齐刷刷的退了出去。 这屋子里的情境,实在太悲惨,也太可怕了。 又过了半晌,阴九幽和阳齐贤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们两个人,也不禁同时轻呼出声。 阳齐贤道:“果然全都死光了。” 阴九幽结结巴巴的道:“轩辕公子他……怎么会跟这老……” 他忽然发现,躺在地上血泊中的老太婆,看上去非但一点都不算老,似乎还很漂亮。 漂亮得就像是从广寒宫中走出来的嫦娥仙子一般。 只可惜,现在,她已经是个死去多时,身子也完全冰冷、僵硬了的嫦娥仙子。 死去多时的仙子,当然漂亮不到哪儿去。 他瞪大了眼睛,下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黄啸琥这才冲进来,直勾勾的打量着横躺在地上的侏儒,颤巍巍的问道:“这个少年人又是谁啊?” 阴九幽道:“你看他像是个少年人么?” 黄啸琥走近了些,又仔细的打量几眼,才叹息着道:“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三寸丁’谷树皮么?” 阴九幽道:“你的眼睛总算还没有瞎,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见识!” 阳齐贤突然惊呼道:“这个人……这个人又是谁?……‘折叶飞花’杜不悔?他怎么会是杜不悔?杜不悔杜坛主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呢?” 阴九幽冷冷的道:“你都能来,杜不悔杜坛主为什么就不该到这里来呢?” 突听慕容秋水冷笑道:“我说各位,你们的眼睛到底都有没有什么问题啊?”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难道各位真的就没有看出来,这里还有个躺着的大活人么?” 阴九幽道:“躺着的大活人?谁?” 慕容秋水笑着道:“他,当然是位死不了的,也不该死的人。” 李贪欢本来的确是想暂时装死的,但慕容秋水却已走到他面前,慢慢的蹲下来,很仔细,也很认真的看着他,带着微笑道:“李公子,你真的睡着了么?”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当然还是影子般贴在他身后。 黄啸琥失声道:“李贪欢也在这里,他果然还没有死。” 慕容秋水悠然道:“莫忘记李公子是专门断人魂的,他自己的魂,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人断掉。” 阳齐贤突然用眼角瞟着黄啸琥,冷冷的道:“却不知道,他的头,现在疼不疼?” 黄啸琥道:“想必是疼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替他试试看!” 李贪欢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柄雪亮的钢刀,已一寸寸、一分分地向他咽喉砍了下来── 泰山厚背鬼头大刀! 好亮的刀,好快的刀! 冰冷的刀锋,一下子就已砍在李贪欢的咽喉之上,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这一刀当然并没有真的砍下去,刀锋到了他咽喉处,就突然停顿。 黄啸琥瞬也不瞬的盯着李贪欢的眼睛,忽然放声大笑道:“李公子莫非还不知道,这一刀若是真的砍在脖子上,你的项上人头,就会立刻掉下来的么?” 李贪欢道:“连你都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黄啸琥道:“可是你就真的不害怕么?” 李贪欢笑着道:“怕,怕得要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是,我当然也知道,你这一刀,是决不会轻易砍下来的。” 黄啸琥反问道:“真的么?你就那么相信我?” 李贪欢道:“因为我的脖颈,甚而是我的性命,似乎还有几样东西在撑着。”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所以,我的项上人头,暂时还不会掉下来,也掉不下来,你说是不是?” 黄啸琥道:“几样东西?什么东西啊?” 李贪欢道:“断魂枪谱、传国玉玺,还有……。” 黄啸琥立即追问道:“还有……还有什么? 李贪欢道:“还有就是——藏宝密图!”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倒是说说,这几样东西,撑不撑得住我的项上人头,又撑不撑得住我这条性命?” 黄啸琥手里的厚背鬼头大刀生生止住,却突然就不说话了。 阴九幽动容道:“你已知道那些东西了?” 阳齐贤抢着道:“你知道那些东西现在都在哪里么?” 李贪欢却已紧紧的闭起了嘴。 阴九幽沉下了脸,悚然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又不开口说话了?” 慕容秋水淡淡道:“我脖子上若有柄厚背鬼头大刀,也一样说不出话来的。” 黄啸琥哈哈一笑,“呛”的一声,厚背鬼头大刀已然入鞘。 慕容秋水又蹲了下来,微笑着道:“我们先前曾答应过李公子的事情,现在还是一样算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要李公子肯帮我们找到那些东西,我们立刻就恭送李公子上路!”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让尊驾你带着终身享受不尽的黄金白银和珠宝,风风光光的上路。” 李贪欢笑了笑,才轻轻的道:“送我上路?上那条路啊?” 慕容秋水道:“当然是上人生的康庄大路!” 李贪欢也笑了笑,才慢悠悠的道:“果然还是苏州燕子坞的大公子讲理些。” 慕容秋水道:“我是个生意人,当然懂得,也知道,只有公道的交易,才能谈得拢,也才能真正谈得成。” 李贪欢道:“这笔交易,想必我们是一定谈得拢,也谈得成的。” 慕容秋水道:“我早就看出李公子是个明白人了。” 李贪欢道:“那些东西,现在当然还在那位罗姑娘的手上,只要你解开我身上的穴道,我就带你去找她。” 他的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心里已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实在不该让别人知道,现在他身上的穴道已经被点住了的。 别人就算真的已经看出来了,也未必能完全确定。 一个人,心里若只是太急切地想去做一件事,就难免会做错的。熟语说的“临事莫生乱,欲速则不达”,仿佛就是这个道理。 谁知慕容秋水却答应得很快,他不假思索,就立刻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口,他的手已拍下。 他并没有拍开李贪欢的穴道,却反而又点了他左右双膝上的环跳穴,又反手点了李贪欢前胸数处大穴!。 李贪欢的胃里、喉咙、口中,真的在流着苦水。 但是,他的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淡淡的道:“你们莫非也真的不想要那些东西了么?” 慕容秋水微微一笑,才慢条斯理的道:“那些东西嘛,我们当然还是想要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不过,若是劳动了李公子你的大驾,也是万万不行的,我们也是万万不敢当的。” 李贪欢道:“慕容公子倒真的是个客气人。” 慕容秋水笑着道:“对李公子这种真英雄、大豪杰,我一向那个都很客气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要李公子说出那位罗姑娘在哪里,只要我们能找到她,立刻就回来送李公子上路,这样岂非就不用劳动李公子的大驾了么?” 李贪欢道:“好,好极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法子,实在是好极了。” 慕容秋水道:“这么好的法子,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来?” 李贪欢道:“谁都想不出来!” 阴九幽忍不住插嘴道:“你既然也觉得这法子很好,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不赶紧将那些东西和罗姑娘的下落说出来呢?” 李贪欢慢悠悠的道:“可惜,是在很可惜,只可惜……!” 阴九幽道:“可惜,很可惜?什么事情很可惜啊?” 李贪欢道:“只可惜我虽然知道她在哪里,却说不出来。” 阴九幽道:“既然已经知道了,怎么又会说不出来呢?” 李贪欢哂笑着道:“我忘记那地方叫什么名字了。”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才忽然问道:“各位之中,有谁能让李公子想起那地方叫什么名字来的么?” 阴九幽冷冷的道:“我,我能让李公子想起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走过来,一只手从腰边的麻布袋伸出,手里竟赫然盘着两条吐着红信的毒蛇。 ——赤练蛇。 连慕容秋水这样胆大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阴九幽冷笑着道:“蛇肉最是滋补,蛇胆还可以祛病驱寒,李公子若是吞下了这两条赤练蛇,记性想必就会变得好起来的。” 他的手忽然向李贪欢伸出,那两条赤练蛇的红信,几乎已舔上了李贪欢的鼻子和嘴唇。 李贪欢只觉面上的肌肉渐渐冰冷、僵硬,冷汗已渐渐自他的掌心、背脊、额角、脚底慢慢沁出。 突然,院子里有个非常迷人的声音,带着笑道:“各位眼下可是在到处找我么?”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二章 步步皆为营 晨雾缓缓升起,烟云般缭绕在庭院之间。琊残璩伤 整个庭院,也正如雾似幻一般。 被露珠沾湿的蔷薇花上,仿佛蒙上层轻纱,看起来更美了。 只是蔷薇花上的那些露珠,看起来有些像某些人的眼泪罢了。 罗菁菁俏生生地站在蔷薇花下,就站在这轻纱般的迷雾之间,手里还举着根不大不小的火炬。 她这个人,是不是也像迷雾一样呢? 也许,但是,谁都不知道。 因为,这世上真正了解她的人,并不多。 她看起来也更美了。 一种神秘而朦胧的美,使得她身旁那几株盛开的蔷薇花,仿佛都已失去了颜色。 阴九幽与阳齐贤的拳头都握得很紧,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很想冲出去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千辛万苦要找的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无论谁遇到这种事情,在这种情况和形势之下,都难免要忍不住激动和冲动一番的。 罗菁菁显然也已经看出他们的目的和行动倾向了,忍不住道:“你们都给我站住。” 她忽然将另一只手也举起,将声音提高少许道:“两位若真的要过来,我就一把火将这两样东西全都烧了。” 火光闪动,她晶莹如玉的纤手里,当然还高举着两卷素纸。 这两卷素纸,与那个火炬孩子间的距离,最多也只不过才区区半尺而已。 阴九幽和阳齐贤这次似乎真的很听话,果然立刻站住,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贪婪之色。 阳齐贤勉强笑了一笑,才彬彬有礼的道:“罗姑娘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这两样东西,就等于是好几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金山银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如果在下没有看错的话,姑娘当然是舍不得真烧了的。” 罗菁菁道:“我当然知道,也明白,更清楚。” 顿了顿,她才用眼角瞟着阳齐贤,慢条斯理的接着道:“可是,我若死了,连命都不在了,要这些金山银堆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阴九幽和阳齐贤对望了一眼,禁不住慢慢地退了回去。 他们当然也看得出来,罗菁菁的确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烈女子。 他们还看得出来,这两张素纸,当然就是他们寻觅、也找寻了许久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 慕容秋水却走了出来,长长一揖,微笑道:“姑娘芳踪忽然不见,在下正着急得很,想不到姑娘竟又翩然归来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看到姑娘安然无恙,风采也依旧光鲜照人,在下心里也实在高兴得很!” 罗菁菁嫣然道:“多蒙关心,真是不敢当。” 慕容秋水道:“好说好说。” 罗菁菁道:“久闻苏州燕子坞慕容秋水慕容公子,不但年少多金,而且温柔有礼,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慕容秋水道:“像姑娘这样仙子般的佳人,在下今日有缘得见,更是三生有幸、足慰平生。”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若是真的不够幸运,又真的见不到姑娘你的倩影、芳踪和绝世容颜,在下以后非但连饭都吃不下,只怕连觉都会睡不着了的!” 也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今日一见,总算是得偿所愿了,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天待我毕竟还是不薄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谁也不能不说,他说的话虽然有些罗里吧嗦,却不无道理。 他,实在很了解人的心理,更了解女人,尤其的漂亮女人的心理。 人,都是喜欢听那些好听、顺耳的话的。 任何人都一样! 只要你会说那些好听、顺耳的话,无论如何,谁都无法、也不会、更不能对你太过于反感。 阴九幽忍不住冷笑道:“这里又不是苏州燕子坞你慕容家的会客厅,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罗菁菁笑道:“阴门主,这种有关风月的事情,你就不懂,你就是门外汉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女人最爱听的,就是废话!”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各位若想要我心里欢喜,就应该多说几句废话,逗我高兴才是!” 阴九幽瞪着眼睛,冷冷的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心里欢喜?你为什么不反过来逗我高兴高兴呢?” 罗菁菁悠然道:“因为我心里若一欢喜,人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将这些东西拱手送给各位了。” 慕容秋水忽然大声道:“不行不行,万万不行!这东西姑娘得来不易,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送给我们呢?” 罗菁菁笑得更甜,也更媚了。 还未笑完,她就轻轻的道:“本来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却又有所不同了。” 慕容秋水道:“现在?有所不同?有什么不同啊?” 罗菁菁道:“我只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女人,若是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迟早总有一天,是难免会死在别人手里的。” 慕容秋水叹息了一声,显得无限同情的道:“江湖中步步杀机,到处都是凶险,姑娘的确还是小心些为好。” 罗菁菁道:“但我若将这东西送了出去,岂非就真的没有人会来找我了么?” 顿了顿,她才喃喃着道:“无事一身轻,这样的话,兴许倒也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也为未可知!” 慕容秋水勉强掩饰住面上的喜色,慢悠悠的道:“这倒也有道理。只不过,姑娘就算要将这东西送出去,也得多少收回些代价,聊作回报和补偿才行。” 罗菁菁俏皮的眨了眼睛,才轻轻的道:“那么,依慕容公子你看,我应该收回多少代价作为回报和补偿呢?” 慕容秋水正色道:“至少也得要一笔足够姑娘终身享受不尽的财富,而且决不能收别的,一定要黄金、白银。”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没有黄金、白银的话,奇珍、珠宝也行!” 罗菁菁轻轻地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可是……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又有谁肯随便给我呢?” 阴九幽忍不住大声道:“只要你肯要,这里每个人都肯给!” 罗菁菁大喜道:“那就太好了,只不过……” 阳齐贤抢着问道:“只不过?只不过怎样?” 罗菁菁黯然道:“里面还有个人,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未来的…… 说至此,她立刻打住,一张俏脸,也霎时涨得通红。 她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明白她要说的意思了。 轻轻咬了咬嘴唇,她才接着道:“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他,跟他见上一面?” 忽然间就没有人说话了,谁也不肯负这个看上去虽然有些不重不轻、不大不小,却又有关痛痒的责任。 罗菁菁叹道:“我的手已举酸了,若是一不小心,把这两样东西都烧了,那可该怎么办才是呢?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就算只是烧掉一个角,恐怕也是件麻烦事情,你们说是不是啊?” 她手里的纸卷,与火炬间的距离,似乎已经越来越近了。 慕容秋水忽又笑道:“李公子既然是姑娘的朋友,也是姑娘未来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姑娘要看他,和他见上一面,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姑娘现在就请过来吧。” 罗菁菁用力摇着头,悲切的道:“不行,我不敢过去。” 慕容秋水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罗菁菁带着哭腔道:“你们这么多大男人站在那里,我心里实在怕得很,怕得要命!” 慕容秋水道:“姑娘说的这句话,我就有些不大明白了!” 略一思忖后,他才转而问道:“姑娘的意思,难道是要我们现在就离开不成?” 罗菁菁道:“各位若能稍稍显露出一些君子风范,能退到走廊那边去,或许我就真的敢进去了。” 慕容秋水道:“然后呢?” 罗菁菁抿嘴笑道:“你们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看着、听着,我难道还会跟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只不过说两句话,我就会出来,然后就可以将这东西交给各位了!”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各位也正好乘此机会,先商量好是谁来拿这两样东西。” 慕容秋水看了看阴九幽,阴九幽又忍不住看了看大棒槌阳齐贤。 阳齐贤忽然道:“我先进去问问他,看他肯不肯见你。” 他不等别人开口,已窜进屋子,闪电般出手,又点了李贪欢胸前七八处穴道,然后才转身推开窗户。 点穴道的道理虽然相同,但每个人的手法,却并不一定完全一样。 无论是谁,若被三四种不同的手法点住了穴道,要想解开,恐怕就很困难了。 他们若发现罗菁菁有替李贪欢解开穴道的意思,那时再出手的话,或许也还来得及。 慕容秋水微微一笑,才慢条斯理的道:“李公子想必是一定很想见这位罗姑娘的,我们为什么不识相点,拿出点君子风范来,走远些、退到走廊那边去呢?” 他说着,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就离地而起,轻飘飘的跃到了走廊边上。 好俊的身手,好妙的轻功身法。 李贪欢静静的躺在地上,看着罗菁菁走进来,却像是在看着个陌生人似的,脸上既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一丝丝不寻常的神色。 罗菁菁也在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复杂得很,也不知是歉疚,还是埋怨,是悲伤,还是欢喜。 这又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和神色呢? 李贪欢转过脸庞,冷冷的道:“你来干什么?” 罗菁菁凄然一笑,反问道:“你……你真的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李贪欢冷笑道:“你当然是来救我的,因为你既善良,又好心,而且跟轩辕鸿烈一样,都是我的好朋友。” 罗菁菁轻轻的垂下头,才缓缓的道:“我本可以溜走的,但若不是为了关心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她眼眶已红了,眼泪似已将流下。 她流泪,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的眼泪里,还隐藏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呢? 突听屠龙会的一个人在外面大声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屠龙会的,自然该交还给屠龙老大。慕容公子和阴门主方才岂非也已经同意了的?” 罗菁菁眼睛里虽然已有泪盈眶,但嘴角却似乎还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一阵风吹过,不禁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阴九幽耳上那些耀眼夺目的大金环,又已开始在风中“叮当”作响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三章 狗要咬狗了 第廿三章狗要咬狗了 阴九幽用一双燃烧、融化霜雪的迫人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琊残璩伤 阳齐贤倚着栏杆,对这件事情,仿佛漠不关心,但目光却总是在不停地闪动着。 黄啸琥用手指轻敲着走廊间的大柱子,好像受不了这种难堪的静寂,似是故意弄出点声音来一班。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动也不动地贴在慕容秋水身后,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这件事情,似乎本就和他们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关系。 他们关心的,好像只是家里等着他拿钱回去吃饭的那些个人。 孟钟来乜斜着双眼,别人说什么,好像她根本没有听见,别人关心的事情,似乎也跟她没有任何一点点关系一样。 屠龙会那四条彪形大汉,紧握着双拳,其中一人突又忍不住高声道:“慕容公子说的话,素来最有信用,这次想必也不会食言反悔吧。” 慕容秋水终于笑了笑,才轻轻的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样?” 这人身材魁伟,满脸大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脾气很急的人。 慕容秋水道:“我虽然答应三位,可是别人……” 虬髯大汉立刻抢着道:“江湖中人都知道,慕容公子一言九鼎,只要慕容公子肯答应,我们兄弟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慕容秋水又笑了笑,才浅笑着道:“只要我答应,四位就真的能完全放心了么?” 虬髯大汉道:“一点也不错!”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才斩金截铁的道:“好,我现在就答应你。” 虬髯大汉喜动颜色,展颜仰天大笑道:“这次的事情,屠龙会和屠龙老大,决不会忘了苏州燕子坞慕容家的……” 突听“叮”的一声,他声音突然断绝。 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惨呼过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惨呼是别人发出来的,一枚大金环,忽然嵌入了他的咽喉。 没有看见血,也没有听见惨呼,他人已仰面倒了下去。 然后,鲜血才慢慢地从他脖子里慢慢的流了出来…… 他站在左边,惨呼声却是右边一个人发出来的。 三记噬魂荡魄的惨呼声过后,一切并没有完全归于平定和静寂。 虬髯大汉愣在当场,突然就惊呆了。 这变化,实在太快了。 快得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就在黄啸琥出手的那一瞬间,阳齐贤也突然出手,反身一掌,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鲜血狂溅而出,他惨呼着捧着脸,阳齐贤的膝盖,已经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 他弯下腰,突然像烂泥般倒下,身子已缩成一团,眼泪、鼻涕,随着鲜血、大小便一起流出,然后突又一阵瘫软,就不再动了。 站在最中间的一个人,本来正满心欢喜。 这次他们若能将断魂枪谱、传国玉玺和藏宝密图要回,无疑就是大功一件。 屠龙会一向有功必赏,而且决不吝啬。 他心里正幻想着即将到手的黄金、美女、赞誉和荣耀。 忽然间,他左右三个伙伴,全都倒了下去,就倒在他的身边,他的脚下。 阴九幽正站在他对面,冷冷的、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只觉得胃在收缩,不断收缩。 恐惧,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拉扯着他的胃、他的肌肤、他的眼睑、他的灵魂。 他勉强忍住呕吐,哽声道:“阴……阴门主刚才岂非也同意……” 阴九幽冷冷的道:“刚才谁都不知道断魂枪谱、传国玉玺和藏宝密图是否能够到手,也没有人真的看见过那些东西,现在……” 他向那边开着的窗户看了看,微笑道:“现在,那些东西等于已在我们手上,我们为何要送给屠龙会和屠龙老大呢?” 这人道:“屠龙会一向恩怨分明,阴门主今日若真的杀了我们,难道未曾想到屠龙会和屠龙老大的报复手段么?” 阴九幽淡淡的道:“你们明明是被杜不悔杀了的,屠龙会和屠龙老大为什么要找我们报复呢?” 现在,这个人终于明白了。 一切,他都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些人,现在就要不择手段的除去他们四个人,但最终,这笔账还是会算到“折叶飞花”杜不悔的头上。 这个黑锅,无疑也是杜不悔是背定了的! 屠龙会和屠龙老大,岂非也经常做这种事情,岂非也时常将自己做过的恶事嫁祸给别人呢? 他全身都已在发抖,用力咬着牙,声嘶力竭的道:“我们屠龙会的人纵然全都已经死光了,如果我所料不差,阴门主也未必能得到那些东西!” 愣了愣,他才接着道:“更何况,我们屠龙会的上官晸楠和金环两位‘雕尊’,说不定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 说到“上官晸楠和金环两位‘雕尊’”这十一个字,他仿佛突然有了勇气,大声道:“现在他们说不定已到了门外。” 哂笑了一声后,他才接下去道:“我们四个人虽然死在你们手里,你们这里的所有人,也休想能活着走出去。” 听到“上官晸楠和金环两位‘雕尊’”这十一个字,阴九幽、阳齐贤、黄啸琥的表情和神色,果然都不禁变了。 他们三个人情不自禁地,同时往大门外看了几眼。 门上的灯笼已熄灭,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阳齐贤冷笑着道:“不管我们是死是活,你总还是要先走一步的。”阴九幽道:“现在,他的头一定很疼,疼得要命。” 黄啸琥突然高声道:“我来替他治。” 厚背鬼头大刀瞬间出鞘,刀光一闪,一刀往这人脖子上砍了下去。 泰山黄啸琥,素以刀法著称、见长。 这一刀之迫急沉猛,当然可想而知。 这人的手也握住刀柄,但还未及拔出刀来,只好翻身先行闪避和躲开。 谁知黄啸琥的所有招式,竟在这一刹那间,突然改变了,横着一刀,重重地砍在他的胸膛上。 鲜红的血液,乱箭般标出,霎时就洒了一地。 这人惨呼一声,声嘶力竭地喝道:“上官晸楠、金环两位‘雕尊’,你们一定要……一定要替我们报仇啊!” 惨厉的呼声突然断绝,他也已倒在血泊中,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静,静得可怕。 夜,静得可怕。 死一般的静,死一般的夜,死一般的静夜。 虽然还没有人看见上官晸楠和金环两位,但每个人的心里,却似已多了一个庞大、神秘、可怕的影子一般。 挥之不去的影子,就像阴影一样,缠绕在他们的胸间、脑海。 黄啸琥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地上的死尸,轻轻地在靴底上擦干了刀锋上的鲜血。 阴九幽也浅笑着,轻轻地取下了那具尸身咽喉上的大金环。 阳齐贤轻抚着自己厚重的拳头,双眉却皱得很紧。 慕容秋水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慢条斯理的道:“他们四个人,我们现在总算己真的放心了,但下一个,又要轮到谁了呢?” 阳齐贤的脸色变了变,突然直勾勾的盯着黄啸琥。 黄啸琥冷笑道:“大棒槌,你放心,下一个绝不是我。” 阴九幽突然大声咳嗽,拉长脖子道:“好教各位得知,我们九幽门早已和大棒槌结为了生死兄弟!”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从此以后,大棒槌的事情,就是我‘十里追风’阴九幽、甚而是我九幽门上下八百弟子的事情。 阳齐贤哈哈大笑着问道:“十月间的柿子,只照熟的捏,先捡软的挑。这句话,各位懂不懂,有没有听说过?” 阴九幽道:“懂,也听说过。” 阳齐贤大笑道:“‘泰山’黄啸琥,下一个轮到的是谁,想必现在你总该已经知道了吧?” 黄啸琥脸如死灰,颤巍巍的道:“好,很好,好极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们很好,我也未必就会怕了你们。” 阴九幽道:“不信你就试试。” 他手中金环一振,突然就扑了上去。 大棒槌阳齐贤高声道:“阴门主只管放心,我在后面替你掠阵。” 阴九幽狞笑道:“小泰山,细鬼头,你现在就来吧!” 黄啸琥怒吼一声,突然抢攻四五刀,竟已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阴九幽已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当然不会跟他拼命,身形半转,后退了三步,大笑道:“你拼命也没有用,认命倒还没什么问题!” 笑声突然变为怒吼惨叫。 黄啸琥已一刀砍在了背脊上,刀锋砍入骨头的声音,连惨呼都能盖住。 砍的背脊,却是“绵里藏针”孟钟来的。 孟钟来一声惊呼还未完全发出来,整个身子就拦腰断为两截,枯木枝般倒了下去。 阴九幽身子往前一扑,阳齐贤的铁拳,已痛击在了她的脸上。 又是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孟钟来倒在地板上,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号称“绵里藏针”,却没想到,别人的绵里,也正巧藏着要她性命的尖针。 黄啸琥志得意满的站直了身子,才喃喃着道:“现在,我总是是报了那一针之仇了!” 轻轻的笑了笑,他才转向阴九幽和阳齐贤道:“感谢两位出手相助,黄某对此大恩大德,必定没齿难忘!” 阴九幽和阳齐贤齐声道:“这种小事情,都是举手之劳,黄兄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这个“放”方一出口,二人又已出手,同时出手。 阴九幽手里的大金环,“叮”的嵌入了黄啸琥的头盖骨。 阳齐贤那对研钵大的拳头,也已重重的击在了黄啸琥的心脏间、面颊上。 现在,大家终于明白了,阳齐贤号称大棒槌,他的手里,并没有棒槌。 他的拳头,才是真正的棒槌——大棒槌! 黄啸琥的身子,是用厚背鬼头大刀支持着的,暂时还未倒下。 他那张脸,已流血变形,两颗牛眼睛般的大眸子,也已鼓凸而出,似乎充满了惊惧与愤怒,嗄声道:“阳齐贤,大棒槌,你果真是个大棒槌,你……你这畜生,我……我死也不会饶了你,我……!” 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他整个身子,就仰天、断线纸鸢般倒了下去。 阴九幽又取出镶嵌在黄啸琥头颅间的大金环,长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九幽门早已和大棒槌结为兄弟,谁叫你自己瞎了狗眼,到现在都还看不出呢?” 阳齐贤仰天哈哈大笑道:“别人结盟誓约,喝的都是血酒!”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结盟誓约,喝的却是苕粉。” 笑声幽远,直入云霄。 笑声未绝,突然就震动了整个暗夜、整个穹窿!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四章 挑拨又离间 第廿四章挑拨又离间 阴九幽咬着牙,一只手却已插入腰边的麻袋。琊残璩伤 慕容秋水和阳齐贤都不禁后退三步,并肩而立,盯着他的手。 九幽门驱使五毒的本事,别人当然还是畏惧三分的。 谁知他的手刚伸进去,整个人突然跃起,“砰”的撞上了廊檐,又重重的摔下来,忽然间就不会动了。 他的手已伸出,一条毒蛇咬在他流血的手背上,仿佛还在欣赏着阴九幽鲜血的美味,这也正如先前阴九幽赏蛇血的美味一样。 玩火者,必*也,古人诚不人欺! 慕容秋水长长的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主人流血,毒蛇反噬……蛇就是蛇,谁若认为它们也会像人—样讲交情,谁就要倒霉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幸好我们都是人,不是‘十里追风’阴九幽,更不是他麻袋里的蛇!” 阳齐贤冷冷道:“蛇不会讲交情,人也未必就都会讲交情的。” 慕容秋水道:“一点儿也不错。” 阳齐贤突然转身,面对着眼前的慕容秋水。 慕容秋水仰头看天,似笑非笑的道:“阴九幽虽然已经死了,莫忘记还有那几个白发老鬼。” 阳齐贤冷笑道:“九幽门的那几个白发老鬼,早已在地下等着他了,你也用不着替他们担心。” 他的拳头重又握紧,目光灼灼,瞪着慕容秋水,突然一个肘拳,打在旁边的拴马庄上,打得真重。 千八百斤的拴马庄,竟被打得陀螺般转了出去,“砰”的一声,生生撞进了数尺厚的间壁之中。 他还未及转身,反手又是一拳,重重的击在阴九幽的面颊上! 慕容秋水整个身子亦自拔起,也出手狠狠地击在的阴九幽腰腹之间。 这次,阴九幽是真的不会动了。 好快的拳头,好重的两拳。 血又溅出,阴九幽手背上的蛇,嗅到了血腥,就忽然滑了过来,滑入他的口里。 阳齐贤从衣袖间掏出一面白巾,轻轻地擦干了手背上的血,才冷笑道:“你自己方才也说过,人也不讲交情的。与其等他不讲交情,倒不如我们先不讲交情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阴九幽虽然真的很会装死,却还是逃不过我们的法眼!”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阴九幽实在很不会演戏,他的演技,实在太差了,差得要命!” 慕容秋水点着头道:“有理有理,对不讲交情的人,这法子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阳齐贤转身笑道:“但我们却都是讲交情的呀!” 慕容秋水道:“这个自是当然。” 阳齐贤哈哈大笑道:“只可笑,苏州燕子坞和我大棒槌,已结盟了五六年了,他们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慕容秋水也笑着道:“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该说的话,我决不说出来!”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自己分内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将它做好,做彻底!” 阳齐贤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无疑也是这种人。” 慕容秋水微笑道:“所以这件事情,以后还是一样没有人知道。” 阳齐贤道:“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谁都不会知道的!” 慕容秋水道:“一点也不错!” 阳齐贤道:“我信得过你这个人!” 慕容秋水道:“我也信得过你!” 门外的惨呼,就像是远处的鸡啼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省省不歇。 李贪欢还是静静的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带着冷笑,但目中却又不禁露出悲伤之色。 他悲伤的并不是这些人,他悲伤的是整个人类。 以及人类的贪婪和残暴。 人,有时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是不惜牺牲一切的,尤其是别人的性命! 你不尊重、珍惜别人的性命,别人又为什么要尊重、珍惜你的性命呢? 这道理,不但简单,而且浅显,就好像一加一通常都是等于二一般的简单和浅显。 罗菁菁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的毫无血色。 她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才轻轻的道:“你猜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会是谁?” 李贪欢冷冷的道:“反正不会是你。” 罗菁菁反问道:“为什么要说反正不会是我呢?” 李贪欢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罗菁菁咬起嘴唇,才不无哀怨的道:“你……你以为我欺骗了你,所以希望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李贪欢闭上眼睛,嘴角的冷笑已变得很凄凉,深叹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罗菁菁反问道:“不是我的错?” 李贪欢又不说话了。 良久良久后,他叹息了一声,才深有感慨的道:“在江湖中混的人,本就要互相欺骗、相互欺诈、相互倾轧,才能生存下去,才能活下去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谁也不能说谁就真的错了!”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让你欺骗了我,就是我自己的错,我并不怨你,也没有资格抱怨你。” 罗菁菁垂下头,目中也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可是我……” 李贪欢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可是你也错了一次,错了那么一次,也许还不止一次。” 罗菁菁道:“哦?” 李贪欢道:“你若以为你可以用手里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要挟他们,你就真的错了,大错而特错。” 罗菁菁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道:“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虽然在你手里,却就等于在他们手里一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要他们高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易拿走的。” 罗菁菁道:“你难道就以为,我真的不敢烧了它们么?” 李贪欢道:“你不敢,因为你若烧了它们,也是一样要死,死得更快。” 又顿了顿,他才慢条斯理的接下去道:“而且,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以他们的武功,要打灭你手里的火炬,也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罗菁菁道:“可是他们刚才……” 李贪欢又打断了她的话,才慢悠悠的道:“他们刚才故意那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要先找个机会杀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等到没有人抢夺的时候,再来拿你手上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 又顿了顿,他才悻悻地接着道:“慕容秋水做事情,一向都仔细得很。为了断魂枪和藏宝密图,他付出的代价,无疑也已经很不小了,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他当然是决不肯随意冒险的。” 再次顿了顿,他才面无表情的道:“据我所知,‘绵里藏针’孟钟来,好像就是慕容秋水同母异父的妹妹,但他……!” 罗菁菁打断李贪欢的话,抢着道:“但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自己的面前杀死了她,竟还显得无动于衷。” 李贪欢道:“像他这种残酷冷漠、翻脸无情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一个声音不冷不热,不愠不火的笑着道:“说得好!” 稍顿了顿,那个声音又接着道:“说得妙,说得不错!” 罗菁菁霍然回头,因为这时她已听到了慕容秋水的笑声。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和他们唯一的主人——慕容秋水。 慕容秋水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微笑道:“想不到李公子和罗姑娘两位,居然也都是在下的知己。” 他听到方才的这些话,非但没有脸红,似乎连心都没有多跳一下半下。 像这种厚脸皮的人,你非但没有见过,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罗菁菁失声道:“你出去,否则我就……” “烧”字还没有说出口,突然刀光一闪,她手里的火炬,已被拦腰削断。 但是,火光并没有熄灭。 削下的半截火炬,竟似生了根一般,直愣愣的停留在刀锋之上。 刀在阳齐贤的手里。 好快的一着“立马横刀”,好亮的一柄短刀,好快的出手一刀。 阳齐贤平举着手里的刀,冷冷的看着李贪欢和罗菁菁。 罗菁菁面无血色,忽然咬了咬牙,用力将手里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向慕容秋水抛出,大声喝道:“要的话,现在就拿去!” 阳齐贤道:“多谢。” 这两个字出口,他整个身子已窜出,反手一刀,挑起了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一脚踏灭了自刀上落下去的半截火炬,乘势将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抄在手里。 好快的一着“乘风归去”! 好漂亮的一式“舍我其谁”! 他的手,当然抓得好紧。 抓住了,他就绝不会放开,也永远都不会、不舍得放开! 罗菁菁突又大声道:“慕容秋水,这两样东西我是给你的,你难道就眼看着它们被人抢走了么?” 阳齐贤面上的狂喜之色似又变了。 变得似乎还一点都不慢。 慕容秋水却微笑着道:“我们是自己兄弟,这两样东西,无论谁拿着,也无论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等我们两兄弟再找出传国玉玺来,一切……哈哈哈哈……”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相信,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话又说回来,别人明不明白,都并不重要,只要阳齐贤明白他的意思,也就可以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真大声。 罗菁菁忽然又道:“你真的不怕他将那两样东西独吞了?你真的就那么相信他这个人么?” 慕容秋水道:“我们是兄弟,兄弟都是讲交情的。” 阳齐贤展颜大笑道:“不错,我们是好兄弟,真正的、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好兄弟,才是真正讲义气、讲交情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无论是谁,只要他想来挑拨离间,我立马就先要了他的性命!” 再次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方才忘了告诉你们了,‘绵里藏针’孟钟来,其实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说完这句话,他抖了抖手里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也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这句方自他的口里说出来,李贪欢和罗菁菁不由又是一惊。 站在慕容秋水背后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他们的面色,似乎也微微的变了变。 看来,他的确比慕容秋水更残酷,也更冷漠得多。 这两个人,果真倒是天生的一对好兄弟。 “大棒槌”阳齐贤,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五章 圈套与陷阱 第廿五章圈套与陷阱 夜已深,夜已深沉! 看来,天是真的快要亮了。琊残璩伤 慕容秋水悠悠然道:“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呢,我的兄弟?” 顿了顿,又乜斜着眼睛瞅了罗菁菁几眼,他才接着道:“这位罗姑娘的头,现在想必也也已经疼得很了。” 阳齐贤狞笑道:“治头痛这种事情,我也很拿手,拿手得要命。” 慕容秋水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先替李公子治治,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决不忍看着罗姑娘的头先不痛。” 阳齐贤道:“谁先谁后,都没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有时候,我出手一刀,就可以治好两个人的头痛之症。” 慕容秋水笑道:“这出手一刀,想必也好看得很。” 阳齐贤大笑道:“保证好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好看得要命。” 又顿了顿,他才胸有成竹、志得意满的道:“我大棒槌的拳法一向都不差,但谁又曾知晓,我的刀法,才是区区在下赖以生存的家传绝技呢?” 罗菁菁的心,立马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垂下头,凝视着李贪欢,赧然道:“都是我害了你,我……” 李贪欢淡淡的道:“没关系。” 罗菁菁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李贪欢道:“你说,我在听。” 罗菁菁道:“我虽然真的曾欺骗过你,但有些话,都是出自肺腑的,我并没有说谎!”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无论我曾做过了什么事,但我对你……” 慕容秋水微笑着道:“我知道你对他是真心的,所以我才成全你,让你陪着他一起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们无论有什么话要说,都可以等到黄泉路上去慢慢说,你们无论有什么事情要做,都可以在见到十地阎罗之前慢慢……”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身子突然僵硬,眼角突然进裂,就像是突然有柄看不见的铁器自半空中击下,重重地打在他的天灵盖上了一般。 接着,他的脸也扭曲变形,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向前冲出,带了一股血箭。 然后,他矮小的身子,就慢慢的、无力的倒了下去,就倒在了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他的面上,仍残留着些许质疑和不信之色,久久未退。 他质疑也好,不信也好,但是,一切都是现实,活生生的现实! 更何况,将死之人,是无法质疑、也无法不信的呢。 这次,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保镖,并没有影子般跟着他,也没有贴在他的身后。 他们,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也依旧全无表情。 只不过,原本还悬在他们的腰间的弧形短剑,突然就已到了他们的手里,剑尖,还在慢慢的滴着血…… 最后留下的一个人,也并不是慕容秋水。 这种事情,只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做梦都想不到! 天亮了。 天终于亮了! 鸡啼已住,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慕容秋水的喘息和呻y?n声。 他伏在地上,牛一般喘息着,鲜血还是不停地从他腰上的伤口往外流,流得一点都不快。 那两个腰悬弧形短剑的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奇特的嘲弄之色。 他们嘲弄和讥讽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别人。 更直接的说,他们一直都在嘲笑和讥讽的,其中一个人,就是他们原本的主人。 苏州燕子坞的大少爷——慕容公子——慕容秋水。 阳齐贤突然就张大了嘴,瞪大了那双牛目一般的眼睛。 他亲眼看到了这件事情,却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在事实面前,他当然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莫非,这两个腰悬弧形短剑、行尸走肉般的黑衣人,也一直在嘲笑和讥讽他么? 也许! 突然间,连喘息声都也停止了。 慕容秋水的整个人,已变成了一滩泥,血中的泥。 其中一个黑衣人瞬也不瞬地看着刀锋上最后一滴鲜血,随晓风慢慢地滴下去! 良久良久后,他才抬起头,不无哂笑的道:“你看,我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只要一剑就够了?” 阳齐贤一步步向后退,嘴里却在喃喃着道:“但是他……他并没有立马就死去啊。” 那黑衣人冷冷的道:“那只因我不想让他死得太快,还要他多受点罪。”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说完这句话,他竟仰天放声大笑起来。 阳齐贤突然问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另外一个黑衣人大笑着道:“我们是什么人,难道直到现在你都还猜不出来么?” 阳齐贤看看他全无表情的脸,目中的恐惧之色更深,叹息道:“‘大血手印’,‘屠龙十三雕’首座,‘屠龙第一雕’——上官晸楠……你就是上官晸楠!” 他突然又指着另外那个黑衣保镖道:“你……你……” 另外那个黑衣保镖大笑着高声道:“这次你总算猜对了,不错,我就是‘屠龙第二雕’——人称‘失魂落魄’的金环!”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我通常失的,都是别人的魂,落的,也都是别人的魄!” 又顿了顿,他才乜斜着眼睛,哂笑地看着阴九幽的尸身,冷冷的道:“‘十里追风’,连半里风都追不了,还谈什么十里呢?凭你这种人,也配用‘大金环’做武器么?” 两个黑衣人突然又笑了,他们的眼睛里,露出几丝尖刀般的笑意,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 躺在地上的,明明就是阳齐贤的手足兄弟,但他似乎根本就完全没有看到一样。 连他的那双大眼睛,似乎都没有侧侧斜视过一下半下! 他,果真也是个翻脸无情、铁石心肠的人。 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阳齐贤才道:“原来你们早就来了!” 又退了几步,他才喃喃着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跟着我们。” 上官晸楠道:“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很好笑?” 阳齐贤突然大喝道:“罗姑娘,快解开李贪欢身上被封的穴道,我先挡他们一阵。” 罗菁菁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让我解开他的穴道呢?现在岂非已太迟了么?” 她转过头,向上官晸楠和金环嫣然一笑,才俏生生的道:“大哥二哥,你们倒是说说,现在是不是真的已经太迟了呢?” “大哥二哥”这两个字唤出来,“大棒槌”阳齐贤的整个人,就像是已自半空中落入冰窟里一般,突然就惊呆了,惊得真呆。 大哥二哥。 上官晸楠和金环,竟是罗菁菁的大哥二哥。 莫非,罗菁菁也是屠龙会的人? 莫非,罗菁菁也是“屠龙十三雕”之一? 他们竟是串通好了的,这种事情,谁能相信? 这种事情,谁又能不信? 名副其实,“大棒槌”阳齐贤,果真是个大棒槌、愣头青。 话又说回来,是大棒槌,又是愣头青的,又岂止他一个呢? 其他所有人,似乎也都一样! 阳齐贤简直连死都不能相信! 这种事情,实在太荒谬,也太离奇了。 罗菁菁明明偷了屠龙会的“断魂枪谱、传国玉玺和藏宝密图”。屠龙会和屠龙老大,明明也想不择手段杀了她的。 上官晸楠和金环,明明就是屠龙会派出来追杀她的人。 他们三个人,怎么可能是同党呢? 这种事情,这些问题,又有谁能解释? 谁都无法解释,至少暂时还无法解释。 阳齐贤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短刀,也看着手里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 他的这种神色和表情,就像是一个慈祥和蔼的母亲,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旋将夭折的独生子一般。 他没再说—句话。 然后,他才慢慢地抛下手里的短刀,用两只手,将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恭恭敬敬地捧过去,奉给上官晸楠和金环。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他也许还会奋力拼一拼、搏一搏。 但现在,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已经发生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落入一个极复杂、极巧妙、也极可怕的圈套和陷阱里了。 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设下这个圈套和陷阱的人,究竟是谁。 更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掉下来的。 最可怕的是,他对自己的一切遭遇,似乎都还是一无所知。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匹落入了猎人陷阱的饿狼一样,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只这几点,就已使他丧失了斗志,完全丧失了所有斗志。 上官晸楠看着他手里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眼睛里的嘲弄之色更明显,淡淡道:“你真的不想留着它们么?” 阳齐贤轻轻的道:“不想,一点都不想。” 上官晸楠追问道:“真的么?” 阳齐贤垂着头,恭恭敬敬的道:“真的!” 上官晸楠突然道:“我也不想。” 他接过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扬手撕得粉碎,又很随意的抛了出去。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片片粉碎的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 随风轻舞的纸屑碎片,就像是一只只穿花绕夜的蝴蝶一般。 阳齐贤又怔住了,深深怔住。 为了这两卷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还有那下落不明的传国玉玺,有人出卖了自己,有人出卖了朋友,也有人出卖自己的手足兄弟。 为了这两卷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还有那下落不明的传国玉玺,所流的血,所牺牲的生命,已可将外面的溪流水全都染红添满了。 但现在,上官晸楠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随手撕得粉碎。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六章 是非和曲直 第廿六章是非和曲直 日上三竿,一照光天万丈长。琊残璩伤 阳齐贤的心底则是阴暗的,阴暗得可怕。 他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水,忍不住转过头,瞪着罗菁菁,突然反问道:“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都是假的么?” 罗菁菁嫣然道:“不错,都是假的。” 阳齐贤道:“真的呢?真的又在哪里?” 罗菁菁道:“没有真的,真的还在成纪李氏家族的陇西堂中。” 阳齐贤道:“你……你从杜不悔手里盗出的那两卷呢?” 罗菁菁道:“我盗出来的,就是这两卷。” 笑了笑,她才轻轻的道:“只可惜,这两卷,现在也已经被我家上官大哥毁了!” 阳齐贤道:“但这两卷,也是假的。” 罗菁菁道:“这个,我当然也知道。” 阳齐贤道:“你明知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冒险将它们盗出来呢?” 罗菁菁微笑着道:“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个陷阱,也是个圈套。” 阳齐贤道:“传国玉玺呢?” 罗菁菁道:“我根本就从未看到过什么见鬼的传国玉玺,即使这世上真的有传国玉玺这种东西,至少我暂时也还没有听说过!” 阳齐贤怔住,深深怔住。 罗菁菁笑得既甜蜜、又妩媚,慢慢地接着道:“这个圈套与陷阱,最巧妙的一点,就是我们早已知道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都是假的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这一点我们若不说出来,你们只怕永远也想不到,当然也绝不会知道。” 阳齐贤简直要晕过去了。 他们为了这卷两图,为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国玉玺,不惜拼命、流血,甚至不惜像野狗般互相倾轧、相互乱咬。 但这两卷图,却是两张一文不值的假东西。 想到那些为这两卷图惨死的人,看到地上还未干透的鲜血,他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就算真的打破他的脑袋,他还是想不出上官晸楠、金环和罗菁菁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仙丹妙药。 罗菁菁道:“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本是上官大哥和金二哥经手买的,花的钱也的确很不少。” 阳齐贤舐了舐发干的嘴唇,喃喃着道:“但买回来后,你们就发现,买的全都是假东西了。” 罗菁菁道:“一点儿也不错。” 阳齐贤道:“你们吃了个哑巴亏,还不敢张扬出去,因为无论是谁,若花了屠龙会的银子买两张假东西回去,屠龙会和屠龙老大,当然都不会饶了他,也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 罗菁菁轻轻的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的道:“何况上官大哥和金二哥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是在也丢不起这个面子,所以我只好替他们出了个主意。” 阳齐贤追问道:“你替他们出了个主意?什么主意?” 罗菁菁道:“我要上官大哥和金二哥将这两卷图交给‘二月分坛’的坛主,‘折叶飞花’杜不悔,叫他经手将这些东西都卖出去。”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你也知道,上官大哥和金二哥本是敝会‘雕尊’,只手屠龙老大的统领和辖制!”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的两位哥哥,也已可算是杜不悔的顶头上司,他当然不敢对两位哥哥产生丝毫怀疑之心。” 阳齐贤道:“这样一来,烫手的热山芋,岂非就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杜不悔手里去了?” 罗菁菁道:“他本不该接下来的,只可惜他又不能不接下来。” 阳齐贤喃喃着道:“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又要从他手里将这烫山芋盗走呢?” 罗菁菁道:“因为我一定要你们相信这两卷图,都是真的。” 阳齐贤道:“你说的这句话,我还是有些不懂。” 罗菁菁道:“你们都是很精明的人,当然不会做吃亏的生意。”阳齐贤道:“的确不会。”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谁说不会呢,这次就吃大亏了!” 罗菁菁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还是接着道:“你总该也知道屠龙会和屠龙老大的规矩吧,我们是一向不肯随意得罪江湖朋友的。” 阳齐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知道,知道得还很清楚。” 罗菁菁道:“所以你们出价之前,一定要先看看这两样东西的真假,按照屠龙会和屠龙老大以前定下的规矩,也一定不会拒绝──”她嫣然笑道:“这一看,岂非就要看出问题和毛病来了吗?” 阳齐贤道:“所以你就索性将两卷图盗走,叫我们根本看不见。” 罗菁菁道:“何况你们若发现这两卷图被人盗走,就一定不会再怀疑它们是假东西了,你说是吧?” 不明就里,便一往无前,这本就是人类心理的弱点之一。 她不但很了解,而且利用得很好,好到家了。 阳齐贤叹道:“再加上杜不悔一畏罪逃走,我们当然就更不会怀疑这件事情、和这些东西的真实性了。” 罗菁菁道:“所以你们就一定会急着来追,并且还一定要追到找出,不追找找出,似乎都不行。” 阳齐贤道:“事实确是如此。” 罗菁菁道:“但我若很容易就被你们追到,你们说不定又会开始怀疑的。” 阳齐贤苦笑道:“不错,越不容易到手的东西,总是越珍贵,越难到手的东西,大家越是缺少了兴趣和好奇心。”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更何况,若真的能够得到这些东西,好处还真的是多得不得了 罗菁菁道:“可是我非要被你们追到不可。” 阳齐贤又不懂了,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罗菁菁道:“因为这圈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你们相信这两卷图都是真的,要你们看到这两卷图,要你们为了这两卷图自相残杀、相互攻讦、倾轧不休,然后……” 阳齐贤抢着道:“然后又怎么样?” 罗菁菁悠然笑道:“等你们死光了之后,我们才能将你们的黄金白银、奇珍珠宝拿回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去,而且不必担心有人会来找我们麻烦!” 顿了顿,她才接着解释道:“因为你们本就是互相倾轧、、攻讦、残杀而死的!”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整件事情,本就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阳齐贤道:“原来你们这样做,为的就是要掠走我们带来的黄金珠宝、奇珍珠宝。” 罗菁菁道:“财帛动人心,这句话你总该是听说过,也应该是明白其中道理的。” 阳齐贤道:“你们拉李贪欢下水,为的也是要他身上的那些个东西。” 罗菁菁道:“还有他身上的那柄断魂枪。” 她突然叹息了一声,才慢悠悠的道:“但我还是很感激他。若不是他在保护我,这计划也许就不可能会完全成功了。” 阳齐贤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罗菁菁道:“因为若是要这计划完全成功,‘折叶飞花’杜不悔就一定要先死,‘雨水分堂’的轩辕鸿烈轩辕堂主,当然也非死不可。” 阳齐贤道:“他们都要非死不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罗菁菁道:“因为他们若不死,这两卷图你们就未必有把握能到手,也未必肯为此拼命了。” 阳齐贤想了想,苦笑道:“不错,就因为我们已有把握拿到这两卷断魂枪谱和藏宝密图,所以刚刚才会杀了泰山黄啸琥、‘绵里藏针’孟钟来和‘十里追风’阴九幽。” 罗菁菁又叹了一口气,才曼声细气道:“但若不是李贪欢李公子的断魂枪,杜不悔和轩辕鸿烈又怎会死得那么容易呢?” 阳齐贤道:“难道杜不悔、轩辕鸿烈也和我们一样,都完全被蒙在了鼓里不成?” 罗菁菁道:“这个自是当然。” 阳齐贤道:“他们难道不认得你?不知道你也是屠龙会的人?” 罗菁菁淡淡道:“他们只不过是小小的分坛坛主和分堂堂主而已。屠龙会里的人,一百个中,他们只怕有九十九个是不认得的。他们都不认识我这个人,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在整个屠龙会里,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很起眼的大角色!”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不起眼的小角色,在屠龙老大的眼里,跟贩夫走卒、棋子卫兵又有什么两样?” 阳齐贤道:“你怎么能要他们上当的?” 罗菁菁笑了笑,才慢悠悠的道:“我就算要他们的性命,也容易得很,何况要他上当呢。” 阳齐贤看着她脸上又甜蜜、又妩媚的笑容,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他们,只怕也一样会被骗、也一样会上当的。” 罗菁菁嫣然道:“只怕你被骗得比他们还要惨些。” 阳齐贤道:“但存银行了既然也是屠龙会的人,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他?” 罗菁菁道:“因为他若不死,你们的黄金白银、奇珍珠宝,很可能就要变成屠龙会和屠龙老大的了。” 阳齐贤愕然道:“现在难道不是么?” 罗菁菁道:“当然不是。” 她笑得更甜,接着道:“现在这里每分银子,都是我跟上官大哥和金二哥三个人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谁也别想拿走一分半厘!” 阳齐贤怔住半晌,苦笑道:“我也算得上是个江湖中的老狐狸了,也曾看过不少阴险毒辣的人,听过不少巧妙狡猾的诡计,但若和你一比,那些人的把戏,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罗菁菁笑道:“谢谢你的夸奖!”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你说的话,贡献出的身家,甚而是你这个人,我一定永远都不会忘记掉的。” 阳齐贤面上的神色和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竟变得完全没有了任何神色和表情。 看来他的整个人,现在真的是已经崩溃了,完全崩溃! 上官晸楠忽然冷冷的道:“废人,你的那些废话,和那些无聊到怪、狗屁倒灶的问题,现在都已经问完了么?”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七章 出其之不意 第廿七章出其之不意 日近中天,光明似已降人间。琊残璩伤 上官晸楠的表情很不好看,金环的神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阳齐贤突然低头道:“问完了。” 一直都闭口不言的金环,突然冷冷的问道:“现在,你的头是不是也已有些疼了?” 阳齐贤道:“的确疼得很,疼得要命。” 金环立即追问道:“不疼行不行?” 阳齐贤道:“想必是不行的!” 金环道:“你自己会不会治你自己的头疼之症呢?” 阳齐贤深深的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道:“幸好我还会治,否则只怕就要疼得更厉害了。” 金环道:“听说你的刀,比你的拳头还要快得多。” 阳齐贤龇咧着牙嘴,喃喃着道:“道听途说的事情,不可全信,也当不得真!” 金环淡淡的道:“不可全信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不可不信?” “大棒槌”阳齐贤突然不说话了。 金环咄咄逼人的道:“但有件事情,我还是一直都不明白?” 阳齐贤道:“你说,我在听!” 金环道:“‘十里追风’阴九幽,到底是不是你的兄弟?” 阳齐贤淡淡的道:“好像是的!” 金环冷冷的道:“不是好像,我要的是肯定的答案!” 阳齐贤道:“是!” 顿了顿,他才补充道:“他的确是我同目异父的兄弟!” 金环道:“很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好极了!” 阳齐贤又不说话了! 金环又追问道:“‘绵里藏针’孟钟来,究竟是不是你的妹妹?” 阳齐贤道:“她的确我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金环道:“你的心果然很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的心,究竟是不是肉做成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莫说我屠龙会中,就算是放眼天下,乃至整个江湖,心和你同样黑的人,只怕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 阳齐贤突然声嘶力竭的道:“遇到这种事情,其实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金环道:“是你这个人无能呢?还是你无能为力?” 阳齐贤悻悻地喃喃道:“是我无能!” 金环道:“那你承不承认自己是大棒槌?” 阳齐贤道:“我一直都是的!” 金环道:“有人说,你就是个愣头青,对于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阳齐贤拒绝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金环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阳齐贤道:“我无话可说!” 金环道:“无话可说,又是什么意思?” 阳齐贤仍然拒绝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很明显的是,他那张黝黑的脸,已涨得完全通红了。 金环道:“现在,我的头也疼得很!” 冷冷的瞅了一眼木里着的阳齐贤,他才接着道:“不知道,你能不能也替我治一治?” 阳齐贤道:“你还没有病入膏肓,你的头疼病,我这种人,暂时还治不了!” 金环道:“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阳齐贤期期艾艾的道:“我……我……” 金环道:“你怎么样?” 阳齐贤突然蹲下去,抱着头哭泣道:“我不能试!” 金环冷冷道:“是不敢,还是不能?” 阳齐贤声泪俱下的道:“既是不能,更是不敢!” 金环道:“现在,想必你的头又更疼了?” 阳齐贤声嘶力竭的道:“疼得要命!” 金环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替自己治一治呢?” 攻人为下,攻心为上。 金环的心,果然更黑。 金环这个人,果真也很了解人心的弱点。 “大棒槌”阳齐贤崩溃了,彻底崩溃。 但见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又慢慢地取出了腰间的短刀。 然后,他手里的那柄短刀,才重重地砍在了他自己的脖颈之上。 他果然也治好了他自己的头疼之症。 一个人的头,若被砍了下来,是不是就真的决不会再疼了呢? 一定! 金环满意的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 ——冷笑。 鲜红、滚热的血液,很快就溅了一地。 阳齐贤的头,慢慢地滚到金环的脚下。 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久久都没有闭上,似乎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冷笑中的金环一般。 金环轻轻一脚,就将阳齐贤的头,踢到了墙角的树荫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他也禁不住打了几个寒噤。 鸡皮疙瘩,很快就爬满了他的手膀、臂弯、甚而是他的全身。 李贪欢一直在看着,听着,脸上仿佛也跟上官晸楠和金环一样,戴上了层人皮面具。 易容本就是忍术中的一种,而且是最简单,也最常见的一种。 但慕容秋水和阳齐贤始终未认出他们,倒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忍术如何高明。 那只不过因为,慕容秋水和阳齐贤,从未关心过他们扮成的这两个人而已。 ──两个老实听话、腰悬弧形短剑、像影子般贴在身后的保镖,在慕容秋水和阳齐贤的眼睛里,并不比两条狗重要多少。 有时,他们甚至会认为,这种人,本就和猪差不多,连狗都不如。 他们若肯对别人多关心些,自己也许就不会死得这么凄惨、也很可能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上官晸楠看着自己手里的弧形短剑,金环则是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手中的大金环。 上官晸楠突然冷冷道:“‘大棒槌’阳齐贤,看来倒并不是个大棒槌,也并不是个愣头青!” 顿了顿,他才淡淡的接着道:“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的头很快就不疼了。” 罗菁菁嫣然道:“聪明人做事,总是用不着麻烦别人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阳齐贤果真很识相,也果真是个聪明人!”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聪明人,通常也都是明白人。” 金环突然问道:“那你的李贪欢李公子呢?你当然很了解他了,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罗菁菁眨了眨眼,才轻轻的道:“他简直笨死了,比熊的奶奶还要笨的多,好像反倒不如阳齐贤那么聪明。” 上官晸楠道:“所以他的事情,只好麻烦你了。” 他忽然伸出手,将弧形短剑送到罗菁菁面前。 罗菁菁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柄弧形短剑,只笑着淡淡的道:“你们都知道的,剑是凶器。”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的这双手,从来都不喜欢拿剑。” 金环又将手中的大金环,慢悠悠的递到了罗菁菁面前。 罗菁菁道:“金二哥难道不知道,大金环也是种杀人的凶器么?” 金环道:“所以,你也并不打算接过二哥手里的大金环了?” 罗菁菁浅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上官晸楠道:“你杀人的时候,真的不用剑么?” 罗菁菁嫣然道:“非但不用剑,也不用大金环,而且不见血。”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杀人,真不是件好玩是事情!”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这种例,我简直一辈子都不想破!” 上官晸楠道:“能不能偶尔也为你的大哥二哥破例一次?” 罗菁菁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你们是我的兄长,你们要我做的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她接过上官晸楠手里的弧形短剑,又接过金环手中的大金环,转过身,看着李贪欢,幽然道:“我实在不忍杀你的!”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但我若不杀你,上官大哥和金二哥一定会生气的!”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所以,所以我只好对不起你、勉为其难的杀了你了。” 李贪欢道:“这种事情,你倒还是暂时不必客气的为好。” 罗菁菁道:“我很少用剑,也很少用大金环。”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若是一剑杀不死你,一大金环砸不死你,也许真的会很疼。” 李贪欢微笑着道:“没关系的。” 罗菁菁道:“好,那么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她忽然转身,一剑向上官晸楠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大金环,也霎时向金环砸了过去。 这变化,无疑更快,也更惊人。 好快的剑!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大金环! 除了她自己之外,绝没有别人能说,她真的不会用剑。 除了她自己之外,绝没有别人能说,她也真的不会用大金环。 他对自己的这一出手一剑,对于自己砸出的这一大金环,似乎真的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的信心。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单会武功,而且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了。 她为什么要假扮成个不会武功、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她为什么能骗过李贪欢的眼睛? 她现在这么样做,为的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李贪欢怔住,深深怔住。 这种变化,他当然也想不到。 如果你就是李贪欢,你又能不能想到呢? 上官晸楠和金环的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嘲弄和讥讽的笑意。 难道他们早就已经看出会有这种变化了? 难道他们真的就有那种未卜先知的超凡本领不成? 还是……? 看着这一刀砍来,上官晸楠突然双手一拍,已生生将剑锋夹住。金环大手一挥,就已将那枚大金环抄在了手中。 罗菁菁脸色终于变了,真的变了,完全变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八章 人面落桃花 第廿八章人面落桃花 阳光照在身上,就像情人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一样。琊残璩伤 上官晸楠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柄剑给你?” 金环也抢着问道:“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将大金环给你呢?” 罗菁菁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任谁都看得出来,上官晸楠的城府很深,金环的城府更深,深不可测、深不见底。 上官晸楠冷笑着道:“我们给你武器的目的,就是要你来杀我们。”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们想的果然不错,你的心,也很黑,黑的要命!”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人心不黑,一天饿到黑,这种事情,我们当然也不会怪你!” 他的这句话,说得就更让人摸不准头脑了。 人心不黑,一天饿到黑,这是什么道理,又是什么逻辑呢? 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明白。 罗菁菁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问出这句话,她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她若暂时不问出来,也许还有几分机会,也许还可以当是在和上官晸楠、金环开玩笑。 这句话疑问出来,就表示她先就已经示弱了。 这世上,只有耗子药,却绝没有后悔药。 上官晸楠道:“因为,我也跟你一样,我也想独吞这批货!”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当然还有他们的那些黄金白银、奇珍珠宝。” 他说着,乜斜着双眼看了看一旁的李贪欢,又不禁伸手指了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身。 他们,指的又是谁? 他们,是不是包括金环在内? 难道,在他的眼里,金环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么? 金环的一颗心,立马就沉了下去。 这种话,他实在也很听不惯。 但他,只有刃。 他,还是动也不动的站着,就好像这些话,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样。 就好像,这些事情,本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未必,也许还很有关系。 上官晸楠说的他们,是不是也包括李贪欢和罗菁菁在内呢? 本来就是! 罗菁菁叹了口气,才垂头丧气的道:“难道你一定要我先出手杀你们,你们才能下得了手来杀我么?” 上官晸楠道:“不错,否则我真有点不忍下手呢。” 金环又注意到了,这次,上官晸楠说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我。“我”的意思,通常就是指自己一个人。 罗菁菁叹道:“我错了,终于错了,错得还很厉害!”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看来我毕竟还是做错了一次。” 上官晸楠道:“每个人都难免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世上,不会犯错的人,简直还没有一个! 罗菁菁瞬也不瞬地看着上官晸楠,一字字的道:“但这次,你也想错了。” 上官晸楠道:“真的么?” 罗菁菁道:“我要杀你们,并不是为了想独吞这批货,也绝不是想将他们的这些黄金白银、奇珍珠宝占为己有。” 李贪欢这才注意到,上官晸楠和罗菁菁口里所说的“这批货”,似乎还另有所指。 “这批货”,又是些什么东西呢? 金环的深心底里,也不禁暗生疑窦了。 上官晸楠又乜斜着双眼看了看李贪欢,才冷笑着问道:“你难道是为了救他?” 罗菁菁凄然笑道:“像我这样精明无俦的女人,若非已动了真情,真的爱上了个男人,又怎么会轻易做错事情呢?”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无论多精明、多能干,毕竟,我还是个女人!” 又顿了顿,她才凝视着李贪欢,接着道:“女人,终归要找个男人,将自己嫁出去,也终究是要找个归宿的。”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才不无感慨的道:“我已经是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再不将自己嫁出去,恐怕机会就不大了。要找个可以、又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实在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又叹了口气,她才轻轻的道:“午夜梦回时的寂寞,别人看不到,也绝不会知道,只有自己深心底里才最清楚!” 再次叹了口气,她才略带哭腔的道:“我实在不想去做尼姑,也不愿做尼姑,更害怕孤孤单单一个人终老一生!” 看来,她是真的对李贪欢动情了。 有人说,女孩子们的爱情,只要一到来,就如大江大河决堤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说这句话的人,简直就是个天大的天才! 不,应该是天才中的天才。 没有人能看出金环面上的神色和表情。 因为,他隐藏得实在太好了。 又抑或是,他的面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神色和表情。 上官晸楠突然又冷冷的道:“只可惜,李贪欢都自身难保,他已无法再来救你了。” 李贪欢忽然也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道:“这次,你又想错了。” 他的这七个字才说出口,罗菁菁已后退了七尺,脚尖一挑,挑起了地上的断魂枪。 李贪欢已动身跃起,抄着了这柄丈余的断魂长枪。 “风卷残云” “横扫千军” “霸王卸甲” 等到这七个字说完,他已刺出了三枪。 枪光如星雨坠河、流光出岫。 上官晸楠的弧形短剑若在手,也许可以架开这三枪。 只可惜,他的剑锋已被他自己夹住了。 他的手若是空着的,也许还可以变招闪避。 只可惜,他的手已夹住了自己的剑。 他反手、退步,回转剑锋,变招已不能算不快了。 只可惜,李贪欢的断魂枪,来得更快,快得要命。 水银般的枪光一闪,两只血淋淋的大手,已齐肩折断,旋即跟着手里的弧形短剑一起落下。 ──落得真快! 与此同时,金环手里的大金环,也已挥出。 数声撕心裂肺的狂叫,鬼哭狼嚎般的响彻穹窿。 金环手里的大金环,赫然已生生嵌入了上官晸楠的天灵盖中。 狂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滚滚而出,霎时就染红了数尺见方的地面。 好快的出手! 他要杀上官晸楠,也许只是因为上官晸楠对他的无视。 直到方才这一刻,他才发现,上官晸楠的眼里,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他这么样一个人。 金环转身,身子拔地而起,已准备逃走。 与此同时,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又已多了另一枚大金环。 这枚大金环,更大,也更亮。 就在他跃起的刹那,大金环也已脱手而出。 这次,大金环要取的,并不是李贪欢,而是罗菁菁。 这枚大金环的来势,无疑更急。 但是,李贪欢的断魂枪,来势更急,急得要命。 当然,这枚要命的大金环,并没有击中傻愣着的罗菁菁。 “月陨星落” 李贪欢手里的断魂枪闪电般刺出,堪堪迎上大金环。 “耵聍”一声刺耳的尖响,大金环套上断魂枪。 断魂枪,又在空中画了个华丽的弧线,大金环反向飞出,径取金环后腰。 金环的整个身子方自冲到大门处,突然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紧接着就是数声比上官晸楠更加撕心裂肺的狂叫和呼喊。 鲜血洒了一地,金环的身子踉跄再度冲出几步,突然就倒下不动了,一动不动。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不会动了。 因为,在他又冲出几步后,大金环竟穿过他的前胸,重重地击在了前面的间壁之上,入壁竟深达三寸有余。 好快的一枪,好强悍的劲道。 罗菁菁的眼里不禁流出了泪花。 上官晸楠和金环虽然真的已经死了,但是,他们毕竟曾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妹。 她慢慢地走到金环的尸身旁,不由又是一惊。 金环的手掌间,赫然还握着第三枚尚未发出的大金环。 这枚大金环若真能发出,后果真的就不堪设想了。 罗菁菁亦自顿觉一阵后怕。 李贪欢的眼里,突然闪过几丝痛苦之色。 他并不喜欢杀人,也并不愿意做那种屠人如草、嗜杀如狂的大英雄。 这世上,又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也不由自主的。 他不杀别人,别人偏偏就会找上他,妄图要了他的命。 他不杀别人,自己就只有死。 这其间,绝无第三种选择。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每个生命,都值得珍惜。 人,为什么要互相厮杀呢? 他不懂,也想不明白。 可是,他热爱生命,也热爱生活,他也想活下去! 谁又不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呢? 活着,是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活着,多么不错! 不知何时,阳光已升高,照着窗户。 窗户上画着一点点殷红的桃花,用鲜血画成的殷红桃花。 李贪欢静静地站着,面对着窗户,面对着那几朵桃花。 春天,岂非本就是应该有桃花的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穴道已解开了,所以才没有下手杀我?” 罗菁菁垂着头,不说话。 她的心里当然也明白,“推宫换穴”这种小伎俩,在李贪欢这种绝世高手的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别人点上他穴道的时候,他自然可以因势导利,转移穴位,还可以顺便解开被封的穴道。 别人以为真的封住他穴道的当儿,却无异于反而帮了他的大忙。 李贪欢道:“你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 罗菁菁仍然不说话。 李贪欢霍然回头,面对着她,问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罗菁菁忽然展颜一笑,嫣然道:“你猜呢?” 她笑得真甜、真腻、真美。 甜得发腻,美得惊人,也美得脱俗。 李贪欢叹了口气,才无奈的道:“我只怕永远都是猜不着的了。”罗菁菁眨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忽又搔了搔头,柔声道:“你总有一天一定会知道的。” 李贪欢道:“总有一天,是哪天,又是什么时候?” 罗菁菁笑着道:“等到我们头发胡子都白了的时候,你就猜到了!” 李贪欢道:“等到我们头发胡子都白了的时候,女人的头发当然也会白,但我却还是没有听说过,女人也会长胡子这种怪异神秘的事情!” 罗菁菁又笑着道:“孤陋寡闻!”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有些事情,是要慢慢等的,所以,我要你在我的身边,等着我的胡子慢慢长出来!” 李贪欢道:“真的等得到么?” 罗菁菁道:“等不到也要等!” 李贪欢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题和事情似是,又沉默了下去。 良久良久后,他才忽然道:“好,现在,我们走吧。” 罗菁菁道:“去哪里?” 李贪欢道:“当然是去屠龙会‘二月分坛’辖下的‘雨水分堂’。” 罗菁菁皱眉道:“到屠龙会‘二月分坛’辖下的‘雨水分堂’去干什么啊?” 李贪欢道:“当然是去找屠龙会‘二月分坛’的坛主,‘折叶飞花’杜不悔!” 罗菁菁指了指地上横躺着的杜不悔,讶异的问道:“找‘折叶飞花’杜不悔,杜不悔不就在这里吗,杜不悔不是早就被轩辕鸿烈杀死了么?” 李贪欢道:“你说的是杜不悔么?我早就知道,轩辕鸿烈看错了,他,并不是真正的‘折叶飞花’杜不悔!” 罗菁菁道:“那他是谁呢?” 李贪欢道:“他是‘折叶飞花’杜不悔的双胞胎弟弟,‘勾魂使者’杜不恨!” 专勾人魂魄的“勾魂使者”,现在竟也被人勾去了魂魄。 罗菁菁突然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很久,李贪欢才沉下了脸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么?” 罗菁菁摇了摇头,才慢悠悠的道:“不知道!”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只知道你是大唐皇裔,也是李后主的直系后人!” 又顿了顿,她才俏生生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李贪欢冷冷道:“我就是,我就是‘屠龙十三雕’的‘十三雕尊’。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像你这种人,当然不会认识我。 罗菁菁的脸色又变了,真的变了,变得真快! 李贪欢怎么会是‘屠龙十三雕’的‘十三雕尊’呢? 他真的是么? 也许!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廿九章 风云重又起 第廿九章风云重又起 罗菁菁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怪异,神色就更怪异了。琊残璩伤 李贪欢沉着脸道:“你们自己以为这件事伪装得神不知、鬼不觉、天不知、地不萧、,其实屠龙老大早已看出来了,所以才要我在暗中来慢慢调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现在总算是水落石出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罗菁菁道:“我无话可说!” 李贪欢道:“无话可说,又是什么意思?” 罗菁菁突然笑着道:“我不告诉你!” 李贪欢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菁菁道:“因为……因为……” 李贪欢抢着道:“因为你也很清楚,屠龙会的刑堂,正在为你开放,也等着随时惩罚像你这种办事不力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一进刑堂,身颤体巍,魂消魄亡!”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屠龙会中流传的这句话,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 罗菁菁笑而不答。 李贪欢道:“你为什么要笑?又为什么不说话呢?” 罗菁菁道:“你……你真的要送我回去受审么?” 李贪欢板着脸道:“当然。” 罗菁菁道:“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狠心么?” 李贪欢冷笑道:“对付狠心的人,我一向不客气。” 罗菁菁挺起那尖翘的酥xi%u14Dng、插着腰,毫不示弱的嫣然道:“怎么个不客气法?” 李贪欢一本正经的道:“就是……就是……” 他实在也说不上来,应该怎么样不客气。 如果你也很想对一个挺着xi%u14Dng部,插着纤腰浅笑的女孩子不客气,你会用是什么法子? 李贪欢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那种无耻下流的小人。 虽然李贪欢真的从深心底里很喜欢罗菁菁,但是,现在至少还不是那种适合于动手动脚的时候 所以,大多数人都想得到的法子,他却不敢用上来。 所以,他只能一步步后退。 罗菁菁看着他,一步步逼近,突然弯下腰去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李贪欢反而怔住,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罗菁菁道:“笑你。” 李贪欢反问道:“笑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罗菁菁勉强忍住笑,嫣然道:“你实在很会演戏,只不过,你若是屠龙会的‘十三雕尊’,我又是谁呢?” 李贪欢又怔住,深深怔住。 罗菁菁道:“老实告诉你,屠龙会的确有十三位‘雕尊’,我,罗菁菁罗姑娘,才是‘屠龙十三雕’中的‘十三雕尊’。”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十三大雕,至尊老幺’,这句话,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 李贪欢愕然道:“你……你是?” 罗菁菁微笑着道:“上官晸楠嗜赌,输了四百八十万两,却故意说买了两幅假的断魂枪谱、藏宝密图,还放出话去,传国玉玺当时就在他的手上!” 顿了顿,她才害羞的道:“金环好色,玷污了不少良家女子!”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轩辕鸿烈贪财,暗中吞没了七十八万两公账。” 李贪欢抢着道:“这些事情,屠龙老大当然早就已经知道,所以才特地叫你出山来清理门户?” 罗菁菁轻轻的点了点头,才俏生生的道:“是!”。 李贪欢道:“只有你一个人?就凭你一个人?” 罗菁菁道:“我做事素来只有、只要、也只愿一个人。” 李贪欢道:“你一个人就想清理门户?” 罗菁菁笑着道:“我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李贪欢道:“可是你的武功……” 罗菁菁淡淡道:“一个人,只要真正懂得利用自己身上的长处,根本就不必用武功,也一样能够将人击倒、让逆徒授首的。” 李贪欢笑着道:“你身上的长处,又是什么呢?” 罗菁菁嫣然一笑,突然就不说话了。 她笑得真甜、真美,美极了。 甜得发腻、甜得腻人。 崎岖的上路,不知将伸向何方。 脚下的路,岂非本就是很漫长的呢? 李贪欢赫然转身,笑着道:“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本来也想骗你一次,让你着急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想不到还是被你揭穿了。” 罗菁菁笑着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李贪欢突然板着脸道:“你敢承认,你真的就没有骗过我么?” 罗菁菁垂着头,俏生生的道:“我若是骗你,现在又何必跟你逃走,连屠龙会的‘十三雕尊’都不愿做了呢?” 李贪欢喃喃着道:“也许你根本也不是什么真的‘十三雕尊’。” 罗菁菁道:“那我究竟是谁呢?” 李贪欢道:“这个问题,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去呢?” 罗菁菁笑而不答。 良久良久后,李贪欢又追问道:“你究竟是不是‘至尊老幺’?” 罗菁菁嫣然道:“你猜呢?” 李贪欢知道他自己永远都猜不出来的,但这些,现在都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就在他的身旁,而且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他。 重要的是,他也在她的深心底里,就在她的灵魂深处。 重要的是,现在,他们真的能在一起,这就已足够了。 人间有情,人间有爱,没有真情真爱的世界,又怎么能成其为世界呢?不能,完全不能! 笑,微笑,罗菁菁一直在笑。 笑,微笑,李贪欢也一直在笑。 笑得开心,笑得很开怀。 清风拂面,温柔得就像情人的指尖一般。 没有雨,一点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罗菁菁突然道:“你真的要我带你去找他们么?” 李贪欢道:“是!” 罗菁菁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李贪欢的回答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除恶务尽!” 罗菁菁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李贪欢道:“一点儿也不错!” 酒,酒楼。 酒在桌上,酒在杯中。 马帮帮主叶振轩的手放在桌上,却被一顶马连坡大竹篾帽盖住。 是左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用帽子盖住自己的手。 叶振轩也是个正常人,当然不止一只手。 他的右手里拿着块硬馍,他的人就和这块硬馍一样,又干、又冷、又硬! 这里是酒楼,沁香楼。 桌上有菜,也有酒。 可是他却动也没有动,连茶水都没有喝,只是在慢慢地啃着这块他自己带来的硬馍。 叶振轩是位很谨慎,也很有身份的人,他当然不愿别人发现他被毒死在这沁香楼上。 他自己算过,江湖想杀他的人,至少有三百二十七个,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所以他现在又开始想他的老朋友关定、张沧澜和严铁歆了。 自己本就是被他们追出来的,但他深心底里,却并不怪他的这三个老朋友。 因为,他真的做错了事情,也实在很对不起他的老朋友们。 无颜见人,他索性就放弃了家业,孤身逃出来了。 黄昏,黄昏前。 街上的人很多,突然有一骑快马急驰而来,撞翻了三个人,两个摊子,一辆独轮车,和一位年逾耄耋之年的老人。 路人们,都卖开了脸面,但眼里似都已将射出火花来一般。 敢怒不敢言,实在也是件很可悲的事情。 幸好这位年逾耄耋之年的老人,身手也不算差,竟挣扎着慢慢从地上站立起来,又慢慢的走了出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马上人腰系长刀,精悍矫健,看见了沁香楼的招牌,突然从马鞍上飞起,凌空翻身,箭一般地入了酒楼。 楼上一阵骚动,叶振轩没有动。 佩刀的大汉看见叶振轩,全身的肌肉都似乎立刻僵硬,长长吐出口气,才大步走过来。 他并没有招呼叶振轩,却俯下身将桌上的大竹篾帽掀起一角,往里面看了一眼,赤红的脸突然苍白,喃喃道:“不错,的确是你。” 叶振轩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佩刀的大汉手一翻,刀出鞘,刀光一闪,急削自己的左手。 两截血淋淋的手指,合着鲜红的血迹,霎时落在桌上。 落下的,是他自己的小指和无名指。 佩刀大汉苍白的脸上,冷汗突然雨点般滚落,声音也已嘶哑,他突然声嘶力竭的道:“这样,总算够了吧?” 叶振轩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佩刀大汉咬了咬牙,突又挥刀。 他的左手也掉在了桌面之上。 他竟一刀剁下了自己的左手:“这够不够?” 叶振轩终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才慢悠悠的道:“你现在已经可以走了!” 佩刀大汉的脸色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却又长长吐出口气道:“多谢成全,饶命之恩,不敢或忘。”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就踉跄着冲下了酒楼。 这大汉行动矫健、武功极高,为什么往他帽子里看了一眼,就心甘情愿地砍下自己一只手?而且还像是对叶振轩心存感激呢? 这顶大竹篾帽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没有人知道,谁都不知道。 黄昏,已到黄昏,正是黄昏。 三个人匆匆走上了酒楼。 三个锦衣华服,很有气派的年轻人。 看见他们,酒楼上很多人都站起来,脸上都带着尊敬之色,躬身为礼。 附近方圆七十里之内,不认得“长枪铁棒,梁氏三雄”的人还不多,敢对他们失礼的人,无疑就更少了。 梁氏兄弟却没有招呼他们,也没有招呼叶振轩,只走过来将桌上的大竹篾帽掀起一角,往帽子里看了看,脸色突然苍白。 兄弟三人对望了一眼,梁英道:“确实不错。” 梁豪已经垂下手,躬身道:“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梁杰也变色道:“的确就是这个东西,没有错!” 叶振轩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他不动,梁英、梁豪和梁杰也都不敢动,就像呆子般站在他面前。 又有三个人走上酒楼,是“鬼头刀”刀凛然,“翻天掌”凌藩。 他们也像梁氏兄弟一样,掀开大竹篾帽看了看,立刻躬身问:“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所以他们就只好站着等,他若没有吩咐,就没有人敢走。 这些人都是威镇一方的武林豪客,为什么往帽子里看了一眼后,就对他如此畏惧,又如此尊敬呢? 难道这帽子里,竟也藏着种可怕的神秘力量么? 黄昏,黄昏后。 酒楼上已燃起了灯。 灯光照在刀凛然他们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在流着汗,冷汗。 叶振轩还是没有吩咐他们做一点事,他们本该觉得轻松才对。 可是看他们的神色,却仿佛随时都可能有大祸临头一样。 夜色已临,有星升起,弦月也已升起。 楼外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呼哨声,尖锐而凄厉,就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刀凛然他们的脸色又变了,连瞳孔都似已因恐惧而收缩。 叶振轩还是没有动。 所以谁不敢动,更不敢走,只是直愣愣的站着。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响,屋顶上同时被撞破了四个大洞。 落日的辉光,正从这四个大洞中照进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绽出了不一样的辉光。 四个人同时落了下来,四条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精赤着上身,却穿着条鲜红的扎脚裤,用一根金光闪闪的腰带围住。 他们的腰带上,赫然都斜插七八柄奇形弯刀,刀柄也闪着金光。 这四条修长魁伟的大汉,落在地上却身轻如棉,一落下来,就守住了酒楼四角。 他们的神情看来也很紧张,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意。 就在大家全都注意着他们的时候,酒楼上又忽然多了个人。 这人头戴金冠,身上穿着件织金锦袍,腰上围着根黄金带,腰带上也插着柄黄金弯刀,白白的脸,圆如满月。 梁氏三雄和刀凛然他们也是目光如炬的武林高手,竟没有看出这个人是从屋顶上落下来的,还是从窗外掠过来的。 但他们却不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又是谁呢? 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他们,正在从事着什么交易不成? 也许!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三十章 血溅沁香楼 第三十章血溅沁香楼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大名府的第一巨富,黄金山上的阔绰王,赫连无忧。琊残璩伤 就算不认得他的人,看见他这身打扮、这种气派,也知道他是谁了。 叶振轩没有动,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赫连无忧却已走过来,俯下身将桌上的大竹篾帽掀起了一角,往里面看了一眼,忽然松了口气,道:“不错,是你。” 他本来显得很紧张的一张脸,此刻竟露出了一丝宽慰的微笑。 忽然,他解下腰上的嵌玉黄金带,将带扣一拧,黄金带中立刻滚出十五六颗龙眼般大小、晶莹圆润的明珠。 赫连无忧将这十五六粒明珠用黄金带围在桌上,躬身微笑道:“这些东西,够不够?” 叶振轩没有动,当然也没有开口。 这时黑暗中的呼哨之声已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赫连无忧笑得已有些勉强,举手摘下了头上的黄金冠。 他的金冠上,赫然还镶着十五六块苍翠欲滴的祖母绿。 他将金冠也放在桌上,又问道:“加上这些,够不够?” 叶振轩不动,也不开口。 赫连无忧再解下金刀,刀光闪厉,寒气逼人眉睫。 又笑了笑,他才凑近问道:“再加上这个,又够不够?” 叶振轩既不侧眼去看,也依旧不动。 赫连无忧皱眉道:“你还要什么?” 叶振轩忽然道:“要你的一只左手!” 赫连无忧的一双手,果真很大,大得惊人。 叶振轩看得很清楚,他的确是用左手使刀的。 “左手刀”赫连无忧,这个名字,没听过的人,实在不多。 左手一断,这只手就再也不能使刀,更不能用其它武器了。 赫连无忧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变得真快。 但这时,呼哨声更急、更近,听在耳里,宛如有尖针刺来一般。 赫连无忧咬了咬牙,抬起左手,放到桌面上,厉声道:“刀来!” 站在屋角的一条赤膊的大汉立刻挥刀,金光一闪,一柄弯刀呼啸着飞出,围着他的手一转。 一只血淋淋的大手,立刻落在桌面之上。 弯刀凌空一转,竟已呼啸着飞了回去,又轻飘飘的落到了那赤膊大汉腰间鞘中。 赫连无忧脸色发青,忍着剧痛追问道:“加上这只手,够不够?” 叶振轩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赫连无忧道:“要你大竹篾帽下面的东西。” 叶振轩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赫连无忧道:“知道,而且知道得还很清楚!” 叶振轩道:“好,好极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出的价钱,的确让我很满意!” 赫连无忧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满意就好!” 叶振轩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叶某做事的规矩,你一向是很清楚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交易成功,我还可以替你杀一个人!” 赫连无忧恭恭敬敬的道:“叶先生的规矩,小可的确很清楚!”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小可确实也想拜托先生能出手,替小可杀一个人!” 叶振轩道:“杀谁?” 赫连无忧道:“铁面判官。” 叶振轩道:“贾正经?” 赫连无忧道:“是。” 刀凛然、凌藩、梁氏三雄,却已都不禁耸然失色。 “铁面判官”贾正经,这名字的本身就足以震散他们的魂魄。 这时候,呼哨声忽然一变,变得就像是怨妇低泣、盲者夜哭、亲人凭吊、骨肉失散一般。 赫连无忧低叱一声:“立即灭掉烛火!” 酒搂上灯火辉煌,至少燃着二十多盏灯笼。 四条赤膊大汉突然同时挥手,金光闪动,刀风呼啸飞过,灯笼突然同时熄灭,四面一片黑暗。 黑暗中,忽然又亮起了几十盏蜡烛。 烛光,是在酒楼外面的屋脊上同时亮起的。 惨碧色的灯火,在风中飘飘荡荡,又恰恰正像是鬼火一般。 赫连无忧失声道:“‘铁面判官’贾正经来了!” 晚风凄切,惨碧色的灯光照在人面上,每个人的脸都已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看来竟也仿佛是一群刚从地狱中放出的活鬼一般。 缠绵悲切的呼哨声中,突然又传来了一声阴惨惨的冷笑声。 冷笑声听来虽然还很遥远,却正如每个人的耳边发出的一样。 “不错,我来了,而且早就已经来了。” 这句话一说完,一阵阴森森的冷风吹过,送进了一个人来。 一个长发披肩,看不清表情和面色,穿着件白麻长袍,身材细如竹竿,竟真的像是被风吹进来的长影,落到地上犹在飘扬不定。 他的眼睛也是惨碧色的,眨也不眨地盯着赫连无忧,阴恻恻地笑道:“我说过,你已死定了!” 赫连无忧突也冷笑道:“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才是真的——死定了!” 贾正经道:“我?我真的死定了么?” 赫连无忧道:“你不该到这里来的,既然已来了,就必死无疑!” 贾正经道:“你真的能杀得了我么?” 赫连无忧道:“我,当然不能。” 贾正经道:“你不能,还有谁能?” 赫连无忧道:“他!” 在烛火间看来,叶振轩还是没有动,似乎连表情和神色都没有动。 “铁面判官”贾正经的面上,赫然竟真的戴着一面铁制面具。 一双碧粼粼的眼睛,透过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铁制面具,已直勾勾地盯住了叶振轩。 一阵阴笑后,他才厉声道:“你能杀我?” 叶振轩的答复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是!” 贾正经大笑道:“用什么杀?难道就用你这顶破竹篾帽么?” 叶振轩不再开口,却伸出了手,右手,慢慢地掀起了桌上的大竹篾帽帽。 这帽子下究竟有什么? 帽子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手——左手。 手上却长着六根手指,那根歧指,赫然正如尖尖宝塔一般。 手很粗糙,就像是海岸边亘古以来就在被浪涛冲激的岩石。 看见这只手,“铁面判官”贾正经竟像是自己见到了鬼一样,耸然失色道:“马帮帮主,‘催命歧指’叶振轩?” 叶振轩不动,也不开口。 贾正经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你最好少管闲事。” 叶振轩道:“这件事情,我管定了。” 贾正经道:“你想怎么样?” 叶振轩道:“想你走,立马就走!” 贾正经跺了跺脚,悲怜的道:“好,你在,我就走,立马就走!” 他真的说走就走,转身、头也不回地就打算走了。 叶振轩道:“留下项上人头再走!” 贾正经的瞳孔收缩,赫然转身,指着自己的脑袋冷笑道:“我的项上人头,就在这里,你为何还不过来拿呢?” 叶振轩道:“你又为何直到现在都还不送过来?” 贾正经大笑,笑声凄厉。 凄厉的笑声中,他的人突然幽灵般轻飘飘飞起,鬼魅般向叶振轩扑了过来。 他的人还未到,已有三十余道碧森森的寒光,暴射而出,射向叶振轩全身上下。 好一着“心随形动”! 好一着“漫天花雨”! 叶振轩一式“尽入蛊中”,右手里的大竹篾帽向外一招,漫天碧光突然不见。 就在这时,贾正经的整个身子也已到了。 他的手上,赫然已多了柄碧粼粼的长剑。 长剑破碎虚空,一剑刺向叶振轩咽喉。 这一剑凌空而发,飘忽诡异。 但见碧光流转,却看不出他的剑究竟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探囊取物”。 叶振轩的手却已抓了出去。 惨碧色的光华中,只见一只灰白色的,长着六根手指的手,凌空一抓,又一抓,再度一抓……。 剑影流转不息,这只手也变幻不停,一连抓了九次,突听“叮”的一声,剑光突然消失。 贾正经的手里,赫然竟已只剩下半截断剑。 剑光又一闪,却是从叶振轩手里发出来的。 叶振轩手里已捏着半截断剑,这半截断剑,忽然已刺入了“铁面判官”贾正经的心脏上方。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好快的一剑,快如闪电! 大家听见惨呼,接着,贾正经就已倒下。 没有声音,没有光。 鲜血是如何溅出来的,大家都没有看清楚。 甚至连叶振轩本人都没有看清楚,贾正经自己,当然就更看不清楚了。 死人是没有感觉,也决不会看清楚任何事情的! 楼外的烛火也已经突然不见,四下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死一般的静寂、死一般的黑暗。 甚至连呼吸声似乎都已经听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赫连无忧的声音。 “多谢。” 叶振轩道:“你走,带着贾正经的尸身走,立刻就走!” 赫连无忧躬身道:“是!”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匆匆下了楼。 叶振轩的声音又道:“你们五个人,现在也已经可以走了!”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走之前,顺便留下你们手中、身上的兵器。”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记住,是所有的兵器!” 笑了笑,他又道:“哪怕是这沁香楼上一根针,你们也不得随意带走!我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是!”五个人同时回答,兵器放在桌上。 三条锁魂长鞭、一柄鬼头大刀、一把丧门剑! 叶振轩说道:“记住,下次谁再带着兵器来见我,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顿了顿,他才浅笑着道:“死路!” 没有人敢再出声,五个人悄悄地走下楼。 黑暗中又是一片静寂,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点灯光亮起。 灯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人本就在楼上独斟,别的客人都走了,他却还没有走。 这个人,当然是个男人。 他的旁边,赫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这两个人,看来就是很平凡、很和气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种讨人欢喜的、幸福甜蜜的微笑。 那男子喝了杯酒,正在看着叶振轩微笑道:“马帮帮主,‘催魂歧指’叶振轩,果然名不虚传!” 叶振轩没有理他,也没有看他。 他低着头,接着为头的灯光,用只麻袋装起了桌上的兵器和珠宝,慢慢地起身下楼。 这男子却唤道:“请留步。” 叶振轩霍然回头道:“你是谁?” “在下张善为。” 叶振轩冷笑道:“难道你也想死么?” 张善为道:“我还没有活够,暂时还不想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下奉命,特来传话。” 叶振轩道:“传什么话?” 棱了棱眼睛,他才接下去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善为道:“有个人想见叶先生一面,想请叶先生去一趟。” 叶振轩冷冷道:“无论谁想见我,都得自己来。” 张善为道:“可是这个人么,他……” 叶振轩道:“这个人也得自己来,你去告诉他,最好爬着来,否则就得横着回去。” 他已不准备再说下去。 “咚咚”几声响,叶振轩旋将走下沁香楼。 张善为还在微笑着道:“在下一定会将叶先生的话,回去合盘转告‘杜坛主的。” 叶振轩突然停下脚,再次回头,岩石般的脸上,竟已动容:“杜不悔?你说的是不是屠龙会‘二月分坛’的那个‘折叶飞花’杜不悔?” 张善为微笑着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叶振轩道:“他现在在哪里?” 张善为道:“七月十四,杜坛主在苏州沁香楼相候大驾的光临!” 叶振轩的脸上已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我去!”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一章 折叶亦飞花 第卅一章折叶亦飞花 杜不悔的手并没有放在桌上,他的手边也没有大竹篾帽。琊残璩伤 他的手很少从衣袖里拿出来,从不愿让别人看见。 尤其是右手。 有人说,人们深心底里发哀伤和痛苦,就像自己妻子的*一样,是不能给别人看的。 杜不悔没有妻子,但他的右手,却比他未来妻子的*更难得一见。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相貌很平凡,衣着也很朴素。 因为他从不愿引人注意,任何人的注意。 这个看上去并不惹眼、甚至还显得有些潦倒和落拓的中年人,谁也想不到,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屠龙会“二月分坛”坛主。 可是现在,他对面却坐着个非常引人注意的人。 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是最好的质料,用最好的手工剪裁的丝缎长衫,头上还戴了一顶看上去非常华贵的玉冠。 他手上戴着的,是至少值三千两银子的汉玉戒指,帽子上缀着比龙眼还大的两粒明珠。 何况他本身长得就已够引人注意,他瘦得出奇,头也小得出奇,却有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 所以,他的朋友都叫他荣鹰钩,不是他的朋友,就叫他鹰钩。 他的眼睛的确像秃鹰,也像夜枭一样,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粒人间少有、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嘴几乎凑在杜不悔耳朵上。 “你若没有见过叶振轩手里那十五六粒夜明珠,你绝对想不到那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杜不悔板着脸道:“我根本不会去想,也根本不用去想。”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从来不看书,万一我想看书的时候,我也情愿点灯!”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应该也是知道的,灯油和蜡烛本身的价格,一向都不算太高。” 荣鹰钩苦着脸道:“可是我却非把它们都弄到手不可,否则我就死定了。” 杜不悔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无论想要什么,随时都可以去拿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的事情,我既没有兴趣,也不想管,更管不了!” 荣鹰钩苦笑道:“你也明知我拿不到,却还来说这种风凉话!”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藏珠的地方,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只有你能进得去,那铁柜上的锁,也只有你能打得开!”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除了你之外,世上还有谁能将那十五六粒夜明珠偷出来?” 杜不悔反问道:“真的就没有别人了么?” 荣鹰钩却转而问道:“我们是不是二十年的老朋友?” 杜不悔道:“是。” 荣鹰钩道:“那你愿不愿意看着我死在路上?” 杜不悔道:“暂时还不愿意!” 荣鹰钩道:“暂时?” 杜不悔道:“暂时的意思,就是你现在还不能死,也死不了!” 荣鹰钩道:“那么你就一定要替我去偷。” 杜不悔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从衣袖里伸出他的右手,有气无力的道:“你看见我这只手没有?” 他手上只有两只手指,他的中指、小指、无名指,都已被齐根切断了。 是谁切断他的手指的呢? 杜不悔摇头叹息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根小指是怎么断的?” 荣鹰钩轻轻的摇摇头。 说不会道:“三年前,我当着我父母妻子的面,切下我的小指,发誓以后绝不再偷了。” 荣鹰钩在等着他说下去。 杜不悔叹道:“可是有一天,我看了八尊用白玉雕成的嵌金狻猊,我的手又痒了起来,当天晚上就又将那八尊用白玉雕成的嵌金狻猊偷了回去。” 荣鹰钩道:“我看见过那八尊用白玉雕成的嵌金狻猊。” 杜不悔道:“我的父母妻子也看见了,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第二天早上,就收拾东西,搬了出去,准备从此再也不理我了。” 荣鹰钩道:“你为了要他们回去,所以又切断了自己的无名指?” 杜不悔点点头道:“那次我是真的下了决心,绝不再偷的,可是过了两年,他又破了戒。 那次他偷的东西,价值就更高了。 是用一整块翡翠雕成的玉玺,外面还镶了几大块黄金。 ——传国玉玺。 看见了这样东西后,他朝思夜想,好几天都睡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去陇西堂李家将之偷了回来。 杜不悔苦笑道:“偷也是种病,一个人若得了这种病,简直比得麻风还可怕。” 荣鹰钩不说话,却在替他斟酒。 杜不悔黯然道:“我母亲的身体本不好,发现我旧病复发后,竟活活的被我气死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老婆又急又气,就把我这根中指一口咬了下来,血淋淋地吞了下去。” 荣鹰钩突然道:“所以你这只手现在已只剩下两根手指了。” 杜不悔长长叹了口气,将手又藏入了衣袖之中。 荣鹰钩道:“可是你这只只有两根手指的手,却还是比天下所有五指俱全的手都要灵巧十倍百倍!”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若从此不用它,岂非也可惜得很呢?” 杜不悔道:“我们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你又救过我,现在你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赌债,债主们非要你用那十五六粒夜明珠来还不可,因为债主也知道你是一定会来找我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若不能替债主们办好这件事情,兴许他们就真的会要你的命。” 他叹息着,又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我却还是不能替你去偷那十五六粒夜明珠。” 荣鹰钩道:“这次你真的已下定决心了么?” 杜不悔点点头道:“除了偷之外,我什么事都肯替你做。” 荣鹰钩忽然站起来,高声道:“好,我们走。” 杜不悔道:“走?到哪里去?” 荣鹰钩道:“我不要你去偷,可是我们到那里去随便看看,总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吧。” 杜不悔道:“那里又是哪里?” 荣鹰钩道:“藏珠的地方,当然不会是屠龙会的刑堂!” 五丈高的墙,宽五尺,墙头上种着花草。 就是这道墙,却很少有人能越过去,可是这一点当然难不倒“折叶飞花”杜不悔。 荣鹰钩道:“你真的有把握能过得去?” 杜不悔淡淡道:“再高两丈,也根本没什么问题。” 荣鹰钩道:“藏珠的那屋子,号称铁库,所以除了门口有人把守外,四面都没有人,因为别人根本就进不去。” 杜不悔忍不住问道:“那地方真的是铜墙铁壁?” 荣鹰钩点点头道:“墙上虽有通风的窗子,但却只有一尺宽,九寸长,最多只能伸进个脑袋去。” 杜不悔笑了笑,道:“那就已足够了。” 他的“缩骨功”,本就是武林中久已绝传的秘技。 荣鹰钩道:“进去之后,还得要打开个铁柜,才能拿得到夜明珠,那铁柜上的锁,据说是昔年如意公子亲手打造的,唯一的钥匙,是在叶振轩自己手里,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将这把钥匙藏在哪里。” 杜不悔淡淡道:“如意公子打造的锁,也绝对不是开不了的。” 荣鹰钩道:“你打开过?” 杜不悔道:“我没有,但我确信,世上绝没有我打不开的锁。” 这世上,本就没有开不了的锁! 因为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钥匙。 荣鹰钩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轻笑。 杜不悔道:“你不信?” 荣鹰钩笑道:“我当然相信,而且非常相信!” 又笑了笑,他才接着道:“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杜不悔也忍不住笑了笑。 荣鹰钩,毕竟还是他的朋友。 荣鹰钩叹道:“但是,若你一时冲动起来,肯替我进去偷了,却又进不了那屋子,打不开那道锁,你一定不好意思再出来的,那么我岂非反而害了你?” 杜不悔冷笑道:“你用激将法也没有用的,我从来不吃这一套。” 荣鹰钩道:“我并没有激你,我只不过劝你赶快走而已。” 杜不悔道:“走嘛,我当然还是要走的!” 顿了顿,他才笑着反问道:“难道你还希望你的老朋友在这黑巷子里站一夜不成?” 他冷笑着,往前面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道:“你在这里等我,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这句话还没有完,他人已掠出两丈,贴在墙上,壁虎般爬了上去,人影在墙头一闪,就看不见了。 荣鹰钩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老朋友总是知道老朋友有什么毛病的。 得意虽然很得意,但等人却是件很不好受的事。 荣鹰钩正开始担心的时候,墙头忽然又有人影一闪,杜不悔已落叶般飘了下来。 “得手了没有?”荣鹰钩显得既兴奋,又着急。 杜不悔却不开口,拉着他就跑,转了几个弯,来到条更黑更窄的巷子,才停了下来。 荣鹰钩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得手的。” 杜不悔瞪着他,突然开了口,吐出来的却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 夜明珠。 月光般柔和、星光般灿烂的珠光,将整条黑暗的巷子都照得发出了光。 荣鹰钩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抓住了这颗夜明珠,立刻塞入了衣服里,珠光隔着衣服透出来,还是可以照人眉目。 杜不悔的衣襟之间,也有十三四颗珠子,在不断闪闪发光。 突听一个人微笑道:“好极了,杜不悔果然是妙手无双。” 三个人忽然从黑暗中出现,看来是个很和气的中年人,脸上带着种讨人喜欢的微笑。 荣鹰钩看见了这三个人,脸色却变了变,立刻迎了上去,双手捧上了那粒夜明珠。 杜不悔也解开衣襟,将珠子一粒粒放入荣鹰钩手中。 荣鹰钩勉强笑道:“东西总算已经到手,在下欠阁下们的那笔债,是不是已可一笔勾消了?” 原来这三个人就是债主,可是债主并不急着要债,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那十五六粒夜明珠一眼。 这三个人,又是谁呢? 难道他们真正要的,并不是这十五六粒夜明珠? 他们要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二章 因风想玉珂 第卅二章因风想玉珂 夜色更浓。琊残璩伤 但闻为首一人道:“在下曾不隽。”他已微笑着向杜不悔走过来,接着道:“为了想一试杜坛主的妙手,所以才出此下策!”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至于尊友荣先生那笔债嘛,只不过是区区之数,就算一笔勾销了,也是无妨的。” 杜不悔已沉下脸,突然反问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曾不隽道:“其实,我不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有个人特地要在下来,请杜坛主去见他一面。” 杜不悔冷冷道:“可惜我不想见人,我这个人一向都害羞得很。” 曾不隽笑道:“但无论谁见到马帮帮主叶振轩,都绝不会害羞的,他从来不会勉强别人去做为难的事,也从不说令人难堪的话。” 杜不悔已准备走了,突又回过头:“马帮帮主?你说的是马帮帮主叶振轩?” 曾不隽微笑着道:“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叶振轩不成?” 杜不悔脸上已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惊奇?是兴奋呢,还是恐惧? 微一错愕,他才问道:“叶振轩想见我?” 曾不隽道:“很想。” 杜不悔道:“但马帮帮主叶振轩一向如天外神龙,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我怎么找得到他?” 曾不隽道:“你用不着去找他,七月十四,他会在苏州的沁香楼等你。” 杜不悔连考虑也不再考虑,立刻便道:“好,我去!”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跟在他身后的那两条长影,转眼也随着他消失在了暗黑的长夜之中。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一点都不慢! 杜不悔狠狠地瞪了荣鹰钩一眼,也慢慢地走了出去。 长夜已明! 原本静寂的长街,又陷入了一片闹热之中。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早起的生意人和小贩们,买卖也做得不算差。 新出笼的包子,合着豆浆的腾腾热气,在清晨的微风间,不时带来几缕沁人心脾的馨香。 庄俨伸出手,从箩筐里抓起了一把花生。 别人一把最多只能抓起三四十颗花生,他一把却抓起了七八十颗。 他的右手,比别人至少大了三倍有余。 花生摊子上写明了:“五香花生,两文钱一小把。” 他抛下了五十文钱,虽然只抓了二十把花生,一箩筐花生却几乎全被他抓得干干净净。 卖花生的小伙子几乎已经快哭出来了。 庄俨大笑,大笑着将花生全都丢到地上,便扬长而去。 他从来也不喜欢吃花生,可是他喜欢看别人被他捉弄得要哭的样子。 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想出些花样来,让别人过不了太平日子。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他的名字虽叫庄俨,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庄严。 他的人,长得当然也不够庄严。 山上的观心寺里,有只千斤铜鼎,据说真的有千斤,寻常十来条大汉,也休想能搬得动它。 有一天大家早上起来时,忽然在街心发现了这只铜鼎,当然不会是铜鼎自己走来的。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将这只铜鼎从山上搬到这里来,这个人一定就是庄俨。 于是乎,大家就只有跑去找庄俨问个究竟。 有这么大的一只铜鼎摆在街心,未来往往的车马,都要被堵死,所有的生意都要受到影响。 大家求庄俨再将它搬回去。 庄俨爱理不理,也不搭讪。 在等到每个人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庄俨才大笑着走出去,用他那只特别大的手托住铜鼎,吐气开声,喝了声:“起!” 这只千斤铜鼎,竟真的被他一只手就托了起来。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道:“庄俨,马帮帮主叶振轩在找你。” 庄俨立刻抛下铜鼎就走,就算不小心真的砸死人,他也不管了。 走了十几步,才回过头来问:“叶帮主的人呢?” “七月十四,他在苏州的沁香楼等你。” 七月十四,月将圆。 苏州沁香楼还是和平常一样,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已座无虚席,宾朋满园了。 只不过今天却有件怪事,今天楼上楼下几十张桌子边的客人,竟全都是从外地来的陌主人。 平时常未的老主顾,竟都被挡在门外。 就连沁香楼最大的主顾,苏州城里的豪客江大老板,今天居然都找不到位子坐下了。 江大老板已涨红了脸,准备发脾气了。 老板发火,非同小可。 江大老板一发脾气,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沁香楼的老掌柜立刻赶过来,打躬作揖,赔了一万个不是,先答应立刻送一桌最好的酒菜和五十只刚上市的大闸蟹到江大老板府上。又附在江大老板耳畔,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江大老板皱了皱眉,一句话都不说,带着他的客人们扭头就走。 走得还一点都不慢! 老掌柜刚松了口气,苏州镇宁镖局的总镖头“力拔山兮”王大胡子带着他的一群镖师,穿着鲜衣,怒马狂奔而来。 王大胡子这个人,当然就没有江大老板那么讲理了。 “没有位子也得赶紧给我找出位子来。” 他挥手推开了好意的老掌柜,正准备上楼。 楼梯口忽然出现了两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三个青衣白衫,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条命都没有戴帽子,漆黑的头发分别用一根淡紫色的缎带束住。 居然有人敢“力拔山兮”挡王大胡子的路? 他们,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镇宁镖局里的第一号镖师,“催魂掌”荆平霾第一个冲了出去,厉声道:“你们想找死呢,还是真的想死?” 为首那青衣少年微笑着道:“我们不想死,也不打算找死。” 荆平霾道:“不想死就闪开,让大爷们上去。” 第二个青衣少年微笑道:“大爷们不能上去。” 荆平霾喝道:“你知道大爷们是谁么?” “不知道。”另外那个青衣少年还在微笑道,“我只知道今天无论是大爷、中爷,还是小爷,最好都不要上去,也不要上去的为好。” 荆平霾怒道:“大爷就偏要上去,又怎么样,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他地说着,竟真的大马金刀地闪身就往里走。 为首那青衣少年淡淡道:“大爷只要走上这楼梯一步,活大爷,恐怕就立刻要变成死大爷了。” 荆平霾怒喝,冲上去,铁掌已拍出。 他的手五指扁平,指尖发秃,铁沙掌的功夫显然已练得不错,出手也极快。 这一掌劈出,掌风强劲,锐如刀风。 为首那青衣少年微笑着看着他,突然出手,去刁他的腕脉。 荆平霾这一招正是虚招,他自十七岁出道,从趟子手做到镖师,身经百战,变招极快,手腕一沉,一式“反客为主”,反切为首那青衣少年的下腹。 但为首那青衣少年的招式却变得更快,他的手刚切出,为首那青衣少年的两根手指,已到了他咽喉之上。 “单刀直入”。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这两根手指竟已像利剑般插入了荆平霾的咽喉。 荆平霾的眼珠子突然凸出,全身的肌肉一阵抽搐,立刻就完全失去控制,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流出,连一声惨呼都没有,人已倒下。 为首那青衣少年慢慢地取出块雪白的手帕,慢慢地擦净了手背上的血,连看都不再看荆平霾一眼。 每个人都怔住了,都像是觉得要呕吐。 他们杀过人,也看过被杀。 但是,他们现在还是觉得胃部收缩,有的已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为首那青衣少年慢慢地叠起手帕,淡淡道:“难道各位现在还不打算离开么?” 他的出手虽可怕,但现在若是就这么走了,镇宁镖局以后还能在江湖中混么? 他“力拔山兮”王大胡子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 镖师中又有两个人准备冲过去。 他们吃的这碗饭,本就是随时都得准备拼命的。 但王大胡子却突然伸出手,拦住了他们。 他已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今天来的这些陌生客人们,虽然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但却有一点相同之处。 每个人都没有戴帽子,每个人的头发上都系着条淡紫色的缎带。 这边已有人血溅楼梯,那边的客人却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王大胡子勉强压下了一口气,沉声问:“朋友们高姓大名,不知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为首那青衣少年笑了笑道:“这些事你全都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情就够了。” 王大胡子道:“一件事情?什么事情?” 第二个青衣少年淡淡道:“今天就算是七大剑派的掌门,五大帮主,全都到了这里,也只有在门外站着,若是敢走上这楼梯一步,也得血溅当场、必死无疑!” 王大胡子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微一错愕后,他才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另外那个青衣少年道:“因为有人在楼上请客,除了他请的几位贵客外,他不想看见别的人。” 顿了顿,他才强调:“注意,我说的是任何人!” 王大胡子忍不住问:“是什么人在楼上?” 为首那青衣少年道:“这句话你也不该问的,你应该想得到。” 王大胡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嘎声道:“难道是他?” 三个青衣少年点头道:“就是他。” 王大胡子跺了跺脚,回头就走,镖师们也只好抬起荆平霾的尸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风,轻轻低拂。 低得就像王大胡子垂下的眼睑一样。 走出门后,才有人忍不住悄悄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王大胡子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长长叹了口气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走了几步,他才接下去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并不单指一个他,而是两个人。” 又走了几步,他才回首望着“沁香楼”的鎏金招牌喃喃着道:“他们,当然就是‘断魂枪’李贪欢和罗菁菁夫妇!” 第二件 断魂枪 第卅二章 因风想玉珂 第卅二章因风想玉珂 夜色更浓。琊残璩伤 但闻为首一人道:“在下曾不隽。”他已微笑着向杜不悔走过来,接着道:“为了想一试杜坛主的妙手,所以才出此下策!”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至于尊友荣先生那笔债嘛,只不过是区区之数,就算一笔勾销了,也是无妨的。” 杜不悔已沉下脸,突然反问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曾不隽道:“其实,我不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有个人特地要在下来,请杜坛主去见他一面。” 杜不悔冷冷道:“可惜我不想见人,我这个人一向都害羞得很。” 曾不隽笑道:“但无论谁见到马帮帮主叶振轩,都绝不会害羞的,他从来不会勉强别人去做为难的事,也从不说令人难堪的话。” 杜不悔已准备走了,突又回过头:“马帮帮主?你说的是马帮帮主叶振轩?” 曾不隽微笑着道:“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叶振轩不成?” 杜不悔脸上已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惊奇?是兴奋呢,还是恐惧? 微一错愕,他才问道:“叶振轩想见我?” 曾不隽道:“很想。” 杜不悔道:“但马帮帮主叶振轩一向如天外神龙,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我怎么找得到他?” 曾不隽道:“你用不着去找他,七月十四,他会在苏州的沁香楼等你。” 杜不悔连考虑也不再考虑,立刻便道:“好,我去!”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跟在他身后的那两条长影,转眼也随着他消失在了暗黑的长夜之中。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一点都不慢! 杜不悔狠狠地瞪了荣鹰钩一眼,也慢慢地走了出去。 长夜已明! 原本静寂的长街,又陷入了一片闹热之中。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早起的生意人和小贩们,买卖也做得不算差。 新出笼的包子,合着豆浆的腾腾热气,在清晨的微风间,不时带来几缕沁人心脾的馨香。 庄俨伸出手,从箩筐里抓起了一把花生。 别人一把最多只能抓起三四十颗花生,他一把却抓起了七八十颗。 他的右手,比别人至少大了三倍有余。 花生摊子上写明了:“五香花生,两文钱一小把。” 他抛下了五十文钱,虽然只抓了二十把花生,一箩筐花生却几乎全被他抓得干干净净。 卖花生的小伙子几乎已经快哭出来了。 庄俨大笑,大笑着将花生全都丢到地上,便扬长而去。 他从来也不喜欢吃花生,可是他喜欢看别人被他捉弄得要哭的样子。 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想出些花样来,让别人过不了太平日子。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他的名字虽叫庄俨,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庄严。 他的人,长得当然也不够庄严。 山上的观心寺里,有只千斤铜鼎,据说真的有千斤,寻常十来条大汉,也休想能搬得动它。 有一天大家早上起来时,忽然在街心发现了这只铜鼎,当然不会是铜鼎自己走来的。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将这只铜鼎从山上搬到这里来,这个人一定就是庄俨。 于是乎,大家就只有跑去找庄俨问个究竟。 有这么大的一只铜鼎摆在街心,未来往往的车马,都要被堵死,所有的生意都要受到影响。 大家求庄俨再将它搬回去。 庄俨爱理不理,也不搭讪。 在等到每个人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庄俨才大笑着走出去,用他那只特别大的手托住铜鼎,吐气开声,喝了声:“起!” 这只千斤铜鼎,竟真的被他一只手就托了起来。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道:“庄俨,马帮帮主叶振轩在找你。” 庄俨立刻抛下铜鼎就走,就算不小心真的砸死人,他也不管了。 走了十几步,才回过头来问:“叶帮主的人呢?” “七月十四,他在苏州的沁香楼等你。” 七月十四,月将圆。 苏州沁香楼还是和平常一样,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已座无虚席,宾朋满园了。 只不过今天却有件怪事,今天楼上楼下几十张桌子边的客人,竟全都是从外地来的陌主人。 平时常未的老主顾,竟都被挡在门外。 就连沁香楼最大的主顾,苏州城里的豪客江大老板,今天居然都找不到位子坐下了。 江大老板已涨红了脸,准备发脾气了。 老板发火,非同小可。 江大老板一发脾气,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沁香楼的老掌柜立刻赶过来,打躬作揖,赔了一万个不是,先答应立刻送一桌最好的酒菜和五十只刚上市的大闸蟹到江大老板府上。又附在江大老板耳畔,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江大老板皱了皱眉,一句话都不说,带着他的客人们扭头就走。 走得还一点都不慢! 老掌柜刚松了口气,苏州镇宁镖局的总镖头“力拔山兮”王大胡子带着他的一群镖师,穿着鲜衣,怒马狂奔而来。 王大胡子这个人,当然就没有江大老板那么讲理了。 “没有位子也得赶紧给我找出位子来。” 他挥手推开了好意的老掌柜,正准备上楼。 楼梯口忽然出现了两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三个青衣白衫,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条命都没有戴帽子,漆黑的头发分别用一根淡紫色的缎带束住。 居然有人敢“力拔山兮”挡王大胡子的路? 他们,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镇宁镖局里的第一号镖师,“催魂掌”荆平霾第一个冲了出去,厉声道:“你们想找死呢,还是真的想死?” 为首那青衣少年微笑着道:“我们不想死,也不打算找死。” 荆平霾道:“不想死就闪开,让大爷们上去。” 第二个青衣少年微笑道:“大爷们不能上去。” 荆平霾喝道:“你知道大爷们是谁么?” “不知道。”另外那个青衣少年还在微笑道,“我只知道今天无论是大爷、中爷,还是小爷,最好都不要上去,也不要上去的为好。” 荆平霾怒道:“大爷就偏要上去,又怎么样,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他地说着,竟真的大马金刀地闪身就往里走。 为首那青衣少年淡淡道:“大爷只要走上这楼梯一步,活大爷,恐怕就立刻要变成死大爷了。” 荆平霾怒喝,冲上去,铁掌已拍出。 他的手五指扁平,指尖发秃,铁沙掌的功夫显然已练得不错,出手也极快。 这一掌劈出,掌风强劲,锐如刀风。 为首那青衣少年微笑着看着他,突然出手,去刁他的腕脉。 荆平霾这一招正是虚招,他自十七岁出道,从趟子手做到镖师,身经百战,变招极快,手腕一沉,一式“反客为主”,反切为首那青衣少年的下腹。 但为首那青衣少年的招式却变得更快,他的手刚切出,为首那青衣少年的两根手指,已到了他咽喉之上。 “单刀直入”。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这两根手指竟已像利剑般插入了荆平霾的咽喉。 荆平霾的眼珠子突然凸出,全身的肌肉一阵抽搐,立刻就完全失去控制,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流出,连一声惨呼都没有,人已倒下。 为首那青衣少年慢慢地取出块雪白的手帕,慢慢地擦净了手背上的血,连看都不再看荆平霾一眼。 每个人都怔住了,都像是觉得要呕吐。 他们杀过人,也看过被杀。 但是,他们现在还是觉得胃部收缩,有的已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为首那青衣少年慢慢地叠起手帕,淡淡道:“难道各位现在还不打算离开么?” 他的出手虽可怕,但现在若是就这么走了,镇宁镖局以后还能在江湖中混么? 他“力拔山兮”王大胡子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 镖师中又有两个人准备冲过去。 他们吃的这碗饭,本就是随时都得准备拼命的。 但王大胡子却突然伸出手,拦住了他们。 他已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今天来的这些陌生客人们,虽然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但却有一点相同之处。 每个人都没有戴帽子,每个人的头发上都系着条淡紫色的缎带。 这边已有人血溅楼梯,那边的客人却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王大胡子勉强压下了一口气,沉声问:“朋友们高姓大名,不知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为首那青衣少年笑了笑道:“这些事你全都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情就够了。” 王大胡子道:“一件事情?什么事情?” 第二个青衣少年淡淡道:“今天就算是七大剑派的掌门,五大帮主,全都到了这里,也只有在门外站着,若是敢走上这楼梯一步,也得血溅当场、必死无疑!” 王大胡子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微一错愕后,他才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另外那个青衣少年道:“因为有人在楼上请客,除了他请的几位贵客外,他不想看见别的人。” 顿了顿,他才强调:“注意,我说的是任何人!” 王大胡子忍不住问:“究竟是什么人在这沁香楼上?” 为首那青衣少年道:“这句话你也不该问的,你应该想得到。” 王大胡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嘎声道:“难道是他?” 三个青衣少年点头道:“就是他。” 王大胡子跺了跺脚,回头就走,镖师们也只好抬起荆平霾的尸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风,轻轻低拂。 低得就像王大胡子垂下的眼睑一样。 走出门后,才有人忍不住悄悄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王大胡子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长长叹了口气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走了几步,他才接下去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并不单指一个他,而是两个人。” 又走了几步,他才回首望着“沁香楼”的鎏金招牌喃喃着道:“他们,当然就是‘断魂枪’李贪欢和罗菁菁夫妇!”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三章 春远独柴荆 第卅三章春远独柴荆 现在,他——这个满面病容的中年人,正坐在楼上的一间雅室里,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椅子上。琊残璩伤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瘦削而憔悴,眼睛里也总是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之色。 不但疲倦,而且虚弱,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他坐的椅子上还垫着张五色斑斓的豹皮,腿上也还盖着波斯毛毡,也不知是什么毛织成的,闪闪的发着耀眼的银光。 可是他的整个人,看来却已完全没有光彩,就仿佛久病不愈,对人生已觉得很厌倦,对自己的生命也完全失去了希望和信心一样。 一个满头银发,面色赤红,像貌威武如天神般的老人,垂手肃立在他身后。 这年已垂暮的老人,身上反而充满了一种雄狮猛虎般的活力,眼睛里也带着种惊人魂魄的光芒,令人不敢仰视。 可是他对这重病的中年人,态度却非常恭敬。 无论谁看见他这种恭敬的态度,都很难相信他就是昔年威镇天下,傲视江湖,以一柄八十九斤重的大环刀、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打败了天下绿林豪杰、会遍了天下武林高手、身经大小百战、从未战败过一次的“雄狮”——赵世雄。 还有一个青衣白衫、面容呆板、两鬓已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为这重病的中年人倒茶。 他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谨慎、特别小心,仿佛生怕做错了哪怕只是一点事情一般。 暖壶中的茶,倒出来后还是滚烫的,他用两只手捧着,试着茶的温度,直到这杯茶恰好能入口时,才双手送了过去。 这重病的中年人接过来,只浅浅地啜了一口。 他的手已完全没有血色,手指很长,手指形状很秀气,好像连拿着个茶杯都很吃力似的。 但他却正是天下英豪之中不作第二人想的“夺命金”金凯旋。 屋子里没有别的人,也没别的人来。 金凯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我已有七八年没有等过人了。” 赵世雄道:“是。” 金凯旋道:“今天我却已等了他们半个多时辰。” 赵世雄道:“是。” 金凯旋道:“上次我等的人好像是‘铁掌’铁青田。” 赵世雄道:“现在他已绝不会再让别人等他了。” 金凯旋又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死得真惨,惨不忍睹。” 毫无疑问,没有人会等一个死人的。 死人,当然也用不着别人等! 赵世雄道:“以后也绝不会再有人等李贪欢和罗菁菁了。” 金凯旋道:“那是以后的事!” 赵世雄道:“现在他们还不能死?” 金凯旋道:“暂时还不能。”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也许他们本就死不了!” 赵世雄转而道:“那件事情,真的非要他们去做不可么?” 金凯旋点了点头,他仿佛已觉得说的话太多,人也太累了一样! 当然,他也并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 他甚至连听都不愿多听,所以他不开口,别人也都闭上了嘴。 屋子里浮动着一阵淡淡的花香,外面也安静得很,二十多张桌子上虽然都坐满了人,却连一句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刚换上的崭新的青布门帘,突然被掀起。 一个蓝布短衫的伙计,垂着头,捧着个青花盖碗走了进来。 赵世雄厉声喝道:“出去。” 这伙计居然没有出去,仍是恭恭敬敬的道:“小人是来上菜的。” 赵世雄怒道:“谁叫你现在上菜的?客人们还没有来。” 伙计忽然笑了笑,淡谈道:“那几位客人,只怕都不会来了。” 金凯旋疲乏而无神的眼睛里,突然射出种比刀锋还锐利的光,直勾勾地盯在这伙计脸上。 这伙计圆圆的脸,笑容很亲切,眼角虽已有了些皱纹,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年轻的,带着种婴儿般的无邪和纯真。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正是那种心肠很软,脾气很好,而且一定很喜欢朋友和孩子的人。 女人若是嫁给了他这种男人,是绝不会吃亏、也不会后悔的。 金凯旋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道:“你说他们不会来了?” 这伙计点点头,笑着道:“绝不会来了。” 金凯旋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伙计没有回答,却将手里捧着的青花盖碗,轻轻地放到桌上,慢慢地掀起了盖子。 金凯旋的瞳孔突然收缩,嘴角忽然露出种奇特的微笑。 笑完了,他才缓缓道:“这是道好菜。” 伙计也在微笑! 笑完了,他才轻轻的道:“不但是道好菜,而且很名贵。” 赵世雄居然同意了他的话! 也笑了笑,他才慢条斯理的道:“的确名贵极了。” 这道菜却吃不得,碗里装的既不是山鸡熊掌,也不是大排翅、老鼠斑,而是三只手。 三个人的手! 三只手整整齐齐地摆在青花瓷碗里,一只大手,两只小手,一只左手,两只右手。 大手至少比普通人三四倍。 左手上多了一根手指,是歧指。 那只右手上,却少了三根手指。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花碗里,装的东西能比这三只手更名贵。 就算你在一个大碗里装满了碧玉金珠,也差得很多。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能真正估计出这三只手的价值。 金凯旋当然认得这三只手,已不禁轻轻叹息:“看来他们的确是不会来了。” 这伙计居然还在微笑:“可是我却已经来了。” 金凯旋道:“你?” 这伙计道:“他们不来,我来其实也一样。” 顿了顿,他才强调道:“他们并不是你的朋友。” 金凯旋冷冷道:“我没有朋友。” 他的眼睑垂下,看来又变得很疲倦、很寂寞。 这伙计居然能了解他这种心情,又笑着道:“你非但没有朋友,也许已连仇敌都没有。” 金凯旋又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果真不笨!” 这伙计道:“你找他们几个来,只不有要他们去做一件事而已!” 金凯旋道:“你的确不笨。” 这伙计笑了笑道:“所以我来也一样,因为他们能做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而且做得还很好!” 金凯旋道:“他们几个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你真的一个人就能做到?” “左手一刀,断精销h?n。”金凯旋凝视着碗中的左手,轻轻的问 道:“你知道这只手杀过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他杀人的快法?” 这伙计道:“我,不知道!” 金凯旋道:“偷天换日,无孔不入!”他将目光移到那只少了三根手指的右手上,摇头叹息道:“你知不知道这只手偷过多少奇珍异宝?你知不知道这只手的灵巧之处?” 这伙计道:“不知道。” 金凯旋道:“你又知不知道,这只手,本是屠龙会‘二月分坛’坛主,‘折叶飞花’杜不悔的?” 这伙计道:“我,当然也不知道!” “力堪扛鼎,气盖万世!”金凯旋将眼睛落到第三只手上,又转而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只手的神力?” 这伙计道:“不知道。” 金凯旋冷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认为自己可以做他们几个人的事。” 这伙计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要知道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这伙计又顿了顿,才淡淡道:“我知道我的手还在手上,他们几个人的手,现在却已经安静地平放在我的碗里了!” 金凯旋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一字字的道:“就因为你,所以他们的手才会在碗里?” 这伙计又笑了笑,才慢条斯理的道:“无论谁要卖东西,都得先拿出点货物给人看看的。” 金凯旋的目光又变得刀锋逼人,陡然问道:“你要卖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这伙计淡淡的道:“当然就是我自己。” 金凯旋这才问道:“你是谁?” 这伙计大笑着道:我姓杨,杨柳的杨! 这姓并不怪!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叫杨柳青,杨柳的柳,青色的青。” “杨柳青?”金凯旋道,“这倒是个怪名字。” 杨柳青道:“有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要取这么样个怪名字。” 金凯旋也问:“为什么?” 杨柳青道:“因为我喜欢杨柳的颜色,青得就像碧血一样!” 杨柳青微笑着,又道:“我总是想,假如我自己是棵杨柳,每天都被人们用杨柳般的碧血灌溉着,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从我身下走过,有大姑娘,也有小媳妇,有小孩子,也有老太婆……” 他眼睛似又充满了孩子般的幻想,一种奇怪而美丽的幻想,轻轻的笑了笑,他才接着道:“我每天都看着这些人在我身下闲逛、在柳荫下聊天、在店里卖东西,那岂非是件很有趣的事,岂非比做人有趣得多?” 金凯旋突然笑了。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愉快的笑容,微笑着道:“你这人也很有趣。” 这句话说完,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冷冷道:“快替我把这个有趣的人杀了!” 赵世雄一直石像般地站在他身后,金凯旋的“杀”字出口,赵世雄已出手! 他一出手,他的人就似已变成了只雄狮,动作却远比雄狮更快, 当然也更灵巧!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着“手到擒来”! 他身子一转,人已到了杨柳青面前,左手五指弯曲如虎爪,已到了杨柳青的胸膛。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一抓,就可将杨柳青的胸膛撕裂,连心肺都抓出来。 杨柳青身形半转,避开了这一抓,闪避得也很巧妙、很快。 谁知赵世雄却似早已算准了他这闪避的动作,右手五指紧紧靠拢,一个“手刃”斩下去,急砍杨柳青左颈后的血管。 这一招不但立刻致命,而且也已令对方连闪避的退路都没有。 “雄狮”赵世雄自从四十岁后,出手杀人,已很少用过第三招。 杨柳青闪避的力量已用到极限,不可能再有新的力量生出。 若没有新力再生,就不可能再改变动作。 所以“雄狮”杀人,也已不必再使第三招。 他的确没有使出第三招。 因为他忽然发现,杨柳青的手已到了他肘下,他这一掌若是斩下去,他的时就必定要先撞上杨柳青的手。 手肘间的关节软脆,杨柳青食指屈突如凤眼,若是撞在他的关节上,关节必碎。 他不能冒这种险。 他的手已突然在半空中停顿,就在这一瞬间,杨柳青的人已到了门外。 赵世雄并没有追击,因为金凯旋已挥手阻上了他,道:“进来!” 杨柳青进来时,赵世雄已又石像般站在金凯旋身后,那青衣白衫的中年人,一直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根本连动都没有动。 杨柳青道:“你说我是个有趣的人?” 这世上,有趣的人,并不多。”杨柳青苦笑道:“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 金凯旋道:“有时我也喜欢说谎话,但我却不喜欢听谎话。” 杨柳青反问道:“谁在说谎?” 金凯旋道:“你!” 杨柳青笑了笑,才慢条斯理的道道:“有时我也喜欢听谎话,却从来不说谎。” 金凯旋道:“杨柳青这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杨柳青道:“我本来就不有个有名的人。” 金凯旋道:“叶振轩、杜不悔、庄俨本都是名人,你却毁了他们。”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你却并没有要了他们的命!” 杨柳青也笑了,浅笑。 良久良久后,他才突然道:“所以你认为我本来也应该很有名?” 金凯旋道:“所以我认为你在说谎。” 杨柳青又笑了笑道:“我今年才三十岁,若是想做名人,刚才就已经死在地上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名人,一文不值!”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名气,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你说是不是?” 金凯旋凝视着他,目中又有了笑意! 他已听懂了杨柳青的话。 要求名,本是件很费功夫的事,要练武,也是件很费功夫的事。能同时做好这两件事的人,并不算多。 杨柳青并不像那种绝顶聪明的人,所以他只能选择一样。 他选的是练武,所以他虽然并不有名,却还活着。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容易懂,金凯旋却已懂了,所以他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下。” 能够在金凯旋对面坐下来的人也不多。 杨柳青却没有坐:“你已不准备好要杀我了么?” 金凯旋道:“这世上,有趣的人已不多,有用的人更少,你不但有趣,也很有用。” 杨柳青道:“所以你已准备买我了?” 金凯旋道:“你真的要卖自己?” 杨柳青道:“我是默默无闻的人,又没有别的可卖,但一个人到了三十岁,就难免想要享受了。” 金凯旋道:“像你这种人,卖出去的机会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 杨柳青道:“因为我不笨!”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要的价钱很高,因为我知道你是最出得起价钱的人,因为……” 金凯旋打断了他的话:“这就已足够了!” 杨柳青道:“但这三点却还不是最重要的。” 金凯旋道:“哦?” 杨柳青道:“最重要的是,我不但想卖大价钱,还想做大事,无论谁要找杜不悔他们几个人去做的事,当然一定是大事。” 金凯旋苍白的脸上,又露出微笑,这次居然抬起手,微笑道:“请坐,请上座!” 春天,已被锁在了门外。 春天,是不是也已经更远了呢? 这次,杨柳青终于坐下来了。 金凯旋突然高声道:“摆酒,摆好酒!”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四章 何事入罗帏 第卅四章何事入罗帏 古色古香的方尊,三十年的陈酒——竹叶青。琊残璩伤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倒了四杯酒。 金凯旋微笑道:“你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事,就也得喝几个人的酒,你说是不是?”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看得出来,你也喝得下几个人的酒!”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英雄海量,无量的,又岂是英雄?” 杨柳青笑着道:“这是好酒,就算面前有三十个人的酒,我也照样喝下不误。” 他的酒量的确很不错,喝得当然也很快。 所以他醉了,真的醉了。 最容易醉的,本就是酒量又好,喝得又快的人。 忽然间,他已像一滩泥般,在椅子上滑了下去。 金凯旋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仿佛在沉思一般。 屋子里飘动着酒香,外面还是很安静。 过了很久很久,金凯旋忽然道:“审问!” 赵世雄立刻走过来,一把揪起杨柳青的头发,将半壶酒倒在杨柳青脸上。 酒有时反能令醉人清醒,谁说不是呢? 杨柳青居然睁开了眼睛,失神地看着金凯旋,也看着赵世雄。 赵世雄厉声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姓杨,叫杨柳青。” 杨柳青说话的时候,舌头似乎也比平时大了好几倍。 赵世雄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出生和生长的?” “大沽台,杨柳村。” “你是跟谁学武的?” “我自己。”杨柳青吃吃的笑着道:“谁也不配做我的师傅,我有天书。” 这并不完全是醉话。 世上本就有很多湮没已久,又忽然出现的武功秘籍。 赵世雄再问:“你的武功最近才练成?” 杨柳青道:“我已经练得够快了,我一点也不笨。” 赵世雄道:“这次是谁叫你来的?” “我自己。我本来想杀了金凯旋的。”杨柳青忽然大笑道,“杀了金凯旋,我就是天下第一个有名的人了!” 赵世雄道:“你为什么没有出手?” 杨柳青道:“我看得出来……” 赵世雄道:“你看得出来,在我面前,你根本就杀不了他?” “我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明白人,所以一点也不笨,”杨柳青还是在笑。 笑完了,他才厉声道:“能做天下第二号的大人物,也已经很不错了……金凯旋,他居然请我坐,请我喝酒,他也看得出来,我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 赵世雄还想再问,金凯旋却已摆了摆手道:“够了。” 顿了顿,赵世雄才试探着问道:“这个人怎么样?” 金凯旋脸上又露出疲倦之色,淡淡道:“他喝酒喝得太多了些。” 赵世雄点点头,突然一拳打在杨柳青肋骨上。 这一拳,打得真重! 打完了,他又在杨柳青右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得当然也不轻! 星光灿烂,圆月如冰盘。 杨柳青忽然被一阵剧痛惊醒,才发现自己竟已被人像风铃般吊在沁香楼外的飞檐下。 仲春的晚风中,还是残留着几丝凉意。 凉风吹在他身上,就像是刀锋一样。 他全身的衣服都已碎裂,连骨头都似已完全碎裂,嘴角还在流着血,流着苦水,又酸又苦。 他身上也一样,满身都是鲜血和呕吐过的痕迹,看来就像是条刚被人毒打过好几顿的野狗一般。 沁香楼里的灯火已经熄灭,对面的店铺已上起了门板。 金凯旋和赵世雄呢? 没有人知道金凯旋的行踪,从来也没有人知道。 没有光,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长街上留着满地垃圾,在夜色中看来,丑陋、愚笨而破碎,就正像是被吊在屋檐上的杨柳青一样。 一个人出卖了自己,换来的代价却是一顿毒打,他心里的滋味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杨柳青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叫、大骂:“金凯旋,赵世雄,你们这两个狗ni?ng养的,两个乌龟王八蛋,两个……” 他将自己知道的粗话全都骂了出来,骂的声音真大! 在这静寂的深夜里,连十条街以外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突听远处有个人拍手大笑道:“骂得好,骂得痛快,骂得简直痛快极了。” 笑声和蹄声是同时传过来的,接着,就有三匹快马冲上了长街,急驰而来,骤然停在屋檐下。 第一个骑在马上的人仰面看着杨柳青,大笑道:“我已很久未曾听见过有人敢这样骂那狗养的了。你千万要接着骂下去,千万不要停。” 笑完了,他又高声道:“停下来的话,你也是狗ni?ng养的!” 杨柳青没有停下来,就连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这人浓眉如剑,满脸虬髯,看来很粗野,一双眼睛却是聪明人的眼睛。 杨柳青盯着他,道:“你也喜欢我骂那两个狗养的?” 虬髯大汉笑道:“喜欢得要命。” 杨柳青道:“好,放我下去,我再骂给你听。” 虬髯大汉道:“我就是来救你的。” 杨柳青道:“哦?” 虬髯大汉道:“听见了你的事,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杨柳青道:“为什么?” 虬髯大汉傲然地道:“因为我知道金凯旋和赵世雄吊在屋檐上的人,除了我之外,是决没有第二个人敢救他下来的。” 杨柳青道:“你认得我?” 虬髯大汉道:“以前不认得,但现在你已是我的朋友。” 杨柳青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虬髯大汉道:“因为现在你已是金凯旋和赵世雄的对头!”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无论谁做了金凯旋和赵世雄的对头,都是我的朋友。” 杨柳青道:“你又是谁?” 虬髯大汉道:“铁钎。” 杨柳青动容道:“铁胆小孟尝,铁钎?” 虬髯大汉仰面大笑,道:“承江湖朋友们的抬爱,给了在下一个‘铁胆小孟尝’的诨名!” 顿了顿,他又笑着道:“不错,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铁钎!” 除了不要命的人之外,还有什么人敢跟金凯旋和赵世雄作对? 杨柳青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粽子,全身都被裹了起来,裹得紧紧的。 铁钎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忽然挑起拇指,道:“好,好汉子,果真是好汉子!” 杨柳青苦笑道:“挨打的人,也算是好汉子么?” 铁钎道:“你居然没有被那些狗养的打死,居然还有胆子骂他们,当然就是好汉子!” 他又用力握起了拳,一拳打在桌子上,恨恨道:“我本该将那些狗杂种一个个全都活活捏死的。” 杨柳青道:“你为什么不去捏?” 铁钎叹了口气,才无奈的道:“因为我打不过他们。” 杨柳青笑了笑道:“你不但有种,而且坦白。”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我喜欢坦白的人!” 铁钎道:“我别的好处也没有,就是有种敢跟金凯旋和赵世雄那两个狗ni?ng养的作对。” 杨柳青道:“所以我奇怪。” 铁钎道:“奇怪什么?” 杨柳青道:“他们为什么不来杀了你?” 铁钎冷笑道:“因为他要表示他的气量,表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屑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其实,他们只不过是个狗ni?ng养的狗东西。” 杨柳青道:“其实他们也不是狗ni?ng养的狗东西,事实上,他们连狗都不如。” 铁钎大笑道:“对!对极了!就凭这句话,我就算敬你三百杯又何妨?” 他大笑着,叫人摆酒,又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已替你准备了两种最好的药。” 杨柳青道:“其中有一样就是酒?” 铁钎大笑,道:“一点也不错,一杯真正的好酒,无论对什么人都有好处的。” 他看着杨柳青,忽又摇了摇头道:“可是在你这种情况下,一杯酒就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了,那至少要三百杯才能有点效。” 杨柳青也不禁大笑道:“除了酒之外,还有一样是什么?” 铁钎没有回答,也已不必回答。 外面已有人捧着酒走了进来,走进来的,是七个女人。 七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 杨柳青的眼睛亮了。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这一点他并不想掩饰,也不会掩饰。 铁钎又大笑道:“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一个真正的好女人,无论对谁都是有好处的。” 杨柳青笑道:“可是在我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就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处了,那至少要七个女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七个女人,那就不一样了!” 铁钎看着他,忽然叹道:“你不但坦白,而且真的很有种。” 杨柳青道:“哦?” 铁钎道:“要对付这么样七个女人,也许比对付金凯旋和赵世雄还不容易。” 铁钎说的,有一点没有错。 酒和女人,对杨柳青竟真的很有好处,他的伤好起来好像比想象中快得多。 铁钎说的,却也有一点错了。 要杨柳青去对付金凯旋和赵世雄,虽然还差了一点,可是他对付女人却的确有一手。 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他在这方面不但很在行,而且简直已可算是行家了。 现在,铁钎已是他的好朋友。 他们最愉快的时候,就是一面拥着美女喝酒,一面大骂金凯旋和赵世雄的时候。 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有七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听众呢。 这地方所有的人,都是金凯旋和赵世雄的对头。 只要是吃过金凯旋和赵世雄亏的人,只要还没有死,铁钎就会想法子将他们全都请到这里来,用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女人款待他们,然后再送笔盘缠让他们离开。 “小孟尝”这三个字就是这么样来的,至于“铁胆”两个字,那意思就是不要命——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跟金凯旋和赵世雄作对。 酒喝得越多,当然也就骂得越痛快。 现在夜已深,听的人已听累了,骂的人却还是精神抖擞、不厌其烦、毫无疲意。 屋里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已喝了十来个人的酒。 杨柳青忽然问铁钎:“你也被他们毒打过?” 铁钎摇摇头,轻轻的道:“暂时还没有。” 杨柳青道:“你跟他们有杀父之仇呢,还是夺妻之恨?” 铁钎道:“也没有。” 杨柳青奇怪了,突然站起来问道:“那你为什么如此恨他们呢?” 铁钎道:“因为他们都是狗ni?ng养的。” 杨柳青沉默了一阵子,忽然道:“其实他们也不能算是狗ni?ng养的东西。” 铁钎笑道:“我知道,他们比狗还不如。” 杨柳青又沉默了一阵子,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他们比狗还要强着那么一点点。” 铁钎瞪着他,瞪了半天,总算勉强同意:“也许强一点,但最多只强一点点而已。” 杨柳青道:“他们至少比狗聪明。” 铁钎也勉强同意:“世上的确没有他们聪明的狗了。” 杨柳青道:“连‘雄狮’赵世雄那种人,都甘心做金凯旋的奴才,可见金凯旋不但本事很大,对人也一定有很好的时候,否则别人怎么会甘心替他卖命呢?” 铁钎冷冷道:“他对你并不好。” 杨柳青叹了口气,道:“其实那也不能怪他!”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他根本不认得我,又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想去替他做事的。” 铁钎突然一拍桌子,跳起来,瞪着他,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把你揍得半死,你居然还在替他说话?” 杨柳青淡淡地道:“我只不过在想,他那么样对我,也许是有原因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金凯旋看来并不像是完全不讲理的人。” 铁钎冷笑道:“你难道还想再见他一面,问问他是为什么要揍你?” 杨柳青道:“我的确有这意思。” 铁钎恨恨地瞪着他,突然大吼:“滚,滚出去,从后面的那扇门滚出去!滚得越快越好!” 杨柳青就站起来,从后面的门走了出去。 这扇门很窄,本来一直是栓着的,门外却并不是院子,而是间布置得更精致的密室,里面非但没有别的门,连门帘都没有。 可是里面却有三个人。 金凯旋正斜倚在一张铺着豹皮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正在一个红泥小火炉上暖酒,赵世雄却居然没有在。 杨柳青一推门,就看见了他们。 他并没有怔住,也并没有吃惊。 这惊人的意外,竟似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金凯旋也已睁开眼,正在看着他,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点微笑,忽然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名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五章 晓看红湿处 第卅五章晓看红湿处 杨柳青在听着。琊残璩伤 金凯旋微笑道:“练武已经是件很费功夫的事,女人更费功夫!”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两件事情,你都做得不错,又哪里还有功夫去做别的事情呢?” 杨柳青忽然也笑了笑,道:“还有样你不知道的事,我做得也不错。” 金凯旋道:“什么事?” 杨柳青道:“喝酒。” 金凯旋笑道:“你喝得的确很多。” 杨柳青道:“可是我醉得并不快。” 金凯旋道:“哦?” 杨柳青道:“今天我喝得比那天更多,可是我今天并没有醉。” 金凯旋忽然不笑了,眼睛里又露出刀锋般的光,刀锋般盯在杨柳青脸上。 杨柳青也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金凯旋忽然道:“坐,请坐。” 杨柳青只有坐下。 金凯旋道:“看来我好像真的低估你了。” 杨柳青道:“你并没有低估我,只不过有点怀疑我而已。” 金凯旋道:“毫无疑问,你的确是个陌生人。” 杨柳青道:“所以你一定要先查明我的来历,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然后才……。” 金凯旋打断他的话,笑着道:“你的确不笨。” 杨柳青道:“我说的若不假,你再用我也不迟!”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说的若是假话,你再杀我也一样!”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因为我反正一直都在你的掌握中。” 金凯旋反问道:“哦?” 杨柳青道:“铁钎去救我,当然也是你的安排的了!”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他去得未免也太巧了些。” 金凯旋道:“你还知道些其他什么呢?” 杨柳青道:“我还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需要几个像铁钎这样的对头!”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对头能替你做的事,有时比朋友还多得多!”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铁钎,作为你‘不是对手的对手’,至少可以打听出一些你的朋友们永远打听不出的消息。” 金凯旋叹了口气,道:“看来你非但不笨,而且还很聪明。”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简直聪明极了!” 这一点,杨柳青并没有否认。 金凯旋道:“你早已看出我跟铁钎的关系,也早已算准我会来?” 杨柳青反问道:“否则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呢?” 金凯旋道:“那天你也根本是在装醉的。” 杨柳青道:“我说过,我的酒量也很不错。” 金凯旋冷冷道:“但有件事情,你却错了,也做错了。” 杨柳青道:“你认为我今天不该告诉你这些事情?” 金凯旋轻轻的点了点头,才慢条斯理的道:“聪明人不但会装醉,还得要会装糊涂!”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一个人知道的若是太多,活着的日子就不会太多了!” 杨柳青却笑了笑,道:“我告诉你这些事情,当然有很好的理由。” 金凯旋道:“你说。” 杨柳青道:“你再来找我,当然已查明我说的不是假话,也已准备用我了,是不是?” 金凯旋道:“说下去。” 杨柳青道:“你要叶振轩他们去做的事,当然是件大事,你当然不会要一个糊涂的醉鬼去做。” 金凯旋道:“你说这些话,就为了要证明你能替我做好那件事情么?” 杨柳青点点头,道:“一个人到了三十岁,若还不能做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人生三十而立,这话本就不假! 金凯旋凝视着杨柳青,苍白的脸上又露出微笑,忽然问道:“你还能不能再陪我喝几杯?” 酒又摆上,早已温好了的酒,陈了年的茅台大曲。 金凯旋举杯,缓缓道:“我一向很少喝酒,也一向很少敬别人酒,但是今天我要敬你三杯。” 杨柳青眼睛里已不禁露出兴奋感激之色。 金凯旋居然肯敬别人酒,这的确不是件简单容易、也很不常见的事情。 金凯旋饮尽了杯中酒,微笑着道:“因为我今天很高兴!”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相信你一定能替我去做好那件事情。” 杨柳青道:“我一定尽力去做。” 金凯旋道:“那不但是件大事,也是件极危险、极机密的事。” 他的表情又变得很严肃,接着道:“我那天那样对你,并不完全是因为怀疑你。” 杨柳青在听,每个字都听得很仔细。 金凯旋道:“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在替我做事,所以我一定要别人都认为你已是我的对头,而且恨我入骨。” ——苦肉计。 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 杨柳青当然懂! 但有一点他却不懂,所以他又问道:“这件事情,难道连赵世雄都不能知道么?” 金凯旋点点头,笑着道:“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你的危险就越少,成功的机会却就越发大了。” 杨柳青忽然发现,金凯旋真正信任的,只有两个人——这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和铁钎。 金凯旋道:“你以前也说过,我这人非但没有朋友,甚至已连仇敌都没有。” 杨柳青当然记得,所以他也笑着道:“这句话,我的确说过。” “可是,你却错了!”金凯旋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突然严肃的高声道:“我不但有朋友,有仇敌,还有妻子。” 杨柳青动容道:“他们是什么人?” 金凯旋道:“不是他们,是她。” 这句话,杨柳青就有些不懂了。 金凯旋道:“我的朋友,我的仇敌,和我的妻子,就是同一个人。” 杨柳青更不懂,却忍不住问道:“她又是谁呢?” 金凯旋道:“她叫夏月仪。” 杨柳青耸然道:“‘夏华夫人’夏月仪?” 金凯旋道:“你也知道她?” 杨柳青道:“江湖中不知道她的人,只怕还没有几个。” 金凯旋冷冷道:“但你却一定不知道她本来是我的妻子。” 杨柳青道:“那现在呢?” 金凯旋道:“现在我们虽已不是夫妻了,看来却仍然是朋友。” 杨柳青道:“其实……” 金凯旋苍白的脸已变为铁青,突然厉声道:“其实,她早已恨我入骨!”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她嫁给我,就是为了恨我、报复我!” 杨柳青还是不懂,却没有再问。 ——金凯旋这种人的秘密,无论谁都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的为好。 金凯旋不但已闭上了嘴,而且已闭上了眼睛。 他也不愿说得太多、太激动,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出手?” 杨柳青道:“暂时还没有。” 金凯旋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武功究竟怎么样?” 杨柳青道:“暂时也还不知道。” 金凯旋还是闭着眼睛,却慢慢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苍白而秀气。 他的动作很慢,慢慢地往空中一抓。 就像是奇迹般,那红泥小火炉中燃烧着的几块炭,竟突然飞了起来,飞到他手里。 他的手慢慢的握紧,握紧了这几块炽热的红炭。 等他的手再摊开时,炭已成灰,灰已冷。 “寒冰玄铁掌”。 金凯旋淡淡道:“我并不是在你面前炫耀武功,只不过告诉你两件事情。” 杨柳青没有问,他知道金凯旋自己会说出来,也会说下去的。 金凯旋果然已接着道:“我虽有这样的武功,却还是不能自己出手。” 他凝视着掌中的冷灰道:“我们之间的情感,已如这死灰一样,是决不会复燃的了。” 这的确是件很奇特、很有趣的事,其中牵涉到的,又是两个最不平凡的人。 一个是天下英雄无俦的男人,一个是世上最神秘、最美丽的女人。 杨柳青的见闻虽不广,却也久已听到过她的传说。 她的传说很多。 有关她的传说,当然也和她的人一样,神秘而美丽。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人人都想见她,却永远也见不到她一面。 所以有很多人都喜欢称她为“遮面夫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终未曾出来,她实在逗起了无数人的遐想。 谁也想不到这位“遮面夫人”,居然就是金凯旋的妻子。 他们的关系竟也如此神秘,如此奇特。 她既然是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为什么又是他的仇敌呢? 他们本该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恩爱夫妻,为什么又会离异了呢? 这其中当然也有一段奇特曲折的故事,杨柳青实在很想听金凯旋说出来。 谁知金凯旋说话的方式,也和他的人一样,总是如神龙见首而不见尾。 他居然突然就结束了这段故事,突然就改变了话题,淡淡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并没有几个,你也不必知道得太多。” 杨柳青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他显然也是个很擅于控制自己的人。 金凯旋道:“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杨柳青在听。 金凯旋道:“我要你去对付的人,就是她!”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要你到她那里去,为我拿一样东西回来。” 杨柳青道:“是去拿呢,还是去偷?” 金凯旋冷冷道:“你若愿意说是去偷,倒也无妨。” 杨柳青长长吐出口气,道:“那么我至少还需要再知道两件事。” 金凯旋道:“你说,我在听。” 杨柳青道:“到哪里去偷?去偷的,又是什么东西?” 金凯旋先回答了他后面一句话:“去偷一个盒子。” 他挥了挥手,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就捧个盒子出来。 盒子并不大,是用黄金铸成的,上面镂着很精细的龙凤花纹,还嵌着碧玉。 金凯旋道:“和个盒子完全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盒子。” 杨柳青忍不住问道:“那个盒子里装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金凯旋迟疑着,终于道:“你本来不必知道的,但我也不妨告诉你,那个盒子里装着的,还是一个盒子。” 杨柳青很意外的道:“另外一个盒子?” 金凯旋点点头,道:“对我说来,另外那个盒子,比世上所有的珠宝加起来都要珍贵得多。” 他的眼睛刀锋般凝视着杨柳青,慢慢地接着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也是个有野心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虽然我也是个病人!” 杨柳青当然看得出来。 只不过他也看得出,这个病人只要一挥手,就可以要世上大多数健康无病的人,死在他面前。 一个人,有病没关系,却不该无野心。 金凯旋凝视着杨柳青脸上的的神色和表情,忽然笑了笑,道:“我当然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世上病人有很多种,我也许是天下所有的病人中,最可怕的一个!”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病人毕竟是病人。” 杨柳青也在迟疑着,终于问道:“那个盒子里,除了一瓶能治好你病的药之外,还有其它东西?” 金凯旋道:“你也该听说过后羿和嫦娥的故事。” 后羿射落九日后,赴西天求王母给了他一瓶不死的神药,却被嫦娥偷服了。 嫦娥虽然已不死,换来的却是永恒的寂寞。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金凯旋道:“我们的故事,也和他们的故事差不多。”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杨柳青却已明白了。 金凯旋也许是因为先天质弱,也许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得了种不治也不愈的怪病,就像是附骨之蛆般不断折磨、缠绕着他。 后来他终于求得了一瓶灵药,可以治他的病,但却被他的妻子偷走了。 所以他心里虽然恨她入骨,却还是不敢得罪她,因为他怕她毁了那瓶药。 所以他虽然想找人对付她,却又生怕消息走漏,被她知道。 金凯旋目光凝注着远方,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伤感与寂寞之色。 难道他们这故事中,寂寞的不是嫦娥,而是后羿? 也许! 但是,盒子里的另外那种东西,又是什么呢? 是不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呢? 或者是……? 也许!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六章 八万两银子 第卅六章八万两银子 阳光普照,无风。琊残璩伤 金凯旋摇了摇头,才笑着缓缓道:“我知道她偷去了那瓶药之后,决没有后悔,当然也不会寂寞!”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她已利用那瓶药,要我为她做了很多件我不愿做的事。”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至于盒子里的那个东西,想必你也已经知道,至少你也已经猜出来了!有了传国玉玺,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都成了简单容易的事情!” 手里握有至高无上的的权力,无论做什么事情,当然都会变得简单容易的! 他眼睛里的伤感寂寞,已变为愤怒怨毒,浅笑着道:“所以我才会不惜一切,也得将那两样东西拿回来!” 杨柳青忍不住再一次问:“到哪里去拿?” 金凯旋道:“你当然想得到,要从她手上拿回两样如此重要的东西,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点,杨柳青当然也已经想到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那位遮面的“夏华夫人“,并不省油的灯。 金凯旋道:“她将那箱子,收藏在观心崖上一个秘密的山窟里,又找来了七个亡命江湖、在世上已无立足之地的豪客巨盗,为她看守着那个山窟。” 杨柳青立刻想到杀人如闪电的“马帮帮主”叶振轩。 金凯旋道:“那山窟的密室外,有一道千斤铁闸。” 杨柳青立刻想到了“力能扛鼎”的庄俨。 金凯旋道:“那箱子放在密室中一道暗门里,要进ru那密室,打开那暗门,要先开七道锁,每一道锁都是由当世最负盛名的巧匠制成的。” 杨柳青又想到了杜不悔。 金凯旋道:“最重要的是,那山窟距离她的住处近在咫尺,一有警讯,她随时都可以赶去。只要她一赶去,世上就决没有任何人再能将那箱子拿走了。” 杨柳青轻轻叹了口气。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金凯旋对那位遮面的“夏华夫人”的忌惮,并不完全是因为那瓶药,也并不因为传国玉玺,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她的武功。 “遮面夫人”的武功,显然决不在金凯旋之下。 金凯旋道:“幸好她有个很可笑的习惯!”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她每天子时就寝,上床前一定要将全身每一分、每一寸,都涂上一层她自己特制的蜜油。” 他目中又露出憎恶之色,接下去道:“做这件事情,每天都至少要费去她半个时辰。在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将自己锁在房里,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知道。” 杨柳青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离异了。 他的妻子若是每天上床前也都要花半个时辰做这种可笑的事,他也一样受不了的。 这种事世上也许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无论谁都应该想像得到,每天都要抱着一个全身涂着蜜油的妻子上床睡觉,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金凯旋竟似又看出了他的心意,冷冷道:“那实在是件令人恶心的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这半个时辰,却是你下手的惟一机会。”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注意,我说的是唯一!” 杨柳青道:“所以我一定要在半个时辰内,杀了那七个亡命之徒,举起那千斤铁闸,打开那七道锁,拿出那箱子,还得逃出百里之外,免得被她追到。” 金凯旋轻轻的点了点头,才轻轻的道:“你自己也说过,这本是几个人联手才能做到的事情。” 杨柳青叹了口气,苦笑道:“而且至少还一定要有叶振轩、庄俨和杜不悔这三个人在场。” 金凯旋冷冷道:“但是,你现在却已毁了这三个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也绝对再找不出和他们同样的三个人来了,你说什么?” 这一点,杨柳青当然也明白! 笑了笑,他才轻轻的道:“所以现在我一定要替你去做好这件事情。” 金凯旋道:“你有把握?” 杨柳青道:“暂时还没有。” 小心驶得万年船。 金凯旋的瞳孔在收缩,收得很快,缩得更快。 杨柳青淡淡地接着道:“我这一生中,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事先就觉得有把握的。” 金凯旋道:“可是你每件事情,你无疑都做成了。” 杨柳青笑了笑,道:“就因为我没有把握,所以我总是特别谨慎和小心。” 金凯旋也笑了笑道:“好,说得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一向喜欢小心谨慎的人。” 杨柳青道:“但现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金凯旋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杨柳青道:“因为我还不知道那山窟在哪里。” 金凯旋又笑了,微笑着挥了挥手。 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立刻又捧出一迭银票,放在桌上。 金凯旋道:“这里是八万两银子,你可以拿去,痛痛快快地去玩几天。” 杨柳青并不客气,立刻就收下。 金凯旋道:“我只希望你能在十天之内,将这八万两银子全花光。” 杨柳青微笑道:“要花光并不太容易,我不单会替女人买房子,还会赌钱。”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逢赌必输’,也正是我的另一个外号!” 金凯旋接着又道:“无论谁要去做大事之前,都应该先轻松轻松。何况,你已为我吃了不少苦。” 杨柳青淡淡道:“其实那也算不了什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赵世雄毕竟老了,他的出手,当然也并不算太重。” 金凯旋突然大笑,放声大笑。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吃惊地看着他,因为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如此大笑过。 但是,金凯旋笑声结束得也很快! 他忽然又沉下了脸,道:“可是这十天之后,你就决不能再碰一个女人,再喝一滴酒了。” 杨柳青笑道:“经过这么样十天后,我想必也暂时不会再对女人有什么兴趣了。” 金凯旋抚掌笑道:“好,很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十天之后,我会叫人去找你,带你到那地方去。” 他神情忽然又变得很疲倦,挥手道:“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 杨柳青不再说什么,立刻就走,走得还一点都不慢。 金凯旋却又叫住了他道:“这些天来,一直陪着你的那七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 杨柳青道:“很好。” 金凯旋道:“你若是喜欢,也不妨将她们拿走。” 杨柳青忽然又笑了笑道:“这世上的女人是不是已经死光了?” 金凯旋也笑着道:“暂时还没有。” 杨柳青微笑道:“既然还没有死光,我为什么还要带走她们七个呢?” 话声未歇,杨柳青已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金凯旋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又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他忽然问道:“你看这个人怎么样?”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垂手肃立在门后,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危险人物!”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危险的人物!” 惜字如金!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慢慢、轻轻地说出来的。 金凯旋道:“他手中的武器,也很危险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是,他的手里,并没有武器!” 青衣人点点头,轻声道:“武器不但能杀死别人,有时也会割破自己的手。”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 金凯旋道:“武器若是在你手里呢?” 青衣人道:“我手里的武器,从未割破过自己的手。” 金凯旋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喜欢用危险的人,就正如你喜欢用锋利的武器一样。” 青衣人道:“我明白了。” 金凯旋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这次他的眼睛合起,就没有再睁开。 他竟似已睡着了一般。 杨柳青已走出了铁钎的庄院。 他没有再见到铁钎,也没有再见到那七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 他一路走出来,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铁钎显然是个不喜欢送别的人,杨柳青正好也一样。 他沿着大路慢慢地走,显得很从容,很悠闲。 一个怀中放着八万两随时可以花光的银子,可以痛痛快快玩十天的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惟一的问题是,应该怎么样去玩? 又怎么样才能将银子花光呢? 这问题决不会令任何人头疼。 事实上,这是个每个人都喜欢去想的问题。 就算没有八万两银子可花的人,也喜欢幻想一下的。 幻想,岂非也本就是人类共有的天性? 八万两银子,十天狂欢期限。 无论谁想到这种事,睡着了都可能会笑醒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州本就是个繁华、迷人的城市。 繁华的城市里,自然少不了赌和女人! 这两样事情,的确是最花钱的。 尤其是赌。 杨柳青先找了几个最贵的女人,喝得大醉,再走去赌。 喝醉了酒再去赌,就好像用脑袋去撞石头一样,要能赢,那才是怪事一件。 但怪事却年年都有的,今年,仿佛又特别的多。 杨柳青居然赢了! 又赢了八万两,八万两,不是银子,是黄金。 他本想送那五个女人一人一万两,可是第二天早上,他忽然觉得这五个女人一个比一个讨厌,一个比一个难看,似乎连一千两都不值了一般。 喜新厌旧,是不是也算人类的天性呢? 也许! 有很多男人,是否都是这样子的? 他们在晚上大醉后看成天仙一样的女人,到了早上,就好像忽然会变的。 他简直就像是在逃命一样,逃出了那妓院——逃入了另一家妓院。 喝了点酒之后,他发觉自己这次才总算找对了地方。 这地方的女人,才真的算是美若天仙。 可是第三天早上,他忽然又发觉这地方的女人,比第一天那五个还讨厌,还难看,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这个妓院的老鸨后来告诉别人,她十二岁被卖入青楼,从妓女混到老鸨,却从来也没有见过像这“杨小子”如此无情的嫖客。 他简直就是翻脸不认、梦过无痕的人。 杨柳青从沁香楼走出来的时候,午时刚过没多久。 他刚花八十两银子,叫了一整桌最好的八珍全席,叫伙计将每道菜都摆在桌上,让他看了看,就给了一百二十两的小账走出来。 他实在连一口都吃不下。 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总得叫桌菜来意思意思。 据说有很多阔佬都是这样子的,叫了整桌的菜,却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别人吃。 昨天晚上他幸好输了一点,但现在身上却还有十七八万多两银子。 他忽然发觉一个人要在十天中花去八万两银子,也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现在正是暮春初夏,天气很好,阳光新鲜得就像是少女的眼波、情人的目光一般。 他决定再到城外去走走。 郊外的清风,也许能帮他想出个好法子来花钱。 于是他立刻买了两匹好马,一辆新车,还雇了个年轻力壮的车夫。 这只花了他片刻功夫,却花了他一千五百两银子——钱有时也能买得到岁月和时光的。 城外一片青绿,远山温柔得就像是少女的*、情人的尖椒一般。 他叫车子停在柳阴下,沿着湖滨慢慢逛过去。 轻风吹起了湖水上的涟漪,看来就像是女人的肚脐一样。 只要是美丽的东西,好像总能令他联想到女人,他自己心里也在好笑。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好色之徒。 就在他开始这么样想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个比阳光、远山、湖水加起来都美十倍、百倍的女人。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七章 潮水连海平 第卅七章潮水连海平 这女人正在一个小院子里喂鸡,身上穿着套青布衣裙,用衣襟兜着一把米,丰满柔和的小嘴撅起,“啧,啧,啧”的在逗鸡。琊残璩伤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玲珑、这么小巧的嘴。 天气已很热,她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衣领上的钮子散开了一粒,露出了一截又白又嫩的颈子。 只看这一截颈子,已经很容易就能令人联想到她身上的其他部分,何况她还赤着足,只穿着双木屐。 屋子又有个男人走出来,是个年纪已不轻的男子,一脸讨厌相,尤其是一双眼睛更讨厌,正盯在这个女人浑圆结实的屁股上,忽然走出去,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要拉她到屋子里去。 他们,又会是谁呢? 女人吃吃的笑着,摇着头,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意思显然是在说,时候还早,你急什么? 看来这男人竟是这女人的老公无疑了。 想到天一黑的时候,这男人就要拉住这女人上床,杨柳青几乎已忍不住要冲过去一拳打歪这个男人的鼻子了。 可惜,他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他当然也知道,就算要打人的鼻子,也不能用拳头打。 他立刻又赶回城,将银票全都换成了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再赶到这里来。 女人已不在喂鸡了,夫妻两个人,正坐在小屋的门口,一个在喝茶,一个在补衣裳。 她的手指纤长柔美,若是摸在男人身上,那滋味一定…… 杨柳青没有再忍下去,他已经在敲门,也不等别人回应,就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男人立刻站起来,瞪着他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杨柳青微笑道:“我姓杨,特地、也专程来拜访你们!” 男人道:“但我却不认得你!” 杨柳青微笑着,拿出了一锭元宝,道:“你认不认得这样东西?” 这样东西当然是人人都认得的,男人的眼睛立刻发直:“这是银子,实足的元宝。” 杨柳青道:“像这样的元宝,你又有多少?” 男人说不出话,因为他连一个也没有。 女人本已想躲进去,看见这锭元宝,也停下了脚。 金钱这种东西,好像天生就有种吸引力,不但能吸住大多数人的脚,还能吸掉大多数人的良心和良知。 杨柳青突然就笑了,放声大笑。 他挥了挥手,车夫立刻将刚换来的四大箱元宝都抬进来,摆在院子里,打开。 又笑了笑,他才高声道道:“这是五十两一锭的元宝,这里一共有三十锭,统共是一千五百两。” 男人的眼珠子已经凸了出来,女人脸已发红,呼吸已急促,就好像少女看见初恋的情人一样,心已经动了。 杨柳青道:“这些元宝,你想不想要?” 男人立刻点了点头。 这世上,不喜欢金钱的人,实在不多。 杨柳青道:“好,你想要,我就会给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全都给你!” 男人的眼珠子已经快掉了下来,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一般。 杨柳青道:“你现在立刻就可以带两箱走,随便到哪里去,车马也送给你,只要你过七天再回来就是了。” 他微笑着,用眼角瞟着那女人,道:“剩下的两箱,留给你老婆,七天后你回来,老婆和银子,也都还是你的。” 男人的脸也已发红,头上已在冒汗,回过头,去看他老婆。 女人却不看他,一双美丽的眼睛,正盯在那两箱银子上。 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红的嘴唇,吃吃道:“你……你……你看怎么样?” 女人咬着嘴唇,忽然一扭头,奔进了屋子。 男人想追进去,又停下。 他整个人都已被银子吸住。 杨柳青忽然说道:“你只要出去七天就可以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七天,并不算长,你说是么?” 男人忽然从箱里抓起锭银子,用力咬了一口,连牙齿都差点被咬掉两颗。 银子当然都是真的。 杨柳青道:“七天之后,你还可以回来,你老婆……” 男人不等他这句话说完,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抱起银子,冲上了马车。 车夫为他带去了另一箱。 男人喘着气,抱着箱子,道:“走,赶快走,随便到哪里去,走得越远越好。” 杨柳青又笑了。 车马急驰而去,他提起两口银箱,施施然走进了屋子,放下钱箱,关上门,闩起。 卧房的门却是开着的,门帘半卷,那女人正坐在床头,咬着嘴唇,一张脸红得像桃花一样。 杨柳青微笑着走了进去,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 女人道:“我在想,你这个人,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也只有像你这种人,才会想得出这种法子,做出这种事情来。” 杨柳青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刚跟自己打过赌,罗菁菁说的第一句话里,若是没有‘东西’两个字,我就情愿三个月不看、也不碰女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注意,我说的是,任何女人!” 罗菁菁道:“我也知道,除了我的夫君李贪欢外,谁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除了你之外,也实在很少有人能够骗过金凯旋那种人,也很少有人能骗过赵世雄那老狐狸的眼睛!” 杨柳青道:“李贪欢,杨柳青!”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除了我李贪欢之外,能同时骗过他们的人,恐怕连一个都找不出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刚才他们只不过是在演戏? 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这出戏,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罗菁菁已站起来,手插着腰,瞪着他,道:“我问你,若是真的有一对小夫妻,遇见了你这种人,遇见了这种事,你说那怎么办?” 这句话竟然将李贪欢也给问住了,怔了半晌,他才回答:“我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却也不会做这种缺德事。” 罗菁菁道:“我不一定是在说你,我说的是你这种人。” 李贪欢苦笑道:“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得这么多。” 罗菁菁道:“这法子都是你想出来的。” 李贪欢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这么样做,只不过要让金凯旋认为我是个混蛋而已!”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绝不能让他有一点怀疑,随时随地都得小心!”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金凯旋的势力实在太大,耳目实在太多。他的武功和城府,就更深了!” 罗菁菁道:“可是刚才……” 杨柳青道:“刚才也有金凯旋的耳目,那车夫就一定是他的人。” 罗菁菁道:“这你也知道?” 李贪欢道:“我看得出来。” 他又解释道:“那小伙子要真是个赶车的,看见四大箱白花花的银子,一定也已连魂都要被勾走,可是他却好像已见惯了,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罗菁菁眼珠子转了转,气已平了,忽然笑了笑,道:“听说你最近日子过得很乐。” 李贪欢苦笑道:“我已连鼻子都被人打歪了,你还说我过得快活。” 罗菁菁忽然道:“只要能天天有女人陪着,挨顿揍也是值得的。”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只可惜,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 罗菁菁也笑了,笑着道:“你少拍我马屁。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上你当的。这件事不办妥,你休想碰我。” 李贪欢道:“连碰碰手都不行么?” 罗菁菁斩金截铁的道:“不行绝对不行!”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从今天开始,我睡床,你打地铺!”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晚上若想偷偷爬上床来,我就去告诉金凯旋,把你的来历、目的全抖出来。” 李贪欢叹道:“你简直不是人,是个活鬼!” 罗菁菁道:“你本来岂非也是个鬼,色鬼。” 她忽然又笑了,眨着眼笑道:“何况你只不过是贪欢而已,我,正好是你的克星。” 李贪欢笑笑道:“我只不过自己总觉得有点奇怪,怎么选上你做我的帮手的。” 罗菁菁抬起了头,道:“因为我是屠龙会的‘十三雕尊’,而且,我既能干,又机伶,还有就是,我什么事都懂,什么事都知道,因为我……” 李贪欢打断了她的话:“因为你不但是个小狐狸,而且还是个狐狸精,什么?” 她的确是条小狐狸,因为她曾经的靠山,屠龙老大,就正是江湖中最老的一条老狐理。 强将手下无弱兵,老狐狸身边,又怎么能没有几条小狐狸呢? 只要听见“屠龙会”这三个字,在道上的朋友,无论谁都立刻会变得头大如斗。 罗菁菁冷笑道:“我也还在奇怪,为什么要我帮你对付金凯旋和赵世雄?” 李贪欢微笑道:“因为我虽然武功高强,聪明能干,却从来也没有招摇炫耀!”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江湖中很少有人真的见过我,我毛病虽不少,好处却更多,所以,你当然也愿意帮我对付他们了!” 罗菁菁板着脸道:“因为你不但会吹牛,还会放屁。”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但立刻又板起了脸,问道:“你已当面见过金凯旋了么?” 李贪欢道:“已见过两次。” 罗菁菁道:“你为什么不索性把他抓住?为什么要把这种好机会错过?” 李贪欢叹道:“我若也跟你一样笨,真的想这么做,你现在看见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罗菁菁冷笑道:“你的武功岂非很好,岂非已可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你怎么也会怕了别人的?” 李贪欢严肃道:“我不怕别人,只怕金凯旋!” 罗菁菁眨着眼道:“他的武功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李贪欢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我敢保证,连七大剑派的掌门人都算上,江湖中决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住他两百招的!” 罗菁菁道:“你呢?” 李贪欢依然没有回答这句话,又道:“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极可怕的人。” 罗菁菁道:“赵世雄?” 李贪欢笑了笑,道:“这头雄狮已老了,而且被关在笼子里很久,虽然还能咬人,但牙齿却已经不及昔日锋利,锐气也已被消磨了很多。” 罗菁菁眼珠子转了转,道:“据说金凯旋手下的,都是极可怕的人。” 李贪欢道:“但现在雄狮已老,不会咬人,也不会吃人。” 罗菁菁道:“你说的,难道不是赵世雄?” 李贪欢道:“不是。” 罗菁菁道:“不是他,又是谁呢?” 李贪欢道:“是个青衣白袜的中年人,看来又规矩,又老实,就像是奴才一样,但武功之高,却已可算是深不可测了。” 罗菁菁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贪欢道:“雄狮已经跟我交过手,他的掌力实在很惊人,连屋子都几乎被他震动,可是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就站在旁边,却连衣裤都没有动过一点半点。” 他想了想,又道:“所以他替我倒酒时,我就一直注意他的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么稳定的手。他拿着很重的酒壶,随随便便一倒,就刚好把一杯酒倒满,既不会少一滴,也不会溢出一滴来。” 罗菁菁静静地听着,似在沉思,过了很久,才问道:“你看不看得出来,他这只手本来是用什么兵器的?” 李贪欢道:“我看不出,他手上连一点练过武功的痕迹都没有。” 无论练过哪种兵器的人,手上都一定会留下练功时生出的老茧,那是绝对瞒不过明眼人的。 罗菁菁沉吟着道:“他练的莫非是左手?” 李贪欢道:“很可能。” 罗菁菁道:“以左手成名的武林高手,最高明的是谁?” 李贪欢笑道:“这就得问你了,你罗菁菁罗姑娘,岂非本来就是本活的武林名人谱么?” 这的确是罗菁菁最大的本事。 她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见识最博,因为那位屠龙老大,本就是位江湖中眼皮最杂,人头最熟的人。 所以江湖中的人物来历、历史典故,她不知道的实在很少。 罗菁菁道:“以左手功夫出名,最了不起的一个人,本来当然应该是任怜花。” 李贪欢动容道:“‘怜花公子’任怜花?”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八章 乐极莫生悲 第卅八章乐极莫生悲 罗菁菁点点头,道:“据说任怜花九岁时就已杀人,杀的还是中原有名的大盗赵大虎。琊残璩伤” 李贪欢道:“这件事,我也曾听人说起过。” 罗菁菁道:“他十三岁时就已成名,十八岁时就已横扫中原,号称‘中原第一剑‘,因其懂得怜香惜玉,故而又号‘怜花公子’,三十三岁时,就已接掌了崆峒派,成为有史以来七大门派中最年轻的一位掌门人。”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到那年为止,败在他剑下的武林高手,据说已有八百五十多人。” 李贪欢叹道:“看来江湖中比他更出风头的人,的确已不多了。” 罗菁菁道:“他少年成名,的确锋芒太露,但他却也的确是惊才绝技,令人不能不佩服。” 她眼睛里闪着光,叹息着又道:“只恨我晚生了十几年,否则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嫁给他。” 李贪欢笑道:“幸好你晚生了十几年,否则我一定要找他拼命!” 罗菁菁白了他一眼,道:“但你说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李贪欢道:“哦?” 罗菁菁道:“像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肯去做别人的奴才呢?”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何况他在十七前就已失踪,一直下落不明、不知所向了!” 又顿了顿,她接下去道:“有人说他已去了海外的仙山,也有人说他已死了!” 又叹了口气,她才轻轻道:“但无论他是死是活,都绝不会替别人倒酒的,你说是不是?”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我实在不希望有他这样的对头……”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 就在他声音停顿的那一瞬间,他人已压在罗菁菁的身上。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没有人能想得到他会忽然有这样一手。 罗菁菁当然也想不到。 她咬着牙挣扎:“你这个色鬼,我说……” 她的声音也忽然停顿,因为李贪欢的嘴,已堵住了她的嘴。 现在她只能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来了。 一个有经验的男人,总该知道女人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是种什么样的声音。 这种声音简直可以令男人听了全身骨头都发酥、变软。 女人有时也一样! 她还在推,还在挣扎,还想去捶他。 可是她的手已被按住。 她的脸已变得火烧般发烫,全身都在发烫。 一个正常健康的成熟女人,被一个她并不厌恶的男人压住,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反应呢? 当然是—— 挣扎和反抗。 但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外面的门,已被人一脚踢开了! 一个人手里提着鬼头大刀,雷厉风行地闯了进来,赫然竟是那年轻力壮的车夫。 李贪欢还是压在罗菁菁身上,只不过嘴已离开了她的嘴。 车夫已闯到卧房的门口,冷冷的看着他们。 他的身子站得很稳,握刀的姿势很正确,无论谁也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刀法绝对不弱。 他冷酷的眼睛里带着种讥刺之意,冷笑道:“我已在外面兜了个大圈子,你居然还没有把这女人弄到手!” 又笑了笑,他才接着道:“看来,你对女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并不太高明。” 李贪欢道:“时间还长得很,我又不是你这种毛头小伙子,何必着急。” 他好像到这时才想起自己不必向别人解释的,立刻沉下了脸,道:“你回来干什么?” 车夫也沉着脸,道:“回来杀你!” 李贪欢觉得很吃惊:“你要回来杀我,为什么?” 车夫冷笑道:“我跟他跟了七八年,到现在还是个穷光蛋,玩的还是土嫖馆里的臭妓,你刚来就想当大亨,你凭什么?” 李贪欢当然知道他说的“他”是什么人,却故意问道:“难道你也是金凯旋的手下?” 车夫冷冷道:“你只要稍微有点眼力,就该知道我彭大龙是干什么的。” 柳长街道:“‘剪眸刀’彭大龙?” 彭大龙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居然还认识我。” 李贪欢叹道:“鬼头刀门下的高足,居然要替人赶车,这实在是委屈了你。” 彭大龙握刀的手上已暴出青筋,额上也暴出了青筋,咬着牙道:“老子也早就不想再受这种鸟气。” 李贪欢道:“所以你想杀了我,带着几箱银子和这个女人远走高飞。” 彭大龙眼睛落在罗菁菁还在喘息的小嘴上,眼睛里又立刻像是冒出了火:“像这样的小寡妇,每个男人都想玩玩的。” 听到“小寡妇”三个字,罗菁菁就叫了起来:“你……你把我那当家的怎么样了?” 彭大龙狞笑道:“那种看见银子连老婆都肯卖的男人,死八十次也不嫌多,你难道还舍不得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菁菁已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就像是真的一样。 李贪欢这才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她身上爬起来,喃喃道:“这女人既不是天仙,银子也不算多!”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为了这点银子送命,实在不值得。” 彭大龙冷笑道:“要送命的是你,不是我。” 李贪欢道:“你真有把握杀我?” 彭大龙道:“你若真有本事,就不会被人像野狗般打得半死,再吊到屋檐上去。” 李贪欢道:“所以你认为你比我强?” 彭大龙道:“我只不过有点不服气,挨了一顿打,就弄到那么多银子,这是什么天理?”李贪欢又叹了口气,道:“你实在还是个连屁事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我买在不忍下手杀你。” 彭大龙厉声说道:“那么你不如就索性让我杀了你吧!” 他的刀已劈出,一出手就是连环五刀。 “鬼头刀”本就是武林中最毒辣凶狠的刀法之一。 “剪眸刀”的出手,也的确不慢。 李贪欢没有还手。 他甚至连闪避都好像没有闪避,可是彭大龙的刀,却偏偏总是砍不到他身上。 罗菁菁似已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俯在床面,身子缩成了一团。 彭大龙出手更快,渐渐已经将柳长街逼到屋角,突然一刀从下挑起,连变了三个方向,急砍李贪欢的左颈。 这一招“覆地翻天”,正是“鬼头刀”的剪眸杀手! 李贪欢眼见已无路可退,身子突然沿着墙壁滑了起来,滑上了屋顶。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彭大龙本以为这一刀必已致命,已使出全力,想收回已来不及了,一刀砍在墙上,刀锋恰巧嵌入砖墙里。 他正想用力拔刀,壁外突然伸进一只手来,好一着“反客为主”,无根手指,赫然捏住了他的刀锋。 很结实的砖墙,就像是忽然变成了纸糊的一般。 这只手竟随随便便地穿过了墙,轻轻一拗,一把上好的钢刀,就已被拗成了两截。 彭大龙脸色变了,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他毕竟还是识货的,这样的武功,他简直连听都没听过。 墙外已有个人冷冷道:“你跟了金凯旋七八年,每个月却还是只能弄到手七八十两银子,但他一下子却弄到了好几万两,所以你很不服气,是不是?” 彭大龙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墙外的人却看不见他点头的,所以李贪欢就替他回答:“他正是这意思。” “可是这姓杨的已被赵世雄赵大爷揍了,已成了铁钎的朋友。从铁钎那里出来的人,就是我们的对头,你怎么知道银子是谁给的呢?” 彭大龙迟疑着,终于道:“我看得出,铁钎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出手,而且那天我又正好看见这位杨公子到铁钎的庄子里去。” 墙外的人淡淡道:“想不到你居然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居然还很仔细。” 只有仔细的人,才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事! 毕竟,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杨柳青就是李贪欢。 当然,他们也还没有发现李贪欢的断魂枪。 顿了顿,那人才接着道:“只可惜,你却做了件最笨的事。” 他人虽在墙外,说话的声音却仿佛在耳旁。 “你明知杨柳青和你是一家人,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彭大龙垂下头,汗落如雨,厉声道:“我错了。” 墙外那人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我……我犯了家法!”最后这两个字从彭大龙嘴里说出来,他似乎已用尽了全身力气。 墙外那人道:“你知道犯了家法的人,应该怎么样,又会有什么结果么?” 彭大龙的脸已因恐惧而扭曲,就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突然转身,想冲出去。 他认为墙外的人,一定看不见。 可是从墙外伸进来的这只手上,竟似也长着眼睛一般。 手一挥,手里的半截断刀飞出,刀光一闪,已钉入了彭大龙的背脊。 彭大龙跌倒,还来不及发出半声闷哼,霎时便即毙命! 就在这时,四条大汉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个麻袋,兜头往彭大龙身上一套。 一个人手里提着两口银箱,掷在桌上。 第三个人手拿铁锨,一进来就立刻开始修补刚才被彭大龙踢毁了的门框。 第四个人却拿着泥水匠用的手铲铲泥土,这只手一缩回去,他就开始补墙上的破洞。 只听墙外的人缓缓道:“我可以保证,这七天之内,绝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你最好也记住,你并不是我们的人,你跟我们金家并没有丝毫关系!” 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已在远方。 墙上的墙洞已补上,门框已修好,麻袋也已束起,连一滴血都没有滴在地上。 四条大汉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柳长街一眼,墙外的语声消寂,这四条大汉已消失在门外。 屋子里又恢复安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些人做事效率之迅速准确,已令人无法想像。 但现在无论谁都已可以想像到,犯了金凯旋家法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贪欢没有动,没有开口。 罗菁菁也没有动,没有开口。 外面有风吹木叶的声音,老母鸡在“咯咯”地叫,狗也在叫。 屋子里好像突然变得很热,李贪欢慢慢地解开衣襟,躺下来,躺在罗菁菁身边。 罗菁菁居然没有一脚把他踢下去,只是瞪着双大眼睛在发怔。 她现在才终于完全明白,金凯旋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了。 李贪欢忽然道:“他们已走了,全都走了。” 罗菁菁道:“这七天内,他们真的不会再来么?” 李贪欢道:“那个人好像并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罗菁菁道:“你知道他是谁?你认得那只手?” 那是右手,手上也看不出任何一点练过武功的痕迹。 但现在无论谁都已应该看得出,这只手若要杀人时,世上只怕已很少有人能抵抗。 李贪欢道:“我希望我没有看错。” 罗菁菁道:“你希望他就是那个青衣白袜的中年人?” 李贪欢轻轻的点了点头。 罗菁菁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道:“他要是那个人,就表示他也有不在金凯旋身边的时候,我若要出手对付金凯旋,就绝不希望有他在旁边。” 罗菁菁道:“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出手?” 李贪欢道:“等到他完全信任我,等到他有机会给我的时候。” 罗菁菁道:“你认为会有那么一天?” 李贪欢的回答很坚定:“一定会有!” 罗菁菁却叹了口气,道:“我只怕等到那一天时,已不知有多少人要为这件事而死。” 李贪欢道:“你在为王老实难受?” 罗菁菁黯然道:“王老实的确是个老实人,这本已是他最后一件差使,办完了这件事,他就准备回家耕田去的!” 顿了顿,她才抽噎着道:“他已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在乡下买了几亩天地。” 王老实当然就是那个假扮她老公的人。 李贪欢静静地听着,脸上全无表情,冷冷道:“他本就不该买房子买地。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本就随时随地会死在路上的。” 罗菁菁眨眼道:“但他却死得太冤枉!”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王老实的武功,本来不在彭大龙那王八蛋之下!”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可是彭大龙要杀他时,他却不能回手,因为他若一出手,就会泄露秘密!” 带着哭腔,她又抽泣着轻轻的道:“他……他竟宁死也不肯泄露我们的秘密。” 李贪欢淡淡道:“他本就应该这样做的,这是他的本份。” 罗菁菁瞪眼道:“你难道认为他本就应该死的?” 李贪欢居然没有否认。 罗菁菁几乎已要叫起来:“你究竟是不是人,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你……你……” 她越说越气,突然一脚将李贪欢踢下床去。 李贪欢反而笑了:“你若认为王老实真是个老实人,那你就错了!”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你若认为他真的已死在那王八蛋手里,你就错得更厉害。” 他躺在地上,居然好像还是跟躺在床上一样舒服:“他也许会让彭大龙砍他一两刀,也许会让彭大龙认为他已死了,但他若是真的这么简单就被那种小王八蛋一刀杀死,那他就不该叫王老实,应该叫嫩豆腐才对。” 罗菁菁还在怀疑:“你真的认为他没有死?” 李贪欢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件多么大的事?你知不知道我们为这件事已计划了多久?王老实若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老实人,我们怎会要他参与这件事?” 罗菁菁笑了笑,才白眼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确不是个老实人。” 李贪欢道:“哦……” 罗菁菁咬着嘴唇道:“刚才你就算是已听出外面有人来了,也不必那样做的,你根本就是想乘机揩油。” 李贪欢笑了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 罗菁菁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李贪欢悠然道:“我只不过想要你知道,我若真的要非礼你,你根本一点法子都没有。” 罗菁菁眼珠子转了转,轻轻道:“现在你……你难道就不想了么?” 李贪欢道:“你难道还要我再试一次?” 罗菁菁红着脸,又咬起了嘴唇道:“你不敢么?” 李贪欢又笑了。 然后他的身子竟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忽然间就已压在罗菁菁身上。 罗菁菁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真是个——大色鬼。” 李贪欢道:“但这次却是你故意引诱我的,我知道你……”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的身子突然又从罗菁菁身上弹起来,撞在墙上,落下,一双手捧着小腹,一张脸已疼得发白。 罗菁菁看着他,忽然道:“刚才我的确是在故意引诱你,因为我也想要你知道,我若真的不肯,你也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李贪欢弯着腰,似已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额上的冷汗,一粒粒往外冒。 罗菁菁眼睛又不禁露出些歉意,又觉得有点心疼了,柔声道:“可是我早已说过,只要你能做成这件事,我……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她的意思,就算是呆子也听得懂。 李贪欢却好像听不懂。 他又慢慢地躺下来,躺在地上,本来总是显得很和气,很愉快的一张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痛伤感之色。 他没有说什么,过了很久很久,还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罗菁菁的心更软了,却故意板着脸道:“我就算踢痛了你,你也不必像孩子一样赖在地上不起来。” 李贪欢还是不开口。 罗菁菁又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想心事?” 李贪欢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在想,以后你爹爹一定会替你找个很好的男人,一定不会是干我这行的,他不会有随时送命的危险,你们……” 罗菁菁的脸色已变了,大声道:“你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贪欢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希望你能很快就忘了我。” 罗菁菁的脸已苍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刚才的话,你难道听不懂?” 李贪欢叹道:“我听得懂,可是我也知道,我是等不到那一天的了!” 罗菁菁急着问道:“为什么?” 李贪欢淡淡道:“自从打算做这件事的那一天起,我已没有打算再活下去,就算我能有机会杀了金凯旋,我……我也绝不会再见到你。”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脸上的神情更悲戚。 罗菁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好像有根针正在刺着她的心一般。 李贪欢忽又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能用我的一条命,去换金凯旋的一条命,总是值得的。” 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我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既没有亲人,也没有……” 罗菁菁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她忽然扑到他身上,用她温暖柔和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卅九章 屠龙十三雕 第卅九章屠龙十三雕 月亮已升起,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琊残璩伤 温柔的月光,就照着罗菁菁那柔情似水的脸上。 她的脸上,还带着那种难以捉摸的、淡淡的红晕。 李贪欢正在偷偷地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欢yu。 罗菁菁痴痴的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李贪欢道:“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罗菁菁又在用力咬着嘴唇:“你故意那样说,让我听了心软!”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你才好……才好乘机欺负我!”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明明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却偏偏还是上了你的当。” 说着说着,她眼泪已流了下来── 这本是女孩子一生中情感最脆弱,也最容易流泪的时候。 李贪欢就让她流泪,直等到她情绪刚刚平定,才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会难受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难受,只因为我并不一定会死。” 罗菁菁不想分辩,却还是忍不住要分辩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的。” 李贪欢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罗菁菁不说话,也不打算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李贪欢道:“你若知道我已死定了,岂非会觉得好受些。” 罗菁菁恨恨道:“可是,可是……你根本不会死的!”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的道:“你自己说过,一定要等到有把握时才出手!” 又顿了顿,她才轻轻的道:“只要你能制住金凯旋,他的属下就会投鼠忌器,那时还有谁敢轻举妄动,还有谁敢唐突出手?” 李贪欢道:“我既然不会死.这件事既然一定能完成,你既然迟早总要嫁给我,那么你现在又有什么好难受的呢?” 罗菁菁说不出话来了。 她忽然发现,李贪欢在笑,笑得那么可恶── 其实也并不完全可恶,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她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变得很乖,很听话,因为我已非嫁给你不可。” 李贪欢微笑着,居然没有否认。 罗菁菁柔声道:“我实在很怕你不要我!” 顿了顿,她才低着头轻轻的道:“我一定会变得很乖的,就像——条母老虎——那么乖。” 她忽然又一脚把李贪欢踢下去,踢到床下。 李贪欢怔住,深深怔住。 他,终于还是笑不出来了。 罗菁菁从被里伸出一只手,拧住了他的耳朵,但声音却更温柔的道:“从今天起,应该听话的——是你,而不是我,因为你反正已非娶我不可了,你说是不是?” 顿了顿,她才轻轻的道:“但是你若敢不听话,我还是要你睡在地上,不让你上床。” 她的嘴贴在李贪欢耳朵上,轻轻道:“现在,我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又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了。”李贪欢苦笑道:“但另外一件事我却反而变得糊涂了。” 罗菁菁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李贪欢苦笑道:“我己分不清究竟是你上了我的当.还是我上了你的当。” 无论他们是谁上了当,大家都愿意相信,这种当一定有很多人愿意上。 因为他们的日子过得实在很甜蜜。 只可惜,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的。 六七天好像一转眼就已过去,忽然间就已到了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天晚上了。 最后的一个晚上,本该是最缠绵,也最充满浓情厚意的一个晚上。 罗菁菁却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客厅里。 ──平常到了这时候,他们本该已躺在床上。 李贪欢看着她,好像已对她仔细研究了很久。 叹了口气,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天我又有什么事情得罪你了?” 罗菁菁道:“没有。” 李贪欢道:“你忽然有了毛病?” 罗菁菁道:“没有。” 李贪欢道:“那么今天是怎么回事?” 罗菁菁道:“我只不过不想还没有出嫁就做寡妇而已。” 李贪欢道:“没有人想要你做寡妇。” 罗菁菁道:“有一个。” 李贪欢道:“有一个?他是谁?” 罗菁菁指着李贪欢道:“这个人就是——你。” 她板着脸,冷冷道:“这几个月来,只要我一想谈正事,你就跟我胡说八道,再这么下去,我很快就会做寡妇的,你说是不是?”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正事,并不是用嘴谈的,而是要用手去做的,你说是不是?” 罗菁菁道:“你准备怎样去做?” 李贪欢道:“你今天晚上这样子,就为的是要跟我谈这件事么?” 罗菁菁道:“今天晚上再不谈,以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李贪欢又叹了一口气,道:“好,你要谈,就谈吧。” 罗菁菁道:“金凯旋要你到‘遮面夫人’那里去,为的就是偷一口箱子,是么?” 李贪欢道:“嗯!” 罗菁菁道:“你已答应了他?” 李贪欢道:“嗯!” 罗菁菁道:“因为你若想抓金凯旋,就一定要先得到他的信任;若想得到他信任,就只有先替他做好这件事情。” 李贪欢反问道:“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不成?” 罗菁菁道:“我——暂时还没有。” 她也叹了口气,道:“这几个月来,我们虽然知道有很多件大案子,都是金凯旋干的,却连他的一点把柄都找不出,也抓不到。” 李贪欢道:“就算能抓到他的把柄,也抓不到他的人。” 罗菁菁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出奇制胜,也要出奇兵。” 李贪欢道:“,出奇制胜?你们的奇兵,就是我,当然还有我的断魂枪。” 罗菁菁道:“所以你不但要抓他的人,还得先证明他犯的罪。” 李贪欢道:“所以我一定要替他做好这件事情,你说是不是?” 罗菁菁道:“你真的就那么有把握?” 李贪欢道:“只有一点。” 罗菁菁道:“你能在半个时辰内,杀了守在外面的那十个人,再举起那道千斤闸,打开那三道秘门,逃到‘遮面夫人’追不上的地方去么?” 十个人,莫非他们就是“屠龙十三雕”所剩的十个不成? 是! 李贪欢道:“我只不过说我有一点把握而已,并不是很有把握。” 罗菁菁道:“你知不知道那十个人,是十个什么样的人么?” 李贪欢斩金截铁的道:“不知道。” 罗菁菁道:“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武功又如何?” 李贪欢道:“不知道。” 罗菁菁冷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已觉得有点把握了,这不是存心想害我做寡妇是什么?” 李贪欢居然笑了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武功,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的,你说是么?” 罗菁菁板着脸,冷冷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 李贪欢微笑道:“因为你又能干,又聪明,江湖中的事、武林中的人,你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顿了顿,他才进一步补充道:“而且,这几天晚上,你都没有睡好,一定就是在替我想这件事情。” 罗菁菁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眼波却已温柔多了。 她轻轻叹息着道:“你总算还有个人,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总算也还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李贪欢立刻走过去,揽住了她的腰,柔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好,所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菁菁已用力推开了他,冷冷道:“所以,你现在就该乖乖地坐着,听我把十个人的武功来历告诉你!”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然后,你再好好地想个法子对付他们,好好地活着回来,不要让我做寡妇。” 李贪欢只有坐下来,苦笑道:“你真的已知道那十个人是谁?” 罗菁菁道:“这些年来,江湖中被人逼得无路可走的亡命之徒,算起来至少有一两百个,只不过有些人武功不够,有些人年纪太大,‘遮面夫人’是绝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的。” 李贪欢道:“那位遮面的‘夏华夫人’,当然也是屠龙会的人!” 罗菁菁并不否认。 李贪欢转而道:“这其中当然也还有些人早已死了。” 罗菁菁点点头,道:“所以我算来算去,有可能被遮面夫人收留的,最多只有十七八个,他们之中,又有十个人的可能性最大。” 李贪欢道:“你是凭哪点算出来的?” 罗菁菁道:“因为这十个人不但贪图享受,而且贪生怕死。” 顿了顿,她才喃喃着道:“只有贪生怕死的男人,才肯去做女人的奴才。” 李贪欢苦笑道:“我不怕死,可是现在我已做了你的奴才。” 罗菁菁瞪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不想知道那十个人是谁?” 李贪欢道:“想,当然想。” 罗菁菁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小灵通’这个人?” 李贪欢道:“是不是那个采花大盗朱涵宇?” “五通”,据说是江南淫祠中供奉的邪神。 “小灵通”当然是个采花大盗。 罗菁菁道:“这人虽然是下五门中最要不得的淫贼,但是轻功掌法都不弱,尤其是身上带着的那五种喂毒暗器,更是见血封喉,霸道极了。” 李贪欢道:“据说他本是蜀中唐家的子弟,毒门暗器的功夫,当然是有两下子的。” 蜀中唐门,以毒药暗器威镇江湖,至今已达四五百年之久。 江湖中一向很少有人敢去惹他们,他们倒也不肯轻易去犯别人。 ──唐门家法之严,也是出了名的。 这“小灵通”朱涵宇,却是唐家子弟中,最不肖的一个。 他要是真的已投靠了遮面夫人,也许就是怕唐家的人抓他回去,用家法处置他。 罗菁菁道:“那十个人中,你特别要加意提防的,就是这个人的喂毒暗器,所以我希望你最好能先到唐家去要点解药。” 李贪欢苦笑道:“只可惜我要也要不到,买倒是买不起。” 罗菁菁道:“那么你就只有第一个先出手对付他,让他根本没有用暗器的机会。” 李贪欢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也知道被唐门毒砂打在身上的滋味很不好受。” 罗菁菁道:“为了安全起见,你身上最好穿件特别厚的衣服。我也知道你怕热,可是热总热不死人的。” 李贪欢道:“我一定穿件厚棉袄去。” 罗菁菁这时才表示满意,又道:“那十个人中,功夫最好的,并不是他。” 李贪欢道:“不是他,又是谁?” 罗菁菁道:“有三个人的功夫都很硬,一个是‘扫把星’山一刀,一个‘勾魂使者’张牛眼,另一个,就是‘肉佛陀’。” 李贪欢不禁皱了皱眉。 这三个人的名字,他显然全都听说过。 罗菁菁道:“尤其是那‘肉佛陀’,他本来已是少林门下的八大弟子之一,练的据说还是童子功!”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这个人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却偏偏喜欢杀人,而且用的法子不单阴狠残酷,也很古怪,所以才被少林逐出了门墙。” 李贪欢道:“也许就因为他练的是童子功,所以心理才有毛病;就因为心理有毛病,所以才喜欢无缘无故地杀人。” 罗菁菁道:“他的人虽然有毛病,功夫却没有毛病。”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据说他的十三太保横练,几乎已真的练到刀砍不入的火候。”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另又据说,他的十二路弹腿,也练得很不错!” 李贪欢又笑道:“也许就因为他杀得太多,所以才怕死;就因为怕死,所以才会练这种不怕被人用刀砍的功夫。” 罗菁菁道:“只不过有很多杀不死的人,都已死在你手下,所以你根本不在乎他。” 李贪欢笑道:“一点也不错。” 罗菁菁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倒也不是他们。” 李贪欢道:“不是他们是谁?” 罗菁菁轻轻地道:“是个女人。” 屠龙十三雕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莫非,屠龙十三雕之中,也还有另外一位“女雕尊”不成? 当然!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十章 瞒天再过海 第四十章瞒天再过海 女人真正担心的,好像总是女人。琊残璩伤 李贪欢立刻问道:“那十个人中,也有女人?” 罗菁菁道:“只有一个。” 李贪欢又问:“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罗菁菁道:“是个——假女人。” 假女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人妖”? 李贪欢笑了:“真女人都迷不住我,假女人你担心什么?” 罗菁菁道:“就因为他是假女人,所以我才会担心。” 李贪欢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罗菁菁道:“因为真女人你见得多了,像他那样的假女人,我却可以保证你从来也没有见过。” 李贪欢的眼睛已眯了起来,只要是女人,无论是真是假,他好像总是特别有兴趣。 罗菁菁斜盯着他,冷冷道:“我很了解你,只要是漂亮的女人,不管是真是假,你看见都免不了要动心的。” 李贪欢道:“哦?” 罗菁菁道:“只要你一动心,你就死定了。” 李贪欢道:“你要我不看他?” 罗菁菁道:“我要你一见到他,就立刻出手杀了他。” 李贪欢道:“你刚才好像是要我第一个出手对付朱涵宇的。” 罗菁菁道:“不错。” 李贪欢道:“莫非你还要我一次杀两个人不成?” 罗菁菁道:“杀两个还不够。” 李贪欢当然又笑了,只不过这次是苦笑。 罗菁菁道:“我刚才只说了六个人,因为另外的那三个,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李贪欢苦笑道:“不是人是什么?” 罗菁菁道:“是三条疯狗。” 李贪欢皱眉道:“打不死的王大狗、杀不是的周大狗、忘不了的秦大狗?” 罗菁菁点点头,道:“就因为他们是三条疯狗,所以根本就不要命。就算明知你三枪要挑在他们脑袋上,他们说不定还是会冲过来反咬你一口的。” 李贪欢叹道:“被疯狗咬一口的滋味,实在也不好受。” 罗菁菁道:“所以你一出手,就得挑下他们的脑袋来,绝不能给机会让他们缠住你。” 李贪欢道:“似乎我一出手,就得杀六个人。” 罗菁菁道:“六个并不多。” 李贪欢叹道:“可惜我只有两只手,一条枪。” 罗菁菁道:“你还有脚。” 李贪欢苦笑道:“你要我左手杀朱涵宇,右手杀肉佛陀,再一脚踢死那个女人,还有那三条疯狗?” 罗菁菁道:“我也说过,你绝不能给他们一点机会,但我也知道,要你一下子杀死他们六个人,也并不是件容易事,除非你的运气特别好,否则……。” 李贪欢抢着道:“否则,这次我就真的死定了!” 罗菁菁不说话! 李贪欢道:“你看我的运气好不好?” 罗菁菁道:“很好,好极了!” 顿了顿,她才喃喃着道:“算命的说过,我也是旺夫相!” 李贪欢眨了眨眼,道:“我运气是几时变得这么好的?” 罗菁菁又嫣然一笑,道:“从你认识我的时候开始,你的运气就变好了。” 她忽然又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能用脚发出去的暗器?” 李贪欢道:“好像听说过。” 罗菁菁道:“你有没有脚?” 李贪欢道:“好像有。” 罗菁菁道:“好,这就足够了。” 李贪欢道:“这就足够了?你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罗菁菁道:“我正好有那种暗器,你正好有脚。” 从脚上发出去的暗器,通常都很少有人能够避得了的。 罗菁菁又道:“你出手并不慢,再加上脚上的暗器,同时要杀六个人,就已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了。” 李贪欢道:“可惜那种暗器我只不过听说过一次而已。” 罗菁菁道:“现在,你很快就会看见了。” 李贪欢道:“在哪里?” 罗菁菁道:“想必已在路上,就快到了。” 李贪欢道:“你已叫人送来了么?” 罗菁菁道:“想起那六个人的时候,我就已叫人快马加鞭送来了。” 李贪欢问道:“你出去过?” 罗菁菁道:“我虽然没有出去过,消息却已传了出去。” 李贪欢怔住,深深怔住。 他并不笨,可是他随便怎么样想,也想不通罗菁菁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 罗菁菁忽然道:“我也知道这地方一定早已在金凯旋的监视之中,可是就算金凯旋再厉害,也不能不让人吃饭。” 李贪欢还是不懂。 吃饭和这件事情,有什么联系,又有什么关系? 罗菁菁道:“要吃饭,就得煮饭,要煮饭,就得生火……” 李贪欢终于明白,所以他立即接下去道:“一生火,当然就会冒烟——炊烟。” 罗菁菁嫣然道:“你总算还不太笨。” 用烟火来传达消息,本就是种最古老的法子,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罗菁菁凝视着他,目光坚定如磐石,声音却温柔如春水。 “只要你有手段,而且懂得方法,无论什么东西都会服从你,替你做事的,甚至连烟囱里冒出去的烟,都会替你说话。” 夜色并不深,却很静。 远处的道路上,隐隐传来犬吠声。 罗菁菁又道:“除了这种暗器外,你还得有把能一枪就挑下人头颅的快枪。” 一枪就挑下人头颅的快枪——断魂枪。 李贪欢道:“枪也在路上?” 罗菁菁道:“枪你可以去问金凯旋要。江湖中最有名的断魂枪,现在虽然暂时还没到他手上。” 李贪欢凝视着她,凝视着她的胸膛,缓缓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吩咐?” 罗菁菁道:“没有了。” 李贪欢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上床去睡觉了呢?” 罗菁菁道:“你可以。” 李贪欢道:“你呢?” 罗菁菁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要开始准备去死了。” 李贪欢吃了一惊:“你已经准备去死了?” 罗菁菁道:“你走了之后,金凯旋绝不会放过我的,他就算相信你不会在我面前泄露秘密,也绝不会留下我的活口。” 李贪欢终于明白:“他无论叫什么人来杀你,你都不能反抗,因为你只不过是个庄稼汉的老婆而已。” 罗菁菁点点头,笑道:“所以我不如还是先死在你的手里好。” 李贪欢道:“死在我手里?你要我杀了你?” 罗菁菁道:“你舍不得?” 李贪欢苦笑道:“你难道以为我也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不成?” 罗菁菁嫣然道:“我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舍不得杀我,只不过……” 她笑得神秘而残酷:“杀人有很多法子,被人杀也有很多法子的。” 李贪欢没有再问。 他也许还不十分了解她的意思,可是他已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已穿过外面的院子,接着,已有人在敲门。 罗菁菁道:“是谁呀?” “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还很年轻,很好听,“特地来还鸡蛋的。” “原来是阿沁嫂。”罗菁菁道,“几个鸡蛋,急着来还干什么?” “我也是顺路。”阿沁嫂道,“今天晚上我正好要到镇上去抓人。” 罗菁菁笑着道:“抓人?抓谁呀?” “还不是那死鬼!昨天一清早,他就溜到镇上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有人看见他跟那臭女人混在一起了,这次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她已进了门,看见了李贪欢,仿佛显得有点吃惊。 李贪欢当然也在看着她。 这女人不但年轻,而且丰满结实,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柿子,又香又嫩。 罗菁菁已掩起门,忽然回过头向李贪欢一笑,道:“你看她怎么样?” 李贪欢道:“很好。” 罗菁菁道:“今天晚上,你想不想跟她睡觉?” 李贪欢毫不犹豫的道:“想,当然想。” 他的确想。 这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他甚至已可看见她的乳t%u14Du正渐渐发硬。 她莫非也想? 罗菁菁微笑着,道:“现在你已经可以把衣裳脱下来了。” 阿沁嫂咬着嘴唇,居然连一点都没有拒绝,就脱下了身上的衣裳。 她脱得很快。 罗菁菁也在脱衣裳,也脱得当然也很快。 她们都是很漂亮的女人,都很年轻,她们的腿同样修长而结实。 李贪欢看着她们,心却在往下沉。 忽然间,他已明白了罗菁菁的意思。 “杀人有很多法子,被人杀也有很多法子。” 原来她早已有了准备,早已准备叫这女人来替死的…… 她们不但身材很相像,脸也长得差不多,只要再经过一点修饰,金凯旋的手下就不会分辨出来。 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会注意一个庄稼汉的老婆,他们只不过是要来杀一个女人而已,这女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他们也绝不会很清楚。 罗菁菁果然已将这阿沁嫂脱下来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用眼角瞟着李贪欢,微笑道:“你傻愣愣的看着她干什么,还不赶紧抱她上床?” 阿沁嫂的脸有点发红。 她显然并不清楚自己的任务,只知道是来替换一个女人,陪一个男人的。 这个男人看来并不令人恶心,她甚至已在希望罗菁菁赶快走。 罗菁菁已准备走出去,吃吃地笑着,突然反手一掌,拍在她后心上。 她张开口,却没有喊出声,连血都没有喷出,因为罗菁菁已将她刚送来的鸡蛋塞了一个到她嘴里去了。 李贪欢看见她倒下去,却觉得自己嘴里也像是被人塞入了个生鸡蛋,又腥又苦。 罗菁菁却叹了口气,道:“我们原来的汁划,是要她留在这里陪你,等你杀她的。” 李贪欢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罗菁菁道:“因为我受不了你刚才看她的表情。” 李贪欢道:“哦?” 罗菁菁咬着嘴唇道:“你一看见她,就好像恨不得立刻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去一样。”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她反正迟早总是要死的,而要做成一件大事,总也难免要死很多人。” 罗菁菁道:“现在我只希望金凯旋派来带路的,并不是个女人。” 李贪欢道:“假如是女人,你也要杀了她?” 罗菁菁慢慢将鸡蛋一个个放在桌上,提起空篮子。 她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但却希望是你最后一个。” 鸡蛋有几个是空的,蛋壳里藏着些很精巧的机簧铜片,拼起来,就变成很精巧的暗器。 ──一种可以装在鞋子里的暗器。 只要用脚趾用力一夹,就会有毒针从鞋尖里飞出去,毒得就像青竹蛇的牙,黄尾蜂的刺一样。 毒得就好像某些女人的心一样! “我不坐了,我还得赶到镇上去抓那死鬼回来。”罗菁菁提着空篮子,娇笑着走出门,笑得居然还很愉快。 门外的夜色,突然就更深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一章 不是人的人 第四一章不是人的人 夜,深夜。琊残璩伤 夜,的确已经很深了。 李贪欢一个人坐在这小而简陋的客厅里,已很久很久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他先将那陌生的女人阿沁嫂放到床上,将所有能找到的棉被全都为她盖起来,仿佛生怕她着了凉峥。 然后,他又将屋子里所有的灯全都燃起,甚至连厨房里的灯都无一例外。 他既不怕面对死亡,也不怕面对黑暗。 不过对这两件事,他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总希望能距离它们远些客。 死亡,就像孤独和寂寞一样,没有人不讨厌它们。 但是,这三种东西,却又总是与某些人若即若离。 让人,无法逃离。 或许,这也正是人生的众多无可奈何之一。 现在,李贪欢正在尽力集中思想,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想一遍。 ——或许不止一遍! 他本是个默默无名、也不求有名的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因为他从未试过,也从不想试。 可是罗菁菁罗大小姐、罗姑娘却发掘了他,就像是在沙蚌中发掘出一粒不知名的珍珠一样。 罗菁菁不但有双锐利的眼睛,还有个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头脑。 她从未看错过任何人,也从未看错过任何事——他的判断从未有一次错误过。 她自己的、她喜欢的男人,当然也一样。 因为只要她肯伸手,世上根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只要她活着,犯了事的黑道朋友就没有一个人能逍遥法外。 只可惜,无论多么快的刀,都有钝缺的时候。 无论多么强的人,都有力有不逮的一天。 更何况,她的的确确就是个女人呢? 又何况,在她脱离屠龙会以来的日子,屠龙会的党羽和爪牙始终对她紧追不舍。 如果没有李贪欢的安置和保护,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在她看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人,也一定非得找李贪欢不可。 大家都相信,她这次的判断还是不会错误。 所以默默无闻的李贪欢,就这么样忽然变成了个充满传奇的人物。 想到这里,李贪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走了运,还是倒了霉。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十分明白,罗菁菁是怎么看中他的? 他好像永远也不能了解这狐狸般的大姑娘,正如他永远也无法了解这这世上大多数女人一样。 现在他总算已将中间这几个月的事,瞒过了金凯旋。 可是以后呢? 他是不是能在半个时辰中,杀了朱涵宇、山一刀、张牛眼、肉佛陀、王大狗、周大狗、秦大狗,和那个不是女人的女人? 他,是不是能拿到那神秘的盒子? 他,是不是能抓住金凯旋? 屠龙十三雕,都不是简单、易与之辈。 只有李贪欢自己心里知道,他实在完全没有把握,虽然他的断魂枪的确是江湖中难得一见,也难逢敌手的利器。 最令他烦心的,还是罗菁菁。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究竟对他怎么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的人,并不是一块大石头。 夜虽已很深,距离天亮还有很久。 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金凯旋会叫一个什么样的人来为他带路? 李贪欢叹了口气,只希望能靠在这椅子上睡一下,暂时将这些烦恼忘记。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就仿佛忽然有一片细雨洒下,洒在屋顶上。 接着,又是“轰”的一声,整个屋子忽然燃烧了起来,就像是纸扎的屋子被点起了火,一烧就不可收拾。 李贪欢当然不会被烧死。 就算真的把他关在个烧红的炉子里,他说不定也有法子能逃出去。 这屋子虽然不是洪炉,却也烧得差不多了。 四面都是火,除了火焰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李贪欢已冲了出去。 他先冲进厨房,拉起一口大水缸,再用水缸顶在头上,缸里的水淋得他全身都湿透了,可是他已冲了出去。 没有人能想像他应变之快,更没有人能想像他动作之快。 除了这燃烧着的屋子外,天地之间居然还是一片宁静。 小院里的几丛小黄花,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显得更娇艳可喜。 一个穿着身黄衣裳的小姑娘,手里拈着朵小黄花,正在看着他吃吃地笑。 门外居然还停着辆马车,拉车的马,眼睛已被蒙住,这惊人的烈火,并没有使它们受惊。 穿黄衣裳的小姑娘,已燕子般飞过去,拉开车门,又向他回眸一笑。 她什么话都没说。 李贪欢也什么话都没有问。 她拉开车门,李贪欢就坐了上去。 火焰还在不停地燃烧,距离李贪欢却越来越远了。 车马急行,已冲入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黑暗的——夜。 李贪欢对黑暗并不恐惧,只不过有种说不出的憎恨厌恶而已。 新的,从袜子、内褂,到外面的长袍,全都是崭新的。 连洗澡的木盆都是崭新的。 车马刚在这座庄院外停下,李贪欢跟着那小姑娘走进来,屋子里就已摆着盆洗澡水在等着他。 水的温度居然不冷也不热。 小姑娘指指这盆水,李贪欢就脱光衣服跳下去。 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也还是连一个字都没有问。 等到李贪欢洗过了,擦干净准备换上这套崭新的衣服时,这小姑娘忽然又进来了,后面居然还跟着两个人,抬着个崭新的木盆,盆里装满了水,水的温度也恰好不冷不热。 小姑娘又指了指这盆水,李贪欢看了她两眼,终于又跳进这盆水里去,就好像已有三个月没有洗澡一样,把自己又彻底洗了一次。 他并不是那种生怕洗澡会伤了元气的男人,事实上,他一向很喜欢洗澡。 他也不是那种多嘴的男人,别人若不说,他通常也不问。 可是等到这小姑娘第四次叫人抬着盆洗澡水进来时,他也没法子再沉住气了。 他已将全身的皮肤都擦得发红,看来几乎已有点像是根刚削了皮的红萝卜一样。 小姑娘居然又指了指这盆洗澡水,居然还要叫他再洗一次。 李贪欢看着她,忽然笑了。 小姑娘也笑了,她一直都在笑。 李贪欢忽然问道:“我身上有狗屎呢,还是牛屎?” 小姑娘哈哈笑着道:“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贪欢道:“有猫屎?” 小姑娘道:“也没有。” 李贪欢道:“我身上有什么?”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圆圆的脸上,已泛起了一阵红晕。 他身上的的确确什么也没有。 李贪欢道:“我已洗过三次澡,就算身上真的有狗屎,现在也早就洗干净了。”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其实她已不能算太小。 李贪欢道:“你为什么还要我再洗一次?” 小姑娘道:“不知道。” 李贪欢怔了怔道:“你也不知道?” 小姑娘道:“我只知道,无论谁要见我们家小姐,都得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洗五次。” 所以,李贪欢就洗了五次,五次澡。 他穿上了崭新的衣服,跟着这小姑娘去见那位“小姐”时,忽然发现一个人能接连洗五次澡,也并不是件很难受的事。 现在他全身都觉得很轻松,走在光滑如镜的长廊上.就好像是在云堆里一样。 长廊的尽头,有一扇挂着珠帘的门。 门是虚掩着的,并不宽,里面的屋子却宽大得很。 雪白的墙壁,发亮的木板地,这么大的一间屋子里头,只摆着一桌、一椅、一镜。 一个修长苗条,穿着杏黄罗衫的女子,正站在那面落地穿衣铜镜前,欣赏着自己,和她自己那姣好的面容。 她的确是个值得欣赏的人。 李贪欢虽然没有直接看见她的脸,却已从镜子里看见了。 就连他自己也不可能不承认,这张脸的确很美,甚至已美得全无瑕疵,美得无懈可击。 这种美几乎已不是人类的美,几乎已美得像是图画中的仙子。 这种美已美得只能让人远远地欣赏,美得令人不敢接近。 所以李贪欢远远就站住了,或许还是怔住。 她当然也已在镜子里看见了他,却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道:“你就是杨柳青?” 李贪欢道:“我就是杨柳青。” “我姓柳,叫柳诗诗。” 她的声音也很美,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漠骄傲之意。 她好像早已算准了,无论谁听见她这名字,都会忍不住大吃一惊。 李贪欢脸上却连一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 柳诗诗突然冷笑,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早已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贪欢道:“哦?” 柳诗诗道:“金凯旋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花钱的法子也很有趣。” 李贪欢道:“他没有说错。” 柳诗诗道:“赵世雄说你的骨头很硬,很经得住打。” 李贪欢道:“他也没有说错。” 柳诗诗道:“只不过所有见过你的女人,对你的批评都只有三个字。” 李贪欢道:“哪三个字?” 柳诗诗道:“不是人。” 李贪欢道:“她们也没有说错。” 柳诗诗道:“一个不是人的男人,只要看我一眼,就得死!” 李贪欢道:“我并不想来看你,是你自己要我来的!” 柳诗诗的脸色发白,道:“我要你来,只因为我答应了金凯旋,否则你现在就已死在那里,尸骨无存了。” 李贪欢道:“你答应了金凯旋什么事情?” 柳诗诗道:“我答应他,带你去见一个人,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在我面前最好老实些!” 顿了顿,她才一字字的道:“我知道你在女人那方面的名声!”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若是将我看得和别的女人一样,你还是死定了。” 李贪欢道:“我明白。” 柳诗诗冷笑道:“你最好清楚,也要完全明白。” 李贪欢道:“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两件事情。” 柳诗诗道:“你说。” 李贪欢道:“第一,我也并不想跟你有任何别的关系。” 柳诗诗的脸色更苍白。 李贪欢道:“第二,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也早就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柳诗诗忍不住问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贪欢道:“你自以为你是只凤凰,以为天下的人都欣赏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自己惟一欣赏的人,也只是你自己。” 又顿了顿,他才一字字的接下去道:“别无其他,如此而已!” 柳诗诗苍白的脸色发青,霍然转过身,盯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仿佛已有火焰在燃烧。 李贪欢却还是淡淡地接着道:“你找我来,是为了金凯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肯来,也是为了金凯旋!” 又顿了顿,他才浅笑着道:“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别的关系,只不过……” 柳诗诗道:“只不过怎么样?” 李贪欢道:“你本不该放那把火的!” 柳诗诗道:“我不该放那把火?” 李贪欢道:“那把火若是烧死了我.你怎么能带我去见人?” 柳诗诗冷笑道:“那把火若是烧得死你,你根本就不配去见那个人。” 李贪欢也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柳诗诗道:“夏华。” 李贪欢终于吃了一惊:“遮面夫人?” 柳诗诗点点头:“遮面夏华。” 李贪欢道:“你要带我去见她?” 柳诗诗道:“我是她的朋友,她那聚灵山庄,只有我能进去。” 李贪欢道:“你是她的朋友,她也拿你当朋友,但你却在替金凯旋做事。” 柳诗诗冷冷道:“女人和女人之间,本就没有真正的朋友和道义可言。” 李贪欢道:“尤其是你这种女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惟一的朋友,也正是你自己。” 柳诗诗这次居然并没有动怒,淡淡道:“我至少还比她好,起码也好得多。” 李贪欢道:“哦?” 柳诗诗道:“她甚至会把她自己都看成自己的仇敌。” 李贪欢道:“但是她却让你到她的聚灵山庄去。” 柳诗诗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憎恨恶毒之色,淡淡道:“她让我去,只不过因为她喜欢折磨我,喜欢看我被她折磨的样子。” 没有人能形容她脸上这种表情,那甚至已不是憎恨、怨毒这类名词所能形容的。 这两个神秘、美丽、冷酷的女人之间,显然也有种别人无法想象的关系呢? 李贪欢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好,你去吧。” 柳诗诗道:“你……” 李贪欢道:“我既不想去看她,也不必去看她。” 柳诗诗道:“可是,你还是要非去不可。” 李贪欢道:“为什么?” 柳诗诗道:“因为我也不知道她那密窟在哪里,我只能带你到聚灵山庄去,让你自己去找出来。” 李贪欢的心沉了下去。 他忽又发现这件事,竟比他想像中还要复杂困难得多。 柳诗诗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只要看见别人痛苦的表情,她眼睛就会亮起来,她也喜欢看别人受苦。 李贪欢终于叹了口气,道:“遮面夫人让你去,只因为她喜欢看你受她折磨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她也肯让我去?” 柳诗诗道:“因为她很了解我,她知道我一向是个喜欢享受的人,尤其是喜欢男人服侍,所以我每次去,都有个奴才跟着的。” 李贪欢道:“我并不是你的奴才。” 柳诗诗道:“你是的。” 她盯着李贪欢,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表情又变了,变得更奇怪。 李贪欢也在盯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贪欢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我的确是的。” 柳诗诗道:“你是不是我的奴才?” 李贪欢道:“是的。” 柳诗诗道:“从今天起,你就得像狗一样跟着我,我一叫,你就得来。” 李贪欢道:“是。” 柳诗诗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李贪欢道:“是。” 柳诗诗道:“不管你替我做什么,你都得千万注意,决不能让你那双脏手碰着我。你右手碰到了我,我就砍断你的右手;你一根手指碰到了我,我就削断你一根手指,你的腿碰到了我,我就砍短你的腿。” 李贪欢道:“是。” 他脸上居然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 柳诗诗还在盯着他,又过了很久,居然也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确不是人。” 这世上,能忍辱负重的人,并不多! 李贪欢是不是个能忍辱负重的人? 他,又是不是那种不是人的人? 也许!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二章 走狗或奴才 第四二章走狗或奴才 观心崖。琊残璩伤 观人观己,观面观心。 山崖美。 山崖的名字,就更美了峥。 过了气象庄严的奇峰寺,再过曲院风荷的紫蓝桥,观心崖色,就已在人眼底。 晓风中隐隐有歌声传来: “草花湖外断桥边客, 波入流云云在天。 偏是韶华零落处, 碾尘杨柳又经年。” 歌声幽美,风荷更美,却比不上这满天晨色下的锦绣崖色。 后山的山腰,懒云天外,峰回路转,山势较险,本来是游人较少的地方,此刻却新建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塔。 楼不高,却较精致,油漆刚刚干透,两个木工正将一块金字招牌钉在大门上。 对面两峰夹峙如剑,正是山势最险的剑关。 柳诗诗罗衣窄袖,伫立在山峰后的一株古柏下,遥指着这座宝塔,道:“你看这座宝塔怎么样?” 李贪欢道:“房子盖得不错,地方却盖错了。” 柳诗诗道:“哦?” 李贪欢道:“宝塔盖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香客上门?我只担心它不足三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柳诗诗道:“这倒用不着你担心,我保证不到明天天亮,这座宝塔就已不见了。” 李贪欢道:“不到天明,宝塔就会不见了,难道它还会飞不成?” 柳诗诗道:“宝塔当然不会飞。” 李贪欢道:“既然不会飞,它又怎么会忽然不见呢?” 柳诗诗道:“既然有人会盖房子,就有人会拆。” 李贪欢道:“难道这座宝塔不到明天天亮,就会被人拆完?” 柳诗诗道:“嗯。” 李贪欢也不禁觉得奇怪:“刚盖好的房子,为什么要拆?” 柳诗诗道:“因为这房子盖起来,就是为了要给人拆的。” 李贪欢觉得更奇怪。 有人为了置产而盖房子,有人为了住家盖房子,有人为了做生意盖房子,也有人为了要金屋藏娇而盖房子,有人为了吸引香客而盖宝塔,这些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是就为了准备给人拆而盖房子,这种事他实在连听都没听过。 柳诗诗道:“你想不通?” 李贪欢承认:“实在想不通,很想不通,更想不明白。” 柳诗诗冷笑道:“原来你也有想不通、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显然并不想立刻把这闷葫芦打破,所以李贪欢就不想再问了。 他只知道柳诗诗带他到这里来,决不是只为了要他生闷气的。 她一定有目的,就像她说出的每句话一样。 所以用不着李贪欢问,柳诗诗也迟早总会说出来的。 李贪欢对自己的判断也一向都很有信心。 晨意漫天,晓色已渐渐笼罩了群山。 宝塔里辉煌的灯火次第熄灭,崎岖的山路上,忽然出现了一行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这些人,当然都是来这大宝塔里敬香的香客和施主。 男的端庄斯文,女的却都是打扮得妖艳,都是长得也不太难看的大姑娘。 这世上所谓的香客,岂非本就都是这个样子的? 柳诗诗忽然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李贪欢道:“莫非他们就是来拆房子的?” 柳诗诗道:“就凭这些人,拆三天三夜,也拆不光这座大宝塔。” 李贪欢也承认,拆房子虽然比盖房子容易,却也得有点本事才行。 柳诗诗忽又问道:“你看不看得出这些女人是干什么的?” 李贪欢当然看得出:“她们干的那一行虽然不太高尚,历史却很悠久。” 那的确是种很古老的职业,用的也正是女人最原始的本钱。 ——妓。 既然是在大宝塔里,又都是香客,为什么还会做这种营生? 柳诗诗冷冷道:“我知道你喜欢看这种女人,所以你现在最好多看几眼。” 李贪欢道:“莫非到了明天早上,这些人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柳诗诗淡淡道:“屋子盖好就是为了要拆的;人活着,就是为了准备要死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人自一出生始,就在渐渐走向坟墓!”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要等死的!” 李贪欢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我看房子被拆,看这些人死去?” 柳诗诗道:“我带你来,是为了要你看拆房子的人。” 李贪欢道:“拆房子的,都是些什么人?” 柳诗诗道:“是八个要死在你手里的人。” 李贪欢终于明白:“他们今天晚上都会来么?” 柳诗诗道:“嗯。” 李贪欢道:“这房子本是遮面夫人夏月仪盖的,盖好了就叫他们来拆么?” 柳诗诗道:“嗯。” 李贪欢虽然已明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柳诗诗道:“因为夏月仪也很了解男人,尤其了解这些男人。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把这种男人关在洞里,关得太久了,他们就算不发疯也会憋不住的!” 轻轻叹了口气,她才接下去道:“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她就会放他们出来,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发泄一次。” 李贪欢忍不住在叹息。 他们来了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得到。 他实在替这些女人觉得可怜。 那些男人呢? 当然也一样! 他自己宁可面对八条已饿疯了的野兽,也不愿和那八个人打交道。 柳诗诗用眼角瞟着李贪欢,冷冷道:“你也用不着同情她们,因为你只要一不小心,死得很可能比她们还惨。” 李贪欢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道:“他们要是到这里来了,那地方是谁在看守?” 柳诗诗道:“当然是夏华、夏月仪她自己了。” 李贪欢道:“夏月仪一个人,比他们七个人加起来还可怕?” 柳诗诗道:“我也不知道她的武功究竟怎么样,只不过我决不想去试试罢了。” 李贪欢道:“所以我只有在这里看看,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因为我现在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什么作用。” 柳诗诗点点头道:“所以我现在只要你仔细看着他们出手。一个人在尽情发泄时,就算是在拆房子,也会将自己全身功夫都使出来的。” 李贪欢道:“然后呢?” 柳诗诗道:“然后我们都回去,等着。” 李贪欢道:“回去,等着,等什么?” 柳诗诗道:“等明天下午,到聚灵山庄去。” 李贪欢道:“到了聚灵山庄后,我再想法子去找那个秘密的洞窟?” 柳诗诗道:“而且一定要在一天半之内找到。” 李贪欢道:“那些人彻底发泄完了,要回去时,我也不能在后面盯他们的梢么?” 柳诗诗道:“当然——不能。” 李贪欢突然就不说话了。 说了也没有什么作用的话,他从来不说。 灰暗的穹苍中,刚刚有几丝阳光升起。 淡淡的阳光,淡淡地照在柳诗诗姣好的脸上。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 晓色也很美。 李贪欢找了块石块坐下来,看着她,仿佛已觉得有些痴了。 柳诗诗忽然道:“是我叫你坐下去的?” 李贪欢道:“你当然——没有。” 柳诗诗道:“我没有叫你坐下,你就得站着。” 李贪欢就又站了起来。 柳诗诗道:“我叫你带来的提盒呢?” 李贪欢道:“在。” 柳诗诗道:“拿过来。” 四四方方的提盒,是用海南花梨木做成的,非常精致考究。 柳诗诗道:“替我打开盖子。” 掀起盖子,食盒里用白绫垫着底,摆着四样下酒菜,一盘竹节小馒头,一壶酒。 酒是陈了年的、最出名的“竹叶青”,四道菜则是—— 醋鱼、糟鸡、无锡的酱鸭和肉骨头。 柳诗诗道:“替我倒酒。” 李贪欢双手捧起酒壶,倒了杯酒,忽然发现自己也饿了。 可惜,酒杯只有一只,筷子也只有一双,他当然——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儿。 柳诗诗喝了两杯酒,每样菜尝了一口,就皱了皱眉,放下筷子,忽然道:“倒掉。” 李贪欢道:“倒掉?把什么东西倒掉?” 柳诗诗道:“把这些东西全都倒掉。” 李贪欢道:“为什么要倒掉?” 柳诗诗道:“因为——我已经吃过了。” 李贪欢道:“可是我还饿着。” 柳诗诗道:“像你这样的人,饿上个三五天,也绝对是饿不死的,你说是不是?” 李贪欢道:“既然有东西可吃,为什么要挨饿?” 柳诗诗冷冷道:“因为我吃过的东西,谁也不能碰。” 李贪欢看着她,看了半天,道:“你的身体,当然也不能碰。” 柳诗诗道:“不能。” 李贪欢道:“从来也没有人碰过你?” 柳诗诗沉下脸,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根本就管不着。” 李贪欢道:“但我的事情,你却要非管不可?” 柳诗诗道:“一点也不错。” 李贪欢道:“你叫我站着,我就得站着,叫我看,我就得看?” 柳诗诗道:“当然。” 李贪欢道:“你不许我去盯梢,我就不能去,不许我碰你,我就不能碰?” 柳诗诗道:“不错。” 李贪欢看着她,又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柳诗诗冷冷道:“我不许你笑的时候,你也不准笑。” 李贪欢道:“因为我是你的奴才,也是你的狗?” ——狗。 ——走狗。 柳诗诗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 李贪欢道:“只可惜你却有件事情不大明白。” 柳诗诗道:“什么事?” 李贪欢道:“我也是个人,我这人做事一向都喜欢用自己的法子,譬如说……” 柳诗诗道:“譬如说什么?” 李贪欢道:“我若想喝酒的时候,我就喝。” 他居然真的把那壶酒拿起来,对着嘴喝下去。 柳诗诗脸都气白了,不停地冷笑。 笑完了,她才声嘶力竭的道:“看来你只怕已经真的很想死了。” 李贪欢笑了笑,道:“我一点也不想死,只不过想碰碰你而已。” 柳诗诗怒道:“你敢!” 李贪欢道:“我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的手突然伸出,去摸柳诗诗。 柳诗诗的反应当然不慢,“涅槃凤凰”本就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女子高手之一。 她骄傲、自豪,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李贪欢的手刚伸出,她的手也已斜斜挑起,十指尖尖,就宛如十口利剑,闪电似的划向李贪欢的右腕脉门。 “故纵欲擒。” 她的出手当然很快,而且招式灵活,其中显然还藏着无穷变化。 只可惜,她所有的变化,连一招都没有使出来。 “客随主便。” 李贪欢的手腕,就好像是突然间一下子折断了一般,一双手竟从最不可想像的方向一弯一扭,忽然间已扣住了柳诗诗的脉门。 柳诗诗从来也想不到一个人的手能这么样变化出招,大惊之下,还来不及去想应该怎么样应变,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被提起,在空中一翻一转,竟已被李贪欢按在了石头之上。 李贪欢悠然道:“你猜不猜得出我现在想干什么?” 柳诗诗猜不出。 她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 也许她已经猜出来了。 是女人都猜得出的,你说是不是? 李贪欢道:“现在,我只想脱下你的裤子来——打你的屁股。” 柳诗诗吓得连嗓子都哑了。 “你……你敢?” 她还以为李贪欢决不敢的,她做梦也想不到真的有男人敢这样对付她。 可惜她忘了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人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的人。 只听“啪,啪,啪”三声响,李贪欢竟真的在她屁股上打了三下。 他打得并不重,可是柳诗诗却已被打得连动都不能动了。 李贪欢笑道:“其实我现在还可以再做一两样别的事情,只可惜我早就没兴趣了。” 笑了笑,他才板着脸道:“尤其是对你这种女人!” 他仰天大笑了两声,居然就这么样扬长而去,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柳诗诗虽然用力咬着牙,眼泪还是忍不住一连串流下,突然跳起来,大声道:“杨柳青,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人。” 李贪欢头也不回,淡淡道:“我本来就不是嘛。”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三章 处处藏杀机 第四三章处处藏杀机 大宝塔里,熄灭的灯火,再度辉煌。琊残璩伤 刚来的那两个香客,正在礼佛敬香,另外九个浓装少女,一排坐在椅子上,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想心事。 拆房子的人还没有来,李贪欢却已经来了。 柳诗诗叫他千万别轻举妄动,千万别到这里来峥。 他偏偏要来。 他做事一向有自己的法子,当然也有他自己的风格。 看见他走进来,每个人全都怔住——这个人好像并不是他们在等的人客。 除了他们在等的人之外,别的人本不该来的。 李贪欢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入。 在香案前大马金刀坐下,道:“先来四个冷盆,四个热炒,再来五斤烧刀子。” “烧刀子”就是—— 烈酒,据有经验的人说,这种东西喝起来,似乎比陈了年的“竹叶青”还过瘾。 香客们怔在旁边,也不知是去倒酒的好,还是不去的好。 大宝塔——敬香礼佛之地,怎么会有冷喷热炒,又怎么会有烧刀子呢?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大宝塔。 但李贪欢却硬是要将这里当作普通的酒楼,而且还在向那九个大姑娘微笑着招手,道:“快来,全部来陪我喝酒!” 笑了笑,他才喃喃着道:“男人喝酒的时候若没有女人陪着,就好像炒好的菜里没有放盐一样。” 大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也全都怔住。 李贪欢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也不是会扮猪吃老虎的另类,你们怕什么啊,快过来,赶紧点儿。” 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人娇笑着道:“我来了!” 笑声响起的时候,还在门外很远的地方,等到三个字说完,她的人果然已来了,就像是一阵风,忽然间飘了进来,忽然间就已坐在李贪欢旁边。 来的当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美的女人,不但美,而且媚,尤其是一双眼睛,简直已媚到人的骨子里去。 随便你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她从头到脚都是个女人,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李贪欢看着她,忽然笑道:“我是要女人来陪我喝酒的。” 这女人媚笑道:“你难道就看不出我是个女人么?” 李贪欢道:“这样我看不出来。” 这女人道:“要怎么样你才看得出来呢?” 李贪欢道:“假如你能脱光了的话,我就看得出来了。” 这女人脸色变了变,又吃吃的笑了。 只听门外一个人道:“看来这位朋友对女人的经验一定很丰富,假女人——人妖,是万万瞒不过他那双法眼的了。” 两句话刚说完,屋子里忽然又多了七个人。 一个脸色惨白,服饰华丽,胡子刮得很干净,眼角却已有皱纹的中年人,果然就是“小灵通”朱涵宇。 一个铁塔般的和尚,当然就是肉佛陀。 “扫把星”山一刀和“勾魂使者”张牛眼,全都又病又老,带着三分鬼气,七分杀气。 令李贪欢想不到的是,那三条大狗居然是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只不过满脸都是伤疤,耳朵也都掉了半个而已。 罗菁菁果然没有猜错,连一个都没有猜错。 但李贪欢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一共只说出了八个人,并不是十个。 现在来的人也只有八个。 还有两个人是谁? 罗菁菁为什么没有说? 那两个人,为什么没有来? 八个人里,只有朱涵宇脸上带着微笑,刚才说话的人,显然就是他。 李贪欢也笑道:“阁下对女人的经验,只怕也不比我差的。” 朱涵宇道:“你认得我?” 李贪欢道:“若是不认得,又怎么知道阁下对女人的经验也很丰富呢?” 朱涵宇的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是来找我的?” 李贪欢道:“我是来喝酒的。” 朱涵宇道:“特地到这里来喝酒的?” 李贪欢道:“一点儿也不错。” 朱涵宇冷笑道:“山下的酒馆不下千百,你却特地到这里来喝酒?” 李贪欢道:“我喜欢这个地方!”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喜欢在大宝塔里面喝酒!” 又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这地方是新开的,我正好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肉佛陀忽然道:“我正好不喜欢喜新厌旧的人。” 李贪欢道:“你喜欢什么?” 肉佛陀道:“我喜欢杀人,尤其喜欢杀你这种喜新厌旧的人。” 这和尚本就是凶眉恶眼,满脸横肉,此刻脸色一变,眼睛里杀气腾腾,看来更是可怕。 李贪欢却笑了,微笑着道:“所以你也一定很喜欢杀我了。” 肉佛陀道:“你猜对了。” 李贪欢道:“你为什么还不赶紧点过来杀?” 肉佛陀已开始一步步走过来了。 他身上也全都是钢铁般的横肉,走路的姿态,就像是个猩猩。 他的脚步很沉重,很稳,每走一步,地上都要多出个脚印。 这和尚的硬功的确不错,十三太保横练、十二路弹腿的功夫,说不定真的已练到刀砍不入的火候。 李贪欢手里却连把切菜刀都没有。 朱涵宇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看着个死人一样。 那些花枝招展的大姑娘,都已吓得发抖。 走了四五步,肉佛陀全身骨节突然开始“格格”的响。 他显然已将全身的功力全部发动,这出手一击,必定势不可挡。 但是他还没有出手,其中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突然向李贪欢扑了过去。 他一双眼睛里已突然充满了血丝,张开了嘴,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看来竟似真的已变成了条疯狗,像是恨不得一口咬断李贪欢的咽喉。 李贪欢竟似没有看见他。 忽然间,他已扑在李贪欢身上,一双手似已扼住了李贪欢的脖子。 只听“咔嚓”一声,声音很奇怪。 李贪欢还是坐着没有动。 王大狗也没有动,一双手还是扼在李贪欢脖子上,可是他自己的头却已突然软软地歪了下去,眼睛凸出,脸上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其后鲜血就突然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血并没有喷在李贪欢身上。 他的身子忽然间已游鱼般滑走,从那个女人身旁滑了过去。 王大狗倒下时,正好倒在这假女人身上。 这假女人居然没有闪避,也跟着他一起倒下,而她一张脸上,也带着种说不出有多么奇怪的表情,一双媚眼也已凸了出来,死鱼般凸了出来。 两个人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两个人的身子都突然冰冷、僵硬。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着“弦箭双雕“! 朱涵宇的脸也已变成死灰色,他看得出这两个人都已死了。 但他却没有看见李贪欢是如何出手的。 没有人看见李贪欢出手。 他杀人时,好像根本用不着动作。 ——任何动作! 另外两条疯狗——周大狗,秦大狗也露出森森白牙,没命似地冲了上去。 方自冲到李贪欢面前,然后,他们也歪斜着脖颈,慢慢地倒了下去。 就倒在王大狗和那假女人的身上。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着“不得不发”! 肉佛陀的脚步已停顿,青筋突出的额角上,冷汗已流下。 他喜欢杀人,也懂得怎么样杀人。 所以他比别人,也比任何人更恐惧。 李贪欢在叹息,叹息着道:“我说过,我不想杀人,我是来喝酒的。” 朱涵宇道:“可是你一下子就杀了四个。” 李贪欢道:“那只因为他们要杀我,我也并不想死,死人没法子喝酒,你说是不是?” “勾魂使者”张牛眼忽然道:“好,喝酒,我来陪你喝酒。” 一壶酒摆在桌上。 张牛眼先替自己倒了一杯,又替李贪欢倒了一杯,举杯道:“请!” 他自己先一饮而尽。 两杯酒是从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 李贪欢看着面前的一杯酒,又笑了笑,道:“我专程来喝酒,并不想只喝一杯。” 张牛眼道:“喝了这杯,你还可以再喝。” 李贪欢道:“喝了这杯,我就永远没法子再喝第二杯了。” 张牛眼冷笑道:“难道这杯酒里有毒?” 李贪欢道:“酒本来是没有毒的,毒在你的小指甲上。” 张牛眼的脸色也变了。 他替李贪欢倒酒时,小指甲在酒里轻轻一挑。 他的动作既轻巧,又灵敏,除了他自己外,别的人本来决不会知道、也不会清楚、明白,更看不出来的。 可是,李贪欢已经知道、也看出来了。 李贪欢看着张牛眼,微笑道:“你喝的酒里本来也没有毒的。” 张牛眼忍不住问道:“现在呢?” 李贪欢道:“现在是不是有毒,你自己心里应该知道。” “勾魂使者”张牛眼的脸已突然发黑,突然跳起来,嘶声大吼:“你……你什么时候下的手?又是用哪种法子下的毒?” 李贪欢淡淡道:“我算准了你要用这只酒杯,所以你去拿酒时,我已在杯子上下了毒,这手法其实很简单,你也应该会的。” “勾魂使者”没有再开口,他的咽喉似已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绞住。 然后他的呼吸就突然停顿,倒在地上时,整个人都已扭曲。 勾魂使者,竟也被其他使者勾去了魂!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杀人,却偏偏叫我杀了五个;喜欢杀人的,却偏偏站在那里不动,唉……。” 肉佛陀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转过身,大步飞奔了出去。 罗菁菁说的不错。 最喜欢杀人的,往往也就是最怕死的人。 李贪欢说的也不错。 这和尚就因为怕死,所以才要练那种刀砍不入的笨功夫。 等到他发现别人不用刀也一样可以要他的命时,他走得比谁都快。 “扫把星”山一刀走得也不慢。 事实上,他退走的时候,那种速度的确很像扫把星。 朱涵宇却没有走。 李贪欢看着他,微笑道:“阁下是不是也想来试试?” 朱涵宇忽然笑了笑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也不是来杀人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也是来喝酒的。” 李贪欢道:“很好。” 朱涵宇道:“我对女人的经验也很丰富!”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碰巧我也和你一样,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李贪欢道:“好极了。” 朱涵宇笑道:“所以我们正是气味相投,正可以杯酒言欢,交个朋友。” 他微笑着走过来,坐下。 “何况这里不但有酒,还有女人呢?” 李贪欢道:“酒的确已足够我们两个人喝的了。” 朱涵宇笑道:“女人也已足够我们两个人用的了。” 李贪欢道:“女人,暂时还不够。” 朱涵宇道:“还不够?” 李贪欢道:“这里的女人虽然已够多了,却还不够漂亮。” 朱涵宇大笑,道:“原来阁下的眼光竟比我还高。” 李贪欢忽然道:“其实这些女人也不能算太丑,只不过,还没有遮面而已。” 朱涵宇脸上的笑容突然冻结,吃惊地看着李贪欢,甚至比刚才看见李贪欢杀人于无形时还吃惊。 他终于明白了李贪欢的意思,但却想不到这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贪欢忽然以筷击杯,曼声而歌: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朱涵宇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阁下特地到这里来,就为了要寻找遮面?” 李贪欢叹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遮面’更好的女人?” 朱涵宇道:“没有了。” 李贪欢道:“当然没有了。” 朱涵宇眼珠子转了转,诡笑道:“只不过,在下也有首歌,想唱给阁下听听。” 李贪欢又叹了口气道:“听男人唱歌,实在很无趣,只不过嘴是长在你自己脸上的,你若一定要唱,那就唱吧。” 朱涵宇居然真的唱了起来: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贪欢用力摇着头,道:“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 朱涵宇道:“唱得虽然不好听,却在说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也在说人!” 李贪欢道:“说事?说人?” 朱涵宇道:“不错!” 李贪欢道:“说的是谁?” 朱涵宇道:“你!” 李贪欢道:“我叫杨柳青!” 朱涵宇道:“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 李贪欢道:“可是我已经说出来了!” 朱涵宇道:“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贪欢居然同意:“不错,但是,实话总是不好听的。” 这世上,喜欢听实话的人,并不多! 朱涵宇道:“阁下要找的这位遮面,不但老,而且老得很快!”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老得快的,死得也很快。” 李贪欢道:“你怕死?” 朱涵宇叹道:“这世上又有谁不怕死?” 李贪欢道:“我!” 他盯着朱涵宇的眼睛,冷冷地接着道:“就因为你怕死,我不怕,所以你就得带我去。” 朱涵宇故意装作不懂。 “带你去找,到哪里去找啊?” 李贪欢道:“去找夏华。” 朱涵宇勉强作出笑脸,道:“若是我也找不到呢?” 李贪欢淡淡道:“那么你就永远也不会老了。” 朱涵宇连假笑都已笑不出。 他当然明白李贪欢的意思——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老的。 李贪欢还在盯着他,道:“据说你们都在为她看守一个洞窟,你们既然来了,她一定已到了那山洞里接替你们,所以你一定能找得到。” 朱涵宇想再否认,不能,也无法否认。 李贪欢道:“你难道还想死么?” 朱涵宇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贪欢喝了杯酒,悠然道:“那么你还在想什么呢?” 朱涵宇道:“想你死!” 他突然凌空一个大翻身,一片飞砂,带着狂风卷向李贪欢。 好一着“漫天花雨“! 好一式“风飞沙“! 这正是唐家见血封喉的毒砂。 李贪欢居然没有闪避,突然张口一喷,一片银光从口中飞出,迎上了飞砂,却是他刚喝下的那杯酒。 忽然间,漫天飞砂都已被卷走,洒在刚粉刷好的墙上,干百粒比芝麻还小的飞砂,竟全都嵌在墙里。 朱涵宇脸色又变了,这种惊人的力量,他更连想都无法想像。 李贪欢微笑道:“酒名钓酒钩,又叫扫愁帚!”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酒,有时还能扫毒砂,你说是不是?” 朱涵宇苦笑道:“想不到喝酒还有这么多好处。” 李贪欢道:“所以一个人决不能不喝酒。” 朱涵宇道:“我喝。” 李贪欢道:“但死人却不能喝酒。” 朱涵宇道:“我知道。” 李贪欢道:“那么你现在还想什么?” 朱涵宇道:“想赶快带你去找。” 李贪欢大笑道:“我选中你,就因为早已看出你是个聪明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一向只跟聪明人打交道。” 朱涵宇叹道:“所以聪明人总是时常有烦恼。” 李贪欢道:“有烦恼至少也比没有烦恼的好。” 朱涵宇不懂,所以他就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微笑道:“因为这世上也只有死人才真的没有烦恼。” 人生本就是种烦恼,所以才令人老。 人活着,岂非也本就是种烦恼? 可是,人们还是都希望活着,并且希望好好的活下去!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四章 游龙戏惊凤 第四四章游龙戏惊凤 只要有山,就有山洞。夹答列伤 山洞,通常就是洞窟。 有的山洞大,有的山洞小;有的山洞美丽,有的山洞险恶;有的山洞就像鼻孔,人人都可以看得到,还有的山洞却像是少女的肚脐。 虽然大家都知道它一定存在,却从来也没有人看到过栎。 这山洞甚至比少女的肚脐还神秘。 转过六七个山坳,爬上七八个险坡,来到了一个悬崖下。 崖下立千仞,深不见底、深不可测谢。 对面也是一片峭壁,两峰夹峙,相隔四五丈,从山下看来,天只有一线。 ——一线天。 朱涵宇终于吐出口气,道:“到了。” 李贪欢道:“在哪里?” 朱涵宇向对角的峭壁上一指,道:“你应该可以看得见的。” 李贪欢果然已看到了。 对面刀削般的山坡上,乱发般的藤萝间,有个黑黝黝的洞窟。 白云在洞前飘过,山鹰在风中飞舞。 李贪欢虽然看得见,却过不去。 朱涵宇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读过诗经中‘关关雎鸠’那一篇?” 李贪欢道:“好像是读过的。” 顿了顿,他才笑着吟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是一篇口口相传、流传很广,也深受各界人士喜爱的经典情诗,不知道,甚而是没听说过这首诗的人,简直已可算是少之又少了。 朱涵宇道:“这篇诗的意思是说,有个窈窕淑女,在河之洲,有位好色的君子,也就是那位不是登徒子的登徒子,他虽然看得见她,却辗转反侧,求之不得!”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山洞就像那位淑女一样。” 李贪欢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就是那个君子?” 朱涵宇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笑了笑道:“你只要我带你来,现在我已带你来了。” 李贪欢也笑着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朱涵宇拱手笑道:“过誉了,实在不敢。” 李贪欢往危崖下看了一眼,淡淡道:“有学问的人若是从这上面被人摔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跟没学问的人一样,也会被摔死呢?” 朱涵宇突然就笑不出来,连话都已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蹲下来,将峭壁上的一块石块扳开,石头里立刻弹出了一条钢索,钢索上面还带着个钢锥。 这一按之下,钢锥竟离弦箭般迎对面洞窟峭壁处疾飞而去。 但闻“夺”的一声,钢锥已钉入了对面洞口的山壁,在两峰间架起了一条索桥。 朱涵宇躬身道:“请。” 李贪欢道:“有学问的人先请。” 朱涵宇变色道:“你要我陪你一起过去?” 李贪欢道:“而且你还得走在前面!”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要跌死,有学问的人也得先跌死。” 朱涵宇哭丧着脸,道:“遮面夫人若知道你是被我带来的,我也将死无葬身之地。夹答列伤” 李贪欢道:“那总比现在就跌死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生命如此可贵,能多活一时半刻,也是好的,你说是不是?” 又顿了顿,他才劫下去道:“何况,我说不定还有法子能让你不死。” 这世上真正想死的人,并不多! 朱涵宇反问道:“真的么?你有把握?” 李贪欢道:“我是个没什么学问的人,没学问的人,说话总是比较实在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奸邪总是读书人。 说这句话的人,简直就是个天大的天才! 朱涵宇长长叹息,失笑道:“原来书读得太多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钢索是滑的,山风强烈,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得掉下去。 一掉下去人就要变成肉饼。 幸好两崖之间,距离并不算太远。 他们刚走过去,就听见有人在里面带着笑道:“闭着眼睛进来,我正在洗澡。” 山洞的人口很深,外面看来墨黑,走到里面,就有了灯光。 粉红色的灯光,很温柔,很迷人。 说话的声音却比灯光更温柔,也更迷人。 李贪欢却并没有闭上眼睛。 ——他若是真的闭上了眼睛,那才是怪事一件了。 走了一段路,他眼前就豁然开朗,就仿佛忽然走入了仙境一般。 洞窟里的风光,甚至比仙境中的风光更绮丽。 一片锦绣中,居然还有个用白木栏杆围住的温泉水池。 人就在水池里,却只露出个头来。 乌云般的长发漂浮在水上,更衬出她的脸如春花,肤如凝脂。 只可惜,水——洗澡水,并不是清水。 李贪欢禁不住叹了口气,他当然也知道,水下看不见的那部分,一定更动人。 总是遮面的夏华夫人虽然现在没遮面,但那双明媚如秋水横波的眼睛,却正在看着李贪欢的眼睛—— 似笑非笑,又喜又嗔,说话的声音更美如山谷黄莺、林间乳燕。。 “我是不是要你闭着眼睛进来的?” 李贪欢道:“是。” 遮面夫人道:“你的眼睛好像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闭上。”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我冒着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就是为了要来见你一面,现在总算已来了,我怎么肯白白错过这等一饱眼福方机会,很听话、有很轻易地闭上眼睛呢?” 遮面夫人道:“可是我正在洗澡。” 李贪欢笑了笑,才轻轻的道:“就因为听见你在洗澡,所以我才更不肯闭上眼睛了。” 遮面夫人也叹了口气,道:“看来你非但不听话,而且也不是个老实人。” 李贪欢道:“但我说的,却都是老实话。” 遮面夫人道:“你不怕我挖出你的眼睛来么?” 李贪欢道:“我连砍脑袋都不怕,更何况是挖眼睛呢?” 遮面夫人道:“你不怕死?” 李贪欢笑道:“怕死?为什么要怕死?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生又有何欢,死又有何惧?”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死,最多也只是脖子上增加了个碗口大的伤疤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又了不起的呢?” 遮面夫人嫣然道:“原来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 李贪欢微笑,道:“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只要能看见夫人一眼半眼,见识到夫人的庐山真面目,我也一样死而无憾。” 遮面夫人眼波流动,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看见了我?” 李贪欢道:“一日三秋,朝思暮想,转辗反侧,总算如愿以偿了。” 遮面夫人道:“那么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死了呢?” 李贪欢道:“暂时,还不行。” 遮面夫人道:“你还没有看够?” 李贪欢笑道:“非但还没有看够,看到的地方也还不够多。” 遮面夫人瞪着眼,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李贪欢盯着她,好像恨不得能将目光穿入水里。 轻轻的、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他才接着道:“现在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你身体的一小部分而已,还有那很大的一部分,都都看不见。” 遮面夫人道:“你想看多少?” 李贪欢毫无避忌的道:“全部。” 遮面夫人的脸上,又仿佛起了阵红晕。 “你的野心倒很不小。” 李贪欢道:“没有野心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 遮面夫人咬着嘴唇,道:“我若真的让你看,你说不定又会有别的野心了,是么?” 李贪欢笑道:“说不定我现在就已经有某种野心了。” 遮面夫人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李贪欢,悠悠道:“你并不能算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李贪欢道:“我本来就不是。” 遮面夫人道:“可是你却跟别的男人有点不同。” 李贪欢微笑道:“也许还不止一点,是好几点。” 遮面夫人柔声道:“我喜欢与众不同的男人。” 李贪欢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喜欢与众不同的男人。” 遮面夫人忽然道:“出去。” 李贪欢并没有出去。 他知道遮面夫人并不是叫他出去,应该出去的人是朱涵宇。 朱涵宇果然立刻就出去了,闭着眼睛出去的,他本来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 李贪欢笑道:“看来他倒真是个很听话的男人。” 遮面夫人道:“他不敢不听话。”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不听话的结果,就只有——死!” 李贪欢道:“所以他只有出去,我却还能留在这里。” 遮面夫人道:“太听话的男人,女人的确也不会喜欢,可是你……” 她用眼角瞟着李贪欢,眼已媚如丝:“你也只不过像个呆子般站在那里而已,你还敢怎么样?” 李贪欢没有开口。 他用行动回答了这句话。 ——只说不动的男人,女人也决不会欢喜。 他忽然走到水池旁,脱下了鞋子。 遮面夫人睁大了眼睛,仿佛很吃惊:“你敢跳下来?” 李贪欢已开始在脱别的。 遮面夫人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难道不怕我会杀了你么?” 李贪欢已不必再说话,也没空再说话。 遮面夫人道:“你看不看得出这池子里的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贪欢根本没有看。 他看的不是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遮面夫人的眼睛。 遮面夫人道:“这水里已溶入了种很特别的药物,除了我之外,无论谁,只要一跳下来,就得死。” 李贪欢已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遮面夫人花枝乱颤的娇笑着道:“看来你真的不怕死。” 她仿佛在叹息:“嘴里说要为我死的男人很多,可是真正敢为我死的,却只有你,你……” 她没有说下去,也已不能再说下去。 因为她的嘴已呼不出气。 要征服女人,只有一种法子。 李贪欢用的,正是最正确、也最有效的那种。 人并不一定在欢乐的时候才会笑,就正如呻吟也并不一定是在痛苦时发出来的。 现在呻吟已停止,只剩下喘息—— ***的喘息。 激荡的水波,也已刚刚恢复平静。 遮面夫人轻轻喘息道:“别人说色胆包天,你的胆子却比天还大。” 李贪欢闭着眼,似已无力说话。 遮面夫人却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真的为我来的,你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女人不但比较喜欢说话,而且在这种时候,体力总是比男人好的。 所以她又接下去道:“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我居然没有杀你。” 李贪欢忽然笑了:“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遮面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李贪欢道:“所以水里也没有毒。” 遮面夫人也没有否认。 她轻轻叹了口气,才咬着李贪欢的耳珠道:“我若要杀你,有很多法子。” 李贪欢叹道:“女人若真是要一个男人死,的确有很多法子。” 遮面夫人道:“所以你现在最好赶快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的?” 李贪欢道:“现在你已舍得杀我?” 遮面夫人淡淡道:“只有新鲜的男人,才能算是与众不同的男人。” 李贪欢道:“莫非现在我就已经不新鲜了么?” 遮面夫人柔声道:“女人跟男人一样,也是会喜新厌旧的。” 李贪欢轻轻地叹着气,道:“可惜你忘了一点。” 遮面夫人道:“哪一点?” 李贪欢道:“有些男人也跟女人一样,若是真的要一个女人死,也有很多法子的。” 遮面夫人媚笑道:“那也得看那个男人要对付的是哪种女人。” 李贪欢道:“随便哪种女人都一样!” 遮面夫人笑得更媚:“连我这种女人都一样么?” 李贪欢道:“对你,我也许只有一种法子!”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有效的法子,只要一种,就够了。” 遮面夫人道:“你为什么不试试?” 李贪欢道:“我已经试过了。” 遮面夫人笑得已经有点勉强了。 又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才毫无生气的道:“你觉得你这法子是不是有效?” 李贪欢道:“当然有效。” 遮面夫人忍不住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李贪欢悠然道:“这水里,本来是没有毒的,可是现在却已经有毒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五章 萦丛蝶尚乱 第四五章萦丛蝶尚乱 遮面夫人声音突然僵硬,失声道:“你……” 李贪欢道:“我自己当然早已先服了解药。夹答列伤” 遮面夫人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她显然还不信榻。 李贪欢道:“毒本就藏在我指甲里,我一跳下水,毒就溶进水里。” 遮面夫人道:“解药……” 李贪欢道:“解药是我在脱衣服时吃的!彪”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知道男人脱衣服并不好看,所以男人在脱衣服的时候,女人一定不会盯着的。” 他微笑着,又道:“无论做什么事之前,我一向都准备得很周到,想得也很周到。” 遮面夫人脸色已变了,突然游鱼般滑过来,十指尖尖,划向李贪欢的咽喉。 这时她才知道李贪欢并没有说谎——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身子已软了,手也软了,全身的力气,竟已忽然变得无影无踪。 李贪欢轻轻飘飘地就抓住了她的手,悠然道:“男人也会喜新厌旧的,现在你已经不新鲜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你还是老实点的为好。” 遮面夫人变色道:“你……你真的忍心杀我?”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忍心。”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点了遮面夫人三处穴道,点在她丰满挺翘的胸膛上。 剩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了。 密门就在山壁上挂着的一幅大波斯地毡后,千斤闸没有千斤重,也并不十分难开。 李贪欢本就有一双巧手。 到了外面,朱涵宇虽已逃得无影无踪,索桥却还留在那里。 这件事情,进行得实在太顺利。 若是别人,一定会认为自己的运气特别好。 但李贪欢却决不这样想。 “一个人只要用的方法正确,无论遇着多大的难题,都会顺利解决的。” 他做事的确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法子。 本来盖起来准备拆的大宝塔,现在还是完完整整的。 本来准备来拆房子的人,现在却已经死了六个,跑了两个。 天下本就有很多事是这样子的。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往往会行不通。 明明是不能做到的事,却偏偏成功了。 得失之间,本就没有绝对的规则,所以一个人也最好不必把它看得太认真。 大宝塔里还亮着灯火,里面的人还在等。 现在天还没有亮,不等到天亮,他们是绝对不敢走的。 李贪欢提着个里面包着那檀木匣的包袱,施施然走了进去。 “这个人居然还没有死,居然又来了。” 女孩子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大家都已看出他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酒还在桌上。 李贪欢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现在,确实已到了可以舒舒服服地喝两杯的时候了。 他正想自己倒酒,一个眼睛长得最大,看起来最聪明的女孩子,已扭动着腰肢走过来,看着他嫣然一笑,道:“遮面的夫人怎么样,好不好?” 李贪欢道:“好,简直好极了。” 这女孩子媚笑着,用力吸着气,使得胸膛更凸出。 “我叫如意,我也很好。” 李贪欢笑了笑道:“你的确还不错,只可惜你如了我的意,我却未必能如你的意。5” 如意又抛了个媚眼:“为什么?” 李贪欢道:“因为我这包袱里装的既不是黄金,也不是珠宝。” 如意居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还是媚笑着道:“我要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你的人。” 但闻一个声音笑着道:“只可惜,他这个人,也已经被别人包下来了。” 这句话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如意转过头,就看见个兰花般幽雅,凤凰般骄傲的绝色丽人,从门外的黑暗中走了进来。 ——涅槃凤凰。 柳诗诗居然也来了。 在她面前,如意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只鸡,只好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男人也有干我们这行的,居然也会被人包下来。” 李贪欢也叹了口气,道:“我干的这一行,也许还不如你。” 如意又嫣然一笑,道:“可是我喜欢你!” 顿了顿,他才花枝乱颤的接着道:“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也愿意包你几天。” 她吃吃地娇笑着,拧了拧李贪欢的脸,就拉着她的姐妹们一起走了。 “看来这地方已没生意可做,我们不如还是回去睡觉吧。” “好像是真的没有了!” “不是好像,而是确实!” “说的不错!”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又错过了?” “确实从未错过!” “本来就是嘛!” 李贪欢目送着她们出去,好像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 柳诗诗已坐下来,盯着他,冷冷道:“你还舍不得她们走了不是?” 李贪欢又叹了口气,道:“我是多情人。” 柳诗诗咬了咬牙,恨恨道:“你根本不是个人。” 李贪欢道:“幸好有很多女人都偏偏要喜欢不是人的男人。” 柳诗诗道:“那些女人也不是人。” 李贪欢道:“你呢?” 柳诗诗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好像也快要变得不是人了!” 在这一瞬间,她整个人竟似真的变了,从一只骄傲的凤凰,变成了只柔顺的鸽子。 对付她,李贪欢显然也用对了法子。 有些女人就像是硬壳果,是要用钉锤才敲得开的。 现在她就像是个已被敲开的硬壳果,已露出了她脆弱柔软的心。 李贪欢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征服后的胜利感。 这种感觉,当然也没有任何一种愉快能比得上。 于是他立刻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对一个已被征服了的女人,已用不着再用钉锤了。 他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柳诗诗垂下头:“你……你真的知道?” 李贪欢道:“我也知道你的计划很不错。” 柳诗诗道:“可是……可是你并没有按照我的计划去行事。” 李贪欢道:“我是个急性子的人,一向喜欢用比较直接的法子。” 柳诗诗抬起头,凝视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但我却还是觉得你用的法子太冒险。” 李贪欢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总算已做成了。” 柳诗诗眼睛里发出了光:“真的?” 李贪欢道:“嗯。” 柳诗诗道:“东西你已到手?” 李贪欢指指桌上的包袱。 柳诗诗看着他,显得又是喜欢,又是佩服,情不自禁地用两只手捧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贴住了自己的脸,娇声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不但是个真正的男人,而且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李贪欢更愉快。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听见这种话都会同样愉快的。 他忍不住笑道:“其实我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也许已永远说不完。 就在这时,柳诗诗突然用两只手夹住他的手,指尖扣住了他的脉门,一拧,一摔,用的居然是室韦摔跤的上乘手法。 李贪欢的身子竟被她抡了起来,一翻身,像条死鱼般被按在椅子上,背朝着天。 柳诗诗的手已沿着他脊椎上的穴道一路点了下去,冷笑道:“你当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只不过是条自以为是的疯狗而已。” 李贪欢当然无话可说。 “你以为用那种法子对付我,我就会服气?”柳诗诗还在冷笑,“告诉你,你错了。无论谁打了我一下,我都得还他十下。”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块木板,往李贪欢屁股上一板板打了下去,不折不扣,着着实实的打了三十板,打得真重。 李贪欢当然只有挨着。 好不容易总算挨到柳诗诗打完了。 “这次不过是给你个教训,叫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看轻女人。” 她提起桌上的包袱,“东西我带走,我只希望你的运气还不太坏,不要让夏月仪、朱涵宇他们回来找到你。” 自己辛苦苦做好的菜,竟忽然到了别人嘴里。 听着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李贪欢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是不能开口说话,可是现在你叫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女人,可爱的女人啊! 唉…… 李贪欢叹了口气,忽然发现女人确是不能得罪的。 可惜他得罪的女人已实在太多了。 现在遮面夫人若是真的找来了,那情况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还有山一刀、肉佛陀、朱涵宇…… 他们每一个都一定有很多种折磨人的法子。 李贪欢却只有爬在椅子上,等着。 现在他已决不像是条疯狗,却有点像是死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好像过了几百万年一样。 痛苦,本就是个漫长的过程! 天似已刚刚亮了。 幸好这里的伙计和那些女孩子走得早,否则李贪欢就算能站起来,也非得找块豆腐来一头撞死不可。 又过了很久,李贪欢全身都已发麻,手足也已冰冷。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走得很慢。 每一步,却都像是踏在李贪欢的麻筋上一般。 来的人,又会是谁? 是遮面夫人、山一刀呢,还是朱涵宇,抑或是肉佛陀? 无论来的是谁,李贪欢都决不会有好日子过。 痛苦,或许就会再一次来临了。 天将亮。 天已亮。 晨光从门外照进来,将这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仿佛是个女人。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这个人的脚。 一双穿着绿花软鞋,纤巧而秀气的三寸金莲。 李贪欢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现在,他总算已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了。 “你几时变得喜欢这么样坐在椅子上的。”她的声音本来很动听,现在却带着种比青梅还酸的讥诮之意,“是不是因为你的屁股已被打肿?” 李贪欢只有苦笑。 “我记得你以前总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现在脸没有肿,屁股怎么反而肿了起来?” 李贪欢忽然笑道:“我的屁股就算再肿一倍,也没有你的大。” “好小子,”她也笑了,“到了这时候还敢嘴硬,不怕我打肿你的嘴?” “我知道你舍不得的。”李贪欢微笑着道:“莫忘记我是你的老公。” 来的人,果然是——罗菁菁。 她已蹲下来,托住了李贪欢的下巴,眼睛对着他的眼睛。 “可怜的老公,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的,快告诉我。” 李贪欢道:“你准备去替我出气?” “我准备去谢谢她。”罗菁菁突然用力地在他鼻子上一拧,笑着道:“谢谢她替我教训了你这个不听话的王八蛋。” 李贪欢苦笑道:“老婆要骂老公,什么话都可以骂!”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王八这两个字,却是万万骂不得的。” 罗菁菁咬着嘴唇,恨恨道:“我若真的气起来,说不定真去弄顶绿帽子给你戴戴。” 她越说越有气,又用力拧着李贪欢的耳朵,说道:“我问你,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穿上件特别厚的衣服?” 李贪欢道:“没有。” 罗菁菁道:“你有没有去问金凯旋要了你那柄特别快的断魂枪?” 李贪欢道:“没有。” 罗菁菁道:“你有没有先制住朱涵宇?” 李贪欢道:“没有。” 罗菁菁道:“你有没有照他们的计划下手?” 李贪欢道:“也没有。” 罗菁菁恨得牙痒痒。 “别人什么事都替你想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李贪欢道:“因为我从小就不是个乖孩子!”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别人越叫我不能做一件事情,我反而越想去做。”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别人为我安排好的事情,我就更不愿去做了!” 罗菁菁冷笑道:“你是不是总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总觉得别人比不上你?” 李贪欢笑道:“不管怎么样,你要我做的事,现在我总算已做成了。” 罗菁菁叫了起来:“现在你还敢说这种话?” 李贪欢道:“为什么不敢?” 罗菁菁道:“你为什么不找个镜子来,照照你的脸,也照照你自己的屁股?” 李贪欢淡淡道:“被人打屁股是一回事,能不能完成任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罗菁菁道:“不错,你的确已煮熟了个鸭子,只可惜,那只鸭子,现在已飞走了。” 李贪欢道:“还没有飞走。” 罗菁菁道:“还没有?” 李贪欢道:“飞走的只不过是点鸭毛而已,鸭子连皮带骨都还在我身上。” 罗菁菁怔了怔道:“那女人带走的,只不过是个空匣子?” 李贪欢微笑道:“里面只有一双我刚脱下来的臭袜子。” 罗菁菁怔住,又不禁吃吃的笑了起来,忽然亲了亲李贪欢的脸,柔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就知道我决不会找错老公的。” 李贪欢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一个男人的确不能不争气,否则连绿帽子都要戴上头。”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六章 弦外有余音 第四六章弦外有余音 阳光从小窗外照进来,照在李贪欢胸膛上,罗菁菁的脸也正贴在李贪欢的胸膛上。5 袒露的胸膛,虽然并不十分坚实,却带着种奇异的魅力。 这也正如他这个人一样。 他这个人也像是带着种奇异的魔力—榭— 一种令人很难估计到他真正的力量——魔力。 罗菁菁轻抚着李贪欢的胸膛,梦呓般低语:“还要不要?” 李贪欢连头都没有摇——他简直已经连动都动不了啦垆。 罗菁菁咬着嘴唇道:“我跟你才分手几天,你就去找过别的女人。” “我没有。”李贪欢本来也懒得说话的,但这种事却不能不否认。 任何一个男人,对这种事情,都无法不否认。 罗菁菁不信,所以她又问道:“若是没有,别人为什么要打你的屁股?” 李贪欢叹息着道:“若是有了,她又怎么会舍得打我屁股?” 罗菁菁还是不信,所以她又抢着问道:“难道你真的连遮面夫人你都没有动过?” 李贪欢有气无力的道:“没有。” 罗菁菁板着脸道:“那你动过心没有?” 李贪欢道:“没有!” 罗菁菁冷笑道:“鬼才相信你的话。” 李贪欢道:“鬼为什么会不信我的话?” 罗菁菁恨恨道:“你若是真的没有找过女人,现在为什么会变得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连一点用都没有呢?” 李贪欢苦笑道:“你以为我是个什么人?真是个铁打的人么?” 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是人都会累,我也会累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有时候,我也要睡睡觉。” 罗菁菁总算有点相信了,所以她才笑着道:“你为什么不睡?” 李贪欢叹道:“有你在旁边,我又怎么睡得着?” 罗菁菁坐起来,瞪起眼睛道:“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李贪欢陪笑道:“你应该看得出来,也应该从深心底里相信,我并没有这种意思!”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你却真该回去了。” 笑了笑,李贪欢才一本正经的柔声道:“发现了柳诗诗带回去的那匣子是空的,金凯旋一定会来找我。” 罗菁菁道:“难道他还能找到这地方来?” 李贪欢道:“无论我躲在什么地方,他都找得到。” 罗菁菁迟疑着,也觉得这小客栈并不能算是很安全的地方。 “好,回去就回去吧,”她终于同意离开了! 走出两三步,她才回头道:“可是你……” 李贪欢抢着道:“你只要乖乖地在家里等着就是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很快就会把好消息带回去。” 罗菁菁道:“你有把握能对付金凯旋?” “我没有。”李贪欢笑了笑,才轻轻的道:“对付遮面夫人,我本来也连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过后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相信,罗菁菁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罗菁菁终于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还拧着他的耳朵,再三警告:“只要我听说你敢动别的女人,小心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片。”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了男人,就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条绳子,绑住这男人的双脚。 当然,她更希望绑住那男人的第三只脚。 现在,李贪欢总算松了口气。 他的确不是铁人,的确需要睡一觉。 他居然能睡着。 等他醒来的时候,小窗外已暗了下来,已到了黄昏前后。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酒香。 是真正女儿红的香气。 这种小客栈里面,本不该有这种酒,也不该有这种酒香的。 李贪欢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外面喝酒的朋友,不管你是谁,都请进来吧!” 清了清嗓子,他才接着道:“莫忘记把酒也一起带进来。” 外面果然很快就有人在敲门。 李贪欢笑着道:“门是开着的,一推就开。夹答列伤” 于是门就被推开,一个人左手提着铜壶,右手捧着两个碗走进来,正是那个去找叶振轩他们的人。 “在下张善为。”他陪着笑道,“小可专程前来拜访,知道阁下高卧未起,所以只有在外面煮酒相候。” 李贪欢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金凯旋叫你来找我的?” 张善为微笑点头:“公子也正在恭候杨先生的大驾。” 李贪欢冷冷道:“只可惜现在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更没有法子去见他。” 张善为陪笑道:“公子也知道有人得罪了杨先生,所以特地叫在下带了样东西来,为阁下出气。” 李贪欢道:“什么东西?在哪里?” 张善为回过头,向门外招了招手,就有个鲜花般美丽、凤凰般骄傲的女人。 她的手里,拿着块——木板,慢慢地走进来。 涅槃凤凰。 ——柳诗诗 现在她已没有凤凰般的骄傲了,看来也像是只斗败了的鸡—— 母鸡。 她低垂着头,一走进来,就把那块木板交给李贪欢,轻轻道:“我就是用这块板子打你的,打了三十板,现在……现在你……你不妨全都打来还给我。” 李贪欢看着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金凯旋公子果然不愧是人中之龙,难怪有这么多人都愿意为他卖命。” 雅室中的灯光柔美,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里,也在散发着一阵阵酒香。 在炉边煮酒的,正是那青衣白袜,神秘而可怕的中年人。 金凯旋还是躺在那张铺着豹皮的短榻上,闭着眼养神。 天气还很暖,炉火使得这雅室中更灼热,可是他们两个人,却完全没有觉得有丝毫热意。 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正在等李贪欢。 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的下酒菜,他们居然还为李贪欢安排好了一把椅子。 能和金凯旋对坐饮酒的,天下又有几人? 门外有敲门声,进来的是铁钎——这雅室当然就在铁钎的山庄里。 铁钎拱首为礼道:“人已来了。” “请他进来,”金凯旋还是闭着眼睛,“让他一个人进来。” 李贪欢刚走进来,铁钎就立刻掩起了门。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专心煮着酒,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但金凯旋却居然已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你没有白费功夫。”他微笑着道,“在武功和女人身上,你都没有白费功夫。” 他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所以李贪欢就等着他说下去。 他一直都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打断别人的说话,实在不是件礼貌的事情。 只可惜,这世上还是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准备着试图要打断别人的说话。 金凯旋果然已接着道:“连我都对付不了的女人,想不到你居然能对付。” 李贪欢还是没有开口。 他摸不清金凯旋的意思,所以就只能沉默。 平心而论,在女人这方面,男人通常都不肯认输的。 金凯旋道:“要骗过夏月仪和柳诗诗,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你却做到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同时骗过了她们两个人,厉害!” 金凯旋举起酒杯,竖起拇指道:“我佩服你!” 李贪欢终于笑了笑,道:“但这一切,我却都是为你做的。” 金凯旋看着他,忽然大笑:“看来你不但聪明,而且很谨慎!”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为重要的是,你很懂事。”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我不能不谨慎,也不能不懂事。” 金凯旋道:“现在狡兔已到手,你花白怕我把你烹在锅里去了不成?” 李贪欢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句话我还是听说过,也还是很明白的。” 金凯旋道:“但你却不是那种只会猎兔的走狗,你是个很会做事的人!”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我经常都用得着你这种人。” 李贪欢松了口气,道:“多谢。” 金凯旋道:“坐。” 李贪欢道:“我还是站着的为好。” 金凯旋道:“看来柳诗诗的出手倒真不轻。” 李贪欢苦笑。 金凯旋道:“你想不想要她打你的那双手?” 李贪欢道:“想。” 金凯旋淡淡道:“那容易,我立刻可以将那双手装在盘子里,送给你。” 李贪欢道:“但我却宁愿让那双手连在她身上。” 金凯旋笑道:“那更容易,你出去时,就可以把她带走。” 李贪欢却摇头道:“我喜欢吃鸡蛋,却不愿随身带着只母鸡。” 金凯旋第二次大笑道:“那么我就把鸡窝告诉你,要吃鸡蛋,你随时都可以去。” 李贪欢苦笑道:“只可惜那鸡蛋里不但有骨头,还有板子。” 金凯旋第三次大笑。 他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笑的次数比任何一天都多。 等他笑完了,李贪欢才缓缓道:“你好像忘了问我一件事了。” 金凯旋道:“我不必问,我知道你一定已得手。” 李贪欢道:“你确定那匣子没有错?” 金凯旋也在凝视着他,道:“没有错。” 李贪欢道:“你看清楚了?” 金凯旋道:“看得很清楚。” 两人的眼色,看来都好像有点奇怪! 李贪欢问的话也像是多余的,金凯旋的回答似乎也一样。 金凯旋本来一向不喜欢多话的人,但这次却并没有露出厌恶的不耐之色。 李贪欢笑道:“匣子既然没有错,里面的东西也不会错了。” 他终于从身上拿出个紫缎包袱,包袱上打着个很巧妙的结:“这就是我从那匣子里拿出来的,我原封未动。” 金凯旋道:“我看得出,这是她亲手打的合欢结。” 既已合欢,当然是很难分得开了。 金凯旋却只用两根手指夹住结尾,也不知怎么样轻轻一抖,就开了。 他微笑着道:“要打开这个合欢结,只有用我这种法子。” 李贪欢道:“我还有一种法子。” 金凯旋道:“你用什么?” 李贪欢道:“用刀,有时用枪也行得通!” 无论纠缠得多么紧的合欢结,只要用刀一削,抑或是用枪一挑,也一定会开的。 金凯旋第四次大笑道:“你用的法子,好像总是最直接、最彻底的一种。” 李贪欢道:“我只会这一种。” 金凯旋笑道:“有效的法子,只会一种,就已经足够了。” 包袱里包着一小堆丝棉,拨开丝棉,才看见一只翠绿的碧玉瓶。 金凯旋眼睛里发着光,苍白的脸上,也露出种奇异的红晕。 这瓶药得来实在太不容易。 为了这瓶药,他付出的代价,的确已经太多了。 直到现在,他伸出手去拿时,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在轻轻颤抖。 谁知李贪欢却闪电般出手,将瓶子抢了过去,用力往地上一摔。“砰”的一声响,碧玉瓶落地,霎时砸得粉碎。 鲜红的药汁,碧血般流在地上。 站在门口的铁钎,脸已经吓黄了—— 面如土色,或许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金凯旋也不禁耸然动容,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贪欢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要找你这么样一个好老板,并不是件容易事,所以我还不想要你死。” 金凯旋怒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李贪欢道:“你应该懂的。” 金凯旋道:“我看得出这药并不假,也嗅得出。” 药汁是鲜红而透明的,药瓶一碎,立刻就有种异香散出。 李贪欢道:“就算不假,药里也一定掺了毒。” 金凯旋道:“你凭什么敢断定?” 李贪欢道:“就凭我还未说出的两点。” 金凯旋道:“你说。” 李贪欢道:“这件事实在做得太顺利,太容易。” 金凯旋道:“这理由不够。” 李贪欢道:“我看见的那位遮面夫人,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金凯旋道:“你根本从未见过她,怎么知道她是真是假?” 李贪欢道:“她的皮肤,太粗糙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一个每天都在身上涂抹蜜油的女人,决不会有那么粗的皮肤。” 金凯旋道:“就凭这一点?” 李贪欢淡淡道:“合理的推断,一点就已足够,何况两点?” 金凯旋忽然闭上了嘴,似已无话可驳。因为就在这时,那鲜红透明的药汁,突然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死黑色。 有的毒药一见了风,药力就会发作。 现在无论谁都已看得出,这瓶药里,的确已掺了毒—— 剧毒。 金凯旋的脸似乎也已变成死灰色,凝视着李贪欢,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平生从未说过谢字。” 李贪欢道:“我相信。” 金凯旋道:“但现在我却不能不谢你。” 李贪欢道:“我也不能不接受。” 金凯旋道:“但我还是不明白……” 李贪欢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应该明白的。夏月仪知道我要去为你做这件事,就将计就计,故意让我得手,拿这瓶有毒的药回来毒死你。” 金凯旋变色道:“她……她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置之于死地?”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女人心里的想法,又有谁能猜得透。” 金凯旋闭上了眼睛,又显得很疲倦。 悲伤本就能令人疲倦。 却不知他是为了失望而悲伤,还是为了……? 李贪欢忽然又道:“你又忘了问我一件事。” 金凯旋苦笑道:“我的心很乱,你说。” 李贪欢道:“我替你去做这件事,是不是只有这屋子里的四个人知道?” 金凯旋道:“不错。” 李贪欢道:“那么遮面夫人又怎会知道的?” 金凯旋霍然睁开眼,目光又变得利如刀锋,刀锋般盯在铁钎脸上。 铁钎的脸又已吓黄。 李贪欢道:“我被你毒打成伤,别人都认为我已恨你人骨,但铁钎却知道内情。” 金凯旋突然道:“不是铁钎。” 李贪欢道:“为什么?” 金凯旋道:“有金凯旋,才有铁钎!”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铁钎能有今天,全因为我!”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死了,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李贪欢沉思着,终于点了点头。 笑了笑,他才轻轻的道:“我相信,他应该知道这世上决不会再有第二个金凯旋。” 铁钎突然跪了下去。 他跪下去时,已泪流满面。 这是感激的泪—— 感激金凯旋对他的信任。 完全、绝对、彻底的信任! 李贪欢已慢慢地接着道:“内鬼若不是铁钎,又会是谁?” 金凯旋没有回答,他也不再问。 两个人的目光,却都已盯在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脸上。 炉火已弱,酒已温。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正在将铜壶中的酒,慢慢地倒入酒壶里。 他的手还是很稳,连一滴酒都没有溅出来。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就连李贪欢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静镇定的人。 他也不能不佩服这个人。 金凯旋看着这个人时,神色仿佛变得很悲伤,是在为这个人惋惜而悲伤。 李贪欢也不禁长长叹息,道:“我本不愿怀疑你的,只可惜……”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我也已别无选择了。”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将酒壶摆在桌上,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李贪欢道:“但知道这秘密的,除了金凯旋、铁钎和我之外,就只有——你。”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七章 坐享渔人利 第四七章坐享渔人利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仍是自行其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李贪欢在说什么一般。5 他试了试酒的温度,就将壶中的酒,倒入酒杯之中。 酒还是没有溅出一滴—— 半滴都没有溅出榭。 李贪欢道:“那车夫也知道我在替金凯旋做事,只因为他本是你的亲信!”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秘密也许就是经过他传到遮面夫人处的,因为你随时都得紧跟在金凯旋身旁,根本没有机会。” 酒已斟满两杯坨。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放下酒壶,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 李贪欢道:“那天你忽然在那农舍外出现,只因为你本就想杀他灭口,所以一直在盯着他。他见财起意,正好给了你杀他的借口。”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仿佛根本不屑辩白。 李贪欢道:“所以我想来想去,泄露这秘密的,除了你外,决没有其他任何人。” 他又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但我却实在想不到,像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卖自己的朋友。” 金凯旋忽然道:“他没有朋友。” 李贪欢道:“难道你也不是他的朋友么?” 金凯旋道:“不是。” 李贪欢道:“那么,你的他的故交呢,还是他的恩人?” 金凯旋道:“都不是。” 李贪欢想不通,所以他又问道:“既然都不是,他为什么会像奴才般跟着你?” 金凯旋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李贪欢道:“我暂时还不能、也无法完全确定。” 金凯旋道:“不妨先说来听听。” 李贪欢道:“昔年有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九岁杀人,十三岁时就已成名,十八岁时就已横扫中原,号称‘中原第一剑‘,因其懂得怜香惜玉,故而又号‘怜花公子’,三十三岁时,就已接掌了崆峒派,成为有史以来七大门派中最年轻的一位掌门人。” 金凯旋道:“你没有看错,他就是任怜花。” 李贪欢长长吐出口气,道:“但现在看来他似已变了。” 金凯旋道:“你想不通昔年锋芒最盛的英雄,如今怎么会变成像奴才般跟着我?” 李贪欢承认:“我想不通!”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一点,只怕也没有人能想得通。” 金凯旋道:“世上也的确只有一种人,能令他变成这样的人。” 李贪欢立马追问道:“哪种人?” 金凯旋道:“仇人,也就是敌人。” 李贪欢愕然道:“你是他的仇人?” 金凯旋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贪欢更想不通。 金凯旋道:“他生平只败过三次,但全都是败在我的手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任怜花立誓要杀我,却也知道今生绝对无法胜得了我。” 李贪欢道:“因为你还在盛年,他的武功却已过了巅峰。” 金凯旋道:“也因为我胜他那三次,用的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手法,所以他完全摸不透我的武功。” 李贪欢道:“除非他能日日夜夜地跟着你,研究你这个人,想法子找出你的弱点来,否则他永远没有胜你的机会。” 金凯旋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李贪欢道:“你居然答应了他,让他跟着你!” 金凯旋笑了笑,道:“这件事情,本身就有种无法比拟的刺激性!”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刺激也正是种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得上的乐趣。5”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人生,本就需要刺激,这也正如人生也需要冒险一样!” 除了生命的威胁外,这世上能让金凯旋觉得刺激的事情,确实已经不多了。 金凯旋喝了杯酒,又道:“可是我也有条件的。” 李贪欢道:“你的条件,就是要他做你的奴才?” 金凯旋又点点头,微笑道:“能让任怜花做奴才,岂非也是件别人无法思议的事情?” 李贪欢道:“所以你认为,这无疑也就是种乐趣?” 金凯旋道:“何况,在他没有把握出手之前,他一定会尽力保护我的安全,因为他决不愿让我死在别人手里。”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让他知道这秘密的。” 金凯旋道:“什么秘密我都没有瞒他,因为我信任他!”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任怜花本不是那种喜欢揭人*的小人。” 能完全信任朋友的人已不多,能完全信任自己的仇敌,无疑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贪欢道:“金凯旋果然不愧是金凯旋,只可惜这次却看错人了。” 金凯旋也叹了口气,苦笑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也许我一直都将他估得太高,却低估了你。” 李贪欢淡淡地笑了笑,道:“看来他好像也低估了我。” 金凯旋道:“除了我之外,他本就从未将世上任何人看在眼里。” 任怜花霍然抬起头,盯着他,脸上虽然仍全无表情,眼睛里却已露出种慑人的锋芒,一字字道:“你相信这个人的话?” 金凯旋道:“我不能不信。” 任怜花道:“好,很好。” 金凯旋道:“你是不是又已经在准备随时出手了?” 任怜花缓缓道:“我已仔细观察了你四年,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全未错过。” 金凯旋道:“我知道。” 任怜花道:“你的确是个很难看透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你根本很少给人机会,你根本很少动。” 有时,动就是静,静就是动,主要是看你的心在动没有。 武学的真谛,大概也就于此了。 动静之间,又有何分别? 金凯旋淡淡道:“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静如山岳,动如流星。” 任怜花静静地站在那里,也像山岳般沉稳持重,缓缓道:“我少年时锋芒太露,武功的确已过巅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现在若还不能胜你,以后的机会,只怕就更少了。” 金凯旋道:“所以你本就已准备出手了么?”任怜花道:“不错。” 金凯旋道:“好,很好,好极了!” 任怜花道:“这是我与你的第四战,也必将是最后一战!”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能与金凯旋交手四次,无论胜负,我都已觉得死而无憾了!” 金凯旋又叹了口气,道:“我本无意杀你,可是这一次……” 任怜花缓缓道:“这次我若再败,也无意再活下去。” 金凯旋道:“好,去拿你的剑。” 任怜花道:“我的剑法变化,你已了如指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若再用剑的话,必定不能胜你。” 金凯旋道:“那你用什么武器?” 任怜花淡淡道:“天下万物,在我手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世间百事,在我心间!”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万物百事,又有哪一件不能成为杀人的武器?” 金凯旋大笑道:“能与你交手四次,也是我平生一快!” 他的笑声突然停顿。 然后屋子里就突然变得死寂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风吹着窗外的菡萏和银杏,菊花无声,银杏却仿佛在叹息。 在这略显寒意的仲下,天地间却仿佛突然充满了严冬的萧索和肃杀。 任怜花凝视着金凯旋,瞳孔突然收缩,额上青筋凸起,显然已凝集了全身力气,准备作孤注一掷。 “破釜沉舟”。 无论谁都看得出,只要他出手,就必定是石破天惊的一着。 谁知他却只用两根手指,拈了根筷子,轻描淡写地向金凯旋刺了过去。 他已准备了搏虎之力。 但他使出的招式,竟似连薄纸片都穿不透一般。 但金凯旋的神情却显得很凝重,这轻飘飘的一根筷子,在他眼中看来,竟似重逾泰山。 他也拈起根筷子,斜斜点出。 两个人中间还隔着张桌面,金凯旋甚至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两个人手里的筷子飘忽来去,变化虽快,却像是孩子们的儿戏。 但李贪欢却看得出,这决不是儿戏。 谁也不能说这就是儿戏,你说是吧? 这两根筷子的变化之妙,已无法形容,竟似已能使沧海纳入一粟,将有形炼为无形,每一个变化中,都包涵着无数种变化,每一次刺出,都含蕴着可以开金裂石的力量。 这一战在别人眼中看来,虽然完全没有凶险—— 但李贪欢却已看得惊心动魄,心越神飞。 任怜花果然不愧是“中原第一剑”! 金凯旋更不愧是武林中百年难见的奇人,惊才绝艳,当世无双! 忽然间,两根飘忽流动的筷子,已搭在一起。 两个人脸上的神色更凝重。 不出盏茶功夫,二人额上竟似都已现出汗珠。 李贪欢忽然发现,金凯旋坐着的软榻,在往下陷落,任怜花的两只脚,也已陷入了石地。 两个人显然都已用出了全身力量。 没有人能想象得出,这种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怕。 但他们手里的筷子却没有断。 象牙做的筷子,本来一折就断,现在好像忽然变成了柔软的。 任怜花手里的筷子,竟忽然变得面条般弯曲,脸上的汗,雨点般落下,他突然撒手,整个人向后跌出,“砰”的一声,冲上了墙壁。 砖石砌成的墙壁,竟被他撞破个大洞。 然后他就倒下,鲜血立刻从他嘴角涌出,连呼吸都似已停顿。 金凯旋也已倒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脸色惨白,显得说不出的疲倦虚弱。 就在这一刹那间,李贪欢已出手。 他的手虚空一抓,突然沉下,闪电般擒住了金凯旋的手腕。 金凯旋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铁钎耸然失色,想从墙上的破洞里冲出去,但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劈面一拳,将他打倒。 这一拳不但快,而且猛。 这世上,能以一拳之力击倒铁钎的人,也不多。 “雄狮”赵世雄。 这个一拳击倒铁钎的人,竟赫然是赵世雄。 金凯旋惨白的脸上,也已完全失去了血色。 李贪欢一把擒住他腕上脉门,已如闪电般点了他十三处穴道。 金凯旋还是闭着眼睛,忽然轻轻叹道:“原来我不但低估了你,也看错了你。” 李贪欢淡淡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也是人。” 金凯旋道:“我是不是也错怪了任怜花?” 李贪欢道:“这也许就是你最大的错。” 金凯旋道:“你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决不会让我落人别人手里,所以你要动我,就一定得先借我的手除去他。” 李贪欢道:“我对他的确有点顾忌,但最顾忌的还是你。” 金凯旋道:“所以你也想借他的手,先耗尽我的真力。” 李贪欢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金凯旋道:“药里的毒,也是你下的?” 李贪欢道:“那倒不是。” 金凯旋道:“你现在既然要暗算我,刚才为什么又救了我?” 李贪欢道:“因为我不想被别人利用,更不想做夏月仪的杀人工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要用我的一双空手,活捉你这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 金凯旋道:“你是不是夏月仪手下的人?” 李贪欢道:“不是。” 金凯旋道:“我们有仇?” 李贪欢道:“没有。” 金凯旋道:“你为的是什么?” 李贪欢道:“我受了罗菁菁之托,要活捉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虽然不是屠龙会的首脑,却是屠龙会‘二月分坛’实质性意义上的坛主!” 又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因为——你就是‘勾魂使者’杜不恨!” 笑了笑,他才轻轻的道:“这世上,的确有两个‘勾魂使者’, 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才摇着头道:“但张牛眼除了勾自己的魂以外,却勾不了别人的魂,你则不一样!” 金凯旋道:“我犯了什么案?” 李贪欢道:“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金凯旋叹了口气,不但还是闭着眼睛,连嘴也闭上。李贪欢道:“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班头捕快,要对你下手已不止一天,怎奈大家都知道要对付你实在太不容易,就连我也完全没有把握,所以我一定要让你完全信任我!”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我刚刚才会出手救你。” 金凯旋冷冷道:“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李贪欢道:“你不想再听听了么?” 金凯旋冷笑。 李贪欢道:“你好像连看都懒得再看我一眼了。” 赵世雄忽然道:“他不愿看的人——是我,不是你。”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八章 红紫斗芳菲 第四八章红紫斗芳菲 金凯旋,果真就是“勾魂使者”杜不恨。5 杜不恨,当然才是屠龙会二月分坛真正的坛主。 杜不恨乜斜双眼瞅着赵世雄,良久良久后才轻轻的道:“不错,像你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我多看一眼,也怕污了我的眼睛。” 赵世雄叹了口气道:“你错了,我对你下手,并不是见利忘义,而是大义灭亲。槊” 杜不恨忍不住问道:“你也是罗菁菁的属下?” 赵世雄点点头,转向李贪欢道:“你是不是也没有想到?” 李贪欢的确想不到气。 赵世雄道:“但我却早就已经知道你的来历了。” 李贪欢道:“一开始你就知道了么?” 赵世雄道:“你还没有来之前,罗姑娘就已经事先叫我照顾好你了。” 李贪欢苦笑道:“你照顾得的确很好,也很周到。” 赵世雄叹道:“上次我对你出手,实在太重了些!”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那也是情不得已的事情!因为我也决不能被他怀疑!” 又叹了口气,他才满是歉意的道:“但我还是宁愿相信,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 李贪欢道:“我当然明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怕不明白,也是不行的了!” 赵世雄展颜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 李贪欢道:“我当然不怪你。” 笑了笑,他才轻轻的道:“在罗大姑娘的淫威之下,我又怎么敢随便怪人呢?” 他微笑着伸出手,直视着赵世雄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又都是为了共通的事情,你就算打得再重些,也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 赵世雄大笑,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也大笑着伸出手,握住了李贪欢的手。 然后他的笑声就突然停顿,一张脸也突然扭曲。 赵世雄已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李贪欢已拧断了赵世雄的腕子,挥拳痛击在他鼻梁之上。 这不仅因为他实在完全没有警戒,也因为李贪欢的手法实在太巧妙,出手实在太快。 这雄狮般的老人,被他的铁拳一击,就已仰面倒了下去。 “嘭嗵”一声,赵世雄壮硕的身子,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摔得真重! 李贪欢却还没有停手,拳头又雨点般落在赵世雄的胸膛和两胁上,脸上却还带着微笑,道:“你打我,我不怪你;我打你,你当然也不会怪我的了,是吧?”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就算我打得比你还重些,我知道你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对不对?” 赵世雄已无法开口。 他一定要用力咬着牙,才不致叫出来。 他打李贪欢的时候,李贪欢也没有求饶,更没有喊痛。 杜不恨的眼睛虽然还是闭着的,嘴角却已不禁露出微笑。 他不但是赵世雄的朋友,也是赵世雄的恩人。 但是,赵世雄却出卖了他。 见利忘义、恩将仇报的人,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 现在,赵世雄也已受到了惩罚。 李贪欢打在赵世雄身上的拳头,就好像是杜不恨自己的拳头一样。 屋子里只剩下喘气声。夹答列伤 李贪欢停住手时,赵世雄已不再是雄狮了,却已被打得像是条野狗一般。 “人家欠我的,我都已经收回来了。” 李贪欢轻抚着自己的拳头,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我欠人家的,现在也已该还了。” 杜不恨忽然问:“你欠谁的?” 李贪欢淡淡道:“没有人能一个人活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接受过别人的恩惠。” 杜不恨道:“真的么?” 李贪欢道:“你也一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要吃饭,就需要别人替你种稻米;你生下来,也是别人的手把你接下来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若没有别人的恩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根本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你说是不是?” 杜不恨当然只能同意,所以他也严肃的道:“所以每个人都欠了一笔债。” 李贪欢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杜不恨道:“你欠的这笔债,你又能还清么?” 李贪欢道:“这笔债当然很难还得清,只不过,在你活着的这一生中,若是能做几件对世人有好处的事,也就算还过这笔债了。” 杜不恨不禁冷笑。 李贪欢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罗菁菁想见你已有很久了?” 杜不恨冷笑道:“就算你用鼻子想,也应该想得出来,我想见她,也已不止一天两天了。” 李贪欢忽然长叹道:“你们两个的确都是很难见到的人,能有见面的一天,实在不容易。” 这句话已经说完了,他仍在叹息。 因为他心里的确有很多感慨。 杜不恨又闭上了眼睛,也在叹息,道:“我早已算准我们迟早总有见面的一天,但却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而已。” 李贪欢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人们想不到的事。” 他拉起了杜不恨道:“你也想不到,因为你并不是真的神龙!”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也只不过是个*凡胎方人而已。” 罗菁菁当然也是个人。 但她却是个很不平凡的人。 但她这一生中,的确做过很多非常不平凡的事情。 她初入江湖时,已有很多人叫她“狐狸精”。 可是,她除了有狐狸般的机智狡猾外,还有骆驼般的忍耐,耕牛般的刻苦,鹰隼般的矫健,鸽子般的敏捷,刀剑般的锋利。 只可惜现在她已经嫁作人妇了。 嫁作人妇的人,通常都以相夫教子为业,不怎么抛头露面,也不怎么爱出风头了。 幸好她的智慧、才情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比以前更成熟,做事也比以前更谨慎小心了。 所以他直到现在,她还是同样受人尊敬。 这也正如她也同样很尊重别人一般! 古老的厅堂,宽阔而高敞,却还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就像昔年的君子坞一样。 桌椅也是古旧的,油漆的颜色已渐渐消褪。 有风吹进来的时候,大梁上的积尘就会随风而落,慢慢地落到客人们的身上。 现在还有风。 李贪欢替杜不恨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喃喃道:“这地方实在已应该打扫打扫了。” 杜不恨看看李贪欢,忍不住道:“你自己的身上也有灰尘。” 李贪欢笑了笑,道:“我不在乎,有些人命中注定了就是要在泥尘中打滚的。” 杜不恨道:“你就是这种人?” 李贪欢点点头,道:“但你却不是,罗菁菁罗姑娘,也不是。” 杜不恨冷冷道:“你一定要拿我跟她比么?” 李贪欢道:“因为你们本是同一种人,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我说得对么?” 杜不恨立马就闭上了嘴。 大厅里又恢复了寂静,风吹着窗纸,就好像秋日的落叶声一样。 春已将浓! “罗菁菁罗姑娘在不在?” “在。”应门的也是个老人。 “你们在厅里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这老人满头白发,满脸伤疤,当年想必也是和已故的罗老爷子出生入死过的好伙伴。 所以他说话很不客气,李贪欢也原谅了他,就在这大厅里等着,已等了很久。 罗菁菁呢? 她想必已经知道李贪欢来了。 可是,她为什么还不出来? 李贪欢没有问,也没有人可问。 这地方他只来过两次,两次加起来只看见过两个人──罗菁菁,和那应门的老人。 但你若认为,这地方可以来去自如,你就错了,而且错得要命! “要命”的意思,就是真要你的命! 要人的命! 要命的地方,就像要命的事物一样,还是远离些的为好! 罗菁菁出道三年,但黑道上的好汉,栽在她手里的也不知有多少了。 想要她命的仇家,更不知有多少。 其中有很多都到这里来试过。 来的人,从来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月色又渐渐西沉,大厅里更阴暗。 罗菁菁还是没有露面。 杜不恨不禁冷笑,道:“看来那位罗姑娘,也就是尊夫人的架子,倒是真的不小。” 李贪欢淡淡的道:“架子大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又笑了笑:“何况,我若是你,我一定不会急着想见她。” 杜不恨道:“她也不急着见我?” 李贪欢道:“她用不着着急。” 杜不恨道:“就因为我已是她的网中之鱼么?” 李贪欢道:“但在她眼里,你却还是条***。” 杜不恨道:“哦?” 李贪欢道:“她无疑也是个很聪明,也很谨慎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若没有问清楚,贱内是绝不会来见你这条***的。” 杜不恨道:“问清楚?问什么?” 李贪欢道:“先问问这条***是不是已变成了鱼,然后还得问问这条鱼是不是有利。” 杜不恨道:“问谁?” 李贪欢道:“谁最了解你?谁最清楚这件事情?” 杜不恨道:“赵世雄?” 李贪欢微笑—— 微笑不答。 杜不恨道:“难道他也来了?” 李贪欢道:“我想他也是刚来的。” 杜不恨又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已有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笑道:“抱歉得很,让两位久等了。” 长而宽阔的大厅里,还有道挂着帘子的拱门,将大厅分成五重。 李贪欢他们在第一重厅外,这声音却是从最后一道门里发出来的。 一个枯瘦而憔悴的老人,拥着狐裘,坐在一把可以推动的大椅子里—— “三眼神鹰”罗毅忠? 他不是已然故去了么? 故去的人,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了呢? 难道……? 这世上有种人,他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是不惜假死的—— 这位名满天下的神捕——“三眼神鹰”罗毅忠,无疑就是这种人。 假死的意思,通常就是装死! 在后面推着罗毅忠进来的,正是那应门的老家丁和赵世雄。 也就在这时,忽然有“格”的一响,四道拱门上,同时落下了四道铁栅,将罗老爷子和李贪欢他们完全隔断。 铁栅粗如儿臂,就算有千军万马,一时间也很难冲过去。 李贪欢并不觉得意外,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已见识过了,觉得意外的是杜不恨。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罗毅忠的小心谨慎,实在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李贪欢已站起来,微笑躬身。 “老爷子,你好。” 罗毅忠的锐眼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很好,你也很好,我们大家都好。” 李贪欢笑道:“只有一个人不大好。” 罗毅忠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有这么样一天的。” 他微笑着又道:“我老人家果真也没有看错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让我失望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李贪欢果真不愧是李贪欢!” 轻轻的笑了笑,他又转而问道:“你的断魂枪呢?” 李贪欢笑而不答。 杜不恨却更是惊异! 杨柳青为什么又会变成李贪欢了? 整件事情,为什么他都一直被蒙在鼓里? 若他早知杨柳青就是李贪欢,或许……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或许,这也正如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一样! 李贪欢看着赵世雄,笑了笑道:“事情的经过,你已全部告诉老爷子了么?” 赵世雄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苦笑道:“你的出手若再重些,我只怕就连话都不能说了。” 罗毅忠大笑道:“现在你们两个总算已经扯平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再记在心里,知道了么?” 他忽然挥了挥手,转头道:“把这些东西也全都撤开去。” “这些东西”,指的当然就是那四道铁栅。 满面刀疤的老人还在迟疑着,罗毅忠已皱起眉头,道:“你最好记住,现在李公子已是我的兄弟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兄弟之间,是绝不能有任何东西挡住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也正如兄弟之间也不该有任何隔膜一样!” 杜不恨突然冷笑,道:“好一双兄弟,一条走狗,一只狐狸。” 罗毅忠居然面不改色,还是微笑着道:“你最好也记住,只要我们这样的兄弟还活着,你们屠龙会这些人,就一个个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卷 断魂枪 第四九章 野心在作祟 第四九章野心在作祟 现在铁栅已被撤开了。夹答列伤 罗毅忠忽然又道:“把东西送给李公子,再把那条***拖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他。” 老人家立刻捧着个锦缎包袱走过来,包袱里竟只不过是套淡蓝粗布衣服。 正是罗菁菁和李贪欢定情之夜,穿的那套衣服槟。 衣服上,还带着她的香气。 罗毅忠道:“这是她临去之前,特地要我留下来给你的。” 李贪欢的心在往下沉壑。 “她……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罗毅忠苍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满面悲伤。 “一个每人都要去的地方。” 李贪欢立即追问道:“一去就永不复返的地方?” 一去就永不复返的,又是什么地方呢? 罗毅忠黯然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还年轻,你一定要把这种事看开些。” 李贪欢的人已冰冷、僵硬。 罗菁菁难道真的已死了? 她时时刻刻都在叮咛他,要他好好地活下去,她自己为什么又要死去呢? 她为什么死得这么突然,死得这么早? 李贪欢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可是,他又不能不信。 罗毅忠叹息着,显得更苍老、更憔悴。 “她从小就有种治不好的恶疾!”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会去的!” “她一直瞒着你,始终不肯嫁给你,就是为了怕你伤心。” 李贪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他已不是那种热情冲动的少年,已不会大哭大笑。 他只是痴痴地站着,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个石头人一般。 赵世雄居然也在叹息。 “我从不劝人喝酒,可是现在……” 他居然捧着壶酒走过来,走向李贪欢。 “现在你确实需要喝两杯。” 现在,李贪欢的确很需要,也很应该喝两杯。 一醉解千愁,谁说不是呢? 醉了,醒来,难道痛苦就会被遗忘了么? 醉了,醒来,悲伤是不是就会止步? 酒是热的。 赵世雄显然早已为李贪欢准备好了。 一个心已碎了的人,除了酒之外,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安慰?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么? 喝了这壶酒,又能如何? 酒入愁肠,岂非也同样要化作相思泪? 可是,不喝又如何呢? 能痛痛快快地醉一场,总是好的。 李贪欢终于接过了这壶酒,勉强笑了笑,道:“你也陪我一杯。” 赵世雄道:“我不喝。” 陪人喝酒,要向人敬酒,他自己为什么又不喝呢? 他笑得仿佛也有些勉强。 “我嘴里的血还没有干,一滴酒也不能喝。” 李贪欢又笑了笑,道:“不喝也得喝。” 他说出的话,显得实在有些霸道。 赵世雄怔住。 “不喝也得喝。夹答列伤” 这是什么话? 谁知李贪欢还有更不像话的事做了出来。 他居然提起酒壶,想往赵世雄嘴里灌。 赵世雄的脸色变了。 那满面刀疤的老人脸色也变了。 只有罗毅忠,却还是面无表情。 他突然挥手,发出了三点寒星,向杜不恨打了过去。 好快的一着“连珠齐发”! 杜不恨已被点住了穴道,刚才又被那老人像死鱼般拖了过来。 可是这三点寒星击来时,他的身子突然凌空飞起! ——就像是神龙般凌空飞起。 冷如枯枝,定如磐石的罗毅忠,脸色也变了。 “叮”的一响,火星四射,他发出的暗器,已钉入地上的青石板中。 接着,又是“叮”的一响,赵世雄挥拳击出。 好一着“开山裂石”! 但是,这一拳,并没有打着李贪欢的脸,却击碎了酒壶。 壶中的酒也像是火星般溅出,溅在他脸上,溅在他眼睛里。 接着,赵世雄就好像中了种世上最可怕的暗器,突然嘶声狂呼,用两只手蒙住眼睛,狂呼着冲了出去。 难道这壶里装着的,竟是毒酒不成? 毫无疑问! 罗毅忠交待的任务,李贪欢明明已圆满完成,他为什么反而要叫人毒死李贪欢呢? 明明已被李贪欢空手擒来,连动都不能动的杜不恨,为什么忽然又神龙般飞起了呢? 没有风。 窗外黯灰色的云,是完全凝止的,看来就仿佛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一般。 赵世雄那凄厉的狂叫,也已停止了。 赵世雄刚冲出去,就倒在石阶上,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这魁伟雄壮的老人,竟在一瞬间就突然干瘪。 李贪欢看着他倒下去,才转回头。 杜不恨的身形也刚落下。 罗毅忠却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神情居然又恢复了镇定,正喃喃低语。 “七步,他只跑出七步。” 李贪欢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毒酒。” 罗毅忠道:“这壶是我亲手配成的毒酒,名字就叫七步断魂。” 李贪欢道:“七步断魂,好名字!”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是为我配的么?” 罗毅忠点点头,道:“所以你本该后悔的。” 李贪欢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 罗毅忠道:“因为那壶酒的滋味,的确很不错。” 他眼睛里竟似真的带着种惋惜之意似的。 “赵世雄这种人,本不配喝那种酒。” 李贪欢道:“哦?” 罗毅忠道:“他一向都不是个好人!”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不是好人的人,本不该喝这种酒,更不配这样死的。” 李贪欢道:“死就是死……” 罗毅忠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也应该清楚,死也有很多种。” 李贪欢道:“他的死是哪一种?” 罗毅忠道:“是最愉快的一种。” 李贪欢道:“是不是因为他死得太快了些?” 罗毅忠又点点头,道:“死得越快,就越没有痛苦!”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有好人才配这样死。” 他抬起头,凝视着李贪欢,嘴角忽然露出种奇特的笑意,慢慢地接下去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好人,所以才特地为你配‘七步断魂’那种毒酒。” 李贪欢笑了笑道:“这样说来,我好像还应该谢谢你咯。” 罗毅忠道:“你本来的确应该谢谢我的。” 李贪欢道:“但你却忘了一件事。” 罗毅忠道:“什么事?” 李贪欢道:“你忘了先问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死?” 这世上,真正想死的人,本就不多! 罗毅忠淡淡道:“我要杀人的时候,从不问他想不想死,只问他该不该死。” 李贪欢笑着道:“我就真的该死么?” 罗毅忠笑而不答。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罗毅忠道:“所以你现在本该已死了的。” 李贪欢道:“我没有死,也因为我不是个好人么?” 罗毅忠也笑了,道:“你的确不是个好人。” 李贪欢道:“我若是好人,就绝不会想到你要杀我了。” 罗毅忠道:“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会想到我要杀你的?” 李贪欢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想到了。” 罗毅忠道:“哦?” 李贪欢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怀疑,屠龙会‘二月分坛’真正的坛主,并不是杜不恨,而是你。” 罗毅忠道:“哦?” 李贪欢道:“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你已退隐之后才发生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杜不恨并不怕你,他若想安排这些事情,用不着等你退隐之后才下手。”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勾魂使者’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好,杜不恨却不是那种仗势倚人的无耻之辈!” 李贪欢看来看一旁的杜不恨,才笑着道:“杜不恨,并不像他的哥哥杜不悔一般贪图享乐,也并不嗜赌好色!” 罗毅忠道:“这些所谓的理由,好像还不够。” 李贪欢道:“那些事情,每一件都做得极干净利落,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有真正的内行,手脚才会那么干净。” 罗毅忠道:“杜不恨不是真正的内行?” 李贪欢道:“他不是。” 又笑了笑,他才接着道:“我说过,他并不是屠龙会二月分坛的真正坛主!” 罗毅忠道:“你怎么能断定?” 李贪欢道:“因为,我才是个内行!”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才是最会筹谋安排的人,这些事情,我看得出来。” 罗毅忠道:“你有把握?” 李贪欢道:“开始时我还是没有把握的,所以,我还要去找证据。” 罗毅忠道:“所以你才去找杜不恨。” 李贪欢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我那样做,当然也是为了要让你信任我,对我的警戒疏忽,否则我根本就无法近你的身。” 他笑了笑,又道:“我若不将杜不恨擒来见你,你又怎么会叫人撤下那些铁栅呢?” 罗毅忠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实在看错了你!” 顿了顿,他才苦笑着道:“你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人。” 李贪欢道:“但是,我却一直都没有看错你。” 罗毅忠又在笑,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微笑着道:“你真的能看得出来么?” 李贪欢道:“以你的谨慎机智,本来绝没有人能抓住你!”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可惜,你的野心太大了些。” 又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想谋取传国玉玺,想坐拥江山当皇帝的人,野心又怎么能算小呢?” 罗毅忠在听着。 李贪欢道:“你开始安排那些事情的时候,也许是想很快收手的,只可惜你一开始后就连自己都没法子停下来了,因为你永远也不会满足。” 罗毅忠看着他,瞳孔似已结成了两粒冰珠一般。 李贪欢道:“所以你安排的事情非但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多!”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自己也知道这种现象很危险,而且你虽然已退隐,但是这些事迟早还是要找到你头上来的。” 他似乎也有些感慨。 “一个人只要吃了一天黑道饭,就永远都休想走出这扇门去。” 罗毅忠道:“所以我一定要找个人来替我背黑锅,才能将那些事情抹去。” 李贪欢道:“因为你也知道,只有在那些事情完全抹去后,你才能永远逍遥法外。” 罗毅忠微笑道:“看来你果然是个内行。” 李贪欢道:“但我却一直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杜不恨呢?” 罗毅忠道:“你真的想不通?” 李贪欢道:“无论要找谁来背这口黑锅,都一定比找杜不恨容易。” 罗毅忠看了看杜不恨。 杜不恨已坐下,选了把最舒服的椅子,以一种最舒服的姿势坐下。 他看来还是那么安静从容,就好像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罗毅忠又在叹息。 “我的确不该找他的,他这人看来的确不容易对付。” 李贪欢道:“可是你不能不找他。” 罗毅忠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道:“因为这件事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作主的。” 罗毅忠道:“哦?” 李贪欢道:“你还有个伙伴,早已想将杜不恨置之于死地。” 罗毅忠道:“这是你几时想通的?” 李贪欢道:“到了遮面夫人那里之后,我才想通这一点。” 罗毅忠道:“难道我的伙伴就是夏月仪?” 李贪欢点点头,道:“她本不该知道我会去找她,可是她却早就有了准备,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已经答应他了,等你荣登大宝后,就封她做你的皇后!” 又顿了顿,他才摇着头道:“你们这场交易,的确很公道,简直公道极了!”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五十章 仍然想不通 第五十章仍然想不通 罗毅忠道:“你怀疑,你去找夏月仪这件事情,是我告诉她的?” 李贪欢道:“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杜不恨,任怜花,和罗菁菁。5” 罗毅忠道:“你自己当然不会去告诉她。” 李贪欢道:“杜不恨和任怜花也绝不会。榍” 罗毅忠当然只有承认。 李贪欢道:“所以我算来算去,夏月仪知道这秘密,只有一种解释──只因为她本就跟你们串通好了的。”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我虽然不是个精于计算的人,但七个加一个才是八个,这笔账我倒还算得出来的。痘”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八个加两个才是十个,我也一样算得出来!” 罗毅忠皱了皱眉头,这句话,他就有些不懂了。 李贪欢道:“我已经知道,夏月仪的秘窟外,一直有八个人防守,可是罗菁菁只告诉了我七个人的名字,那天我在观心崖的大宝塔里,见到的人却是八个。” 罗毅忠道:“你见到的人,当然就是朱涵宇,山一刀,张牛眼,肉佛陀,三条疯狗,和那不是女人的人妖?” 李贪欢点点头,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奇怪,还有两个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说的,当然就是屠龙十三雕余下的那十个人,也就是那十只不是雕的雕了。 罗毅忠道:“现在你也已经想通了么?” 李贪欢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解释。” 罗毅忠道:“一种解释?什么解释?” 李贪欢道:“她一直没有说出另外那两个人来,只因为那两个人,是我认得的。” 罗毅忠道:“那两个你认识的人,又是谁?” 李贪欢道:“其中一个人若不是王老实,就一定是你自己。”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另外一个,当然就是夏月仪她自己了!” 其余十只雕之中,原来果真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这一点,罗菁菁倒是没有说谎。 王老实就是在那茅舍中,冒充罗菁菁丈夫的人,也就是那个贪财怕死的村夫。 李贪欢道:“我当然知道王老实并不是个真的乡下人,也知道他并不是个真的车夫。” 罗毅忠道:“莫非你也知道他的底细不成?” 李贪欢道:“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怀疑。” 罗毅忠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得的确很周到,简直比我还周到。” 李贪欢道:“你也有想不通的事?” 罗毅忠道:“还有很多。” 李贪欢道:“你说。” 罗毅忠道:“你并没有真的制住杜不恨?” 李贪欢道:“你自己也说过,他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罗毅忠道:“他也并没有真的杀了任怜花。” 李贪欢道:“任怜花是他的好朋友,也是唯一对他忠实的朋友!”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无论是谁,都不会杀死自己的这种朋友,你说是么?” 罗毅忠道:“这只不过是你们故意演的一出戏,演给赵世雄看的?” 李贪欢道:“我早已算出,杜不恨身边,一定有你的人卧底。”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个卧底,当然就是赵世雄!” 又顿了顿,他才指着赵世雄道:“这就是当内鬼的下场!” 罗毅忠道:“所以你故意让赵世雄先回来,把这件事情告诉我。5” 李贪欢微笑道:“我揍他那一顿,并不是完全为了出气,也是为了要你相信我。” 罗毅忠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跟杜不恨竟是串通好演那出戏的。” 李贪欢道:“难道直到现在你都还想不通?” 罗毅忠不说话了。 良久良久后,他才转而问道:“你见到夏月仪之后,是不是一直没有跟杜不恨见过面?” 李贪欢道:“没有。” 罗毅忠道:“那么这计划你们是几时商量好的?” 李贪欢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气走柳诗诗?” 罗毅忠苦笑着,不禁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贪欢道:“那只因为,我是故意要她将空匣子带走的。” 罗毅忠道:“那空匣子里有什么秘密?” 李贪欢道:“也没有什么别的秘密,只不过有个戏本子而已。” 罗毅忠道:“就是这出戏的戏本子么?” 李贪欢道:“我算准柳诗诗一定会将那空匣子带回去给杜不恨,也算准他一定会照着我的本子,来陪我演这出戏。” 他微笑着又道:“你的确没有看错他,我也没有。 顿了顿,他才看着杜不恨笑道:“只不过,杜不恨这人很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得多!”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出戏,他实在演得比我还要好得多。” 杜不恨忽然道:“你还忘了个好角色。” 李贪欢笑道:“任怜花当然演得也很不错。” 杜不恨道:“可是他一直都在担心。” 李贪欢道:“担心我的计划行不通?” 杜不恨点点头。 李贪欢道:“但这出戏你们还是演活了。” 杜不恨道:“那只因为真正担心的,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罢了。” 李贪欢道:“你就不担心么?” 杜不恨笑了笑,道:“我的朋友虽不多,看错人的时候也不多。”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其实,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定了你并不是什么杨柳青,而是李贪欢!” 又笑了笑,他才轻轻的道:“我当然也已经认定,你就是我这辈子的朋友了!” 李贪欢道:“那以你看,罗毅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不恨道:“他最大的毛病并不是贪心。” 李贪欢道:“是什么?” 杜不恨道:“是黑心,还有野心。” 李贪欢道:“你看得果然比我准。” 他叹息着,转向罗毅忠道:“你若不是立刻想将我们杀了灭口,也许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呢!” 罗毅忠道:“现在,难道你就已经确定了么?” 李贪欢道:“毫无疑问。” 罗毅忠道:“你好像也忘了一件事了。” 李贪欢道:“什么事?” 罗毅忠道:“屠龙会势力遍布天下,屠龙老大,也并不是毫无机心的脓包。”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些事情,也并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二月分坛’坛主能够掌控的!” 李贪欢又笑了。 罗毅忠道:“你不信?” 李贪欢道:“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罗毅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杜不恨,忽然也笑了笑道:“我若是你们,我也不信。” 这次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居然也有了笑意,一种狐狸般狡猾,蛇蝎般恶毒的笑意。 他忽然转过头,去问他的老家人:“你信不信?” 那老人道:“我——信。” 罗毅忠道:“我是不是个很有本事、很有野心、心也很黑的人?” 那老人道:“是的。” 罗毅忠道:“你的长枪呢?” 那老人道:“枪在。” 老家人脸上全无表情,慢慢地伸出手,手一翻,手里已多了一柄长枪。 枪很长,也很锋利。 断魂枪! 这柄,赫然就是李贪欢的断魂枪。 李贪欢的断魂枪,为什么会到这老人的手上了呢? 罗毅忠微笑着又问道:“你手里的断魂枪,快不快?” 那老人道:“快得很。” 罗毅忠道:“这么快的枪,若是刺在你腿上,你疼不疼?” 那老人道:“一定疼得很。” 罗毅忠道:“若是刺在我腿上呢?” 那老人道:“你——不疼。” 罗毅忠道:“为什么?” 那老人道:“因为你的腿本就已经残废了。” 罗毅忠道:“你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呢?” 那老家人道:“我试试。”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突然出手,枪光一闪,断魂枪已钉入罗毅忠的腿。 一尺三寸长的枪锋,已直没至柄。 鲜血,沿着枪尖流出。 罗毅忠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微笑着道:“果然是真的,我果然一点都不觉得疼。” 那老家人垂下头,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已扭曲,咬着牙,一字字道:“本就是真的,我本就相信。” 罗毅忠微笑着抬起头,看看李贪欢和杜不恨道:“你们呢?” 顿了顿,他才接着问道:“你们,现在你们信不信?”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窗外已有了风,风送来一阵阵桂花的香气。 杜不恨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天晚上很可能会下雨。”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拂了拂衣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贪欢看着他走出去,忽然也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天晚上一定会下雨。” 他也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道:“我也不想淋雨,本来也该走了的。” 罗毅忠微笑道:“我也不想要你淋雨!”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也不太坏。” 李贪欢道:“但我却还有件事想问你。” 罗毅忠道:“你问。” 李贪欢道:“你有名声、有地位,也有很多人崇拜你,你过的日子,已经比大多数的人都舒服。” 罗毅忠道:“那是我辛苦多年才换来的。” 李贪欢道:“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懂。” 罗毅忠道:“不懂什么?” 李贪欢道:“你辛苦奋斗多年,才有今日,现在你已拥有了一切,也已是个老人,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 罗毅忠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本来我也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的年纪越大,反而越贪财,反而越有野心,反而越重权势?”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难道他还想把钱财、名利都带进棺材不成?” 李贪欢道:“现在你已经懂了,也想通了么?” 罗毅忠慢慢地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才明白,老人贪财、重势、好利,只因为老人已看透了一切,已知道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钱财、名利、势力更实在的了。” 李贪欢道:“我还是不懂。” 罗毅忠笑了笑,道:“等你活到我这种年纪时,你就会懂的。” 李贪欢迟疑着,终于走出去,走到门外,却又不禁回头:“菁菁呢?” 罗毅忠道:“你想见她?” 李贪欢点点头,道:“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想再见她一面。” 罗毅忠闭上眼睛,淡淡道:“只可惜无论她是死是活,你都已见不着了。” 又有风吹进窗子,吹入了一阵霏霏细雨。 罗毅忠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腿上的刀,整个人突然因痛苦而扭曲。 雨是冷的,很冷。 “春已浓了。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热的。” 罗毅忠喃喃低语,忽然拔起了腿上的断魂枪。 雨是冷的,雨丝很细。 又细又长的雨丝,飘在院子里的梧桐上,缠住了梧桐的叶子,也缠住了人心里的愁绪。 李贪欢提起断魂枪,慢慢地走了出去。 杜不恨已穿过长廊,却没有走出去。 他也不喜欢淋雨。 这世上喜欢淋雨的人,也不多。 李贪欢已到了杜不恨身后。 杜不恨当然也知道,却没有开口。 李贪欢也没有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长廊尽头,看着院子里的冷雨梧桐。 也不知过了多久── “罗毅忠的确是个狠心人。”杜不恨忽然长长叹息着道:“不但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一样。” 李贪欢淡淡道:“这也许是因为他自知已无路可走。” 杜不恨道:“就因为他已无路可走,所以你才放过他?” 李贪欢道:“我也是个狠心人。” 杜不恨道:“你不是。” 李贪欢在笑,并不是很愉快的那种笑。 杜不恨回过头,看着李贪欢,道:“你至少还是让他保全自己的名声。” 李贪欢道:“那只因他的名声并不是偷来的,他以前辛苦奋斗过。” 杜不恨道:“我也看得出来。” 李贪欢道:“何况,我和他私人间并没有仇恨,我并不想毁了他这个人。” 杜不恨道:“可是你也并没有逼他去归案,你甚至没有要他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李贪欢道:“我没有,也不必。” 杜不恨道:“不必?” 李贪欢道:“他是个聪明人!”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用不着我逼他,他自己也应该会给我个答复的。”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五一章 逝者长已矣 第五一章逝者长已矣 雨。5 雨一直下。 雨犹在下。 杜不恨道:“所以你还在这里等,等他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榍” 李贪欢承认。 杜不恨道:“所以这事情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李贪欢道:“还没有。都” 杜不恨沉吟着,忽然又问道:“他若肯将屠龙会‘二月分坛’解散,若是肯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事情是不是就已算结束了呢?” 李贪欢道:“也不能。” 杜不恨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贪欢道:“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的。” 杜不恨转过头,遥望着远方的阴云,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能放过夏月仪?” 李贪欢道:“不能。”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慢慢地接着道:“公理和法律,绝不能被任何人破坏!”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无论是谁犯了罪,都一定要受惩罚。”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尤其是加入万恶的屠龙会之人!” 杜不恨又霍然回头,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追究这件事情呢?” 李贪欢沉默着,也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为的,至少并不是我自己。”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接着道:“只要有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不是为了自己,当然就是为了别人了。 别人,通常指的就是更多的、其他的人。 “你为的是谁?”杜不恨再问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贪欢立马就闭上了嘴。 杜不恨道:“你当然并不是你自己说的那种人,你并不想出卖自己,也决不肯出卖自己。” 这一点,李贪欢并没有否认。 杜不恨道:“可是我跟罗毅忠都调查过你的来历,我们居然都没有查出你是在说谎。” 李贪欢道:“所以你想不通?” 杜不恨道:“实在想不通,很想不通。” 李贪欢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遇着想不通的事,只有一个法子对付、解决。” 杜不恨道:“什么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李贪欢道:“想不通就不去想,至少暂时不去想它。” 杜不恨道:“但以后呢?” 李贪欢道:“无论什么秘密,都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要你有耐心,只要你愿意继续往下等,迟早总是会知道的。” 杜不恨也闭上了嘴。 他也许不能不想,可是他至少可以不问。 雨若帘织,暮色渐深。5 长廊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人手里提着盏纸灯笼,从阴暗的长廊另一端慢慢地走过来。 灯光照着他满头白发,也照在他满是皱褶的脸上,正是罗毅忠那忠实的老仆人。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早已学会将悲痛隐藏在深心底里。 那老人道:“两位还没有走么?” 杜不恨道:“还没有。” 那老人家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两位当然是不会走的,可是老爷子却已走了!” 李贪欢立马追问道:“他走了?真的么?” 那老人家凝视着廊外的雨帘,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实在也想不到他老人家会忽然一病不起。” 杜不恨道:“他是病死的么?” 那老人家点点头,道:“他的风湿早已入骨,早已是个废人,能拖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可是眼睛里却已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为罗毅忠悲伤,还是在向李贪欢乞怜恳求,求他不要外泄那老人的秘密。 李贪欢看看那暮年的老人,终于也点了点头,叹道:“不错,他一定是病死的,我早已看出他病得很重。” 那老人家目中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感激之色,忽然长叹,道:“谢谢你,你实在是个好人,老爷子并没有看错你。” 他叹息着,慢慢地从李贪欢面前走过,走出长廊。 李贪欢忍不住问:“你要到哪里去?” 那老人道:“当然是去替老爷子报丧。” 杜不悔抢着道:“到哪里去报丧?” “到遮面夏夫人那里去。”那老人家的声音里,忽然又充满了怨恨:“若不是她,老爷子也许不会病得那么重!”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现在老爷子既然已走了,我当然一定要让她知道。” 李贪欢眼睛里发出了光,又问道:“难道她还会到这里来吊祭不成?” “她一定会来的,”那老人家一字字道,“她不能不来!” 廊外的雨更密了。 那老人家慢慢地走出去,手里提着的灯笼,很快就被雨打湿、打灭。 但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似的,还是将这没有光的灯笼提在手里,一步步走入黑暗中。 夜色忽然已降临,笼罩了大地。 直到他枯瘦佝偻的身形完全消失在黑暗里,杜不恨才叹息了一声,道:“这次你果然又没有算错,罗毅忠果然没有让你失望。” 李贪欢也在叹息。 杜不恨道:“但我却还是不懂,夏月仪为什么非来不可?” 李贪欢道:“我也想不通。” 杜不恨道:“所以你就不想。” 李贪欢忽然笑了笑,道:“因为我相信,无论什么事情,迟早总会水落石出的。” 他转身凝视着杜不恨,忽然又道:“有两句话,我劝你最好永远不要忘记。” 杜不恨道:“哪句话?” 李贪欢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还有就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无论谁犯了罪,都休想逃出法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无论谁入了屠龙会,那都是一条不归路!” 黄昏。 每一天都有黄昏,但却没有一天的黄昏是完全相同的。 这正如每个人都会死,死也有很多种。 有的人死得光荣壮烈,有的人死得平凡卑贱。 罗毅忠至少死得并不卑贱。 来灵堂吊祭他的人很多,有很多是他的门生故旧,也有很多是慕名而来的,其中就只少了一个人。 遮面夫人并没有来。李贪欢也并不着急,他甚至连问都没有问。 杜不恨走的时候,他也没有拦阻。 他知道杜不恨一定会走的,正如他知道夏月仪一定会来一样。 ──见了徒增烦恼,就不如不见。 夏月仪既然要来,杜不恨又怎能不走? 他送杜不恨走,直送到路尽头,只淡淡地说了句:“我一定会再去找你的。” “什么时候?”杜不恨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李贪欢笑了笑,道:“当然是你在喝酒的时候,和地方。” 杜不恨也笑了,微笑着道:“黄昏,我常常都会去沁香楼喝酒。” 灵堂就设在这古老而宽阔的大厅里。 现在连李贪欢都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灵堂里只剩下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和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守着罗毅忠的灵柩。 夜。 现在,夜已很深了。 阴森森的灯光,照着老人疲倦苍老的脸,看来也像是个纸人一样。 四面挂满了白布挽联,后面堆满了纸扎的寿生楼库,车马船桥,金山银山。 这些都是准备留在“接三”和“伴夜”那两天焚化的。 车轿糊得惟妙惟肖,牵着骡马,跟着赶车的,甚至还有跟班、抽绳、马鞭,青衣小帽,耳目口鼻,全部栩栩如生,只可惜罗毅忠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晚风萧索,灯光闪烁,一条人影随风飘了进来。 一个披着麻、戴着孝的夜行人,孝服下穿着的还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着。 那老人家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跪下,那老人家九陪着跪下。 他磕头,那老人家也陪着磕头。 像罗毅忠这样的武林大豪故世后,本就常常会有不知名的江湖人物夤夜来奔丧的。 这并不能算是奇怪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也不值得问。 可是这夜行人却反而在问:“罗老爷子真的已去世了?” 那老人家轻轻的点点头。 夜行人道:“他老人家前几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去世了呢?” 那老人家黯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本就没有人能预料得到的。” “他老人家是怎么会去世的?”这夜行人显然对罗毅忠的死很关心。 “是病殁的。”那老人家道,“他老人家本就已病得很重。” 夜行人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已很久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不知能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那老人家道:“只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夜行人道:“我能不能凭吊他老人家的遗容?” 这夜行人居然还不死心。 “不能!”老人家回答得很干脆:“别的人都能,你却不能。” 夜行人显得很惊讶,所以又问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那老人家沉下了脸,道:“因为他不认得你。” 夜行人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他不认得我?” 那老人家冷冷道:“因为我也不认得你。” 夜行人道:“只要他认得的,你就认得?” 那老人家轻轻的点点头。 夜行人也沉下了脸,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那老人家淡淡道:“我知道你并不一定要看他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要看他的人,并不是你。” 夜行人皱眉道:“你知道要看他的人是谁么?” 那老人家又点点头,忽然冷笑道:“我只奇怪一件事情。” 夜行人道:“什么事情?” 那老人家道:“遮面夫人既然不相信他老人家已真的死了,既然还想看看他的遗容,为什么自己不来,却要你这个下五门的贼子来***扰他老人家死后的英灵!” 夜行人的脸色变了,一翻手,手上赫然已套着双专发毒药暗器的鹿皮手套。 那老人家却已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夜行人阴恻恻笑道:“就算我是个下五门的小贼,也一样可以要了你的命。” 他似乎已真的准备出手,但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人冷冷道:“闭上你的嘴,滚出去,快滚,现在就滚!” 声音很美,美得就像是从天上发出来的。 灵堂里虽然看不见第三个人,谁也看不到这说话的人在哪里。 那老人家却还是一点也不吃惊,脸上也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却淡淡道:“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第二卷 断魂枪 第五二章 梦过了无痕 第五二章梦过了无痕 夜行人一步步往后退,已退出了灵堂。5 灵堂里又只剩下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伴着阴森凄凉的孤灯。 可是就在这时候,就在这灵堂里,却偏偏还有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罗蒂。”她在呼唤这那老人家的名字榍。 “你既然知道是我叫他来的,为什么不让他看看老爷子的遗容呢?” 罗蒂的回答还是同样干脆:“只是因为,他根本不配。” 那声音道:“那我呢?我又配不配?督” 老人家道:“老爷子早已算准了,你是不会相信他已死了的。” 那声音道:“哦?” 老人家道:“所以他早就吩咐过我,一定要等你来了之后,才能将棺材上钉。” 那声音道:“难道他也想再见我一面?” 她在笑,浅笑。 她的笑声美丽而阴森。 笑声中,那纸扎的车轿,忽然碎成了无数片,就像是忽然被一种看不见的火焰燃烧了起来。 无数片碎纸在灵堂中飞舞,又像是无数只彩色缤纷的蝴蝶。 飞舞着的蝴蝶中,一个人冉冉飘起,就仿佛一朵雪白的花朵忽然开放。 好一着“一毁俱毁”! 她穿的是件雪白的长袍,脸上也蒙着条雪白的轻纱。 她的身子看来又仿佛是一片雪白的烟霞,忽然间就已轻飘飘的落到罗蒂面前似的。 罗蒂的脸上却还是完全没有表情── 遮面夫人夏月仪一定会来。 他早已知道,也早就在等着她了。 遮面夫人道:“现在我能不能看看老爷子的遗容?” “你当然能,”罗蒂淡淡道:“而且他老人家说不定也真的想再见你一面也为未可知。” 棺材果然还没有上钉。 罗毅忠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看来竟好像比他活着时还要安详、宁静得多。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世上已没有人能再勉强他做任何事情了。 遮面夫人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他果然已先走了。” 罗蒂冷冷道:“你好像也并没有要他等你的意思。” 遮面夫人道:“因为我知道,死人是什么也带不走的。” 罗蒂道:“他的确什么也没有带走。” 遮面夫人道:“既然没有带走,就应该留下来给我。” 罗蒂道:“应该给你的,当然要给你。” 遮面夫人道:“在哪里?” 罗蒂道:“就在这里。” 遮面夫人道:“我怎么看不见?” 罗蒂道:“因为你答应带来给他的,还没有带来呢。” 遮面夫人道:“就算我带来,他也看不见了。” 罗蒂道:“我看得见。” 遮面夫人道:“只可惜我并没有答应你,罗菁菁也不是你的女儿!” 罗蒂立马就闭上了嘴。 遮面夫人道:“东西呢?” 罗蒂道:“就在这里。” 遮面夫人道:“我还是看不见。” 罗蒂道:“因为我也没有看见罗菁菁。” 遮面夫人冷笑道:“你只怕永远也看不到她了。” 罗蒂也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也就永远都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相思夫人道:“我至少还可以看到一样事。” 罗蒂道:“哦?” 遮面夫人冷冷道:“我至少还可以看到你的人头落下来。” 罗蒂道:“只可惜,我的人头,连一文也不值。” 遮面夫人道:“不值钱的东西,有时我也一样要的。5” 罗蒂道:“那么你随时都可以来拿去。” 遮面夫人忽然笑了笑,道:“你明知我还不会要你死的。” 罗蒂道:“哦?” 遮面夫人道:“只要你还剩下一口气,我就有法子要你说实话。” 她的手忽然兰花般拂了出去。 “纤手拂兰”! 罗蒂没有动。 可是另外却有只手忽然伸了出来,闪电般迎上了她的手。 灵堂里并没有第三个人,这只手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棺材里并没有伸出手来。 这不是死人的手,是纸人的手。 这只手里,还提着一柄长枪—— 断魂枪。 纸人已粉碎,碎成了无数片,蝴蝶般飞舞。 “我也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飞舞着的蝴蝶中,已露出了一张带笑的脸。 李贪欢在笑。 可是他的笑容中,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之意。 因为他的枪风,已扬起了遮面夫人遮面的轻纱,他终于也看见了遮面夫人的脸。 他压根儿想不到,这个神秘而阴沉的女人,居然就是—— 罗菁菁。 杜不恨拥着貂裘,斜卧在短榻上,凝视着窗外的枯枝,喃喃道:“今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下雪?”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也没有期望别人回答。 任怜花一向很少开口。 ──一个人开始变得会自言自语的时候,就表示他已渐渐老了。 杜不恨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却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 “难道我真的已渐渐老了?” 他轻抚着眼角的皱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任怜花正在替他温酒。 他一向很少喝酒,可是最近却每天都要喝两杯。 ──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当然是在你喝酒的时候,和地方。 门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小帽的伙计,捧着个用汤碗盖住的碟子走进来。 杜不恨没有回头,却忽然笑了笑:“这次碟子里装着的是不是几只价值不菲的手?” 李贪欢果然来了。 他也在微笑,微笑着掀起盖在碟子上的碗:“这里只有一只手,有手。” 碟子里装着的是一只熊掌—— 是杜不恨早已关照过厨房用小火煨了一整天的熊掌。 酒也正温得恰到好处。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杜不恨大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 任怜花已斟满了空杯,只有两杯。 李贪欢忍不住问道:“你不喝酒的么?” 任怜花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只看了李贪欢一眼,就转过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李贪欢却还在看着他,心里忽然又想起了那白发苍苍、脸如枯木的罗蒂那张脸。 正如他每次看到罗蒂时,也会不由自主想到任怜花一样。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一种人? 无论谁也休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们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现在,李贪欢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在笑,但笑容却很黯淡,就像是窗外阴沉沉的天气一样。 “这正是喝酒的好天气。” 杜不恨微笑着回过头来道:“所以我特地替你准备了十八壶上好的佳酿。” 李贪欢举杯一饮而尽。 喝完了,他才轻轻的道:“果然是好酒。” 他坐下来时,笑容已愉快了些。 一杯真正的好酒,总是能令人的心情开朗些的。 杜不恨凝视着他,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呢?” 李贪欢不说话。 杜不恨道:“我本来以为你前几天就会来的。” 李贪欢道:“我……我来迟了。” 杜不恨笑了笑,道:“来迟了,总比不来要好得多。” 李贪欢沉默着。 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错了!”他忽然道,“有时候不来也许反而好些。” 他说的显然不是他自己。 杜不恨道:“你是在说谁?” 李贪欢又喝了一杯,才笑着道:“你是应该知道我是在说谁的。” 杜不恨道:“她真的去了?” 李贪欢道:“嗯!” 杜不恨道:“你看见她了?” 李贪欢道:“嗯!” 杜不恨道:“你认得她?” 李贪欢道:“嗯!” 杜不恨道:“难道她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罗菁菁?” 李贪欢已在喝第八杯。 良久良久后,他才轻轻的道:“她当然并不是真的罗菁菁。” 杜不恨道:“真的罗菁菁,莫非你反而没有见到过?” 李贪欢点点头,喝完了第十六杯。 杜不恨道:“她早已绑走了罗菁菁,先利用罗菁菁要挟罗毅忠,再假冒罗菁菁来见你?” 李贪欢将第三十杯酒一饮而尽,忽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她的结局?” 杜不恨道:“不想,很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也在笑,笑容却比窗外的天气更黯淡。 “我早已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贪欢道:“但你却不知道她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不必知道!” 杜不恨缓缓道,“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又勉强笑了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我并没有忘记!”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我也没有忘记!” 李贪欢想笑,却没有笑,十壶酒已全都被他喝了下去。 杜不恨也喝了一杯,忽然又道:“但我却始终看不出那老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贪欢道:“你说的莫非罗蒂?” 杜不恨点点头,道:“我本来甚至怀疑他才是真正的罗毅忠。” 李贪欢道:“哦!” 杜不恨道:“我甚至怀疑,他们两个人都是罗毅忠。” 李贪欢道:“你说的话,我有些不懂。” 杜不恨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以前江湖中有个人叫罗双面?” 李贪欢道:“我听说过。” 杜不恨道:“双面的意思,就是双面人!。” 李贪欢道:“这个我知道。” 杜不恨道:“罗双面既然只不过是一个人,罗毅忠当然就有可能是两个人了。” 李贪欢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杜不恨道:“你有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 “没有。”李贪欢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是第三者能想得通的。” 他忍不住又看了任怜花一眼── 任怜花与杜不恨之间的关系,岂非也很奇妙? 李贪欢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这秘密我们都已永远没法子知道了!” 杜不恨道:“为什么?” 李贪欢道:“因为罗蒂也没有活着走出那灵堂。” ──罗蒂“也”没有。 这“也”字中是不是还包含有别的意思? 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也”死在那灵堂里了呢? 能活着离开那灵堂的,是不是只有李贪欢一个人? 这些问题,杜不恨都没有问。 他不想问,也不忍问。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现在总算已结束了。” 他端起刚加满的一壶酒,斟满了李贪欢的酒杯。 李贪欢立刻又举杯一饮而尽。 “但却连我自己也想不到,这件事情会这样结束。” “你本来是怎样想的?”杜不恨道:“你本来是不是一直都在怀疑我?” 李贪欢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本来就是一个很可疑的人。” 杜不恨立马追问道:“为什么?” 李贪欢笑着道:“因为我直到现在,还看不透你。” 杜不恨道:“你自己呢?又有谁能看得透你呢?” 他笑了笑,才接下去道:“我也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连罗毅忠他们都没有查出你的来历。” 李贪欢也笑了笑,道:“那只因为我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这种人,根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来历!” 杜不恨盯着他,一字字道:“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贪欢淡淡道:“你跟罗毅忠都到那小城去调查过我。” 杜不恨道:“我们都没有查出什么来。” 李贪欢道:“你们当然查不出来。” 他微笑着道:“因为,我本就是在那成纪城中土生土长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过的日子,本就一直很平凡。” 杜不恨道:“现在呢?” 李贪欢道:“现在,我也只不过是那成纪城中的一个小小商贩而已。” 杜不恨怔住,深深怔住。 “像你这种人,只不过是个成纪城中的一个小小商贩?” 李贪欢点点头,道:“你们都查不出我的来历,只因为你们都想不到我会是个商贩。” 杜不恨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想不到。” 李贪欢道:“你们遇上我,也只不过因为上面凑巧要调我来办这件事情而已,否则你们只怕也一样永远都不会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的。” 杜不恨道:“你说的是真话么?” 李贪欢道:“你不信?” 杜不恨道:“我相信,但我却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李贪欢道:“哪一点?” 杜不恨道:“像你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去做商贩呢?” 李贪欢道:“我做的一向都是我想做的事情。”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何况,做商贩又有行么不好的呢?” 杜不恨道:“你本来就想做商贩?” 李贪欢轻轻的点了点头。 杜不恨苦笑道:“有的人想做英雄豪杰,有的人想要高官厚禄,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这些人我全都见过。” 李贪欢道:“但你却从来也没有见过有人想做商贩?” 杜不恨当然只有承认。 “像你这样的商贩,的确不多,也很少见。” 李贪欢道:“但世上的英雄豪杰却已太多了,也应该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出来做做别人不想做,也不肯做的事了。” 他微笑着,笑容忽然变得很愉快。 “不管怎么样,商贩也是人做的!” “一个人活在世上,做的事若真是他想做的,他岂非就应该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呢?” 杜不恨笑而不答。 任怜花没有回头,但看得出来的是,他似乎也在笑,微笑! 第五三章 第二种武器 第五三章第二种武器 夜。5 夜茫茫。 断魂枪静静的靠在间壁上,纹风不动。 杜不恨又喝了三杯酒,直勾勾地打量着李贪欢,一言不发峥。 酒,酒在杯间。 杜不恨再度举起酒杯时,又不禁乜斜着双眼看了看一旁的任怜花。 任怜花却在倒酒,为他自己倒酒客。 也喝了三杯,然后,他才抬着酒杯慢慢转身,逼视着李贪欢高声道:“好,断魂枪,好,很好!” 仰首喝尽第四杯酒,他才走近道:“好,李贪欢,好,很好!” 他的确不是个多话的人。 就算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说的话也一向简单、直接。 李贪欢也仰首喝尽杯中的酒,笑着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兄台只是半个哑巴!”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原来兄台也会说话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现在,我总算听到阁下说的人话了!” 替自己倒了杯酒,他才笑着道:“但是,我并不打算敬阁下一杯!” 任怜花也笑着道:“但我却很想敬阁下三杯!” 三杯酒已喝完。 任怜花笑着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敬你三杯呢?” 李贪欢道:“我为什么要问?”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我根本不必问!” 杜不恨突然道:“但我却已经看出个中缘由来了!” 李贪欢道:“哦?” 任怜花抢着道:“我敬你三杯的意思就是……”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 有时说话也并不一定非要用嘴不可—— 任怜花说话的方式,通常就是他的—— 剑。 有时,剑岂非也是会说话的? 说到这个“是”字,任怜花已刺出了三剑。 “箭在弦上”。 “当天棒喝”。 “星移斗转”。 好快的出手! 好一个“中原第一剑”! 每一式,李贪欢似乎都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 李贪欢突然擎起酒杯,迎上任怜花的剑锋。 酒杯闪电般划出,堪堪套上任怜花手里的长剑剑尖。 但是,李贪欢的酒杯,并没有破碎。 好快的出手! 好一式“水来土掩”! 任怜花的剑尖,也再难稍进半寸。 僵持。 长长的僵持。 杜不恨浅笑着,观而不语。 长剑翻转,任怜花整个身子突然后跃。 李贪欢跨前一步,处处紧逼。 任怜花手中长剑平平刺出,一式“坐山观虎”,直接向李贪欢头顶削来。 李贪欢横举酒杯,一式“不折不挠”,轻轻一推,将任怜花手中长剑挡了回去。 而后,李贪欢手腕一转,不避反进,一式“单刀直入”,径直向任怜花小腹横切去。 怎料任怜花轻功了得,轻轻一跃,跳到李贪欢身后,稳稳落地。 就着落地时,任怜花整个身子缓冲蹲下,一式“夜半凭栏”,挥剑向李贪欢的小腿刺去。 李贪欢一转身,整个身子又顿时往上一跃,避开任怜花刺来的一剑。夹答列伤 任怜花整个身子亦自跃起,剑锋忽地转而向李贪欢脖颈挥去。 李贪欢不慌不忙,不断转动手腕,避过任怜花又快又狠的长剑,不断向后迈步。 任怜花察觉到,李贪欢此人内功之深厚,恐已非常人所能及,他持杯的右手虎口已渐渐被震的发麻。 旁人看了,还以为任怜花是在进攻。 但在杜不恨看来,任怜花却连接招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就在李贪欢后跃之际,他的右脚已斜斜勾出,挑起了静立在间壁上的断魂枪。 断魂枪在手。 一式“力挽狂澜”,李贪欢手里的断魂枪已堪堪抵住任怜花的喉头。 任怜花不慌不忙,低头看了一眼那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断魂枪,笑了一笑。 接着又挥动长剑,一挥手挡开了喉头之间的断魂枪尖,紧接着纵身跃起,一套剑法使得轻灵飘逸。 任怜花只觉得对方出手极快,内力也深厚,却像并没有使出全力对付自己。 他九岁跟随师傅闯荡江湖以来,还没遇到过谁会不使全力对付自己,心里便觉是一大侮辱,不觉手上力道加重,出剑速度也加快。 李贪欢手里的断魂枪,狂风暴雨般刺出。 须臾之后,任怜花只觉手腕被李贪欢一点,登时没了力气,手中长剑掉落在地,一柄闪着寒光的断魂枪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 李贪欢陡然抬手。 任怜花立时全身戒备,屏息盯着李贪欢。 只见李贪欢将断魂枪横在胸前,枪锋刺破长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嘎然划破了寂静,听得人心为之悸,血为之凝。 好霸道的断魂枪! 就在此时,原本端坐着的杜不恨也已跃起。 “剑啸龙吟”。 杜不恨手里的酒杯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才径直击向李贪欢前胸。 血。 血珠喷洒,血珠带着血花,悄悄飞溅。 李贪欢手里的断魂枪枪尖,陡然刺破虚空,击碎杜不恨袭来的酒杯。 枪锋迎上酒杯,酒杯破碎成片。 然后,李贪欢的断魂枪枪尖,只在杜不恨指尖轻轻一点,血珠带着血花,便悄悄飞溅而出。 ——杜不恨自己的血! 杜不恨只道断魂枪霸道绝伦,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边避开,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转身之际,断魂枪锋已轻轻的点在了他的左手指尖。 血已干,血未冷。 良久良久后,杜不恨才抚掌笑道;“妙,妙啊,断魂枪果真有趣得紧。”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痛快,痛快,痛快极了!” 笑了笑,他才接下去道:“妙,妙啊,李贪欢果真有趣得紧。” 李贪欢突然大笑道:“断魂枪妙,人也妙,又都很有趣,值得浮三大白!” 任怜花突然跳起来,大笑着道:“浮三大白哪够?至少我们也得喝上个三天三夜,喝它个三五百杯!” 杜不恨也大笑着道:“一点也不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贪欢并不在春雨间,而在他的高头大马上。 他的马并不羸弱,鞍鞯却已经很陈旧了。 他的靴子和衣衫也同样陈旧,但他的发簪却永远都是崭新、光亮的,这也正如他的髫髻一样。 枪棒轻敲着马鞍,柔风则轻轻地吹在他的面上。 他觉得很愉快,也很舒服,至少他深心底里是愉快和舒服的。 所以他立马就变得精神抖擞,活力四射起来。 但最令他感到愉快和舒服的,却还不是这些,而是那明媚可人的阳光。 罗菁菁那双能迷得死人的大眼睛,又开始在盯着他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听来似乎也真的有几分道理。 乌云过顶,风已渐冷,大雨将袭。 春雨贵如油,缠绵淅沥的春雨,忽然从浓云中泼洒下来,打湿了李贪欢的春衫,也打湿了罗菁菁的薄袖。 迷人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羞涩的笑容,低垂的螓首,清水鹅蛋脸上,不施脂粉,一身衣裳,却雪白纯洁如梅花。 她春葱般的纤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纤秀的双脚,又指了指他身上刚被打湿的薄袖衣衫,再点了点座下孱弱的老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座下的千里良驹。 她轻轻点了点头,嫣然一笑,立即从马上跃了下来。 他轻轻点了点头,也从鞍鞯上跃了下来。 他们骑着他的高头大马,飞驰而去。 春天里,老天似乎总是喜欢安排一些奇妙的事情,让一些奇妙的人,在偶然中相聚,又在匆忙中别离。 雨一直下,也始终未曾停过。 他笑了,摇头苦笑,但笑得却绝不勉强。 能为自己欢喜的人,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有时也是种很难说得清楚的幸福。 李贪欢的衣衫、罗菁菁的薄袖已湿透,但他们却突然又笑了,微微一笑。 既没有丝毫勉强,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雨过天青,阳光终于再次穿破了层云。 他们,仿佛天生就应该认得彼此似的 这两个人,也仿佛天生就应该坐在这间小酒楼里等彼此到来一样。 漫漫的人生,寂寞的旅途,孤独寂寞的人,又有谁能说他们不应该相遇,再相聚? 他正想用衣袖去擦干脸上未干的雨滴,她却突然递给他一块绣着戏水鸳鸯的丝巾。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她却红着脸、垂下头去弄那本来就毫无皱褶的衣角。 “这次你又骗过了他们?”罗菁菁笑着道。 “情非得已!”李贪欢搔首挠额道。 罗菁菁一本正经的道:“但他们毕竟是你的朋友啊!” 李贪欢笑着道:“我也是他们的朋友!” 罗菁菁并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朋友之间,岂非本就应该互谅解的? 不能相互谅解的,又岂能算是真正的朋友? 良久良久后,罗菁菁才咬着李贪欢的耳朵问道:“你真的打算就此隐退?” 李贪欢板着脸道:“不就此隐退,还能怎么样?”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总不成让你大着个肚子陪我到处打打杀杀吧!” 罗菁菁突然就不说话了。 “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爱情?” “我本来就相信!”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罗菁菁又不说话了。 爱来了,真的情也来了么? 有的爱来了,可有的情还没翩然离去。 很多时候,爱意阑珊的时候,情意却和岁月在不断地拉锯着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拉锯战。 没有输赢,没有对错,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那一点点痕迹。 岁月年轮往前冲的时候,会带着很多的东西,也会留下很多的印痕。 在他们的这场情感拉锯战里,时间带走的或许是他的爱,留下的是她的那份情。 他的爱,洒洒脱脱的和岁月说了声“永恒”! 爱来了,情也在,还在原路徘徊着,还在努力的说服着自己,所有的曾经不是几笔就能能轻描淡写抹去的。 当所有的过往还是鲜明的存在记忆里的时候,他明白自己还没有把那份情割舍,甚而也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爱来了,情也在,这莫非也是人生的一种无奈? 这样的一种纠缠,何时能真正的从生命里解脱出来呢? 所以,第二种武器,并不是断魂枪,而是爱情。 无论多尖锐、锋利的武器之矛,如断魂枪,都无法戳穿永恒绵远的爱情之盾。 就因为人间有了真正的爱情,所以人类才得以永生。 就因为人间有了真正的爱情,人类才充满了无可比拟的欣慰和希望! 那一场相遇的纪念,应该是从小荷才露时便开始,于是,也就习惯世间一切的丰满和妖娆。 尽管也知道此季之后,便是一段冗沉,将一腔心事全埋于水底,默然无语。 但又会因一些些意外的理由,恋恋不舍。 ——再不舍! 流年花影,陌上尘湮,清欢,弹指,又是炫夏绚烂,花姿绰约。 ——更绚烂,再绰约! 他知道,这一季时光里,依然会有一方安檐,置放所有的悲欢,宁静怡然。 这是他给她的心之居,情之阁,可以让她足不出户便领略到春暖花开。 她一言温馨,就可以锁住他的如烟轻愁,在一笑嫣然里聆听着阳光或者雨水的歌吟。 他贪恋这样的一方山水,这样的一份恬淡,并已习惯依赖她的消息安排着他的日子。 想她时,依上窗口,看远山近水,让思念摇响着一串串心语,望风捎给她。 ——她收的到! 念他时,铺一段洁白,碾一枚笑靥,沾上眼角的晶莹写下呢喃,想让雨弦弹与他听。 ——他听得见! 他不再分辨,哪一片浮云是来自她的方向。 她也不再分辨,哪一阵风儿是他温情的轻抚。 恋他的心绪千回百转,柔肠寸断,而铺陈于静默时光中的,情愿是淡烟疏雨。 ——一往如昔! 任手心紧握的一笺莲事,在岁月里,如一溪清流般的肆意流淌--时光相望,恋他如初! 人间有爱,人间有情—— 爱情! ——还是爱情! 只有—— 爱情!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一章 死亡之城 第三卷忘情剑 第一章死亡之城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样一段话?” “你说,我在听!” “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又其在身拱时敛在臂内也。夹答列伤其旁鼻曰镡,镡,寻也,带所贯寻也。其末曰锋,锋,末之言也。棼” “这段话,我当然听说过。但让我记忆犹新的还是另外一句话!” “另外一句话?另外一句什么话?” “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阳,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渊,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错” “我知道,这句话出自太史公的《史记》。但后世所说的几柄名剑,又与太史公所载有所不同!” “你说的是不是干将、莫邪、龙泉、太阿、纯钧、湛卢、鱼肠、巨阙等这些名剑?” “一点也不错!” “所以,剑无疑也是一种武器了!” “说得很对!” “武器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凶器?” “或许!” “你说的或许,又是什么意思?” “或许的意思就是,要看那种武器是在什么人的手里?” “如果那种武器是在正义之士的手里呢?” “那她就不是凶器!” “我大概也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很好!”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人是不是真的能忘情?” “只有大圣人太上才能忘情!” “太上忘情?你说的话,我有些不懂!”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忘情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一言。”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忘情就像忘言一样,并不是非得把要说的话给忘了不可,而是默默的体味它的个中意思,也不以说话的方式全部表达出来?” “忘情也是如此!忘情绝不是无情,而是有情的,可是有情却不为情所牵、亦不为情困,要把情处理得豁达、洒脱、随心、自然!”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情是好的,但是有时有情就会有沾滞、就会到了那种不洒脱、不豁达的地步?” “真的到那种地步的话,这世上大多数人就会将‘情’给处理得物亦不堪、弄得乌烟瘴气的了!” “所以,我还是学会忘情的好!” “你学不会,也学不来的!” “谁都学不会,谁都学不来!” “一点儿也不错!” “那你有没有听说忘情剑这种武器?” “暂时还没有!” “你有没有听说过张沧澜这个人?” “我知道的,他是三国大蜀益德公的后人,也是‘小关二哥’关定的好兄弟、好朋友!”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屠龙会这个组织?” 沉默。 ——长长的沉默! 无风,草木百华在酷热的淫威震慑下,也并没有慢慢地垂下高贵的头。 “龙王爷是打瞌睡去了呢,还是睡着了啊?怎么也不来播洒几滴雨霖?”一位中年汉子慢慢从小树荫下走出来,重重地朝干涸的大树脚跺了几脚,又毫不客气地朝树杆上吐了泡浓浓的口水,才气愤填膺的道。夹答列伤 一位身着粗布裙钗,满身油烟味的中年妇女,款摆着她那比水桶还粗了十七八倍的大蛮腰,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小树荫下冲了出来,伸出一张比蒲扇还大了三五七分的纤纤壮手,狠狠地给了先前那中年汉子几个响亮的耳光,才蒙着中年汉子的嘴噤若寒蝉地道:“你就不能轻点声么?真让龙王爷听了去,他老人家心里一个不高兴,以后还来行云布雨,才是怪事一件!” 又狠狠的抽了那中年汉子几个响得发亮的嘴巴子,她才温柔的接下去道:“你一句话,不是害苦了一方百姓么?死鬼!” 中年汉子黝黑的面上,立时绽出四六八条纵横交错的血红指印,旋即闭上了他那张能灿莲花的巧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围观众人见此情景,不由捧腹大笑。 那中年汉子一见之下,禁不住探了探方才的受伤状况,摸了摸红肿发烫的黝黑面颊,然后拔腿便欲走向先前那小树荫下。 方走出几步,又回头望向那中年妇女,才不无悻悻地道:“人多眼杂的,也不看准时候!”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要打,你就不能回到家关起门来再慢慢打啊?”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一点面子也不给,气死我了!死鬼!” 围观众人见此情景,笑声更隆。 远远的,但闻一人唱道: “一枝红艳露凝香, *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 唱的赫然是李太白的《清平调》。 没有云,也没有雨。 大旱天的,他却在唱“*”。 这种歌声听在过往路人的耳中,就实在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难免让人觉得厌弃了。 良久后,又听得那个声音唱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次,他唱的赫然又是微之的《离思五首(其四)》了。 张沧澜不知已行过几千几万里。 现在,他却正站在溪流畔。 溪流淙淙,涟漪轻起。 张沧澜站在浅水畔,注视着路上行人的一举一动,见到别人都在捧腹大笑,他自己也笑了笑。 笑完,他又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唱了杜工部那首耳熟能详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唱得真大声! 他觉得路上的行人一定都在看着他,也一定笑了,甚至会把他当作疯子,或者是神经不怎么正常的人,简称神经病,但是他不放在心上,也不在乎! 别人怎么看,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热浪袭人,波光拂影,张沧澜却在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一直都不明白,人明明是站在水边,为什么水里会有倒影?所以他在再次看过一眼后,不由弯腰向面上轻轻地掬了捧水。 溪流间淙淙的流水,竟也热得发烫。 路上的行人真的在笑,也许是在笑他,笑得真大声! 张沧澜远远地都听到了。 但他还是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笑,这里除了自己以外,难道还有更可笑的人和事不成? 他不懂,也不想懂! 因为他总是认为,人,要想懂得多,就必须想得也要多,懂得太多,人就会有烦恼,想得太多,无疑也是件累人的事情! 所以他一纵身,就跳入了潺潺的溪流中—— 禁止自己再往下想! 路上的行人又开始大笑起来,笑得更大声! 一片乌云划过天际,如洗的碧空立马就黑的似被柴禾熏了多年的锅底一般! 几丝闪电破碎虚空,瓢泼般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路上的行人真的在笑,笑得太大声! 这次,这些人却不是在笑他了! “这小子的嘴真灵,一开唱天就真的下雨了!” “莫非他的嘴上贴了鸡毛不成?” “你问我,我又问谁去啊?” “刚才笑话人家的,就数你最大声了!” “我的嗓门本来一向就不小嘛!” “这也难怪!” 风在呼啸,也在嚎啕。 风是从东面吹来的—— 春风。 嚎啕如弃妇呜咽,让人不禁泪为之流。 啸声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魄。 幸好没有归人,也没有过客。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空虚、寂寞的长街—— 长长的街道。 街道上没有车轿驴马,店铺里没有往来生意,炉灶中没有火炭燃薪,锅镬里没有鱼肉菜米,闺房也没有呢哺燕语,和调笑声。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 连一个走路的人都没有。 一片死寂—— 死一般的宁静,死一般的寂寞!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凤忽然停了。 死寂的长街上,却忽然有一条野狗拖着尾巴走上了这条铺着云散青石板的长街。 野狗“汪”的一声倒地,立时就绝了性命! 它莫非也是饿死的? “咚,咚,咚……” 这个声音,终于击碎了天地间的静谧和寂寞。 ——这是步行的声响! 难道真有人在走路? 有一个人,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穿一身已经洗得发白又被风沙染黄的青布花裳,用一柄白色的,但已变灰了的长剑的剑鞘点着路往前走。 剑鞘点上了青石板,发出“咚”的一声响。 剑鞘点上了黄土路,又闷闷发出“咚”的一声。 风又来了。 招牌在风中摇曳,招牌上的铁环与吊钩摩擦,声音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酥。 远处的雄鸡、野狗都在吠叫,叫声嘶哑,吠声,就更嘶哑了。 破碎的窗纸,被风吹得就好像痛苦的呻吟与喘息一般。 年轻人已经敲起了他那面招徕客人的小铜锣,锣声清脆,却又忽然停止。 ——那些让人愉快的声音到哪里去了? ——那些店铺里的伙计正和妇女老温讨价还价的声音,刀勺在锅子里翻炒烹炸的声音,妈妈打小孩屁股的声音,小孩哭声,小姑娘吃吃的笑声,骰子掷在碗里的声音,酒倒进杯里,醉汉的笑声,酒搂上那些假冒江南歌语唱小调的声音。 那些又好玩、又热闹的声音,都到哪里去了呢? 锣声停,鸡鸣犬吠声也停顿。 年轻人的手垂下,他手里的轻锣槌棒,忽然间就好像变得有千斤重,心里忽然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是不是因为他不知道? 他以前到过这里,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平常很繁荣的小城,已经因为某一种神秘的原因,是变成了一个死城。 不知道,岂非正是人们所以会恐惧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呢? 神秘的东西,人们是不是才会觉得可怕? 本来就是! 他停下来,身子却在往后缩。 没有人,街上没有人,屋里也没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没有人,没有人就应该没有危险。 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岂非就是——人? 于是,这年轻人又开始往前走,甚至又开始敲响了他那面小铜锣。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条野狗也开始往前走。 这一次,野狗是跟在他的“主人”后面往前走的了。 ——狗仗人势。 ——狗就是狗! 这个本来十分繁荣而且相当安祥平和的小城,竟然会忽然变成一个杳无人迹的死城? 这年轻人当然会觉得奇怪。 可是他如果看不见,他一定就不会觉得更奇怪了! 因为这个小城虽然荒废寂无人,但却还是很”洁净”的。 屋角里并没有蛛网,铁器也没有生锈,灯中的油没有枯,剩下的衣物被褥也没有发霉,甚至连桌椅上的积尘都不多。 ——这里的居民,难道是在一夜间仓皇迁走的?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仓卒迁移? 年轻人轻轻的敲锣,缓缓前行。 风犹在吹,暮云低垂,人影瘦如削竹。 天地间一片暗淡,淡如水墨。 忽然间,有声音从远处响起来了。 是马蹄声,轻轻的,慢慢的,简直好像这年轻人的剑鞘敲在地上的声音一样,虽然并不十分悠闲,但却十分谨慎小心。 来的当然绝不是归人,也不可能是过客。 ——归人的归心似箭,只恨不得能早一点回到父母妻子儿女的温情里,过客赶路心急,怎么会如此从容? 这种蹄声,本来只有在春秋佳日、名山胜水间才能听得见。 此时此地,时非佳时,地非胜地,怎么忽然会有这么样一阵蹄声传来,而且来的不止十骑十人,甚至不止百骑百人呢? 来的人,会是谁? 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二章 劫后余生 第二章劫后余生 这年轻人——张沧澜慢慢的往后退,他的狗也跟着他慢慢的往后退,退入了一个阴暗的屋檐下。夹答列伤 敌不动,我不动,敌未动,我先动。 有些事情,如果暂时还不太清楚,抑或是深心底里不怎么有把握的话,还是慢慢、悄悄地观察一下动静为好。 他已经听出来的人,最少在五十骑之上,甚至可能超过百骑棼。 因为他的耳朵一向很灵,虽然他并不是盲人。 如果习惯在黑夜间行路,岂非只有用心用耳朵去听? 来的人果然是一百骑,一百骑达。 一百骑快马,名种,纯种—— 快,快而经久,千中选一,价比黄金。 ——汗血宝马的价格,无论是放在任何时代,都决不会太低的! 如果说它们都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快马,也不能算太夸张。 可是现在他们却走得很慢。一百骑快马上,一百条男子汉,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有少,可是其中最少的有五十个人有某几种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非常精壮勇猛骤悍,他们都曾身经百战,本来都应该言冷静沉着,可是现在却又全部显得非常急切焦躁不安。 他们在这种情绪下,本来应该打马飞驰,马累死,人累死,都没关马是健马,人是好汉—— 能多快,就多快。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慢? 一百骑,一百个人,他们这么慢,是不是因为其它缘由? 不是的。 这一百个人的精气、体魄、神采、凶相,以及从他们身上所透露出的那种力量,都不是其他人所能比得上的。 就算其他一千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他们就是西南道上所有英豪侠客的支柱,坐镇在长安的屠龙会“三月分坛”统辖下—— “惊蛰分堂”的好汉。 ——屠龙会没有别的名字,它就叫屠龙会。 ——这世上,没有听说过屠龙会的人,就像没有长眼睛、鼻子、耳朵的人一样,并不多! 为首一骑的汗血宝马上,端坐着那位,就是倪大爷。 倪大爷姓倪,名字就叫倪大爷。 ——倪大爷身高七尺丸寸半,体重一百五十九斤。 据说他最宠爱的女人纾郁曾经要求他为她做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她要他脱光衣服运一运力,让她数一数他身上能够凸起来的肌肉究竟有多少条? ——三百八十八条。 纾郁告诉她的闺中密友:”真的有三百八十八条,一条都不少,每条都实得像钢、硬得像铁一样。 “倪大爷”的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的硬功夫,也是天下闻名的。 他的爱妾纾郁,“温柔如绵羊,润滑如温玉”,也没有人不知道。 只可惜这位纾郁姑娘的闺中密友,并不是一位像她一样温柔的大姑娘,而是个温柔的小男人。 ——在某些方面来说,外门硬功无敌的男子汉,是绝对比不上一个温温柔柔的小男人的,你说是吧? 好像是的! 倪大爷当然绝不个温柔的人。夹答列伤 他的脾气暴躁,性如烈火,从来也没有等过任何人,现在他看起来远比他的随从们更像急,他的马也更快,可是他也在慢馒的走。 这又是为什么呢? 性烈如火的倪大爷,是几时学会忍耐的? 他怎么会变得如此迁就别人了? 因为一顶八抬大轿。 在这百骑快马间,居然有八个精赤着上身,穿着绣花撒脚裤的俊美少年,用一种舞蹈般的步伐,抬着一顶八抬大轿。 这顶八抬大轿,就走在倪大爷的铁骑旁。 轿子看上去并不算沉重,抬轿子的人也并不显得吃力。 轿马喁喁而行。 这顶八抬大轿,现在就在这个小城最豪华、价格最高、档次也最不一般的“抱月酒楼”前停下。 倪大爷立刻弓身下马。 另外九十九骑上的骑士,几乎也在同一时间里,用同一姿态下得马来。 抬轿的少年放下杆,打起轿帘。 过了很久,轿子里才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搭上了这个少年的臂。 这只手修长柔美洁自,指甲修剪得非常仔细,皮肤光滑如少女,搭在这少年黝黑结实粗壮的手臂上,就显得更刺眼、夺目了。 这只手无疑是个少女的手,手上还戴着三个镶工极细致的祖母绿戒指—— 每一个戒指的价值,至少都在千八百两以上。 这个女孩当然应该是倪大爷的爱宠纾郁,所以他才会等她,所以她才戴得起这种戒指。 令人想不到的是,从轿里走出来的,却是个已经老得快死、有半截身子都快伸进棺材了的小老太婆。 ——一个穿一件翠绸缎子上绣满了白丝小兔长袍的小太婆。 一个无论谁看见都会觉得恶心得要命的小老太婆,可是她那一双眯眯的小眼里,就像是有一双刀似的。 她的人还在轿子里,这双刀已经盯在张沧澜的身上。 张沧澜已经蹲了下来,蹲在阴暗的屋檐下,就好像一个缩入了壳中蜗牛,以为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一般。 可是这个穿一件绣花长袍的老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双眼如刀,眼光已经盯在他的脸上。 老人的脚步轻如兔,张沧澜的眼睛却细如蝙蝠,可是他的狗已经全身绷紧如弓弦。 这一切,张沧澜都不知道。 他看不见四下的杀机,看不见老人的刀眼,也没有听见那狡兔般的脚步声。 老人盯着他,很久之后才慢慢的口头—— 倪大爷就在他回头处。 他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眼睛却似乎在问:“是杀?还是不杀?”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问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掉一个。” “杀”,应该是唯一的答复,只要一个很简单的手势,这个年轻人就已被乱刀分尸。 生命是如此可贵! 可是,为什么有时生命又会常常变得如此卑贱呢? 日落、黄昏,暮色渐深,夜色已临。 张沧澜已经走在另一个市镇的一条小巷里,小巷深处,依稀仿佛可以听见一声声木鱼声,就好像他手里剑鞘点地的声音一样—— 空虚、单调、而且寂寞。 孤独、寂寞来了,又有何妨?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觉得孤独和寂寞,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这种总是会令人冷入血液骨髓的感觉—— 可是,那至少也总比什么感觉部没有的好。 张沧澜居然还没有死,他自己也在奇怪,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杀他? 小巷尽头处、有一扇门,窄门。 敲这扇窄门,敲一下,停,然后再敲四下,三快一慢,停,然后再两下、尽量要在这六次敲门声中,充塞着一种很奇怪而有趣的节奏感。 于是,窄门就开了。 来开门的人,是个天生就好像是为了来开这种沟的人。 窄窄的门,窄窄的人,提一盏昏昏沉沉的灯笼,平常得很,可是在平常中,却又偏偏显得有点神秘兮兮的样子。 窄门里是个已经荒废了的庭园,荒草没径,花木又枯,一位头白如霜腰弯如弓的、看上去很像老太太的老太太,独坐在屋檐下用“通草”,似乎正在结着不是一朵,而是一大堆花。 假花。 小小的白色假花。 花未结成之时,是不是就是死的呢? 好像是的! 大屋、高檐、长廊、孤灯,不是老妪的老妪。 古老的宅院,冷冷的夜色,远处的风声,如弃夜泣。 张沧澜停下,向这位不是老妪的老妪曲身致意。 “种大婶,你好。” 这位种大婶,又是何许人? “我好,我好,你也好、你也好。”种大婶的脸上露出了难见的微笑:“我们大家都好,还都活着,怎么会不好?”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刚结成一朵花,虽然苍白无颜色,但却很精致、很好看。 看到“她”自己结成的这朵花,这位不是老妪的老妪,“她”脸上的微笑忽然僵死,就好像一个最怕蛇的人,忽然看到自己手里有一条蛇一样。 ——这不是蛇,是一朵白色的梨花。 ——看到自己结成了一朵假花,这位不是老妪的老妪,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恐惧了呢? 张沧澜看不见她这种突然的变化,只问:“种无忌呢?” “他也不错,他也很好!”这位不是老妪的老妪再次露出笑容。 “看样子他最近也死不了的。 “那就好极了!”张沧澜脸上也有笑:“那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能,能,当然能!” 这位不是老妪的老妪说:“你进去,他本来就在等你。” 张沧澜踏上级级如痕浓绿的石阶,走上长廊,剑鞘点着旧地板,“咚、咚、咚”。 他从这位不是老妪的老妪身边绕过去,走人了一扇门。 他听到这位不是老妪的老妪一直不停的在咳嗽喘息,却看不见她忽然开始在流泪。 眼泪滴在花瓣上—— 晶莹如露珠。 ——无论是老妪的泪,还是少女的泪,都同样清纯晶莹。 ——眼泪就是眼泪,眼泪都是一样的,可是这个看来心死已久、不是老妪的老妪,为什么会忽然为一朵假花流泪呢? 可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桌椅摆设家具字画杯盏。 别的屋子里应该都有的,这里全都没夸这间屋里只有一盏灯,一张榻,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站着的,这两个穿一身直统统的蓝布长袍子,直盖到脚面,袖子也长得可以盖住手,甚至连脸上都罩着个蓝布套子,除了一双眼睛外,别的地方全部看不见。 可是一个明眼人只要看她们的体态和行动,还是可以看得出她们都是很细心的少女。 另外还有一个人,他斜倚在软榻上,是个非常清秀,却不算很年轻的男人。 他有两条非常浓的眉,一双大眼清澈明亮得就好像天山绝顶上那个大湖一样,眼神里还充满了一种飞扬欢跃的神采。 听到这个人看起来又好像是个刚赢得猎鹿大赛牧野的健儿一般。 尚还年轻的生命,飞扬的神采,充沛的活力,无比的信心,异常出众的外貌,富可敌国的家世,可是…… 张沧澜走进来,向这位斜倚着的年轻人致敬意,中年人不还礼,只露齿而笑。 只笑,虽然不还礼,可是笑容温良——如玉! “沧澜,你到那里去过了?有没有看见那个老太婆?”中年人的声音不但温良而且爽朗:“那个老太婆有没有看见你?” 张沧澜微笑。 “倪大爷又不是个瞎子,怎会看不见我?” “可是就算他看见你,一定也好像没看见一样,因为他根本看不出你是谁。” 中年人用一种非常兴奋的神态问盲者:“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张沧澜道:“对,对极了!” 中年人大笑。 “那么有眼无珠的乌龟王八蛋,怎么会认得出你这个不是瞎子的瞎子,就是‘忘情剑’张沧澜?” 张沧澜也笑了。 “这你不能怪他们,你装瞎子的本事,一向是第一流的。”那中年人说:“就算你装得不像,他们也想不到的。” 那中年人说:“‘忘情剑’张沧澜,怎么会装成个瞎子,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 他的眼神忽然黯淡,淡如春之晓月。 “天下有很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譬如说,又说谁能想得到当代‘第一快剑’种无忌,居然会……” 种无忌,莫非这中年人就是种无忌? 是的,他就是! “西南种无忌,但观自我,不看天意。” “沧澜怒,怒之下,尸横处,倘再怒,尸无数。” “西南种无忌,剑法快如雨,风流无敌手。” “……” 这位西南第一名剑客,并没有说完他要说的这句话。 他的表情忽然又改变了,忽然又问张沧澜:“那个老太婆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问道:“她的身旁是不是总带着一大票中看不中用的小伙子?” 张沧澜笑着道:“这一次,却好像有一点不同!”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说道:”这一次他带去的人,至少有八十七个是有用的,而且非常有用。” “非常有用?”种无忌无精打采的问道:”他们又能有多有用啊?”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三章 杀人死士 第三章杀人死士 张沧澜说:”你种无忌既然是西南第一剑客,想必也应该知道,在湖广闽粤的名公巨卿府邸间“如果你们都能了解亓师爷的意思,那么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游走的,有一个最出名的杂剧班子,叫作‘蜃楼班’?” “海市蜃楼,我知道的,这个杂剧班的名字,就叫做蜃楼班!。5”种无忌笑了笑道:“我早就听说过了。” 他笑得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不怀好意,因为这个“蜃楼班”就是这样子的,就希望有钱的公子哥儿、富贾巨擘对他们不怀好意。 他们都是从四五岁的时候就进了“蜃楼班”,从小就要接受极严格的训练,能歌善舞、能酒能弹,能玩能耍,不但多才多艺,而且善解人意棼。 “其实他们真正精通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张沧澜说。 “不是这些事情,又是什么事情啊?”种无忌问道。 “是杀人。”张沧澜说:“要怎么样才能在最适当的时候,把握着最有利的机会,用最快速有效的方法杀人,而且要在杀人后全身而退!大”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才是蜃楼班那些漂亮的男***伶们,受训练的最终目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补充道:“替屠龙会‘惊蛰分堂’杀人!” 种无忌立马问道:“难道那些可爱的男孩女娃们,都是可怕的杀手不成?” “是的。”张沧澜说:“杀人的代价,是不是通常都要比取悦别人的代价高得多?” “是的!”这一点,种无忌不能不承认! 叹了口气,他才轻轻的道:“一般来说,通常都是这样子的!” 又谈了口气,他才摇着头接下去道:“所以他们明为优倡,其实却从小就要接受非常严格残酷的杀人训练。” 张沧澜说,“在经过十年到十二年的这种训练后、他们每个人都被训练成一个非常有效的杀人者。” 顿了顿,他才进一步解释道:“杀人凶手的意思,通常就是杀人工具!” 种无忌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人不能、也无法接受的呢?” “有,当然有。”张沧澜说:“不能、也无法接受的人,就要被淘汰!” 也摇了摇头,他才补充道:“彻底、完全淘汰。” 无奈的笑了笑,他才轻轻的道:“不过,被淘汰的人,通常就只有死了!” 种无忌也无奈的道:“事情看来就只能是这样子的了。” 张沧澜说:“经过每年一次的淘汰之后,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些人每一个都冷酷无情,都有毒蛇般的灵动狡黠,狐狸般的好猾,骆驼般的忍耐,而且都非常精于缩骨、易容、狙击、突围、刺杀,潜逃!”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尤其是其中一部分叫‘幻’的人。” ”幻?”种无忌间道:”如梦似幻的幻?” 张沧澜道:”是是。” 种无忌不禁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叫做幻?” “因为他们都是经过特别挑选,在蜃楼班的训练之后,又被送到东流抚桑的‘甲贺家’去接受三至五年忍术训练的人。5”张沧澜说。 顿了顿,他又进一步解释道:“经过这种严格更残酷的忍者训练之后,他们每个人都能将身体像蛇一样扭曲变形,躲藏在一个别人绝不能躲进去的隐密藏身处,等到一个最有利的时机,才风窜而出,狙击突袭,杀人于瞬息之间。” 种无忌道:“哦?” 张沧澜道:“他们有时甚至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动,蟋曲在一很窄小的地方三两天!”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只要一动,对方通常就真的死定了!”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说:”他们这种形态,就好像毒蛇中最毒的、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听说的那种‘幻影’一样。” 种无忌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叫黄蜂针、青竹舌?” 张沧澜说:“因为他们的掩护色并不一定是黄的,也并不一定是青色的,他们看起来既不像黄蜂,也不像是蛇。” 种无忌终于笑了,苦笑。 “有理,非常有理。”他衷心称赞道:“幻,就是幻,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名字呢?” 西南种家的传人、传说中的“第一快剑”,他的品鉴力一向非常高明,这一点从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否认。 夜。 今夜。 今夜有月,不但有月,而且有星。 不单有星月,而且有灯。 这个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忽然在旦夕间死却了的小城,今夜突然间又复活了! 死黑的长街上,又变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倪大爷带来的人,在夜色初临时,就已经在这个小城每一个可以悬灯的地方,都排起了一盏可以“气死风”的孔明灯。 仍然有风,又已有了灯,却还是没有人声,所有一切可以象征生命跃动旋律的声音,仍然全都没有。 长街依然哀如墓道,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在街上踱步,从街头踱到街尾,从街尾踱到街头。 没有声音。 倪大爷带来的百骑,虽然矫健剽悍,飞跃跳动有一种任何人都不能抑止的样子,可是现在却全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翠绿长袍上绣白丝小兔的老人在街上踱步。 人与马都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就连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倪大爷本人似乎也都不能例外。 老人穿绿袍,用一种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很不舒服的姿态,在这条长街上来来回回的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 走走停停,看来看去,在两旁的舍屋店铺里穿进穿出,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谁都看她——不顺眼。 真的不顺眼么? 顺眼极了! 即便是真的不顺眼呢,又能怎么样?又会怎么样? 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最多也只不过是个非常令人恶心的老人而已,可是在她自己眼中看来,这些人全都与死人无异。 老人终于停下,停在倪大爷的面前。 那双刀一般的锐眼,突然又眯成一条线。 “三十八。” 老人只说了这三个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身经百战,出生入死! 一生中,也不知经过多少惊涛骇浪的倪大爷,听到这三个非常、又非常普通的三个字之后,脸上却忽然露出一种非常不平常的表情。 这时的倪大爷,似乎显得又紧张,又兴奋,又热烈,就好像一个赌徒,在他准备下一注空前未有的大赌注之前,忽然听到某一个神秘的人物,给了他一个秘密“讯息”一样。 ──一个可以让他稳赢不输的、极佳的讯息。 “三十八?”倪大爷立刻用一个赌徒的急切口气问道:“你真是看准了是三十八?” 老人不回答,只用一种“大行家”的姿态点了点头── 行家的回答通常都只有一次。 大行家的这一次回答,通常都是绝对正确的。 倪大爷仰面向天,深深吸气,天上有月,月边有星,月如灯,星如眼。 倪大爷禁不住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人那只白嫩的手,已经搭上一个精壮少年的肩,往轿子边走过去了,看起来就仿佛一位有贵宠的娇慵美人搭着她心爱侍儿的肩走出温泉浴池一样。 倪大爷的精力却仿佛铁箭在弦,突然开声大喝道:“来,来人。” “属下在!”百骑中,有七十三骑的马上人稳坐雕鞍,面如板、颈如棍、肩如秤、背如龟壳、腰如老树,连动都没有动一动。 另外二十七骑士,甫上马,又下马,下马时腰如春柳,曲如蛇盘。天魔的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年轻明亮的双眼里,都带着种蛇信般的灵活毒狠和一种说不出的坚冷忍耐。 “三十八!”倪大爷说:“只要三十八就够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有病的人,先退,有情愁纠缠的人,也退,一切无异于常人的,留下!” 没有人退。 倪大爷大怒,怒喝道:“难道你们都想死在这里不成?” 没有人开口,不开口就是默认。 每张脸虽然都非常漂亮,可是每一张漂亮的脸上都带着种“随时都愿意去死”的表情。 倪大爷盯着他们,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么你们不如现在就去死吧!” 三十八个人,三十八把刀。 每个人腰边都有刀,“呛”的一声,三十三把刀齐出鞘。 还有五个人的手虽然已经握上刀柄,只不过是握住而已。 他们的刀仍在鞘间。 然后,就在这一刹那间,这五个人就已经是五个死人了。 ──每个人的咽喉上忽然间都已多了一道鲜血的切口。 就像是一个人在用剃刀刮须角时,一不小心留下的那种红丝般的切口一般。 可是红丝一现,鲜血就好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 他们几人倒下时,他们的血刚好喷出去。 他们的血洒落时,都没有落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好快的刀! ──这是他们的幸运呢,还是他们的不幸? 他们的热血竟落入冷泥中,连那种本来就可以冷煞人的秋风秋雨落入其中之后都可以被冷死的冷泥中。 五道细如芒丝般的毫光,五条血丝切口。 血如突喷,光如电殛,耀眼辉煌,夺目异常。 穿白丝兔绿绣袍的老人刚好坐进他的轿子,轿帘刚刚垂下,三十八死士中刚刚有三十三人手握刀将拔,刚刚有五人手虽握刀,却没有拔刀的样子。 就在这一刹那间,轿子里忽然有一蓬牛芒般的闪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来了。 忽然间,一下子,就飞出来了。 忽然间,一下子,就有五个比较没种的人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喷上半天。 ──不管这个人是好人也好,是坏人也好,是有种也好,是没种也好,只要是人,血就是一样的血。 血喷出来的时候,都一样可以喷到半天高,你说是不是? 是的! 圣贤与伧俗,英雄与懦夫,在某种情况下,遇到了的若是同样一件事情,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他们同样被别人砍了一刀,他们的血都同样会喷了出来,贤愚勇懦都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人,“人”就是这样子的,人世间有很多事都十分公平、公正。 比如说—— 鲜血和死亡! 五个人倒下,还有三十三个人站着—— 没种的人倒下,有种的人站着。 “有种”的意思,就是够义气、有胆量、不怕死,面临生死关头时,绝不会皱一皱眉头,更不会在应该拔刀的时候不拔刀。 在战场上,在生死关头间,愈怕死的人,反而死得愈快,就好像赌场上,钱愈少愈怕输的人,通常都会输得最多,也最快一样。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岂非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已经把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了。”绿袍老太婆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这条街九十六丈距离、范围之内,最多只有三十八个藏身之处。” 他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只有这些‘幻影’才能够在里面躲三天三夜的藏身之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些藏身之处,应该都是极隐秘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一点,我希望你也能看出来!” 倪大爷正襟道:“我知道。” 老太婆道:“所以,也只有三十八个人能知道这三十八个藏身之处。” 倪大爷道:“我明白。” 老太婆道:“现在我就要他们藏进去。”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在你和种无忌决战日之前,他们的藏身处除了你、我和他们三十八个人之外,绝不能被第四十一个人知道。” “这一点我当然也明白。”倪大爷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一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还是不够的。” 他在叹气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刀锋般的杀机,刀锋般扫过另外的那些人,用一种很悲伤的声音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也已经明白我们这位亓师爷的意思了呢?” 他当然不会等他们的答复,一个操生杀舍予大权,随时都在主宰着别人命运的人,通常只发命令,不容抗命,只提问题,不听答复。 所以倪大爷的问题又接着问了下去。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章 守株待兔 第四章守株待兔 ──怎么做,除了“死”之外,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死人才是最可靠的保密者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让多疑的亓师爷信任? ——完全的信任! 让亓师爷信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要让功成名就的一方霸主倪大爷信任,就比较困难了棼。5 ──没有疑心,怎么能成霸业? ──没有霸业,又何必疑心? 跟着倪大爷来的这百骑,都是他的死党,跟着他也不知跟了多少年了,他要往汤里去,他们就跟着他到汤里去,他要往火里去,他们也跟着往火里去带。 可是,他在软玉温香中时,他们当然也在。 倪大爷一向是一个很会用人的人,一向是个老“好人”,所以他才是大爷。 所以他的兄弟们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立刻就有了很多种不同的反应。 ──大家都觉得倪老大是在故作姿态,唬唬那些小王八蛋。 这是跟着倪大爷只有两三年的人的想法。 ──这是大爷故意这么说,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让这些小鬼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这是跟着倪大爷已经有四五年的兄弟的想法,他们都认为他们的老大这么说只不过是一种做做姿态而已! ——这是大爷故意这么说的,他这么说,不过是在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 这是跟着倪大爷好几年的那些兄弟们的想法,他们都认为他们的老大虽然总是紧绷着脸,但有时也会开开玩笑! 可是从小就跟着他的那些人,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甚至很快就落了一地。 只有这些人,才是最了解倪大爷的。 当然,他们也很了解倪大爷的手段!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 他们从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他们的老大重复不停的训他们这句话—— “训”得他们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 ──如果你要让一件秘密永远不泄漏,那么你只有让听见这个秘密的人全都死光。 除了那三十八个“幻影”之外,每个人都知道他今天只有一条路可走。 ——死路。 ——也有可能是活路么? 种无忌讶异的问道:“死路?” 张沧澜说:“我说的这条死路,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人。” 种无忌道:“一个人?他的名字就叫死路?” 张沧澜说:“因为这个人,在那些把自己的性命看得一文不值的‘杀人死士’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路!”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因为没有‘死路’这个人,其他人就无路可走了。夹答列伤”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死路的意思,大概就是不归路吧!” 种无忌好奇的问道:“所以这个人就叫作死路?” 张沧澜道:“是的。” “好,好,实在好极了!”种无忌赞扬道:“死,死路。”他叹气道:“你就算用李贪欢的断魂枪对准在我的咽喉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三月,初五,惊蛰。 月不圆,无月。 人呢? 人已将流血。 月无血,也不会流血。 人有血,人也会流血,这也正如人会流泪一样。 从这个地方看过去,夜色绝对没有灯光灿烂。 各式各样的花灯,排满在街道上每一个可以悬挂灯笼的地方,使得这个本来应该很安详平静的夜晚,看起来竟好像变得有点像是金吾不禁的上元狂欢夜一样。 这个本来已死寂无人的边陲小城,看起来也真的变得好像有点像是灯火如昼的元夜花市了。 遗憾的是,街道上只有灯,没有人。 高处不胜寒。 人在—— 楼头。 没有潮。 听潮楼。 听潮楼就在这条街道的中枢地段上,就好像是个小城的心脏,控制着这个地方呼吸的节奏和血脉的流通,这里每个人都以它为荣。 倪大老板,也就是那位倪大爷端坐高楼,目光如鹰鹫,样子看起来却如虎豹—— 他正在渴望着——痛饮仇敌的血。 有很多人正列队在他面前通报。 “兵刃检修清点完毕。”一人弯腰躬身作礼道。 “灯笼蜡烛油料补充完毕。”另一人高声道。 “人员清点完毕,无缺漏、无病患、无醉酒、无走失、无脱岗。”第三人冲上来通报完毕,又匆匆而去。 “街道清除完毕,无积水、无障碍!”最后一人自黑暗间跃出,通报声方歇,瞬时又消没在了暗黑之间。 每一件事情都已经完全安排妥当了,却没有一个人提过暗卡中的“杀人死士”。 ——毫无疑问,那是绝对保密的事情! 除了那三十八个随时都在准备殉死的“杀人死士”外,只有倪大老板自己和死路知道这个秘密—— 就算还有别人知道,那个人现在也没法子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 没有嘴的人,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没有脑袋的人,怎么会有嘴呢? 没有脑袋的人,又怎么会有命在啊? 真正能守口如瓶的人,就只有死人,你说是么? 倪大爷和死路老太婆的表情虽然很严肃,可是却很镇静从容。 对于这一战,他们好像一直都很有把握。 守着树桩,等着可爱的小兔子自动上门来撞死—— 守株待兔。 名动天下的西南种无忌,闻名八表的“忘情剑”张沧澜,在他们眼中看来,好像只不过是两只旋将撞死在树桩上的兔子,抑或是两只旋将扑火的飞蛾而已。 他们早已安好了树桩,等着这两只兔子来撞死。 他们早已燃起了灯,等着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是飞蛾的飞蛾来扑火。 远处有光芒一闪,仿佛有流星陨落。 一个人身轻如燕,凌空一掠,自黑暗中掠入灯火辉煌处,再一掠,就穿窗入高楼。 他看起来像是个孩子,可是年纪至少已经有三十七八岁了。 他看起来像是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女,可是,他却在多年前就已有了粗密的胡子。 ——因为,他本就是个侏儒。 ——天生就是个侏儒。 只不过他这个侏儒和别的侏儒有几点不同而已。 他不姓侏,名字也不叫做儒。 他姓皮,叫皮日修。 “比天高”皮日修,江湖中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也不多! 知道他的人,都叫他老皮。 皮日修娶了老婆。 老皮的妻子叫任佳俪,容貌丽,家世佳,风度佳,修饰丽,服装丽,又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绝代丽人。 丽人的意思,通常就是佳人。 她的身材尤其是值得赞美的,长腿、耸胸、高腰,就算是最挑剔的男人,也绝对找不出一点缺点来的。 任佳俪身高七尺三寸,比她的老公皮先生,也就是那位老皮恰巧高了一倍多一点。 就凭这一点,皮先生就已经完全可以自傲了。 更令他自傲的是,江湖中人羡慕他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轻功。 他自信,他的轻功在江湖中至少也可以排名第四。 “比天高”,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落地时,老皮的整个身子就落在倪大老板身侧。 他凌空飞掠,穿窗而入,脚尖落地时,他的嘴就在大老板的耳边。 倪大爷居然端坐不动,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会来,而且一来就在他身侧、耳边。 皮日修施展轻功时,“落点”之准,一向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就算他跃起凌空翻了十八个斤斗后,他的落足点,还是会落在他刚刚跃起时那个地方,甚至连脚印都可以完全吻合。 ——就像是相恋中情人的嘴一样,密密吻合,丝毫不差。 所以倪大老板只淡淡的问道:“情况怎么样?” “情况很好。”皮日修说:“就好像大老板预料中一样,该来的差不多已经全都来了。” “差不多?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倪大爷说:“差不多,究竟是差了多少?” 皮日修一本正经的道:“只差一个,和一样东西。” 倪大爷道:“差一个,差的是谁,差的又是什么东西?” “张沧澜,当然还有他手中的忘情剑。”皮日修说:“这个不瞎的瞎子本来一直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可是最近却忽然投靠了西南种无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据说,他们本就是很好的朋友!”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自从小关二哥买舟东渡、携美居于海外仙山后,这两个不像好朋友的好朋友虽不甚交往,但却一直有书函往来!” 倪大爷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皮日修说:“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张沧澜今天居然真的没有来。” 倪大爷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太有兴趣,他觉得有兴趣的问题则是:“不该来的人,今夜到底来了几个?” “一个!”皮日修轻轻的道。 “谁?”倪大爷突然高声问道。 皮日修说:“一个面色如水,用缁巾蒙着脸,穿着一件直统统的白布袍,看来仿佛很神秘的女人。” 皮日修说:“种无忌是坐着一顶小轿来的,这个女人,一直都跟在种无忌的小轿边。” 倪大老板皱起了眉,死路老太婆当然也皱起了眉。 死路忽然问皮日修:“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就真的是个女人?” 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才问皮日修:“你非但看不见她的脸,连她的身材都看不见,你怎么能确定她一定是个女人呢?” 这个问题是非常尖锐的,而且非常确实,皮日修的回答也同样实际。 皮日修说:“因为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热了起来,全身上下忽然间就热起来了。” 顿了顿,皮日修才接下去道:“她全身上下我全都看不见,可是我那时候的感觉,居然比看见七八十个袒胸露乳的漂亮小姑娘还冲动三万五千七百一十六倍。”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章 疑点重重 第五章疑点重重 皮日修的感觉,的确已可算是细至毫巅了。5 ——男人们都知道,这种感觉,也的确是很难解释的。 皮日修只能说:“她每走一步路,每一个动作,就算是偶尔不经意的搔首弄姿,都带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尤其是她的眼神。棼” 又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她的眼睛里就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随时都可以一下子就把你的魂抓进去似的。” 他解释得虽然很细致,却不能算是很好,可是倪大爷和死路老太婆似乎都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一个天生的***,就像是把无形的锥子一般,不管你把她藏在个什么样的袋子里,它都一样可以把袋子戳穿的,你说是不是单? 死路老太婆,也就是那位亓师爷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 妒忌、怨恨、不信、怀疑…… ——也许每种都有着那么一点点! 毕竟,她也是个女人。 ——至少她曾经是个很正常的女人,虽然现在她已经老了。 良久良久后,她才满是好奇之意的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皮日修说:“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种无忌的女人!” 顿了顿,他才进一步解释道:“因为,她一直都跟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能够让这么样一个女人跟在身边、寸步不离的男人,当然是非常突出的,也非常优异,甚而可以是是非常有本事的男人。 ——种无忌本就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虽然他曾为了他的朋友张沧澜而瘸了一只腿。 瘸腿的男人,甚而是缺了腿的男人,谁也不能说他就没有本事。 ——更何况他只是瘸了一只腿,并没有缺了一条腿呢。 种无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倪大老板问皮日修:“他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就很难说了。”皮日修在犹疑。 他的观察力一向很敏锐,而且很会说话,要形容一个非常突出的人,应该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种无忌,好像跟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同。”皮日修说:“表面看来,他也跟别的的富家公子没什么两样,也是一副自命儒雅,高高在上的样子!” 顿了顿,他才转而道:“但是,他的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血色,又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像是个死人一般!” “绝对不是死人!”倪大爷冷冷插口道:“是贵胄。” “贵胄?”皮日修好奇又满是疑惑的问道。 倪大爷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相信,只有最高贵的人,才会有这种脸色,不但要苍白得全无血色,而且更白得发蓝。” 倪大爷冷笑着解释道:“因为他们这种人,通常都不需要在阳光下流血流汗的。5” 他不是这种人,他是从汗血中崛起的,他的脸色如古铜,所以他在说起这种人的时候,口气中总是会带着种说不出的轻蔑和讥诮之意。 ──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有多大的财势,也换不到这种脸色。 因为他只有“现在”和“未来”,却没有“过去”。 ──他的过去是不能提起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想。 ──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些温暖美好的回忆,在他逐渐老去时,怎么能度过寒冷寂寞的冬天、和那经久难明的长夜? 皮日修终于明白大爷的意思了。 “可是种无忌,却绝不是那种习惯于自我陶醉的人。”皮日修突然道。 倪大爷说:“真的么?” “这个种无忌,外表看起来虽然跟那些自我陶醉的贵胄一样,可是……”皮日修经过一段思考后,才选择出他认为最恰当的形容:“可是在他这个躯壳下,总好像有另外一个人隐藏在里面似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否则多年他就不会上忘忧崖,也就不会入君子坞了!” 一个人的躯壳里,怎么能隐藏着另外一个人? 他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倪大爷不懂,所以他又急切的问道:“隐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和他外表完全相反的人。”皮日修说:“一个既卑鄙,又下流,既阴险,又恶毒,既粗俗,又刁钻,既无耻,又残暴的流氓、骗子、小人!” 倪大老板的脸色变了,彻底变了。 一个人会有这样两种极端相反的性格,非但不可思议,而且也可怕已极。 谁都不愿有这么样一个仇人。 “他的武功呢?”倪大老板突然急着要问:“他的武功怎么样?” “我不知道。”皮日修说:“我看不出。” “可是你一定能够看得出,他的动作间,有什么特别的……有一些什么特别的地方。”倪大爷更急切的问道。 毫无疑问,这是应该看得出来。 一个受过极严格武功训练的人,一个在某一种功夫上有特别不平凡的造诣之人,在他的一举一动间,甚至在他的神态里,都可以看得出来。—— 除非…… 何况皮日修又是个受过这方面严格训练的人。 想不到他却偏偏说:“我看不出。” “你怎么就会看不出来呢?”大老板已经在发怒:“难道你看不见他?还是你瞎了,抑或是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我看得见他。”皮日修说:“我既没有瞎,眼睛也没有任何问题!”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可是我只能看见他这个人,却看不见他的动作和神态。” 又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就像我看不出张沧澜这个人,以及他手中的忘情剑一样!” 倪大爷满面怒色的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皮日修说:“因为他一直都是躺着的,根本没有动过,连小指头都没有动过。” 顿了顿,他又说:“而且,他的脸上,似乎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皮日修不等老板再问,就解释:“他的脸,就像是用大理石雕出来的一般!” “他没有动,只因为他一直都躺在一张很舒服的短榻上!” “的确是一动也没有动过!”皮日修最后解释道。 短榻虽然有四条腿,可是,短榻并不会走路。 那么种无忌又是怎么来的?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根本不必回答,真正的问题在另外一点。 倪大爷已经想到这一点,死路老太婆已经在问皮日修:“你是不是说,他是坐在一张短榻上被人抬来的?” “是。”皮日修说。 “他有没有受伤?”死路老太婆进一步问道。 “没有。”皮日修说:“至少我看不出他像受了伤的样子。” “他的腿当然也没有断!”死路老太婆道。 “他的腿好像还在。”皮日修说:“西南种家好像也不会选一个断了腿的人来掌门户。” 西南种氏一向争强好胜,最要面子,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文武双全,风采照人的浊世佳公子。 “那么这个种无忌是怎么回事呢?”倪大爷皱着眉问:“他既没有受伤,也不是残废,他为什么不自己走路来?为什么不去弄匹马来骑骑?” 皮日修不开口。 这也不是个聪明的问题,而且根本不该问他的,这个问题本来应该去问种无忌自己。 愚蠢的问题,根本不必回答,可是这一次,死路老太婆居然说:“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好极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一个人如果做出了一件他本来不该做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他太笨,就是因为他太聪明。”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种无忌这个人看来好像并不是个笨蛋。”皮日修说。 “他绝对不是!”死路老太婆说:“他也许远比你我想像中还要聪明得多!” “哦?”皮日修反问道。 “他至少知道坐在短榻上被人抬来是有好处的。”死路老太婆慢条斯理的道。 “坐在短榻上被人抬到这里来,除了让人觉得懒惰到连路都不愿走,抑或是太富有之外,又能有什么好处?”皮日修愤恨的道。 “坐在短榻上不但舒服,而且可能保留体力。”倪大爷浅笑着道。 皮日修淡淡的接着说:“我们在这里等他,本来是我们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占了一点便宜!” 笑了笑,皮日修才轻轻的道:“可是现在我们都在站着,他却坐着,反而变得是他在以逸待劳了。” 倪老板大笑。 “好,说得好,”他问皮日修:“那么现在你为什么还不叫人去弄张短榻坐下来?” 这张短榻的榻面是用一种比深蓝更蓝的藏青色丝绒铺成的,光滑柔软如天鹅,精致有若缕衣。 穿一身同色丝袍的种无忌懒洋洋的坐在短榻上,使得他苍白的脸色和那双苍白的手看来更明显而突出。 抬短榻的四个人,身材极矮,肩极宽,看起来整个身子就像是方的一般。 他们的两条腿奔跑如风,上半身却纹风不动。 种无忌端坐,就好像坐在他那个铺满波斯地毯的小厅里。 这不是一顶小轿,只不过是张缚着两根竹竿的短榻,却很容易被人误作一顶小轿。 轿不应该是静的,椅子应该是静的,它们本来是两样绝不相同的东西,可是在某一种情形下,却常常会被误认为同类。 ──人岂非也一样,两个绝不相同的人,岂非也常常会被误认为同样,有时甚至会误认为同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你说是不是? 霓裳紧随在种无忌身侧,寸步不离。 另外还有六个人,年纪都已不小,气派也都不小,神态却很悠闲,从容而来,就好像是在散步一样。 可是他们紧跟在那四个脚步如风的抬榻人后面,连一步都没有落后。 别人飞快的跑出了五六步,他们悠悠闲闲的一步跨出,脚步落下时,恰巧就和别人第六步落下时在同一刹那间。 这种毫无节奏感,却又有规可循的步伐之间,似乎还暗含着一种叫人无法捉摸的韵律。 他们每个人身上,还带着一口无论谁都看得出非常沉重的箱子。 一种用黄花梨木制成,上面还镶着铜条的箱子。 这些箱子,就算是空的,分量也绝对不轻。 箱子当然不会是空的,在生死决战时,谁也不会抬着六口空箱子来战场,只不过谁也不知道箱子里装着些什么东西而已。 跟在他们后面的六个人,脚步就没有他们这么悠闲从容了。 无论谁抬着口重箱子,脚步都绝不会悠闲从容的。 再后面是十六个人。 然后是三十二个。 走在最后面的,则是六十四个人。 这六十四个人跟随着他们,如果不想落后,已经只能快步奔跑了。 看着这一行人走上小城的老街上,倪大爷忽然问死路:“你看他们来了多少人?” “我看不出有多少人。”死路老太婆说:“我只看得出他们有七组人。” “一组多少人?”倪大爷道。 “组别不同,人数也不同!”死路老太婆说:“第一组,的的确确只有两个人。”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章 扑朔迷离 “一个坐在短榻上,一个跟在短榻旁。5”倪大爷叹息着道:“这就是第一组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种无忌和霓裳了。 “是的。”倪大爷笑着轻轻的道:“第二组呢?” “第二组就有四个人,三组六个,四组十六,五组三十二,第六组则是六十四个人,最后一组,虽然看不清楚,也看不见,想必只有一个人。”死路老太婆道棼。 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第二组抬短榻四个人我认得出三个!”倪大爷眯起眼道:“其中三个都是好手!” “是的。”死路老太婆也眯着眼道待。 “可是在我看来,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大概还是我认不出的那一个。”倪大爷毫无避忌的道。 死路老太婆说:“那个人又高又瘦,头却特别大,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把一个梨插在一根筷子上一般。 倪大爷道:“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会让人觉得很滑稽的,可是这个世界上,觉得他滑稽的人,大概不会太多。” “如果有一百个人觉得他滑稽,其中最少有九十九个半已经死在他的竹竿下了。”死路老太婆笑着道。 “你说的一定是武先生。”倪大爷悻悻的道。 “我想大概就是他。”死路老太婆道:“人长得又细又长,脑袋却又大又扁,看起来就像根竹竿似的。” “他的名字本来就叫做武休竹。”死路老太婆轻轻的道。 “武休竹?”倪大爷的脸色居然也有一点变了:“‘拼命武狼’武休竹,你说他就是那个一竹竿下去,就要人死的‘拼命武狼’武休竹?” “是的,”死路老太婆说:“我说的就是他。” 倪大爷的脸本来绷得很紧,却又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不错,这根竹竿是有一点可怕,幸好我既不是小树枝,也不是嫩草,我怕他个鸟?”他说:“我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死路老太婆好奇的问道:“奇怪什么?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一组两人,二组四人,三组有六,四组十六,五组三十二,六组六十四。”倪大爷问死路老太婆:“我算来算去,最多也只有六组,你为何却要说是七组?” 死路老太婆笑了笑,用一种非常有礼貌的态度反问倪大爷:“那个藏在暗处看不见的,算不算是个人,又能不能算作单独的一组?” 毫无疑问,的确算是的。 两个长方体一般的人,几乎真的是长方形的,不但宽度一样,连厚度都差不多。 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馒头摆在两个方匣子上似的。 这个世界显然很不小,可是要看见这么样两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忽然间,倪大爷的脸色又绷紧了。 然后他就用他惯有的那种简单而直接的方式,发出了他的命令。 “我们第一次攻击的对象是他们的第二组和第三组,一共六个人,一次歼灭。”倪大爷说:“我们约定好的讯号一发,行动就立马开始。” 他又说:“这一次行动,必需在击掌四次之间全部完成。” 死路老太婆微笑。 他不但明白大爷的意思,而且还很赞成他的这种做法。5 第四组和第五组的人数虽多,人却太弱,不必先动。 第六组那六十四个人太强了,不能先动。 所以他们一定要先击其中,断其首尾。 ──一个人如果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爷兼大老板,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死路老太婆微笑着,也就是那位亓师爷,忽然高举起他那双纤秀如美女的手,很快的做了几个非常优美的手势。 这当然是一种秘密的手语,除了他门下的“杀人死士”,也就是那些“幻影”之外,别人当然不会明白他的意思。 在这一瞬间,这无疑已将大老板的命令转达出去。 然后她就带着微笑说:“人类其实是非常愚蠢的。” 顿了顿,她才笑着说:“每个人都不想死,用尽千方百计,也想活下去,可是有时候却又偏偏笨得像飞蛾一样,要去扑火,蠢得像兔子一样,偏偏要去撞树。” ──有火焰在燃烧,才有光明。 这种燃烧的过程,又是多么悲壮,多么美! 人们追求光明的步伐,从未停滞过! 有树桩,才能去撞树。 ——撞击时绽出的那一丝血花,多么灿烂,又多么殷红! 人们在一次次失败中,才慢慢走向了成功。 扑火的飞蛾,是不是真的像死路想象中那么愚蠢? 撞树的兔子,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可理喻呢? 这时候,种无忌和霓裳一行人已走到“邝记食粮号”的门口。 在黔边牂牁江畔深山某一个最隐秘的山坳里,有一座用白色大石砌成的大屋,隐藏在一堆灰白色的山岩间,四面悬石高险,危如利剑。 大屋四周,几乎都是终年不溶的雪,四季不散的浓雾,日夜常在的云烟。 谁也不知道这座神秘的白石大屋是在什么时候建造的? 谁也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些什么人? 事实上,真正亲眼看见过这栋大屋的人,并不太多。 大多数时候,它都好像已经消失在终年笼罩在四周的白云烟雾间一般。 建屋用的白石,每一块至少有一千八百块上好红砖那么重。 ——最重的可能还要倍于此数。 山势如此绝险,这些大石是怎么运上去的? 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将这些大石运上去,又建成房屋? ——就算是在满是悬崖厚壁的附近开采出来的,也是件骇人听闻,又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屋的规格宏伟,构造精确,纵然有山崩地震,也不会有颓危的迹象。 大屋的外观虽然是粗糙而未经琢磨的白石,看来虽壮观却拙朴,可是在它的内部,那种几乎已接近神话的奢侈华美与精致,任何人都无法想像。 大屋的内部有三层,两层在地面,一层在地下,一共有大小房厅居室七十二间,最大的一间,据说可以容万人聚会。 这七十二间房屋,当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里面陈设着各式各样你们所幻想到的奇巧珍玩,和一些你甚至在幻想中都没有想到过的名物异宝,甚至在一间卑微的仆人房里,都铺着手工精织的上好波斯骆驼绒地毯。 ——只有一间房是例外。 这间房正在大屋的中枢所在地,可是房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纯白色的墙,纯白色的屋顶,一扇窄门,两个小窗,一张桌,一张椅,一张床,一个蓝黑棉布的枕头,一张蓝黑棉布的棉被,和一个穿着蓝黑棉布长袍,摇着折扇,看来就像是真才子一样的人。 木桌很大,非常大。 桌子上面堆满了用白纸板夹住的档案和卷宗。 每一份档案,每一个卷宗里都夹着一件机密—— 每一件机密似乎都可以耸动武林、撼动天下。 如果有人把这些卷宗披露,江湖中也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名士、侠女会因此而死灭。 ——就算你说是灰飞烟灭,似乎也并不过分。 ──这些卷宗中,赫然竟有一大部分是有关张沧澜的。 有关张沧澜这个人这一生中所有的一切。 ——他的祖先,他的家世,他的出生年月日地。 ——他的幼年,他的童年,他的玩伴,他的成长,他的挣扎奋斗。 ——他的崛起,他的成名,和他以后所经历过的那些充满传奇性的故事。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他那些浪漫而多情的恋人。 每一份档案,每一个卷宗的原纸白封面上,都简单而扼要的示明了它的内容,其中有些标识是非常有趣的。 “从张沧澜童年时的玩具看他以后学武的倾向和武功的门路。” “从张沧澜幼时的奶娘们看什么样的女人最能使他迷恋。” “张沧澜与关定,张沧澜与种无忌,张沧澜与严铁歆,以及他们对朋友的态度。 档案和卷宗的内容不但分类详细,而且非常精辟。 从这些卷宗上,已不难看出研究张沧澜的这个人,对他的了解有多么精深。 ——这个人了解张沧澜,也许比张沧澜自己了解得都多。 但是,他又了解张沧澜的忘情剑么? 也许! 这个人穿着件带着三角形头罩的蓝黑棉布长袍,看来就像是个真正的才子一样——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尽可能的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当然还有就是他的眼睛。 此刻他正在专心的翻阅其中最大的一个档案袋,以及从里面取出的最厚的一个卷宗,这个卷宗上的标题赫然竟是—— “张沧澜之死。” 这个标题实在是骇人听闻的! 挥手云霞,瞬息千里,连阎王鬼卒都摸不到他一片衣袂的张沧澜,怎么会突然死去了呢? 可是江湖中确实有很多人都在暗中传说,张沧澜,这一次确实败了,也确确实实死去了。 ——江湖规则,胜则生,败则死! 这份档案,这个卷宗,记载着的就是有关这个故事所有的人物和细节,从开始直到结束为止。 据说,张沧澜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的。 这一点,已经让人觉得传说并非无因的——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击败张沧澜以及他手里的忘情剑,这个人当然就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极美、极艳的女人。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一点是大家都认为是毫无疑问的了。 据说这个女人姓刘,叫刘芳菲。 刘芳菲当然极美、极艳。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美、多艳,因为谁也没有见过她。 可是能够让张沧澜迷恋倾倒的女人,无疑是位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这一点用不着亲眼看见,无论谁都可以想得到。 而且她还是西南种家的表亲,是天下第一快剑种无忌的嫡亲表姐。 如果要替张沧澜找一个适合的对象,还有谁比刘芳菲更适合的呢? 这个故事,除了种无忌、刘芳菲,和张沧澜之外,据说,还牵连到另外一些人,当然也都是名动一时的人。 ——比如屠龙会,比如倪大爷,又比如死路老太婆。 有了这些精彩出众的人,这个故事本来应该是极轰动的。 奇怪的是,江湖中真正知道这个故事其中详情的人,居然不多。 ——尤其是它的结局,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也许就因为知道的人少,所以有关它的传说就越来越多了。 有的人甚至说,刘芳菲虽美,但却红颜薄命,从小就有恶疾缠身,而且就像是条毒蛇一样,非但可以缠死自己,而且可以缠死每一个爱上她的人。 更有另外一种说法,刘芳菲本就是屠龙老大的情人。 ——屠龙老大的情人,当然会帮忙他铲除一切障碍了! ——帮亲不帮理,这世上很多事情和问题,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张沧澜既然爱上了刘芳菲,所以也只有死。 可是,有没有人能证明张沧澜真的已经死了呢? 有没有人亲眼看到过他的尸体? 穿蓝黑棉布长袍的才子,一直在反复研究着这份档案和这个卷宗。 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的脸,一定会发现他的神态已经非常疲倦。 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的眼,一定会看出他的眼中已布满血红丝。 如果有人能看穿他的心,一定会发现他的心里,也有个死结。 这个结是很难打得开的,因为他永远不知道张沧澜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为了要打开这个结,他已不知道投注了多少人力、物力、心血。 ──这是不是因为仇恨? 不是! 这算不算是因为好奇心使然? ──当然是的,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什么力量能使一个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个人又是谁呢? ——他为什么会对张沧澜的事情如此好奇? 直到他看见另外一个人闯进来,他那满布血丝的眼睛里才总算是露出了一点希望。 这个人就像是个幽灵一样,忽然间就从那扇窄门外滑了进来。 人影一闪,目光一瞥,屋里的灯光就忽然熄灭。 只听见这个鬼魂般的人用一种低沉嘶哑但却又非常激动兴奋的声音说—— “决斗很快就要开始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七章 致命蔷薇 第七章致命蔷薇 倪大爷带来的一百铁骑,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八个人了。夹答列伤 “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倪大爷说:“这是句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聪明的话,我却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还没有这么聪明。” 他说:“可是现在这句话已经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们一定也明白的。棼”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们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死。 除了那三十八个在决战日要从藏身处突击狙击敌手的“杀人死士”,也就是那三十八个“幻影”之外,别的人,都得死—— 谁都不想死,但是他们除了死之外已别无选择待。 现在为什么还有四十个人活着? 难道倪大爷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备埋伏在决战日作殊死一击的“幻影”,还要从四十人中选三十八。 人选仍未定,所以还是四十人活着。 另外的两个人怎么办? 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六七十,少者十六七。 两个人眼中,却同样都进发出一种不畏死的斗志。 老者已将死,生死只不过是一弹指间的事情。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为什么不死的轰轰烈烈? 为什么不死得光荣些? 少者还不知死之可惧,要死就死吧—— 但是,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不然也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倪大爷好像已经完全没兴趣再管这件事了。 作为一个大爷,通常都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一件事适时转交给别人来接手,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到了尾声,而且开始有了一点麻烦的时候。 敢抗拒大爷的,当然显是有一点麻烦的人。 ——通常情况下,麻烦还不止一点,是好几点。 此时此刻,最大的麻烦有两点,一点是老者有搏杀的经验,一点是少者有拼命的勇气。 老者关玉群,名字平平凡凡,模样也平平凡凡。 可是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杀了三百七十三个人,都是在一种不动声色的情况下,用一种平平凡凡的方法杀死的,杀人之后,居然也没什么后患。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要杀他是不是有一点麻烦? 少年复姓令狐,是个孤儿,没名字,外号叫“小新”。 ——他没有家。 至少有三五十次,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他没有死。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麻烦? 死路老太婆不理这一老一少,只看着面前的三十八个“幻影”。 他的眼也如死路一般。 ——死亡,就像死路一样,岂非也是漆黑无光的呢? “我要的是三十八个人,现在却有四十个!”她的叹息声也轻柔如死路一般:“你们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夜色更深,晚风冷冷,大家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颗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必死的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是自己? 这个问题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简单的情况下,很快的就解决了。 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居然可以跟他们的“伴侣”挤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处,都可以挤得进去。 “因为我们常常都挤在一起。”他们说:“而且我们喜欢两个人挤在一起。” 所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人。 “死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他那班兄弟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有了他,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张沧澜曾告诉过种无忌:“如果说,他真的是一条路,那么这条路一定是用别人的尸体铺出来的。” 张沧澜也曾说:“我敢说倪老大带去的那百骑中,至少已经死了六十个。” “一百,减去六十,还剩四十。” 种无忌问道:“三十八个藏身处,四十个人,现在为什么还有四十个‘杀人死士’活着?” 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难道倪老大和那条死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么?”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听别人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作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慧、理性、学识和分析力—— 种无忌一直都希望常常有这种人在他身边。5 所以他才是——种无忌。 张沧澜在他身边。 “‘杀人死士’中有好几对都亲密如兄弟、手足、夫妻一样的人,尤其是其中的王家兄弟和管氏兄弟,更是分不开的,所以虽然只有三十八个藏身处,却可能有四十个人。” “四十,减三十八,好像还有两个。”种无忌问:“对不对?” “对,对极了。”张沧澜笑着道。 “还有两个人呢?他们为什么还能够活到现在?”种无忌笑着问道。 “其实,就算我不说出来,你也应该知道的。”张沧澜也笑着道。 种无忌说:“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已经老早听说过了的。”张沧澜道。 种无忌在想。 他忽然又举杯。 “一老一少,如果我说得不对,我罚酒,罚三杯。” 张沧澜微笑,叹息,也举杯,不但举杯,而且喝,喝三杯。 他输了,他要喝,他喝了,他才说。 “关老头身经数百战,已经从无数次杀人的经验中,领悟出一种最有效的刺击术,自己命名为‘百发百中’,他当然不怕。” 张沧澜说:“他已经七十八岁了,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种无忌当然只有同意。 “如果我已经七十八岁了,我只怕一件事了。” 张沧澜自己回答道:“到那时候,我只怕的不是死,而是还没有死。” 种无忌说:“你十七八岁的时候呢?” “那时候我怕死,怕得要命。”张沧澜很坦白:“那时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就忍不住要害怕,就会大声哭出来。” “因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你从小的日子就是过得很快乐的。”张沧澜说:“我想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你们家的丫头都欺负死了。” ──能把好多个漂亮小女孩都欺负死的男人,自己怎么会想到死?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这样子的。”张沧澜说:“他们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种无忌好奇的问道。 张沧澜说:“你没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好妈妈、好姐姐、好妹妹,好衣裳、好吃的、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没有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你想不怕死都不行,因为你有太多只有你活着才能享受的东西。” 种无忌问:“可是另外一些人呢?他们为什么也不怕死?” 这问题他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他们不怕死,只因为他们一文不名,而且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小新的男孩,就是这样子的,”张沧澜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小新不怕死,他只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没希没望的世界里,有人逼他,他只有往前冲。” 张沧澜说:“依我看来他当然有几分可以去干一番出生入死的本事。” 顿了顿,他才笑着说:“如果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岁,我敢说他比谁都行,也许比当年李贪欢在二十岁的时候都行。” 种无忌不禁被吓了一跳。 “你把他跟李贪欢比?” “嗯。”张沧澜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比的是不是那个断魂枪李贪欢?”种无忌讶异的问道。 “天下有几个李贪欢?”张沧澜反问道。 “当然只有一个。”种无忌悻悻的道。 “那么我说的就是这一个。”张沧澜也悻悻的道。 种无忌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伤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天才本来就不多,全才就更少了!” “如果连二十岁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 “你是在说小新?”张沧澜问:“难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岁?” “是的。”种无忌不无忧伤的道。 小新双拳紧握,眼中露出饿狼般的凶厉。 他是个非常特异的人,异常凶暴,又异常冷静,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传言,有人甚至说他是被狼狗饲养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说他在七岁时就已有了壮汉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个女人。 ──一个十七岁的农家女,卷起裤管,露出一双小腿和白足,在山泉下浣纱,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孩在对面像野兽般窥伺着她。 然后…… 这些,当然斗只是传说。 传说的意思,通常就是传闻。 传闻,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小新的双拳紧握,盯着死路老太婆,眼厉如狼。 倪大爷视而不见,死路老太婆根本不去看,关玉群以眼色示警,小新却已决心要动手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刹那间,他的人已飞扑出去,像一匹饿狼忽然看见一只羊飞扑出去,用他的“爪”去抓死路老太婆的咽喉和心脏。 他扑杀的动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 死路老太婆却不是羊。 他的身形忽然像鬼魅后退,他的“幻影“都自四面八方拥出,手里刀光剑影闪闪如银芒,织成了一面网。 小新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网中,网在收紧。 死路老太婆又如鬼魅般飞过来,手里忽然出现一根银色的刺,忽然间就已从那刀剑织就的丝网中,轻轻的刺入了小新的咽喉和心脏。 小新正要嘶喊,刺已入喉,往嘴里刺人,后颈穿出,银刺化丝,反搭后脑。 小新正要嘶喊,刺已尽入了他的心脏,然后,鲜血就慢慢的流了下来。 后脑碎,血花飞。 心脏破,血仍在流淌。 小新倒下。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死时的呐喊声却惨厉如狼嗥。 刀剑织就的网收起,死路老太婆默默的转身,默默的面对着关玉群。 他未动,关玉群也不动。 忽然间,一阵蔷薇花香扑鼻而来。 一个穿红衫着白裤,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子,长得也有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老男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 只在忽然间,他一下子就冲到了小新刚倒下的尸体前,抓起小新的发髻,一刀就割下了小新的脑袋。 然后,他再凌空一个翻身,提着小新的脑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见了。 ──这个老男孩,真的是个老男孩呢,还是个夺命老鬼? 死路老太婆仍然未动,关玉群也没有动,可是两个人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 眼看着老男孩割头,眼看着老男孩远去,他们都没有动—— 因为他们都不能动,谁先动,谁就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致命的机会。 倪大爷和那三十八个“幻影”为什么也不动? 是不是因为那个老男孩的行动太快了些呢? ──一个老男孩般的夺命死老鬼,为什么要到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来割一个死人的脑袋? 死路老太婆盯着关玉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很感伤的声音说:“关老先生,看起来你大概已经不行了,连割头老男孩都不要你的头了。” “哦?”关玉群反问道。 “如果他还要你的头,他一定会等你先死了之后才来割头。”死路老太婆笑着道。 笑完了,她又不禁挥了挥手。 “你走吧。”死路老太婆说:“如果连老男孩都不要你的头了,我这个太婆怎么还会要你的命?” 关玉群轻轻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的,看起来我好像真的已经老了。”他说:“老人的头就好像丑妇的身体一样,通常都没有什么人想要的!” 又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不论是老男孩,还是老太婆,都不会要。” 死路老太婆也叹了口气道:“看起来,世上好像的确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一点都不错。”关玉群说。 他整衣,行礼,向死路老太婆行礼,向倪大爷行礼,也向那三十八个“幻影”行礼。 他行礼的姿态温文而优雅,可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得到,在他这些温文优雅的动作间,每一刹那都可能施展出一刺击敌致死的杀手,因为他也知道死路老太婆绝不会真的放他走。 ──百发百中。 ──这一刺,他选的人是谁? 他会选谁来陪他死? 他选的当然是一个他必然有把握可以杀死的人,这一点总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问题是,不管他要对付这里的哪一个人,好像都应该很有把握。 所以每个人都在严加戒备,都没有动,都在等他先动。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动,就好像真的相信死路老太婆会放他走一样,就这么样慢慢悠悠、悠悠闲闲的往前走。 眼看就快要走出了这个小城。 倪大爷视而不见。 死路老太婆居然也就这么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 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怕关玉群会泄漏他们的秘密,又好像他们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里一样。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谁知道,谁又说得清? 这时候,只看见一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的影子,从小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走向关玉群,伸展双臂,和他紧紧地拥抱着。 “对大多数人来说,死路的意思,就是不该来,就算他偶然给别人一条活路,那条路也飘渺如烟。”张沧澜对种无忌说:“所以小新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定?”种无忌问道。 “倪大爷要他死,那个只穿绿丝袍的老怪物也要他死,我们好像也不想他再活下去,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他?”张沧澜道。 “好像还有一个人。”种无忌说:“这个世界上无论发生了多么不可思议不能解决的事情,好像总有一个人是可以解决的。” “这个人是谁?”张沧澜好奇的问道。 种无忌笑说:“这个人现在好像就在我的眼前。” ——“忘情剑”张沧澜。 ——只有张沧澜。 可是张沧澜听到自己的“这个名字”,脸上忽然又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之意,而且真的是一种说也说不出,写也写不尽的哀伤。 看到他脸上这种奇怪又诡奇又不可解释的表情,种无忌当然忍不住要问:“你在干什么?”他问张沧澜道:“看起来,你好像在伤心。” “好像是有一点。”张沧澜道。 “你为什么要伤心?”种无忌问道。 “因为我知道连我自己也救不了小新,当然也救不了关玉群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种无忌道。 “因为张沧澜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是个死人。” 种无忌也死了。 至少,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和一个死人完全没有什么不同了。 那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 风在吹,白袍在飘动,她紧紧地拥抱住关玉群,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忽然又见到她初恋的情人一样,那么充满激情,又那么奔放热烈。 可是她的手忽然又松开了,她的人忽然间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般被那又冷又轻柔的晚风吹走,吹人更遥远更黑暗的夜色中。 关玉群却还是用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开始动。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再往前走,反而转过身回来。 他走得很慢,走路的样子却很奇怪。 奇怪极了! 走入灯光可以照亮他的地方时,大家才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和表情也很奇怪,脸上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肌肉都似已扭曲变形。 走到更前面的时候,大家才看出他的脸已经变成一种仿佛蔷薇花般的颜色。 蔷薇花有很多种颜色,可是每一种颜色都带着种凄艳的苍白。 他的脸上就是这种颜色,甚至连他的眼睛里都带着这种颜色。 然后他就像一朵突然枯谢了的蔷薇花般凋落。 他倒下去时,他的眼睛是在盯着死路老太婆,用一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欢愉,和一种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怨毒的声音说:“没有用的,绝对没有用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随便你们怎么设计、安排、计算,这一次你们还是必败无疑。” “为什么?”死路老太婆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因为那个不是瞎子的瞎子,你们如果知道他是谁,说不定现在就会一头撞死的。”关玉群也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他脸上那一根根充满了怨毒的肌肉,忽然又扭曲成一种说不出有多么诡异的笑容。 “因为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谁的。” “幻影”和死路老太婆虽然都是逼供的好手,可是现在却再也逼不出他一个字来。 因为,关玉群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他死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在月光照耀下随时都可能变换颜色的蔷薇花。 那个幽灵般的白袍女人,随风飘入夜空中时,仿佛曾经向倪大爷和死路老太婆挥了挥手。 她那白色的衣袖飘舞在暗夜里,看起来也仿佛是一朵蔷薇花一样。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八章 气传金柝 第八章气传金柝 “张沧澜真的已经死了?”种无忌满眼疑虑的问道。5 “是的。”张沧澜道。 “你有把握?”种无忌苦笑着道:“我有!” 张沧澜黯然道:“本来我也不信自己会死的!棼” 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中似已有了泪光。 “可是我的确已经死了,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的,一个美似天仙,其实却如同魔鬼一样的女人。”张沧澜说:“她的名字叫刘芳菲。 “刘芳菲?”种无忌突然问道担。 “是的!”张沧澜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种无忌也是多情人。 他痴痴的咀嚼着这几句愁词,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的深心底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说:“这里不是大林寺,当然也没有桃花!”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何况,现在也还只是三月,并不是四月!” 温文尔雅的种无忌也会骂人的,他只有在骂人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痛快一点。 他当然也只有在心里最不痛快的时候才会骂人。 但是,现在,他并没有骂人! 夜。 夜苍茫。 从风中飘送过来的蔷薇花香气更清、更轻、更淡,却仍未消失。 人却已消失了。 杀人的人,冷煞人的风,幽灵般的白袍女人,都已消失在暗夜中。 只留下一个暂时还不会消失的尸体,和一个已经被割掉头颅的死人。 倪大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好香,真的香。”他说:“难怪有学问的人都说,蔷薇花的香气,才真叫沁人心脾。” 于是,倪大爷和死路一起大笑,好像根本忘记了关玉群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次都必败无疑,因为那个不是瞎子的瞎子……” 关玉群是从不说谎的,倪大爷对他说的话,一向都很相信,这也正如大家都很相信关玉群这个人一样。 ——年高者,德未必劭,但是,上了年纪的人,他才都不会说谎。 换句话说,上了年纪的人,说的话通常都不会错。 ——这次关玉群这么说,也绝不会没有原因。 可是这一次倪大爷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甚至好像根本忘记了刚才曾经看见过一个瞎子。 ——不是瞎子的瞎子? 虽然以上所说都是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但倪大老板与种无忌的决战,的的确确就在惊蛰之夜。 三月初五,惊蛰。 安定、寂寥的小城。 月色皎洁,万里无云。夹答列伤 种无忌的短榻已经走过了“邝记食粮号”,距离“听潮楼”已经只有十来家店面了,距离被倪大老板称为“箭靶”的地区,已近在咫尺。 这时候距离子时最多也只不过仅有片刻。 就在这时,两旁空楼中忽然发出“蓬”的一响,无数盏灯火忽然应声而灭。 黑暗中,只听劲风穿空之声,漫天呼啸而过 ——凄厉如群鬼夜哭,自幽冥中哭叫着飞舞而来,也不知要勾走谁的魂魄,又会勾走谁的魂魄。 无数道劲风,数以百计的、飞蝗般的箭簇,好像完全集中在邝记食粮旁那七八家店面前。 种无忌手下第三组和第四组的人,此刻就正在这个地段里。 每一阵尖锐的急风破空声,都是往他们身上飞掠而来的。 如果这真是厉鬼勾魂,目标也就是他们了。 那不是厉鬼,而是急箭—— 同样可以要人命的急箭。 在街道两旁,一共埋伏了一百零八把强弓,每人配带三十六根雕翎箭,弓箭手都是擅射“连珠”的行家—— 别人射出一箭时,他们已射出三箭!” 这一百零八人弯弓射箭,只发出“蓬”的一声响,从这一点来看,大概已经可以想到他们配合之密切,和他们反应之灵敏了!” 密令一发,弓弦齐响,一百零八人不差分毫,除了默契外,反应当然也要快。 ——倪大老板和死路老太婆为什么不用他们早已埋伏好的那一支奇兵?” ——杀人死士,也就是“幻影”。 他们的这一支既然已埋伏在别人绝对想像不到的隐秘之处,不到必要时,为什么要把自己暴露出来? 这一类的埋伏奇兵,不到生死胜负系于一发的时候,是万万不能用的。 可是,那些弓箭手作第一次攻势的主力,未免太弱了些。 不弱。 ——绝对不弱。 用这批弓箭手作首次攻势,至少先占了几点优势。 种无忌他们想不到对方会用弓箭手发动攻击,而且在双方还没有对面的时候,就已发动。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正是千古以来都颠扑不破的兵家至理。 古往今来,每一位战略家,每一位名将,都奉行不渝。 弓弦一响,灯光立刻熄灭,箭在射出时,就已瞄准了对象。 可是被他们攻击的对象,却在一种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就好像一下子就从亮如白昼的灯火辉煌处,落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非但眼睛不能适应,心态也不能应变。” 这两点虽然已足够,可是他还是要用第三点来补足—— 这一百零八位弓箭手,本来至少要对付一百人的,现在却将攻击力全都集合到他们身上,何况在黑暗中闪避暗器总是比较困难,纵然有听风接箭的本事也未必有用。 因为他们要接的并不是三五根箭! 倪大爷这一次攻击完全成功了? 其实,倪大爷并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他们要发动的第一次攻击,其实包括了三个独立的程序。 ——弓箭作业,只不过是第一个程序而已。 不错,这一个程序,主要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要让对方的阵脚混乱。 像武休竹那样的高手,要避开这种弓箭绝非难事,也许在弓箭声响时,他们就已脱离了攻击区。 ——可是他们的阵脚一乱,在黑暗中闪跃躲避追捕追击,混乱间就难免会落人对方埋伏的陷阱里。 令人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落入陷阱的人,居然是秋若无。 当然那个娶了三个男伶做妾的燕子相公,“三抄水”秋若无。 是的,当然就是他! 秋若无,三十三岁,阔耳方面,身高八尺三寸五分。 他的钻云提纵术和鹞子穿天三绝手,都是江湖公认为第一流的。 ——第一流的轻功。 ——第一流的暗器。 ——第一流的高手。 他当然也是死路老太婆所认定的第二组中的四位高手之一。 弓弦一响,灯光骤减,秋若无已冲天窜起。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鬼哭而是急箭,可是,他也没想到射来的箭会有这么多。 射过一排箭,秋若无凌空翻身! 新力未生,旧力将尽,黑暗中忽然又有箭风破空。 想不到秋若无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再以力借力横掠,越过屋脊。 可是这一次他身子再往下落时,就再也没有什么余力可使了。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胃在翻腾,头脑也开始在不停的晕眩。 近来他常会有这种现象,每当激烈的运用真力后,就会觉得虚脱而晕眩。 所以他已经开始在警告自己,有时候他也应该想法子去接近一些娇嫩可爱而又美丽温柔的女人。 ——尤其是那些胸部比较平坦的。 不太正常的事,总是比较容易耗损体力。 秋若无落下来的地方,是条阴暗而狭窄的小巷,经过的老鼠远比人要多得多,堆满了垃圾的角落里摆着个破旧的漆木破木桶。 这个破木桶居然是这条窄巷里最干净的地方。 秋若无虽然仍在晕眩,可是眼睛却习惯了黑暗,他很想找个地方坐下。 他看见了这个破木桶,这地方又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只不过他坐下的时候,仍然保持着警觉,他袖中的“鹞子穿天三绝”随时都可以发动。 他坐下的地方也正好在这条死巷的死角里,无论谁进来,都在他这种一筒十三发的致命暗器威力笼罩下。 他确信自己绝对是非常安全的,无论多可怕的敌手要来对付他,他都有把握先发制人。 所以他坐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很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一个懂得自求多福的人,不管在多恶劣的情况,都可以找到机会舒服一下子的。 秋若无对自己这一点专长一向觉得很满意。 想不到这一次他这口气刚叹出来,忽然间就变成了惨呼。 好快的一剑! 好快的一着“直冲云霄”! 秋若无的人忽然间就像是一条被人烧着了尾巴的猫一样,从破木桶上直窜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尾巴,可是尾巴本来是长在什么地方的—— 那个地方,他当然也有。 ——他并不是属太监的,就像这世上根本就没属鸭子的人一样。 他的人窜起来的时候,他的“那个地方”中间,赫然多了一柄剑。──也许只有半柄剑,至少所看得见的只有半柄。 另外半柄,已经隐没在他身子里。 剑在一个人手上,这个人竟藏在这个绝对无法容人藏身的破木桶里。 秋若无窜起,他也跟着窜起,剑锋在秋若无身子里,剑柄在他手中。 一个人的身体里如果有半截剑锋从某个地方插了进去,他有多么痛? 那种痛苦恐怕不是任何一个别的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一个人痛极了的时候,什么力气都可以用出来了,何况秋若无本来就有一飞冲霄的轻功,所以他这一窜,速度一直不减。 握剑的人却觉得这一剑已经刺得够深了,所以身子已经开始往下落。 一个上窜之势不减,一个已在下坠,剑柄犹在手,隐没的剑锋,立刻出现,随着握剑人的下坠而出现。 于是鲜血就忽然从剑锋出没处花雨般洒了出来。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洒了下来。 秋若无死不瞑目。 他永远想不到有人能藏身在一个高不及三尺,直径不及尺半的破木桶里。 他更想不到致他于死命的一剑,竟刺在他这一生最大的一个硬点,也是最大的一个弱点上。 死去元知万事空! 原来,死亡也就是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 但是,这一波,仍然没有平息。 弓矢声响,箭若飞蝗。 惨呼、哀叫、悲鸣声,声动四野。 慌乱、奔逃、隐匿处,处处无欢。 种无忌和霓裳同时望向灯火阑珊处,不禁相对一笑。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九章 步步惊心 第九章步步惊心 王星和王辰是兄弟,他们练的功夫是豹劈铁掌、开山铁斧、断壁裂石这一类的外门硬功,可是他们的心思却绵密细致如星辰。夹答列伤 当然,他们的眼睛看上去也如星辰一般明亮、明朗。 他们是第二组的人,可是在江湖中算来,他们已经是第一流的高手。 他们听风辨位,辨出了一组箭射出的方向,闪避过这一遭箭雨后,他们立刻就乘隙飞扑到这里棼。 这里是个厨房,依照它的位置和方向推测,应该就是“邝记食量号”的厨房。 “邝记”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大,人手用得很多,人都要吃饭,他们的厨房当然很大,锅灶当然也很大。 可是现在“邝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一个人都没有,半个都没有丹。 厨房里的大灶却还有火,灶火还烧很得旺,两个灶口上,一边一个大铁锅,一边一个大蒸笼—— 一个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大铁锅,和一个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大蒸笼。 王氏兄弟对望一眼,眼角有笑,冷笑。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兄弟已经到了大灶前。 一个人用左手掀大锅的锅盖,一个人用右手提蒸笼的笼盖。 ──他们兄弟的掌力,一个练的是右手,一个练的是左手。 左右配搭,珠联璧合。 左手提锅盖,掌力在手,锅盖一起,右掌痛击,一击毙命。 ——不管藏在锅里是什么人都一样。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着“落地生根”! 左掌击下时,笼中人的命运当然也一样。 好重的一式“舍我其谁”! 惟一遗憾的是,他们这两掌只得生生止住,竟没有击下去,因为锅里根本没有人,笼中当然也没有。 人呢? 人到哪里去了? 莫非这里根本就没人? 夜,夜未央。 王氏兄弟忽然惨呼如狼嚎,大灶里的火焰中,忽然刺出了两根又在闪烁着火星的粗木条。 这两根闪着火星的粗木条,忽然间就已***了他们的小肚子里。 刺得真重,刺得好深、好深! 好快的一式“旁敲侧击”! 青烟缭绕,火星四溅。 这两根木条无声无息的刺出,直到刺人王氏兄弟的小腹后,才发出“嗤”的一声响。 一响之后,忽然又无声无息。 听见这一声响,王氏兄弟才低下头,眼中立刻涌满了说不出的惊恐惧怕之色。 他们赫然发现,他们自己的小肚子上在冒烟,而且还发出了一阵阵毛燎火焦的恶臭味。 ——只有人肉烧焦时才会散发出的、那种很特别的味道。 他们忍不住开始呕吐。 呕吐并不是太坏的事情,只有活人才会呕吐。 只可惜他们一开始呕吐,忽然间就吐不出了。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呕吐的死人? 你有没有看见过死人呕吐? 没有,都没有! 死人不会呕吐,死人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大灶忽然崩裂,两个黑衣人在燃烧的火焰中翻飞而起。 这两个人,看上去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窜出来的一样。 他们的黑衣上,当然还带着一星星、又一星星闪动的火花。 两个大活人,为什么会冒死躲到燃烧的炉火中? 也许,炉火间本就别有玄机。 夜,并不平定。 嘶喊、哀嚎声仍未平息。 有风,风也在嘶喊,却并未哀嚎。 灯笼,灯笼在风间摇曳。 灯笼是用一种透明的樟皮纸糊成的,高高的挂在一排高檐下,轻飘飘的随风飘动。夹答列伤 如果说有人能够藏在这么样一个灯笼里,有谁会相信? 谁能一直轻飘飘的悬挂在高檐下,随着灯笼不停的摇晃?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何况灯笼是透明的,就算有一个精灵般的人能够把自己的身子如意缩小塞进灯笼悬挂在高檐,外面还是可以看得见。 所以种无忌手下第三组中战绩最辉煌的“西南五杰”吴氏兄弟到了这里,戒备之心也减弱了。 因为,吴氏兄弟还不是真正的大行家,还不知道江湖中随时都会有一些不可能的事发生。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譬如说人、事、物。 有一种用很奇秘的方法制成的樟皮纸,其中甚至还混合着一些很珍贵的水银。 这种纸就是从外面绝对看不到里面的,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 有一种人,他们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自己悬挂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把自己的肌肉骨骼都缩小到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传说,这种异门功夫,就叫“缩骨功”。 这些人忍受痛苦和饥饿的耐力,几乎也已到了人类的极限。 ——谁说不是呢! “西南五杰”不能了解这些人的耐力,所以他们就死定了。 就在他们心情最放松的一瞬间,灯笼里已经有人破纸而出,人手一刀,刀光闪动,动如电击。 在刀光一闪间,就有人已操刀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五颗,血淋淋的头颅。 好快的出手! 这些人割头的动作虽然没有那个红衣老男孩那样快,可是已经够快的了。 被他们割下的头颅落地时,有的眼睛还在眨动,有的眼中还带着鲜明的恐惧之色,有的舌头刚吐出来,还来不及缩回去,有人身上的肌肉还在不停颤动。 那种颤动,居然还带着一种非常美的韵律。 远远看来,那种颤动竟有些像是一个懵懂少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拥抱时那种震颤一样。 ──在这种颤动下,懵懂少女很快就会变得“懂事了”! ——活人也很快就变成死人了。 在生命中动得最美的一些韵律,总是不能久长。 这也正如,美好是事物总是容易消散、愉快的时光总是容易流逝一样。 吴氏兄弟的哀嚎、嘶喊声还未发出,就已停歇。 也许,这些声音,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发出。 棺材店。 离吴氏兄弟丧生不远处,就有一个棺材店。 每一个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似乎都有棺材店,就正如那地方一定有房屋一样。 有人活,就有人死。 人活着要住房屋,死人就要进棺材。 一个地方的房屋大不大,要看这个地方的人活得好不好。 一户人家里的床铺大不大,就不一定要看这一家的男女主人是不是很恩爱了。 因为恩爱的程度和床铺的大小之间,似乎并没有十分直接、又相当绝对的关系。 有时候夫妻越恩爱,床铺反而越小。 不恩爱的夫妻们睡的床,通常都比较大些。 可是,一个地方的棺材铺大不大,就一定得看这个地方死的人多不多了。 这个小城里死的人显然还不够多—— 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还不够多。 所以小城里的这家棺材铺里,除了卖棺材之外,似乎还经营着一些副业。 譬如说,卖一点香烛锡箔纸钱库银,为死人修整一下未来居住门面,准备一些寿衣。 譬如说,替一些大字不识几个,却偏偏又游手好闲的绅士们,写几幅并不太通顺的对联。 又譬如说,偶尔甚至穿起道衣拿起法器来作一场法事,画几张无论怎么看都不像符咒的符咒。。 如果运气好的话,而且刚好有这档子买主,一个死人身上还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赚钱的,有时候甚至连毛发牙齿都能换一点散碎银子。 可是他们最大的一宗生意,还是纸扎。 一个有钱人死了,他的子孙们生怕他到了阴世后不再有阳世的享受,不再有那些华美的居室器用车马奴仆,所以就用纸粘扎成一些纸屋纸器纸人纸马来焚化给他,让他在阴间也可以有同样的享受。 这只不过是后人们对逝去的父母、叔伯、祖先所表示的一点孝思而已。 不管他们所祭祀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享受得到都一样要做的,孝顺的人固然要做,不孝的人,有时反而做得更好,你说是不是? 所以棺材店的生意就来了。 毫无疑问,棺材店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会很愉快的。 在棺材店做事的人,整天面对着一口口棺材,心情怎么会愉快得起来? 棺材店的老板见到有客人上门,就算明知有钱可赚,也不能露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上门来的顾客,都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如果你鲜蹦活跳,满脸堆欢的迎上去,你说像不像话? 来买棺材的人,就算明知死人一人士,就有巨万遗产可得,心里就算高兴得要命,也要先把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才对劲。 在棺材店里,笑容,是不应该有的。 可是现在却有两个人笑眯眯的走进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叫管弦,一个叫管乐。。 管弦今年虽然只有三十七,可是二十年前就已成名,成名之早,江湖少见。 可是江湖中人也知道,在二十年前他成名的那一战之后,他的心和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已冷冻起来了。 一个人成名的那一战,通常也是他伤心的一战。 一战功成,心伤如死。 在他以后活着的日子里,有时甚至会希望在那一战里死的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自己。这岂非也是种奇怪的现象? 好像是的。 所以管弦早就不会笑了,可是他的脸看来却好像终年都在笑。 甚至连他睡着了的时候好像都在笑,因为他脸上有一道永生都无法消除的笑痕。 ——这道笑痕,仿佛就是刀剑刻下的一样。 管乐这个人,看上去也和他的哥哥差不多。 另有人说,管乐这个人,本就是他哥哥的影子。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笑痕,无疑更深。 一刀,抑或是一剑留下的笑痕。 笑痕也如刀剑。 所以他们虽然终年都在笑,可是他们也终年都在杀人。 江湖中大多数人只要见到他们的笑脸,刀光犹未见,就已魂飞魄散了。 有管弦的地方,就有管乐,两个人形影不离,天涯结伴,二十年来,从未失手。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已走进了这家棺材店,管乐手里有一个火折子。 灯火闪动明灭,照着后院天棚里那八口已经做好上漆直立放着的棺材。 其中当然还有三口还没有完工的白木,五六间纸扎的房子、七八个纸扎的纸人“二百五”。 黑暗中惊叱惨叫之声不绝,也不知有多少同伴已落人了对方的陷阱埋伏。 这个棺材店更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对方将会埋伏在哪里? 管弦和管乐很快的交换了个眼色,眼角的余光,已盯在那三口直立着的棺材上。 三口白木棺尚未完工,棺盖还斜倚在棺木上,棺中空无一物,纸扎的彩人房舍,下面用竹支架着,也没有人能悬空藏进去。 这里如果有埋伏,无疑就在这三口直立着的棺材里。 这两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手上已蓄劲作势,准备发动他们致命的一击。 可是等到他们开始行动时,攻击的对象却是那些纸扎的房舍骡马人物。 他们对这一击,显然极有把握。 经过那么精心设计的埋伏,绝不会设在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的地方。 经过那么精心挑选过的死士,当然有能力藏身在任何人都无法藏身的藏身处。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如果不是这种埋伏,怎么能对付他们这种高手? 管弦用刀,四尺二寸精钢百炼的缅铁软刀,平时绕腰两匝,用时一抽,迎风而挺,一招“霸王卸鼎”,十人折腰而死。 管乐也用刀,练子扫刀,刀长二尺八寸,练子长短由心,有时候还可以作飞刀使,刀刃破空,取人首级于百步外。 他的刀,虽带练子,用的却是刚劲。 双刀齐飞,刚柔并用,在江湖中,这几乎已经是──种所向无敌的绝技。 在他们双刀齐展“霸王卸鼎”时,几乎没有人能在他们刀下全身而退。 这一次也不例外。 刀光飞挥,纸屑纷飞。 可是只有纸屑,没有血肉,他们攻击的对象,只不过是些纸扎而已,埋伏并不在。 ──这里的埋伏,又在哪个角落? 管弦和管乐一刀扫出,心已往下沉。 心可以沉,也可以死,人却不可以。 心死只不过悲伤麻木而已,还可复萌,生死之间,却别无选择的余地,也绝无第二次机会。 这一点他们都明白,只要是曾经面对过死亡的人都明白。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明白。 ──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一个人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一片空白呢,还是一片空明? 是惊骇恐惧呢,还是绝对冷静? 这种事情,绝不是未曾经历过这种事的人们所想象得到的。 大概也只有曾经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才敢作这样的断言。 管弦和管乐的心虽然直往下沉,全身的肌肉却已绷紧。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已将他们生命所有的潜力全都逼入他们的肌肉里,逼人他们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里。 只有肌肉的活力,才可以产生身体的弹性推动。 只有这种“动”,才能制造闪避和攻击。 ──避开危机,攻向另一个潜伏的危机,以攻为守。 冷静的管弦,温柔的管乐,在这一刹那间,竟忽然做出了一件他们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他们竟忽然极放肆的放声大喝起来。 大喝一声,胸腔扩张,腹部紧缩,把肺部里积存的真气全都压榨出来,刚刚注入肌肉中的潜力,也在这同一瞬间进发。 这种力量使得他们的身子竟然能在一种绝不可能再有变化的情况下,从一个绝不可能的方向,用一种绝不可能的程度翻身回窜。 刀光闪动,赫然又是一招“霸王卸鼎”,三口崭新的上好棺材也在刀光下碎裂。 这一次应该是绝对不会失手的。 他们的眼中满布红丝,就像是两个渴血的僵尸,渴望着能见到鲜血在他们的刀下涌出。 可惜这一次他们又失望了。 “夺”的一声响,双刀同时钉入天棚的横梁—— 两个人悬挂在半空中,秋千般不停的摇荡。 ──一次错误,也许还可补救,两次错误,良机永失。 ──难道这里根本没有埋伏? 不可能。 ──埋伏在哪里? 谁知道呢? 不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章 别有幽情 第十章别有幽情 管弦和管乐现在只希望能借这种秋千般摆动的韵律,在最短的时间里使自己的气力恢复。5 只可惜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高手相争,生死一瞬,只要犯了一点错误,已足致命。 一个连续犯了两次错误的人,如果还想祈求第三次机会,那已不仅是奢望,而且愚蠢樯。 奇怪的是,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子的。 因为一个人到了绝望时,思想和行为都会变得迟钝而愚蠢,因为那种绝望的恐惧,已经像刀一样切断了他们敏锐的反应。 就在这一瞬间,摆在地上那两口空无一物的棺材忽然飞起,棺底之下忽然飞跃出三条黑色的人影兢。 管弦和管乐眼看着这三条人影飞起时所带动的寒光闪电般刺向他们的咽喉和心脏,却已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力。 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条已经被吊在铁钩上的死鱼,只有任凭别人宰割的份儿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也是最后一次。 “管弦冷酷谨慎,管乐机警敏捷,两人联手,所向无敌,我相信他们这一生中一定从未有过那种绝望的感觉。”种无忌叹息道。 “我相信他们以后也不会有那种感觉了。”霓裳说:“死人是没有感觉的。” “所以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利用他的思想和感觉,永远不要把自己像条死鱼般吊在那里任人宰割。”种无忌又叹息道。 “是的。”霓裳很严肃的说:“这一点我一定会特别小心,也会特别留心注意的。” “现在你在想什么?”种无忌道。 “我在想,等到灯火再亮起时,那位倪大爷带去的屠龙会爪牙,还会剩下几个?”霓裳娇笑着道。 “剩下的当然已经不多了。”种无忌道:“不多的意思,通常就是少,很少!” 良久良久后,霓裳才喃喃着道:“不知道那是我们剩下的还会有多少人?” 这句话,种无忌并没有听见。 因为,他正在笑,大笑,仰天放声大笑。 张沧澜一去之后就全无消息,种无忌既不问他是否得手,也不去查明他的生死下落,就贸然带着一批人去赴约,而且居然是堂堂皇皇的走进那个根本一无所知的死亡之城。” 这种做法不但愚蠢,而且可恶! 谁也没有权力要别人陪他去送死! 种无忌当然会认为这种做法可恶。 但张沧澜自己并不这么想。 因为他们是朋友,也是兄弟。 谁也不能说这种事情荒谬。 所以张沧澜在笑,微笑,笑得似乎还很开心! 微笑有时候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心情愉快时所表现出的行为,有时候也可以算作一种回答。 对一个自己不愿回答,或者不能回答的问题所作的回答。。 ──别人不愿回答的问题,通常都只有自己思索了。 用这种问题去问别人,通常都只不过是自己思索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其实,种无忌这次行动根本就是要去送死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人想死?” 谁也不会这么想。 ——谁都不想死! 不想长生不老的人,并不多! 不想死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去送死? 他们当然另外有目的。 什么目的? 他们是指那些去送死的人,他是要那些人去送死的人。 他要他们去送死,只因为他另有目的,那些不明不白就死掉的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件事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圈套? 种无忌带那些人去送死,只不过要把自己先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让别人都认为他已经死定了。 这种想法是很奇怪的,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种无忌为什么要让别人认为他已经死定了呢? 这个问题,又有谁能回答? ——没有人能回答。 灯火忽然又亮起,点亮了这条长街。 就在刚才那片刻间,这条长街上已不知发生了多少必将流传江湖的搏击刺杀拼斗,也不知有多少曾经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在这里流血至尽而死。 可是,长街依旧如昔。 长街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所以长街依旧冷寂。 什么人都看不见了,活人不见,死人也不见,甚至连尸体和血迹都看不见。5 那条长街上,除了那一家仿佛已变成鬼屋的店铺,和那一盏盏也好像带着点森森鬼气的灯火外,只能看见四个人。 一个面色苍白、轮廓突出,全身上下都好像带着种上古贵族那种风姿和气质的人。 ──种无忌。 他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瞬息间的黑暗,瞬息间的光亮,瞬息间的凶杀,瞬息间的死亡,都好像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甚至连毁灭、死亡都好像跟他全无关系。 这个人非但对他自己的生死存亡全不关心,对这个世界是否应该毁灭也全无意见。 他惟一关心的事,好像只不过是远方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一个看来宛如蔷薇花般的影子。 另一个人穿一身直统统的长袍,以黑巾蒙面,可是看起来还是带着种令人无法抗拒也无法形容的魅力,就算把她藏在山间埋入土中也一样。 她这种魅力,就算千千万万里之外,也一样可以让你牵肠挂肚。 这种魅力是每一种成熟的男人都可以感觉得到的,但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霓裳。 第三个人就站在他们对面,就这么样随随便便的站着,可是无论任何人看见他,都会觉得这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这个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谁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他并不突出,可是看起来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仪,他并不英俊,可是看起来却非常有吸引力。 他的肌肉虽然已渐松弛,可是看起来却依然如少年般矫健灵活。 因为他每一次出现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他出现的地位,灯火照射到他身上的角度,他站立的姿势和方位,他的发型和服装,每一样都由行家精心设计过。 因为他是倪大爷,是大老板。不但是大老板,而且是老大。 是一群人的老大,并不是传说中的屠龙老大。 第四个人,当然就是那位死路老太婆了。 倪大老板远远地看着种无忌。 种无忌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的神情居然全都很冷静。 灯光的阴影使得倪大爷脸上的轮廓变得和种无忌同样明显突出。 只不过他们还是有些地方不同的。 ──种无忌虽然坐着,可是看起来好像还是比倪大爷高得多。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倪大爷无疑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被激怒了。 也只有这种感觉,才能使他这种身经百战由低处爬起的江湖大豪激怒。 可是就在他开始发怒的时候,他脸上反而有了笑容。 有些人,在杀人时,总是会先笑一笑的。 种无忌当然应该看得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极不简单的人,也应该看得出这个人笑眼中的杀意和埋伏在四面的杀机。 他自己带来的人却好像已经在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全都被黑暗吞没。 就算是个从来不怕死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会紧张起来的,就算不害怕,也难免会紧张。 种无忌却好像是例外。 倪大老板冷冷的看着种无忌。 忽然叹了口气,而且是真的叹了口气。 “你不该来的,”他居然对种无忌说:“虽然你是条好汉,可是你实在不该来的。” “为什么?”种无忌突然反问道。 “因为我要找的是张沧澜,不是你。”倪大爷说:“你根本不是张沧澜,只是他的好朋友而已。” 夜风已冷。 “我调查过你!”倪大老板说:“我对你的了解,大概要比你想像中多得多。” “哦?”种无忌道。 “你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个人才,在少年时就曾经替朋友策划过很多件大事,业绩都不错,但你这次却偏偏要来。”大老板说:“所以我才想不通。” 种无忌说:“什么事你想不通?” “我实在想不通这次你为什么一定要来送死?”倪大爷说:“这一次你不但计划欠周密,行动更疏忍,简直就像是故意来送死的。” 种无忌忽然笑了,此时此刻,谁也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有些人在明知必死之前,也是会笑的。 这一战的主要原因是张沧澜呢,还是他的忘情剑? 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 谁也没有看见张沧澜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死的时候,没有人在场。 他死后,也没有人见他的尸体。” 神龙不死,不见其尾,神龙如死,首亦不见。 连麝象之属,死前还要去找一个隐秘之地让自己死后不被打扰,何况是张沧澜? ——见首而不见其尾。其死,鸿飞于九天之外。 问题是,像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死得那么容易? 他死时,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他的死,是否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名侠、名将、名士都曾经有过这种情况,因为他们都太有名了。 ──一个人如果太有名了,就难免会有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如果他要完全摆脱这种烦恼,最彻底的一种方法就是“死”。 问题是,他是真死呢,还是假死? 一个像张沧澜这样的人,得到了这么样一个机会,可以悠悠闲闲的度过他这一生,做一些他本来想做而没有时间去做的事,从容适意,再无困扰。 一个人如果这么样的‘死’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复活? 有的,迟早总是会有的。 因为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一些他本来不愿做的事。 尤其是像张沧澜这样的人。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每个人这一生中都要做一些他本来不愿做的事,他的生命才算是有意义。 这是谁说的? ──这也不是老生常谈。 这也是从不知道多少次痛苦经验中所得的教训。 每说一次,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说的人感觉不一样,听的人感觉当然也不一样。 如果张沧澜真的没有死,正在过一种他久已向往的生活,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迫他重返江湖?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事能令张沧澜和他的忘情剑重返江湖间的凶杀恩怨腥风血雨中? 有的,一定有的。 每个人都必须为某些事付出代价。 如果不去做那件事,他就不是那个人了,也不配做那个人了。 朋友间永恒不变的友情和义气,一种一言既出永五更改的信约,一种发自内心的亏欠和负疚。”。 还有一种两情相悦生死不渝的爱情。 当然,还有就是——“亲情”。 血浓于水,亲情永远是人类感情中基础最深厚的一种,也是在所有伦理道德中最受人推崇敬仰的一种。 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很重感情的,有的人重友情,有的人重孝悌,有的人重情,有的人重义。 情之所重之处,也就是他们的弱点。 情之所钟,虽然令金石为开,可以换句话说,别人只要有一分之情,也一样可以把自己的心劈开成两半。 张沧澜所以能够成为张沧澜,就因为他有情。 有情,所以才能以真心爱人,他以真心爱人,所以别人才会以真心爱他,就算在生死一发的决胜之战中,他往往也是凭这一份对生命的真情真爱才能摧毁对方的意志而反败为胜。 ──这道理更难明白,可是却有很多人都明白。 一个没有爱的人,怎么会有信心,一个没有信心的人,怎么能胜? 如果要张沧澜复活,当然也只有用这一个‘情’字去打动他。 一个人情之所重,就是他的弱点所在。 可是,如果有人问起张沧澜的情之所重在哪里? ——情,无所不在! 江湖中有一部分对张沧澜深为忌惮的人,一直都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为了要证实这一点,他们甚至不惜投下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组成一个机密的组织,来实行一个极周密的计划? 要进行这个计划,第一,当然是要找一个张沧澜非救不可的人,将他置人险境。 不错。可是,张沧澜纵然未死,也已退出江湖,又怎能会知道他有这么样一个至亲好友在险境? 要确定张沧澜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当然要先让这件事轰动江湖。 西南种无忌与倪大老板这一战,双方各率死士远赴边陲,使一城之人全都离家避祸,这一战在未战之前就已轰动! 可是,张沧澜却爱上了种无忌的表妹刘芳菲。 ——没有结果的爱情,使得这位从来未败的传奇人物,除了死之外,别无选择之途。 这些话已经不仅是江湖人之间的传言了,已经流传成说评书的先生们用来吸引顾客的开场白。 张沧澜一定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他就算是因刘芳菲而死的,也毫无怨尤,何况刘芳菲在他失踪后不久,也香消玉殒了。 ──一个被人利用的绝色少女,被她的恩人逼迫而去做一件她本来不愿做的事,当然知道她心目中惟一的情人与英雄已经因为她做的这件事而走上死路,她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这不是一个充满了幻想的浪漫的故事,也不是说给那些多愁善感的少年少女们听的。 这是江湖人的事。 ──江湖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在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也许根本不能算是一种人,因为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是和别人不同的。 他们的身世如飘云,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有,连根都没有。 他们有的只是一腔血,很热的血。 他们轻生死,重义气,为了一句话,什么事他们都做得出。 ──然后呢? 然后就是死。 什么事都是假的,他对她的感情绝不假。” 有两个人,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就在那一天,张沧澜曾经告诉刘芳菲,愿意为她做一切事。 她只要他做一件。 ──她要他照顾她的表哥。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我希望你能善待他,只要你活着,你就不能让他受到别人的侮辱欺凌。”她说:“你只要答应我这件事,我无论死活都感激你。” 张沧澜答应了她。 有了这句话,张沧澜如果还活着,怎么会让种无忌死在别人手里? 还有另外一个关键性的人,霓裳。 一个像霓裳那么年轻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一个人呢? 杀手! 要训练一个能在瞬息间致人于死的杀手,一定要在他幼年时就开始,有时甚至在他还未出生前就已开始。” 一个久经训练的杀手,本就有着很坚韧的意志。 种无忌仍然安坐在长街上,就好像坐在自己的庭园中与家人赏月一样。 ——弦月已落。 倪大爷看着他,忽然频频叹息。 “不管怎么样,你是个有勇气的人,像你这种人,在江湖中已经不多了。” 种无忌沉默。 倪大爷说:“何况你不是张沧澜,只是张沧澜的朋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与你之间,并没有直接的仇恨。”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也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种无忌忽然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我并不一定要杀你。”倪大爷说:“我只要你给我一点面子。” 种无忌也静静地盯着倪大爷看了很久,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我种无忌是从来不给人面子的么?” “你难道真的想死?”倪大爷高声道。 种无忌淡淡的说:“生又如何?死又何妨?” 倪大爷忽然大笑,“只可惜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若偏不让你死,你又能怎么样?” 种无忌又叹息道:“我不能怎么样,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长街上仿佛有一阵很轻柔的凉风吹过,轻柔如春雨。 可是风吹过时,长街两旁的灯火忽然闪动起一阵奇异的火花。 一种长细而柔弱的火花,看来竟有些像是在春夜幽幽开放的蔷薇花一般。 灯火的颜色也变了,也仿佛变成了一种蔷薇花般清淡幽静的颜色。 忽然间,这条长街上竟仿佛有千百朵灿烂的蔷薇花同时开放。 倪大老板的脸色当然也变了,随着烟火的闪动,改变了好几种颜色。 然后他的身子就忽然开始慢慢干瘪收缩,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一般。 也就在这一瞬间,也不知道从哪里飞跃出一个着红衫的老男孩,手握小刀,凌空跃来,一手抓起他的发髻,割下头颅,提头就跑,快如鬼物,倏忽不见。 倪大老板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倒下去,他的头颅就已不见了。 种无忌知道,真正的攻击已经发动了,而且是绝对致命的,绝不留情,也绝不留命。 他当然也知道发动这一次攻击的是什么人,只要他们一出手,鸡犬不留,玉石俱焚,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一样。 就算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兄弟都一样。 为了达到目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可以牺牲。 ——屠龙会? ——三月分坛? ——惊蛰分堂?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一章 一幕惊天 第十一章一幕惊天 种无忌深深了解,现在他的生死之间已在刀锋边缘。夹答列伤 如果还没有人来救他,刹那之间,血溅七尺,他甚至可以亲眼看到鲜血飞溅出去。 是他自己的血,不是别人的。 虽然同样鲜红,在他自己眼中看来却是一片死灰色的惨白樯。 ──在这种情况下惟一能救他的那个人,会不会及时赶来救他? 希望,很远呢,还是很近? 是希望呢,还是绝望劲? 他没有把握,无论谁都没有把握。 可是他确信,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就一定会出现的。 因为他欠他一条命。 到底是谁欠谁的命? 谁又欠了谁一条腿? 谁又欠了谁的情? 这个问题,更不好回答! 有些问题,不回答,无疑才是最好的回答。 倪大爷已死,下一个要死的人会是谁? 是不是种无忌? 抑或是霓裳? 不知道。 在黔边牂牁江畔那个最隐秘的山坳里,隐藏在一片灰白色山岩间的那座古老的白石大屋,今天无疑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 因为这座平时绝无人踪往来的大屋,今夜子时前后居然有六个人走了进去。 第一个人的身材高瘦如竹竿,比平常人至少要高两尺有余—— 一个人一生中恐怕都看不到一个像他这么高的人。 他手里也拄着一根青色芒杖,这根芒杖,比他的人又长了三四尺,梢头还带着几片青树叶。 他的衣衫,他手里的芒杖和树叶,都是碧绿色的,甚至连他的脸都是碧绿色的,就好像戴着一张碧绿色的人皮面具一般。 这么样一个人,行动应该是非常僵硬的,如果说他的行动如僵尸跃动,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行动竟然十分灵敏,而且柔软。 ──柔软? 行动柔软是什么意思? 柔软,通常也可以理解作灵活、轻捷、迅疾。 他的人本来还在二、三十丈外,可是他的腰轻轻的一摆动,就像是柳丝被风吹了一下,然后,一瞬间,他的人就已到了白石大屋前。 他手里的芒杖,当然也到了大屋前。 大屋沉寂,如一具自亘古以来就已坐化在这里的洪荒神兽一般。 碧绿衫的人以手里的芒杖点门前石阶,“笃,笃笃笃笃,笃笃”发七声响,响声不大,却似已透石入地,深入地下,再由地下传出大屋中某一个神秘的通讯枢纽。 然后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就开始缓缓的启动,滑动了一条线。 一阵风吹过,碧绿衫人就忽然消失在门后,石门再闭,就好像从未开启过。 然后第二个人就来了。 第二个人穿一件红色的红衫,身材娇小,体态轻盈,梳两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手里还拈着一根梅花,鲜艳苍翠,就好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一样。 ──现在只不过是春天,哪里来的梅花? 这么样一个小姑娘,行动应该非常灵活娇美的。 可是,她却是跳着来的—— 就好像一个僵尸一样跳着来一般,甚至比僵尸还笨拙僵硬些。 到了白石大屋前,她身子刚刚跃起,用左手的拇指扣中指,在右手的梅枝上轻轻一弹,梅花上的五朵花瓣就旋转着飞了出去,飞入大屋,飞入山雾,一转眼就看不见了。 这时她的人也已看不见了。 山间居然有雾,浓雾。 过了片刻,浓雾中又出现了一顶轿子,一顶灰白色的轿子,就像是用纸扎成准备焚化给死人的那种轿子,仿佛是被山风吹上来的。夹答列伤 ——可是轿子偏偏又有人抬着。 只不过抬轿子的人也像是被风吹上来的一样。 人与轿都是灰白色的,都好像是纸扎的,都好像已化入雾中,与雾融为了另一种雾。 到了白石大屋前,他们就忽然停顿。 ──在半空间停顿。 然后轿子里就发出了一种鬼哭般的声音:“我已经找到你们了,你们再也逃不了的,快还我的命来,快还我的命来。” 在那间纯白色的简陋房间里,那个穿着蓝黑棉布长袍看来就像是个大才子一样的人,本来正在翻阅着一个档案袋里的卷宗。 这个卷宗无疑也是属于张沧澜的一部分,而且是最主要的一部分。 因为卷宗上所标明的只有四个字: “死亡之旅。” 沧澜幼聪,聪慧绝顶,两岁时就会握笔写字,七岁时就能写一部楞严经,长者不敢教他学武,太聪明的人总会早死。 可是他的长者中有许多都是江湖武林高手,他们只要在宅院里随便住几天,沧澜就会把他们的武功精髓学去。 只可惜,他最后还是遇上,也爱上了刘芳菲…… 错爱的结果,是——死亡。 死亡的意思,通常就是毁灭。 这些资料,才子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 这一次,他还是看得非常仔细。 他一向是个非常仔细的人,绝不允许他们做的事发生一点错误疏忽。 他对他自己和他属下的要求都非常严格,可是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已经对自己觉得很满意了。 这时那第一个人已经像柳条一样轻拂着走了进来,轻轻的坐人一张宽大的石椅里,坐下去的姿势竟让人联想到一只猫。 那个拈红梅的老姑娘也跳了起来,一下子跳入了另一张椅子,却还是直挺挺的站在椅子上,没有坐下。 她全身上下的关节竟好像全都是僵硬的,完全不能转折弯曲。 才子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只不过冷冷的说:“你不该来的!” 又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你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我不能来?”碧绿衫的人轻轻问道。 如果还有别人在这屋子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吃一惊。 这句话七个字本身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说这句话的这个人,声音也完全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 ──恐惧、威胁、要挟、尖刺,这些可能会让人吃惊的声调,这个声音里完全都没有。 事实上,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好听得多。 ——不但清脆娇美,而且还带着种说不出的甜蜜柔情。 这才是让人吃惊的。 现在在这个屋子里的三个人,应该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会是这样子的,但却偏偏有。 那个脸色绿如青苔,身材僵若古尸,看来连一点生气都没有的长竹竿,竟用这种甜蜜温柔如蜜的声音问才子。 “你说我不该来,是不是因为我把不该来的人带来了,是不是?” “是的。”才子轻轻的道。 “我也知道。”青竹竿的声音柔如初恋的少女般温柔。 “如果不是我,纸扎店的那些人,永远都找不到这里来。” “是的。”才子轻轻的道。 “也就因为一点,所以我才一定要来。”青竹竿道。 “为什么?”才子道。 “我不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们不来,怎么会死在这里?”青竹竿说:“有你在这里,他们来了,怎么能活着回去?” “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跟我在不在这里没有关系。”才子道。 “那么跟谁有关系?”青竹竿问。 “你。”才子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毫无疑问,才子的声音永远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因任何情绪而改变,不会因任何事件而激动,非但没有感情,甚至好像连思想都没有。 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告诉青竹竿:“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只跟你有关系,因为他们是你带来的。” 这时已是正午,远方的夜色就像是一个仙人把一盂水墨,泼在一张末代王孙精心制作的宣纸上一般。 那顶看来仿佛是纸扎的轿子和那四个抬轿子的人,仍然悬挂在远方的春色中。 悬空挂在春色中,看来就像是一幅吴道子的鬼趣图,那么真实,那么诡异,又那么的优美。 “是的。”青竹竿的声音仍然异乎寻常。 “他们是我带来的,当然应该由我打发。” 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的姿态,就像是一枝花朵忽然从某一个仙境的泥土中长出来了。 ──那么真实.那么优美,又那么神秘。 可是他不动时的模样,还是那么样一个人,冷、绿、僵硬。 这个人动和不动的时候,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这个人最惊人的地方,远比这一点还要惊人得多。 人与轿仍在空中。 就算人真是纸扎的,也不可能凭空悬挂在空中的。 就算一片像落叶那么轻的落叶,也不可能忽然停顿,悬挂在空中。 可是这一顶轿和那四个人却的确是这样子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有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这一顶轿和那四个人居然在一瞬间化为了一团火。 火是从芒杖上开始燃烧的。 青竹竿的腰一扭,人已到了屋外,将手里的芒杖伸向黑暗的夜空。 就像是一个绿色的巫魔,在向上苍发出某种邪恶的诅咒一般。 然后这根本已无生命的芒杖就好像忽然从某种魔力的泉源得到了生命,忽然开始不停的扭曲颤抖,仿佛变成了一条正在地狱中受着煎熬的毒蛇。 然后它就把地狱中的火焰带来了。 黑暗中忽然有碧绿色的火焰一闪,在芒杖竿头凝成了一道光束。 毒蛇再一扭,光束就如蛇信般吐出,闪电般射向那悬立在夜空中的人与轿。 ──于是这一顶轿和四个人就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团灰。 火势燃烧极快,在一瞬间就把半边天都烧红了。 ──这两人一轿原来真是纸扎的。 可是纸扎的人轿又怎么会从千百里外跟踪一个人飞入这阴森而诡秘的石屋? ──轿子里如果没有人,怎么会发出那种凄厉的嘶喊声? 燃烧着的火焰忽然由一团变成了一片,分别向八个方向伸展,伸展成八条火柱。 火焰再一变,这八条火柱忽然变成一只手,一只巨大的手,从半空中向那绿衣人抓了过去。 火焰夹带着风声,风声呼啸如裂帛,火光将青竹竿的脸映成了一种惨厉的墨绿色。 他的人仿佛也将燃烧起来了。 只要这只巨大的火手再往下一掏,他的*与灵魂俱将被烧成灰,形神皆灭,万劫不复。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世界上好像已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住这只火手,也没有什么人能救得了他。 石屋中,才子的眼中仿佛也有火焰在闪动。 他忽然发现这只巨大的火手后,竟赫然依附着一条人影—— 一条恶鬼般的黑色人影。 这个人的手脚四肢*,每一个关节好像都可以随意向任何一个方向扭曲舞动。 他一直不停的在动,动作之奇秘怪异,已超越了人类能力的极限。 ──没有“人”能超越人类的极限,这个人为什么能? 难道他不是人? 才子不禁摇头冷笑。 他完全明白这个人的武功和来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瞒得住他,这个人也不能。 才子知道的事也远比大多数人都多得多。 无疑,这个人是被这无数根金丝吊着——就像是个被人用线操纵的傀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操纵他的力量,就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这种力量的巨大,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 只有这种力量,才能使一个人发出那种超越的动作。 ──那顶纸扎的轿子和两个纸人,本来就是悬附在这个人身上的。 这个人本来就“坐”在轿子里。 来的,原来并不是六个人,而是三个人。 怪异的动作,激发出可怕的力量,使得他的动作看来更怪异可怕。 那只巨大的火掌,就是被他所催动操纵,带着烈火与啸风,直扑青竹竿。 风火后还有那恶鬼般的人影。 就算青竹竿能避开这团烈火,也避不开这黑色人影的致命一击。 风声凄厉,火焰闪动,恶鬼出击,在这一瞬间,连天地都仿佛变了颜色。 那个穿红衫、手拈梅花的老姑娘眼睛里直发光,全身都己因兴奋而紧张起来。 她喜欢看杀人。 能够看到一个人被活活烧死,岂非更好玩? 只可惜这次他没看见,但却看见了一件比火烧活人更好玩的事。 火掌拍下,青竹竿的身子忽然蛇一样轻轻一个旋转,身上的绿袍忽然在旋转中褪落。 ──也许并不是袍子从他身上褪落,而是“他”的身子从袍中滑了出来。 “他”的身子柔滑如绸。 “他”的手一扬,长袍已飞起,就像是一片绿色的水云,阻住了烈火。 水云反卷,接着又向那恶鬼般的黑色人影飞卷了过去,把烈火也往那人身上卷了过去。 着红衣的老姑娘站在椅子上看着,看得眼珠子都好像要掉了下来似的。 她眼睛正在看着,并不是半空中那火云飞卷,倏忽千变,奇丽壮观无比的景象,也不是那惊心动魄,扭转生死的一招。 她当然更不会去看远方的那一轮正在逐渐升起的骄阳。 她的眼睛在看着的是一个人,一个刚从一件绿色的长袍中蜕变出来的人。 ——一个女人。 一个一定要集中人类所有的绮思和幻想,才能幻想出的女人。 她很高,非常高,高得使大多数男人都一定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对男人来说,这种高度虽然是种压力,但却又可以满足男人心里某种最秘密的***和虚荣心。 ──一种已接近被虐待的虚荣的***。 她的腿很长,非常长,有很多人的高度也许只能达到她的腰。 她的腰纤细柔软,但却充满弹力。 她的臂是浑圆的,腿也是浑圆的,一种最能激发男人情感的浑圆。 浑圆、修长、结实、饱满,给人一种随时要胀破的充足感。 ──她是完全裸露的。 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满了弹力,每一根肌肉都在随着她身体的动作而跃动。 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跃动,甚至可以让男人们的血管爆裂。 老姑娘还没有看到她的胸和她的脸,连她那一头黑发都没有看见。 他一直在看着她的腿。 自从他第一眼看见过这双腿,就再也舍不得把眼睛移开半寸。 直到他听见才子冷冷的问他:“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二章 暗夜无常 第十二章暗夜无常 这时那恶魔的黑色人影正飞腾在空中,下面是一片火海。5 ──片密如蛛网般的火焰,交织汇合成的火海。 绿云反卷,火掌也反卷,高大的身子突然收缩,再放松,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从对手致命反击中飞弹而起。 “回头望月”榛。 ——这是他的平生绝技。 烈火转瞬间就会消失,他在这次飞腾中已获得了新的动力。 火焰一灭,他立刻就可以开始搏击,从一个外人绝对料想不到的部位,用一种别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动作,将对方搏杀于一瞬间耶。 一击不成,先机并未尽失。 他对自己还是充满信心,因为他想不到石屋里还有一个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人。 金丝在黑暗中是看不见的,在闪动的火焰中也看不见。 只有这个人知道它的确存在,而且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那位才子已经慢慢的从他身后的大橱里拿出了一个纯钢的机筒。 这是他一排十三支机筒的一个,从筒里打出去的,是片黄金色的水雾。 水雾穿窗而出,喷在那些虽然看不见却确实存在的金丝上,而且又如跗骨之蛆般黏了上去。 火云卷过,虽然烧不着金丝,黏附在金丝上这千万颗也不知是油是水的雾珠却燃烧了起来,化成了一片火海。 占尽机先的黑衣人忽然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片火海中。 可是他没有慌,更不乱。 他不怕火,他身上穿的这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和黑色面具都可以防火。 他的轻功绝对是第一流,名动天下的“白云剑客”韩锦麟,抑或是“玉面飞狐”韩贞现在如果还活着,也未必能胜过他。 到了必要时,他还可以解开缠身的丝网,化鹤飞去。 他要走,有谁能追得上? 但是在才子眼中,这个人却似已经是个死人。 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却冷冷去问那穿红衣老姑娘。 “你这次来干什么?” 老姑娘忽然笑了,不但笑,而且跳,而且招手。 这个行动和神情都诡异之极的着红衫老姑娘,居然笑着跳着招着手开始唱起舞来。 跳得高兴极了。 才子居然就看着她跳,等到她跳完再问:“你这次来,不是为了急着要知道这次决斗的结果?” “当然不是。”老姑娘道。 “你也不想知道张沧澜的生死?”才子道。 “我当然想知道,只不过我早就知道了。”老姑娘浅笑着道。 “你知道了什么?”才子急切的道。 “他不来,早已死。红衫老姑娘道。 “他来,还是死?”才子问道。 他的人、面,和那双眼睛,又都已隐没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那么你这次来,还是等着来杀人的?” “是。”红衫老姑娘道。 “现在已经有人可杀了,你还不快去?”才子慢条斯理的道。 “谁的头?”红衫老姑娘反问道。 “你早已想杀的那个的头。”才子笑着道。 “那王八蛋的头现在已经可以去割了?” “好的。” 红衫老姑娘嘻嘻一笑,双臂一振,好像举起双手要投降的样子。 可是她那笑嘻嘻的眼睛里却忽然充满杀机,连一点要投降的样子都没有。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红衫红裤里忽然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好像大块冰条忽然崩裂的那种声音。 然后又是“哗啦啦”一阵响,一大票碎冰碎铁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衣袖裤管里掉了下来。 才子的面孔和眼神,虽然都已隐没在灯光无法照到的地方,但是他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是可以想像得出来的。 绿衣女子与黑衣人之战眼看着随时都会结束,但是两人都展尽平生绝技,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招式出击,扭转乾坤,而且反置对手于死地。 火中纵跃,空中过招,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学问。 重要的是,这个局面紊乱的搏战之中,胜负双方,随时都可能易位,在这种险恶的状况之下,惟有冷静才能生存。 才子当然知道这一点的重要,刚才他是旁观者。 现在,他好像也被推进了个漩涡,在面对生死的这一刻,不变也许就是应付万变之道。 绿衣女子——青竹竿、黑衣人、才子,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此行真正要下手的对象? 红衫老姑娘的双手高举,仍作投降状,碎冰碎铁一样的东西,还在不断的从衣袖裤腿溜下来…… 然后,这个本来好像全身都已僵硬了的人,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活”了。夹答列伤 ──原来她的四肢关节,平常一直都是用木板夹住的。 所以平时她的行动永远僵硬如僵尸,连坐都坐不下去。 江湖中的人,根本没有听见过江湖中有她这么样一个人。 能看到她的人,就算还没有死,也都快死了。 就在别人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头颅已被割下,提在手里。 所以知道她这个秘密的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七个。 放眼天下,听说过杀人魔头“暗夜无常”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怎么多。 可是每个人大概都想像得到,像这么样一个人,如果她自己把用来束缚自己的木板挣断时,她的行动怎么会变得多么轻巧迅速诡变灵敏? 木板碎落,人飞去,在一瞬间就已变成了一个飞跃变幻无方的鬼魅精灵。 飞腾在火海上的黑色人影身体忽然迟钝。 他不怕火,可是他怕烟。 燃烧在金丝上的烟火,带着一种很奇怪的气味。 他忽然觉得晕眩。 然后他就看到一条腿从烟火中向他踹了过来,一条修长笔直浑圆结实的腿,赤脚,足踝纤巧,曲线柔美。 脚趾很长,很漂亮。 在某一种情况下,这么样一双女人的脚通常都最能激发男人的情感。 ——有时候甚至比其他一两处更主要的部位更要命。 有经验的男人,无疑都明白这一点。 他是个有经验的男人,杀人有经验,杀女人这方面也很有经验。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发觉这只漂亮的脚是真的会要他的命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一条鬼魅般的人影,已经横飞而来,就像是个红色的精灵。 在一个人将死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一个穿红衣着红裤的老姑娘出现了,拿—把小刀,一把抓住那个人的发髻,一刀割下,提头就跑,倏忽来去,捷如鬼魅。 这个小孩是谁? 没人知道。 这个老姑娘为什么要割人的头颅,提着头颅到哪里去了? 也没人知道。 可是,每个人大概都能想像得到,这是件多么神秘诡谲的事,甚至还带着一种血腥的浪漫。 最浪漫而传奇的一点是,如果不是高手的头,他是绝不会去割的。 如果一定要割下你的头来,他就会时时刻刻在等着。 等着你死。 他跟你绝对没有仇,既不想杀你,也不想要你死,可是他会等着你死。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谁也猜不透他辛辛苦苦的等着割一个死人的头颅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有一件事是每一个只要有一点幻想力的人都可以想像得到的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藏着许多人头,每一个都是高手的头。 有些人收集名器名画名瓷名剑,有些人喜欢名人名花名厨名酒。 前者重价值,后者重情趣。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人,喜欢收集的却是高手的头。 幸好这种人只有一个。 绝代的名花死了,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旷世的名侠也死了,也一样是个死人。 死人都是一样的。 死人的头,当然也一样! ——既无价值,也无情趣。 可是对这个人来说,却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乐趣,也是她一生中的最大的,也是她的终极目标。 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割下多少人的头,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她要去割一个人的头时,从来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她。 她出手时,就在一瞬间,人头已被割下。 只有这一次例外。 这一次她在割头之前,居然先做了另外一件事,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去做的事。 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个“暗夜无常”会认为这件事比割头更重要。 长腿踢出,腿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跃动,别人看得见,她自己也看得见。 她常常把这一类的事当作一种享受。 面对着一面特地从楼兰王宫里专船运来的穿衣镜,看着自己身上肌肉的跃动,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享受。 ──怎么又是楼兰王宫? 为什么每个人、每件事都好像和楼兰王宫有点关系? 一个这么高的女人,这么美,这么有魅力,大多数男人只要一看见她就已崩溃,连碰都不敢碰她,她除了自己给自己一点享受之外,还能要求什么? 想不到这一次居然有例外的情况发生了。 她从未想到会有一个比她矮一半的女人,居然会像爱死了她一样抱住她。 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女人居然会是杀人恶魔。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老姑娘居然没有先去割头。 长腿踢出,老姑娘飞起,凌空转折翻身扭曲,忽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 红衫老姑娘的动作简直就好像一个几天没奶吃的小鬼头忽然看到了“他”的娘一样。 ──并不一定非要是娘,只要有奶就行。 老姑娘的动作,看上去简直就像三五百年没见过女人的男人一般。 ——甚至连一只母牛都没见过的男人。 老姑娘的动作所表现出来的,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花痴。 她的表情,当然也一样。 长腿踢出,她忽然一下子就抱住了青竹竿的腰,在她的大腿上用力咬了一口。 ──咬得真重。 然后,“他”露出了那处只有男人才会有,女人绝不会有的地方。 ——胸毛。 露得真快,一闪即逝。 平坦的胸腹上,肌肉横生。 只有女人才有的、男人绝不会有的地方,红衫老姑娘没有。 莫非,“他”本就是个男人! 是的,“他”的确是个男人。 ——一个不算高大的男人! 这一点,青竹竿看到了。 看得还很清楚。 也许她并没有看清楚,但她可以感觉得到。 女人们对男人们的那种特别感觉,一向都很敏锐,也很准确。 奇怪的是,青竹竿的脸上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 她只觉得一阵晕眩,恍恍惚惚的晕眩,就好像在面对着那面镜子一样。 等到这一阵晕眩过后,穿红衣的“老姑娘”就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只看见夜空中仿佛有一串血花在火光上一闪而没。 一个穿黑衣的人重重跌在地上,这个人当然已经没有头了。 红衫老姑娘提着他的头藏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仍然无人能够解答。 毫无疑问的是,在他的收藏中无疑又多了一个武林名人的头。 “比天高”皮日修? 那个专割人头的老男孩,老皮皮日修? 他真的就是皮日修么? 皮日修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了呢? 一个黄花梨木匣,一点石灰,百余味药物,一颗人头被放进去。 木匣上刻着这个人的名字。 在这个地方,像这样的黄花梨木匣,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八百二十五个了。 这个地方在哪里?当然也没有人知道。 晕眩已过去,痛苦才来。 有一头长发的这个女人,从她的绿袍中蜕出后,全身肤色如玉。 羊脂美玉。 只有一点没有变。 ——她的眼睛依旧是碧绿色的。 如猫眼、如翡翠、也如祖母绿。 她在揉她的腿。 对这个诡秘难测的老男孩,现在她总算有一点了解了。 ──这个小鬼的牙齿很好,又整齐,又细密,连一颗蛀牙都没有。 他咬在她腿上的牙印子,就像是一圈排得密密的金刚钻。 她在摸它。 她的中指极长,极柔,极软,极美。 她用她中指的指尖轻轻抚摸这圈齿痕时,就宛如一个少女在午夜独睡未眠时,轻轻抚摸着她秘密情人送给她的一个宝钻手镯一样。 才子一直在看着她,带着一种非常欣赏的表情看着她。 ──这种女孩,这种表情,这么长的腿,如果有男人能够看见,谁不欣赏? 只不过这个男人欣赏的眼色却是不一样的,和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样。 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一匹狼在看着它的羊,一条狐在看着它的兔,一只猫在看着它的鼠,虽然极欣赏,却又极残酷。 远山外的弦月升得更高了。 月明,月缺,她向他走了过来。 戴着一个诡秘而可怖的绿色面具,穿着一身毫无曲线的绿色长袍时,她的每一个动作已经优美如花朵的开放。 现在她却是完全裸露的。 她在走动时,她那双修长结实浑圆的腿在她柔细的腰肢摆动下所产生的那种“动”。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那么,也许在最荒唐绮丽的梦中都梦不到。 就是想求这么样一个梦,而且已经在最信奉的神败庙中求了无数次,也梦不到。 因为就连神也很可能没有见过这么样的一双腿。 好长的一双腿,长,真长。 这么浑圆结实,线条这么柔美,这么有光泽,这么长。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过,永远不能想像一双腿的长度为什么能在别人心目中造成这么大的诱惑冲击和震撼。 尤其这双腿是在一束细腰下。 她的头发也很长。 现在没有风,可是她的长发却好像飞扬在风中一样。 因为她*的摆动,就是一种风的痴律。 风的痴律是自然的。 她的摆动也完全没有丝毫矫揉,也没有丝毫做作。 ──如果不是这么高的一个女孩,如果她没有这么细的腰,这么长的腿,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有这种自然摆动的痴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上天对人,并不完全绝对公平的。 她的眼如翡翠猫石,虽然是碧绿色的,却时常都会因为某种光线的变幻而变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秘之色。 她的脸如白玉,脸上的轮廓深刻而明显,就好像某一位大师刀下的雕像。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她的气质。 一种冷得要命的气质。 在刚才那一阵晕眩过后,她立刻恢复了这种气质,不但冷漠,而且冷酷,不但冷酷而且冷淡。 ──最要命的就是这种冷淡。 一种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关心不在乎的冷淡。 她戴着面具,穿着长袍,你看她,随便怎么样,她都不在乎。 她完全裸露了,你看她,她还是不在乎,随便你怎么样看,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把她全身上下都看个没完没了,她都一样不在乎。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把你当作人。 除了她自己之外,谁看她都没有关系,你要看,你就看,我没感觉,也不在乎。 你有感觉,你在乎,你就死了。 这位才子暂时当然还不会死的。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有感觉的人已经不太多了。 能够让他在乎的人当然更少,就算还有一两个,也绝不是这个长腿细腰碧眼的女人。 他带着一种非常欣赏的表情,用一种非常冷酷的眼神看着她走进这间石屋。 她又坐下。 她又用和刚才同样优柔的姿态坐入刚才那张宽大的石椅里。 唯一不同的是,刚才坐下的,是一个绿色的鬼魂,这次坐下的,却是一个没有任何男人能抗拒的女人。 ──她并没有忘记她的腿有多么长,也不愿让别人忘记。 她坐下去时,她的腿已经盘曲成一种非常奇妙的弧度,刚好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腿有多么长,也刚好能让人看出她这双腿从足踝到小腿和大腿间的曲线是多么实在,多么优美。 刀有弧度,腿也有,名刀、美腿、弦月,皆如是。 才子没看见。 有时他心中有刀,眼中却无,有时他眼中有色,心中却无。 所以他这个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不见的—— 什么人、什么事都看不见。 就算真看见,也当是没看见。 ──应该看见的事,他看见了,却没看见,这种人是智者。 ──连不应该看见的事他看见了也看不见,这种人就是枭雄了。 做后者更难。 才子忽然开始拍手。 甚至在他拍手的时候,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的手 ——就算站在他对面的人,最多也只能看见他的手在动,听见他拍手的声音。 他常常都会让你站在他对面看着他,他没有蒙面,也没有戴手套,可是在一种很奇怪的光线和阴影的变动间—— 甚至连他身上的一寸皮肤都看不见。 “你真行,”才子鼓掌道:“你实在,也真是一个值得我恭维的女人。”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三章 楼兰公主 第十三章楼兰公主 雾,有雾,浓雾。5 “谢谢。”青竹竿突然笑着道。 “在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说过,楼兰国有一位公主佳人——任佳俪了。”才子笑着道。 “哦?”青竹竿道榛。 长腿的青竹竿嫣然而笑道:“难道你也知道楼兰公主,难道你认为我就是任佳俪?” “我大概知道一点,也看得出来”才子说:“虽然你和那位‘比天高’皮日修老皮先生的戏演得实在不错。” 楼兰公主任佳俪笑而不答,也不置可否冶。 才子说:“只不过楼兰公主,还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意思。” “你说它是什么意思?” “在西方某一国度的语言中,楼兰公主,就是佳人的意思。”才子说:“楼兰公主,就是说一位很会说谎的美丽佳人。” 长腿的楼兰公主任佳俪又笑了笑道:“你知道的事好像真的很不少。” 才子说:“莫忘记了,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作才子!”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楼兰王朝覆灭后,曾有一批绝顶高手潜入中原,其中武功最好的一位,就是……。” 任佳俪抢着道:“你说的这位绝顶高手,就是楼兰公主?” “是的。”才子轻轻的道。 任佳俪追问道:“你认为楼兰公主就是我?” 才子说:“是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可惜,家人总伴拙夫眠,我们这位楼兰公主,却偏偏爱上、也嫁给了一个三寸丁!”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三寸丁的意思,通常就是小个子。” 笑了笑,他才不无鄙夷的道:“嫁给小个子也没关系,嫁给一个心狠手辣,又歹毒异常的割头老男孩,就真的有些不大好理解了!” 这位漂亮的长腿姑娘笑了。 她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一位公主,一个女人裸露着坐在一个男人的面前,还能够保持如此优雅的风度,绝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只有两种女人能做到这一点。 ──一个真正的妓女和一位真正的公主。 她换了一个更优雅的姿势,面对着这个好像真的无所不知的才子。 她的身上虽然还是完全裸露的,但却好像已经穿上了一身看不见的公主冕服。 ——就好像西方寓言中那个骗子为皇帝织造的新衣一样,只有真正的智者和枭雄才能看得见。 ——皇帝新装。 ──一个人穿上一件新衣时,样子总是会改变的。 就算他并没有穿上那件新衣,可是他的样子已经改变了。 那么,他的心情、情绪、处理事情的态度,和真的穿上了一件新衣又有什么分别? ——答案是,没有分别! 甚至连她说话的声调都改变了,变得冷淡而优雅,她问才子:“你还知道什么?” “你从楼兰来,带着巨万珠宝和你自己来。”才子说:“你带来的那一批珍珠、翡翠、宝玉、珊瑚、玛瑙、祖母绿、猫儿眼、金刚石!”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可惜,这些财宝,还是在一夜之间被人盗了个一干二净!”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那些财宝虽然价值连城,可是最珍贵的当然还是你自己。5” “真的吗?”任佳俪笑着问道。 “我知道在极西的西方,有一位大帝,甚至不惜用一个国家来换取你的身体。”才子说:“你却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说:“可是现在,你们却加入了屠龙会!”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屠龙老大命令你,不惜牺牲你的身体,也要达到目的、完成任务。” 任佳俪静静的听着,直到此刻才问:“什么目的,什么任务?” 才子道:“如果我没有算错,他要你做到的,是三件事情。” 任佳俪追问道:“哪三件事情?” “找回那些被盗的财宝,拉拢并除掉倪大爷、死路老太婆和割头老男孩,打听出张沧澜生死下落的消息。” 这位既美丽又会说谎,还有一双长长的长腿的楼兰公主又改变了一个姿势,虽然同样优雅高贵,但是已经可以看得出有一点不安了。 “张沧澜?”她问才子:“你说的是哪一个张沧澜?” “你说呢?”才子反问道:“普天之下,有几个张沧澜,又有几柄忘情剑?” 没有问题,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有些人永远是独一无二,也绝无仅有的,这样的人数虽不多,张沧澜却无疑是其中之一。 忘情剑的情况,当然也一样。 楼兰公主任佳俪又问才子:“你怎么会认为我这次来和张沧澜有关系?” “因为我知道贵国曾有一位哈里发,平生只有两样嗜好,一样是酒,一样是剑!”才子说:“尤其是对剑,他简直迷得要命。” “剑实在是件让人着迷的东西。”任佳俪说:“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这种东西迷住了,甚至在做梦的时候都会梦到自己在练剑!” “忘情剑就是柄最特别的剑?”才子反问道。 “可是在梦里……。”任佳俪幽幽地说:“梦里的世界,永远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一点恐怕是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一个人如果已经把自己完全投入于权力和仇恨中,你怎么能期望他有梦? 梦想绝不是梦。 两者之间的差别通常都有一段非常值得人们深思的距离。 “一个对剑,对忘情剑这么着迷的人,最佩服的一个人应该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对剑着迷的人,最佩服的人当然只有天下第一的剑法,当然还有那天下第一的剑,尤其是那种能忘情的剑。” 练掌的人,并不一定会佩服天下第一名掌。 练力的人,最佩服的绝不是天下第一力士。 可是剑却是不一样的。 剑是一种非常优雅而且非常有文化和内涵的东西,而且非常具有浪漫色彩。 甚至比“刀”更浪漫。 ──“剑”比较古典,比较贵族,可是“剑”一定比较浪漫。 “当今天下,谁的剑法最高?”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在这个时代,被天下武林中人公认为“剑法天下第一”的人大概只有一个。 这个人的剑法,几乎已经被渲染成一种神话,甚至有人说他曾经战胜了天下第一快剑种无忌。 这个人的名字,当然就是:“张沧澜”。 “在酒这方面,张沧澜当然也是行家。” “当然是的。” “他不但善于品酒,酒量之豪,海内外大概也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 “那倒不见得。”楼兰公主淡淡的说:“一个人的酒量有多大,用嘴说没有用的,一定要喝个明白才能见分晓。” 才子虽然不承认,却也不能否认,因为这是江湖中人人公认的事情。 “所以你们现在的这位哈里发,这一生中最想结交的一个人,就是张沧澜,当然还有就是,他也很想见识一下张沧澜的忘情剑。”才子说:“他不惜用尽一切方法,只为了要请张沧澜到楼兰去作客几天。” “后来,张沧澜确实去了,而且和哈里发结交成非常好的朋友。”任佳俪幽幽的道。 “就因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才会互相关心。”才子说:“所以江湖中传出张沧澜的死讯后,你们的哈里发才会派你来,探访故人的生死之谜。” “确实是这样子的。”任佳俪说:“哈里发一直不相信张沧澜会突然死去。” “非但你们的哈里发不信,我也不信。”才子也幽幽的道。 “我知道。”任佳俪说,“就算在我们的国土里,都有很多人认为张沧澜是永远都不会死的,就算他真的已经死掉了躺在棺材里,大家也认为棺材里死的这人绝不是张沧澜。” 她还说:大家甚至还强迫自己相信: ──张沧澜就算死了,也会复活的,随时都可能复活。 才子承认这一点。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是没有一个人能证明张沧澜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更没有人能证明他死后是不是真的能复活。”才子说:“所以你们的哈里发,当然还有你们的屠龙老大,才会要你来证实这件事情。” 任佳俪也承认这一点:“哈里发和屠龙老大,的确一直对张沧澜的事情很关心。” “所以你才会来找我。”才子反问道。 任佳俪笑而不答。 “因为你知道我也对张沧澜的生死很关心,而且还和割头老男孩之间也有种很好玩的默契。”才子说:“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知道只要你是我的朋友,只要到了我的地方,我就绝不会容许任何人,甚而是屠龙老大伤害到你。” “我承认你说的对。”任佳俪说:“可是我刚从楼兰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因为,你还有一个关系人。” “关系人?”任佳俪好像完全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什么是关系人?” “关系人的意思,就是说他已经在中土有一种非常重要的人际关系,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已经非常重要,可是在暗中,他却和另一个国家另一个社会,有另外一种神秘而暖昧的关系。” 任佳俪眨眨眼,好像还是没有听懂的样子。 ──她的眼睛极清澈、极明媚,而且有一种接近翡翠般的颜色,显得特别珍奇而高贵。 ──可是一个女人如果有了她那样的身材和她那样的一双长腿,还有谁会注意到她的眼睛? 才子注意到了。 才子又在解释。 ──他好像真的相信她不懂,所以又解释,一直等到她完全明白为止。 “你透过一个非常重要的关系人,知道了我这个人和你要做这三件事有多么重要的关系,”才子说:“最重要的一点当然还不是我.而是屠龙会这个组织。” “组织?” “是的,组织。” “什么组织?”长腿格格问:“组织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才子盯着任佳俪看了很久,忽然从桌下某一处秘密的地方拿出了一个卷宗。 一个粉红色的卷宗。 这个卷宗里有三个人的资料。 姓名:任佳俪 代号:楼兰公主 女,二十五岁,楼兰混血,未婚。 父:任千里,来往丝路经商之楼兰商贾,入关三年后即获暴利,成巨富,据说曾在一年中搜购黄金达三万两之多。 (辟,此批黄金,至今下落不明,亦未见其流出中土。) 母:钱枫颖,杭州人,江南名妓,身材极高,长大白皙,精于内功,有“掌上可舞”之称,一夕缠头,非万金不办。 (辟,掌上可舞者,是说她全身柔若无骨,可以在手掌之间起舞。) 佳俪聪慧,哈里发乃收为义女,赐以高爵,是为公主。 ──写这份资料的人,对文字的运用搭配并不十分高明。 但这份资料,却有一种很特别的趣味,可以让男人看了作会心的微笑。 可是看在这位楼兰公主的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的脸色已发青,但是她还要看下去。 任佳俪三岁时即被其父携回楼兰。 任千里回国后,献中土珍宝玩物一百单八件,为哈里发所喜,得以出入宫廷。 任佳俪十岁时,拜在楼兰哈里发爱妃膝下为义女。 同年,中土恒山剑派因门户之争而有血战,五大高手中的“飞云子”愤而叛门,携女徒九人远赴楼兰,为哈里发爱妃所礼聘,入宫为女官。 同年,任佳俪拜飞云子为师,习恒山剑法,因其四肢长大,反应灵敏,故学剑极快。 (辟,任佳俪发育之早,亦非中土少女们所能想象得到。) 这位楼兰公主的脸又红了。 她不怕袒胸露乳、赤身***的面对任何一个男人——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可是她发觉自己的*被人知道得这么多的时候,她却在乎了。 她甚至怀疑,她在镜子前面欣赏自己时所作的那种动作,这个男人是不是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而她连这个男人的脸都没有看到过,甚至连手都没有看到。 ——这个才子的眼神和表情,有时候岂非就像是一面镜子?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四章 藏宝密 第十四章藏宝密图 才子凝视着楼兰公主。夹答列伤 “我相信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说:“我相信你一定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 任佳俪又沉默很久之后终于承认:“我们这次行动的最大目的,并不是要确定张“每个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方法,这种方法通常都是不能告诉别人的。”才子说:“我也不例外。” 他说:“不管我用的是什么方法,你还没有走出楼兰国境,我就已对你这个人非常了解了。” “所以你早就盯上了我,也盯上我手里的藏宝密图了?”任佳俪道。 才子摇头道:“不是我盯上你,而是要你来盯上我。” 任佳俪好奇的道:“哦?” 才子说:“我当然先要想法子让你知道,我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计划,可以和你要做的事情配合无间。” 任佳俪突然声嘶力竭的道:“所以你相信我一到这里,就一定会来找你,不管要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是的。”才子说:“我确信你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任佳俪道:“因为你不惜用一切手段,也要得到我这张藏宝密图?” 才子说:“是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不但要利用你的财富,来助我完成这个计划,我还要利用你这个人,来替我除掉那个老太婆、那个大爷和那个割头的‘比天高’三寸丁老男孩。”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当然,也顺便除掉张沧澜和种无忌!” 他解释:“整件事情,如果我亲自出手,别人也许就会认为我太过分了一些。”沧澜的生死,而是要他死。榛” “他一定要死。”才子也承认:“我们既然还活着,他就非死不可。” 任佳俪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你曾说,你们这次行动一开始,张沧澜就等于已经死定了。” “是的。”才子也叹息着道液。夹答列伤 任佳俪说:“因为这次行动开始后,他如果还不出手,那么就表示他这个人已经必死无疑。” 才子说:“是这样的。” “可是,张沧澜如果还没有死呢?如果忽然又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出现在那条长街上,你们凭什么能把他置之于死地?” 任佳俪冷冷淡淡的问才子: “就凭那位倪大爷倪大老板?就凭那些像小蛇一样的可以扭曲变形的‘杀人死士’,也就是那些‘幻影’?还是凭那个半男半女不人不鬼的死路老太婆?” 才子又叹了口气,因为他也不能太承认:“如果凭他们就能在一瞬间取张沧澜的性命,那么张沧澜也就不是张沧澜了!” 顿了顿,他才百无聊奈的道:“那么,忘情剑也就不是忘情剑了!” 任佳俪说:“那么你凭什么说只要他一出现,他也就已死定了?” 她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敢这么样说,只因你布下了霓裳这一着棋。”任佳俪说:“她才是你们的最后一着杀手!” 才子悠悠的道:“不是她一个人,是她和种无忌。” “是的。”任佳俪说:“只要张沧澜一出现,他们立刻就会将张沧澜置于死地!”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也只有他们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永远不会想到这两个人才是他的杀星。” 才子忽然笑了,连那双恶眼中闪动的都是真正的笑意。 “楼兰公主,你真聪明,你实在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得多。” 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霓裳,张沧澜就不会出现,也没有人能在一刹那间取他的性命,如果不能在刹那间取他的性命,他就走了。 张沧澜和霓裳,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点,更不好回答。 张沧澜要走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 瞬间击毙之。 所以一定要做到这一点,这次行动才能算是真正完成了。 听到这个看来很像才子的才子将这一点解释清楚,这个世界上恐怕也没有人能否定这个计划的精密和这次行动的价值。 任佳俪也不能否定这一点。但是她只问:“我呢?”她问才子:“我在这次行动中有什么用?你为什么要找我?” “不是我要找你,”才子微笑着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你来找我的。” 他笑得非常谦虚:“但是我当然也不能不承认,我对你多少也有一点兴趣。” 任佳俪的目光从她自己裸露的腿上移向才子冷漠的眼睛。 “什么兴趣?”她问才子:“你对我有兴趣的地方,当然,不是我的人。” “这次你却错了!”才子说:“楼兰公主,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对你这么样一个人没有兴趣,那么这个人恐怕就不是人了。” “你是不是人?”任佳俪娇笑着问道。 “我当然是人!”才子说:“最少在大多数时候我都可以算是一个人。” 他忽然又补充说:“只不过我和别的人有一点不同而已。” “有一点不同,什么不同?”任佳俪追问道。 “别的人看到你,尤其是在你现在这种样子的时候看到,第一件想到的事是什么呢?”才子反问道。 任佳俪毫不思虑就回答说:“当然是床。” 才子又笑道:“楼兰公主,这一次你又错了。”他说:“大多数男人看到你时,第一件想到的事并不一定是床。” 他居然还解释:“因为这一类的事并不一定要在床上做的,在其它地方,有时也行。” 他说话的态度虽然温柔有礼,言词中却充满了锋锐,幸好这一点对这位楼兰公主并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她只问他:“你说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是的。”才子轻轻的道。 “什么地方不一样?”任佳俪再次追问。 才子悠悠的道:“我看见你的时候,非但没有想到床,也没有想到有关床的任何事情。” “你想我的是什么?”任佳俪问。 才子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他只站起来,从某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一张图。 一张上面画满了山川、河流、城堡、树木的图。 “我看见你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这一张图。”才子说:“不管我看到你什么地方,不管我看到的是你的腿还是你的腰,我想到的就是这张图。” 任佳俪的脸色变了,甚至连全身都变了。 表面看起来,她没有变,全身上下从发稍到足趾都没有变。 可是她变了。 她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变了。 她光滑柔软的皮肤,已经在这一刹那间爆起,爆变为一张天空,上面有无数粒星星的天空。 ──无数的星,无数的战栗。 在某一种时刻来说,每一次战栗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刺激。 这张图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张地图而已。 一张地图怎么会让任佳俪改变得如此多,而且如此强烈? “你应该认得这张图的。”才子对任佳俪说:“楼兰公主,我想你一定认得这张图,但是我也可以保证,你一定想不到这张图怎么会到了我手里。” 任佳俪不说话,因为她无话可说。 她当然认得这张图,这是楼兰王室埋藏在中土的宝藏分布图。 这些财富,当然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但这些财富的主人都享用不到了。 ──一个有财产需要秘密藏匿的人,通常都是活不长的,而且往往会很秘密的死。替他们埋藏这些财富的人,当然死得更早。 ──如果这些人没有让替他们埋藏宝物的那些人死得更早的把握,怎么会把宝物交给他们?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五章 欲海无涯 第十五章欲海无涯 ──他们本来都是他这次密约中的盟友,如果才子亲自出手杀了任佳她们,非但不智,而且不吉。夹答列伤 “这一次计划中,每一点我都算得很周密。”才子淡淡的道:“只有一件事情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任佳俪道:“什么事情?” 才子盯着这位长腿细腰的楼兰公主,笑着轻轻的道:“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割头老男孩皮日修?”他问道:“刚才本来就有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痛下杀手除掉他?榛” ──在当时那一刹那间,她的确随时都可以将那个割头老男孩绞杀于她那双长腿下。 “那时我确实可以杀了那死老鬼。”任佳俪说:“我本来也想杀了他。” 才子说:“那你为什么不杀?衣” 任佳俪说:“因为我忽然下不了手,毕竟,他还是我的丈夫。” 才子说:“就因为这个原因么?” “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任佳俪说。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和脸上也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怀春的少女在一个温暖的仲夏夜里,忽然触及了一只男人的手—— 一个她喜欢的、深爱的、又愿意付出一切的——男人的手。 “我忽然觉得非常刺激。”任佳俪说:“前所未有过的刺激!” 她的声音也变了,仿佛变成了一种春夜的梦呓。 她就用这种声音接着说:“就在那个老男孩皮日修爬到我身上来的时候,我就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好像被塞入了一个大毛筒子里一样,虽然我们已经做了好几个月名存实无的夫妻,但那种感觉,我以前却从未有过!” 任佳俪轻轻的说:“一个人有了那种感觉的时候,怎么能下手杀人呢?” 才子眼中第一次有了惊诧之色。 “你说你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是那个割头老男孩皮日修爬到你身上的时候?” “是的。”任佳俪娇羞的道。 才子说:“那个老男孩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 “只有他能让我有这种感觉。”任佳俪说:“从我有***的时候开始,只有他一个人能让我有这种感觉。”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这种不知名的感觉,实在奇妙极了,简直妙不可言!” ***如山倒! ***既然已经来了,悠悠谁能挡得住,又有谁能阻止? 没有人! 没有任何人! 才子怔住,深深怔住。5 他早就知道这个楼兰公主一定会对他说真话的,因为他已将她“推”入一个不能不说真话的极限。 可是他想不到她说出来的话竟会让他如此震惊。 冲动是魔鬼,***,有时岂非也是魔鬼? ──一个如此高大修长的美女,将天下的男人都看做狗屎。 ——一个只有在对着镜子时才能发泄的自恋狂,怎么会被一个丑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个侏儒引发了情感?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这种事情谁能解释? 任佳俪能解释,所以她只有自己解释。 “我相信,至少有一点你一定会明白,也清楚。”任佳俪对才子说:“这个割头老男孩和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完全不同的。” “我承认这一点。”才子说:“这个老皮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当然和别的男人都不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更何况,他的手上还沾满了鲜血,别人的鲜血!”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血腥,残忍,有时也是种刺激,这也正如***一样!” 任佳俪淡淡的点了头:“这个世界上不是人的男人本来就太多了,又岂非他一个?” 才子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就正如任佳俪也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是人的女人一样。 “可是这个老皮还是不一样的。”才子说:“他就像是一条蛇、一只老鼠、一个蟑螂、一条壁虎、一只蜘蛛,看见他的女人能够不尖声大叫出声来的恐怕都不多。”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刺激。”任佳俪说:“就因为他这么丑、这么猥琐、这么让人恶心,所以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刺激。” 她问才子:“你想想,如果这个割头老男孩老皮真的是个漂漂亮亮的小伙子,是不是就不好玩了?” 才子又怔住,深深怔住。 ──一个大女人,被一个正正常常的小伙子抱住,的确是没有什么刺激性可言。 这一点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 ──“不正常”本来就是一种刺激,也正是人类天生的弱点。 ──对一个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本来就很不正常的女人来说,这种刺激当然更难于抗拒。 “所以我受不了那个老皮。”任佳俪说。 ──那个老男孩抱住她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感觉?*又有什么感觉? 青蛙和公主、癞蛤蟆和天鹅、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流传得太久,也太广了。 公主和侏儒的故事,却仍在继续,并且会一直继续下去—— 直到开花结果,可是,这份爱情,真的会有结果么? 这些事情本来是她准备接着说下去、也想下去的。 可是她没有说下去,也没有想下去。 因为她忽然嗅到了一种她确信自己在此时此刻此地绝无可能嗅到的香气。 ——她嗅到的是一种蔷薇花的香气。 现在还是春天,正是蔷薇花开放的时候。 但在这么阴森、高远、与世隔绝的一间石屋里,怎么可能嗅到蔷薇花的香气? 任佳俪甚至不相信自己的鼻子。 可是她相信自己是个完全健康的人,不但发育良好,而且从小就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她确信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组织、器官都是绝对健全的,从未有过差错。 “不可能”这种事,本来是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的。 ——可是,现在却偏偏发生了。 所以她才特别震惊。 这也正如她这种人会在一瞬之间爱上皮日修这种人一样! ──也许就因为她是个十分健全而且反应特别灵敏的人,所以才会特别震惊。 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你说呢? 每一个正常健康的人,忽然遇到一件自己认为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时,都是这样子的。 香味是从哪里传来的? 带来这种香味的人,又会是谁? 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这时候正是春天。 任佳俪忽然觉得自己在晕旋,整个人都在不停的旋转,就好像忽然被倾入一个转筒里。 因为她真的看见一朵花在开放。 她真的看见了。她真的看见了一朵蔷薇花开放在这个才子的脸上。 一张苍白的脸,好白好白。 除了白之外,它看不见别的颜色。 ──这张脸是怎么会出现的?又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会忽然从那一层层充满无限神秘的阴影中出现? ──这张脸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鼻?是什么样的眉?什么样的嘴?什么样的脸? 任佳俪没有看见。 她没有看见,并不是因为这张脸只有一片白,凄凄惨惨白得耀眼。 她并没有看见,只因为她只看见了一朵蔷薇花。 一朵鲜红的蔷薇花,好红好红,忽然像血花在他那张惨白的脸上绽发。 在火焰中,忽然又出现了一张脸,一张真正属于这个不是才子的才子的脸。 这张脸为什么如此美?一个不是才子的才子,他的脸为什么会如此美?美如花,美如画。 是不是因为这朵忽然在他脸上绽放的蔷薇花,已与他的脸融为一体? 忽然间,这个才子的脸,已经变成了一朵花。 蔷薇花。 蔷薇花,红色的蔷薇花,红如血,红如火。 这时正是惊蛰之夜。 这时正有一轮缺月斜挂疏桐。 ——斜挂在惊蛰暗夜漆黑的天空上。 这个暗夜,居然有蔷薇花。 红的,血一般的蔷薇花。 皎白如月光的蔷薇花,怎么会忽然变成红色的了呢? 这种事情,谁能解释? ──蔷薇花有许许多多的颜色,许许多多的形态,甚至有的黑如墨绿如翡翠,有的洁白如仙子。 ——可是,这种红色的蔷薇花,红如鲜血的蔷薇花,甚至比血还红,比血更艳。 ——甚至红得像地狱中的火焰一般。 ──这种蔷薇花怎么会在人间出现? 这种蔷薇花,怎么会在一个人的脸上出现? 一张如此苍白的脸上,忽然洒满鲜红,一片苍白的雪地上,忽然迸出火焰。 大地突然沉寂,一切的话语都终止了。 任佳俪突然陷入一股莫名的疑惧之中。 天下的每一事、每一物,都不可能完全的永恒,但是事物的转换都要假借外力,受环境影响,而这一时、这一刻、谁能道出这个剧变的原因何在? 是谁、什么事、什么缘故,使得它有了这个变化? 这种变化,这种变化的原因,谁又能解释? 谁都不能、也无法解释! 这个不是才子的才子终于死了!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 也许他本就是自杀的! 自我了结,也许比什么其它方式都要愉快、直接得多!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真的死了。 ──死人已经死了,什么都死了,生命躯体血肉思想都已死得干干净净,怎么还会有感情? 可是,还是有感情的。 死人对活人虽然已经没有感情,活人对死人还是有感情的。 死者快,生者痛,这是不是也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是不是***,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许吧!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六章 人变世迁 第十六章人变世迁 这个世界的人,有谁不喜欢珠宝? ──珠宝、玛瑙、翡翠、碧玉、祖母绿、猫儿眼、金刚钻,谁不喜欢? 就算男人中有一些不喜欢的,女人呢? ──不喜欢珠宝的女人,大概比不喜欢男人的女人更少榛。5 种无忌家族里的珠宝,大概可以让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女孩都出卖自己。 拒浮园。 中年人倚。 这个中年人就是“拒浮园”的最近一代主人,可能也就是种氏家族最后一代的暴君了。 ──暴君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越来越少。 那个脸上有两个洞,心里却好像有几千几百个洞的人是谁呢? 霓裳站起来了—— 从一张很舒服很舒服的软榻上站起来。 她站起来的姿态很优美,因为她很小就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已经懂得一个女人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取悦男人。 ──一个不懂得取悦男人的女人,就不会是一个成功的女人,有时候甚至不能算做一个女人。 霓裳站起来的时候,用那么优美的姿态站起来的时候,别人居然全部都没有注意到她。 每一个人好像都有他自己的事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就算在这个世界上最了不得的事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也不会去看,甚而是不敢去看。 ──当然,很可能也有人是不屑去看。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霓裳站起来的时候,那个紫衫人几乎也在那同一刹那间站了起来。 他的态度是非常温柔的,他的风度也非常温柔。 可是,在温柔中,却又带着一种非常奇怪的态度。 一种接近于“死”的态度。 ──那么沉静,那么温柔,那么孤独,那么冷淡,可是心灵中却又好像有一把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这个人是谁,谁有这种魅力? 霓裳知道这个人是谁,却只是不敢确定,所以这个人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也走过去,用一种连她自己想起来都很娇怯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是不是忘情剑张沧澜?” 是的。 绝对是的。 ──这个人当然就是张沧澜,除了张沧澜之外,还有谁有这种魅力? 一种接近死的魅力。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死”更有魅力? ──生命如此可贵,要让人去自杀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如果“死”里没有一种魅力,怎么能让人去死? 死的魅力,是不是一种忘记? 忘记的意思,有时候可不可以理解为忘情? 当然可以! ──忘记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事能让人完全忘记? ──不但是忘记,而且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生命也没有了,死也没有了,快乐也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 ──这是一种多么痛快的解脱,多么完全,又多么的彻底! 忘情剑。 张沧澜。 忘情剑是柄什么样的剑? 现在,霓裳看得很清楚,那柄剑,那柄古色古香、毫不起眼、却又被神化了的忘情剑,就那么随便地悬在张沧澜的腰间。 这柄剑,有种什么样的魅力? 这柄剑,又有种什么样的魔力? 暂时还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说明。 ──张沧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要经过多少挣扎、多少磨练、多少经历、多少艰辛,还要再加上多少运气才能做一个张沧澜这样的人? 老天,霓裳忽然觉得全身都软了。 “你真的就是那个张沧澜?”霓裳问他。 其实她当然相信他就是“那个”张沧澜,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因为这简直是个令人无法相信的奇迹。 ──真的能亲眼看见“复活”了的张沧澜,多么神奇,多么令人无法思议。夹答列伤 这个紫衫人笑了,然后又用一种非常文雅而又非常奇特的方式摸了摸他腰间的忘情剑。 他真的喜欢摸他的忘情剑,他真的是。 “是的,我真的就是那个张沧澜。”他说:“我相信张沧澜确确实实只有我一个。” 那位不是老妪的老妪忽然也笑了笑道:“像他这种人如果太多,就不好玩了。” 那个眼冷如刀的耄耋老人居然也插口:“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好玩了。” 那个脸上仿佛有两个洞的人,居然只笑笑,居然没有开口。 ──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如果你知道他是谁,你才会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奇怪。 这个紫衫人当然就是“那个”张沧澜了,可是那个张沧澜不是已经死了么? 在传说中,张沧澜好像也不是这么样一个人。 传说中的张沧澜,好像要比较年轻一点,比较活泼一点,这个张沧澜好像太成熟了一点,也好像太稳重了一点。 所以霓裳忍不住又问:“江湖、甚而是天下人都知道张沧澜已经死了,如果你是张沧澜,你怎么还没有死?” “我本来是要死的,而且已经决定要死了。”这个紫衫人说:“只可惜我暂时还死不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霓裳问。 “因为你。”紫衫人看着她,轻轻叹息:“最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所以我才死不了。” 霓裳讶异的问道:“因为我?” 霓裳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很惊讶,又好像有一点儿故作惊讶。 “你死不了是因为我?”她问张沧澜:“还是你因为我而不想死了?” 这个小女孩,居然好像有一点是想要调戏张沧澜的意思。 ──这种方法常常是女孩子掩饰自己错误的最好方法之一,有很多聪明的女孩子都曾经使用过的,你说是不是? 幸好张沧澜被这样的女孩用这种方法调戏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如果张沧澜不能应付这一类的事,那么张沧澜到现在最少已经死过十万八千次了—— 而且都是死在女孩子们的怀里。 老妪,也就是那位种大婶在笑了。 那个脸上有两个洞的人也在笑了。 甚至连那个眼有杀机的人眼中都在笑了。 他们笑,只因为他们都认为这么样一个小女孩居然也要用这种方法对付张沧澜,真是件很好笑的事。 真是好笑极了。 ──到了这一刻,甚至连霓裳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 张沧澜用一种很温和的眼光望着她,眼中也有笑意。 ──就算他明知她是个要伤害他的人,他的眼中一样有笑意,因为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已经看得太多,也太淡了。 一个人要伤害另一个人,也许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多么辛酸,多么惨痛,又多么不幸。 张沧澜只告诉这个自以为已经聪明得可以骗过他的女孩:“我知道有一个人,一个非常神秘,非常有力量的人,组织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组织。” 他说:“这个组织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查证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然后再让我真的彻底死去。” 他又在摸他那个有柄的忘情剑,笑着道:“这件事当然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当然就叫屠龙会!”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屠龙会三月分坛辖下的惊蛰分堂!” 看了看霓裳,他又笑着说:“我的行踪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就难查得到,也很难查得出来了。” 那个脸上有两个洞的人忽然插口到:“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这个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可以说这种话,他怎么会知道张沧澜少年时的事,而且还可以证明? 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这种话的也许只有三个人── 关定、种无忌、严铁歆。 可是这个脸上有两个洞的人,当然不会是严铁歆。 ──这个人如此华贵,如此沉静,怎么会是那个严铁歆? 种无忌在笑,笑得很开心,也很愉快,当然更开怀! 霓裳实在忍不住了。 她知道张沧澜有许多秘密要告诉她,可是在这一瞬间,她实在忍不住要问:“这个人是谁?” 张沧澜笑道:“这个人是谁,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可是你又不敢相信。” 他说:“非但你不敢相信,天下江湖,恐怕也没有人敢相信。” 张沧澜说:“我可以保证,天下江湖,谁也不会相信这个人就是严铁歆,更没有人会相信严铁歆会变成这么样一个人。” 霓裳怔住,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如此沉静,如此华贵,如此消瘦,而且居然还如此安静。 这个人和传说中那个严铁歆好像是完全不一样的。 传说中的严铁歆,好像只不过是一只病猫而已。 可是严铁歆如果真的只不过是一只病猫,而不是一直老虎,他就不是严铁歆,也不会是张沧澜的好朋友了。 ──这一点大家一定要明白,也一定会明白和注意到的。 严铁歆不但是张沧澜好朋友,也是最老、最老的那种老朋友。 他喜欢找张沧澜拼酒,喜欢和张沧澜斗嘴,只因为他喜欢张沧澜,并不是因为他呆。 他喜欢的女人,都不喜欢他,喜欢他的女人,他都不喜欢,也不是因为他呆。 呆,只不过是他故意制造出的一种姿态,一种形态而已。 ──别人都不提防他,只提防张沧澜,你说这种形态对张沧澜多么有益? 这么可爱的朋友,你到哪里去找? 霓裳又快要晕倒了。 她看着这个脸上有两个洞的人,用一种快要没有声音的声音问道:“你真的就是那个严铁歆?” “好像是的。”这人的笑容居然也很温和,笑完了,他才轻轻的问道:“严铁歆好像也只有我一个吧?” “可是,你……”霓裳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反问道:“我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奇怪的?” 霓裳又看着他怔了半天。 “别的事我不知道,只有一件事我一定要问。” 严铁歆道:“什么事?你说,我在听!” “江湖中人都知道,严铁歆虽然是皮毛店的掌柜兼老板,却并不特别富有,可是现在你却好像有钱得要命。” 严铁歆笑了。 在他开始笑的时候,这个沉静而华贵的人,在一刹那间忽然起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改变。 ——这种改变甚至是无法形容的。 “老婆要偷人,天要下雨,人要发财,都是没法子的事。” 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是严铁歆的口气了。 “我本来是打死都不想发财的!”这个脸上有两个洞的严铁歆轻轻的傲:“可是那时候每个人都说张沧澜已经死了,说得连我都不能不相信。” 他说:“如果这个小家伙真的死了,我怎么能不发财?” “小家伙?”霓裳问:“难道你说忘情剑张沧澜是个小家伙?” ──这一点霓裳当然是不明白的,别人都称“忘情剑”,严铁歆却偏偏要叫“小家伙”。 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有时候甚至比真正的兄弟更亲密。 “他不是小家伙谁是小家伙?”严铁歆说:“只不过除了我之外,叫他小家伙的人好像并没有几个。” 张沧澜又开始在摸他腰间的忘情剑了。 种大婶又在笑,霓裳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严铁歆了。 所以她更要问:“这个小家伙如果死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发财?” 顿了顿,她才接着问道:“他死不死,和你发布发财之间,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和关系?” 严铁歆说:“因为,如果这个小家伙死了,我就要花钱,花很多钱,而且非花钱不可。” 霓裳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报仇是件非常花钱的事。”严铁歆说:“替别人报仇,也许只不过只要拼命就行了,可是要替张沧澜报仇,就一定要花钱了。” 他一定要解释: “你想想,这个小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杀死他?” “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杀死他?” “这其中要动员多少人?” “要有一个多精密的计划?” 严铁歆振振有词的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杀了忘情剑张沧澜这么样一个人之后,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隐藏住这个秘密?”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谁都应该可以想象得到,致张沧澜于死地的人,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极庞大精密的组织。 “我不但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样的一个病猫,而且还是只猛虎,甚至是比别人想像中要聪明十七八倍的猛虎。” 严铁歆道:“这一点,我自己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这一点大家都不得不承认。 “要对付屠龙会三月分坛辖下的惊蛰分堂这样一个庞大组织,当然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做得到的。”严铁歆说:“就连我这样的天才,也做不到。” 大家都笑了。 这个安详沉静,脸上已经有两个洞的严铁歆,还一样是严铁歆,说起话来,还是改不了以前那种腔调。 ──他是改不了?还是故意不改呢? “要对付屠龙会惊蛰分堂这么样一个组织,最少要有三个条件。”严铁歆说:“第一,是要有朋友,第二,是要有钱,第三,还是要有钱。” 他说:“朋友我一向是有的,而且都是好朋友,可是钱呢?” 霓裳说:“所以你就一定要去赚钱?” 严铁歆说:“是的。” 霓裳说:“看样子,你好像也真的赚到了不少钱。” 严铁歆说:“岂止不少,而且很多。” 霓裳说:“你想赚钱的时候,就能赚到很多钱?” 严铁歆说:“看来,情况好像就是这样子的了。” 霓裳道:“赚钱真是这么容易的事么?” 严铁歆说:“赚钱当然不是容易,如果有人说赚钱容易,那个人一定是鸟龟王八蛋。”他说:“可是像我这样的天才,情况就不同了。” 情况当然是不同的。 有的人赚钱如探囊取物,有的人赚钱如乌龟跑步,有时候赚钱就好像下雨一样,你还没有准备好,一个个大黄金元宝就从天上“哗拉哗拉”的掉了下来。 这个大黄金元宝,又偏偏砸到了某些幸运者的头上,于是,他们就真的晕厥过去了。 醒来后,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的结果通常就是,他们与从前相比,简直就是—— 天上人间 “我赚钱就是这样子的。”严铁歆说:“有时候我想少赚一点都不行。” 他叹了口气道:“钱这种东西,就好像女人一样,你追她的时候,她板起脸不理你,你要推她的时候,推也推不开,推也推不了。” 霓裳很想装作听不见,种大婶却笑着说:“这真是他的经验之谈,女人有时候真是这样子的,只不过一定要等活到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才会,也才肯承认。” “这不是我的经验之谈。”严铁歆赶快解释道:“这是小家伙告诉我的。” 霓裳忽然发现这些人都有一种别人永远学不到的优点。 这些人都轻松得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管情况多么严重,他们都能够找机会放松自己。 这也就是他们能活到现在的原因,而且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好得多。 ──这或许也就是严铁歆能发财的原因。 那个耄耋老人,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世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移动半分。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七章 天衣有缝 第十七章天衣有缝 六十年前,江湖中曾经出现过一个人,一身黑衣,一口长剑,一张惨白的人皮面具,露出面具外的一双锐眼,看起来比他的剑更可怕。5 但其实真正可怕的还是他手里的长剑。 ──一柄杀人的剑,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人于瞬息间。 更可怕的一点是─榛─ 这个人什么人都杀,只要是人,他就杀。 最可怕的一点是── 只要是这个人要杀的人,就等于是个死人了倚。 曾经有人这样问过他。 “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什么人你都杀,甚至包括你最好的朋友、兄弟在内,这是不是真的?” “是。” 这个人说:“只可惜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可杀。”他说:“因为我根本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 有人看过他出手,这样形容他的剑法。 他挥剑的姿态非常奇特,自手肘以上的部位都好像没有动,只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剑轻轻刺出来。 有很多剑术名家都曾评论过他的剑法。 他的剑法并不能算是登峰造极,可是他出乎的凶猛毒辣,却没有人能比得上。 还有一些评论是关于他这个人的。 这个人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杀人,他生存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杀人。 “剑下不风流?”霓裳又忍不住叫了出来:“忘情终无悔,剑下不风流。” 她问:“这个人真的就是昔年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快剑,杀人不见血的柳城枫。” “是的。”严铁歆说:“这个人就是柳城枫。” “他还没有死?” “好像还没有!”严铁歆说:“有种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想要他死的人能活着的反而不多。” 霓裳说:“他是不是也像张沧澜一样,装死装了一段日子?” 严铁歆说:“好像是的。” “现在他为什么又活回来了呢?”霓裳问。 严铁歆说:“是因为我,当然还有就是他的宝贝徒儿张沧澜。” “是你把他老人家找出来的?”霓裳又问:“你找他出来干什么?” 严铁歆微笑。 “若求杀人手,但寻无情剑。”严铁歆说:“只可惜,无情剑已经变成今天的忘情剑了!”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我找他老人家出来,当然是为了杀人的。” 严铁歆的态度忽然又变得很沉静,一种只有历经沧桑的人才能获得的沉静。 耄耋老人柳城枫满眼笑意的道:“人家要杀我们,我们也要杀他们,你说这是不是天公地道的事情?” 霓裳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杀人的人,忽然间,她就发觉这个人确实是和别人不同了。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这个人的杀气。 ——迫人眉睫的杀气!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就好像是已经杀人无数的利刃一样,本身就有一种杀气存在。 霓裳甚至不敢再去看这个人。 就算这个耄耋老人一直都静静的坐在那里,她也不敢去看。 她宁可去看严铁歆脸上那两个洞,也不知陷入了多少辛酸血泪的洞。 她问严铁歆:“不风流是什么意思?他全身上下连一点风流的样子都没有,别人为什么要叫他不风流?” 这个问题她本来不该问严铁歆的,她本来应该问柳城枫自己。5 其实这个问题她根本不该问。 江湖中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叫他不风流。 ──剑光一闪,敌人已倒,咽喉上、心脏间,沁出了几点鲜红的血。 只有几点血。 ──这个人的脸已扭曲,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虽然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 杀人无形,岂非本就不风流,也不是件风流的事情? 不风流,好厉害,连杀人都不肯多费半分力气,只要刺中要害,恰好在把人杀死,那柄剑就再也不肯多刺入半分。 严铁歆告诉霓裳。 “剑下不风流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 一个像柳城枫这样的杀手,他的生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一生,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度过? 霓裳忽然觉得有一种冲动,忽然想冲过去抱住这个人,和他一起滚入一种狂野的激情里。 她忽然觉得她甚至可以为他死。 ──这是不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个杀人的人? 在女人心目中,坏人岂非通常都比好人可爱得多? 这时候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说话的时候,当然是要喝酒的,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当然也是要喝酒的。 ──对某一些人来说,不喝酒也是会死的。 霓裳忽然发觉自己也开始在喝酒了。 她喝的是一种很奇特的酒,酒的颜色就好像血的颜色,而且冰凉。 她没有喝过这种酒,可是她知道这种酒是什么酒。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张沧澜最喜欢喝的是一种用冰镇过的楼兰葡萄酒,用一种比水晶更透明的杯子盛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据说,写出这首诗的王大才子也喜欢这种血色的葡萄酒。 霓裳居然也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凄── 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凄。 ──生命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下面是种大婶对这件事情的意见。 “我也是张沧澜的朋友,可是我从来不想为他复仇。”她说:“这一点我和严铁歆是完全不同的!”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因为我根本不相信张沧澜会死。” “她老人家说她会看相。”严铁歆说:“她看得出张沧澜绝不是早死的相。” “我说的看相,并不是迷信。”种大婶说:“而是我看过的人太多了。” 她解释:“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种格局,也就是说,一种气质,一种气势,一种性格,一种智慧,这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种大婶说:“一个高格局的人,就算运气再坏,也要比一个低格局的人运气最好时好得多。” 她又解释:“譬如说,一个拾荒者运气最好的时候,最多只不过能够多捡到几个铜板而已。” 这不是很好的比喻,拾荒的人有时候也会捡到金子的,只不过这种例子很少而已。 一个像种大婶这样的人,说的当然都不会是情况很特殊的例子,因为这一类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已经毫无意义。 “除了我之外,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想法和我一样!”种大婶说:“这个人一定也不相信张沧澜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霓裳忍不住问道:“这个人就是谋刺张沧澜那个组织的首脑?屠龙老大,抑或是屠龙会三月分坛惊蛰分堂的堂主?” “是的。”种大婶道。 “他为什么不相信张沧澜已死?” “因为他一定是张沧澜这一生中最大的一个仇敌。”种大婶说。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一个聪明人了解他的仇敌,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得多,否则他就真的该死,也死定了。” 霓裳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种大婶举杯浅啜,嘴角带着种莫测的笑意,眼中却带着深思。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她一定要选择一些很适当的字句来解释。 ──一个人了解他的仇敌,为什么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 种大婶的回答虽然很有道理,却也充满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凄。 ──一种对生命的悲凄和卑弃。 “因为一个人要害他的朋友是非常容易的,要害他的仇敌却很不容易。” 她说:“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非常了解他的仇敌之后,才能伤害到他。” 她又说:“一个最容易伤害到你的,通常都是最了解你的,这种人通常都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这种事多么哀伤,多么悲凄,可是你如果没有朋友呢? 曾经有人问过或者被问过这一个问题,答案是非常简单的。 “没有朋友,死了算了。” “这个人是谁?”霓裳问:“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组织的首脑屠龙老大是谁,屠龙会惊蛰分堂的堂主又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种大婶说:“我们最多也只不过能替他取一个代号。” ──在他们的档案作业中,这位神秘人物的代号就是:“蔷薇花”。 霓裳无疑又觉得很震惊,因为她又开始在喝酒了,倾尽一杯之后才问:“你们对这个人知道的有多少?” “没有多少。”种大婶说:“我们只知道他是个非常精密深沉的人,和张沧澜之间有一种无法解开的仇恨。” 她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这个人根本就可以算是一无所知。” 霓裳说:“但是你们却叫他蔷薇花?” 种大婶:“是的。” “你们为什么叫他蔷薇花?”霓裳问得仿佛很急切:“这个人和蔷薇花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种大婶早巳开始在喝酒了,现在又用一种非常优雅而且非常舒服的姿态喝了另一杯。 ──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人,而且非常有教养。 令人吃惊的是,这位优雅知礼的老太太,这位从前看上去还不怎么像老妪的老妪,居然没有回答这个她平时一定会回答的问题。 ──在一般情况下,拒绝回答别人的问题是件极不礼貌的事,除非问这个问题的这个人问得很无礼。 霓裳问的这个问题是任何人都会问的,种大婶却只说: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确信,那朵蔷薇花对张沧澜的了解,一定远比我们深刻得多。” “因为一个人对仇敌的了解,一定远比对朋友的了解深刻得多。” “是的!”种大婶的叹息声温柔如远山之春云。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我们不但要了解,而且要忍受。” 她轻轻的告诉霓裳。 “尤其是女人,女人的了解和温柔,对男人来说,有时远比利剑更有效。” 霓裳忽然觉得很感动。 这本来是一个老祖母茶余饭后对一个小孙女说的话,现在这位老太太对她说的就是这种话。 ──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听到这种话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种大婶又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能对张沧澜了解得非常深刻,他就绝不会相信张沧澜会死得那么容易。” 霓裳说:“就算江湖中人都确定张沧澜已经死了,他也不会相信。” “是的。”种大婶说:“除非他亲眼看见了忘情剑,也看到了张沧澜的尸体。” 江湖中至今还没有人看见过张沧澜的尸体。 “所以他一定要证实张沧澜究竟是生是死!”种大婶说:“否则他活着睡不着,死也不甘心。” 霓裳道:“要怎么样才能证实呢?” “这一点我们也想了很久,我相信我们的智慧也不比他们差多少!”种大婶说:“我们也拟定了一个计划,来证实张沧澜的生死。” 她说:“我们确信,只有用这一种方法,才能证实张沧澜的生死。” “哪一种方法?” “这种方法虽然很复杂,可是只要用两个字就能说明。” “哪两个字?”霓裳好奇的问道。 “友谊。” 友谊也是种感情。 ──感情,在人类所有一切的行为中,还有什么比“感情”这两个字更重要的? 感情有时候非常温和的,有时却比刀锋更利,时时刻刻都会在无形无影间令人心如刀割。 真正的感情,真正的友谊,只恨它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种大婶说:“这朵蔷薇花既然对张沧澜如此了解,当然知道张沧澜是非常重感情的人,就算他已经决定不问江湖的恩怨仇杀,可是他如果听见有一个绝不能死的人陷入必死的危机,他一定会复出的。” 种大婶说:“如果他没有死,就一定会复出的,如果他还不出现,就可以断定他已经死了。” 种大婶问霓裳:“要证明张沧澜的生死,这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霓裳当然只有承认:“是的。” 种大婶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霓裳也不能不承认:“是的。” 这个人,当然就是种无忌。 严铁歆抢着说:“三个人是不是要比一个人更保险得多?” 霓裳说:“是的。” “所以他们就找来了三个人,三个在小家伙心目中都是绝不能死的人。”严铁歆看着霓裳道:“这三个人其中就有一个是你。”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八章 援救部署 第十八章援救部署 霓裳不说话了。夹答列伤 种大婶又叹了口气:“所以张沧澜刚刚才会说,他还没有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霓裳又仰尽一杯。 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她也是个人,多少总有一点人性在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 如果你厌倦了这种生活,惟“死”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连死都死不了倚。 ──江湖人的悲剧,难道真的都是他们自找的? 少年多情,少女恋春,怨妇恋秋,可是那一种真正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却可惜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才能了解。 这一点是不是一件非常奇怪? 不是。 不受委屈,不许怨尤,不肯低头,不吐心伤,绝不让步。 这种人遭遇到无可奈何的事,岂非总是要比别人多一点? ──光荣和骄傲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蔷薇花断定,只要你们三个人有了必死的危机,张沧澜就会复活。”种大婶说:“可是张沧澜如果已退隐,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她自己回答:“他当然一定先要把这件事造成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严铁歆笑着道:“他当然也知道像小家伙这样子,就算已经退隐了,耳朵还是比兔子还灵。” ──这一点与这一次“决斗”的计划完全符合。 种大婶说:“第二,要完成这个计划,一定还要让张沧澜相信你们已经必死无疑!” 顿了顿,她才喝了杯酒接下去道:“除了他之外,天下已经没有别的人能够救得了你们。” “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严铁歆说:“小家伙一向比鬼还精。” “所以这朵蔷薇花一定要先把种无忌身边的主力消灭,先置他于必败之地。” ──生死之战,败就是死。 “我们很早以前就已想到,这次计划中最大的阻力就是张沧澜。”种大婶说:“张沧澜不死,种郎无死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所以,张沧澜非死不可。” “只不过天下江湖中人都知道.想要把张沧澜置之于死地,并不比对付种无忌容易。” 种大婶说:“所以我们相信他必有奇兵。” “这一支奇兵是什么人呢? 什么人能够杀张沧澜于瞬息?” ──要杀他,就要在瞬息间杀死,因为杀他的机会,一定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这种人虽然不多,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这种人存在。 “我们都想不出这个人是谁,所以我们也拟定了一个计划。”种大婶说。 他们这个计划只有一个字。 ──等。 ──长久的抗衡,不但要考验勇气和智慧,还要考验耐力,后者甚至更重要。 这个教训是不可不牢记在心的。 “所以我们就选择了这个地方,就在这里等。”种大婶太微笑:“现在我才知道,我们这些人真是一群老狐狸。” 她笑得眼睛都好像不见了,因为他们终于等到他们要看见的事。夹答列伤 他们终于看见了这支奇兵。 种大婶用一双已经眯成两条线的笑眼看着霓裳。 “直到那时候为止,我们才彻底了解蔷薇花这个计划。”她叹息着说:“他利用你们三个人作饵,来钓张沧澜这条大鱼!”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因为他算定张沧澜只要不死,就一定会去救你们,就算明知你们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也一样会去救你们的。” 严铁歆叹了口气:“小家伙这么样一个聪明的人,有时候却偏偏喜欢做些呆事。” 种大婶说:“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就是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张沧澜死?” 严铁歆说:”只要他一出现,就必死。” 霓裳说:“一击必中,中则必死,因为第二次机会是绝不会有的。” 种大婶说:“这一击当然要经过千筹百算,绝不能有一点错失。” 柳城枫喝了杯酒,才自信满满的道:“可是不论怎么算,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人敢说能在一击之下,将张沧澜搏杀于当地。” “除非出手的人是张沧澜绝对不会提防的。”种大婶说:“在这一方面,种无忌和霓裳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了。” 她说:“张沧澜去救他们,他们杀了张沧澜,就是告诉别人,也没人相信,大家只知道张沧澜早已死了,在这一战的一年之前就已死了。” 霓裳完全被震惊。 这个本来好像无懈可击的计划,到了这些人手里,竟似变得不堪一击。 她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过了很久,她才能开口。 “你们既然已经识破了这个计划,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它?” 种大婶说:“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你,种无忌,和严铁歆。” “我不懂。”霓裳说。 种大婶说:“计划如果被揭穿,你们三个也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蔷薇花随时都可能设计杀了你们泄愤。” 柳城枫说:“所以沧澜坚持我们不管有任何行动,都要先考虑你们的安全。” 他又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你们死在别人手里,就算明知你们是钓饵也一样。” 霓裳抬起头,就看见了那个沉静的紫衫人,无论谁看见这个人,都无法去想他那多姿多彩的一生。 ──他的朋友,他的情侣,他的仇敌,他的冒险,他的风流多情,他的艰辛百战。 ——每一样都是不平凡的。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的生命为什么比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的大多数人都丰富得多? 老天为什么要特别眷顾他? 想到了这个人的一生,再想想那些生来就好像应该遭受到一些不幸的人,再想想种无忌,再想想自己,霓裳忽然觉得非常生气。 ──这么样一个幸运儿,居然还要装死。 霓裳忽然大声说:“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件事还是做错了。” 柳城枫道:“哪件事做错了?” “你们不该让张沧澜装死的。”霓裳说:“他也是人,也是你们的朋友,你们既然知道他是牺牲的目标,为什么还要让他装死?” 她恨恨的说:“我相信你们也不能不承认,如果你们想做好这件事情,一定有机会,也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可是你们连试都没有试过。” 种大婶却悠然而笑。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她说:“他自己要装死,你反而来怨我们。” 霓裳声嘶力竭的道:“我只问你,我说的有没有理?” “有理,当然有理。”种大婶说:“只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问你。” 霓裳说:“你问。” “张沧澜为什么一定要选中你陪他去突袭?为什么要把你先带到这里来?为什么还要先为你制造一些让他自己心乱的机会?” 霓裳再次被震惊。 ──难道连这件事也是个圈套?难道张沧澜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份子? 霓裳怔住,深深怔住。 她吃惊的看着他们──这些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人能欺骗他们,击败他们? 种大婶仿佛已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位老太太的一双慈祥笑眼好像总是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我刚才好像已经说过,连我自己都开始对我们这些人觉得有点不满意了。” “为什么?”严铁歆问。 “因为我们实在太精。”种大婶叹着气说:“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能被别人骗上一两次!” 严铁歆笑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骗过这位老太太,这个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定是个不是人的人,一定比狐狸还灵,比鬼还精。 严铁歆不但笑,而且大笑。 种大婶也陪他笑,事实上,这位老太太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笑。 那个沉静的紫衫人又在摸他剑,连他的剑上都仿佛有了笑意。 柳城枫眼中都有了笑意。 可是霓裳笑不出。 这些人的笑容这么可爱这么亲切,可是他们的人都是如此可怕。 如此尖锐如此精明如此神勇如此可怕。 尤其是他们集合在一起的时候。 ──柳城枫的凌厉和冷酷,种大婶的经验和睿智,严铁歆的大智若愚,大肚包容,再加上张沧澜,种无忌。 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如果用这种力量去对付一个人,谁能不败? 也许只有“蔷薇花”是例外。 也许只有那位“惊蛰分堂”的堂主是例外。 真的么?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蔷薇花”是谁?连霓裳都不知道。 “可惜我们这些老狐狸还是有办不到的事。”种大婶说:“直到现在为止,我们对这朵蔷薇花还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姓名、年纪、性别、身份、家世、武功,完全都不知道。 在战场上争胜,须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但是他们这一群人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迎敌,若不是自寻死路,便是自恃甚高。 自恃甚高,其实便是自寻死路,他们会是这样的一群人吗? 不!绝对不会。 他们不是自负,而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自信。 种大婶眯着笑眼说:“我们只知道一点。”她说:“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出来的,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会把他找出来。” “现在呢?”霓裳忍不住问:“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做?” 张沧澜慢慢的走过来。 “现在我唯一要去做的事,还是那件事。”他说:“救种无忌和你。” 霓裳说:“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是要去救我们?” 张沧澜说:“是的。” 张沧澜的原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霓裳相信。 她相信他们要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可是她想不出他们会去怎么做? 种无忌和霓裳的存亡,关系到似乎已经不是两条人命的生死,而是一种道义,一种死生相许的允诺。 可是,种无忌和霓裳就在这里啊,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却援救? 莫非…… 霓裳看着张沧澜坚毅的脸色,她心里所能想到的两句话是: 张沧澜毕竟是张沧澜。 忘情剑,毕竟还是忘情剑! 张沧澜的原则当然是不会变的,任何的艰难险厄都不能阻止他心中的意念。 ——即使是赴汤蹈火,只要他决定走一遭,他的脚步就不会有半点迟疑。 何况现在,一切的情况,似乎都已经没有隐瞒,一切都在这一群人的掌握之中,他们可以从容的克敌制胜。 在座的,他们可以发挥每个人的所长,来完成救援的任务。 等待,不止是他们的对策而已,更是他们的计划。 等待,不仅使他们看清了钓饵,更重要的是,他们也许利用了这次等待,做了一项严密的布署。 霓裳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张沧澜和这一群人,也许不止是要救种无忌和自己,他们可能打算“偷”。 从死神手中,把他们的这两条人命偷回来。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下手,但是她似乎很确定的相信,他们不会是硬拼强夺,而是把这种搏斗当作一种“艺术”来处理。 霓裳浅酌了一口酒,她的内心极度感到震撼。 如果说,她的内心中有什么恼恨的话,那必然是因为她虽然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却始终不知道这幕戏是怎么演的,它的结局又是如何? “你们再说说看,才子的死,是不是另一种伪装?为了某种目的而设下的圈套?”霓裳显然因为无法明了全盘的状况而感到忿懑。 “谁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种大婶说:“因为才子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当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个答复,等于是未作任何答复。 才子的死,即使有任何的阴谋,都不会在此时就被揭穿,因为一场斗智的搏战才刚刚开始,双方箭拔弩张,却各自怀了许多秘密,许多令人无法猜透的秘密。 这些底牌,有时候就是真正的杀手锏,等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也就是决定胜负、生死的时候,你说是么? 本来就是!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十九章 邪不胜正 第十九章邪不胜正 那一战惊天动天,天下皆知! 战的意思,是针锋相对,互争胜负,不死不休。夹答列伤 死的究竟是哪一方呢?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榛。 可是这一战,本就毫无胜负可争。 这又是为什么呢? 故老相传,勇者无敌倚。 江湖传言,智者不败。 所以这一战还没有开始时,就已经有一方败了。 败的那一方是不是张沧澜他们? 当然不是! 有些人是永远都不会败的,生也不败,死也不败! 张沧澜当然是这种人。 在蔷薇花的计划中,张沧澜本来已经是个死定的人。 出现也死,不出现也死。 在屠龙会惊蛰分堂那位堂主的筹谋中,张沧澜他们无疑也早就已经死定了。 出不出现都是一个“死”字! 情况就是这样子的。 可是他们都错了。 毫无疑问,他们这个计划是彻底失败的。 在这次行动中,张沧澜如果已经死了,这次行动就等于没有行动。 可是在这次行动中,张沧澜如果没有死,就必胜无疑。 为什么? 因为一点小小的关键。 ——这一点非常非常小的小小关键。 可是,有没有救出那两个人并不是这次事件里最重要的关键。 那么,最重要的关键在什么地方呢? 在一个人身上! 蔷薇花! 是不是那朵蔷薇花? 当然是的。 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要救种无忌和霓裳,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困难的是,救出他们之后,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找出那朵蔷薇花的真面目。 这次行动如果失败,蔷薇花很可能立刻就和屠龙会完全脱离关系。 不仅很可能,而且几乎是必然的事。 如果他和这次事件、以及屠龙会完全脱离了关系,那么,这个人就要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是他的确存在过,而且做出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从此消失,一定要把他的根挖出来。 是的。 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挖出他的根。 蔷薇花处心积虑,掩饰自己的行踪,为的就是要保护自己,就算他这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失败了,他自己也可以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看来他们无疑都是十分谨慎小心的人。 一定是的。 天下枭雄人物,大都是这种人。 只不过,他们还是有弱点的。 有弱点的人,就难免会造成错误,就算不是致命的错误,至少也是一条线索。 有了线索,就可以把他找出来。 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就是蔷薇花,就是蔷薇花香。” 江湖传言,都说这个人只有在月缺之时才出现,出现时总是带着一种蔷薇花的香气。 江湖传言,的确如此。 这种蔷薇花的香气,最近几乎已经和他身上的香气同样闻名了。 ——所以这就是他的弱点。 名气有时,就像是包袱,名气越大,包袱越重。 最可怕的是,这个包袱里什么都有。5 声誉、财富、地位、朋友、声色、醇酒。 可是也有负担、横逆、中伤、挑拨、偷施、暗算、杀戮。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个人的一生中,一定要勉强自己作几件不愿做的事,他的生命才有意义。 这难道也就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意思? 好像是的! ──在寒冷、大雪纷飞的冬天,谁愿意跳下水去? 可是你如果看见有人快要在水中淹死,你能不能不跳下去救他? 江湖中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朵蔷薇花平时是个非常斯文温柔的人。 可是一到了月缺之夜,他就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月缺之夜,有很多人都会发狂的,有的会动春心,有的会犯暴行,有的会杀人。 邪恶者们的情况,有很多都是相似的! 而且江湖中人也知道,这朵蔷薇花出现的时候,就好像张沧澜一样。 ──他为什么会和张沧澜一样? 这朵蔷薇花,不管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都会带着一种蔷薇花的香气。” 在很多人看来,这种香气,其实—— 很庸俗! 事实上,这一点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这朵蔷薇花每次出现时都要带一点香气。” 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身上弄得香香的? 这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他是一个非常自爱的人,而且有洁僻。 也许,他的身上还会有狐臭味也为未可知。 香味,有时本就可以掩盖掉很多臭不可闻的气味。 ——蔷薇花绝不会让别人对他留下一点坏印象。 这是一定的。 一个人一定要先尊敬自己,别人才会尊敬他。 ——尊重本就是相互的! 有些人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别人身上有臭气。 身上有怪臭味的这种人,谁不讨厌? 这是一个很传奇的故事。 它说明一个人对自己生命的热爱与珍惜。 也说明了友谊对人的重要性。 这一类的故事,通常只会让人激动振奋。 为什么要叹息? 因为张沧澜这个人。 哦? 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传奇人物了,不但天下皆知,而且名留至今。 这种情况,又是怎么造成的? 这个问题,答案本就呼之欲出。 任谁都相信,你已经想到,也想出来,更想清楚、明白了! 一个传奇是怎么造成的? 一个英雄是怎么造成的?多少艰辛? 多少血泪,多少忍受,外加多少自制? ──虽然血战也许是大家都明白的,可是忍受和自制恐怕就比较难以了解了。 又回到最重要的一点。 蔷薇花出现时,为什么也要带着一种让人注意的蔷薇花香气? 以他的性格,以他的为人,以他要做的事,他本来是应该尽量避免受人注意的。 这就是他的弱点! 弱点的意思,有时也就是线索。 ──一定要在月缺之夜才会出现。 这已经替别人把寻找他的范围缩小了—— 蔷薇花的香气,更是一种非常特殊而明显的目标。 不过,一个人的弱点,有时候往往就是他的长处,一条很明显的线索,有时候反而可以让人迷失方向。 这个世界上好像还没有‘绝对’的事,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都是不太可能存在的,你说是不是? ——太明显的线索,往往都是个陷阱! 所以月缺和蔷薇花香都可能是一种烟幕,让你产生错觉、走上歧途、掉下陷阱。 譬如说,这朵蔷薇花只有在月缺之夜出现,其他的那些夜晚他在干什么呢? 难道是在栽花、下棋、弹琴? 难道是在洗碗、扫地、挑粪?” ──在其他的那些夜晚,这朵蔷薇花做的事,也许比他在月缺夜做的事更可恶,更邪恶,也更可怕。 他故意让人认为他只有在月缺夜才会出现,故意让人认为他只有在这个特定的时候才会犯罪杀人—— 别的时候他去犯罪杀人时,别人就不会注意了。 能说这就是他的弱点么? 错了。 蔷薇花的香气,并不是固定在某一个人身上的。 也没有谁规定,只有某一个人身上才能带着蔷薇花的香气。 ——无论你把从蔷薇花中提炼出的香气精华洒在谁身上,那个人身上就会有蔷薇花的香气。 ——甚至你把它洒在一条猪、一只狗身上,那条猪、那只狗也会有蔷薇花的香气。 ──如果身上带着蔷薇花香气的就是蔷薇花先生,那么一条猪、一只狗也可能就是蔷薇花先生了。 如果连这两点都不能算是线索,那么等到那次行动失败,蔷薇花先生消失后,还有什么人能够找得到他? 至少还有一个人。 忘情剑张沧澜? 当然是他!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找到这位神秘的蔷薇花先生,这个人一定就是张沧澜! 一定是的。 可是张沧澜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在一种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怎么能找出一个几乎好像完全不存在的人来? 好玄的问题,谁能回答? ──一个愚人和一位智者在处理同样一件事,又会有多大的差异? 这种差异几乎是难以想像的! 最重要的一点差异,也许还不是他们对这件事的想法和看法不同,而是他们自己心里所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有什么分别。 这又是一句很艰涩的话,可是某些人居然懂。 有些人在危难时会挺身而出,从容就义,有些人却逃得比马还快。 有些人在失意时会狂歌纵酒,有些人会振臂再战,有些人完全不在乎,有些人却会去一头撞死。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 这次行动虽然已投下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如果彻底失败了,惊蛰堂主一定会张惶失措,又恐又怒,甚至会不惜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不单是惊蛰堂主,这世上大多人都会这样子的。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在彻底失败时都会变成困兽。 有没有例外? “有,当然有,而且有两种。 ——智者和枭雄。” 智者淡然,枭雄冷静。 智者无欲,枭雄无情。 对得失之间的把握,他们都是有分寸的。” 错了。 能例外的人不是两种,是三种。 还有一种人是什么人? ——愚人。 愚人的意思,通常就是愚蠢、愚笨的人! 愚人,可不可以理解为傻子? 有时也是可以的! 是的,是愚人。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得意过,又怎么会失意? 那位惊蛰堂主和那位蔷薇花先生,当然不会是愚人。 像他们这样的枭雄人物,纵然败了,也不会败得走人绝境。 因为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留有后路。 后路的意思,有时就是后着。 到了必要时,他们就会当机立断,把自己和失败的那件事之间的关系完全切断,走到他预留的另外那条路上去,去做另外一件事,甚至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时候月缺也没有了,蔷薇花也没有了,他们这些人也就从此消失。 是的。 所谓壮士断腕,莫非就是这意思? 腕子已经烂了,还是死抱住不放,这种事他们是绝不会做的,你说是么? 只要行动一失败,这位蔷薇花立刻就会消失无踪? 一点儿也不错! 这次行动已必败无疑,张沧澜又怎么能把那朵蔷薇花找出来呢? ──这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了。 凡是枭雄人物,如果败了,一定败得干脆利落,一定不会拖泥带水,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定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不过,这种人当然还是胜的时候比较多。 常败的人,怎么能称枭雄? 如果他们胜了呢?他们在胜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大多数人都认为,惊蛰堂主和蔷薇花先生那次行动一定会失败的,因为张沧澜在那次行动中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先机。 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如果张沧澜根本不想胜,那次行动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这个问题也是不必回答的。 甚至不必问。 双方争胜,有一方根本不愿胜,胜的当然是另一方。 应该问的是:“这一次行动是生死之争,胜者生,负者死,所以不能不胜,张沧澜为什么又会不想胜? 问题也不该这样问的,因为答案早已有了。 任谁也应该想得到,如果张沧澜彻底毁灭了那次行动,彻底击败了惊蛰堂主和蔷薇花先生,却始终不知道他击败的人究竟是谁,那么他这次胜利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张沧澜这一生始终查不出惊蛰堂主和蔷薇花先生是谁,他恐怕连觉都睡不着。 所以他在这次行动中,只许败,不许胜。 他简直是非败不可。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一定要找出惊蛰堂主和蔷薇花先生来。 他一定要当面和这两位先生一决胜负。 那张沧澜这次就错了。 哦? 他应该知道,有一种人是再也不能和任何人争胜负的了。 哪种人? 死人? 是的! 他当然应该也知道,在那次行动中,不胜就是死。 在这一方面,很多人的想法就和张沧澜不一样了。 难道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不胜,也仍可以不死? 难道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蔷薇花先生还会留下他的命? 是的。 他怎么会这样想? 只因为一点。 只为,张沧澜非常了解惊蛰堂主,也非常了解那位蔷薇花先生!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二十章 不是结局 第二十章不是结局 你有没有看过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有没有看过蜘蛛捉虫的情境? 应该是看到过的。5 ——只要你够细心榛。 猫捉到鼠后,绝不会很快就把那只老鼠吃掉的,因为吃掉一只老鼠,只不过满足了它的食欲而已。 ——对它来说,这一点满足还不够。 蜘蛛也一样页。 蜘蛛网住了一条虫之后,也要先把这条虫戏弄一番,然后再慢慢的一点一点吃下去。 ——因为它们认为这是一种享受。 它们绝不会放弃这种享受的过程。 ──在虫与鼠的境地里,猫与蜘蛛无疑都是枭雄。 张沧澜是不是认为那位惊蛰堂主与蔷薇花先生也和猫与蜘蛛一样,在制伏他之后,绝不会先要他的命?” 他当然相信,蔷薇花先生在他临死之前,一定会先享受他一番。 因为他相信蔷薇花先生心里的想法一定就是这样的。” 他有把握能确定这一点? 他没有。 可是他一定要赌一赌,一定要冒一次这种险。 张沧澜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他相信那位蔷薇花先生在这一次行动中如果胜了,就一定不会杀他。 这又是为什么呢? 杀,当然是一定要杀的,就好像猫吃鼠,也是一定要吃的,如果他们不吃不杀,当然有他们一定的原因。 什么原因? ──回答也是一种一定的回答。 因为蔷薇花先生也像是猫与蜘蛛一样,在某种情况中,也有某种特殊的思虑和想法。 然后呢? 不是然后,是结局。 人们要问的,固然就是结局。 可是,这件事的结局,一点都不可笑。 ——结局永远都不会是可笑的。 ——永远都不会,你说是么? 好像是的! 无论多开心多欢愉多可笑的事,到了结局的时候,就不开心,也就不可笑了。 ──生命是开心的,多么丰富,多么热闹,就算有些人的生命中没有那种丰富的欢乐,也会有一点淡淡的恬适的愉悦。 可是生命的结局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和好回答! 是死。 无论什么样的人,他的生命的结局都是死。 什么是死? ──如果曾经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你就会明白人生是一个多么大的悲剧了。 ——如果你明白这一点,你对很多事也许都会看得淡一些了。 看得淡一些并不是消极,也不是放弃,而是一种让你胸襟比较宽大一点的态度和境界。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故事都是以成功和快乐做为结局的。 譬如说,艰辛奋斗者必获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5 只可惜这种结局并不是一种结局,而是一种暂停的符号。 ——到了终结时,还是一样的。 结局? 什么结局? ──这个问题问得是多么愚蠢,又有多么可笑? 一个人如果要做一件事,最好就不要问它的结局。 因为所有的结局到了真正终结时,都是一样的,你说是么? 本来就是! 所以我们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只该问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去做,是不是值得去做,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能够让别人快乐,自己振奋? ——生命,只不过是一段过程而已。 一个人如果能够明白这一点,他的生命就是快乐的了,他的这一生也可以算没有白活的了。 是的! 张沧澜一定是最明白这一点的人,所以他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全力以赴。” ──所以他的生命永远比任何人活得都有意义。 可是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事都还是要有结局的,有了开始,就要有结局,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例外。 因为有了生命,就已经有了开始── 有了开始,就一定有结局。 如果没有开始呢? 没有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没有生命,没有悲欢,没有人,也没有结局。 ──没有结局是不是比较快乐呢? 当然不是。 没有结局,本身就是一种结局! ──也许这一点才是最悲哀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世界总算已经形成了,已经有了生命,有了开始,有了人,有了悲欢和离合。 所以每件事都应该有结局的,这次行动也不应该例外。 是的。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事、物都是没有例外的。 那么这件事为什么好像没有结局呢? 它是有结局的,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件事的结局是什么样的结局。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秘密的秘密。 非常秘密的秘密? 非常秘密的秘密,又是什么秘密? 不知道。 除了那有限的几个当事人之外,江湖中至今好像还没有人知道。 但江湖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也知道这次行动,但却没有人知道它的结局。 所以这次行动才会被列入武林中近百年来的三大疑案之一。 是的。 ——准确的说,不是之一,而是之首! ——这次事件几乎已经可以和“玉面飞狐”韩贞的那件疑案相提并论了。” 是的。 ──昔年的铁骑门主,玉面飞狐韩贞的那件疑案,是早就在江湖中流传已久的。 昔年的名侠韩贞,从少年时候就以追寻乃父逝因为由,遍历山河表里,身经百战,战无不胜,其经历之诡奇,绝不在张沧澜之下。 他在茶楼说书坊遇到燕语兰,逢临到他生平从来未有过的激情。 他在饮酒市与沈悬,遭遇到平生从来未有的诡谲。 他在平遥古城中遇慕容倾城,遭遇到平生从来未有的危恶凶杀。 可是,他还是活了下来。 ──激烈的爱情有时比凶杀更能致人死命,可是他居然也活了下去。 然后他成名了,也流芳了。 天下闻名,又流芳千古! 他那个情绪非常不稳定的、逝去了的爱人。 她已经稳定了下来,并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一开始就决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可是,她却为他选择了死去。 死去的意思,通常就是死亡。 她是不是希望他能找到另一个更好的她? 也许是的! 他找到了么? 找到了! 因为这是她交待他的事情! ——她交代的事情,他就一定要做到,也一定要遵循! 连韩贞的仇敌都已变作他的朋友,因为他已经彻底原谅了他们。 这时候他才三十多岁,正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时候。 可是他却忽然选择离开了。 他的爱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江湖中至今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时候他已经天下无敌,已经连仇人都没有了,根本不需要再躲避仇家的追杀。 他当然不会欠别人的债。 当然,他也没有情结、愁结。 像这样一个人,本来应该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开心之极。 ——可是,他却选择忽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 也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太开心了? 韩贞这么样做,大家还可以想到他是为了什么。 ──名缰利锁,韩贞怎么能不急流勇退? 可是张沧澜呢? 张沧澜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的结局永远埋藏地下? 没有人能想得到他自己深心底里的理由和原因。 有人想出来了。 有人想出了什么? 有人想出了忘情剑张沧澜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件事的结局公诸于天下的缘由。 这件事本来已经天下皆知,而且对张沧澜的名誉丝毫无损,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这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如果他把结局说出来,虽然不会伤害到他自己,却会伤害到另外一个人,也许是另外一些人。 这个人,当然是一个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去伤害的人。 莫非这个人就是蔷薇花先生,抑或是惊蛰堂主?” 是的。 张沧澜不肯把那次事件的结局说出来,就因为他不肯揭穿那位蔷薇花先生的真实身份? 是的。 不是他不肯揭穿那位蔷薇花先生的身份,而是他不愿让世人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位蔷薇花先生。 这两种说法听来好像是一样的,其间却又有一点差异。 很多人都认为,这位蔷薇花先生一定也是一个和张沧澜有极亲密,极不寻常关系的人。 也是? 也是又是什么意思? 在这次事件中,还有些什么人和张沧澜有这种关系? 可是,谁也不忍将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一个多么聪明、多么温柔、多么美丽的人,又多么可敬、多么可爱的人? 在江湖人心目中,这个人几乎已成为美的化身,有谁忍心毁坏?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一定是世上最了解张沧澜的一个人,所以到最后才能把张沧澜骗到她面前去。” 张沧澜自以为在最后一步棋中施用了一点诡计,才能找出这位“蔷薇花先生”的真相,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她意料中的事? 难道这位“蔷薇花先生”并非先生,难道她早已了解张沧澜那种喜爱冒险的天性,早知他一定会使出这最后一着险棋,早知他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为什么将这次行动命名为“幻影”。 是不是因为她早已算准张沧澜会像兔子一样撞上她安好的美丽树桩? 所以不管经过的情况如何,结局总是一样的? 可是,那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一个美丽的结局。 那些枉死在这次行动中的人呢? 死的都是些该死的人。 这也是这次行动计划中最有趣的一部分。 那位蔷薇花先生当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张沧澜的,那位楼兰公主任佳俪最后当然也只有失望而返!” 楼兰公主的腿再长,人再美丽不可方物,也打不过蔷薇花先生的,所以她只能走得比较快一点而已。 倪大爷呢? 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人,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一个铁打的、一去不回头的、只许前进不许退的傀儡。 ——虽然比别的傀儡硬一点,可是傀儡就是傀儡,不管用什么做的傀儡都一样。 是的。 那位死路老太婆,也就是那位亓师爷的情况,当然也一样! 她的结局呢? ——傀儡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最有趣的,当然还是那个割头老男孩“比天高”老皮,皮日修。 他难道不是个有趣的人么? 他的确是的!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一章 惊魂难定 第廿一章惊魂难定 关于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割头老男孩老皮皮日修,江湖传言是这样子的。夹答列伤 ──有一天,有几位江湖名侠终于抓住他,着实的拷问了他一番。 “你为什么要叫‘比天高’?” 老皮说:“我虽然身子不高,心却很高!榛” “比天还要高么?” 老皮说:“比天还要高!” “那你为什么要割人头?铱” “我不割人头。”老皮很郑重的说:“我只割高手的头。” “高手难道就不是人了么?” 老皮说:“高手当然也是人,只不过,他们和普通人还是有一点不同而已。” “有什么不同,哪一点不同?” 老皮说:“高手是一种很特别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割下他们的头来仔细研究研究。” “譬如说?” “至少他们总有一点和别人不同。”老皮说:“他们总是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愉悦和痛苦。” 大家霎时默然。 也不知道是该杀了这个割头老男孩呢,还是应该放了他。 老皮皮日修自己想出了一个办法。 “你们把我用铁线、牛筋绑起来,用手铐、脚镣铐住,再把我锁到一个铁箱子里去,抛到黄河中间深水处去。”老皮侃侃说道:“如果我死了,我死而无憾,也死而无怨,如果那样做了我还没死,就真算是我自己的运气了。 这个提议立刻被接受。 半月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又从黄河里把箱子捞出来,看看这个割头老男孩死了没有。 一打开箱子,大家都怔住。 箱子居然是空的。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是空的,虽然没有人,却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谢谢谢谢,再见再见。” 谢谢? 谢谢是什么意思? 谢谢的意思,就是感谢。 谢谢谢谢的意思,当然就是非常感谢了! 再见? 再见又是什么意思? 在很多人看来,再见的意思就是还能相见。 但在另一些人的眼里,再见的意思,也许就是——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的意思,通常就是永远不见! 荒山,夜岭,深夜。 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除了一双炯炯发光的眸子,全身都是黑的—— 就像是黑夜的精灵,又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魂。 如果是你,忽然在黑暗的荒山野岭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你惊魂不惊魂? 惊魂! 如果这个人要一刀砍在你脖子上,一枪要刺在你肚子里,一剑戳穿你的心脏,你惊魂不惊魂? 惊魂! 不惊魂才怪。 朦胧得不能再朦胧,正照在惊蛰堂主卧房里精美的雕花窗户上。 他正在享受着他精美丰富的宵夜,心里觉得愉快极了。 面对着他的,是一张宽大、柔软、非常华丽舒服的床。 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着了。 她还是个完全裸着的—— 纤弱的腰肢、柔软修长的腿、一双***,看来就像是早春的花蕾般骄傲。 她还是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发育成熟,就已经被摧残了。 惊蛰堂主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喜欢听她们的呼喊和呻吟声,喜欢看她倒在他身下,痛苦挣扎。 现在她睡着,只因为她已被折磨得太久,也已经哭得太疲倦了。 她雪白的身子蜷曲在紫缎被褥上,更显得娇弱无助,楚楚动人。 惊蛰堂主吃完了他用生虾片夹着的饭团,用一块柔绢抹着嘴。 他喜欢吃生鱼活虾,这是他早年纵横四海时养成的习惯。5 这种食物总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所以当他看到床上这女孩子时,身体里忽然又勃起了***。 这一点他总是觉得很自豪。 一个六十四岁的男人,还能有这样的体力,的确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近年来,他已让这种体力完全用在床上—— 他的确已有多年未曾和别人交手。 ——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这种必要了。 二十年前他带着从关外劫掠的庞大财富,建成了这片平川山庄。 经过二十年来的整修扩建,这地方,现在不但富丽如皇宫,而且,简直就像是铜墙铁壁一样。 这里的禁卫森严,他的手下都是经过他精选的好手。 而且还有一批他自己从关外带下来的死党—— 每一个都随时肯为他效死。 他的对头们要来找他算账,通常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就已死在乱刀下。 所以近年已没有人前来。 夜色迷蒙,弦月朦胧,空气中充满了花香和少女的体香。 惊蛰堂主的心情更愉快,准备再享受一次这女孩子新鲜的*后,再到城里去,找寻过夜的对象。 女孩子突然惊醒,柔弱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和恐惧。 惊蛰堂主微笑着,慢慢的走近,道:“你用不着害怕,这一次你就觉得快乐了。” 她咬着牙,瞪着愤怒的眼睛。 她恨死了这个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绝对无法抵抗。 等到他粗糙巨大的手掌又用力捏住她柔软光滑的胸脯时,她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你……你一定会有报应,不得好死的!” 惊蛰堂主大笑,道:“我不得好死,难道还会有人走进来杀了我不成?”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自信,他相信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忽然有个人道:“有,我保证一定会有人闯进来杀了你。” 得意的笑声骤然停顿。 惊蛰堂主霍然转身,就看见了张沧澜和种无忌。 虽然惊蛰堂主高大魁伟,肚子也已开始凸起,可是他的动作依旧矫健灵活。 张沧澜和种无忌正在打量着他,就好像屠夫在打量着一条待宰的肥猪一样。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他更镇定,更有自信。 他们的衣服上染满了鲜红的血,脸色却是死灰色,仿佛带着重病。 可是他们居然闯了进来了。 从平川山庄的重重警卫中,杀出条血路,闯入了屠龙会惊蛰分堂的禁地。 惊蛰堂主虽然还在尽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双手却已冰冷,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张沧澜道:“用两条腿走进来的。” 惊蛰堂主忽然大喝道:“来人。” 种无忌笑着道:“你用不着大呼小叫,我保证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一个人来的。”惊蛰堂主咬着牙,道:“外面的人难道都死光了么?” 张沧澜道:“没有死光,但却跑光了。” 惊蛰堂主冷笑着道:“就凭你们两个人,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种无忌道:“我们只有一种本事。” 惊蛰堂主忍不住问道:“哪种本事?” 张沧澜道:“我敢拼命。” 他们真的敢。 这世上真敢拼命的人并不多,真正不怕死的人更少。 所以他们才能杀出条血路。 惊蛰堂主已经开始有点慌了,他看得出这两个人说的不是谎话。 种无忌道:“其实你现在死了并不冤枉,你本来早就该死的。” 惊蛰堂主沉吟着,道:“如果你们是想来捞一票,随便你们要多少,只管开口就是。” 张沧澜不开口,种无忌也不开口。 他们也看得出惊蛰堂主是在有意拖时间,等机会。 一个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次的人,是绝不会这么容易投降的。 惊蛰堂主的脚在悄悄移动,又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张沧澜冷冷一笑,道:“我们只不过都是不要命的人罢了。” 他们真的不要命。 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做这种事情。 惊蛰堂主突然大吼,身子扑过来时,手里已多了柄形状怪异、分量极重的短剑。 这就是他昔年纵横七海时用的武器,剑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落地。 很简单,也很自然的一着“平白无奇”! 他一剑向张沧澜的头颅削了下去。 张沧澜没有低头,没有躲避,一柄剑已刺入了惊蛰堂主肚子。 惊蛰堂主的剑锋本来已到了他头发上,可是他非但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的神经就像是钢丝。 惊蛰堂主倒下去时,还在吃惊的看着他。 ──这个人真的不要命么? 惊蛰堂主本来死也不信没有人不要命的,可是现在他相信了。 他的短剑到了种无忌手里,张沧澜的忘情剑几乎已完全刺入了他肚子。 他还没有死,还在喘息着,道:“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比你做梦想的都多,都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地方,你们饶了我,我带你们去找。” 他还想用钱买回自己的一条命。 张沧澜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一剑就砍下了他的头颅。 不要命的人,怎么会要钱呢? 床上的少女忽然跳下来,在惊蛰堂主尸体上狠狠踢了一脚,眼泪也同时流了下来。 她实在恨极了这个人。 现在这个人虽然死了,可是她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已被摧残。 张沧澜和种无忌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冷的说道:“穿上衣服,我们带你走。” 破旧的马车,衰老的车夫。 车马都不是惊蛰堂主的,平川山庄里的东西他连一样都没有动。 他们不是来劫夺的,是来除害的。 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把握。 可是,他们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这恶人活着。 少女还在车厢中哭泣。 张沧澜和种无忌在外面跟着马车走,慢慢的走。 直到少女哭声稍止,张沧澜才在车外问:“你想到哪里去?” 少女流着泪,不开口。 种无忌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少女终于道:“我……我不回去。” 张沧澜道:“为什么?” 少女道:“我已订了亲,现在我回去,他们也不会要我了,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她又在哭,忽然扑在车子上,伸出手拉住张沧澜的肩臂:“我跟你们回去,做你们的奴才,做你们的丫头,我情愿……情愿……” 张沧澜冷笑着道:“你跟我们走?你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么?” 少女说道:“随便你们到哪里去,我都跟着你们。” 种无忌冷冷一笑,道:“只可惜,我们也无处可去。” 少女道:“你……你们没有家?” 张沧澜道:“暂时还没有。” 他说的暂时,又是什么意思? 少女看看张沧澜,又看看种无忌,看看他们死灰的脸,眼波中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她忽然发现,这两个人就跟她自己同样的可怜。 张沧澜不看她,种无忌也不看她,他们忽然同时从身上拿出几锭银子,抛入马车里。 这点东西,已经够她生活很久了。 少女道:“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张沧澜道:“这意思就是说,从现在起,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少女道:“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能到哪里去?” 种无忌道:“随便你到哪里去,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他们还真的说走就走。 少女流着泪大叫:“你们的心真的这么狠,这么硬么?” 张沧澜没有回头,种无忌也没有回头。 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已经听不见马车声,也听不见少女的啼哭。 那两张死灰色的脸上,仿佛在闪着光,仿佛是泪光。 这两个又心狠,又不要命的人,为什么会流泪? 深夜。 深夜时他们就开始喝酒—— 喝最劣的酒,也是最烈的酒。 现在他们已大醉酩酊。 种无忌冲出这破旧的小酒铺,冲出条暗巷,拉住个獐头鼠目的老头子厉声喝道:“替我们找个女人,找两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行,只要是活的就可以了。” 他找到了两个。 两个几乎已不像女人的女人,生活的鞭子已将她们鞭挞得不成人形。 然后,他们就开始在那又脏又破的木板床上呕吐,几乎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然后,他们又要去找酒喝。 这时夜更深了,街上已看不见行人,灯光却更已寥落。 春日晴朗的天气,到了黄昏忽然变得阴暗起来,无月无星。 阴惨惨的夜色,笼罩着阴惨惨的大地。 他们迷迷糊糊,摇摇晃晃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随便走到哪里,他们都不在乎。 夜色更阴森,风也更冷,远处高低起伏,竟是一片荒坟。 忽然间,一样东西从乱坟间飞了起来──是一只乌鸦。 一只脖子上挂着铃的乌鸦。铃声怪异而奇特,就仿佛要摄人的魂魄。 张沧澜扑过去,想去捉它,这只乌鸦却已飞远了。 铃声也远了。 坟场间又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枯干矮小的白衣老人。 他的身子很衰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又仿佛根本就是被风吹来的。 事实上,张沧澜和种无忌根本就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来的。 他出现的地方,就是一座坟。 他的人就站在棺材里。 一口崭新的棺材,里面有陪葬的金珠,花簪,首饰,却没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已站了起来? 张沧澜在揉眼睛,种无忌也在揉眼睛。 他们想再看看自己是不是眼睛发花,是不是看错? 他们没有看错。 他们面前的确有个白发的老人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张沧澜笑了,种无忌也笑了。 他们一点都不怕,种无忌却忍不住要问道:“你是人呢,还是鬼?” 白发老人摇摇头。 张沧澜道:“你是活人?” 白发老人又摇摇头。 种无忌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发老人道:“我是个死人。” 张沧澜道:“你是死人,却不是鬼?” 白发老人道:“我刚死不久,还没有变成鬼。” 张沧澜追问道:“你刚死不久?怎么死的?” 白发老人道:“有人害死了我。” 种无忌愤懑的道:“谁害的?” 白发老人道:“你们。”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二章 吸血饿鬼 第廿二章吸血饿鬼 坟头上荒草已枯黄,张沧澜和种无忌跑上去,盘膝坐了下来,盯着这白发老人。5 他们的眼睛虽然睁得很大,虽然看了很久,却还是看得不太清楚。 这白发老人脸上蒙蒙赤赤,仿佛有层雾。 据说刚死的人,脸上会有种死气,看来就像是雾榛。 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叹了口气。 种无忌道:“看起来你好像真的是个死人。” 白发老人道:“本来就是的。业” 张沧澜道:“这里又没有别的人,看起来好像真的是我们害死了你。” 白发老人道:“本来就是的。” 种无忌苦笑道:“只不过──我们究竟是怎么害死你的,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白发老人道:“你们自己当然不知道,有很多很多事你们都不知道。” 张沧澜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白发老人道:“有些事你们知道了,对你们并没有好处,因为……” 他的脸看来更神秘,忽然闭上嘴,索性躺进了棺材里。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还是不肯放弃,也跳下坟头,坐在棺材边上。 张沧澜追问道:“因为,因为什么?” 白发老人索性连眼睛也闭了起来。 种无忌道:“好,你不说,我们就坐在这里不走。” 白发老人在叹气,叹了好几声,忽然问道:“你们今年多大年纪?” 张沧澜道:“我三十一。” 种无忌道:“我三十三!” 白发老人道:“两个三十一岁和三十三岁的人,绝不能,也不该知道这些事情。” 张沧澜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白发老人道:“因为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 种无忌道:“另外还有个世界?” 白发老人道:“有,当然有!” 种无忌道:“另外一个什么世界?” 白发老人的脸仿佛在扭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幽冥世界。” 他说得很真实。 在这凄凉阴森的春夜,在这荒坟碧草间,想起来更真实。 张沧澜和种无忌想笑,却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白发老人道:“你们若知道了那个世界的秘密,也许就活不长了。” 他握起了张沧澜和种无忌的手。 他的手冰冷,声音却很温和,又道:“可是你们今年才三十一和三十三岁,至少还可以再活三五十年。” 这次张沧澜和种无忌笑出来了。 白发老人道:“你们以为我是在说谎么?” 种无忌道:“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可是你说错了。” 白发老人道:“什么地方错了?” 张沧澜忽然拉开衣襟,露出了健壮结实的胸膛,心口上有两个小小的白点。 他问:“你看这是什么?” 白发老人道:“当然是两颗痣,白痣。” 这世上,有黑痣,当然就有白痣。 很多人身上,岂非本就是有白痣的? 张沧澜道:“不是。” 白发老人道:“是两个小白点。” 张沧澜道:“也不是。” 白发老人看着张沧澜,等着他自己解释。 张沧澜道:“是记号!”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难道连记号你老人家都已经看不出来了么?” 白发老人道:“记号?什么记号?” 种无忌抢着道:“要命的记号。夹答列伤” 笑了笑,他才解释道:“无论谁有这记号,都表示他的命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白发老人道:“这两个记号是怎么来的?” 张沧澜道:“是被一种叫‘阎王不敌判官难定针’的暗器打出来的。” 白发老人道:“阎王不敌判官难定针?” 张沧澜道:“随便什么人被这种暗器打在身上,都绝对活不过半个时辰。” 白发老人说道:“你好像已活了不止半个时辰了。” 种无忌道:“那只因为他运气好,他快死的时候,刚好碰见我。” 白发老人好像直到现在才看到有种无忌这么样一个人似的,突然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种无忌道:我叫种无忌。” 白发老人问张沧澜:“他救了你?” 张沧澜道:“他只不过是暂时保住了我的命罢了。” 白发老人道:“暂时是多少时候?” 种无忌道:“一百天。”他又笑了笑,笑容看起来已很凄凉。 “所以他今年虽然才三十一岁,可是他已活不到一百天了!” 顿了顿,种无忌才接下去道:“现在已经过去五十五天了。” 一百天减掉了五十五天,正好是四十五天。 白发老人道:“所以你现在最多已经只能够再活个半月了?” 张沧澜道:“也许还能活好几个月。” 一个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个月的人,对生命还有什么珍惜? 他为什么还不敢拼命? 所以过去的这五十五天中,他已做了十几件别人不敢做的事情。 他杀了十几个本来早就已该死,却又偏偏没有死的人。 所以他无情,他心狠,手也辣。 因为他不愿再伤别人的心,也不愿别人再受伤。 夜色凄迷。 白发老人也对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只乌鸦?”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看见了。 从荒坟中飞出来的乌鸦,带着摄魂的铃声。 白发老人道:“你知道那是什么鸟?”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知道。 白发老人道:“你们当然知道,因为那其实就是只乌鸦!”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那根本不是只乌鸦。” 种无忌道:“不是乌鸦是什么?” 白发老人道:“是吸血饿鬼。” 张沧澜不懂,所以他也追问道:“吸血饿鬼是个什么东西?” 白发老人道:“吸血饿鬼不是个东西,而是只不起眼的乌鸦。” 种无忌更不懂:“吸血饿鬼?” 白发老人道:“九地恶魔,十方厉魂,才化成这只吸血饿鬼。”他的声音神秘而遥远。 吸血饿鬼? 张沧澜和种无忌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白发老人道:“那就是幽冥的世界,没有头上的青天,也没有脚下的地方,只有风、雾、寒冰、火焰。”他的声音更遥远。 张沧澜道:“幽冥世界?” 白发老人道:“不错!”他又接着道:“可是,这只吸血饿鬼每隔十年都要降临到人间一次!”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它降临的结果,带来的通常就是灾难!”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问道:“灾难?” 白发老人道:“你只要能看见它,它就会让你灾难无穷。” 张沧澜道:“灾难,无穷?”。 白发老人道:“是的。” 种无忌笑了笑,道:“这当然只不过是种传说而已,绝不会有人真的经历过。” 白发老人道:“真的有。” 张沧澜道:“哦?” 白发老人道:“我就知道十年前有个人看见它,而且这个人真的就因为灾难无穷而死。” 他眼睛充满了兴奋,又充满恐惧,绝不像是在说谎。 种无忌道:“你也知道是谁遇上过?” 白发老人道:“是我的孪生兄弟。” 张沧澜道:“现在他的人呢?” 白发老人黯然道:“现在他已经死了。” 张沧澜道:“死了?” 白发老人道:“因为当时他有很大的困难,本来几乎已经是无法解决的困难。” 他忽然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屠龙会这个神秘的江湖组织?”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知道。 白发老人喃喃着道:“他本来想用死来表明自己的清白,谁知道就在他已将气绝的时候,就遇见了吸血饿鬼。” 张沧澜苦笑吐出口气,道:“所以他就算因为灾难无穷而死的?” 白发老人道:“当然。”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当时已是深夜,他虽然也曾听过吸血饿鬼的传说,却还是半信半疑,只不过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已,想不到……” 种无忌忍不住道:“难道第二天早上他真的就死去了?” 白发老人道:“真的!后来他的尸体被盗走,过得数日却又被人送回来了!” 张沧澜怔住,只觉得全身汗毛都几乎一齐竖起,过了半天,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白发老人道:“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却是从……从……” 他目中又露出了恐惧之色,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 种无忌道:“难道这个中年人就是从幽冥中来的?” 白发老人点点头,又过了很久才能开口:“他说他就是阴曹地府中的审死判官。” 张沧澜和种无忌怔住,深深怔住。 白发老人道:“他说他手下追魂索命的鬼卒,昨夜拘错了一个人的魂魄,说死的本来是另一个人,却拘走了甄添阳的独生子甄仕影。所以他就特地去找到送回舍弟的尸首,作为补偿。” 张沧澜和种无忌手上已流出了冷汗。 顿了顿,白发老人才接着道:“说完了这句话,他的人就忽然不见了。” 种无忌道:“甄仕影真的死了?” 白发老人黯然道:“是真的,那位判官刚走了不久,就有人将他尸身抬了回来。” 张沧澜道:“他是怎么死的?” 白发老人心有余悸的道:“是失足落水被淹死的,死得很可怖,也非常可怕。” 种无忌也不禁长长叹息,道:“吸血饿鬼果真厉害得紧,也果真不是个东西。” 张沧澜道:“最难受的,也许还不是甄仕影,而是他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 白发老人叹道:“我弟妹哭晕过三次!” 种无忌道:“莫非后来吸血饿鬼又出现了?” 白发老人点点头,道:“就在寒舍的大厅中出现了,就像是一团火焰,夹杂着冰团、风、雾的火焰。” 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终于说出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风雨大作。 那时,甄仕影的棺木还停在灵堂里,我也陪着甄添阳在旁边的花厅中等着,甚至我的弟妹都在。 ——甄添阳倒也想看看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是不是真的会发生。 夜更深,风更急。 灵堂中虽然传出一阵敲打的声音,敲打棺材的声音。 接着,就有人在棺材中大喊,要人打开棺材,放他出来。 凄厉的呼声,赫然正是甄添阳儿子甄仕影的声音,他们都听得出。 甄添阳都几乎快吓晕了。 他正准备冲出去救他的儿子,我和几位在场者都拉住他,求他不要去。因为这件事实在太神秘,太可怕了。 甄添阳不肯,我的弟妹就忽然拔出把刀,一刀刺死了他。 就在甄添阳气绝的时候,灵堂中的呼吸敲打声也立刻停止了。甚至连风雨都渐渐停止,大地又归于平静。 吸血饿鬼也已重回了幽冥世界。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胆子一向不小,可是听到这里,已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 种无忌忍不住道:“为什么甄添阳一死,他的儿子甄仕影就不能复生了呢?” 白发老人黯然道:“因为甄添阳的人一死,他的灾难,他亲人们的灾难,也就跟着消失了。” 张沧澜道:“又是灾难!” 种无忌道:“这样说来,吸血饿鬼带给人的,从没有幸运,都是灾祸咯!” 白发老人道:“这件事后来还有些余波。” 张沧澜和种无忌在听。 白发老人道:“甄添阳死了,她的妻子死了,他们的儿子也死了!”杀死甄添阳的,也就是我的那个弟妹,不出三天,就发了痴。” 这实在是个很大、很大的悲剧。 张沧澜道:“也许这就是吸血饿鬼每隔十年来一次人间的原因。” 白发老人反问道:“为什么?” 张沧澜道:“因为他知道意外的愿望所带给人的,有时并不是幸运,而是灾祸。” 让人间充满了灾祸和不幸,才是吸血饿鬼最大的愿望和目的。 白发老人道:“我现在当然也知道,要见到吸血饿鬼,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种无忌突然道:“但你却还是想见到它?” 白发老人点点头。 张沧澜高声道:“因为你也有很大的困难,若是不能见到它,就只有死。” 白发老人沉默着,神色更凄凉,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有些人纵然还没有死,也等于是个死人。 也有些虽然真的死了,却永远是活着的—— 活在人们心里。 荒坟,冷雾。 白发老人静静的躺在棺材里,又闭上眼睛,道:“现在你们总可以走了吧。”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道:“我们不走。” 白发老人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种无忌道:“你解决不了的困难是什么?” 白发老人道:“那跟你们没关系。” 张沧澜道:“有,有关系。” 白发老人道:“有什么关系?” 张沧澜道:“我惊走了吸血饿鬼,吸血饿鬼就不会来了,你的困难我当然要想法子解决。” 他笑了笑,又道:“说不定我也可以像吸血饿鬼一样,给你带来灾难,不过,我带来的,是好的灾难罢了。” 白发老人冷笑。 突听一人冷冷笑道:“我知道他带来的所谓好灾难是什么了。” 这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三章 唾壶敲缺 第廿三章唾壶敲缺 夜。夹答列伤 雾。 凄冷的夜雾中,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子标枪般笔挺的黑衣人榛。 冷漠的脸,残酷的眼神。 种无忌道:“你知道他会带来什么样的好灾难?” 黑衣人笑着道:“他想杀了我。叶” 顿了顿,黑衣人才接着道:“杀死我,就是他带来的所谓好灾难!” 张沧澜笑了笑,道:“只要这白发老人真的有这个愿望,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杀了你,顺便替他带个好灾难来。” 白发老人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凭良心讲,我并不想他死。” 黑衣人道:“我也不想你死,因为我还要问你几件事情。” 种无忌道:“几件事情?几件什么事情?你以为你是谁?” 黑衣人道:“我叫成钢,成功的成,钢铁的钢。” 成钢。 他的名字已经替他解释了一切。 他就是六扇门里,八大名捕中的“追命冷血”,他恨的是乱臣贼子、盗匪小人。 这十年来,被他侦破的巨案,已不知有多少件了。 种无忌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而且一向都很佩服这个人。 ——他一向佩服的,都是刚正、鲠直、不阿的人。 成钢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们。” 张沧澜道:“哦?” 成钢道:“你就是赫赫有名的忘情剑张沧澜。” 顿了顿,成钢又指着种无忌道:“至于这位嘛,想必就是闻名天下的西南快剑、种老夫人的公子种无忌了!” 种无忌笑了笑,道:“想不到我们居然也已经很有名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张沧澜笑得却已有点勉强了。 成钢直勾勾的打量着张沧澜,道:“你的忘情剑呢?” 张沧澜拒绝回答。 他的生命已像是一阵风,来时纵然猛烈,可是随时都会消失。 成钢道:“你为什么不随身携带着你的忘情剑?” 张沧澜道:不随身携带着剑,算不算,又犯不犯法?” 成钢道:“不犯法。”他盯着张沧澜,一字字接着道:“杀人才犯法。” 种无忌道:“你知道我们杀过人?” 成钢道:“暂时不知道,”他的眼神更锐利:“我只知道屠龙会惊蛰堂上下数百人,忽然在一夜之间都死得干干净净的了。” 张沧澜的眼睛也变得刀锋般锐利,也盯着成钢,道:“你知道杀人的是谁?” 成钢道:“我暂时也还不知道。”他的神情忽然缓和,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倒也想见这些个人。” 张沧澜道:“为什么?” 成钢道:“因为我佩服他们,他们杀的是该杀的人,杀人后空手而去,不取分文,救了别人后,也不希望别人报他们的恩。” 三人面对面的站着,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张沧澜忽又笑了笑,道:“我保证迟早总有一天你会见到他们的。” 成钢道:“但愿如此。” 白发老人还躺在棺材里。 张沧澜道:“他们知道你会来?” 成钢道:“这是我给他们的最后限期,他们知道,自己是逃不了的。5” 在“追命冷血”的围捕下,没有人能逃得了。 种无忌道:“你找他们干什么?” 成钢道:“只想要他们告诉我一件事情。” 张沧澜道:“什么身前?” 成钢道:“屠龙会春分分堂的驻地,究竟在什么地方?” 张沧澜道:“问不问,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种无忌也笑着道:“说不说,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成钢道:“可是这件案子还没破,只要案子还没有破,我就要追下去。” 张沧澜道:“为什么要追捕他们?” 成钢道:“因为他们才唯一知道屠龙会春分分堂驻地的人。” 可是,这次成钢却错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错了! 等他们回过头去时,棺材里的白发老人,真的已经变成了个死人,不但呼吸脉搏停顿,连手脚都已僵硬、冰冷。 莫非,又是吸血饿鬼在作祟? 涉及、接触到吸血饿鬼的人,是不是真的都没有好下场? 白发老人的尸体并没有埋葬,却被送入了县衙门,交给仵作检验。 ──这个人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成钢一定要查出来—— 只要有一点线索,他就绝不肯放弃。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走。 他们也在等着检验的结果,对这件事情,他们已有了好奇心。 现在成钢就真想赶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了。 仵作停尸的屋子面前,有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有棵很大的老杨柳树。 他们就坐在老杨柳树下面等。 成钢道:“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你们的事情了。” 张沧澜突然道:“有。” 成钢道:“还有你们什么事情?” 种无忌道:“你怎知道那白发老人不是我们害死的?” 成钢道:“这次我却愿意冒个险。” 张沧澜道:“可是只要有嫌疑的人,你都该留下,我们也有嫌疑,你怎么能让我们走呢?” 成钢瞪着张沧澜和种无忌看了很久,才问道:“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张沧澜笑了笑,道:“别无其他,只想要你请我们喝几杯酒而已。” 一壶茶,两壶酒。 张沧澜和种无忌看着成钢慢慢的在啜着茶,自己先灌了几杯下五脏庙。 种无忌笑着问道:“你从来不喝酒?” 成钢道:“我已经接下了这件案子!” 又啜了口茶,他才接着道:“现在这件案子还没有破。” 张沧澜道:“案子没有破,你就不喝酒?” 成钢道:“绝不喝。” 种无忌道:“破了案之后,你能喝多少?” 成钢道:“绝不比你少。” 张沧澜和种无忌忽然同时一拍桌子,大声道:“快把这件案子的详情告诉我。” 成钢吃惊的看着他们,道:“三杯酒你们就醉了么?” 张沧澜道:“你不服,现在我们倒还可以拼拼。” 成钢道:“我说过……” 种无忌打断他的话,道:“就因为你说过,不破案,不喝酒,所以我们才非帮你把这件案子破了不可。” 成钢在喝茶,喝得很慢很慢,喝了一口又一口。 张沧澜和种无忌在等。 他们不急,有些事他们很能沉得住气。 成钢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们真的相信白发老人说的那个故事?” 张沧澜道:“什么故事?” 成钢道:“九地神魔,十方厉魂,化成的一只吸血饿鬼,和那些个见鬼的灾难。” 张沧澜并没有直接回答这问题,却叹了口气,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令人无法相信的,有时却又令人不能不信。” 成钢冷笑,道:“那也许只因为世人的愚昧无知,所以才会有这种贻笑大方的故事。” 张沧澜道:“你不信?” 成钢道:“连一个字都不信。”他冷冷的接着道:“我只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 种无忌道:“你也不信有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铲平屠龙会惊蛰分堂,更不信吸血饿鬼真的会带来灾祸?” 成钢道:“有凶案,就一定有主谋,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会杀人越货的好人。” 种无忌道:“你认为这一切一定都是人为的?” 成钢道:“一定。” 种无忌道:“可是甄添阳的妻子、兄弟、儿子现在的确全都死尽死绝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白发老人现在也死了!” 成钢冷冷道:“我并没有说主谋一定是他们,抑或是她们中的一个。” 张沧澜道:“不是他们是谁?” 成钢道:“我迟早一定会找出来的。” 种无忌道:“现在你已有了线索?” 成钢道:“暂时还没有。” 张沧澜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一生中如果还想喝酒,最好赶快忘了这些事情。” 成钢道:“只可惜我忘不了。” 种无忌道:“为什么?” 成钢道:“因为,有样东西随时都在提醒我。” 张沧澜道:“什么东西?” 成钢慢慢伸出手,张开来,掌心赫然有块晶莹无瑕的祖母绿。 这块祖母绿的正反两面上,赫然镌刻着八个秦篆小字—— “春回大地,将满人间。” 张沧澜动容道:“这就是屠龙会春分分堂流失的那块珍宝?” 成钢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本是戴在春分堂主冠冕上的,价值连城。”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看得出。 他们当然都是识货的人,他们确信世上绝不会有第二块同样的宝玉。 成钢道:“这块祖母绿既然还在人间,别的珍宝当然也在。”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屠龙会的势力,果真大得惊人!”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屠龙会的财产,就算是用‘富可敌国’四个字来形容,也绝对一点都不过分!” 张沧澜道:“这块祖母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成钢道:“从马行空的手里。” 种无忌道:“独行大盗马行空?” 成钢道:“就是他。” 张沧澜道:“现在他的人呢?” 成钢道:“死了。” 张沧澜长长吐出口气,道:“马行空的轻功暗器都不弱,行踪更飘忽,怎么会突然暴毙了呢?” 成钢道:“他是被毒死的,中毒三日后,毒性才发作,一发作就无药可救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道:“好厉害的毒药。” 成钢道:“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抓着这块祖母绿,死也不肯放松。” 张沧澜道:“你看这是不是因为他已查出屠龙会春分分堂驻地的下落,所以才被人杀了灭口?” 成钢道:“很可能。” 种无忌道:“临死前,他有没有说出什么线索?” 成钢道:“只说出两个字。” 张沧澜立马道:“两个字,哪两个字?” 成钢道:“皈依。” 他眼睛充满了憎恶之色,对这两个字显然已深恶痛绝。 张沧澜却笑了笑,道:“据我所知,皈依只不过是佛家用语罢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皈依乃佛教徒之基础入门。所谓内道、外道之差别在于有无皈依三宝。”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皈依为皈投或依靠之意,也就是希望投靠三宝的力量而得到保护与解脱。” 种无忌抢着道:“我知道的,三宝则是指佛、法、僧:佛为觉悟者,法为教义,僧为延续佛的慧命者。三皈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成钢道:“哼。” 张沧澜道:“不管怎么样,一只乌鸦绝不会是屠龙会春分分堂的堂主,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人愿意皈依屠龙会这种邪恶的组织。” 成钢道:“所以我才奇怪,马行空临死时,为什么要说出‘皈依’这两个字来。” 种无忌淡淡道:“也许他说的只不过是个人的名字而已。” 成钢道:“江湖群盗中,并没有名字叫作皈依的人。” 种无忌道:“也许他说的只不过是个女孩,是他的情人。” 成钢冷笑,冷笑着站了起来。 话不投机,他显然已不准备再继续说下去了。 张沧澜却偏偏又拦住了他,道:“他只不过说‘也许’而已,也许还有另外很多种可能。” 成钢盯着张沧澜,总算没有走。 张沧澜慢慢的接着道:“也许马行空临死时真的看见了一只乌鸦,也看到了一个大和尚。” 成钢道:“绝不可能。” 种无忌道:“为什么?” 成钢道:“因为他临死前的半天里,我一直坐在他对面,问他的口供。” 张沧澜道:“他什么都没有说?” 成钢道:“没有。” 种无忌道:“然后他毒性就突然发作,发作后只说出‘皈依’两个字就一命呜呼了?” 成钢轻轻的点了点头。 种无忌眼睛里也不禁露出深思之色,道:“也许马行空发觉自己中毒后,是想说出点线索来的,只可惜那时已来不及了。” 成钢冷冷道:“这还像句人话。” 张沧澜道:“难道毒性还未发作时,连他那种江湖老狐狸都感觉不出来?” 成钢道:“连我这种老狐狸都看不出他中了毒。”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毒药。”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四章 愁多夜长 第廿四章愁多夜长 夜,还是夜。5 夜更深沉。 仵作在验尸房里已经工作了大概两三个时辰。 他已是个老人,在这行里不但行辈尊崇,经验之丰富,更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榛。 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查出白发老人甄肇贤的死因。 八壶酒早已喝干,种无忌突然高声道:“我看那位仵作先生,只怕是有些老眼昏花了。” 成钢冷冷道:“像他那样昏花的老眼,世上好像还不怎么多。曳” 张沧澜道:“据我所知,在他们那一行中,有位匐轮老手,本来是位名医,后来因为妻子儿女的惨死,才改行做了仵作。” 成钢没有反应,也拒绝回答。 张沧澜道:“因为他自知没有铲恶锄奸的手段,就只有用医道这方面的学识,来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了。” 成钢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张沧澜道:“我记得他好像叫孙春秋,是昔年的大唐医神、药圣孙思邈的嫡裔后人,不知道我记错了没有。” 成钢忽然道:“没有。” 张沧澜道:“你也知道孙春秋这个人?” 成钢道:“他也是我的朋友。” 张沧澜道:“你为什么不请他来?” 成钢道:“他已经来了。” 张沧澜道:“验尸房里那老头子,莫非就是孙思邈?” 成钢道:“他的确是的。” 张沧澜立马就闭上了嘴。 种无忌并没有闭上嘴,实际上,他的嘴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他的酒,喝得实在很不少! 成钢也闭着嘴,他们都在等。 幸好,这次他倒并没有等太久。 孙春秋从验尸房出来的时候,汗透重衣,仿佛已精疲力竭了一般。 张沧澜忍不住抢着问道:“你已查出甄肇贤的死因了?” 孙春秋有气无力地倒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种无忌突然道:“他是不是焦虑而死的?” 孙春秋在摇头。 张沧澜道:“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孙春秋终于张开眼睛,看着成钢,一字字道:“他也是被毒杀的。” 成钢的瞳孔收缩。 张沧澜道:“也是?难道也是毒死马行空的那种毒药?” 孙春秋道:“毫无疑问。” 验尸房里有窗户,也有灯。 窗户是惨白色的,灯光也是惨白色的。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混合着药香和腐臭的气息。 张沧澜没有呕吐,种无忌也没有呕吐。 他们居然能够忍耐着,没有吐出来,这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可是他们手心里已有了冷汗。 甄肇贤的尸体,还摆在房子中央那张比床大的桌子上,用一块白布盖着。 白布上血渍斑斑,还没有完全干透。 ──要检查一个人的死因,是不是要将他的尸体剖开?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没有想,也不敢去想。 他们只希望现在成钢不要将这块布掀起来。 幸好成钢并没有这么做,只是默默的站在桌子前面,也不知是看呢,还是在想着什么? 他看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 种无忌正想问问他,忽然发现成钢的眼睛里发出了火炬般的光芒。 一只壁虎正从屋顶上落下来,落在甄肇贤尸体的大腿上。 这本是件很普通的事。 奇怪的是,这只壁虎一落下来,身子就突然萎缩,然后就连动也不动了。5 壁虎本身就是毒物,并不惧怕毒药。 就像是大多数低级冷血动物一样,壁虎的生命力也很强。 这只壁虎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成钢忽然出手,将这块血渍斑斑的布,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双苍白干瘪的腿。 右腿的内侧,有一条刀疤。 成钢道:“这是新伤呢,还是旧创?” 孙春秋沉吟着,道:“伤口既然已经平覆,受伤的时候,至少是在三年前。” 成钢道:“剖开来,我亲自看看。” 种无忌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 成钢道:“我要孙先生再将这条刀口剖开来看看。” 种无忌道:“他的人已死了,你何苦再凌辱他的尸体。” 成钢冷冷一哼,道:“你若不想看,可以出去。” 种无忌没有出去。 张沧澜也没有出去。 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成钢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一个男人的大腿内侧,本来是很不容易受到刀伤的地方。 驰名的壁虎,本来也不是很容易死的。 他们也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希望自己能继续忍耐着,不要呕吐。 锐利的刀锋,惨白色的刀。 一刀割下,已没有血,惨白色的皮肉翻开,里面忽然有一粒明珠滚了出来。 珠光也是惨白色的。 看来竟有几分像是死人的眼珠。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呼吸立马停顿。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壁虎一落在尸体的大腿上,就立刻暴死了。 成钢冷冷道:“你们都是识货的人,应该看得出这是什么东西。” 张沧澜终于吐出口气,道:“这是辟毒寒珠,专辟五毒。” 成钢道:“好眼力。” 种无忌试探着问道:“这也是屠龙会春分分堂流失的珠宝?” 成钢道:“这就是春分七宝中的一宝,价值还在那块祖母绿之上。” 屠龙会春分分堂的珠宝,怎么会到了甄添阳堂弟的大腿里? 甄家的人,究竟和这些案子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全都惨死? 难道这些案子都另有主谋? 难道他们都是被人杀了灭口? 在暗中主谋的人,究竟是谁? 张沧澜忽然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东西。 惨白色的灯光下,成钢脸上也有了冷汗。 吸血饿鬼? 绝对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除非…… 张沧澜忽然大声道:“除非这些案子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成钢冷冷的看着张沧澜,道:“你说什么?” 张沧澜道:“没有人能做出这种案子!” 成钢道:“能够做出这种案子的,就不是人了么?” 张沧澜道:“不是,绝对不是!” 成钢道:“不是人是什么?” 种无忌道:“是大神。” 成钢道:“就是那个吸血饿鬼的主人?” 张沧澜道:“就是他。” 成钢终于笑了,冷笑。 张沧澜道:“人世间的不幸和灾祸,都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他知道成钢不会答复,是以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贪婪和猜忌。” 成钢还是在冷笑。 种无忌道:“那位大神当然并不是真的要那批珠宝,可是为了要让人们贪婪猜忌,要造成人世间的不幸和灾祸!”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成钢看着种无忌,冷笑道:“我本来以为你也是个大人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孩子。” 张沧澜道:“这已经不是孩子们听的故事,因为这其中的道理已经太深奥,非但孩子们听不懂,连你这种大人好像都听不懂了。” 成钢冷声道:“外面很凉快,他为什么不出去?” 种无忌道:“我怕着凉。” 成钢道:“如果你要跟着我,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种无忌道:“如果你是个小姑娘,也许我就会跟定了你,可惜你不是。” 成钢沉下了脸,他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那种人。 张沧澜道:“我留在这里,只不过想帮你一点忙而已。” 成钢道:“如果你们能快点走,走远些,就算你们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 种无忌道:“不算。”他不让成钢开口,很快的接着道:“我们想帮你破这件案子。” 成钢道:“你们想怎么帮?” 张沧澜道:“指点你一条明路。” 成钢又笑了,不是冷笑,是苦笑。 张沧澜道:“要破这种案子只有一条路。” 成钢沉住气,等着他说下去。 张沧澜道:“只要你能找到一样东西,这件案子你想不破都不行。” 成钢道:“找到什么东西?” 种无忌道:“一只饿鬼,吸血饿鬼!” 成钢道:“你们是不是能帮我找到?” 种无忌闭上嘴。 他不能。 事实上他非但没有见过吸血饿鬼,连这四个字他也是直到昨晚上才第一次听到。 夜。 也太长。 可是,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一阵铃声── 铃声怪异而奇特,就仿佛要摄人的魂魄。 这种铃声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种无忌立刻叫了起来:“吸血饿鬼!” 他叫的声音也很奇怪,就像是一个人忽然见到鬼一样。 成钢忍不住问:“吸血饿鬼是什么意思?” 张沧澜道:“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很快就会替你找到那只吸血饿鬼了。” 成钢道:“为什么?” 张沧澜道:“因为吸血饿鬼就是那位大神的奴才,吸血饿鬼一出现,那位大神也很快就会出现的。” 成钢看着张沧澜和种无忌,就像是看着一样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看他,所以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种无忌又接着道:“如果我能抓着吸血饿鬼,第一件要它做的事情,一定是要它说出这些案子的秘密。” 成钢道:“你们真的相信?” 张沧澜道:“相信什么?” 成钢道:“相信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吸血饿鬼和那位大神存在?” 张沧澜和种无忌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成钢道:“如果我能见到那只吸血饿鬼,你猜我第一件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种无忌道:“是要它让你死?” 成钢冷冷道:“看来你倒是我的知已。” 张沧澜也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是真的笑。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 ──吸血饿鬼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 ──是不是要带引他们去找它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大神? 铃声响起,张沧澜和种无忌已冲了出去。 成钢也跟着冲了出去。 夜。 早春。 早春的夜。 天寒地冻。 只可惜,世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所以天寒地冻的早春,也并不一定是天寒地冻的。 今晚的夜色就很阴冥。 天非但不寒,地也没有冻,只是低得简直就仿佛要压到人头上。 铃声还未消逝。 阴冥的天空中,一只乌鸦正飞向西方—— 带着铃声飞向西方。 西方有极乐世界。 西方也有穷山、恶水、旷野、荒坟。 张沧澜他们又到了荒坟里。 因为铃声又消逝在荒坟间,乌鸦的身影也投入了荒坟里。 张沧澜他们不是乌鸦,没有翅膀,并不会飞。 他们也不是以轻功在江湖中知名的人。 可是他们施展起轻功,速度并不比乌鸦慢多少,所以他们能追到这里来。 可惜等到他们追到这里时,铃声已听不见了,乌鸦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只有坟。 虽然是深夜,荒坟间仍然有雾,坟中也仍然有白骨死人。 阴沉的天气,凄迷的冷雾。 张沧澜喃喃着道:“这种天气,看来正是吸血饿鬼出现的天气。” 种无忌道:“这种地方,当然也正是吸血饿鬼出现的地方。” 成钢苦笑着道:“好像是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三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坐在三个坟头上,坟上的衰草凄凄。 ──坟里埋葬的是什么? ──他们的一生中,有过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幸福?多少不幸? 一阵风掠过,满天林叶飞舞。 成钢坐在坟头上,看来忽然显得很疲倦,很疲倦…… 他这一生中,又曾有过多少欢乐?多少痛苦? 像他这么样一个人,生命中的痛苦和灾祸,想必远比欢乐来得多。 现在他是不是厌倦了这种生命,厌倦了那些永难消灭的盗贼和罪犯,厌倦了那种永无休止的追杀和搜捕。 张沧澜看着成钢,忽然说道:“只有我了解你的心情。” 成钢道:“哦?” 张沧澜道:“你是不是在少年时就已入了六扇门?” 成钢道:“嗯。” 张沧澜道:“这么多年来,死在你手上的人,至少已有三五百个了。” 成钢道:“我从未枉杀过一个人。” 张沧澜道:“可是你杀的毕竟还是个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成钢没有争辩,只是看来显得更疲倦。 种无忌突然道:“所以,现在你就算想放手,也放不下了,这种生活已经变得像是条锁链,将你整个人都锁住,永远也没法子解脱。” 成钢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张沧澜道:“我想,如果你真的看见了吸血饿鬼,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情,说不定真是……”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瞳孔突然收缩,直勾勾地盯着成钢的身后。 成钢身后本是一片阴暗,一片空寞。 张沧澜忽然看见了什么? 他本是个坚强冷酷的人,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恐惧? 成钢的手忽然也已冰冷,全身都已冰冷,仿佛忽然有一种尖针般的寒意自坟里的死人白骨间升起,刺入他的背脊。 他身后究竟出现了什么? 他想回头。 种无忌已大声道:“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他甚至想扑过去,抱住成钢的头。 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五章 急杵捣心 第廿五章急杵捣心 成钢已回过头,他身后的一株枯树上,已赫然出现了一只乌鸦。5 全身漆黑透顶的乌鸦。 ——吸血饿鬼。 九地神魔,十方厉魂,滴成了一只吸血饿鬼榛。 它带给世人的,除了一个邪恶的不幸外,就是灾祸。 它的本身就象征着邪恶的灾祸。 成钢的瞳孔也骤然收缩野。 就在他看见吸血饿鬼这一瞬间,他的整个人都已突然收缩。 吸血饿鬼带来的邪恶和灾祸,已像是闪电般痛击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无情的铁汉,这个连心都像是用钢铸铁打的人,竟在这一瞬间突然干瘪、萎缩。 丧尸般干瘪、枯叶般萎缩。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在了坟头上。 吸血饿鬼笑了,就像是人一样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邪恶妖异的讥诮、嘲讽之意。 它讥诮的是谁?嘲讽的,又是谁? 人类? 也许吧! 张沧澜和种无忌全身也已冰冷,忽然大吼,双双飞身扑了过去。 他们想抓住这只吸血饿鬼。 他们的出手都快如闪电,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吸血饿鬼已带着它那邪恶、讥诮、嘲讽的笑声冲天飞起,投入远方的阴冥里。 阴冥中忽然有人语声传来:“你们是同时看见我的,现在,成钢的不幸和灾难已经降临了,还有你们的,我会留着,你们就等着吧……” 邪恶、尖锐、刺耳、令人不忍听闻的声音,说到最后一个字,仿佛已到了阴冥外的虚无缥缈间。 夜。 夜未尽。 小院中的老杨柳树木叶萧萧。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在等,又等了很久。 孙春秋又进入了那间验尸的屋子,成钢也进去了,是张沧澜和种无忌亲自将他抬进去的。 那时成钢的尸体已完全干瘪、冰冷、僵硬了。 县里的捕头已率领属下将这小院子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成钢突然暴毙,只有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嫌疑最大。 可是,捕快们也并没有轻率出手,他们还要等孙春秋查出成钢的具体死因。 这里是个大县,县里的捕头叫陆尧。 陆尧的年纪虽不大,名气也不响,做事却极慎重、认真、细致。 春风萧索,天终于亮了。 张沧澜他们已等了三个时辰,这次孙春秋耗费的时间更长。 因为成钢不但是他尊敬的人,也是他的朋友。 现在,孙春秋终于慢慢的走了出来,不但显得精疲力竭,而且是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恐、畏怕之色。 陆尧第一个抢上去,一把拉住孙春秋的手,又缩回。 他的手好冷。 陆尧吐出口气,才能问:“老先生查出了成都头的死因了么?” 孙春秋闭着嘴,嘴唇在发抖。 陆尧道:“成都头是怎么死的?” 孙春秋终于开口,道:“不知道。” 陆尧很意外的道:“不知道?难道连老先生你都查不出他的死因么?” 孙春秋道:“我应该能查得出,无论他的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人世间有过的,我都应该能查得出。”他抬手擦汗,他的手也在发抖。 “只要是人杀了他,不管是用什么杀了他的,我都应该能查得出。” 陆尧道:“可是现在你暂时还查不出来。” 孙春秋慢慢点了点头,眼睛里的恐惧、畏怕之色更强烈。 看到他的眼神,陆尧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难道……难道凶手不是人?” 孙春秋道:“我敢打包票,绝对不是。夹答列伤” 晨。 清晨。 人来了。 人终于都来了。 五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手里早就准备着开棺的铁凿。 做这种事情,他们像是很有经验。 ——他们的确很有经验。 张沧澜和种无忌冷冷的站在旁边看着,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五位捕快很快就将棺盖启开。 棺材里薄薄铺着层防潮的石灰,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里面,嘴里含着颗光泽奇异的珍珠,看来竟只不过像是睡着了。 其中一个官差道:“这人究竟是死是活?” 种无忌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摸摸看?” 人是死的,尸体也已冰冷、僵硬,却并不干瘪。 可是他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死人。 这官差胆子并不小,不但探过他鼻息,还把过他的腕脉,忍不住皱起眉,喃喃道:“哪里有死人的脸像这样子的?” 种无忌道:“有。” 官差道:“他死去有多久了?” 张沧澜突然道:“六七天。” 官差道:“死了六七天的人,看起来怎么会还像是活的一样呢?” 张沧澜道:“因为他嘴里这颗珠子。” 官差眼睛发出了光。 他也听说过世上有种辟毒辟邪的宝珠,能够保持尸身不腐。 他眼珠转了转,忽又冷笑道:“说不定这就是你们要运的赃物!” 顿了顿,他才不无讥笑的道:“用死人来运赃,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死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花样了。” 种无忌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带回去查案?” 官差寒着脸道:“这是公事,当然要公办。” 张沧澜冷冷道:“只可惜死人厉鬼不是分什么公事私事的,他若要对你怎么样,我可不敢随便负责。” 对于那种不客气的人,他从来就不客气! 官差迟疑着,眼睛里却交炽着贪婪和恐惧之色。 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张沧澜和种无忌还是冷冷的站在旁边看着,连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可是,那位官差“老爷”的手刚伸进棺材,就发出一声凄厉莫名、哀苦莫名的惨呼。 这位官差的手,竟已在霎时之间变成了死黑色。 那只手,在灯光下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另外那四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脸色已变了。 一个人手黑了没关系,心却绝对不能,也不该黑! 那我心黑的官差深心底里更害怕,眼睛死鱼般盯着自己的手,忽然晕了过去。 捕快们一步步向后退,看样子好像是想溜了。 种无忌却已挡住了门,沉吟着道:“要走也得钉上棺材盖子再走。” 四个人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好像生怕自己的双手忽然变成死黑色一般。 可是他们总算还是将棺盖钉了上去,拉起那位晕厥的官差就走。 那位受伤的官差还在半晕半醒中,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就像是中了魔,又像是在做恶梦似的。 种无忌淡淡道:“你们最好赶快带他找个大夫瞧瞧!” 那只谢尔盖忽然道:“大夫没有用,不管什么样的大夫都没有用。”她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显得又害怕、又兴奋:“这种事一定要找吕猴儿。” 其中一位捕快立刻问道:“吕猴儿在哪里?” 他们显然还听过这女人是个老巫婆。 吸血饿鬼跳起来,道:“她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我带你们去。” 壁上的魔画已被石灰掩去了一半,神秘漫长的黑夜还没有过去。 张沧澜和种无忌面对着这片墙壁,仿佛想看穿它,看到隔壁屋里。 那种吃了之后就可以跟九地神魔、十方厉魂沟通的丹药,是不是就在那屋里炼成的? 壁上忽然失去的第四只吸血饿鬼,是不是就躲在这间屋子里? 张沧澜又拿起粉刷,开始刷墙 他决心要在今晚上将这面墙粉刷一新。 他实在不愿再看这幅魔画上的神魔鬼怪,但他却又很想再见到吸血饿鬼。 因为还有几件事情没有完全搞清楚。 吸血饿鬼很快就回来了,张沧澜和种无忌却过了很久才看到她。 种无忌问道:“你那位吕猴儿已经用法术治好了那几位官差大人的病了么?” 吸血饿鬼道:“没有。” 种无忌道:“难道她的法术这次不灵了么?” “她的人不在。”吸血饿鬼皱着眉道:“平常这时候她本来都在这间屋子里的。” 张沧澜突然道:“那这次她为什么不在?” 吸血饿鬼悻悻地道:“因为现在正是她拜祭的时候。” 张沧澜道:“拜祭谁?拜祭大神么?” 吸血饿鬼道:“九地十方间的大神、恶魔、野鬼、厉魂她都拜。” “她用什么来祭祀?”张沧澜的声音里带着讥讽道:“用她的血液呢,还是她的月经?” 顿了顿,他才不无讽刺之意的道:“她是不是还有月经?” 吸血饿鬼没有开口,墙壁里却又“格格”的响了起来,很像是魔枭的冷笑。 魔枭不会躲在墙壁,墙壁本身也不会笑。 张沧澜盯着吸血饿鬼道:“吕猴儿真的不在么?” 吸血饿鬼轻轻的点了点头。 张沧澜道:“你刚才是已进去找过她了呢,还是只在外面敲了敲门?” 吸血饿鬼道:“她不在的时候,没有人敢进去,如果她在,我敲门的声音她一定听得到。”她又强调:“她的耳朵比猫还灵、比狗还敏。”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不注意这一点。 种无忌笑了笑,只问道:“她不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敢进去?” 吸血饿鬼道:“因为进去过的人都发了病。” 她还补充道:“而且一病就是不起!” 顿了顿,她才解释道:“一病不起的意思就是无药可救,也就是离死不远!” 漆黑的门上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象征着某种说不出的不祥与邪恶。 门关得很紧,即便是很用力,也推不开。 张沧澜和种无忌还在推。 用手推不开,他们就用脚。 ——用脚踢! 小楼上没有别的人,吸血饿鬼不知在什么地方吸饱人血,已经睡着了—— 张沧澜点穴的手法一向很巧妙,尤其是点“女人”的睡穴。 睡在他身旁的女孩太哕嗦,他常用这法子。 他和种无忌一脚踢开这扇漆黑的门,屋子里也同样是一片漆黑。 一种绝不是人类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的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 张沧澜和种无忌几乎已忍不住要退出去。 就在这时,门忽然“砰”的在他们身后关起。 他们反身去拉门,拉不开。 屋子里又响起了种魔枭的笑声,忽然在左,忽然在右,忽然在前,忽然在后。 张沧澜和种无忌连方向都抓不住,也找不到了。 他们没有呕吐,恐惧已使他们将那种无法忍受的恶臭都忘了。 笑声在飞旋。 他们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有阵阴森森的冷风吹了过来。 忽然间,他们已被一个人紧紧抓住。 一个温暖、光滑、裸露的人,女人。 张沧澜一伸手,就按在她的***上。 她的奶头发硬,***却已干瘪。 她全身都已松软干瘪,却发出种令人无法相信的***笑声。 “你要抓我,现在反而被我抓住了。”她猛力拉种无忌的裤腰:“你们要我死,我也要你们死。” 种无忌全身战抖,整个人都已虚脱,甚至连推都不敢去推她,只觉得有只冰冷潮湿的舌头,在毒蛇般舔着他的脸。 张沧澜想吐,却连吐都吐不出。 她已骑在种无忌身上,想让他进去。 “我要你死,我要……” 张沧澜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腰间的忘情剑撞到她身上,她立刻呻吟一声。 种无忌提起膝盖,猛撞了她双股之间。 她的人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一声震动过后,屋子里忽然变得死寂如坟墓。 种无忌还躺在地上,不停的喘息。 门忽又开了,一道灯光照进来,照亮了这间邪恶的屋子。 灯光后面,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整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又是谁? 张沧澜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她,似乎想将眼前这个人看穿。 种无忌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血污。 满身污血的吕猴儿就坐在他对面的墙角,死狗般喘着气,死鱼般翻着白眼。 她身旁祭坛上漆黑的神幔还在不停波动,这里没有风,神幔怎么会动?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抑或是人飞了进去? 种无忌鼓起勇气,冲过去掀起了神幔,只听“吱”的一声,一点黑影从里面飞了出来,飞过他头顶,飞入外面的黑暗中,就看不见了。 吕猴儿已经跪在祭坛前,张开了双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诅咒道:“天咒你,咒你上刀山、下火海、挖眼睛、拔舌头……”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再听下去。 那个女人正举着灯,冷冷的看着张沧澜和种无忌,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张沧澜勉强笑了笑,道:“小姑娘,你好!你睡得还好吗?” 那女人冷冷道:“可是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醒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走!”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跟我走!” 那女人拿着灯在前面走,张沧澜和种无忌在后面跟着。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心里的恐惧还没有消失,情绪还没有稳定,鼻子里还留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恶臭。 他们甚至已有点后悔,刚才实在不该去的。 他们来到了那女人居住的屋子。 那女人刚推开门,手里的灯忽然掉下,摔得粉碎。 屋子里居然还有灯。 灯光照着一口崭新的棺材,棺材的盖子又撬开,四个人跪在棺材旁,手已伸了进去。 只伸了进去,没有拿出来。 永远再也拿不出来了。 他们头上的红缨帽已落在地上,四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身子已僵硬、冰冷。 他们没有受伤,裤裆却已湿了,地上也湿了好大一片。 那女人的手还在发抖:“他……他们是被吓死的。” 种无忌道:“嗯。” 张沧澜道:“哼!” 那女人道:“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怎么会被活活的吓死?” 种无忌道:“你为什么不打开棺材看看?” 那一女咬着嘴唇,忽然伸脚一挑,挑起了棺材的盖子。 她立刻惊呼一声,倒在种无忌怀里。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棺材里的死人,却已经不翼而飞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六章 追命冷血 第廿六章追命冷血 残夜,昏灯。叀頙殩伤 张沧澜突然问那女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叫是么名字?” 那女人羞涩的道:“奴家姓袁,名叫袁心怡!” 种无忌道:“袁心怡,好名字!橼” 袁心怡不由深深的白了种无忌一眼。 张沧澜打量着空棺材,不禁笑了,苦笑。 种无忌的神色,似乎也好不了多少菹。 袁心怡眼睛发直,喃喃道:“死了六七天的人,绝不会复活的,甄肇贤一定已经变成了一具僵尸。” 张沧澜和种无忌闭着嘴,不说话。 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在他们心里,甄肇贤已经算是他们的朋友了。 他们既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也不愿他的朋友的尸体被人盗走。 袁心怡忽又惊呼道:“他是自己走出去的,一定是。” 张沧澜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心怡道:“我……我……” 她的声音嘶哑,连话都说不出,一双发了直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地板。 地上的一对脚印,一对石灰脚印。 两只脚印是并排的,而且不止一对。 三四尺外有一对,再过三四尺又有一对。 人绝不会这么走路的。 棺材里铺着层石灰。 只有僵尸才会双脚并排跳着出去。 张沧澜拿了盏铜灯,沿着脚印往楼下走,袁心怡拉着他的衣角,在后面跟着。 种无忌则走在最后面。 三个人手心里都有冷汗。 种无忌突然道:“楼下有没有人?” 张沧澜道:“好像是有的。” 袁心怡道:“谁在下面?” 张沧澜道:“好像是那只吸血饿鬼。” 张沧澜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都已发现最后一个石灰脚印,就在梯后小屋的门口。 门还是关着的。 屋里的小床上,棉被堆得很高,只有一只手伸在被外。 一只死黑的手。 种无忌长长吸了口气,一个箭步窜过去,掀起了棉被。 被里已没有人,只有一滩浓血。 原本躺在床上的人,现在已只剩下一只黑手,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滩脓血。 床头竟然还有对石灰脚印,颜色却已经很淡很淡了。 等到他脚上没石灰时,就再也没有人能追寻他的下落。 ──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也必定是个厉鬼。 ──厉鬼要作祟时,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想到这些,连张沧澜和种无忌自己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几个寒颤。 袁心怡却忽然笑了,吃吃的笑个不停。 张沧澜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袁心怡道:“我早知道吸血饿鬼就在这附近,那位大神当然也跟着它来了。” 她的笑声接近疯狂。 “现在这里又多了个僵尸,岂非正好让他们去鬼打鬼。” 天终于变了。 漫长邪恶的黑夜已过去,阳光从东方升起,普照着大地。 魔墙也已被粉得雪白,大神和吸血饿鬼都已消失在这一片象征着光明的雪白里。 张沧澜和种无忌就坐在白墙的对面,好像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里却连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们知道,这件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隔壁的屋子里还有个巫婆,祭坛上还有魔饼。 楼下小床上的脓血仍在,他们朋友的尸体,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具不知所踪的僵尸。 僵尸到哪里去了? 吸血饿鬼藏在什么地方? 那位神秘大神呢? 这些事有谁能解释? 张沧澜不能,种无忌也不能,袁心怡更不能。 张沧澜倒在宽大的椅子上,只觉得很疲倦,很想好好的睡一觉。 可是袁心怡一直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又在提醒他。 ──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突然间,窗外有人高呼:“忘情剑张沧澜,张大侠,请下来谈谈。” 一个人正站在花树间,对着小楼招手,满身鲜明的官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这个人当然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内,官阶最高的郑绍楠。 穿了官服之后,郑绍楠显得威严得多,也更气派得多。 他跟张沧澜并肩走在阳光下,仿佛正在考虑着,应该怎么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张沧澜却已替他说了出来:“昨天晚上的事,你全都已经知道了?” 郑绍楠勉强笑了笑,道:“这里是个小地方,人却不少,嘴巴很多。” 张沧澜道:“那个官差是你派来的?” 郑绍楠立刻摇头,道:“他们是从县城里来的,据说已经来了很久。” 张沧澜道:“那四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也是跟着他来的?” 郑绍楠又摇摇头,道:“他们是我驿站里的人,我那驿站里本来就只有他们四把尖刀。”他苦笑:“现在却一把都不剩了。” 张沧澜当然只有听着。 郑绍楠的表情忽又变得很严肃,道:“四把尖刀的力量虽单薄,却绝不容人侵犯,因为……因为它们毕竟还是官家的。” ──因为它们代表的是法律、法规。 法律、法规是绝不容人侵犯和践踏的。 ——法律、法规所代表的,是更多数人的根本利益。 虽然郑绍楠并没有将其中意思完全表达出来,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已经完全明白,也明白了郑绍楠为什么要特地换上官服。 官服所象征的权威,也同样是绝不容人侵犯的。 春日的阳光虽然艳丽如春,怎奈花朵却未完全开放,甚而有部分已渐凋零。 春易逝去,可是,春毕竟还是春。 走在春日阳光下的花树间,心里总难免有些伤感和萧索之意。 春色满院,春风满院。 天外突然吹来了几点竹箫声。 何处楼台?谁家箫声? 箫声中无限伤悲,春也就更萧瑟了。 郑绍楠既不伤春,也不悲秋,他又在考虑,考虑应该怎样继续未完的话。 张沧澜又替他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说,愿我们也能遵纪守法?” 张沧澜和种无忌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 种无忌道:“你这话实在很有道理,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的。” 郑绍楠冷冷的道:“不懂得的人,据我所知,大都只是没有将法律放在心上。” 张沧澜和种无忌点头,当然只能承认这是事实。 郑绍楠一偏脸,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好像也没有将法律、法规放在心上。” 张沧澜道:“只因为法律并不公平,也并不怎样有效。” 郑绍楠尚未表示意见,张沧澜已又道:“法律就像蜘蛛网,捕捉小苍蝇倒还可以,至于大黄蜂,轻易就可以将它毁坏。” 郑绍楠叹了一口气,道:“执法的确比立法更难!”他一声冷笑,接着又道:“不过只要守在网旁的那只蜘蛛够大,行动够迅速,就算大黄蜂,撞上去还是得遭殃。” 种无忌冷冷道:“那种蜘蛛好像并不多。” 郑绍楠道:“最少有五只。” “三只。”张沧澜忽然亦叹气起来,“追命虽冷血,可惜这一次遇上了一只比大黄蜂还大好几百倍的吸血饿鬼。” 郑绍楠道:“我知道你带来的那副棺材里头就载着八大名捕之一追命冷血成钢。” 张沧澜道:“五减二,是不是只剩三了?” 郑绍楠只有点头。 张沧澜又叹气起来,道:“即使是他,在他生前,相信也有很多事情束手无策,蜘蛛不够坚韧,漏洞也多,一只蜘蛛的力量岂非亦是有限的呢?” 郑绍楠点头,叹息道:“譬如平川山庄的惊蛰堂主,他就完全没有办法。” 种无忌瞪着郑绍楠,他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提起平川山庄那个充满了罪恶的地方,提起了屠龙会惊蛰堂主那个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亡命徒。 郑绍楠还有话说,种无忌已经抢着道:“对于能够将惊蛰堂主一家数十人一夜间杀得干干净净的侠客,当然他同样完全没有办法。” 张沧澜的目光更奇怪,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郑绍楠道:“也不多。” 种无忌抢着道:“你还知道什么?” 郑绍楠直勾勾的打量着张沧澜,道:“你本来叫张沧澜,忘情剑张沧澜,名满天下,所做的几乎都是行侠仗义的事情。” 顿了顿,他又打量着种无忌,道:“你叫种无忌,西南种无忌,快剑本无匹,你做的事情,和你这铁杆兄弟张沧澜做的,似乎也差不多!” 张沧澜和种无忌怔住在那里。 郑绍楠接道:“平川山庄事件发生的那天早上,有人看见你们走入平川山庄。” 张沧澜道:“也有人看见我们杀人?” 郑绍楠摇头,却问道:“你们当时有没有杀人?” 张沧澜没有回答。 郑绍楠道:“我知道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但法律上并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和存在。” 种无忌忽问道:“你可是已找到了我们杀人的证据。” 郑绍楠一再摇头,道:“平川山庄离这里虽然还近,可不是我管得到的地方。” 种无忌道:“你管的只是这里?” 郑绍楠不觉挺起了胸膛,一张脸在阳光下也发了光。 他又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所以我绝不希望有人在这里犯法。” 张沧澜微微一笑,问道:“我们有没有在这里犯法呢?” 郑绍楠反问道:“杀人算不算犯法?”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能不点头。 郑绍楠又问道:“昨天在街上你们是不是杀了一个黑衣人?” 张沧澜道:“我只不过用一块小红石打在他耳后的穴道之上,那并不是致命的地方。” 郑绍楠道:“石上淬毒就足以致命。” 张沧澜道:“你怎么知道石上淬毒?” 郑绍楠道:“谁说我知道,我只知道那个黑衣人倒在你的脚下之后,不久就化成了飞灰,连骨头都消蚀,你却说只是用石块打了他一下。” 张沧澜道:“是以你就那样推测了?” 郑绍楠对于“推测”这两个字眼,并无异议。 种无忌又道:“你当然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本来并不是我们的东西,石上即使淬了毒也与我们无关。” 郑绍楠的面上立时露出了笑容。 一种充满了讥诮、嘲讽的笑容。 他笑着问道:“石头自己会不会打人?” 张沧澜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自卫算不算犯法?” 郑绍楠一怔。 张沧澜笑着接下去道:“我相信有件事你一定还知道。” 郑绍楠还没有问什么事。 种无忌随即说了出来:“首先出手的是那个黑衣人,不是我。” 郑绍楠怔怔的望着张沧澜和种无忌,苦笑道:“你们这两个人有胆识,口才也很好,要说服你们承认曾经在这里犯法,实在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张沧澜和种无忌笑了笑。 种无忌道:“我们本来就没有在这里犯法,所以,你也根本就不必特别提醒我们要遵守法律。” 郑绍楠道:“其实你们就算承认犯法,以我力量的单薄,也不能将你们怎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过那么一来,我请你们离开这里,你们也就不好意思不离开的了。” 张沧澜道:“你说那许多,目的原只是要我们离开这里?” 郑绍楠点头,道:“这里本来很太平,可是你们一来,这里就乱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没有否认。 甄肇贤的死亡,长街上的那个黑衣人的肉消骨蚀,死在棺材旁的捕快,各自只剩一摊浓血、一只黑手的四个官差。 到现在为止,先后已十来个人死在这里,每个人的死亡多少都跟张沧澜和种无忌有点关系。 有人与张沧澜发生争执在先,那个黑衣人是给种无忌打倒地上,成钢的棺材亦是他们带来这里。 最要命的是变成了僵尸的成钢现在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够凶,死后无疑亦已成厉鬼,他到底还会闹出什么事情,这里到底还会乱成什么样? 张沧澜和种无忌连想都不敢再想。 他们只有叹气。 郑绍楠也叹气,道:“你们不单是带来了棺材,带来了死亡,而且还带来了一具僵尸,所以这里的人都不欢迎你们留下。” 种无忌道:“要我们离开,并不是你个人的意思?” 郑绍楠道:“并不是。” 种无忌道:“我们好像听你说过,在这里真正能够说话的只有两个人。” 郑绍楠义愤填膺又志得意满的道:“这里,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天下。” 张沧澜突然道:“段子兴段三爷好像还没有要我们离开的意思。” 郑绍楠道:“没有。” 张沧澜道:“要我们离开的,只是王大娘的意思?” 郑绍楠承认。 种无忌的一双眼瞳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意道:“王大娘的家中是不是也有人做官,而且,做得很不小?” 郑绍楠又是一怔,显然并不明白种无忌话里的意思。 张沧澜好像已看出,接着道:“那如果不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你要穿上官服来传递王大娘的话。” 郑绍楠没有作声,但表情上却变得非常奇怪。 张沧澜接着又道:“官服所象征的,是不是官家的权威?” 郑绍楠仍没作声,只低着头,默默的踱了出去。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七章 拆杯山庄 第廿七章拆杯山庄 鲜红的门,鲜红的血。叀頙殩伤 鲜红的大门,红如血。 应门的是个小姑娘,穿着套红衣裳的小姑娘,一双眸子却黑如点漆。 她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张沧澜和种无忌橼。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装束,显然与经常到她们这里来的那些人不大相同。 让她更觉奇怪的是,眼前的这两个人,还带着口棺材。 到这里来的人,只有带金银珠宝的,没有带棺材的哌。 这小姑娘纵然不太势利,至少总有点惊讶。 “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张沧澜道:“没有。” 小姑娘道:“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沧澜道:“是拆杯山庄。” 小姑娘道:“你们找谁。” 种无忌突然道:“本来是要找那只吸血饿鬼的。” 张沧澜道:“但我们这次要找的,则是那位袁心怡袁姑娘!” 小姑娘又上上下下打量张沧澜和种无忌一遍。 “吸血饿鬼?你们认得吸血饿鬼?莫非它就在这里?”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这世上哪来的吸血饿鬼?” 又顿了顿,她才笑着道:“你们认得袁姑娘么?” 张沧澜的回答很巧妙。 “虽然我不认得她,她却认得我。” 小姑娘板起脸,道:“不认得的客人,她从来不见。” 张沧澜道:“你只要告诉她我是谁,她一定会见的。” 小姑娘道:“你是谁?” 张沧澜道:“我也是个鬼!”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补充了两个字道:“色鬼。”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很大,很大的那种大色鬼!” 这世上,不怕大色鬼的小姑娘,显然不多。 门又关起。 这里是个妓院,门户却比衙门还紧。 这世上,名叫“拆杯山庄”的妓院,显然也不多。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没有一脚踢开门闯进去,有时候他们很能沉得住气。 他们知道现在就是应该沉住气的时候。 他们等得并不太久,门又开了,这次应门的不是小姑娘,是个老太婆。 老太婆也穿着一身红衣裳,也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 对眼前这两个潦倒落拓的年轻人,她显然不大满意。 她一定想不通,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的袁心怡袁姑娘为什么要见他们两个人? 种无忌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进去了?” 老太婆在笑,皮笑肉不笑。 “这里是妓院,只要是活人,都可以进来。” 她沉下脸,接着道:“可是死人嘛,我们就恕不招待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笑了,突然就笑了。 开始笑的时候,种无忌已一脚踢开门,用一只手托着棺材走了进去。 有时候他很沉不住气。 现在已经不必再沉住气了。 他们想见的人,已经答应要见他们。 他知道“吸血饿鬼”这四个字,已经有了效力。 穿红衣裳的老太婆看着他们闯进来,连一个屁都没有放。 无论谁能够用一只手托住一只棺材进来,她都只有看着。 无论谁在妓院里混了四十年,都一定很识相。 张沧澜道:“你知道我们找的是谁?” 老太婆不想点头,却不敢不点头。 张沧澜道:“好,带路。” 正午。 在妓院里,正午还是早上,大多数人都刚刚才起床。 不管多好看的女人,刚起床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的。 不管那种女人,如果自己知道自己样子不太好看,通常都不会让人看见。 让不让别人看见是一回事,是不是去看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带着棺材来逛妓院的人毕竟不是时常都能看得到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知道,有很多的眼睛都在偷偷的看他们。 他们不在乎。 穿过回廊,走过花径,来到一座小楼,楼帘下挂着十七八个鸟笼。 只有鸟笼,没有鸟。 鸟笼里本来养的都是些什么鸟? 是不是乌鸦? 鸟笼空了,乌鸦呢? 是不是全都死了? 是不是也全都死在三月初五的那一天晚上? 老太婆道:“袁姑娘叫你们上去。” 张沧澜道:“是叫我们上去还是请我们上去?” 老太婆道:“请,请你们上去!” 小楼上的门是虚掩着的。 种无忌用一只手托着棺材,一只手推开门,就走进了个奇怪的地方。 他们到过很多地方。 人世间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地方,他们大都见识过。 他们知道,世上有些地方美丽得像天堂,也有些地方可怕得像地狱。 这地方很美,里面每样东西都很美,可是看起来却像是个地狱。 美丽的地狱。 张沧澜换个种无忌第一眼看见的是幅图画,画在对面墙壁上的一幅图画。 八丈宽的墙壁上,画满了妖魔鬼怪。 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式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颗人心。 八丈宽墙,画的也许并没有九地妖魔,却有只乌鸦。 吸血饿鬼。 妖魔鬼怪们手里都有柄弯刀,刀锋上都在滴着血,滴成了这只吸血饿鬼。 吸血饿鬼刚开始飞,飞向一个戴着紫金白玉冠的中年人。 一个很英俊,很温和的中年人。 妖魔鬼怪们却在向他膜拜,就像是最忠实的臣子在膜拜帝王一般。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位……? 难道这个看起来最像是人的年轻人,就是那位大神? 吸血饿鬼也有他的臣子。 十七八只美丽的怪鸟,围绕着它,飞翔在它左右,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轻盈,又有蜜蜂的毒针。 ──这就是吸血饿鬼? 张沧澜和种无忌看呆了。 屋子里还有硬底皮靴,有带着刺的飞鞭,有三丈宽的大床,床顶上挂着钩子。 这些东西,张沧澜和种无忌居然完全没有注意,他们的希望都已贯注在这幅画上。 ──图画上的地方,难道就是屠龙会春分分堂的驻地,画的就是春分那一天? ──那就是诸魔的世界,没有头上的青天,也没有脚下的大地,只有风和雾,寒冷和火焰。 张沧澜和种无忌看得实在太出神,甚至连屋子里有人走进来,他们都没有发觉。 幸好他们总算听见了她的声音。 娇美妩媚的声音,带着银铃般的笑。 ——全然绝不像吸血饿鬼飞翔时带出来的铃声。 “你们喜欢这幅画?”她带着笑问。 张沧澜和种无忌忽然回头,就看见了一个他们曾见过的女人。 但是,从未见过的美丽,也从未见过的怪异。 她并不是完全裸露着的。 她还穿着一半衣裳──既不是上面一半,也不是下面一半。 她右边半身衣裳,穿得很整齐,左边半身却是完全裸露的。 她在耳上戴着珠环,有半边脸上抹着脂粉,发上还有珠翠满头。 只有右边。 她的左半身看来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 张沧澜和种无忌怔住。 怔了很久,他才能再回头去看壁上的图画,画上的吸血饿鬼。 这次他们看得更仔细。 张沧澜终于发现画上的吸血饿鬼也是这样的──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袁心怡袁姑娘。”张沧澜终于明白了。 “实在想不到,你就是那只吸血饿鬼。” 她笑了。 她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美丽如春花,又像是春水般流动变幻不定。 她的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你不是乌鸦,更不是吸血饿鬼。” 她还在笑。 “你是个人。” 袁心怡道:“你看错了。” 张沧澜道:“你不是人?” 袁心怡不说话。 张沧澜道:“如果你是吸血饿鬼,我们为什么不能是大色鬼?” 袁心怡道:“你一定不是的。” 张沧澜没有否认。 种无忌突然道:“为什么?” 袁心怡道:“因为我认得吸血饿鬼。” 种无忌道:“你见过它?” 袁心怡道:“当然见过。” 张沧澜道:“你也见过那位大神?” 袁心怡道:“没有。” 张沧澜道:“为什么?” 袁心怡道:“因为我是他的奴才,也是他的奴隶。” 张沧澜笑了,种无忌也笑了。 他们开始笑的时候,才注意到她的腰肢是多么柔软纤细,她的腿是多么修长结实。 袁心怡并不想避开他们的目光,反而迎上去,道:“你们看中了我?” 张沧澜在叹气,种无忌也在叹息。 他们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实在值得一个男人付出他毕生的积蓄。 他又想起了那个坐在油腻柜台后的老人。 袁心怡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应该知道我很贵。” 张沧澜承认,种无忌也承认。 “这一点,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袁心怡道:“你们带来了什么东西?” 张沧澜道:“你也应该看得出。” 他们带来的,是口棺材。 袁心怡又笑了笑道:“来找我的人,好像是没有用棺材装银子的,你们倒是大姑娘上花轿——走头一遭的人。” 张沧澜道:“我也不是。” 袁心怡道:“不是?” 张沧澜道:“这口棺材里,连一分银子都没有。” 袁心怡道:“棺材里有什么东西?” 种无忌叹息着道:“有个人。” 袁心怡道:“有个人?” 种无忌道:“是的!” 袁心怡道:“死人?” 种无忌道:“不知道。” 袁心怡道:“你们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张沧澜道:“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朋友,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所以我就忘了。” 袁心怡嫣然,道:“你们至少还应该知道一件事情。” 张沧澜道:“什么事情?” 袁心怡道:“今天晚上,是你们留下呢,还是他留下?” 张沧澜道:“这有什么分别吗?” 袁心怡道:“有一点。”她笑得更甜。 “只要是活人,就得付钱,死人我免费。” 种无忌道:“如是个已经快死的人呢?” 袁心怡想了想,道:“如果你已经快死了,我可以考虑半价。” 种无忌道:“不能免费?” 袁心怡道:“不能。” 张沧澜叹了口气,道:“这么样看来,好像只有他留下,我们出去了。”他说走就走。 袁心怡却又拦住了他。 “你们想到哪里去?” 张沧澜道:“在外面等。” 袁心怡道:“现在还没有到晚上,你又何必急着出去?” 种无忌看着她完全裸露着的半边身子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们若不出去,我们身上就有样东西出去了。” 袁心怡眨眨眼,道:“什么东西?” 张沧澜道:“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只不过是颗宝珠而已。” 如果你是个男人,如果你到了妓院,看见了个能让你动心的女人。 如果让她知道了你身上有颗珠子,如果这颗珠子也是能让她动心的。 那么你如果还想保留这颗珠子,你就一定是个猪。 张沧澜的人没有出去,种无忌的人也没有出去。 张沧澜的珠子飞了出去。 飞得很快。 晶莹圆润的明珠,世上有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的? 答案应该是—— 没有。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八章 役鬼通神 第廿八章役鬼通神 袁心怡用两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拈起了明珠。叀頙殩伤 她的眼睛里,霎时就发出了光。 美丽的珠儿,和她的眼波正相配。 张沧澜和种无忌静静的站在她身旁,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想看看她,是不是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橼。 袁心怡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张沧澜立刻问道:“你看不出这颗珠子的来历?” 袁心怡道:“看不出像你这样的人,身上居然有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珠。喾” 张沧澜笑笑道:“我本来就没有,这是偷来的。” 袁心怡嫣然道:“偷来的更好,我最喜欢偷来的东西。” 顿了顿,她才娇笑着道:“我还喜欢偷……” 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完,因为她相信,听者们一定已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是的,没有人会不明白。 ——这能不能算是逗弄和暗示? 张沧澜却偏偏要问:“为什么?” 袁心怡道:“因为偷来的东西,通常都是好东西。” 种无忌也笑了。 他不能不承认这句话很有点道理。 袁心怡用裸露的半边身子依偎着张沧澜,柔声道:“现在你已经可以留下来了。” 张沧澜道:“我的朋友呢?” 袁心怡道:“如果你想要他留下来,我也不在乎。” 张沧澜道:“屋子里摆着口棺材,你在不在乎?” 袁心怡道:“只要有人肯送我这样的珠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让他觉得满意。” 张沧澜看着她,忽然发觉那老掌柜的确没有说谎,这女孩子实在又可爱,又可怕。 今天晚上,在这奇怪的屋子里,他是不是也会遭遇到同样能令他毕生难忘的经历?他不敢想。他怕自己心跳得太快。 硬底的皮靴,摆在一个精致的,雕花的木架上。 种无忌笑着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袁心怡嫣然道:“这是用来踩人的。” 带刺的皮鞭,挂在皮靴旁。 袁心怡解释道:“这是用来抽人的。” 床顶上挂着发亮的银钩,张沧澜却不敢问这是干什么的了。 袁心怡在笑,笑得又温柔,又甜蜜。 “有很多男人都喜欢脱光躺在地上,让我用皮靴踢他们,踩他们,用鞭子抽他们。”她看着种无忌,问道:“你呢?” 种无忌道:“我只喜欢踢人。” 袁心怡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 “只要你们真的喜欢,我也可以让你们踢,让你们踩,让你们用鞭子狠狠抽我。”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心已经跳得很快。 他忽然发现袁心怡简直就是个妖怪,虽然可怕得要命,却偏偏又能激起男人心里一种最野蛮,最原始的***。 张沧澜试探性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墙上画这些可怕的图画?” “因为我喜欢要人害怕。”她吃吃的笑着,说:“害怕也是种刺激,常常会刺激得男人们都发狂,又兴奋异常。” 张沧澜道:“图画上这些妖魔鬼怪在干什么?” 袁心怡道:“在庆贺大神的寿诞。”她伸手指着那温文英俊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我们的大神。” 种无忌笑着道:“你们的大神为什么会这么好看?” 袁心怡道:“对女人们来说,本来就只有最好看的男人才配做大神。”她的眼波欲醉,身子贴得更紧,嘎声说道:“今天晚上,你们就是我的大神。” 张沧澜和种无忌心跳得更快。 张沧澜赶紧又问道:“这只乌鸦怎么会是血红色的呢?” 袁心怡道:“因为它本就是用妖魔鬼怪们的血滴成的,围绕在它旁边的十七八只怪鸟,就是它的奴才,也是它的奴隶。” 张沧澜道:“你为什么也叫吸血饿鬼?” 袁心怡道:“因为,我一直都很想做大神的奴隶,可是今天晚上……”她用力握住张沧澜的臂,指甲都已刺入种无忌的肉里。 “今天晚上,我只想做你们的奴才和奴隶。” ——金钱。 ——魔力。 ——金钱的魔力。 种无忌觉得很疼,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激,他甚至已开始觉得兴奋。 他们并不是块死木头,可是现在却一定要勉强控制自己。 袁心怡说道:“九地神魔,十方厉魂,用它们的鲜血滴成这只吸血饿鬼。” 张沧澜道:“有没有剩下的?” 袁心怡嫣然道:“最后剩下的十八滴,都结成了碧玉。” 种无忌耸然道:“碧玉?什么样的碧玉?” 袁心怡道:“有了碧玉开天匙,就能找到通向幽冥世界的路,在一瞬间就可以夺走人的魂魄。”她脸上发着光,显得更美丽,美得邪恶而妖异。 “我真希望我就是吸血饿鬼,甚至让我变成块碧玉开天匙,我都心甘情愿。” 张沧澜笑着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袁心怡幽然地说道:“因为那样,我就可以接近大神了,就可以让他踢我,踩我,用鞭子抽我。” 她的喘息急促,奶头已渐渐发硬。 她的指甲几乎已刺出了种无忌的血,喘息着道:“现在你们就是我的大神,随便你们用什么法子糟踢我,折磨我,我都心甘情愿。”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喉咙已开始发干。 种无忌哽声道:“我还想让你看样东西。” 袁心怡道:“看什么……什么东西?” 种无忌道:“你说的碧玉开天匙是不是这种东西?” 他拿出了那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碧玉。 袁心怡的脸色骤然变了,就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抽了一鞭子。 带刺的鞭子。 “这不是碧玉开天匙,这就是妖魔鬼怪的血液……”她疯狂般嘶喊,忽然一把夺过种无忌手里的碧玉,一口吞了下去。 “这是妖魔鬼怪的血,喝过妖魔鬼怪血的人,就可以看见大神了……” 她又在疯狂般大笑,美丽的脸上忽然起了种无法描述的变化。 她的脸忽然变成种令人作呕的惨绿色,柔软的嘴唇开始扭曲,温柔的眼波中露出狞恶的表情。 她的双腿和双手关节忽然向外扭曲,结实修长的腿张开了,露出了…… 她在用力捏弄自己的奶头:“来,快来,用力……” 张沧澜和种无忌已完全吓呆,连呼吸都已停顿,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们没有吐。 她却吐了出来,吐出的一种浓绿色的,带着恶臭的浓稠汁液。 可是她的脸忽又变得温柔而美丽,呻吟着道:“不要,我痛……” 呻吟般的声音忽又变成厉吼,她的脸也又变得可怕而狞恶。 这两种表情不断的在她脸上交替变幻着,喉咙里有时呻吟,有时低沉。 那绝不是同一个人能具有的表情,也绝不是同一个人发得出的声音。 然后她忽然跳起来,她的脸突然扭转,几乎扭到背后。 她的背后对着种无忌,脸对着张沧澜,嘴里的浓汁还在不停往外流。 屋子里竟然充满恶臭,就像忽然变成了个地狱一般。 张沧澜的手脚已冰凉,一步步往后退。 袁心怡已经冲过来,张开双手,横挡住了门,声嘶力竭大吼道:“你是什么人?” 张沧澜用力控制着自己,道:“我叫张沧澜。” 她突然大笑,笑声狞恶可怖。 “你骗我,你想骗我。”她笑得比疯子更疯狂。 “你叫种无忌,你是个不要命的小杂种。” 浓汁又喷了出来,喷在张沧澜身上。 她忽又躺下去,用力揉着自己的***和*,将那颗珠子塞了进去,她的身子不停的向上迎合耸动。 “这女人是我的,你快滚,快滚!” “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占有她!” 张沧澜和种无忌用力握紧双拳。 种无忌声嘶力竭的道:“应该滚的是你,你才是个不要脸的老杂种。” 他们忽然不怕了。 他们听到过妖魔鬼怪附身的传说,他觉得怜悯而恶心,却已不再恐惧。 他们一定要将这妖魔从这女人身上赶出去。 她已暴怒,忽然抓住床脚。 坚固的大床被她轻轻一拉就破裂了,她抓住床脚,用力往张沧澜身上打下去。 她的力气大得可怕,显然武功也不弱。 种无忌却已从她身旁滑过去,掠过对面的墙壁,立刻发现图画上的吸血饿鬼身边的十八只怪鸟,竟已赫然少了一只。 袁心怡也冲过去追打。 张沧澜忽然大声道:“现在我已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只吸血饿鬼。” 她的手一震。 张沧澜立刻又接着道:“我见过你的主人,要你们一起化作飞灰,万劫不复。” 袁心怡手里的木棍落下。 张沧澜冷冷道:“所以我劝你还是最好快滚,滚回幽冥世界去。” 袁心怡又倒下去,厉声狂吼。 “你这小杂种,你要强抢我的女人还要管我们的闲事,就算我饶了你,大神也不会饶你的。” 吼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袁心怡扭曲的面目和四肢立刻恢复正常,但是她的人却已完全虚脱。 她的鼻尖在流着汗,全身都在流着汗,瞳孔已因兴奋后的虚脱而扩散。 她还在不停的呻吟喘息,然后她脸上就忽然露出种甜蜜而满足的微笑。 张沧澜和种无忌奔出去呕吐。 等他们吐完了,她还躺在那里笑,心里仿佛充满了一种神秘而邪恶的满足。 再看墙上的图画,围绕在吸血饿鬼身旁的怪鸟,已经又变成十八只。 张沧澜和种无忌长长吐出口气,冷汗早已湿透衣裳。 她在看着他们,不停的低语道:“你们真好,你们真好……真好!” ──刚才不是我们。 这句话张沧澜既不敢说,种无忌也不忍说。 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已被砸得稀烂,只有墙上那幅画仍是鲜明的。 她另一半*上的衣服也已松脱,一样东西从两腿间滚了出来。 刚才她塞进去的,本是他送给她的明珠,但是现在却已赫然变成了块石头。 一块惨绿的碧玉,赫然正是她刚才吞下肚子里那一块碧玉开天匙。 明珠呢? 是不是又回到了幽冥世界,回到那位大神的手里去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廿九章 挖耳当招 第廿九章挖耳当招 夜。叀頙殩伤 春夜。 安静的春之夜。 刚才小楼上的响动,别的人好像连一点都不惊异橼。 这种事竟好像是时常都会发生的。 难道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里的人都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惊? 袁心怡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喾。 现在她也变得很安静,静静的躺在张沧澜为她铺起的床褥上,静静的看着他,忽然道:“你们真是可怕的人。” 顿了顿,她才不无羞赧的道:“每一处都好可怕!”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可怕,也是种刺激!” 无力的笑了笑,她又接下去道:“可是,我喜欢!” 种无忌道:“哦?” 袁心怡道:“因为你们会变,刚才就好像忽然变了,变成了个妖魔鬼怪。”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怨恨,只有满足。 “刚才你们就好像把我活生生的撕开来,血淋淋的吞下去。” 张沧澜苦笑。 种无忌也只有苦笑。 刚才那件神秘邪恶而可怕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发生的? 是不是因为那块魔血滴成的碧玉开天匙? 他们虽然亲眼看见,可是现在他们连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当然更无法解释。 袁心怡忽然问:“你送我的那颗珠子呢?” 种无忌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明珠神秘失踪,碧玉开天匙却又出现了。 这种事又有谁能解释? 袁心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就算你又拿回去了,也没有关系。” 她轻抚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像你们这样的男人,本就用不着花钱找女人的。” 张沧澜没有回答,种无忌也没有回答。 不能,也无法回答。 他们在看着那口棺材。 经过刚才那种事之后,这口棺材居然还完整无缺。 难道妖魔鬼怪们都畏惧棺材中的这个人? 袁心怡道:“现在我才知道你们给我的那块石头是什么东西了。” 张沧澜立刻问:“那是什么东西?” 袁心怡的眼波又带醉,轻轻道:“是春药,一定是春药。” 张沧澜和种无忌笑了,苦笑。 那块妖异而邪恶的碧玉开天匙,现在又回到种无忌怀里,他发誓以后绝不再轻易拿出来。 但他却忍不住试探着道:“可是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是妖魔鬼怪血滴成的碧玉开天匙呢?” 袁心怡承认。 “刚才我的确那么想,因为大神和吸血饿鬼的故事,实在把我迷住了。” 张沧澜道:“这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袁心怡道:“就是在墙上画这幅画的人。” 种无忌突然道:“这个人是谁?” 袁心怡道:“他姓甄,是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子。” 张沧澜眼睛里立刻发出光:立即追问道:“他是不是叫甄肇贤!” 袁心怡摇摇头,道:“可是我听说他有位兄弟叫甄添阳,曾经真的见过吸血饿鬼。”她又显得有点兴奋。 “听说吸血饿鬼每隔十年出现一次,现在又到了它出现的时候。” 种无忌道:“所以你就叫自己做吸血饿鬼,在这里等它出现。” 袁心怡也承认,道:“我说过,这故事真的叫人着迷。” 种无忌道:“你真的相信?” 袁心怡反问:“你们呢?你们不相信么?” 种无忌道:“我……我不知道。” 张沧澜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他们本来是绝不相信的,可是现在却已完全迷惑。 这世上本就很多神秘怪异的事,是人力无法解释的,也是人力无法做得到的。 再亲眼看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之后,他们已不能不信。 一阵风吹过,空鸟笼在窗外摇晃。 袁心怡道:“那里面养的本来全都是乌鸦,因为吸血饿鬼也是乌鸦!”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我总认为它一定会在乌鸦最多的地方出现。” 张沧澜道:“只可惜它们全都死了。” 袁心怡轻轻叹息,道:“死得很可怜,也很可惜。” 张沧澜道:“是不是在三月初五那天晚上死的。” 袁心怡点头,忽又叫道:“你怎么知道?” 张沧澜苦笑道:“我知道很多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尤其是那些不该知道的事。” 袁心怡看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是不是也知道吸血饿鬼会在这里出现,所以才到这里来?” 张沧澜道:“不是。” 袁心怡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张沧澜道:“为了我这朋友。” 他看着那口棺材,黯然道:“我的这位朋友,也死得很惨,他这一生中,只希望死后能葬在故乡。” 袁心怡道:“所以你就护送他的尸身回去安葬?” 种无忌道:“他的朋友不多,我正好没有别的事可做。” 顿了顿,种无忌才接下去道:“我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只有随他走一趟了!” 袁心怡又叹了口气,道:“能交到你这么样的朋友,实在是运气。” 张沧澜看着袁心怡,忽然又觉得她本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 她的怪异和邪恶,也许只不过被环境所迫,是为吸引那些可恶的男人,故意装出来的。 邪恶岂非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诱惑? 张沧澜忽然道:“你能不能为我做件事?” 袁心怡道:“你说。” 张沧澜道:“把墙壁上这幅画毁掉,就算一时毁不掉,先刷层石灰上去也行。” 袁心怡道:“为什么?” 张沧澜道:“因为……因为我不喜欢。” 袁心怡看着他,道:“我若听你的话,你是不是就肯留在这里?” 张沧澜道:“我……我至少可以多陪你一段日子。” 袁心怡忽然跳起来,道:“我们现在就去街上买石灰。” 张沧澜道:“你躺着,我去。”他摸着她的脸,道:“你可以安心睡觉,有我的朋友在这里陪你,就算妖魔鬼怪都绝不敢来惊扰你的。” 袁心怡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种无忌笑了笑,道:“因为我们这朋友活着时是强人,死了后也一定是个厉鬼。” 袁心怡身子一缩道:“他会不会来找我?” 种无忌道:“绝不会。”他微笑着道:“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你也是。” 袁心怡也笑了笑,柔声道:“那么就算他真的忽然从棺材里跳出来,我也不怕了。” 夜未深。 华灯初上时,拆杯山庄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庭院中灯火如星,照着满园花树,花树间绿女红男轻歌曼舞,看来也像是幅图画。 这幅图画当然和小楼上墙壁上的图画是绝不相同的,这是幅美丽的图画,充满了欢愉。 可是图画里的这些人的心里,又有几个人没有妖魔鬼怪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大步走过去。 他们心里忽然觉得很烦,大步走入了一个六角亭,拿起了两坛酒一口气喝了大半,远远的把坛子摔出,掉得粉碎。 在亭子里喝酒的红男绿女们都吓呆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大笑。 张沧澜忽然出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襟,道:“你陪我们去。” 这人衣着光鲜,看来好像是个很成功的生意人,吃吃道:“去干什么?” 张沧澜道:“去买石灰。” 这人道:“石灰?” 种无忌道:“就是刷墙用的那种石灰。” 这人当然不想去,拥抱着美女喝酒,显然比买石灰愉快得多。 只可惜他不去也不行。 因为种无忌已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六角亭里有八个人。六个是女的,很年轻也很美的女孩子──就算是不太年轻,至少看起来不老,就算不太美,至少都有某种吸引力。 除了被种无忌拎起来的这个人,另外一个两鬓斑白,虽然在狂欢痛饮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愉快的表情。 对他来说,好像到这种地方来并不是种娱乐,只不过是件不得不做的事。 他的朋友被人欺负,他也没有觉得愤怒,更没有惊惶失色。 别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对他好像都没有丝毫影响—— 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他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石灰很容易买到,你快回来,我们等你就是了。” 走出这条巷子,就是长巷。 只有一条街。 张沧澜和种无忌直到现在才看出,这里并不是个很繁华的市镇,也并不太大。 一个已不太大,又不太热闹的镇,居然会有拆杯山庄这样的地方,倒是件怪事。 被拎起来的人两只脚总算已落了地,居然还没有被吓死,也没有被气死。 他甚至还有勇气跟这两个蛮不讲理的年轻人说话,就像是一个有经验的店伙,无论遇见多蛮不讲理的客人都能应付一样。 他在自报姓名:“我姓郑,郑绍楠。” 张沧澜板着脸,道:“这名字不好。” 郑绍楠微笑道:“的确不好,可惜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字。” 张沧澜笑着道:“可惜,我们却因为你才找到了脱身的理由和借口!” 种无忌笑着道:“所以,凭良心讲,我们还是很感谢你的!” 刚被人从半空中放下来,郑绍楠就已经能微笑,而且笑得很镇定。 张沧澜和种无忌心里也不能不佩服他。 这世上有种人,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能成功的。 郑绍楠就是这种人。 张沧澜忽然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郑绍楠仍然在微笑:“我不做生意,我是这附近一个驿站的驿丞。” 张沧澜怔住。 “你不像是个做官的。” 郑绍楠道:“驿丞根本不能算是官。” 张沧澜道:“如果你做官,也不该做驿丞,看起来你应该当个尚书。” 郑绍楠微笑道:“只可惜皇上并不像你这么想。” 种无忌突然插嘴道:“这种事你也干得下去?” 郑绍楠道:“这里的天气好,事情少,而且时常都有人请我喝酒。” 种无忌道:“因为这地方归你管?” 郑绍楠道:“有时候是的。” 张沧澜突然道:“什么时候?” 郑绍楠道:“三爷不管事的时候?” 张沧澜道:“三爷?哪位三爷?” 郑绍楠道:“三爷就是你们刚才看见的那个人。” 种无忌说道:“就是那个叫你快回的那个人?” 郑绍楠点点头,道:“他姓朱,朱色的朱,叫朱仙镇。” 张沧澜道:“他是个当官的?” 郑绍楠摇摇头,道:“天高皇帝远,管不到这地方。” 种无忌道:“那他是干什么的?” 郑绍楠道:“他什么都不干,只不过这地方有一半是他的而已。” 他点点头,又道:“如果没有王大娘,他也许早就把另一半也买了下来。” 张沧澜道:“王大娘是个女人?” 郑绍楠道:“我保证你一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种无忌道:“她长得很漂亮么?” 郑绍楠道:“不但漂亮,而且能干,只可惜老了一点。” 种无忌道:“有多老?” 郑绍楠道:“够老了,连她的女儿都已经不能算太小啦。” 种无忌道:“她有女儿?” 郑绍楠道:“你们应该见过她的女儿,你们就是从她女儿楼上走下来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怔住。 郑绍楠道:“这地方的人谁都怕王大娘,只有她女儿不怕。” 张沧澜道:“她管不管得住她那个宝贝女儿?” 郑绍楠又点了头,道:“你若管得住你女儿,你肯不肯让她上这拆杯山庄来?” 街上的灯光虽明亮,人却不算太多。 张沧澜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每个人的衣着好像都不太陈旧。 他又问道:“这地方的人,情况好像都不错。” 郑绍楠道:“这是个好地方,天气好,土壤肥沃,只可惜不能居人。” 他微笑着,又道:“一共只有几斤肉,谁都不肯分给别人的。” 张沧澜道:“这里地方大不大?” 郑绍楠道:“地方虽然不小,可是附近有沼泽和密林,山上听说还有猛虎,所以让人生存的地方并不多。” 种无忌道:“人多不多?” 郑绍楠道:“据我们上次调查,镇上一共只有一百零五户人家。” 种无忌道:“一百零五户人家,就能养得起了拆杯山庄那种地方?” 郑绍楠道:“只要一个人,就能够养得起了。” 种无忌道:“朱仙镇朱三爷?” 郑绍楠没有回答,却停下了脚步。 “刷墙的白石灰,这里就有卖。”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三十章 凤狂龙躁 第三十章凤狂龙躁 杂货铺。叀頙殩伤 有间杂货铺。 有间杂货铺实在是个标标准准的杂物铺。 刷墙的石灰,各色各样的桐油和漆,冰糖,花生,大米,小米,鸡蛋,鸭蛋,花粉,针线,鞋子,布疋,旱烟,老酒…橼… 只要你能想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连想都想不到的东西这里也有。 一间好大好大的屋子里,堆满了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大柄已生了锈的刀枪,和一大堆线装的旧书。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走进来,眼睛就看花了嚓。 可是,他们看来看去,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郑绍楠已经在喊:“大蛐蟮,有生意上门了!你还不快点钻出来?”他又微笑着向张沧澜和种无忌解释道:“大蛐蟮就是这个有间杂货铺的老板。” 张沧澜道:“为什么叫他大蛐蟮?” 郑绍楠道:“因为他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泥田里的蛐蟮一样,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只有一样事不知道。”一个人慢吞吞的从破书堆里钻了出来,苍白的头发,佝偻着腰,看来不像蛔虫,倒有点像是个虾米。 郑绍楠笑道:“大蛐蟮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大蛐蟮道:“只有一样。”他一张满布皱纹的脸看来虽然又疲倦,又苍老,一双眼睛里却总是带着恶作剧的笑意,眯着眼笑道:“你跟王大娘究竟在搅什么鬼?我就一点都不知道。” 郑绍楠有点笑不出来了。 大蛐蟮大笑,上上下下的打量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微笑着点头。 他们已经开始觉得这条大蛐蟮很有趣了。 大蛐蟮道:“是你们要买白石灰?还是他?” 种无忌道:“当然是我们。” 大蛐蟮道:“你们买刷墙的白石灰干什么?” 种无忌笑着道:“买白石灰,当然是刷墙了。” 大蛐蟮一哦道:“难道你们准备在这里长时期呆下去?” 种无忌道:“嗯。” 大蛐蟮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你们一定呆不久的,也许连墙还没有干,你就已呆不住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地方没有人能呆得下去,连鬼都呆不下去。” 张沧澜道:“为什么?” 大蛐蟮却已不再望他们,慢慢地转过身,去找刷墙的白石灰。 他的背并不驼,腰却总是直不起来,就好像总是有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背上一样。 再看郑绍楠,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尴尬。 他跟王大娘之间究竟在搅什么鬼,他自己心里当然知道。 王大娘虽然是跟朱仙镇朱四爷作对的,朱四爷却又天天请她喝酒。 ——在王大娘的女儿那里喝酒。 张沧澜和种无忌已渐渐发觉,这市镇虽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很复杂,复杂的要命。 大蛐蟮忽又回头问道:“你准备买多少白石灰?” 张沧澜不知道,种无忌也不知道。 他们从来也没有刷过墙。 大蛐蟮立刻看出这一点,就改变了方式问:“你们准备刷多长多宽的墙?” 张沧澜道:“大概有四五丈,五六丈,七八丈吧。” 大蛐蟮道:“只刷一面墙?” 张沧澜道:“只刷一面,不过,一刷就是两次。” 大蛐蟮又叹了口气,喃喃道:“要当王大娘的情人容易,要做她的女婿可实在不容易,好好的一个年轻人,闲着没事,为什么偏偏捉只虱子往自己头上放呢?” 张沧澜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做王大娘的女婿?” 大蛐蟮道:“谁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虱子不但会咬人,还会吸人的血,而且一咬一吸过后,就会叫人痒,也疼得要命。” 他转过身,手里已提着袋白石灰。 外面又有生意上门了,是来买酒的。 四个醉汉东倒西歪的闯进来,大声叫道:“把这里的酒统统拿出来,今天我们要喝个痛快。” 看见这四个人,大蛐蟮就皱起眉,把一袋白石灰递给种无忌,又转身去拿酒。 四个人站在那里又吵又闹,有个人连站都站不稳了,忽然一个踉跄,撞在张沧澜身上。 另外一个人赶紧过来扶他,嘴里还在向张沧澜打招呼,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张沧澜还在笑,道:“没关系。” 他好像根本没看见已有两柄刀向他小腹上刺了过来。 两把又薄又快的短刀,只有经常杀人的人,才会用这种刀。 这两个醉汉,不但会用这种刀,且用得很好。 他们踉跄倒过来的时候,两把刀已出鞘,无声无息的刺向张沧澜小腹,刀锋划过,就像是水中的游鱼,轻柔而自然。 被刺的人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们甚至已可想像到刀锋刺入柔软肚皮时,那种残酷的快意。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 他们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因为他们从未听见过自己骨头碎断的声音。 等他们倒下去时,张沧澜还好好的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微笑看着他们手里的刀。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脸色变了。 这小子手里虽然没有拎着袋白石灰,却只用一只手,怎么能同时击倒两个人。 两个人肋骨都已碎裂,一个人左肋断了六根,一个人右肋断了五根。 张沧澜的一条手臂上,竟有两个拳头,一个在手上,一个在肘上。 他抬起头,微笑着,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两个人,道:“你们都很会用刀。” 这两个人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 种无忌道:“只可惜你们不会装醉。”他微笑着又道:“真正喝醉了的人,眼睛是发直的,眼珠子绝不会转。” 这两个人的手虽已伸进怀里,刀却没有拔出来,已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张沧澜忽然沉下脸,道:“站住。” 这两个人不敢不站住。 种无忌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这两人还没有开口,门外已有人冷冷道:“是我。” 街上也有灯,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竟是那穿红衣裳的老太婆。 张沧澜皱眉道:“你想杀我?” 老太婆道:“很想。” 张沧澜道:“为什么?” 老太婆道:“袁姑娘自己也要做生意!” 顿了顿,她才轻轻的道:“做生意的姑娘,绝不能养小白脸。” 张沧澜笑了,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老太婆道:“是她的奶妈,她从小就是吃我奶长大的。” 张沧澜冷冷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杀我,她……”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要杀你的并不是她,是我。” 外面又有个人走进来,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件水绿色的袍子,手里还在摇着柄折扇。 这年轻人非但长得不难看,装束打扮也很考究,却偏偏有点讨人厌。 种无忌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牛妈妈的干儿子。” 牛妈妈当然就是那穿红衣裳的老太婆。 张沧澜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人道:“因为我吃醋。” 张沧澜道:“为了袁心怡袁姑娘吃醋?” 这人点点头,道:“她若要养小白脸,本该养我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倒是看看,我哪点不比你强?” 张沧澜又笑了。 “只有一点,”他微笑着走出去,指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道:“你的鼻子太扁了。” 这人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他的鼻子并不扁。 事实上,他的鼻子比大多数男人都挺得多,只可惜现在很快就会扁了。 因为,张沧澜的拳头已打到了他鼻子上。 牛妈妈跳了起来,狠狠的盯着张沧澜。 张沧澜不理她。 她从身上拿出个乌黑的圆饼吞下去。 牛妈妈忽然跪下来,跪在街心,然后则张开双手,朝向西方黑暗的苍天,口中喃喃地道:“这个人的鼻子,一定会被割下来,眼睛也一定会被挖出来,这个人的心肝,一定会被挖出来喂狗,等到墙上的白石灰一干,他的尸体就一定要发臭。” 这已不是在骂人,已经像是一种邪恶而妖异的诅咒。 一种可以直传至幽冥世界的诅咒。 张沧澜还是不理她,大步走出去,对面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一直都静静的站在对面屋檐下的阴影中,就像是个幽灵的影子。 他很瘦,又穿着紧身的黑衣服。 他的脸色阴沉,就像是黑暗的苍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他的脚步轻快,却走得很慢,眼睛一直在刀锋般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 他的腰带上插着把刀。 一把新月般的弯刀,漆黑的刀鞘上,画着个半人半兽的妖兽。 张沧澜仿佛见过这种刀。 在那幅图画上,妖魔鬼怪们用来割破自己中指的刀,仿佛就是这种弯刀。 这个人是谁? 他是不是也来自那个未知的幽冥世界? 牛妈妈还跪在街心,向黑暗的苍穹膜拜诅咒。 带着弯刀的黑衣人已走过来,走到张沧澜面前,一动不动的站着。 张沧澜也只有站住。 黑衣人忽然注目问道:“那个女人是个巫婆。” 张沧澜道:“巫婆?” 黑衣人道:“她刚才吃的那小圆饼,就是种魔药。” 张沧澜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黑衣人道:“那是用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面粉做成的恶心东西。” 张沧澜和种无忌忽然想呕吐,但也只得勉强忍住。 他们实在想不到,世上居然真有人肯吃这种东西。 黑衣人道:“据说吃了这种魔药后,就可以跟妖魔鬼怪们沟通交流,甚而是交往。”他盯着张沧澜,慢慢的接着道:“所以这里有很多人都怕她,因为她的诅咒一向很灵验。” 张沧澜忽然笑了笑,道:“你怕不怕?” 黑衣人道:“只有我不怕。” 张沧澜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我比她更强,她若诅咒我,诅咒就会回到她自己的身上去。” 张沧澜又笑了,笑得却已不太自然。 种无忌的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又渐渐感觉到,有些事听来虽然荒诞,却偏偏是真的。 ——至少有些人认为是真的,而且深信不疑。 黑衣人道:“只不过真正要杀你们的人,并不是她,也不是她那个宝贝干儿子。” 张沧澜道:“不是他们是谁?” 黑衣人道:“就是王大娘。” 种无忌道:“就是袁姑娘的妈么?” 黑衣人道:“不错。” 种无忌道:“你知道她要杀我们?” 黑衣人道:“只有我知道。” 种无忌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她雇来杀你们的刺客,就是我。” 在街上的灯光仿佛骤然暗了,跪在街心的牛妈妈也已不见踪影。 春风吹过,这灯光辉煌的小镇,竟在一瞬间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有间杂货铺里倒还燃着灯,却又不见人影了。 事实上,附近简直一个人都看不见,只剩下张沧澜,种无忌和那黑衣人。 他们三个人,就那样面对面的站着。 黑衣人缓缓地说道:“我刚才已见到你出手。” 张沧澜道:“哦?” 黑衣人道:“你的武功不弱。” 张沧澜道:“谢谢你的夸奖,同时也谢谢你的美意!” 黑衣人道:“你也许可以避开我十三刀。” 张沧澜道:“十三刀?那倒真不少了。” 黑衣人道:“也许是十二刀。” 顿了顿,他才指着种无忌道:“至于他嘛,最多能避开我十刀!” 张沧澜道:“第十三刀我一定躲不过?” 黑衣人道:“没有人能躲得了我的第十三刀。”他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极疯狂炽热的表情,一字字接着道:“那一刀是魔刀,已经被诸魔和厉魂们祝福、诅咒过了。” 无论谁看到他眼睛里的表情,都可以看得出他不是在说谎。 张沧澜忽然道:“我见过你的刀。” 黑衣人很意外:“你见过?真的见过么?” 张沧澜道:“在幽冥世界,九地神魔,十方厉魂们就是用这种刀割破自己的中指,滴出吸血饿鬼来的。” 黑衣人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张沧澜故意装作看不见,淡淡的接着道:“所以我也知道这种刀的用处。” 黑衣人立刻问:“什么用处?” 张沧澜道:“用来割自己的指头,甚而是自己的头。” 这次,黑衣人没笑。 他的脸冷酷坚硬如花冈石,他这一生很可能从未笑过。 除了那双有时冷酷,有时炽热的眼睛外,他脸上根本完全没有表情。 他拔刀的时候脸上也全无表情。 他的刀已出鞘。 新月般的弯刀,带着种奇异的寒光,一刀向张沧澜削下。 刀是弯的,刀光如圆弧。 连张沧澜都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刀法,这绝不是中原的刀法。 很可能这也不是人间的刀法。 张沧澜很想看看他第十三刀,经过诸魔厉魂们祝福、诅咒过后的魔力。 可是他忽然发觉,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恐惧,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 一种无知的恐惧。 那就像是人单独外出时,总是会觉得害怕,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怕的是什么,却还是害怕。 高手相争时,只要有一点恐惧,往往就足可致命。 张沧澜不敢再等下去。 圆弧的刀光又弯弯的削了过来。 张沧澜的手里,还有他的忘情剑。 忘情剑,就是他的武器。 “噗”的一声,一剑挥出,就像是忽然起了满天迷雾。 好快的出手。 好厉害的一着“言语兰花”! 黑衣人立刻什么都看不见了。 弯刀飞舞,刀光护身。 看不见也是种恐惧,谁都无法避免的恐惧。 他手中的刀飞舞不停,“刷,刷,刷”,也不知削出了多少刀。 只听身后一个人道:“这是第十三刀。” 他刚听见这声音,刚听见一个字── 又是“哼”的一声,忘情剑已破空飞来,刺在他耳后的穴道上。 张沧澜远远的站着,忽然道:“你用的是魔刀,我用的是魔剑。” 黑衣人没有反应。 他已倒下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听见张沧澜说的话。 满天剑影潇潇落下,落在他身上,还有满天尘埃飞扬。 张沧澜道:“你先躺在这里休息休息,我会把这袋白石灰的价钱告诉你的,你若没有钱支付,我还可以让你用你的刀来抵账。” 有间杂货店里的灯光仿佛又亮了些,却还是不见人影。 这次张沧澜和种无忌学乖了,一进来就大叫道:“大蛐蟮,又有生意上门了,快出来。” 书堆里没有人钻出来,他们身后却有人冷冷道:“你若还想买白石灰的话,还是换个地方去买的为好。”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一章 要命的人 第卅一章要命的人 大蛐蟮不在书堆里,却从外面走了回来。叀頙殩伤 他的人虽老,脚步却很轻。 可是,一记惨呼已随着大蛐蟮的脚步声发了出来。 ——是那个黑衣人的惨呼橼。 种无忌走过他身旁时,手里的石灰袋子有意无意的抖动了一下。 然后,整袋白石灰便烟幕般散发了出去。 不是散发,而是飚射饫。 飚射到黑衣人前胸、发际处、耳尖、鼻翼、面庞上、眼睛里。 于是,那个黑衣人就杀猪也是的惨呼了起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不惊奇。 经过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之后,世上已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惊奇的事情了。 可是张沧澜不能不问:“为什么要我们换个地方去买?” 大蛐蟮寒着脸,冷声说道:“我那袋白石灰卖给你们,是让你去刷墙的,不是去弄瞎人的眼睛的。” 张沧澜道:“死人会不会刷墙?” 大蛐蟮道:“不会。” 种无忌道:“如果我不用那袋白粉去迷他的眼睛,现在我们恐怕已经变成死人了。” 大蛐蟮想了想,好像也觉得他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种无忌道:“现在我们既然还没有死,还能刷墙,当然还得再买一袋白石灰。” 大蛐蟮道:“刚才那袋好像还没付钱。” 张沧澜道:“那袋的钱,不该我们付。” 大蛐蟮道:“该谁付?” 张沧澜道:“那位想要我们命的朋友。” 大蛐蟮道:“他若不肯付,你就拿他那把刀来抵账?” 张沧澜道:“你若不收他的刀,我们也可以去押给别人。” 大蛐蟮道:“有人要吗?有人敢要么?” 张沧澜道:“至少有一个人。” 大蛐蟮绝不问这个人是谁,很快就装了袋白石灰出来。 可是他并没有交给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先把价钱说了出来:“七钱五分三厘”。 张沧澜道:“欠账行不行?” 大蛐蟮道:“不行。” 张沧澜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们?” 大蛐蟮道:“看起来你倒不像是个赖账的人。” 张沧澜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欠?” 大蛐蟮道:“死人会不会还账?” 张沧澜道:“不会。” 大蛐蟮道:“我看见你还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有七八人想要你们的命,其中还包括了这地方最要命的四个人,你们想想,你们这两条命能留到几时?” 种无忌突然道:“留到还账的时候。” 大蛐蟮什么话都没有说,一袋白石灰又到了种无忌手里。 这袋白石灰好像比刚才更多,更重。 种无忌道:“现在我们就替你去要刚才那袋的账,我保证他想不还都不行。” 他错了。 因为死人是不会还账的。 那黑衣人并不是死人。 一堆骨头绝不能算是个死人。 他刚死了不久,可是他的人已不见了,血不见了,肉不见,皮也不见了。 他的人已只剩下一堆骨头,连骨头都在侵蚀,一阵风吹过,就散成了飞灰,散入了雾一般的白石灰中。 地上只剩下一摊衣服,一枚碧玉,一柄弯刀。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手同时冰冷僵硬。 黑衣人手里有一枚碧玉开天匙和一柄魔刀。 他们只希望另外一只手里拿着的不会是魔粉。 夜已渐深。 张沧澜和种无忌回到拆杯山庄,那两扇鲜红色的门又紧紧关起,他们索性绕到后园──越墙而入。 庭园中灯已疏了,人也静了。 刚才还灯火辉煌的六角亭,如今已静寂黑暗如坟墓,却还偏偏有个人坐在这坟墓里。 张沧澜和种无忌走过去,这个人完全没有反应。 黑暗中隐约只能看见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有点像郑绍楠,又有点像那位朱仙镇朱四爷。 夜深人静,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是在沉思呢,还是在等人? 这本来都不关张沧澜和种无忌事,但他们却偏偏要管。 张沧澜忽然大声道:“你在干什么?” 这人道:“在等人。” 种无忌道:“等谁?” 这人道:“等你们!” 张沧澜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是在等我们。” 他们已大步走入了六角亭。 亭中有张石桌,桌上有酒无灯。 这个人静静的坐在石柱后的暗影里,就算走得很近,也只能看见他满头斑斑白发,和一双灼灼有光的眼睛。 这已足够认出他是谁。 他的声音冷淡而有威。 “你们当然也已知道我是什么人?” 张沧澜和种无忌点点头,举起桌上的金樽。 仰首喝尽,张沧澜才笑着道道:“我甚至还知道这是最好的陈年竹叶青。” 朱四爷也在微笑,道:“你有鉴赏力,算得上是个聪明人。” 张沧澜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聪明人都不长命。” 朱四爷道:“有时是的。” 种无忌道:“有时是什么时候?” 朱四爷道:“当他让别人都觉得他有点危险的时候。” 他捧起金杯浅浅啜了一口,才接着道:“你们到这里来才半天,可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你们么?” 张沧澜道:“不多,也不少。” 朱四爷道:“你们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张沧澜道:“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危险,这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有点见不得人的秘密?” 朱四爷道:“每个人都多少有些秘密的,这绝不是主要的原因。” 张沧澜道:“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朱四爷笑了笑,道:“说不定他们都认为你们是我找来杀他们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笑了。 张沧澜先喝了一口,再坐下来,盯着面前这狐狸般老人,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种无忌却还是端着酒杯,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勾勾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朱四爷道:“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和想法,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张沧澜道:“我只想知道,这次是不是你故意要让他们这么想的?” 朱四爷道:“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已决心要杀了你们啦。”他淡淡的接着道:“你们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没有争辩。 他们不能不承认,这老人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朱四爷又道:“你当然也应该知道我说的‘他们’是谁。” 种无忌道:“是谁?” 朱四爷道:“其实他们只有一个人。” 张沧澜道:“王大娘?” 朱四爷轻轻的点了点头,叹息着道:“女人总是比较多疑的,尤其是这个女人,她一直都认为我们要杀了她。” 张沧澜道:“其实呢?” 朱四爷笑笑道:“她若忽然死了,我当然也不会伤心落泪。” 张沧澜道:“她若忽然死在我们手里,你当然也不会生我们的气了?” 朱四爷立刻道:“绝不会。”他微笑着,又道:“既然她要杀你们,你们杀了她,岂非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张沧澜和种无忌盯着眼前这个人。 种无忌为自己倒了杯酒,才笑着道:“我只奇怪一点。” 朱四爷道:“哪一点?” 种无忌道:“你为什么不索性说明白,要我们去杀了她?” 朱四爷又笑了笑,才反问道:“你们肯为我去杀人么?” 种无忌立马就闭上了嘴。 朱四爷道:“有些人随时都可能拔刀杀人,可是替别人去杀,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 张沧澜道:“所以你就想借我们的刀,去杀你自己要杀的人?” 朱四爷居然没有否认,道:“我借的是你们的剑,并不是你们的刀!”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借刀杀人不但便宜,方便,而且省事。” 张沧澜叹了口气,道:“这点你倒是很坦白。” 朱四爷道:“因为我知道跟聪明人说话,根本就不必兜圈子。” 张沧澜和种无忌沉思着,仿佛在考虑。 朱四爷道:“你们若想去杀她,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很多资料。” 种无忌道:“什么资料?” 朱四爷道:“有关她这个人的资料。”他慢慢的接着道:“我可以把她住所的环境,埋伏的暗卡,她的起居时刻,生活习惯尽都告诉你,我保证这里绝没有人能知道的比我多。” 张沧澜道:“你还能给我们提供其它什么东西?” 朱四爷道:“没有了。” 种无忌道:“真的没有了么?” 朱四爷道:“我给你们这些,只不过因为我们是朋友,我要帮你们去杀人。” 他微笑又道:“我若再给你们别的,岂非就变成是我要你去杀人了么?” 张沧澜叹口气,道:“你说的话,好像都有点道理。” 朱四爷道:“我说的话,的确都很有道理。” 张沧澜道:“只可惜你还有一点不明白。” 朱四爷道:“哪一点?” 张沧澜道:“我们一向都是那种很不讲理的人。” 酒杯又空了,朱四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跟空杯一样冷。 张沧澜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喜欢我们这种人。” 朱四爷承认,所以他轻轻的道:“很不喜欢。” 种无忌道:“对付我们这种人,你通常用的都是些什么法子?” 朱四爷淡淡道:“我用不着想法子对付你们,你们的麻烦已够多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们的麻烦,也许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他慢慢的站起来,接着道:“如果你们还能活到明天晚上,就请再到这里来喝杯酒吧。” 张沧澜道:“你请客?” 朱四爷道:“我一定请。” 小楼上还是他们刚才离开时的样子,袁心怡居然还一直乖乖的躺在床上等。 张沧澜拍了拍她的脸,说道:“你是个乖女孩。” 袁心怡嫣然道:“你们去了多久?刚才我好像睡了不少时候,现在刚醒。” 张沧澜道:“这里有没有人来过?” 袁心怡道:“好像没有。” 张沧澜道:“你的奶妈也没有来?” 袁心怡道:“你们见过她?” 张沧澜点一点头,说道:“我们也见过了朱四爷。” 袁心怡笑了笑,道:“想不到你们居然还很懂得交际之道。” 种无忌道:“据说这地方有四个最要命的人,现在我们已见过两个了。” 这两个人实在很要命。 张沧澜道:“还有两个,你知不知道是谁?” 袁心怡当然知道。 “你们也想见见她们?” 张沧澜道:“很想。” 袁心怡忽然跳起来,两指勾起,毒蛇般去挖张沧澜的眼珠子。 ──她是不是又着了魔? 张沧澜虽然闪得快,脸上还是被她指甲抓破了两道血口。 袁心怡还不肯罢休。 她的出手怪异,就好像真的有魔神附体,跟着又开始大叫:“我挖出你的眼珠子来,看你还想不想见她们?” 张沧澜心里叹了口气,忽然,他的忘情剑剑鞘就已打在她咽喉下的锁骨上。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着“依山傍水”! 张沧澜的出手并不重。 袁心怡却已倒下。 张沧澜立刻按住了她,道:“其中一个要命的人,当然就是你自己,但是,我只想问问你,你不想让我去见王大娘?” 袁心怡终于放弃挣扎,喘息着不停摇头。 张沧澜道:“为什么?” 袁心怡道:“因为……因为……”她眼睛里忽然有了泪光:“因为你只要见到她,就永远不会再来见我了。” 张沧澜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袁心怡咬着嘴唇,眼泪已流下面颊。 就在这一瞬息间,仿佛又变了个人,变得柔弱而无力。 她流着泪道:“因为她是个……是个女魔,男人见了她,没有一个能不着魔的,她看见你们,一定不会让你们走的。” 种无忌道:“她不让我们走,我们就走不了了么?” 袁心怡点点头道:“我只求你们不要去见她,我只希望你们这件事情,你们一定要答应我。”她嘴唇已被咬破,全身不停的发抖。 “否则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白石灰已调成了水浆。 张沧澜和种无忌开始刷墙。 他们刷得很慢,很仔细,因为他们有心事。 刷墙有时候,他们正好可以想心事。 可是刷到一半时,他们就停下来了。 他们忽然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围绕着吸血饿鬼的十八只怪鸟,现在又只剩下十七只。 还有一只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又附上了什么人的身? 张沧澜用刷子蘸饱了粉浆,用力刷过去,吸血饿鬼和怪鸟立刻都变成了一点淡淡的灰影,再刷一遍,就看不见了。 他们心里忽然有些残酷的快意。 “这次我看你还能不能再回来?” 不回来又如何? 这些东西留在人间的,岂非都是祸害? “只要你回不来,我们就有法子找到你。”张沧澜在喃喃自语,道:“这次,我们只要找到你,你就休想再逃得掉!” 袁心怡忽然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张沧澜道:“跟我自己。” 突听墙壁里“格”的一响,就仿佛有人在冷笑,然后摆在地上的那口棺材就开始震动起来,不停的震动,动得很剧烈。 棺材里,是不是真的只有死人? 好像是的。 棺材自己不会动,死人也不会动。 种无忌变色道:“刚才有没有人动过这口棺材?” 袁心怡摇摇头,眼中也充满惊骇恐惧。 棺材震动得更凶猛,震得楼板响个不停。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步步慢慢的走过去。 张沧澜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棺材不会说话,死人也不会。 种无忌忽然跃起,压在棺材上,棺材里竟有股巨大的力量,又将他弹起。 棺材忽然又不动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还在等,等了半天,棺材却不再动,他们才松了一口气,额上已有冷汗。 他们想不出这口棺材为什么会动的? 难道是那第十八只怪鸟在向他示威? 张沧澜轻轻拍了拍棺材,口中喃喃地说道:“朋友,你活着时,是英雄,死了,也不该受欺负,你……” 忽然间,一个佩着朴刀,拿着锁链的官差冲了进来,厉声道:“你在跟谁说话?” 陆尧。 张沧澜叹了口气,道:“跟我自己。” 这两天他们遇见的事情,谁敢相信? 这些话他除了跟自己说之,外还能告诉谁? 陆尧冷冷的瞅着张沧澜,道:“你刚才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 张沧澜冷冷道:“就算是假的,好像也不犯法。” 陆尧冷笑,道:“你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是在跟谁说?跟死人么?” 张沧澜说道:“就算是跟死人说话,也不犯法。” 陆尧道:“躺在棺材里的,真的是死人么?” 张沧澜叹口气,道:“我也希望他还活着,只可惜……” 陆尧忽然大喝道:“打开来瞧瞧。” 张沧澜道:“打开什么来看看?” 陆尧道:“棺材。” 张沧澜道:“棺材并不好看,死人也不好看。” 陆尧冷笑道:“棺材里装的若不是死人,就好看得很了。” 种无忌突然道:“棺材里不装死人装什么?” 陆尧道:“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装进去,譬如说……”他绕着棺材踱起方步:“逃犯、土匪、赃物、私货,就全都可以装进去,比藏在任何地方都好得多。” 种无忌道:“有道理。” 陆尧道:“既然你也觉得有理,这事就不难办。” 张沧澜道:“灵柩还没有回乡,还没有跟亲人见面,棺材本就钉得不太紧,要打开来本就不太难,只不过……” 陆尧道:“只不过怎么样?” 张沧澜道:“开了棺之后,若有什么意外发生,全得由你负责。” 陆尧道:“你倒是说说,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张沧澜淡淡道:“这人活着时凶得很,人死后也必定是个厉鬼,厉鬼作祟,是什么事请都做得出来的。” 陆尧脸色已有些变了,忽然大喝道:“来人呀!开棺验尸。”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二章 朽木死灰 第卅二章朽木死灰 没有人来。叀頙殩伤 张沧澜却抖动手中的忘情剑,一剑挑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根本没有人。 活人,死人都没有轺。 张沧澜和种无忌相对一视,亦是无言。 陆尧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这时,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蔼。 看到这个人走进来,陆尧又只得悻悻地走了出去。 春阳更绚烂。 日已升高了很多。 花径上转了一个弯,郑绍楠突然收住了脚步,道:“你们决定留在这里?” 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轻轻的点了点头。 张沧澜说道:“你可以这样直接回复王大娘。” 郑绍楠又问:“留多久?” 张沧澜道:“最低限度也得寻回我们朋友的尸体。” 郑绍楠道:“成钢现在已经变了一具僵尸。” 张沧澜道:“无论他变成了什么,都是我们的朋友。” 郑绍楠淡淡一笑,道:“他变了僵尸之后是不是也认得你们这两个朋友?” 这问题张沧澜不能回答,种无忌也不能。 他们还没有见过成钢那具僵尸。 郑绍楠随又笑道:“据说僵尸只在晚间才会出现。” 种无忌道:“据说是这样的。” 郑绍楠道:“只要你们今夜还留在这里,即使见不到你们那位僵尸朋友,也应该有机会见到另一只蜈蚣。”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没有忘记郑绍楠口中的蜘蛛代表什么。 种无忌道:“八大名捕又来了一个?” 郑绍楠道:“这一个比成钢更有名气。” 张沧澜道:“这一个,又是哪一个?” 郑绍楠道:“成钢向来在南方走动,那一个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凭我这句话,你总该想到他是哪一个了。” 张沧澜道:“飞天蜈蚣?” 这名字出口,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眼瞳中突然露出了憎恶之色。 郑绍楠道:“正是‘铁手无情’任无情。” 张沧澜眼瞳中的憎恶之色更浓,对于铁手无情这个人,他似乎更加深恶痛绝。 铁手无情,的确比“追命冷血”成钢更有名。 成钢侦破的案子无疑已不少,还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这未必他比成钢更聪明,但毫无疑问,他比成钢更有权势。 成钢只是平民出身,他却是当今天子至宠的一个妃子的兄长,就是他的父兄还有近戚在朝中,亦有不少当下正身居高位。 所以成钢不能动的人,任无情都能动。 任无情办起案来,当然亦比成钢来得方便。 传说他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密命,暗中调查各地的官员。 这传说并非只是传说而已。 事实任无情经手的,大都是那方面的案件。 他出身并师承长白剑派,长白剑派的“锁魂十七剑”据说已有九成火候,出手的迅速,已不在长白剑派的掌门方圆大师之下。 任无情用剑不单只快,而且稳、准、狠。 任无情,人无情。 ——他的心更狠。 成钢办案只针对主谋,调查清楚才下手拿人。 任无情办案,却是本着宁枉毋纵的主张,是以他调查的如果是凶杀案,枉死在他剑下的人往往比凶手所杀的更多,多几倍。 那其中当然不乏善良的百姓。 是以他的声名并不好。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喜欢这种人,当然还有就是这种行事作风。 郑绍楠好像也不喜欢,面上亦现出憎恶之色,道:“他走到哪里,那里的人就遭殃,找个地方,和这里的人,相信也不会例外。” 张沧澜道:“你怎么知道,任无情一定会到这里来?” 郑绍楠道:“他座下有三十几个跟班,都是六扇门中的好手,除了侍候他左右,替他搜集证据之外,还兼任他的开路先锋。” 张沧澜道:“开路先锋已到了?” 郑绍楠道:“昨日就已经到了。” 张沧澜道:“现在,他们又在什么地方?” 郑绍楠道:“幽冥世界。” 种无忌诧声道:“他们怎会去了那个世界?” 郑绍楠道:“遇到僵尸,他们想不去那个世界也不成。” 张沧澜和种无忌耸然动容。 张沧澜试探的问道:“那个只剩一滩浓血,一只黑手的官差莫非就是任无情座下三十几个跟班之一?” 郑绍楠道:“所以我知道任无情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张沧澜说道:“这里的人,只怕真的要遭殃了。” 郑绍楠就道:“首先要遭殃的,恐怕就是你们两个人。” 张沧澜道:“哦?” 郑绍楠说道:“莫忘了,那具僵尸曾经跟你们交过朋友。” 张沧澜和种无忌沉默了下去。 郑绍楠笑了笑,又道:“如果你们都是聪明人的话,在他未到之前最好就赶快离开。” 张沧澜笑应道:“我不是个聪明人。” 种无忌也笑道:“我也不是!” 郑绍楠闭上嘴巴,再次走了出去。 这次他却是踱向院外。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盯着郑绍楠的背影。 太阳才爬上屋脊,郑绍楠迎着阳光,在他的后面,却拖着条长长的一个影子。 他背后的官服亦因为照不到阳光显得异常的黯淡。 即使在烈日的照耀下,都没有绝对的光明,任何东西都仍有阴暗的一面。 郑绍楠明里是朝廷命官,但暗里又是什么人? 他的背影并不是完全阴暗,阳光在他的周围勾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 在他的周围,都闪着光彩。 一种神秘的光彩。 这个人是不是也有些神秘? 他怎会知道那许多事情? 张沧澜想不透,种无忌也想不通。 “看来我们真的不是聪明人。” 张沧澜喃喃自语,转过身,亦举起脚步。 西风惊绿。 窗前的两个盆栽几乎都已褪尽了鲜色。 袁心怡外露的一边胸脯却仍像早春绽开的鲜花。 她毕竟还很年轻。 一个人的青春不会朝夕就消逝。 只是,花谢了还会重开,一个人的青春,却是一去就永不复回了。 人怎样年轻,始终也会有衰老的一天,发觉这衰老的降临,也许就是在朝夕之间。 无论你活得是否有意义,那时候的感觉,相信都不会怎样好。 袁心怡当然还没有这种感觉。竟,她还年轻。 她盯着那两个盆栽,只因为从那里望下去,整个院子的景物都尽入眼帘。 人也不例外。 她看见郑绍楠离开,也看见张沧澜和种无忌步返小楼,却始终没有回身。 一直到张沧澜和种无忌入门,在椅子上坐好,她才回头。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目光亦落在她面上,道:“你都看到了?” 袁心怡嫣然道:“你们两个人实在有几分本领,附近数百里,官阶最高的郑绍楠,居然大清早就来向你们叩问金安。” 张沧澜苦笑道:“不是问安,而是警告,严厉警告。” 袁心怡道:“警告,严厉警告,为什么要警告,警告你们什么?” 种无忌道:“两件事情。” 袁心怡道:“我可否知道?” 种无忌已说了出来:“第一件是王大娘不喜欢我们留在这里。” 袁心怡冷笑道:“她也不喜欢朱仙镇留在这里,可是这么多年了,又何曾见她如愿以偿?” 张沧澜道:“朱仙镇在这里已生了根,并不易动摇,我们,就不同了。” 他们就像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只是两个没有根的流浪儿罢了。 两个没有根的流浪人,岂非到处亦是孤立无助的呢? 袁心怡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不过你们也莫忘了,凭你们的身手,若是不愿走,她未必有让你们离开的办法。” 张沧澜道:“这我可不敢肯定,我们不认识她的人,也不清楚她对待敌人向来采取什么手段。” 袁心怡道:“她不是已叫了郑绍楠穿上官服来迫你离开?” 张沧澜道:“如果就是恐吓的手段,这个人倒也不难应付。” 袁心怡道:“你们不受恐吓?” 种无忌道:“她能恐吓我们什么?” 袁心怡道:“最低限度,你们还有两条命。” 张沧澜笑了。 他的生命虽未尽,已将尽。 一个生命已将尽的人,又岂会再因为生死恐惧? 当此之下,种无忌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袁心怡奇怪的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只是两个人,说不定她真的有能力杀了你们也为未可知,难道你们连死都不怕?”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的道:“这次,却无疑让你说对了。” 袁心怡怔住在那里,深深怔住。 张沧澜道:“要我们死的人,也不止王大娘她一个。” 袁心怡道:“还有谁?” 种无忌道:“飞天蜈蚣,铁手无情任无情。” 袁心怡吃了一惊。 张沧澜察貌辨色,道:“你好像也听过这个人?” 这一点,袁心怡并没有否认。 张沧澜道:“昨夜那个要开棺材验尸的官差,就是他的开路先锋,所以他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袁心怡道:“这就是郑绍楠警告你的第二件事情?” 张沧澜点头道:“僵尸是我们带来的,那四个官差死在僵尸手下,我们当然亦脱不了干系。” 他怕袁心怡不明白,随即予以解释道:“铁手无情的行事作风,向来都是宁枉毋纵。” “这个,我知道。”袁心怡倏的举步向门外走去。 她仍是那种装束,左半边身裸露,只有右半边身穿着衣裳。 头也是一样,只有右半边脸上抹着脂粉,耳上戴着珠环,发上插着珠翠。 脚步一移动,发上的珠翠就晃动,裸露的半边胸脯也在颤动。 张沧澜眼都直了。 袁心怡虽然没有再望他,那种颤动已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他的咽喉又开始发干,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袁心怡道:“出去一趟。” 种无忌吃惊道:“就这样子出去?” 袁心怡失笑道:“我只不过到隔壁却一趟而已。”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他们并没有忘记隔壁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袁心怡接着道:“我忽然想起该去看一看牛妈妈,昨夜她虽然还可以开声咀咒你,但语声已听出有些不妥。” 张沧澜道:“我不过打了她一石头,再在她双膝之间撞了一剑鞘。” 袁心怡道:“你的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些。” 张沧澜道:“当时我却给吓怕了,浑身的气力最多只剩三成。” 袁心怡道:“那已经足够,你应该看出她有多大年纪了吧。” 张沧澜点头道:“不过她既然还能开口诅咒我,那一撞相信还不成问题,我只担心那块碧玉开天匙。” 他沉吟着接下去:“那是块碧玉开天匙,就我所见已有七八个人在那块碧玉的一击之下毙命了。” 袁心怡却笑了起来。 “你似乎忘记了她本就是个巫婆。” 张沧澜冷笑道:“我没有忘记,幽冥世界的妖魔鬼怪们,最好也没有忘记。” 袁心怡道:“所以,我非要去看一看她不可了。” 种无忌突然道:“你对她倒也关心。” 袁心怡道:“她本来是我的奶妈,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 种无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牛妈妈那一对干瘪了的***,他又打了一个冷颤。 袁心怡居然看得出他在想着什么,娇笑道:“你也许不知道,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混身上下都美得很,美得要命。”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不怀疑袁心怡的话,他们倏的又站起了身子。 袁心怡不由地道:“你又准备做什么?” 张沧澜道:“跟你去看一下那个牛妈妈。” 袁心怡一怔说道:“你们以为,她还会高兴见到你们么?” 张沧澜道:“他本来就不高兴见到我们,但我们要见她,她还是非要见不可。” 袁心怡并没有忘记,张沧澜和种无忌昨夜是用脚将门踢开的。 她忽又问道:“你还敢再到那个地方却么?” 张沧澜抬头望一眼,道:“现在是白天,太阳底下难不成还会有什么妖魔鬼怪?” 袁心怡道:“你们也莫忘记了,那个地方,终年都不见阳光。”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时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地方,嗅到了那种恶臭,感到了那种阴森可怖。 他们的嘴巴却仍很硬。种无忌道:“连你都敢去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敢去?” 袁心怡闭上了嘴巴。 种无忌还有话说:“你像是不高兴我们再到那个地方却似的。” 袁心怡道:“我只是关心你们,昨夜你们不是给吓得的失魂落魄了么?” 张沧澜道:“有过一次经验,就不会再害怕的了。” 他一顿,急问道:“你真的关心我?” 袁心怡道:“假的。” 张沧澜叹口气,道:“我们只也不过在想知道那枚碧玉开天匙对她有什么影响和作用而已。” 漆黑的门,阳光下完全不见光泽。 那种黑色,是一种死黑色,已不像人间所有。 门上雕刻着奇怪花纹,张沧澜和种无忌现在总算已看清楚,却仍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不祥与邪恶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能不相信。 门又在内关紧,格子上糊着的不是纸,是黑布。 袁心怡屈指在门上轻轻的叩了三下,轻轻的叫了一声:“牛妈妈。” 一个声音,立刻在里头传了出来:“是心怡么?” 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是牛妈妈的声音。 种无忌悄声说道:“这巫婆的生命力倒还算强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牛妈妈却竟听到,阴笑道:“姓张和姓种的两个小杂种也来了?” 种无忌苦笑道:“她的耳朵的确灵得很。” 这句话才说完,牛妈妈咀咒的声音已在内传出:“天咒你们,地咒你们,咒你们下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拔舌头……” 她莫非还是裸露着身子,跪在祭坛的前面,咀咒张沧澜和种无忌死亡? 袁心怡偏过脸,冷冷道:“你们是不是还想进去?” 张沧澜和种无忌赶紧摇头,赶紧举起脚步,却不是走向袁心怡的房间。 袁心怡忙叫住:“你们又去什么地方?” 种无忌道:“什么地方也都去。” 袁心怡道:“却干什么?” 张沧澜道:“找人,死人。” 袁心怡明白他的话,冷冷道:“去找那僵尸?” 张沧澜道:“反正,我们是闲着,总要找些事做做的。” 袁心怡道:“僵尸夜间才出现。” 张沧澜道:“日间也出现,不过出现的是具尸体。”他轻叹一声,道:“只要找到尸体,也许就有办法要他不再变做僵尸。” 他们实在不愿看到自己死去的朋友变成僵尸。 袁心怡道:“这也好,活阎王既然今夜必到,就算是少了具僵尸,这里也已够热闹的。” 她笑笑又道:“僵尸已是半个鬼,鬼最喜欢的,据说就是墓地之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乱葬岗?” 种无忌道:“现在,我们总算听说,也已经知道了。” 袁心怡道:“你最好莫要再惹上其他的冤魂野鬼。” 她又去叩门。 牛妈妈的咀咒声终于停下。 门突然打开,一个头伸了出来。 黑蛇一样披散的黑发,混浊的眼睛,污秽满布的脸庞,牛妈妈简直就已像个妖魔一样。 她的身子竟还是裸露着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们就跳起了几乎一丈,翻过小楼的栏杆,慌忙跳到楼下去。 牛妈妈瞪着他们的背影,磔磔的一笑,没有了牙齿的口张开,面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个黑洞。 她的面容更显得恐怖。 凄厉的诅咒声,刹那又从她面上的黑洞吹出:“天咒你们,地咒你们……” 八个字出口,她的人就给袁心怡推了回去。 袁心怡随亦举步跨入门内。 门马上关紧,诅咒声同时断了。 牛妈妈看来还可以活下去,袁心怡已见到,已经可以放心,为什么还要入内? 这屋子里头,是不是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张沧澜和种无忌瞪着那关闭的黑门,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他们并没有离开。 黑门才关上,他们便双双从楼下跳了上来。 他们并没有走近,牛妈妈过人的听觉不能不有所顾虑。 他们想了一想,对视一眼,把身子往侧一闪,闪入了袁心怡的香闺。 才从袁心怡的香闺出来,为什么他们又要回去? 那刹那,他们的眼神很古怪,行动也显得很古怪,就像个贼溜入别人家中,准备偷取什么东西。 莫非方才他们在袁心怡的香闺看到了什么宝贝东西,发现了什么秘密,现在趁袁心怡不在,偷取那样东西,发掘那个秘密? 他们本是个铁血男儿,来了这地方之后,仿佛亦染上了邪气。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该来这地方。 袁心怡的回来并不是很久的事情。 房中的东西都是原来的样子,张沧澜和种无忌如果不是极小心,就可能没有移动过房中的东西。 是以她并不知道张沧澜和种无忌曾经回来。 绿窗下的窗台上有一面大铜镜,镜中有她的影子。 她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 纤细柔软的腰,修长结实的腿,丰满嫩滑的胸膛,这些加起来已够迷人,何况,她还有一张美丽的面庞。 她怔怔的看着,仿佛就连她也给镜中的自己迷住。 春阳已射绿窗,射在她身上。 她半露的肌肤缎子一样阳光下闪着光彩。 她轻笑一声,突然将那右半边身的衣饰卸下。 瀑布一样的一头秀发立时奔流,她裸露的整个身子都是沐浴在秋阳中。 春阳于是也倍觉娇丽。 她轻揉着自己的*,忽然走过去,打开靠墙的衣柜,取出一套湖水绿的衣裳,完整的衣裳。 然后她对镜坐下,细理云鬓,再穿上那整套的衣裳。 然后,她的整个人,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吸血饿鬼是那位大神的奴才和奴隶。 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半边是神魔,半边是厉魂── 大神的奴才和奴隶,本来就每一样都只得一半。 是以她身上的衣饰本来也只得一半,现在她的身上都穿着整整齐齐。 这哪里还像个吸血饿鬼? 她突然改变装束当然有她的原因。 可能只为了要外出走一趟,也可能是为了应付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一定比张沧澜和种无忌,比朱四爷更难应付。 比他们三个更难应付的人,也许并不少。 但必来这里,而且快将到达的人却似乎只有一个。 任无情! 飞天蜈蚣,铁手无情任无情!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三章 铁手无情 第卅三章铁手无情 飞天蜈蚣,铁手无情任无情无论到什么地方,都绝不会只是一个人。叀頙殩伤 就像是吸血饿鬼一样,他也有十八个奴才和奴隶。 十八个他亲自挑逃的六扇门好手总有一大半终日追随在他的左右,还有一小半,不是奉命去调查,就是先行在前面替他打点。 这些人,都各有他们自己独特的本领轺。 有的天赋追缉的才能,比猎狗还要灵敏。 有的善辨真伪,任何珠宝玉石着手就知道是否赝品。 有的只一眼便可以说出某种伤口是由某种兵器造成隘。 当然,其中自不乏精研各种药物的高手。 左右有这些人使唤,他不成为名捕才怪。 他的名字本来也是个好名字,他的人也就像他的名字,喜欢笑,时常笑。 杀人的时候他也是满面笑容。 笑本来是快乐的象征,用残酷的手段对待犯人在他来说也许就是一种乐趣。 他的绰号并不好,名字也不好,无疑却很贴切。 剑其实并非无情,无情的是他的人,和他的心。 任无情的手,一出手他往往就取人性命。 这比用毒岂非更来得迅速? 正午。 春阳绚烂,春风却萧索。 风声中还有燕语。 燕语声凄愁,春意更觉萧瑟。 春,本是声的世界,燕语正是春声中的灵魂。 马蹄与春声却并无关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听得到。 这下子一来,更驱散了春声中的灵魂。 嘹亮的燕语,一下子被密雷也似的蹄声掩没。 马蹄雷鸣,十九匹健马并排飞也似的冲入了长街。 长街的人口虽阔,还容不下并排十八匹健马。 马未到,鞭先到。 长街入口处,两旁树木的横枝鞭影中碎裂激飞,十九骑冲开了一条阔道。 马蹄后漫天尘土,尘土中叶落如雨。 那都是柳叶。 柳是春天的树木,春风一吹到,叶就碧绿了起来。 碧绿如朝露,正是春容的色彩。 长街在这碧绿两旁衬托之下,就像个娇丽的春水佳人一般。 美酒不可糟塌,佳人不可唐突。 只可惜就算真的面对佳人,来的这些人亦未必懂得怜香惜玉。 这春容的色彩,怎不被纷纷摧落? 健马冲入了长街就分出了先后。 马蹄亦缓下。 任无情一骑当先,按辔徐行,一身鲜红的官服,在春阳下看来,红如火,红如鲜血。 他面上挂着笑容,和蔼的笑容。 相貌亦是一副慈祥的相貌,即使穿上了官服,他也是显得和蔼可亲。 有谁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他的剑,竟比毒蛇还狠毒,比负心汉更无情? 他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做这份工作不过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却已成千上万。 平均每两日,就有一个人死在他手上。 知道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仍觉得他和蔼可亲? 在他的身后,是十八个官差,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竟是孙春秋。 所以,路人看到的,并不是十九骑,而是二十骑。 孙春秋这位老人,实在太不起眼了! 任无情这一次的行动,莫非也有必需用到仵作行中这位匐轮老手的地方? 孙春秋实在已够老了,要他那样的一个老人骑马赶路简直就是要他受罪,随时他都有可能跌倒马下。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任无情不得不将他捆绑在马鞍上?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现在都已两旁让开,只有三个人例外。 其中的一个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内,官阶最高的郑绍楠。 他身旁站着个头戴红缨帽的带刀捕快,那是他的手下。 在他的驿站里本来有好几把刀,现在却只剩下一把了。 任无情就在他的面前停下马。 郑绍楠连忙一揖。 这一揖双袖几乎及地,道:“卑职……” 两个字才出口,说话就给任无情打断:“你就是那个郑绍楠?” 他居然知道郑绍楠这个人的存在。 郑绍楠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道:“卑职正是郑绍楠。” 任无情的那目光缓缓由郑绍楠的一身官服上移,移到了他的面上,道:“你是个驿丞?” 郑绍楠道:“是。” 任无情一笑道:“附近数百里,官阶最高的人,应陔就是你了。” 郑绍楠道:“好像是……” 任无情道:“是就是,干吗用‘好像’这些不确实的字眼?” 说话中已有斥责的意思,他的面上却仍带着笑容。 郑绍楠却不由打了个寒噤,嗫嚅着道:“卑职知罪。” 任无情笑笑道:“我并没有说你有罪。” 郑绍楠道:“是。” 任无情道:“这附近数百里的事情,你势必也很清楚了?” 郑绍楠道:“清楚。” 穿上官服他本来很够神气,但在任无情的面前,他却一点也神气不起来。 他就像变了条虫,应声虫。 他也不敢说不清楚。 对付糊里糊涂的官员,他知道任无情通常就只有一种办法。 一个人的脑袋给剑砍下来,就算真的有毛病都不会再成问题的了。 他也记得曾有人说过,任无情那支剑,的的确确是一支上方宝剑。 这传说是否事实他都不在乎,更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证明。 任无情似乎很满意郑绍楠的答复,笑道:“很好,由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我左右,我也许还有用得着你这个人的地方。” 郑绍楠道:“是。” 任无情转问道:“你是从鱼先知的口中知道我要来的么?” 郑绍楠道:“鱼先知鱼兄前几天夜里到来的时候,已吩咐卑职准备好今日在此接待大人了。” 任无情道:“鱼先知现在什么地方?” 郑绍楠讷讷地道:“在这里。” 任无情道:“他在忙什么?” 郑绍楠道:“其实也没有忙什么。” 任无情道:“那他怎地不来见我?” 郑绍楠道:“他不能来见大人。” 任无情道:“莫非他已经给人打散架,只剩下半条人命了?” 郑绍楠面露惊愕之色,道:“他只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了。” 任无情愕然变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绍楠抖声道:“前天夜里,他带着我的四个手下去开棺验尸……” 任无情道:“验成钢的尸?” 郑绍楠道:“他们撬开的,据知就是成钢的棺材。” 任无情道:“验出什么结果来了没有?” 郑绍楠颤声道:“僵尸!” 任无情叹息着道:“成钢变了僵尸?” 郑绍楠点头,一张脸已渐渐在发青。 任无情却笑了笑道:“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不想也变做恶鬼。” 郑绍楠点头道:“僵尸的确是种恶鬼。” 任无情道:“鱼先知的胆子很小,果真遇上了僵尸,吓都吓死他的了。” 郑绍楠道:“吓死了的还有你的另外一个手下,邹城。” 任无情关心的问道:“邹城也只是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了?” 郑绍楠摇头道:“他整个身子都得以保存,只是一张脸给吓的完全扭曲。” 任无情说道:“听你这样说,他才是给吓死的。” 他又笑了起来,道:“鱼先知的死因就成问题了,听说僵尸会吸血,也会将人扼杀,但令人变成一滩浓血这种事情,我倒还是第一次听到。” 郑绍楠道:“也许那是具毒僵尸。” 任无情道:“那实在毒得可以,现在那僵尸是不是还在棺材里躺着?” 郑绍楠摇了摇头,说道:“那具僵尸,事发后就不知所向了。” 任无情微微颔首,忽又问道:“护送棺材的他那两个朋友又怎样了?” 郑绍楠道:“张沧澜和种无忌?” 任无情道:“正是张沧澜和种无忌。” 郑绍楠道:“他们都很好。” 任无情又笑了笑道:“成钢既然已经变了僵尸,难道还认得他自己的朋友么?” 郑绍楠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任无情笑着又问道:“昨夜这里是不是发生了很多很奇怪恐怖的事情?” 郑绍楠点头微喟。 任无情道:“你都都已经知道了?” 郑绍楠点头道:“是。” 任无情道:“详细给我说清楚,说清楚点。”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郑绍楠不敢不遵从。 他沉吟起来,仿佛在考虑应该从何说起。 任无情提醒他,道:“你可以由张沧澜和种无忌护送棺材的到达开始说起。” 郑绍楠一言惊醒,道:“一切的事情的确在他们到达之后才发生。”他想了想接着又道:“那得从太平老店说起了。” 任无情道:“太平老店又是什么地方?” 郑绍楠道:“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铺。” 任无情又问道:“在哪里?” 郑绍楠道:“就在这长街前面不远。” 任无情道:“很好。” 郑绍楠不明白任无情这句“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任无情并没要他多伤脑筋,接道:“现场听故事最好不过,我们也正好在那里歇下来。” 他随即滚鞍下马。 十八个官差倒是不在话下,只有孙春秋一个人例外,他给绳子在马鞍上缚紧了。 郑绍楠这才注意到孙春秋,试探着问道:“那位老人家……” 任无情截口道:“他只是个犯人,自有我的人侍候他,用不着你操心。” 郑绍楠又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任无情不答,只笑。 这一次他的笑容却像冬雪一样严寒,春冰一样森冷。 郑绍楠不由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寒颤。 他没有再问下去,起紧在前面引路。 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太平老店的老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 人老精,鬼老灵。 一个人活到那么大的年纪,即使本来是个笨蛋,也应该已经学得,至少已经学会识相了。 他看出郑绍楠引来的任无情绝非普通人。 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十八个官差追随左右。 所以他非常合作。 他说的比郑绍楠更多,也更详细。 郑绍楠只是听说,他都是亲眼目睹。 可惜他并没有郑绍楠的口才,他的说话甚至没有层次。 任无情听得虽辛苦,仍耐着性子听下去。 对于老掌柜的态度他看来还满意,面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他喜欢合作的人,因为那实在是个很省事的事情。 老掌柜说的并不快,但终于将话说完。 郑绍楠早已没有说话,也没有话说了。 店里立时死寂一片,就像变了个坟墓。 阴惨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店堂。 昨夜在这里发生事情本来就已有几分恐怖,老掌柜怪异的声调再加以渲染,这恐怖又平添了几分。 何况店堂的地上,现在还放着三具尸体。 扭曲的脸庞,狰狞的神态,尸体就在诉说着事情的诡异、恐怖。 打破这种死寂的人,是任无情。 他的目光仍在掌柜面上,道:“你事后可有打扫过这地方?” 老掌柜摇头,道:“有位外来的鱼大人吩咐我不要移动任何东西,得保持原状,等他回来再检查,可是他带着我们这里的四个捕快,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郑绍楠脱口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老掌柜颤声道:“昨夜拆杯山庄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 任无情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是自己来的呢,还是你去请他们来的?” 老掌柜道:“发生了这种事本应去告官,可是我还未出门,他们就来了。” 任无情点点头,喃喃道:“鱼先知大概追那副棺材追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之上,又笑了笑道:“这个人虽然急利贪功,总算还是有分寸的。” 对于鱼先知的死亡,他一点也没有显示可惜之意。 他的面容尽管和蔼可亲,内心却冷酷无情。 他微微欠身,笑笑又道:“四块碧玉开天匙,张沧澜和种无忌取了一块,牛妈妈手上有一块,应该有两块还在这里。” 他说话出口,不用他吩咐,十八个官差也展开行动。 碧绿的碧玉开天匙,就像妖魔鬼怪的眼珠,绿得可怕。 表面上是碧玉,其实那还是魔血。 任无情并没有看见魔王,也没有看到魔血。 十八个官差无需找遍店堂便找到了那两块碧玉开天匙。 这两块碧玉开天匙,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血腥气味。 他稍近鼻端,轻嗅一下,一笑,斜递了出去。 两个官差忙迎了上来,各自从任无情的手中取过一块碧玉开天匙,退过一旁。. 他们将碧玉开天匙放在桌子上,相继卸下背负的一个皮箱子,打开。 箱子里有多种精致的工具,多种奇怪的药物。 他们正是任无情座下精研药物的两个人。 碧玉开天匙上若是淬毒,无论什么毒,只要在人世间曾经出现,他们都能够分辨得出。 魔血却并非人间所有。 他们的检验是否还会有结果? 任无情的目光又落在尸体之上,突喝道:“来人啊!解下孙春秋,带他进来。” 两个官差应声忙退下。 任无情又笑了。 一个人的说出的话能够迅速发生作用,岂非也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四章 无间炼狱 第卅四章无间炼狱 孙春秋马上给带进来. 他躬着腰,活像只虾米。叀頙殩伤 既使是一个年轻人,给缚在马鞍上那么久,腰身一样也很难直得起来。 他一脸倦容,神态却异常落寞,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遭遇轺。 两个官差左右夹着他,迅速的将他带到任无情面前。 任无情盯着他,缓缓道:“孙老先生,可还挺得住么?” 说清楚落寞的目光一瞥任无情,道:“任大人还准备拿老夫怎样?鞍” 就连说话,他都已显得有气无力。 任无情没有回答,倏的一挥手。 两个官差立时松手退开。 没了人扶持,孙春秋的一个身子,便摇晃起来,就像是秋风中的芦草一般,但是,他还是站着的,并没有倒下去。 任无情一笑道:“很好。” 孙春秋的声音,也在摇曳,道:“什么很好?” 任无情道:“这里有三具尸体,我属下懂得解剖尸体的只有两个人。”他一顿,一字字的道:“我要彻底弄清楚他们三个人的死因。” 孙春秋说道:“你要我解剖其中的一具尸体?” 任无情道:“凭你的经验,也许不必剖开尸体就已知死因。” 孙春秋道:“三具尸体两个人已可应付得来,做了第一次,第二次定必得心应手,两个人一起动手,亦不会再费上多少时候。” 任无情道:“这种事情,两个人做起来,总不如三个人同时着手的快,我向来清楚,自己的耐性是有限的。” 孙春秋叹气道:“不知你是否也清楚,我已经老眼昏花,双手亦不大灵活,要我动手更费时失事。” 任无情大笑道:“好像你这种昏花老眼,世上还不多。”笑声忽一顿,他又道:“没有用处的东西,我向来不会带在身边,你可想知道我向来是用什么方法处置那些东西?” 孙春秋没有作声,他不想。 任无情随即一拍手,道:“替孙老先生准备工具。” 工具早已准备好,马上就送上。 孙春秋不敢不接下。 替他准备工具的正是他的两个同行。 任无情目光一扫,笑道:“他们两个虽不如你的经验老到,但也是你们仵作行中的高手,无论发现了什么,最好你都不要对我稍加隐瞒。” 这句话又是警告孙春秋。 孙春秋当然只有点头。 任无情接着又道:“也不要给我成钢那种报告。” 孙春秋索性将头垂下。 不管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世间有过的,他都能查出。 只要杀成钢的是人,不管用什么武器,什么方法,都瞒不过他。 但是,他却查不出成钢的死因。 所以杀成钢的凶手,绝不是人。 不是人,又是什么呢? 妖魔鬼怪? 也许! 这是他对成钢的死因所呈的报告。 他是那一行中的匐轮老手,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判断。 任无情却显然是个例外。 他将孙春秋扣押起来,莫非就因为怀疑这个报告? 三把刀,三只手。 锐利的刀锋在灵活的手指控制之下,闪动着惨白色的光芒。 刀划下的惨白的皮肉外翻,血泥浆一样骨嘟骨嘟涌出。 紫黑色的血! 血虽未凝结,已将凝结。 落刀的地方不约而同,正是碧玉开天匙击中的地方。 孙春秋不在话下,两个官差都晓得应该选择什么地方着手。 他们果如任无情所说,亦是那一行的高手。 三具尸体右腿关节处的肌肉都已凹下,紫黑的一片。 第一具尸身还多用一条左腿,他那条左腿亦同时遭殃。 孙春秋现在只剖右腿,他只得一把刀,两只手。 骨头都打碎,肌肉不凹下才怪。 肌肉一剖开,碎骨便露了出来。 碎骨赫然亦是紫黑色。 任无情盯着紫黑的血,紫黑的骨,一双眼都发了光。 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给当前的情景吓呆了。 吃饭的桌子变了剖尸台,酒馆的饭堂变验尸室,三个袒胸露乳的尸体同时在解剖。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尸臭的气息。 惨白的刀锋,惨白的肌肉。 紫黑的血,紫黑的骨。 这里简直就已像是个地狱了。 ——无间地狱。 这种情景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更不是寻常可以见到。 甚至连解剖尸体,郑绍楠也是第一次见到。 所以,他就索性偏开了脸。 老掌柜比郑绍楠更惨,他已在呕吐。 他呕吐着,一个头几乎已叩倒在任无情前面的桌子上,嘶声道:“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啊──” 这店子若是给人知道曾经用来做验尸室,解剖过三具尸体,还有人光顾才怪。 他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所得到的也就只是这个店子。 郑绍楠了解老掌柜的心情。 任无情却似乎并不了解。 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截口道:“你若是再在这里吵嚷,***扰他们的工作,以后也就根本不必再做生意了。” 他是在警告。 郑绍楠听得出任无情话中的含义,他只希望老掌柜也听得出。 老掌柜好像也听得出,再给这一吓,一个身子立时瘫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之上。 郑绍楠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地方并不大,镇上一共只有百余户人家,他来这里已多年,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多少都已有一点认识。 对于老掌柜,他认识更深。 他知道老掌柜的性情,如果有人侵犯到他的利益,他甚至不惜拼命。 现在老掌柜似乎已慑服在任无情的威势之下,即使昏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实在担心这个老掌柜忍不住气。 老掌柜如果真的昏过去就好了—— 只可惜不是。 郑绍楠这口气也未免松得太早。 他这口气还未吐尽,老掌柜已伸手攀着桌子,挣扎着从椅上站了起来,声嘶力竭的道:“我绝不容许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猛一声狂呼,老掌柜就向一个剖尸中的官差扑了过去。 郑绍楠哪里还来得及劝止。 他甚至来不及劝止任无情的出手。 任无情已出手。 老掌柜一声狂呼才出口,他的人就从坐着的椅子上飞起,箭一样射出。 人未到,剑已到。老掌柜“事情”两个字才说完,匹练也似的一剑已哧的飞入了他的咽喉。 剑一吐一吞。 老掌柜扑出的身子立时仆倒在地上。 没有血,血还来不及溅出。 剑却已收回,任无情人亦已飞回。 好快的一剑! 好厉害、精准的一着“舞柳回风”! 任无情坐回椅子上之际,剑已在鞘内。 好快的一剑! 好毒的一剑! 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 老掌柜也居然还未断气,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死鱼一样的一双眼瞪着任无情,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嘴角,惨呼道:“我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已变成了死鱼一样,扼着咽喉的那只染满了鲜血。 郑绍楠不由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打冷颤也并不是郑绍楠一个人。 正在解剖尸体的两个官差亦已停下了刀。 孙春秋一双手虽未停下,一个身子已不住的颤抖。 老掌柜的话实在够恐怖。 在这种环境之下,听起来更恐怖。 无论谁听了他那句话都难免震惊。 只有一个人例外。 铁手无情任无情。 他不单只是显得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亦依旧。 他甚至瞪着老掌柜死亡的眼睛,道:“世上如果真的有鬼,人死了如果真的就能化做厉鬼复仇,我最少已死了一千一万次了,绝不会活到今日。” 就连他的语声也没有变化,他的神经简直就像钢丝一样坚韧。 他就像成钢一样,绝对否认妖魔鬼怪的存在。 也许他还不致于这么肯定,但无论如何,他这番话已能镇定人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工作马上又继续开展。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晚春的天气虽然已不太热,他们的额上都已冒出汗珠,工作中的两个人更是湿透衣衫。 检验碧玉开天匙的两个官差终于也有了结果。 两块碧绿的碧玉开天匙都已变成粉末。 “这两块碧玉开天匙是普通的石头,只因为在绿紫荆中浸过相当时候,所以变成了碧绿的颜色。 “绿紫荆原产泷州双伏红蕉花间,它的汁液,无需制炼就已是一种媚药,却绝对不是毒药。 “要将石头变成这颜色,不单只需时候,更需大量的血液!” “这三块石头简直就已是绿紫荆的结晶,就放在水中片刻,将那水喝下的,如果是女人,即使是三贞九烈的女人,只怕也不由自己,变成了*荡妇。 “这种媚药很少在中土出现,还能勾起大家的记忆的就只有‘狂蜂浪蝶’花有缺曾以之迷遍大江南北一事。 “狂蜂浪蝶”花有缺是一个采花大贼,已在多年前授首成钢刀下。” 任无情非常满意这个结果。 两个官差实在尽了心力,所提供的资料也已够详细。 所以他让他们去休息。 他自己却不休息,盯紧着正在剖尸体的三个人。 这个人的耐力也同样可怕。 三个时辰过去了。 店堂中已开始逐渐的暗了下来。 现在即使还未到黄昏,也应已快到黄昏。 验尸方面仍没有结果,解剖尸体的三个人却已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三条鱼似的。 空气再多一种汗臭,更令人难堪。 郑绍楠的一身官服都已湿了,他实在想溜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可是他不敢。 任无情好像亦已有些不耐,忽然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验尸的官差已将手停下,另一个亦跟着停下。 他们刚回头,任无情已忍不住问道:“你们找到了死因没有?” 一个官差讷讷道:“是中毒死的,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药。” 任无情追问道:“是什么毒药?” 那个官差回答不出来。 任无情转顾另一个官差。 另一个官差亦摇头,却道:“咽喉并没有异样,可见那种毒药并不是由咽喉进入。” 任无情冷笑道:“不是由咽喉进入就一定由暗器打出来,你可曾找到了伤口?” 官差又摇头,嗫嚅着道:“那两块碧绿的石头──” 任无情打断了他的话,道:“石头上并没有毒药,只有媚药,先前他们检验石头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到?” 官差喃喃着道:“那一定有第二种暗器存在。” 任无情道:“既然一定有,你就赶快给我找出来。” 他一瞪眼对着第一个跟他说话的那个官差,道:“还有你!” 两个官差慌忙应声道:“是!” 任无情忽问道:“内脏剖开了没有?” “内脏也要剖开?” “要!一定要!” “是。” “内脏再找不到的话,剖他们的脑袋。” “是。” 两个官差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又动手。 任无情这才坐回去。 他的要求比成钢更严厉。 脑袋如果也剖不出结果,他还要剖什么地方? 才坐下,任无情忽又一欠身,目光落在孙春秋的身上。 孙春秋仍在埋头解剖尸体,心神似乎已放在第一具尸体之上,周围所发生的事情,他仿佛都没有在意。 任无情盯着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孙老先生,你也没有什么发现吗?” 孙春秋应声回过头来,丝毫也不显得讶异,看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早已在等候任无情的呼唤。 原来他的心神并非怎样集中在解剖尸体。 他满头汗珠点滴,神态已非常疲倦,一条腿更弯。 到底他已是个老人。 他瞪着一双看来已昏花的老眼,道:“被击陷的膝盖上有几个很小的针口。” 他果然已有所发现。 任无情急问道:“有多少?” 孙春秋道:“比绣花针刺出来的怕还小,我反复检验到第三次,才将它们找出来。” 任无情沉吟道:“比绣花针还小,那是什么暗器?” 孙春秋道:“我还未找出来。” 任无情转顾那两个官差,道:“你们也仔细检验一下,看是否也有那种针口?” 不等他吩咐,两个官差已经开始重新检验被击陷的那部分皮肤。 有,果然有。 这答案虽在任无情意料之内,他还是不免现出诧异的神色。 “针口与碧玉开天匙所留下的伤痕竟全都是在同一地方发出,未免太巧合。” 他沉吟,又道:“以此推测,那暗器只怕就嵌在碧玉开天匙之上,碧玉开天匙在肌肉之上的同时,暗器亦被碧玉开天匙击入了肌肉之内。” 孙春秋倏然插口道:“尽管暗器上淬有怎样厉害的毒药,足令中毒人迅速毒发身亡,血液亦未必同时停止流动。” 任无情拍案道:“对,只要血液还流动,那么细小的暗器既已进入人体,就可能随着血液流入心脏。” 语声猛一顿,他振亢喝道:“剖他们的心脏!” 声未落,他又喝一声:“掌灯!” 这片刻之间,店堂内又已暗了几分。 在这情形下工作非常吃力,而且容易出错。 他连这一点都已兼顾。 这个人岂止精明,更心细如发。 他的成功,显然并非只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 灯盏迅速亮起,送到桌子上。 侍候在任无情左右的官差时刻都聚精会神,准备执行任无情的命令。 所以任无情的每一个命令都能够迅速生效。 惨白色的灯光照耀之下,谭门三霸天的尸体更显得恐怖。 剖开的尸体本来就已够恐怖的了。 肠脏都已取出,堆在一旁。 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将那些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一点,郑绍楠实在怀疑。 看到那些东西,他就恶心。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种机会看到一个人身体的肠脏,在他来说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幸运。 这种幸运他却宁可不要。 他居然忍耐得住没有呕吐,这使他觉得很奇怪,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张脸已变得多么难看。 说清楚与那两个官差的脸更难看,映着惨白色的灯光,三个人的脸庞简直就像是三张死人脸庞。 这一次,他们刀用的更谨慎,更仔细。 暗器竟真的就在心脏之内。 暗器竟真的就在心脏之内? 寸许长,头发般粗细的钢针正嵌在心瓣之上。 钢针也许还可以流出心脏,但到那会子血液已停止流动。 整个心脏都变成黑色,仿如在墨汁中捞上来的一般。 淬在钢针上的,果然是种很厉害的毒药。 这样的钢针两个官差各自找到二十三枝,孙春秋却只找到了十一枝,第一具尸身的一颗心他才只剖开一半。 两个官差都还很年轻,年轻人的一双眼通常都比老年人锐利,一双手也通常比老年人来得灵活。 任无情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要知道暗器的来历,毒药的来历,四十六枝钢针已嫌太多,就一枚钢针也已足够。 四十六枚钢针于是捧到任无情面前。 钢针是用夹子钳起,再放在白绢纸之上。 一种毒药暗器在用过之后,未必毒性就完全消失。 蓝紫色的钢针在白色的纸上更显得清楚夺目。 任无情凑近灯旁,仔细的看了一会,喃喃地着道:“三个人的死因虽已水落石出,暗器的来历仍是一个问题。” 他霍地将纸递出,道:“唐老大,唐老二,你们兄弟是否可给予这个问题一个不让我失望的解答。”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五章 碧玉开天 第卅五章碧玉开天 两个面貌相似,身段相若,肥肥矮矮的中年官差应声上前,将白纸上的暗器接下。叀頙殩伤 ——天下暗器,以蜀中唐门为宗。 ——唐门子弟,更是以毒药暗器称霸江湖。 唐门毒药的霸道,武林中的朋友现在说起来仍心有余悸轺。 这俩兄弟两人正是川东唐门逐出来的不肖弟子。 他们虽不肖,手底下的功夫却绝不含糊,见识也很广。 天下间也许还不乏他们认不出的毒药暗器,却不是现在放在白纸上的四十六枚毒针昂。 他们只不过检验了片刻,就有了解答。 唐大说:“针是锻金堂精制,毒是最毒的牵机毒,这种毒针,其实就是索魂绝命针。 唐二说:“索魂绝命针原是锻金堂尤氏八兄弟的独门暗器,尤氏八兄弟当年因为开罪了白发魔女,东河口一战之后,八星就只剩一星了,亦即是尤涵。” 唐大说:“锻金堂也就在那一战之后没落,尤涵变成了陕边的一个独行巨盗,却已在七年前为成钢所擒,病死在大牢之中。” 任无情对于唐家兄弟的报告同样满意,眼中却尽是疑惑之色。 三个江湖人的死因现在总算已完全明白。 碧玉开天匙只击碎他们的膝盖,真正致命的却是嵌在石上的索魂绝命针。 碧玉开天匙并没有淬着毒药,只淬着媚药。 绿紫荆的汁液虽可以使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不能自已,并不能杀人,索魂绝命针却一针已足以致命。 二十三根针一齐打在人身上,即使是武林高手也得一命呜呼。 这三个江湖人若还能生存,那就真的是一件怪事。 媚药绿紫荆,索魂绝命针,并非一个人所有。 “狂蜂浪蝶”花有缺曾以媚药绿紫荆走遍大江南北,索魂绝命针却是尤涵的独门暗器。 这两个人似乎还不曾走在一起,这两样东西又怎会同时出现? 莫非这两个人之间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联系?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少有一个人与他们都曾有关系。 “追命冷血”成钢。 “狂蜂浪蝶”花有缺是死在成钢的刀下,尤涵亦是给成钢关入大牢,再死在牢中。 任无情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喃喃自语道:“花有缺,尤涵都是在成钢的冷血追命之下就捕,媚药绿紫荆,索魂绝命针岂非也大有可能全部落在成钢的手中?”他倏的大笑道:“这么巧,我实在有些怀疑,杀他们的凶手就是成钢了。” 这句话出口,最少有一大半人耸然动容。 他们都知道,成钢已经死了七八天啦。 死了七八天的人是不是还能杀人?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分辩。 郑绍楠嘴唇微动,看似想开口,但结果还是将话咽回。 他并没有忘记,成钢现在已变了僵尸这个事实。 一个人能够变成僵尸,也能够化为厉鬼,说不定成钢当时就已化作厉鬼。 僵尸杀人固然诡异,厉鬼作祟起来,更诡异的事情只怕也会发生。 任无情大笑不绝,眼瞳中却丝毫的笑意也没有。 这种笑声分外单调,分外阴森,在现在的环境听来,更觉阴森。 孙春秋忍不住叹气道:“成钢的尸身当时是钉在棺材里面的。” 任无情的笑声刹那一顿,道:“棺材是死人躺的,但不一定是死人才可以躺在棺材里。” 孙春秋道:“成钢早在七八天之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任无情忽问道:“他的死因呢?” 孙春秋立马就闭上了嘴巴。 这个问题任无情已问了他十四五次了,他亦已详细解释过两三次,复述过三次,简答过十次。 同一个问题回答了十四五次,他已感到厌倦—— 他已决定不再回答。 任无情等了好一会儿,又说道:“你回答不出来了么?” 孙春秋道:“我先后已经回答了十四五次。” 任无情冷笑道:“有死亡就一定有死因,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亡,凭你经验的老到,绝对没有理由找不出他的死因!” 顿了顿,任无情才一字字的道:“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亡,除非你根本就没有剖开他的尸体。” 孙春秋又闭上嘴巴。 任无情盯紧了孙春秋,道:“验尸房只有你一个人,解剖过的尸体在那里也只有你敢胆重新将之缝合,穿回衣服,放入棺材,成钢即使已死亡,你是否解剖过他的尸体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孙春秋不作声。 任无情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你的老朋友,所以你根本不忍解剖他的尸体?” 孙春秋仍不作声。 任无情又问道:“是不是你其实已知道他的死因,却顾虑某种事情,不敢说出来?” 孙春秋索性连眼睛都闭上,懒得望任无情。 任无情也不介意,转过话题,问道:“独行大盗马行空,甄添阳的兄弟甄肇贤,他们两人的尸体成钢都是交由你解剖检验?” 孙春秋这才开口道:“那是事实。” 任无情追问道:“他们的死因又是什么?” 孙春秋斩金截铁的道:“中毒。” 任无情到:“中的是什么毒?” 孙春秋道:“现在暂时还不清楚。” 任无情到:“你验尸后的报告我看过,上面的确也是这样写的。” 孙春秋道:“我知道你看过。” “有件事情,只不知你是否也知道?”任无情忽然一笑。 这一笑笑得诡异非常。 孙春秋一睁眼,正好看在眼内,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任无情道:“马行空和甄肇贤的尸体我都曾着手下挖出来重新剖验过。” 孙春秋一怔,面色不觉已微变。 任无情道:“结果是,我发现了一件事情,那才真正是一个问题。” 孙春秋这一次没有再问是什么事情,也没有问究竟是什么问题,他知道任无情一定会说出来。 任无情随即说出来。 “两个尸体的剖验你都非常粗率,剖开之后再缝合,就像是只做了这个步骤,内里的东西全都还算完整。” 孙春秋的面色继续变。 任无情笑道:“也许你孙老先生经验丰富,已不必将尸体剖成现在的样子,我的下属可没有这种本领,只可惜他们也是白费心机,那可能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要从开始腐烂的尸体之中追寻死因,本来就已是渺茫。” 他一顿,接下去道:“所以我们只好暂时接受你那份验尸的报告,现在可不能接受了。这只因为现在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甄肇贤和马行空剖开后的尸体与现在这三个人剖开后的尸体实在太相似!” 又一顿,任无情才接着道:“他们的死因显然都是一样的。” 孙春秋听着,面色更变的厉害。 “在碧玉开天匙遗留的伤痕掩饰下,你尚且能发现索魂绝命针的伤口,找出三个江湖人的死因,为什么在马行空和甄肇贤的尸体上就不能?” 孙春秋只听不答。 任无情接问道:“索魂绝命针就在心脏之内,我既已下令剖开内脏,迟早必会发觉索魂绝命针的存在,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说出针口这件事情?” 孙春秋仍然不答,眼瞳中似有佩服的神色。 他是否佩服任无情判断的准确? 任无情遂又道:“你大概以为这一来就可以置身事外,免除自己掩饰真相的嫌疑,却不知道这一来,你正是弄巧反成拙。” 孙春秋叹了一口气。 任无情又道:“这一次你若是像以前两次一样,我也许就因此相信你已经由于年纪的关系,一切都已在退化,变成了一个敷衍塞责的老头儿,绝非昔年精明负责的孙春秋,从而放过你。” 孙春秋只有叹气。 任无情道:“不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可惜还不够狡猾,否则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套你显露真正的本领。”他又笑,问道:“现在你是否已愿意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了呢?” 孙春秋没有反应。 任无情自顾道:“马行空和甄肇贤的尸体都是成钢给你送来,他们的死亡也许跟你没有关系,可是他们真正的死因你都清楚,为什么不据实写下来?” 这事实已不是任无情要孙春秋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孙春秋完全没有反应。 任无情不理会,继续问下去。 “是不是成钢吩咐你这样做的? “成钢其实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你跟成钢私底下还有什么瓜葛? “他是不是已真的死亡?” “他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狂蜂浪蝶花有缺,尤涵都曾落成钢手中,媚药绿紫荆,索魂绝命针是否也落在他手中? “杀马行空和甄肇贤的凶手其实是否就是成钢本人? “马行空和甄肇贤与屠龙会春分分堂宝库失窃那件案子多少都有点关系,成钢杀他们,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成钢与那件案子是否也有关系,你是否也有关系? “你们是否在进行什么计划?那又是什么计划? “你们是否也是吸血饿鬼,吸血饿鬼的人,抑或是吸血饿鬼的奴才和奴隶?”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一根根无情的鞭子,一下下抽在孙春秋的心上。 孙春秋的嘴巴闭得很紧,嘴唇却已不住在哆嗦。 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任无情停下口之时,他已瘫软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已经够老。 老年人的心神都比较脆弱。 在任无情迫问的鞭子连连抽击下,他已无法支持下去。 他整个人都开始崩溃。 这一点,任无情当然也看得出来,所以他只一顿又道:“我要问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问出来,在我的面前,从来没有人能够隐瞒事实。” 他冷笑,接道:“除了我本人,我所有的手下都是用刑的好手。” 又一声冷笑,他迫视着孙春秋,道:“你不妨考虑清楚,我再等你一盅茶的工夫。” 孙春秋突然由椅子上站起身,惨笑道:“不必等了。” 任无情道:“你已经愿意说出来了?” 孙春秋却问道:“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了么?” 任无情一怔道:“你有多大年岁了?” 孙春秋道:“八十三。” 任无情道:“看不出,你精神还很硬朗,我本来以为只有六七十岁。” 孙春秋又问道:“八十三岁的人,还可以活多久?” 任无情道:“以你来说,最少还可再活十年,但今日,你若是不给我讲个清楚,可就难说得很了。” 他冷冷接道:“我如果动刑迫供,事后就放人,本来可以活十年的人能够再活一年已经是奇迹,那还是指青年人,至于老年人嘛,并不包括在内。” 这次,孙春秋却笑了。 “一个人活上八十三岁已经太足够,就算再多活十年也没有多大意思,所以死在今日,我也并不觉得遗憾。” 任无情冷笑道:“只怕你要死也不是立即就死得了。” 孙春秋又笑,笑问道:“一个人自己决定要死了,难道也死不得,难道也死不成?” 任无情道:“死不得,也死不成!” 孙春秋笑道:“你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太自信!”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虽然是个活阎王,并不真的是个阎王!”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还没有权控制一个人的生死!”这句话出口,孙春秋佝偻的身子倏的一转,右手同时一挥。 一股气流随着他右手的挥动涌向任无情。 这股气流,居然也不弱。 只可惜他离开任无情最少有两丈,这一股气流即使能涌到任无情的身上,最多也只能吹起他的衣摆。 这一挥有什么作用? 任无情也一怔,却随之面色一变,连人带椅猛向旁倒翻了出去。 孙春秋的武功并不高,内力也有限,那一挥相距太远,的确已不能伤人。 可是,那一挥之中,却夹着二十三支寸许长,头发般粗细的钢针。 索魂绝命针! 紫黑的毒针,在暗淡的灯光下并不易察觉。 任无情惊觉的时候,二十三支索魂绝命针已在眼前。 总算他的目光锐利,总算他的反应敏捷。 站在他后面的那几个官差却没有任无情那种锐利的目光,那种敏捷的反应。 二十三支索魂绝命针从任无情身旁掠过,十三支打在那几个官差的胸膛之上,几支却飞入了另外几个官差的眼睛。 凄厉已极的数声惨呼刹那撕破空气。 那几个官差反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往下猛一撕。 一声寒人肌骨又难以形容的奇怪声响在惨呼声中响起,那几个官差的眼睛连带眼珠下的一片肌肉已给他们自己撕了下来。 眼珠已紫黑! 他们右手握着眼珠,也握了一手的鲜血。 鲜血竟也发紫。 没有了眼珠的眼眶鲜血直流,亦已开始发紫。 他们还有的一只左眼正瞪在手中的眼珠上,眼中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恐惧。 又几声惨呼撕破空气,他们瞪着眼,转身扑出,扑在身后的几个同僚身上。 “救我,快救我,快……” 嘶声惨呼。 惨呼未绝,他们的人已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同时,他们的双手亦已滑开,给他扑在身上的那个同僚还是一同倒下,裤裆全都湿了。 那几个公差扑在他们身上的时候,手中的鲜血,血中的眼珠正压在他们的面上。 没有人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们,也就是那些被扑倒的人知道。 那种恐怖的感觉已绝非他们所能忍受。 他们没有呕吐,一个身子却已瘫软。 挣扎着好容易他们才爬起来,忽然又倒下,一张脸竟在发紫。 满是鲜血的眼球就落在他们身旁的地上,紫黑的瞳孔散发着凄冷的光芒,上面赫然露着小半截索魂绝命针。 眼珠压在他们面上的同时,那小半截索魂绝命针已刺入了他们面上的肌肉。 好厉害的索魂绝命针! 好厉害的毒药! 没有人上前,没有人理会。 所有人都似已吓呆。 郑绍楠也不例外。 任无情例外。 他正在对付孙春秋。 椅子还未着地,他的人已弹起。 一弹起他就瞥见孙春秋正举起手中的剖尸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他怪叫一声,整个身子立时箭一样射了过去。 他绝不能让孙春秋就此自杀,他还要问孙春秋的口供。 刀已割入咽喉。 好快的一刀! 好快的剖尸刀! 孙春秋的面上没有痛苦,只有一抹凄凉。 他是仵作行中的匐轮老手,在他刀下剖开的尸体已不知多少,却想不到竟有这一天,用自己手中的剖尸刀,割自己的肌肉,割自己的咽喉。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报应? 锐利的刀锋,惨白的刀光。 刀已割入了一半。 只一半,刀就不能再割下去了。 任无情已扣住了孙春秋握刀的手腕。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着“手到擒来”! 任无情的身形的确是箭一样飞快,他的手却是铁一样,一扣住,孙春秋手中的剖尸刀便不能再割入咽喉半分。 内力的修为,他比孙春秋又岂止高出一倍。 他盯着孙春秋的咽喉,面上又有了笑意。 咽喉只割开一半,只要咽喉还没有完全断下,他就可以要孙春秋不死。 他有这种把握。 他的手下有这种人才。 在他的身旁,更一直就带着好几种名贵的刀伤药。 他笑着道:“我不想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 这句话出口,任无情就知道说错了。 血已从孙春秋的咽喉流下。 紫黑色的血。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六章 僵尸出没 第卅六章僵尸出没 第二、三具尸体的心脏,都各自取出二十三支索魂绝命针。叀頙殩伤 第一具尸身的心脏,又岂会起不出二十三支索魂绝命针? 孙春秋显然已将那二十三支索魂针全取了出来。 淬毒的剖尸刀割入咽喉,现在他就算不想死也不成了轺。 他的眼仍张着,目光远在窗外。 窗外的屋檐下,挂着个鸟笼。 中空的鸟笼俺。 那本来养着吸血饿鬼,送给老掌柜一只叫小魔神的乌鸦,但已在三月初五惊蛰之日吓死。 孙春秋也许不知道这件事,甚至不知道这鸟笼中养着的就是只乌鸦,可是看到那个乌鸦笼,他的眼中便有笑意。 他笑着一声轻呼:“乌鸦──” 语声嘶哑而微弱,他虽然还有气,已是气若游丝。 “乌鸦”两个字出口,这游丝亦断,他的眼却没有合上,眼中的笑意也仍未消失。 这笑意已显得很诡异。 任无情面上的笑意却早已凝结,扣住孙春秋手腕的那只右手猛一紧,厉声道:“乌鸦?什么乌鸦?吸血饿鬼?” 没有回答。 任无情也知道死人绝不会回答自己的说话,只是那说话冲口而出,已不由自己。 他的眼中充满了厌恶之色。 对于“乌鸦”这两个字,他又岂只厌恶而已。 “乌鸦”究竟是代表什么? 一只鸟? 一个人? 抑或一件秘密? 一个计划? 孙春秋为什么宁可死,也不肯回答那些问题? 任无情的一个头又大了几倍。 九地神魔,十方厉魂,化成了一只吸血饿鬼。 吸血饿鬼的出现,屠龙会春分分堂所藏珠宝一夜之间的神秘失踪,他奉命暗中调查这件窃案,已有三年多。 由奉命那一日开始,三年多以来,他的头几乎就没有一天不发胀。 这件案子,也实在太棘手了吧。 好不容易才抓住孙春秋这条线索,哪知道,竟又被孙春秋自己用刀割断。 他虽然时常都在笑,这一次却已笑不出来了。 一张脸铁青,扣住孙春秋右腕的那只手忽然一推。 “吱”一声,握在孙春秋右手的那把剖尸刀立时整把切入了孙春秋的咽喉,切断了孙春秋的咽喉。 孙春秋完全没有反应。 死人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也绝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死两次。 任无情这样做,只不过因为他现在的心中实在太难受。 难受得非要杀一个人不可。 这里却除了郑绍楠之外,所有的活人都是他精选的手下。 他没有理由杀郑绍楠,也不想杀郑绍楠。 更何况,跟随他而来的十八个人,已经死去十五个,就死在索魂绝命针之下。 现在,那十八个人,活着的,已经只有三个了。 最低限度,他还要郑绍楠引路。 这地方,他完全陌生。 所以,任无情只有向死人开刀,再杀一次孙春秋,他这才放手。 孙春秋死狗一样倒下,倒在任无情的脚下。 任无情心中仍有余恨,一脚踩上孙春秋的尸体,森冷锐利的目光一转,盯着窗外的鸟笼。 窗外已一片昏暗,风吹的更萧索。 鸟笼“依呀”,“依呀”的呻吟、呜咽也似摇曳在风中。 任无情霍地转头,目光落在郑绍楠的面上,道:“这笼子里头本来有没有养鸟?” 郑绍楠不假思索,道:“有。” 他是这里的常客,这件事他是可以肯定答复。 任无情接问道:“养的是什么鸟?” 郑绍楠道:“乌鸦。” 这世上,养乌鸦的人,显然不多。 任无情闷哼道:“偏就是这么巧,又是这种扁毛畜生。” 郑绍楠道:“那只乌鸦叫做小魔神,据讲是袁心怡送给老掌柜的礼物。” 任无情道:“袁心怡为什么送他礼物?” 郑绍楠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生的积蓄都尽花在她的身上。” 任无情道:“袁心怡今年有多大?” 郑绍楠思索着道:“好像还不到二十岁。” 任无情道:“老掌柜今年又有多大?” 郑绍楠道:“六十来岁怕也有了。” 任无情道:“这年纪,已足够做袁心怡的祖父了。” 郑绍楠道:“很足够的了。” 任无情冷笑道:“他这个年纪,是不是还有那个气力?” 郑绍楠明白任无情所问的那个气力,苦笑道:“不清楚,不过,听他说,那一夜,袁心怡连碰都不让他碰,可是他得到的刺激已足以令他满足。” “那一夜?”任无情奇怪道:“只一次就将一生的积蓄都花光?” 郑绍楠道:“袁心怡的出场价钱很高。” 任无情说道:“高得已足以花光老掌柜一生的积蓄?” 郑绍楠点头,道:“他却认为很值得,并说老天如果还让他再活十年,让他有机会再存那么多钱,一定会再到袁心怡那里一次。” 任无情道:“老掌柜的脑袋是不是有些问题?” 郑绍楠道:“据我所知是没有。” 任无情道:“那么袁心怡莫非真有几下子?” 郑绍楠道:“听说是的。” 任无情道:“听说?你没有找过她?” 郑绍楠摇头。 任无情盯着他,道:“我看你并不像很正经的那种男人。” 郑绍楠道:“本来就不是。” 任无情道:“你当然不会错过拆杯山庄那种地方。” 郑绍楠道:“不会。” 任无情道:“到了拆杯山庄,你竟然会不找袁心怡?” 郑绍楠道:“我不能找她。” 任无情道:“莫非你也花不起那个价钱?” 郑绍楠道:“勉强还花得起。” 任无情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郑绍楠叹了一口气,反问道:“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回答么?” 任无情道:“在我的面前,只有死人才可以不必回答。” 郑绍楠又叹了一口气,讷讷地道:“我跟她的母亲有来往,实在不好意思去找她。” 任无情笑着道:“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郑绍楠点头。 任无情的目光又回到鸟笼上,道:“方才你说过,张沧澜和种无忌离开这里之后,就带着棺材到拆杯山庄找袁心怡去了。” 郑绍楠只怕任无情这一次看不到自己点头,忙应道:“事实的确是这样子的。” 良久良久后,任无情才问道:“拆杯山庄在哪里?”郑绍楠到:“就在附近。” 任无情再次回头,目光一扫,吩咐道:“韩定军,邹晗留在这里,萧晃随我到拆杯山庄却。” 他的说还未说完,两个官差的面色已经变了。 这两个官差莫非就是任无情吩咐留下来的韩定军、邹晗? 这世上,愿意和死人打交道,抑或是相处一处的人显然也不多。 夜已深。 一到了深夜,声音就多了。 鸟笼的摇曳,秋虫的鸣叫,本来很微弱的声音,现在都已听的很清楚。 天外还有风声,还有燕语声。 燕语更嘹亮,更凄凉。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春声中的燕语,几乎被诗人普遍地应用。 只因为一听到燕语,愁思很容易就来了。 韩定军,邹晗现在来的却不是愁思。 就连这燕语,在他们听来也只有恐怖的感觉。 剖开的尸体已用白布盖好,还有孙春秋,老掌柜,十五个官差的尸体亦已搬到一旁。 冰冷的灯光照耀之下,死人的面庞说不出的可怕。 那三个江湖人的尸体虽在白布的下面,可惜他们都曾看过尸体的解剖,都已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要目光落在白布上,他们就仿佛已看见白布下的死人。 他们的目光却又不由自己。 因为那边不时有声音传来。 苍蝇展翅的声音。 现在只不过晚春,还是苍蝇的季节。 苍蝇大夜间出现,总喜欢飞舞在灯火的周围,何况这灯火之下还有尸体? 三个江湖人的尸体已开始发臭。 发臭的尸体对苍蝇来说本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诱惑。 血腥味,当然也是。 所以另外的五具尸体之上,也有苍蝇在盘旋。 这种声音在他们的感觉,已不只是讨厌。 他们已停下说话。 那么是驱除恐怖的一种很好的办法,但也要有说话的心情。 他们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地方。 只是想而已。 总算他们的胆子还够大,还支持得住。 胆子不够大的人,根本就不能追随任无情出入。 夜更深。 窗外冷雾凄迷。 风穿窗吹入,吹入了冷雾。 灯光冷雾中蒙赤、凄迷。 活人的脸庞,死人的脸庞,也都在冷雾中蒙赤、凄迷了。 这冷雾简直就像是在人身上透出来的一般。 活人有人气,死人亦有鬼气。 鬼气自然比人气更重。 鬼气阴森! 韩定军,邹晗只觉得整个身子就像是浸在冰水中。 好在任无情一留就留下两个人。 漫漫长夜,如果只得一个人,真不知怎样度过。 他们两个人私下亦打算不离开对方。 只可惜,一个人就算是本身往往也有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韩定军并不想这时上茅厕,但需要到的时候,他却也没有办法。 他当然不好意思解决这种事都要邹晗陪伴左右。 邹晗更不好意思跟去,也不好意思不跟去。 可是,现在,在这里于是就只剩下邹晗一个人。 在这种环境之下,身旁有一个活人总比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好。 韩定军一离开,邹晗就慌了。 他忽然觉得这店堂又冷了几分。 少了一个活人,鬼气自然相应重了。 他的额上却有汗。 冷汗。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面容却一宽,道:“这么快你就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的面色就变了。 韩定军才出去,没有理由这么快回来。 邹晗自己的脚步也没有这么轻。 ——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 “谁?”一声轻叱,他急忙回头。 这一动,他就发觉自己的脖子已不能扭动,一双冰冷的手已从后面伸来,扼住了他的脖子。 那简直不像是人的手。 不是人又是什么? 鬼? 僵尸? 邹晗面都青了,脱口一声惨呼。 店堂后面的院子非常阴森。 没有灯,只有天边的一弯新月斜照下暗淡的光芒。 没有灯的地方本来就已阴森的了,何况这院子当中还植着一株老杨柳? 老杨柳树高叶大,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院子里的西风此际正急。 杨柳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在这个院子,这个时候,又岂只愁煞人,简直已吓煞人。 韩定军心胆都寒了。 他的名字虽有一个定字,在他的身上,却只有一样东西是镇定的。 他的刀。 刀锋虽未出鞘,刀柄已在他的手中。 在这个地方,无论在做着什么,他都绝不会让那把刀离开他的手。 刀有杀气,一刀在手,据说连鬼神都要让三分。 韩定军一手握刀,一手正要拉开裤子,就听到邹晗那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呼。 他的一张脸立时白了,刀呛啷出鞘,慌忙奔回。 店堂中冷雾更浓,灯光浓雾中更黯淡。 邹晗已倒在地上。 他整张面庞都已扭曲,一脸惊惧之色。 这惊惧之色,你说有多强烈,就有多强烈。 他的眼睁大,眼珠已凝结。 死人的眼瞳根本就再没有变化。 看样子他竟是给吓死的。 他的身上并没有血,身上衣服却已萎缩,整个身子都在散发着迷蒙的白烟。 绝不是风吹入来的冷雾,也绝不是死气。 死气无色,冷雾通常只带着夜间的木叶清香,这白烟却飘着刺鼻的恶臭。 迷蒙的白烟之中,邹晗外面的肌肤竟是在销蚀。 只不过刹那,他的手已不像人的手,他的面庞也已不再像人的面庞。 肌肉销蚀,现出了骨头,连骨头都开始销蚀。 风吹过,骨肉散成了飞灰,散入冷雾中。 韩定军死盯着邹晗的尸体,一个身子僵住在那里,他的手已冰冷,甚至他的心都已冰冷,冷雾仿佛已结成尖针刺入他的心深处。 他奔回来的时候,店堂中并没有人。 现在也没有,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是有人存在,并且已待在身后。 他突然回头。 在他的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 他只是突然惊觉,完全不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 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冥府中放出来的幽灵。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已死了七八天,已没有可能是一个人,却只怕还没有到冥府报到。 这两天他还在人间徘徊。 他还是一具僵尸。 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 站在韩定军身后的那个人,赫然就是成钢。 “追命冷血”成钢! 他的面容如生,一个身子仍标枪般挺直。 僵尸的身子本来就挺直,直得很。 僵尸的脸庞,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突然看到死板板的一张僵尸脸庞,你又害不害怕? “成都头!” 韩定军失声惊呼,一张脸刹那死白。 他惊呼的声音很奇怪,完全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 他面上的表情更奇怪,就像是一个人突然见到鬼一样。 他事实就是见到了鬼。 成钢仿佛没有听到,面上完全没有表情,双脚一跳,跳到了韩定军的面前。 韩定军一声怪叫,忙举起手中刀。 死在他这把刀之下已有不少人,刀上已有了杀气。 僵尸不会死,却可能倒在刀的杀气之下。 只可惜,他的刀还未举起,成钢双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追命本已冷血,变了僵尸,就更不会留情了。 “僵尸──” 韩定军嘶声惨呼未绝,语声便已被扼断,舌头却被扼了出来。 他的眼也死鱼一样突出。 一股腥臭的气味突然在他胯下涌出,他的一条裤子已全都湿了。 成钢这才松开手。 他的眼珠子在转。 僵尸的眼珠是不是还会转动? 目光落在孙春秋的尸身之上,成钢的面上竟露出了惋惜之色。 僵尸的面容是不是还有变化? 僵尸是不是还会有感情? 也许吧!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七章 捏一把汗 第卅七章捏一把汗 鲜红的门,红如鲜血。叀頙殩伤 巷子里只有这扇红门。 拆杯山庄也就在这红门之后。 现在,门户已打开轺。 应门的仍是那个小姑娘,穿着套红衣裳,一双眸子都黑漆的那个小姑娘。 给张沧澜和种无忌开门的时候,她上上下下的最少打量了他们十眼。 现在,她给任无情开门,却连正眼也不敢望一眼任无情,好像她已看出这个人比张沧澜和种无忌更难惹案。 她低着头,嗫嚅着道:“你们是……” 郑绍楠站在一旁道:“我们是来查案的。” 小姑娘这才看到郑绍楠,奇怪的望着他。 郑绍楠随即问道:“袁心怡袁姑娘在不在?” 小姑娘道:“在,我去替你们通报。” 郑绍楠还未表示意见,任无情已摇头,道:“不必了,我们这就上去找她。” 这句话出口,他的脚步已举起,一步跨了进去。 郑绍楠慌忙上前引路。 小姑娘赶紧让开,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讲。 她虽然年纪小,见识也不多,却已看出任无情亦是个官,比郑绍楠更大的官。 无论任无情做什么,她都只能一旁看着,甚至连看最好也不看的,远远的躲避开去。 她当然没有跟在后面。 穿过回廊,走过花径。 花寒依稀梦,燕语诉秋心。 一路上就只有花香,只有虫声,莫说歌声无影,连酒气都没有了。 这并不像往日的拆杯山庄,更不像是个妓院。 现在这时间正是妓院的黄金时间,但除了他们一行三人,除了开门的红衣小姑娘,根本没有其他人走动。 左右的楼房都有灯光,窗纸上亦有人影。 沉默的人影,仿佛在偷窥着这些不寻常的来客。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们莫非已听到风声,先躲了起来? 任无情走着忽然道:“这妓院的生意似乎并不算好。” 郑绍楠立刻摇头道:“只是今夜不好。” 任无情道:“我要来这妓院搜查一事已传了开去?” 郑绍楠道:“这里的地方虽小,人可不少,嘴巴很多,也很杂。” 任无情道:“聪明人多不多?” 郑绍楠道:“事情发生在太平老店、拆杯山庄两个地方,大人既去了太平老店,他们并不难想到接着必会来拆杯山庄。” 任无情忽然笑道:“昨夜出现的僵尸,是不是也是一个原因?” 郑绍楠勉强一笑,道:“我看就是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已打了两个寒噤。 夜色已很浓,这时候僵尸已出动。 任无情盯着郑绍楠道:“你的胆子并不大。” 郑绍楠苦笑道:“本来就不大。” 任无情道:“你真的相信有僵尸这样的东西存在?” 郑绍楠叹了一口气,道:“我那四个手下毫无疑问是给活生生吓死的。” 任无情道:“并不一定僵尸才可吓死人。” 他一声冷笑,又道:“你那四个手下,未经许可便私自转回,绝不会没有原因。” 郑绍楠道:“也许他们已经有所发现了。” 任无情冷笑道:“为什么你不说他们看中了成钢口中那颗辟毒寒珠?” 郑绍楠没有作声。 任无情接着道:“你还有的那个手下不是说过他们撬开棺材之际,看到成钢面目如生,并不像死了七八天的人!”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张沧澜和种无忌告诉他们那完全因为成钢口里含的辟毒寒珠,才能够保持尸体不变。” 郑绍楠点头。 任无情道:“那样的一颗珠子,你可知什么价值?” 郑绍楠道:“当然是,价值连城。” 任无情道:“这种价值,是不是足以引任何人犯罪?” 郑绍楠微喟道:“我那四个手下为人的确有些贪心。” 任无情道:“一个人作贼不免心虚,如果胆子本来就已不很大,不要说僵尸,一个人突然从棺材里站起来,已足以将他吓得半死。” 郑绍楠结结巴巴的道:“可是……棺材里卧着的是成钢,成钢……成钢已经死了七八天,已钉在棺材里七八天了啊。” 即使是活人,给钉在棺材里七八天,就不闷死也饿死了。 死人是不是还能复活? 这就是问谁,谁也会摇头。 但故老相传,死人是有可能会变成僵尸的。 这传说是不是真实?却没有人敢肯定。 世间本就有很多令人无法相信,但又无法解释的事情。 这件事任无情是不是就可以解释? 任无情没有解释,冷笑道:“谁知道成钢那七八天是否一直都钉在棺材里?” 郑绍楠道:“最低限度还有两个人知道。” 任无情道:“你是说张沧澜和种无忌?” 郑绍楠道:“他们一定知道,问题只是他们肯不肯说老实话。” 任无情道:“在我的面前,没有人敢不说老实话。” 这句话是不是太夸口,也太自信了些啦? 他补充道:“在他们的面前,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没有人想走那条路。” 那一条,也就是死路。 郑绍楠又不作声。 对于任无情的说话,他不愿置议,也不敢置议。 任无情接问道:“张沧澜和种无忌是不是还在拆杯山庄?” 郑绍楠道:“今早,我找他们问话的时候还在。” 张沧澜和种无忌现在并不在。 拆杯山庄中就只有一个袁心怡。 五六丈宽的照壁散发着白石灰的气味,聚会在幽冥世界的九地神魔,十方厉魂,以及他们的鲜血化成的吸血饿鬼,还有吸血饿鬼的十八臣子,现在都已消失在白石灰后面。 照壁已被粉饰的雪白,只是幅普通的照壁。 在魔画的衬托下,这地方简直像个地狱。 美丽的地狱,一夜之间就毁在张沧澜和种无忌手下。 没有了魔画,这地方也只是个普通地方。 所以任无情并不像张沧澜和种无忌,第一眼并没有落在照壁之下。 他的第一眼落在袁心怡的身上。 这地方现在还有什么比袁心怡更惹人注目? 袁心怡已换过了整套的衣衫,左半身已不像初生的婴儿,整个人已不像吸血饿鬼的臣子。 但她还是叫做吸血饿鬼,她也依然美丽。 美丽的女孩子本就已惹人注目。 任无情的目光却并没有被她吸引,很快就转开。 硬底的皮靴,带刺的长鞭,三丈宽的大床,床顶上挂着的钩子,刚粉刷过的照壁。 任无情的目光一一从上面掠过,才又转回袁心怡面上。 “你就是袁心怡?”他带着笑问道:“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吸血饿鬼?” “嗯。”袁心怡笑着应道。 她当然知道,任无情口中所说的“他们”,指的是哪些人。 妩媚的声音,甜美的笑容,她好像很欢迎任无情的降临。 任无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袁心怡一遍,道:“听说你向来只穿一半衣服。” 袁心怡笑道:“这是事实。” 任无情道:“现在你却穿得很整齐。” 袁心怡道:“因为我怕着凉。” 任无情道:“这几天都差不多,并不冷。” 袁心怡道:“昨夜出现了僵尸之后,这地方不知怎的就变得阴阴森森。” 一说到僵尸,她的语声就不很稳定。 任无情道:“你也怕僵尸?” 袁心怡道:“女孩子都怕僵尸,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 女孩子的胆子普遍来说都不大。 任无情道:“那干嘛你不离开,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没有地方好去。”袁心怡的眼圈似乎也就红了。 一个女孩子如果还有地方去,亦不会留在妓院。 任无情道:“王大娘哪里不好?” 袁心怡的面色马上变了,冷冷道:“如果好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来这里了。” 王大娘是袁心怡的母亲,做母亲的如果是个好母亲,做女儿的也根本就不会做妓女。 任无情点点头,目光转向放在那边墙下的棺材,道:“最低限度你也得搬走那副棺材,难道你不知道那副棺材就是僵尸的窝,僵尸随时都可能走回他的窝休息?” 袁心怡的脸不由白了,吃吃道:“这副棺材并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私自将它搬走。” 任无情道:“张沧澜和种无忌不肯将这副棺材搬走?” 袁心怡道:“我没有问他们,今天早上一时又想不起这个事情来了。” 任无情诧声道:“整整的一天,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袁心怡道:“不知道。” 任无情道:“他们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么?” 袁心怡道:“他们曾经说过,他们要去找他们朋友的尸体。” 任无情追问道:“成钢的僵尸?” 袁心怡点头道:“僵尸在日间据讲只是一具尸体,听他们说,他们是想尽快将尸体找到。” 任无情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袁心怡道:“只要找到尸体,他们说也许就有办法制止成钢再变僵尸!”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他们似乎很不想他们的朋友再变僵尸害人。” 任无情冷冷笑道:“莫非他们是巫师,也懂得降魔捉鬼不成?” 这个问题,袁心怡就答不出来了。 任无情遂又道:“如果已找到僵尸,他们势必会搬回来,再放入棺材钉好,现在已是僵尸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没回来,难道他们找不到尸体,索性直接到处找僵尸去了?” 郑绍楠插口道:“说不定他们现在已找上僵尸,被僵尸扼住咽喉,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话出口,他自己已先打了几个冷颤。 袁心怡的脸庞更加苍白了。 任无情却全无反应,一样的面色,一样的笑容,目光落在棺材之上,道:“棺材的钉口之上,也一样可以看出棺盖这七八天之间是否都钉稳,抑或是被动过。” 不用他再行吩咐,萧晃已自越众而出。 看得出来,萧晃也曾是个仵作。 就算不上,至少对仵作这个行业,他应该也有所了解。 仵作这一行出身的人,对棺材这种东西本来就很有研究。 任无情也没有再行吩咐,转顾郑绍楠:“鱼先知剩下的那一滩浓血,那一只黑手,在什么地方?” 郑绍楠道:“在楼下,楼梯后面的那个小屋子里。” 任无情目光又一转,道:“唐老大,唐老二,你们两个随他走一趟,曾操,你也去。” 说完这句话,任无情才记起来,唐老大和唐老二,以及曾操,都已经于太平老店死在索魂绝命针之下了。 所以,任无情面上也难免露出了惋惜之色! 可是,很快他又是一声厉呼:“唐老五,唐老六,你们随郑绍楠走一趟,齐川,你也一起去!” 黑暗间突又跃出三条长影。 三人躬身作礼齐声道:“参见统领!” 任无情挥挥手道:“去吧!” 唐老五、唐老六兄弟应声走向郑绍楠。 正打算向棺材走去的那个官差齐川却停下了脚步。 任无情随即又道:“检验那副棺材,萧晃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齐川连声应是,改向郑绍楠走去。 郑绍楠慌忙退出楼外,在前面引路。 任无情看着他们四人离开,喃喃自语道:“浓血,黑手,这如果不是真的僵尸在作祟,相信就是毒药所造成的结果。” 这如果只是毒药所做成的结果,以唐氏兄弟对毒药的认识,再加上一个仵作出身的齐川,应该有一个水落石出了。 事情是不是就这样简单? 灯光虽明亮,照到那边的墙壁上,已变的暗淡了少许。 棺材在暗淡的灯光之下,更觉得恐怖。 萧晃却不因此将旁边的一盏灯也拿过去。 他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工作。 做他这种工作,即使经验丰富,环境不够光亮,亦很容易判断错误。 多了那盏灯,棺材便有了光彩。 虽然棺材始终是死亡的象征,看起来总算已没有那么恐怖。 棺盖已先后两次打开,第二次打开之后,就没有钉上,因为尸体已不在里面。 难道尸体已变成僵尸跑掉了? 在未找到僵尸,未寻回尸体之前棺盖钉上岂非就很多余。 张沧澜和种无忌甚至没有将棺盖盖好,只是随随便便的搁在棺材上面,盖不住棺头,露出了两三寸的一道空隙。 所以要打开这副棺材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八章 针锋相对 第卅八章针锋相对 棺材是死人的东西。叀頙殩伤 从棺材里出来的,难道还会是一个活人不成? 死人之中,据说就只有一种僵尸还可以跳动。 ──那副棺材本就是僵尸的窝,僵尸随时都有可能走回他自己的窝休息轺。 想到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任无情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几个冷颤。 在场其他人却吓惨了。 袁心怡更就像踩了尾巴的母猫,尖声惊叫了起来暗。 吓得最惨当然是那个捧开棺盖的官差——萧晃。 他虽然也是仵作出身,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尸变,看见僵尸。 惨白色的衣衫在惨白色的灯光下,就像是一团迷雾一般。 僵尸双掌齐眉,双袖掩脸,只一跳就跳出了棺材,跳落在萧晃身旁。 他的身上仿佛透着砭骨的寒气,一动寒气就变成了阴风,吹灭了案几上的烛火。 没有了那惨白的灯光,萧晃的面庞也一样发自。 他的眼已睁大,眼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强烈无匹的惊惧之色。 他想走,但双脚完全不受指挥,就像给钉子钉死在地上了似的。 他想叫,口腔的水分却都似已被阴风吹成了寒冰,封住了咽喉。 “哐啷”的一声,萧晃手里捧着的棺盖脱手坠地,他的整个身子亦瘫软了下去。 僵尸却没有再动,凄冷的目光从双袖缝中射出,瞪着瘫软在地上的萧晃,标枪般挺直的身子突然一弯,坐倒在棺材缘,一双袖子亦随着垂下。 然后他就咧开嘴巴,放声大笑起来。 好得意的笑声! 好可怕的笑声! 这种声音,在这种环境下听来更可怕。 这笑声一起,最少有一个人给笑的失魂落魄。 ——萧晃。 僵尸是不是也能笑? 这笑声是不是已能笑散生人的魂魄? 女孩子胆子通常都比较小,这一次却是例外。 袁心怡本已吓得随时都可能昏倒,但僵尸的袖子一垂下,僵尸的笑声一响起,她浑身竟好像有了气力,苍白的脸庞亦泛起了红晕。 她居然睁眼瞪着那个僵尸。 看她的表情,简直就要冲过去打那个僵尸一拳,咬那个僵尸一口。 她竟然真的冲了过去。 一冲过去,她的拳头就雨点般落下。 虽然并没有咬那个僵尸一口,她最少打了那个僵尸十拳。 好大的胆子。 昨夜消失在墙壁上的那第十八只怪鸟,那第十八只吸血饿鬼已附在袁心怡的身上。 吸血饿鬼是那位大神的奴才和奴隶,据说也是幽冥世界魔蜮中一种妖魔鬼怪。 妖魔打僵尸,就是—— 鬼打鬼。 任无情的胆子更大。 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惊讶。 但现在,他的面上只有冷酷的笑容。 僵尸的笑声一入耳,他的手就已握住了剑柄。 剑现在仍在鞘内,杀气却已充斥于整间小楼。 这杀气竟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的一双眼亦是杀机毕露,迫视着那具僵尸。 虽然,他还未有所行动,人剑已经呼之欲出。 人未出,剑未出。 “你给我住手。” 一声断喝霹雳一样击下,满楼鬼气顿被击散。 任无情的嗓门实在够大。 一个做了十多年大官,打了十多年官腔的人,嗓门不大才怪。 何况他还练了十多二十年的气功? 袁心怡已经住手,那双手却不是给任无情喝住,而是给那只僵尸硬拉住的。 要拉住她那双手实在不容易,她凶起来简直就像真的有魔神附体,气力大得吓人。 僵尸几乎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拉住。 总算他已有两次经验,这一次已没有两次那么狼狈。 这具僵尸,当然就是张沧澜。 张沧澜好容易才放弃挣扎,喘息着站在棺缘,站在张沧澜身旁坐下。 袖子才放下一半,她就已认出那不是成钢的僵尸,也不是其他孤魂野鬼,是张沧澜。 她给吓惨了,张沧澜却笑得那么开心。 那就算是张沧澜真的已变了僵尸,她也要冲过去,揍他一顿的了。 她喘着气,瞪着张沧澜,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做僵尸的?” 张沧澜勉强收住了笑声,道:“今天早上你在换衣服的时候,我就已经躺卧在棺材里面了。” 袁心怡一张脸上立时发红,道:“你都看到了?” 张沧澜道:“那时候我还没有睡着。” 他的目光已变得朦胧。 是不是他又想起了袁心怡一身缎子一样光滑的肌肤。 那一对轻揉在胸膛的手? 那满面如痴如醉的神情?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袁心怡已肯定他一切都已看在眼内,她绝不相信这个人当时会老老实实的躺卧在棺材里面。 她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打死你,打死你──” 她口里说的虽凶,心中当然并不是真的想打死张沧澜。 张沧澜也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手。 两人立时又扭作一团,简直就旁若无人。 任无情和萧晃不由的目瞪口呆,两个人都好像已变成了僵尸似的。 任无情却气得面都青了。 他又一声大喝:“你们给我住手!” 这一声更响亮,给他这一喝,整个屋子都几乎起了震动。 就算是死人,只怕也会给他这一喝便喝的跳起来。 袁心怡就给喝的跳起来。 张沧澜虽然没有跳起,拉住袁心怡的那双手不觉已松开。 他的面上居然还有笑意,笑望着任无情,忽然道:“你好像也是个做官的?” 任无情铁青着脸,冷声道:“十年前我就已经做上大官了。” 张沧澜道:“怪不得你的嗓门这么大。” 任无情盯着他,道:“你不怕官?” 张沧澜笑着反问道:“‘我又没有犯法,为什么要怕官?” 任无情冷笑一声,道:“你躲在棺材里干什么?” 张沧澜道:“睡觉。” 任无情道:“你为什么要睡到棺材里面去?” 张沧澜不无鄙夷的道:“因为我高兴!” 对那些所谓当官的人,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一丘之貉,又岂有两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 任无情目光一扫,道:“这里明明有三丈宽的大床。” 张沧澜笑道:“我就算不睡在床上,只睡在棺材里,好像也不犯法。” 任无情道:“吓人,可就犯法了。” 张沧澜瞟一眼挣扎着正要爬起来的萧晃,道:“我没有吓人,只不过从睡觉的地方跳出来。” 他又笑,接道:“你属下的胆子,似乎并不大。” 任无情眼角的肌肉一跳,冷冷道:“你的胆子却不小。” 张沧澜道:“本来就不小。” 任无情闷哼道:“怪不得敢胆在棺材里面睡觉。” 张沧澜道:“不敢也要敢。” 任无情道:“你知不知道棺材是用来放死人的?” 突听另一个声音道:“他当然知道。” 这个声音,当然是种无忌的。 “知道”两个字还未完全说出来,种无忌已大笑着走了进来。 任无情到:“你知不知道这棺材已睡过死人?” 种无忌道:“我当然也知道。” 任无情板着脸问道:“什么都知道,那你们是很喜欢棺材的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立刻就摇头道:“不喜欢。” 任无情道:“不喜欢为什么要睡进去?” 张沧澜道:“我没有地方好睡。” 任无情的目光又落在三丈宽的大床上,道:“这张床有什么不好么?” 张沧澜道:“对别人来说很好,但对我来说,却不好。”他笑着解释:“今天早上我实在太疲倦,除非不睡,一睡势必就像死人一样。” 任无情道:“所以你索性就睡进棺材?” 张沧澜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任无情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张沧澜道:“我不想这么快就真的变成死人。” 任无情一怔道:“有人要杀你?” 张沧澜道:“有,昨天就已有四五个,真正要杀我的却不是他们。” 任无情道:“他们只是四个刽子手?” 张沧澜道:“我看就是了。” 任无情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张沧澜道:“什么人我也没有得罪,他们要杀我也许就因为我留在这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任无情道:“据我所知聪明人的确都不怎样长命。” 张沧澜道:“有时好像是的。” 任无情道:“有时是指什么时候?” 张沧澜道:“当他让别人都觉得他有点危险的时候。” 这本来是朱仙镇朱四爷说过的话。 张沧澜记得这么清楚,莫非是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任无情点头道:“一个人使人有了危险的感觉,就一定不会受欢迎。” 张沧澜道:“处理一个对自己有危险的人,你当然知道最好是用什么方法。” 任无情连连点头道:“那种方法的确很好,我也时常用。” 种无忌突然道:“好办法未必就一定有效。” 任无情道:“如果他们发觉他死人一样睡着,那就会有效的了。” 张沧澜道:“所以我只有睡进棺材。” 任无情道:“棺材也未必安全,一旦被发现了,很容易就给活活的钉在棺材里面,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死法,你是否能够想象得到?” 张沧澜打了个寒噤,道:“好在那副棺材曾经走出过一具僵尸。” 顿了顿,他才接喃喃着道:“好在我还有个朋友一直在外面盯梢把风!” 任无情道:“那样的一副棺材当然没有人愿意走进去,如果不怕僵尸回窝时遇上,实在是一个理想的睡觉地方。” 张沧澜道:“理想就说不上,里面有灰灰,还躺过死人,幸好那个死人跟我是朋友,看在安全的份上,我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就连这种地方我也只能睡一次。” 揭发了的秘密就不再成为秘密,如果,他再睡进这副棺材,很可能就永远睡下去,永远不会再出来的了。 任无情冷冷的凝注着张沧澜,忽然说道:“你也怕死?” 张沧澜立刻摇头。 任无情冷冷地一哼,道:“我看你简直就怕得很,怕得要命。” 张沧澜道:“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笑笑,忽然问:“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怕不怕死?” 死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用再受烈日的煎烤,不用再受寒风的刺割。 没有忧伤,没有痛苦。 再不必耽迷于卑贱的思想,再不必热切去贪求什么。 死,其实只是一种解脱。 对于张沧澜来说,死,更是他生命中最美丽的冒险。 几根要命的毒针,早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和前程。 他本来只能再活半个时辰,因为运气好,死前遇上了他的朋友种无忌,才保住了性命,却也只能再活一百天。 一百天现在已过了五十几天。 ——只剩四十多天。 ——不,应该是三十几天。 三十几天并不是三十几年,早死三十几天与迟死三十几天,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照此说来,张沧澜又怎还会怕死? 任无情没有回答张沧澜的话,却反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张沧澜道:“那些人要杀我们的真正原因,真正要杀我们的本来是什么人,现在我仍不怎样明白。” 他随即又说道:“这其实明白与否,也不要紧。” 任无情道:“在你看来,当此之时,什么事情才要紧?” 张沧澜道:“我未了的那件事情!” 任无情追问道:“哪件事情?” 张沧澜道:“寻找到我们朋友的尸体,送返他的故乡。” 任无情道:“你们跟成钢是朋友?” 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点了点头。 任无情注目着又问道:“你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种无忌道:“十天之前。” 任无情一怔道:“七八天之前他已是个死人,你却是十天之前认识他,到底你们认识了有没有整整两天?” 张沧澜道:“没有。” 他们认识还不到两天,就遇上了吸血饿鬼。 吸血饿鬼带来的邪恶与灾祸就痛击在成钢身上。 这其实是成钢的愿望。 成钢见到吸血饿鬼的第一愿望,却是求死。 虽然那只是句玩笑话,却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只因为他绝对不相信吸血饿鬼的存在。 他更想不到竟会真的遇上吸血饿鬼。 吸血饿鬼只是让他如愿以偿。 一想起这件事,张沧澜和种无忌就不禁摇头。 任无情也摇头,道:“认识还不到两天的朋友,你们就肯替他卖命了?” 张沧澜道:“我们认识他虽然还不到两天,知道,也了解他却很久了。” 任无情道:“知道他什么?” 种无忌道:“知道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们一向佩服正直的人。” 任无情已很久没有笑,一听种无忌这句话,他就笑了。 他笑着道:“如果你们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替他卖命,我担保你们一定会后悔。” 接着他又补充道:“正直的人绝不会说谎,而据我所知,在吸血饿鬼这件事上,他已经不止一次说谎。” 种无忌并没有追问下去,张沧澜却笑道:“说谎固然可耻,但若吐露事实足以惹起更大的不幸之下,还是可以原谅的。” 任无情冷笑,踱了开去。 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踱了一个方步,又面向张沧澜和种无忌,道:“成钢的尸体据说是你们带回衙门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承认。 任无情道:“当时成钢已死亡?” 张沧澜和种无忌点头。 任无情道:“你们肯定他的确已死亡?” 种无忌道:“一个人是生是死,我们还是可以分辨得出的。” 任无情道:“孙春秋剖验尸体的时候,你们是否也在一旁?” 张沧澜道:“不在,孙老先生工作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孙老先生认为那会影响他的工作,其实他就算准许我们留下,我们也未必愿意留下。” 任无情道:“你们也怕看到剖验尸体那一幕?” “我还怕呕吐。”张沧澜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是如何恶心的一回事?” 任无情没有答,板起脸,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就是了。” 张沧澜道:“只许答,不许问?” 任无情道:“不许。” 种无忌突然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任无情道:“不是东西,是官!” 张沧澜道:“你又当我们是什么东西?” 任无情道:“平头百姓。” 张沧澜连忙纠正道:“江湖人。” 任无情又一声冷笑。 种无忌接着道:“江湖人不怕官,不受管,也没有官敢管。” 任无情冷笑道:“我敢管!” 张沧澜道:“就算敢管,我们就算受管,又怎样?我们又没有犯法。” 任无情冷冷道:“你们没有犯法,却有犯法的嫌疑。” 张沧澜忍不住问道:“我们有什么犯法的嫌疑呢?” 任无情冷声道:“你们协助有嫌疑的犯人,逍遥法外。” 张沧澜道:“又一个嫌疑,这嫌疑的犯人又是谁?” 任无情道:“成钢。”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禁一呆。 种无忌忽然笑道:“到现在为止,虽然你仍没有来一个自我介绍,我们却早已猜到你是谁了。” 任无情道:“我是谁?” 张沧澜道:“任无情!飞天蜈蚣,铁手无情,任无情。”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卅九章 白虹贯日 第卅九章白虹贯日 任无情冷笑道:“你一直睡在棺材里,消息还这么灵通?” 张沧澜道:“今天清晨,郑绍楠来找我们说过话。叀頙殩伤” 任无情闷声道:“这个人的说话未免太多了些。” 张沧澜道:“我们还知道一件事。轺” 任无情道:“那件事,也是他说的?” 种无忌摇摇头,道:“那件事我最少已听人说过十次,第一次最少是在五年之前。” 任无情道:“到底是什么事?哀” 张沧澜笑笑道:“我还知道你另有一个很吓人的外号,就叫剥人皮。” 任无情木无表情,反而问道:“这个外号好不好?” 张沧澜道:“好是好,有一点,我却很不明白。” 任无情道:“哪一点?” 种无忌道:“剥人皮,顾名思义,还需要多加解释么?” 张沧澜笑着道:“你是人间的阎王,怎么连鬼都管起来了?” 任无情道:“你是说成钢?” 张沧澜道:“僵尸难道不是鬼?” 任无情道:“你们肯定他已变成了僵尸?” 张沧澜道:“我们没有见过僵尸,却见过尸体,我们敢担保,他已是一个死人。” 任无情道:“我连尸体都没有见过,在未见到他的尸体之前,我仍当他是一个活人。” 他霍地迫视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也敢担保自己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种无忌又一笑,道:“就算是事实,你好像也没有办法。” 任无情亦笑了,道:“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剥人皮,却似乎不知道我这个外号怎会得来的。” 种无忌道:“那是因为你的心够狠,手够辣,剑够毒。” 任无情道:“心狠自然手辣,手辣自然剑毒,剑毒自然无情!”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四样其实只是一样,你只说中了一样,还差一样。” 张沧澜道:“哪一样?” 任无情道:“刑够重。”他又笑道:“在我的重刑之下,我敢担保自己所听到的一定都是事实。” 顿了顿,他又解释道:“事实的意思,通常就是实话!” 张沧澜笑道:“你好像已有对我们用重刑来迫供的意思了?” 任无情只是笑,这笑容已显得很残忍。 种无忌笑接道:“只不知你怎样将我们拿到重刑之下?” 任无情道:“想知道还不容易?” 话未完,他的左手已戟指一指。 那一指仍未指到张沧澜,萧晃却已经扑了过去,一拳就向张沧澜面门打去。 这一拳简直就是公报私仇。 方才给张沧澜吓得最惨的就是他,对于这个小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好感,对于这个小子的一脸笑容更就瞧的不顺眼。 所以,任无情一下令去拿人,他便立即就想到先打掉这个小子的一脸笑容。 那并不是致命的地方,就算打重一点也不会死人,所以他放心去打。 他打得也已够重了。 这一拳没有一百最少也有九十九斤的气力,打上去已不止可以打掉一面的笑容,整张脸都可以打花的了。 “蓬”一声巨震,一条人影就飞了出去。 张沧澜仍站在原地,一张脸也没有花。 萧晃的脸却花了。 他一拳才出,张沧澜的忘情剑柄已重重的打在他面上,打塌了他的鼻梁,打开了他满面血花,甚至将他打飞丈外。 张沧澜这一击,已不止一百斤。 萧晃刚飞开,任无情手里的长剑已刺向种无忌的脖颈。 刺是刺到了,却是种无忌的左右手“大鹏展翅”,反抓住任无情的一只手腕。 种无忌马上就一声大喝,将任无情这个人都抡了起来,掷了出去,掷向门外。 给他掷出的任无情气得脸都青了,旋即,任无情的面上都现出了阴狠的神色。 只看拔剑的姿势,就知道他们都是用剑的好手,只看面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剑下绝不会留情。 张沧澜似乎还没有看他们,他正在两手交替,拍打衣袖,就像方才萧晃身上的征尘已有不少落在他衣袖之上,更像事情在种无忌掷出任无情之后就已了结似的。 事情又怎会这就了结? 任无情长剑出鞘,脚步更开始移动,左右移动。 张沧澜的眼睛只要望出去,最少就可以望到两把剑。 他已放下手,伸一个懒腰,忽然道:“睡眠足够,精力充沛,这个时候最好就活动一下筋骨。” 萧晃从地上爬起来,立时道:“我一定好好的让你活动一下。” 张沧澜的目光应声在萧晃的刀上掠过,道:“但动到刀子我就恕不奉陪,那些东西向来就有碍健康。” 萧晃冷笑一声,道:“只可惜由不得你。” 语声一落,他的人就冲上。 雪亮的刀锋,闪着灼目的光芒。 一刀砍向张沧澜的双肩,旋即一刀砍向张沧澜的双腿—— 他并没有下杀手。 因为任无情还要留下张沧澜的一条命,还要问张沧澜的口供。 但这两刀砍中,张沧澜就得变做王八,虽然保得住性命,也只能在地上爬了。 张沧澜虽然不想奉陪,更不想变做王八。 在他的后面就是那副棺材,棺材的后面却是墙壁,他,不能再躲进棺材,身后亦已没有退路。 他只好想办法应付砍来的这把快刀。 一个人要应付这把快刀并不容易,好在那把刀用的都是伤人的刀法,不是要命的刀法。 伤人的刀法,总比较要命的刀法,容易应付。 张沧澜一声暴喝,一拧腰,突然一跃起身,迎向左面挥刀砍来的萧晃。 这一跃,砍向他双脚的一刀就落空,那一拧,砍向他肩膀的一刀亦落空。 一下子闪开了两刀,不能说他没本领的了。 只可惜,两刀之外还有一刀。 这张刀本来只砍向他的肩膀,但他这一拧,就变了砍向他的胸膛。 肩膀不是致命的地方,胸膛却是致命的地方。 他避开了两刀,竟闯入了一条死路。 以他这么精明,临敌经验这么丰富的人,实在没有理由犯上这种致命的错误。 莫非他突然想起自己只能再活三十几天天,等的不耐烦,索性就趁这个机会,拼掉这条命算了。 张沧澜虽然敢拼命,不要命,萧晃却不敢要他的命。 任无情并没有命令他杀张沧澜,他绝不敢杀张沧澜。 因为那往往就要赔上他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一发觉张沧澜的胸膛撞向自己手上的刀锋,他已就吓了一跳。 好在,萧晃在刀上已留有分寸,连忙将刀带开。 他只当张沧澜是被自己的第三刀逼入了这一条死路,万想不到张沧澜是自己闯入来,看似在拼命,身形那一拧之后还有一个变化,刀即使没有带开,亦未必能够砍上张沧澜的胸膛。 那一个变化的目的当然在闪避砍胸膛的那一刀,现在刀已带开,就变了多余。 所以张沧澜并没有施展那一个变化。 像他这等高手,又怎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他施展另一个变化。 刀仓促带开,萧晃的面前便有了空隙。 张沧澜抢入这个空隙,挥动忘情剑柄,痛击萧晃的脸。 “砰”一声,萧晃最少飞出了一丈,虽然还没有倒下,左半脸却已肿了。 张沧澜一剑打出,整个身子亦标前了半丈,左右脚一转,斜踩子午马,右拳正收回,耳边就已听见哧的一声异响,眼角同时瞥见一道剑光凌空飞来。 这次,任无情虽已走近,却不再看种无忌一眼。 剑光迅急,剑势毒辣。 任无情的毒剑又已出手。 五尺青锋闪电一样飞击张沧澜的胸膛要害。 听他方才的说话,本是要萧晃生擒张沧澜,自己擒住种无忌,再重刑迫供。 可是看他这下的出手,分明一剑就想将张沧澜击杀。 他并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只不过他已看出击杀张沧澜比生擒种无忌更简单。 对付犯人,他向来就喜欢采取简单而有效的方法。 一个难以生擒的犯人,要逃走的话也一定很容易,这种经验他已经有过一次。 只是一次。 一次在他来说已足够,那一次之后,对于难以生擒的犯人,他就开始实行那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 不怕,杀错好人,他只怕走脱了犯人。 杀错好人,对他并没有影响,走脱了犯人,却又要他再伤一次脑筋,再费一番气力。 他不同于成钢。 成钢宁可再伤一次脑筋,再费一番气力,也不肯枉杀一个好人。 任无情却是宁枉毋纵。 所以他如果杀掉一千人,枉死的就算没有九百,也有八百的了。 这十年之间,他杀的人岂止一千。 再枉杀一个张沧澜,在他又算得什么? 剑一闪即至。 快,狠,准,毒! 长白剑派任何的一剑在他用来都无不名副其实。 再闪避这样的一剑是不容易,但以张沧澜的身手,应该也没有困难。 他却没有闪避,反而迎上去。 那刹那之间,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支短剑。 ——忘情剑。 忘情剑刺向任无情的胸膛。 长剑五尺,短剑只得尺八。 虽然短上了许多,在任无情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要害之际,张沧澜的短剑是必亦可以刺入任无情的胸膛要害。 他有这种自信。 他更敢拼命,一剑刺出,不求自保,只在杀敌。 这一剑之后,也没有变化。 任无情的毒剑击杀之下,他看出,任何的变化都是一种结果。 ──只有使自己的处境更恶劣。 张沧澜并不喜欢这结果,何况任无情这个人已值得他拼命。 任无情也看出张沧澜在拼命,更看出张沧澜实在有跟自己拼命的本领,和本钱。 他临敌经验的丰富,并不在张沧澜之下。 一阵强烈的惊惧立时袭上任无情的心头。 他并没有打算跟张沧澜拼命。 他虽然喜欢杀人,却绝不喜欢自己同时被杀,就算负伤也不喜欢。 总算他那一剑之上还未尽全力,仍有余力避免跟张沧澜拼命。 他连人带剑飞快倒翻了开去。 人在半空,“哧哧哧”的反手便是三剑。 他的人就像是刺猬,浑身都布满了尖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抗拒外来的伤害。 张沧澜却没有追在他身后,那一剑落空,便收住势子。 任无情滚身落地,又是面向张沧澜。 他盯着张沧澜,忽然道:“我看你并不像疯子?” 张沧澜道:“本来就不像。” 任无情道:“那你就应该知道,方才那样会有什么结果?” 张沧澜道:“你我都变成死人。” 任无情道:“以你的武功,要招架我那一剑,相信并不难。” 张沧澜道:“虽然不难,但也不易。” 任无情道:“招架都可以,要闪避当然就更容易的了。” 张沧澜笑道:“闪避事实就比招架来得容易。” 任无情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拼命?” 张沧澜反问道:“方才你那一剑是不是存心杀我?” 任无情点头承认。 张沧澜道:“你既然存心杀我,我不跟你拼命怎成?” 任无情不屑的道:“你喜欢跟人拼命?” 张沧澜道:“那就要看什么人了。” 任无情道:“哦?” 张沧澜道:“有种人,明知打他不过,我就会赶紧脚底抹油,可是有一种人,算就必死无疑,我也要去跟他拼命。” 任无情道:“你所说的一种人,到底是哪一种人?” 张沧澜冷冷的瞪着任无情,道:“恶人。” 任无情又一怔,面上忽然又有了笑容,道:“我好像并不是恶人。” 张沧澜冷笑道:“在我看来,就很像。” 任无情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跟你拼命了。” 张沧澜道:“你不是说过要将我们拿下来,用重刑迫供?” 任无情道:“现在已不必,一个人胆敢拼命,又怎会说谎。” 他大笑收剑,又道:“你们既然没有说谎,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张沧澜道:“最低限度,你总该将我们扣押起来。” 任无情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种无忌突然道:“因为,我们已经犯法了。” 任无情目光一扫萧晃,又看看张沧澜,道:“打官差虽然犯法,这件事,却不能归咎于你。”他又笑笑道:“我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张沧澜和种无忌奇怪的睁大眼睛。 任无情居然也讲道理,不单止张沧澜和种无忌觉得奇怪,萧晃也同样觉得奇怪。 任无情接着道:“何况要杀你们都难,要将你们扣押,岂非就更伤脑筋了?” 这才是任无情的真心话。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禁失笑。 这个人也懂得看风使舵,他们实在也有些意外。 任无情还有话说,接道:“更何况今后很多事情,说不定我都要借助于你们。” 种无忌冷冷道:“我们还没有跟你混在一起的意思。” 任无情忽然问道:“你们可知道我现在在调查什么案子?” 张沧澜试探着问道:“可是关于吸血饿鬼和屠龙会春分分堂失窃那两件案子?” 任无情点头道:“答对了。” 张沧澜道:“那两件案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任无情道:“跟你们没有关系,跟你们的朋友成钢,却有很大的关系。” 种无忌道:“成钢已经死亡。” 任无情道:“死因是什么?” 张沧澜目光忽然变得很远,很远。 任无情一笑,冷笑。 “你们不相信我?” 张沧澜道:“不相信!” 种无忌道:“你相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吸血饿鬼这种东西?” 任无情笑而不答。 张沧澜道:“成钢也不信,所以他才表示如果看到吸血饿鬼,第一件想做的事情,便要它让他自己死去。” 任无情道:“结果他真的遇上了吸血饿鬼,吸血饿鬼真的就让他如愿以偿?” 张沧澜苦笑道:“天下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子凑巧。” 任无情笑了笑,问道:“这件事你们是听哪一个说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的道:“当时我们正坐在他的对面。” 任无情嘎声问道:“你们是说,你们亲眼目睹了这件事的发生?” 张沧澜道:“第一个看见吸血饿鬼的还是我,当时我已呼叫他不要回望,甚至扑过去要抱住他的头,但都为时已太晚。” 任无情没有作声,面上的笑容亦已经僵硬。 他看得出张沧澜和种无忌并不是说谎。 种无忌的语声更弱,接又道:“回头只一瞥,他就在吸血饿鬼的笑声中倒下去。” 任无情吃惊道:“吸血饿鬼竟真的会笑?” 种无忌道:“像人一样的笑,笑声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妖异邪恶,就像它说话的语声一样。” 任无情道:“它还会说话?” 张沧澜颔首,突然打了两个寒颤。 任无情忍不住追问道:“它说了什么?” 张沧澜回忆着颤声道:“你们是同时看见我的,现在成钢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你们就等着吧!” 吸血饿鬼的说话就像已烙上他的心头,冲口而出,竟连一个字也没有遗漏。 他的语声也透着某种邪恶妖异的讥诮,仿佛他亦已变成了吸血饿鬼的奴才和奴隶一般。 那本已死灰的脸庞也就更诡异更难看了。 任无情的面上哪里还有笑容,追问道:“那只吸血饿鬼后来又怎样?” 种无忌道:“飞走了。” 任无情道:“你们有没有追下去?” 种无忌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倒也想追下去,只可惜我们并没有长着翅膀。” 任无情转问道:“当时你们在什么地方?” 种无忌道:“墓地。” 任无情道:“墓地?” 种无忌道:“我们是因为追着袁心怡追到那里。” 任无情的目光立时落在那边的袁心怡面上。 袁心怡并没有反应,痴痴的望着张沧澜和种无忌。 令她着迷的却一定不是张沧澜和种无忌这两个人,而是种无忌说的话。 她的眼中充满了羡慕之色。 她羡慕什么? 羡慕张沧澜和种无忌看到了吸血饿鬼? 还是……? 吸血饿鬼留下的话,真的会应验么? 没有人知道。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你能回答么?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十章 魔画之谜 第四十章魔画之谜 种无忌的眼睛顺着任无情的目光一转,摇头道:“我们当时追的吸血饿鬼不是袁心怡,是只长得很难看的乌鸦。叀頙殩伤” 任无情哦一声,又问道:“墓地上当时可有其他人?” 种无忌道:“一个也没有。” 任无情道:“以你们的武功,如果有人躲藏在附近,一定瞒不过你们的耳目,何况他还在说话呢?轹” 种无忌道:“你不信那番话就是出自吸血饿鬼的口中?” 任无情微喟道:“乌鸦无疑是一种非常神秘的鸟儿,甚至还会说人话,据我所知,每次要死人之时,它才会突然出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说到底,至于乌鸦会说话这种事情,不外乎长时间训练的结果,那只乌鸦跟你说的,却分明不是那种出自训练的话。酽” 种无忌道:“那番话无疑应该是由人说的,但事实上,却是发自鸟口。” “我相信你们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是这种事,又的确难以令人置信。”任无情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张沧澜苦笑道:“你这种心情我很明白,要不是身历其境,我们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任无情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件事就只有两种解释,若非那只乌鸦通灵,我们便得要接受九地神魔,十方厉魂血这个传说。” 他摇摇头,又道:“连吸血饿鬼这种事都可能是事实,僵尸的存在岂非更就大有可能?” 没有人作声。 这一静,小楼仿佛就阴森起来。 楼外更阴森,夜色已浓如泼墨。 任无情朝门外瞟了一眼,忽又道:“这时候僵尸应已出动了。” 这句话出口,就连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寒噤。 其他人也一样,就只有张沧澜和种无忌例外,他们居然还笑得出来。 种无忌道:“他的窝仍留在这里,我想他迟早总会回窝来休息一下的。” 任无情道:“你们不怕?” 张沧澜道:“他跟我是朋友。” 任无情冷冷道:“最好他变了僵尸之后,也仍认识你们这两个朋友。” 张沧澜道:“认得与否是其次,只要见到他就成。” 任无情道:“对于成钢变成僵尸这件事莫非你们也有疑问,一定要见到他才确信?” 种无忌道:“这仍然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 任无情忍不住追问下去:“你们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张沧澜道:“设法阻止他再变成僵尸。” 任无情道:“你们希望自己的朋友死后能够安息?” 种无忌道:“很希望,非常希望。” 任无情道:“交着你们这种朋友,实在很不错。” 语声一顿,他的目光又转向门外。 四个人正从门外踏入。 是人,不是僵尸。 郑绍楠就在前面,后面是齐川,和唐氏兄弟。 四个人一个不缺,面色也并无异样。 任无情目光一扫齐川三人道:“你们已检查过鱼先知的尸体了?” 四人点头着苦笑。 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一只手,一滩浓血。 任无情道:“有什么发现?” 齐川道:“鱼先知的尸体早已化成浓血,只剩下一只手,那只右手亦已死黑发臭。 “唐老五道:“靠墙的床上放着他的配刀,刀鞘却在另一边。 唐老六道:““刀口有血,刀柄有血,都并不相同,刀口的血与一般无异,刀柄的血是那种浓血。 唐老五道:“在他那只右手中指指尖,剖出了一枚索魂绝命针,显然是因为这一枚毒针,他那只右手才变成死黑色。 唐老六道:“那滩浓血虽已干硬,但以我们的经验推断,极有可能是‘化尸散’之类的药物所造成的结果。 齐川道:“根据以上种种的发现,我们认为,鱼先知昨日在开棺验尸之际,中指指尖就给刺入了一枚七星绝命针!” 唐老五道:“针上的剧毒迅速蔓延,使他那只手尽成死黑,他发觉中毒,必然立刻暗运内力,阻止毒气再上升,所以死黑的只是一截手。 唐老六道:“可是给送入那间小屋之後,他已不能再支持下去,为了保全性命他惟有忍痛拔刀,将那只手斩断!” 齐川道:“然後所谓僵尸就来了,在他的身上下了化尸散,化去了他的身子,那只右手却因为已给斩掉,反而得以保留了下来。” 任无情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表示意见。 一直等到齐川与唐氏兄弟交替将话说完,他才开口道:“化尸散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常见。” 唐老五道:“也并不罕见,据我们兄弟所知,江湖上好几个帮会都用这种东西处置人犯,用来当毒药暗器使用的黑道高手据说也有好几个。” 任无情道:“哪几个?” 唐老五道:“河北无争子,淮东花魅,湘西白雁,燕南毒手曹华臻。” 任无情道:“他们跟成钢可有什么关系?” 唐老五想了一下,摇头道:“完全没有。” 萧晃即时插口道:“我记忆所及,大约在五六年前,成钢在湘西曾经侦破过一间黑店!”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在那间黑店后院,据说是有一个化尸池,黑店的一伙人谋财害命之后,就将尸体投入池中,毁尸灭迹!” 任无情颔首道:“那是不是说,成钢是有机会得到化尸散那一类的药物的了?” 他霍地回头,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那个官差真正的死因,现在你们也已经清楚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对于这件事情,你们又有什么意见?”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旁正听的发呆,给任无情这一问,顿时如梦初觉。 张沧澜苦笑道:“若非我们亲眼看见成钢暴毙,又亲身护送他那副棺材上路,七八天以来都未离左右,棺材又一直钉死!” 顿了顿,张沧澜才接过话头道:“根据他们这份验尸报告,我们一定会怀疑成钢仍然还活着。” 任无情亦自苦笑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怀疑的,可是听你们说得那么肯定,却又实在不能不相信他已经死去。” 张沧澜道:“也许他身上的确藏着化尸散之类的毒药,在扼杀那个官差之时,无意中掉到了那个官差的身上。” 任无情淡淡道:“那支毒针也是无意中从他的身上飞出来,刺入鱼先知的中指指尖?” 张沧澜和种无忌只有苦笑。 任无情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走马天下十余年,所接手的奇案,所遇上的怪事,已不能说少的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所有的案子,都能有一个解答,有一个解释!”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像这样奇怪的案子,这么奇怪的事情,却还是破天荒第一遭,对于这件事情,我简直束手无策。” 他一再摇头,叹息着道:“也许你们还不知道,我着手调查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年多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虽然不知道,却并不怀疑任无情所说的话。 任无情叹息着坐了下来,接着又道:“九地神魔,十方厉魂,化成一只吸血饿鬼,吸血饿鬼的出现,屠龙会春分分堂库藏珠宝的一夜之间神秘失踪,甄添阳人的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发生。” 张沧澜道:“可是事实就存在,而且的确已经发生了。” 任无情叹息道:“我本来绝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有所谓幽冥世界──” 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截口道:“最初我们也不大相信,但怪事接二连三发生,尤其是遇上了那只人一样笑语的乌鸦,实在不由我们不相信。” 任无情沉吟道:“只可惜那些事情发生之际,我都没有在场,否则,我也许能够找出事情的真相。” 种无忌道:“直到现在,你都仍在怀疑?” 任无情道:“我不能不怀疑,就拿现在这件事来说,杀人的是僵尸,可是验尸的结果,分明就是人为。” 张沧澜忽然抬头问道:“你有没有见到过僵尸杀人?” 任无情道:“连僵尸我都未见一面,又怎会见过僵尸杀人。” 张沧澜道:“僵尸杀人的时候,可能就像人一样,动用他身上所有能够杀人的东西。” 任无情道:“哦?” 张沧澜淡笑道:“无疑是眼见为实,不过当时你站在一旁,现在难保也化成了一滩浓血。” 任无情也笑了笑,道:“只要能够弄清楚事实究竟,解开心中的疑团,就算真的化作了一滩浓血,又有何妨?” 种无忌突然道:“那你不妨耐心等下去,他的窝还在这里,迟早总会回来的。” 任无情道:“等,我一定等,我还准备四出打寻他的踪迹。” 种无忌道:“你的胆子看来也不小。” 任无情笑笑道:“并不比你们大,有你们在一旁壮壮胆子,那是最好的了。” 张沧澜道:“只可惜,我们现在仍然不想跟你混在一起。” 任无情淡笑道:“你不是要去寻找成钢的尸体?” 张沧澜道:“我们并没有说过不去。” 任无情道:“那我们何不走在一块儿,彼此也乐得有一个照应?” 种无忌道:“也许你这是出自好意,但这种好意,我们却只能心领了。” 任无情奇怪的望着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随即道:“因为我们的胆子其实并不大,我们害怕还未找到成钢,就已经被吓死了。” 任无情终于明白,道:“你们真正害怕的,不是僵尸,而是我?” 张沧澜道:“害怕得要命。” 任无情道:“为什么?” 种无忌叹气道:“只因为你是铁手无情任无情,剥人皮任无情。” 任无情闭上嘴巴。 种无忌继续道:“僵尸杀人最低限度也还有原因,他之所以要杀鱼先知,是因为鱼先知冒犯了他!”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杀人,据我个人所知,通常都没有所谓的原因!”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走在你身旁,时刻都要提防你的剑突然刺来,如此说来,我们若不被吓死,也得担心死了。” 任无情在听着,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张沧澜道:“像我们这种说话不顾后果的人,本来就很少。” 任无情道:“的确少,我最欣赏,就是这种人!”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我保证,即使你们真的犯了罪,我也会当面说清楚才下手,绝不会抽冷子杀你们的。” 他说的很认真,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完全没有反应。 任无情淡淡的一笑,目光无意中落在对门那面照壁之上,忽一顿,道:“这面墙壁好像刚刚刷过?” 张沧澜道:“昨夜才刷过。” 任无情道:“谁刷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的道:“当然是我们。” 任无情笑了笑道:“你们是不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 张沧澜道:“我倦得连棺材都肯睡进去,你说是不是?” 任无情道:“这面墙壁莫非有问题?” 种无忌道:“大有问题,对着它,我就仿如置身幽冥世界一般。” 任无情一愕道:“幽冥世界?” 张沧澜道:“‘幽冥世界就是妖魔鬼怪聚会的地方,没有头上的天空,没有脚下的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任无情突然截口道:“这面墙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幅画。”种无忌目光迷蒙。 “画的就是幽冥世界那个地方,画的就是那段时光。” 任无情道:“哪段时光?” 张沧澜叹了口气,才无计可施的道:“惊蛰至春分那一段时光。” 任无情道:“画上的妖魔鬼怪,是什么样子的?” 张沧澜道:“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颗人心。” 张沧澜的语声非常奇怪,就像是幽冥中飘出来的一般,虚虚幻幻,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良久良久后,种无忌才接道:“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刀,刀锋上都在滴血,血渐渐化成了吸血饿鬼,飞向一个头戴紫金白玉冠的年轻人,那就是,那位所谓的大神。” 任无情道:“那位所谓的大神又是什么样子的?” 张沧澜道:“完全和人一样,容颜很英俊,神态很温和,含笑接受妖魔鬼怪们的顶礼膜拜。” 任无情道:“除此之外,那幅画上还有些什么东西?” 种无忌道:“十八只怪鸟,围绕吸血饿鬼飞翔,有燕子的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种无忌的语声也仍是虚虚幻幻,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除了袁心怡外,所有人都听呆了。 张沧澜叹了一口气,接下去道:“吸血饿鬼,就是那位大神的奴才和奴隶。” 任无情脱口道:“吸血饿鬼?” 种无忌道:“正是吸血饿鬼。” 任无情的目光不觉又落在站于那边的袁心怡的面上,道:“那幅画是你画的?” 袁心怡摇头道:“我哪来这种本领。” 她的目光却转向空白的那面照壁,喃喃道:“一个外来的客人,约莫在两年之前,他走来这里,告诉我大神和吸血饿鬼的故事,然后又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照壁之上画下了那幅魔画。” 任无情问道:“他可有告诉你,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袁心怡一瞥任无情,露出了一脸笑容。 她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美丽如春花,又像春水般变幻。 可是,那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任无情怔住在那里。 他实在不明白,袁心怡在笑什么? 袁心怡笑着道:“他说我又可爱,又可怕,虽然连碰都没有让他碰,却已能给他前所未有过的满足,简直就是一个魔女,来自幽冥世界的魔女。” 任无情并不怀疑袁心怡的说话,因为好像这样的说话,他已从郑绍楠的口中听说过一次。 太平老店那个掌柜不就是这样? 袁心怡笑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就追问上去……” 任无情道:“于是他就告诉你那个故事,给你在照壁之上画下那幅魔画。” 袁心怡道:“他认为这地方与我简直就格格不入,非要画上那幅画不可。” 任无情道:“你认为也是这样?” 袁心怡道:“当时我已给他那个故事迷住了,甚至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画画。” 任无情道:“他那幅画画的好不好?” 袁心怡道:“好极了,他简直就是个画画天才。” 任无情奇怪道:“既然是这样,怎么你又肯让张沧澜和种无忌将那幅画刷掉?” 袁心怡轻轻叹了一口气,瞟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因为他们也是我的大神。” 任无情道:“哦?” 袁心怡仍瞟着张沧澜,眼波如醉,道:“他也是连碰也没有碰我就能够给我前所未有的满足,莫说一幅画,就算将我生吞活剥,我也一样由得他。” 任无情的目光不由转向张沧澜,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遍,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领?” 张沧澜苦笑。 他只有苦笑。 任无情随即问道:“你们又为什么要刷掉那幅画?” 种无忌道:“因为那幅画有鬼。” 任无情不觉又“哦”了一声。 种无忌道:“画上的十八只吸血饿鬼,一时十七,一时十八,不单只会飞,还更会冷笑。” 任无情一怔,道:“你们看着他飞出去,又飞回来?” 种无忌道:“如果我们看到,现在我们已在八百里外了。” 他笑笑解释,道:“我们两个人,只要一受惊,跑起来往往比马还快。” 任无情道:“那你又怎知道那十八只吸血饿鬼会飞去飞还?” 张沧澜道:“它们本来都在画中,可是一下子,十八只竟变了十七只。” 任无情道:“也许你们开始就数错了?” 种无忌道:“没有这种事。” 任无情道:“难道你们就这么肯定?” 张沧澜道:“因为那神秘失踪的第十八只吸血饿鬼不久九幽回到原来的地方,但到我门刷墙的时候,它又不见了。” 任无情摸了摸脑袋,道:“你又听到它在什么地方冷笑?” 张沧澜道:“就在墙壁上。” 任无情的眼睛立时大了,道:“墙壁上还是墙壁里?” 种无忌突然道:“这也有分别?” 任无情道:“有,你们是不是不能完全肯定?” 张沧澜和种无忌默认。 任无情转问道:“墙壁后面是什么地方?” 种无忌道:“另一个房间。” 任无情问道:“谁住在里面?” 种无忌道:“牛妈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牛妈妈并不算什么神圣之人,只是一个老巫婆而已。”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很老很老的那种老巫婆。” “老巫婆?”任无情的眼睛睁的更大。 “这种地方怎会住着一个老巫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一章 另有乾坤 第四一章另有乾坤 静。叀頙殩伤 静得出奇。 种无忌突然道:“因为牛妈妈本来是袁心怡的奶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是不是也想跟她见上一面?轹” 任无情道:“很想。” 种无忌道:“你不妨着人去找她来。” 任无情道:“我自己去找她?酲” 种无忌道:“你要到隔壁她所住的地方参观一下么?” 任无情道:“一定要去。” 种无忌道:“门就在隔邻,最好找不过的了。” 任无情道:“你们不去?” 种无忌道:“我们昨夜已去过一次,一次已足够。” 他的面容已有些不自在。 任无情察貌辨色,道:“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种无忌腻声道:“也没有看到什么,只不过看到了一个裸露着身子的老太婆而已。” 任无情不由一愕。 种无忌叹口气,道:“你可知一个脱光了的老太婆,是什么样子的?” 任无情道:“我虽然还没有这种机会,但还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他面上的神情变得奇怪,就好像嘴里突然给塞入了一块几十两重的油泡肥肉一般。 张沧澜突然道:“现在就是你的机会了。” 任无情盯着他,道:“你们真的不去?” 张沧澜道:“昨夜我们几乎已给她吓死,这种经验,似乎一次都已经嫌太多了。” 任无情道:“是不是她爬到了你的身上?” 张沧澜没有作声,种无忌也没有做声,那副表情却已完全替他们回答了。 任无情道:“怪不得你们现在仍有余悸,在那种情形之下,你们当然只有赶紧逃命去了。” 张沧澜道:“换成了你你,你又能怎样?你逃不逃?” 任无情道:“逃得一定比你还快。” 他笑笑又道:“那样一来,你们当然不能好好参观一下那个地方。” 张沧澜和种无忌承认。 任无情又道:“所以,我认为你们实在应该再去一次。” 种无忌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任无情道:“也许那个地方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们心中的疑团。” “哦?”种无忌似乎已经有些动心了。 任无情道:“这一次你们大可以放心,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几个手下,那老太婆未必一开始就又是挑上你们。” 张沧澜和种无忌在考虑。 任无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顾袁心怡,道:“那个给你在墙上画画的客人,可有留下名字?” 袁心怡道:“他姓甄。” 任无情又问道:“甄什么?” 袁心怡摇摇头,道:“不知道。” 任无情道:“他没有说过?” 袁心怡道:“他只说过有一个兄弟叫做甄添阳,曾经亲眼见过吸血饿鬼。” 任无情淡笑道:“原来是甄肇贤。” 袁心怡奇怪的问道:“你怎知他是甄肇贤?” 任无情说道:“甄添阳根本就只有甄肇贤一个兄弟。” 说完,他便缓缓的站了起来,举步走向门外。 夜,更深。 冷月弓一样挂在半空,暗淡的月色斜射在漆黑的门上。 门紧闭,上面雕刻着妖异花纹在夜色中仍然可辨。 任无情也看不出那代表什么。 他没有亲自拍门,这种事情并不是他做的。 他也没有开口,只一瞥身旁的一个官差。 那个官差的两条腿立时就好像软了,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到门前。 只叩了一下,那道门就打开了。 那个官差的第二下险些就叩在一张脸上。 其实看到那张脸,他的手就已软在半空。 开门的当然就是那个老巫婆牛妈妈。 她居然穿着的整整齐齐。 嫣红的衣裳红如血。 她虽然穿着的很年轻,无论怎样看来,她也只像个老太婆。 她面上的皱纹也实在够多,够深。 灯光斜斜的照在她的面上,每一条皱纹都带着暗影,就好像刀子一样。 她那一头的头发却仍乌黑发亮,蚯蚓也似的依旧披散,夹在当中的,就是她那个也似骷髅的头颅。 在夜间,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人,谁都难免生出恐怖的感觉。 牛妈妈的面上木无表情,冰石一样的眼珠竟在瞧着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和种无忌赶紧避开牛妈妈的目光。 任无情的面上居然还有笑容,却已像刀刻般死板、冷酷。 他正在盯着牛妈妈。 那目光就像是毒蛇的蛇信,舔舐着牛妈妈的脸庞。 牛妈妈的目光刚从张沧澜和种无忌那边移开,就与任无情的目光接触。 她竟然打了一个寒噤,急急的低下头去。 任无情仍然盯着她,冷声道:“你就是牛妈妈?” “是。”牛妈妈的声音轻得简直就像蚊叫。 任无情道:“听说你是个巫婆,而且还是个老巫婆?” 牛妈妈轻声道:“是。” 任无情道:“你住的这间房子据说也有些与众不同。” 牛妈妈噤若寒蝉的道:“其实也没有多大不同。” 任无情道:“但我却真的很想参观一下。” 牛妈妈嗫嚅着道:“我这里没什么值得参观的。” 任无情淡笑道:“你不欢迎我参观?” 牛妈妈想点头,却不敢点头。 她又不敢不开声,因为,不开声就等于默认。 她赶紧道:“不是。” 任无情没有再说话,一挥手。 两个官差当先跨步入去。 牛妈妈看着他们跨入,慌忙一旁让开,屁都没有放一个。 一个人在妓院混到她这个年纪,怎会不识相? 几个官差带来了七八盏灯笼,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房子照得有如白昼。 张沧澜和种无忌现在才看清楚这个地方。 墙漆成死黑,地面亦是死黑的一片,门窗的后面牵着黑布,就连桌椅床褥都是漆黑,整个地方仿佛就在死亡的暗影中。 对门的墙壁之前,有一个祭坛,低悬着漆黑的神幔,也不知坛上供着的是什么? 坛前是一方祭桌,上面放着两个黑鼎,一个黑盆。 黑盆在两鼎之间,堆着乌黑的一大堆圆饼。 看到这堆圆饼,张沧澜和种无忌就已觉到恶心。 任无情居然有留意到张沧澜和种无忌面上的神情变化,即时问道:“你们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点点头。 种无忌道:“有人跟我说过这种魇药。” 任无情道:“魔药?什么魔药?” 种无忌咬牙道:“据说是用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面粉之后做成的东西,吃了后就可以跟妖魔接触、沟通、交流和交往。” 任无情打从咽喉里呕了一口气,道:“真的有人肯吃这种东西?” 种无忌道:“最低限度,这里,也就是我们的眼前,就有一个。” 任无情道:“是不是你?” 种无忌几乎想要呕吐,他叹口气,道:“活见鬼,我宁可拿刀子抹脖子也不吃那种东西。” 任无情莞尔道:“那就是牛妈妈了?” 种无忌道:“吃过魔药之后据说她的诅咒就会很灵验,所以这地方很多人都怕她。” 任无情道:“她莫非也诅咒过你们?” 种无忌点头道:“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见她将那种魔药放入口中。” 任无情又呕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肯吃那种东西。 他的目光旋即又落在牛妈妈的面上,道:“那种东西真的是魔药?” 牛妈妈面露得色,道:“是。” 任无情道:“真的是用粪便、月经、眼泪、脓血再混合面粉来做成的?” 牛妈妈点点头,道:“还有尿液。” 任无情冷笑着又问道:“你真的敢吃那种东西?” 牛妈妈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只是不常吃。” 任无情道:“那种东西也是你做的?” 牛妈妈道:“除了我,没有其他人会做那种东西。” 任无情道:“用你自己的粪便、月经、眼泪、尿液、脓血?” 牛妈妈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都得用我自己的东西,否则,我吃了下去,也没有作用。” 任无情盯着牛妈妈,倏的一声冷笑道:“你还有月经?” 牛妈妈的一张脸立时沉下。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旁却忍不住笑了,任无情那句话,岂非正是他们要问的。 任无情接着又道:“你好像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纪?” 牛妈妈没有作声,突然举步走过去,在祭桌前面一声怪叫,双手一张。 放在祭桌上面的左右两个黑鼎之中嗤嗤的立时冒出了两股青幽幽的火苗。 火苗尚未消失,白茫茫的浓雾就从黑鼎中升起,淡淡的飘了开去。 浓雾中,透着异香,却尽被房中的恶臭掩盖。 一种绝非人类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恶臭早已充斥整间房。 那种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臭得浓郁。 即使香飘十里的金兰,一入了这个房间,也再嗅不到它的芬芳,何况这淡淡异香? 牛妈妈即在黑盘上抓起了一块魔药,张口吞了下去。 房中的恶臭刹那间仿佛又浓了很多。 几个官差最少已有三个皱起了眉头。 看见了牛妈妈那番动作,几个官差却最多只有两个不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他们一个也没有离开。 牛妈妈不过是个巫婆,他们的头儿可是个剥人皮的家伙。 张沧澜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对任无情道:“看来这个巫婆要诅咒你了。” 任无情盯着牛妈妈,面上忽然现出了一种极为厌恶的神色,冷冷道:“只不知是她的诅咒灵验呢,还是我的剑灵验。” 他虽然说到剑,剑并未出鞘,眉宇间却已有杀气。 张沧澜和种无忌看在眼内,他们尽管也很讨厌那个老巫婆,但想到她已经那么大的年纪—— 是以张沧澜还是忍不住高声道:“你这个巫婆最好就赶快将那块魔药吐出来的为好。” 牛妈妈仿佛没有听在耳中,看也不看张沧澜一眼。 她的咽喉已停止了咽动,现在她就算想把那块魔药吐出来也不成了。 一吞下了那块魔药,她仿佛就变了另一个人。 她的眼发白,面容变得丑恶而诡异,连嘴角都已扭曲。 她的衣襟已敞开,露出了干瘪的一对***,那就像是已摘下多天,曝晒在烈日之下多时,一滴水都蒸发掉的两个木瓜一般。 ***在颤抖,她浑身都在颤抖,死鱼一样的眼瞳盯着任无情,突然跪在祭坛前面,张开双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不住诅咒── “这个人的嘴巴,一定会被割掉,这个人的双手,一定会被斩下,这个人的心肝,一定会被挖出来喂狗,这个人的脑袋,一定会被神魔拿去当凳子坐……” 她本来对任无情深感畏惧,可是一吞下魔药便判若两人。 吞下了魔药,妖魔莫非就会听从她吩咐,她就不必再畏惧任无情了? 她诅咒的语声很古怪,潺潺的,听在耳里就像是沾上蚯蚓的背,青蛇的涎沫。 那几个官差,只听的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张沧澜和种无忌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浑身的汗毛还是开始竖立。 昨日他们听到这类似的诅咒,是在长街之上,比起长街,这房间又何止恐怖一倍两倍。 任无情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牛妈妈,忽然打断了她的沮咒,冷笑道:“这个人如果再说下去,她的咽喉之上立即会多出一个血洞。” 这不是诅咒,是警告。 他的警告更吓人。 牛妈妈好像亦知道任无情的警告比自己的诅咒更灵验,马上就闭上嘴巴。 看来她并不是全心全意的诅咒。 像这种诅咒,是不是也能生效? 牛妈妈的诅咒虽已停下,任无情却还有话说:“这个人尽管住了口,她的咽喉很快还是会多出一个血洞。” 他说着举步走了过来。 这不是警告,是预告。 牛妈妈立时从地上跳起来,一张脸已发青。 任无情一面走一面又道:“据讲只有死亡才能制止诅咒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嘴巴不被割掉,双手不被斩下,心肝不被挖出来喂狗,脑袋不被拿去当凳子坐,我只有赶快杀你了。” 这番话说完,他距离牛妈妈已不足四尺。 他的手长尺八,剑长五尺,一剑刺出,现在已可以刺入牛妈妈的咽喉。 他的脚步已停下,手已在剑柄之上。 牛妈妈面都白了,嘶声狂呼道:“天咒你,咒你下地狱,地咒你,咒你上刀山……” 她还要诅咒,语声已抖得像弹琵琶一样。 任无情冷笑道:“也咒你死在我的剑下。” 这句话说完,他的剑就刺出。 毒蛇也似的一支剑,哧的射入了牛妈妈的咽喉。 一吐一吞,剑似蛇般飞回,剑尖上并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牛妈妈的咽喉也没有血。 血还来不及流出。 好快的一剑! 好快的一着“路转峰回”! 牛妈妈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大转,面向祭坛,枯瘦如鸟爪的一双手暴张,抓向祭桌上那两个白烟袅娜的黑鼎。 那双手才沾上鼎边,她的人就已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血,已从咽喉流出,淌下了她干瘪的胸膛。 没有人作声,没有人表示惊讶。 任无情还是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张沧澜和种无忌亦没有表示,他们的头早已偏开。 任无情杀人的时候,他们的目光正落在那边的墙壁之上。 那墙壁之上的一样东西,比起任无情的毒剑,更令他们惊讶。 漆黑的墙壁之上,赫然有半尺正方的一片灰白。 那灰白之上又好像画着些什么。 张沧澜和种无忌忍不住走近去。 他们的眼睛马上鸡蛋一样瞪大。 那半尺正方的灰白之上,赫然的画着一只鸟。 燕子的剪尾,蜜蜂的毒针,半边翅蝙蝠,半边翅兀鹰,半边羽毛孔雀,半边羽毛凤凰。 他们看清楚了,的确是一只—— 乌鸦! 吸血饿鬼! 莫非这就是那幅魔画之上神秘失踪的第十八只吸血饿鬼? 那一片灰白约莫有三寸长短,突出在漆黑的墙壁之外,张沧澜抓着摇了摇,竟能将它从墙壁之上拔出来。 种无忌也立即出手协助。 三寸之后还有甚大的一节,尽头却是半尺见方一片雪白,散发着清新的白粉气味,显然才刷过白粉不久。 张沧澜和种无忌捧着这方活壁,不由的怔在当场。 那方活壁拔出了之后,漆黑的墙壁之上便开了一个方洞,透着微弱的灯光。 从洞中望出,就看到吸血饿鬼。 这吸血饿鬼是人,不是乌鸦。 袁心怡正倚门而立,目光也是在门外,并未发觉身后的照壁之上已开了一个方洞。 张沧澜往洞外望了一眼,再看看手中那方活壁刚粉刷过的一面,又看看画着的吸血饿鬼,原本属于魔画一部分的另一面,不禁失笑高声道:“我还以为真的吸血饿鬼作祟,原来是这方活壁在作怪。” 一个声音立时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身后响起:“我早说过,这个地方,也许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们心中的疑团。”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任无情在说话。 他们只有苦笑。 任无情又接道:“这个地方一直在黑暗之中,什么颜色的东西在黑暗之中看来都是一样,所以他们才会疏忽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其实在你们刷掉的魔画之后,他们就应该将这方活壁也削成漆黑,那即使我在这里大放光明,亦未必可以发现这个秘密。” 张沧澜笑着道:“也许,他们是真的疏忽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二章 幽冥世界 第四二章幽冥世界 夜更深。叀頙殩伤 任无情道:“听你们说到吸血饿鬼的笑声,我就已怀疑这面墙壁,那笑声怕不是出自牛妈妈的口中。” 张沧澜打趣道:“你只要问问她,也就清楚了!” 话说到一半,张沧澜连忙就打住轹。 他已看到牛妈妈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任无情笑了笑,说道:“你可以问另外一个人的。” 张沧澜立时想起了袁心怡醐。 这件事袁心怡是不是也知道呢? 任无情遂又道:“要不是真的疏忽,他们可能因为有更多,也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打点,无暇兼顾!”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房子之内,莫非还有什么古怪?” 他目光一扫,突喝道:“你们给我搜!彻底搜!” 他的命令迅速生效。 那几个官差几乎都马上展开行动。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已很有经验,不等任无情再吩咐,已分别奔去应该搜查的地方。 唐老五纵身一跳,跳上了祭桌,一脚将那盆魔药踢翻,反手撕下了左面的一边神幔。 “吱吱吱”三声怪叫,三团黑影疾从祭坛之内飞出。 乌鸦! 唐老五打了一个冷颤,双手腰间一抹,已各自扣了三枚蓝汪汪的毒针。 他的手又连续挥出。 蓝芒在灯光中一闪,三只乌鸦又是吱一声,相继掉到地上。 唐门的毒药暗器,唐门的暗器手法,实在名不虚传。 他空下的右手,随即撕下还有的一边神幔。 明亮的灯光立时照亮了整个祭坛。 祭坛中,供奉着的,赫然是一个—— “朝阳丹凤”。 一只丹凤,满轮骄阳。 雕刻的手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丹凤展翅欲飞,骄阳红如烈火。 这难道也能算是一尊魔像? 看到这样的一个魔像,谁都难免会大吃一惊。 唐老六亦是面露惊惶之色,目光却不是在魔像之上。 他惊顾左右那两个白雾迷漫的黑鼎,猛可一声怪叫:“雾中有毒!” “毒”字出口,他的人就从祭桌上栽翻,着地一滚,迫不及待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瓷瓶。 他拔开瓶塞,倒了几颗白色的药丸,正要放进口中,一张脸突然分开了两边。 一把锋利雪亮的长刀闪电一样劈下,只一刀就将他的头劈成两边。 咽喉中冒出来的一声惨叫亦被刀劈散。 血怒激,唐老六在血中倒下。 齐川瞪着唐老六倒下,破声狂笑。 杀唐老六的人,竟是齐川。 齐川的眼睁大,眼球中布满了血丝,整张脸的肌肉,都已扭曲,笑得简直就像是夜枭一样。 他面上的表情,说有多残忍,就有多残忍。 刀已深嵌在唐老六的头内。 齐川双手握着刀柄,好容易才将那把刀拔出来,已累的汗流披面。 汗珠刹那变成了血珠,他才将刀拔出,就几乎已被斩成肉酱。 三个官差几乎每一个都砍了齐川四五刀。 刀刀及骨,他们本来是齐川的同僚,甚至跟齐川还会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他们却将齐川当做仇敌来对待。 他们的面上也是充满了残忍已极的表情,笑得也是像夜枭一样。 他们已不像三个人,只是像三个疯子而已。 也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对待朋友,才会这样杀人。 齐川烂泥一样倒下,三个疯子亦有一个倒了下去。 那个疯子还在笑,在他对面的一个疯子就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竟然不懂得闪避。 剩下来的那个疯子随即亦相互砍杀起来,你一刀,我一刀,刀刀溅血。 除了这三个疯子,还有五个疯子。 唐老五算是比较清醒的一个,但挨了两刀之后,他也发疯了。 几个官差本来都是好好的,现在竟全都发了疯。 三个已倒下,剩下来的那几个都已变成了血人。 一见血,他们更狂,一如嗜血的恶狼、野狗。 任无情竟由得这几个手下,这几个亲信自相残杀。 ——他实在自身难保。 他的面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冒着白雾。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们手中那方活壁已落地。 他们的人亦坐在地上,满面汗落淋漓。 唐老五的确经验丰富,黑鼎中冒起来的烟雾果然有毒,而且是剧毒。 绿色的火焰熄灭之际,异香烟雾般迷蒙之时,毒已在房中飘开。 这毒,虽不是迅速发作,一发作便不可收拾。 那几个官差全都变成了嗜血的疯子,疯狂的相互残杀。 张沧澜、种无忌与任无情的修为不错,远在那几个官差之上,是不是就能将吸入的毒气迫出? 他们也许都有这种本领,却未必有这个时间。 唐老五已向他们冲了过来。 充血的眼瞳,染血的刀锋。 首当其冲的,正是任无情。 唐老五的眼中,却已没有这个头子的存在,一冲过去,手起刀落。 刀未落,哧一声,毒蛇一样的一支剑已刺入了唐老五的咽喉。 唐老五立时气绝,刀势却仍未绝。 任无情怪叫一声,整个身子斜刺里疾从地上标出。 刀从他的肩旁劈下,他的人却从唐老五身旁掠过。 剑随势一转,“嚓”一下异响,唐老五的头颅飞入了半空,任无情却落在唐老六的尸身之旁。 他探手夺去唐老六手中的那个瓷瓶,倒出了几颗药丸,吞入口中,盘膝又坐下。 那几个官差现在都已变成了死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坐下,都已很安全,不会再受到***扰的了。 他是这样想的。 只可惜,除了那几个官差之外,还有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现在正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他整张脸都胀的通红,满头汗水小河一样往下淌,牙紧咬,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 一刹那,他紧咬的牙突然松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 这一声狂叫就像是狼嚎。 午夜狼嚎本来就已够恐怖,人作狼嚎更令人动魄惊心。 漆黑的地,惨白的灯,鲜红的血。 每一样的色彩都是这样的强烈,交结在一起,整间房子就浴在一种诡异绝伦的气氛之中。 非人类语言所能形容的那种恶臭,已被浓郁的血腥味冲淡。 血腥味却令人恶心。 血中零落的尸体却已非恶心、恐怖这些字眼所能形容。 烟雾更迷蒙,黑鼎裹在烟雾之中,祭坛上的朝阳丹凤,亦已在烟雾中隐约间。 一只丹凤,一轮骄阳,仿佛都已多了一抹笑容—— 讥诮、讽刺的笑容。 这地方简直已变成了人间的地狱。 张沧澜、种无忌和任无情就像是变成了地狱中的恶鬼。 看到了染血的刀锋,浴血的尸体,他们的眼就睁的更大。 种无忌眼球中已布满了血丝,突然落在盘膝坐在那边的任无情的面上。 他看着萧晃慢慢、慢慢地倒下。 萧晃竟是这些官差中最后倒下的一个,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又一声狼嚎,张沧澜俯身拔出了一把染血的剑——忘情剑,然后疾向任无情冲了过去。 任无情好在还没有入定,听见张沧澜的嚎叫,他就已看着张沧澜,这下看见张沧澜执刀冲过来,赶紧就跳起身子。 唐老六那瓶药显然很有效,他不单是没有发疯,而且还很清醒。 一看见张沧澜那个样子,他就知道这个人非独不能理喻,而且来势的凶猛,已不是他所能抵挡。 所以一跳起身他连忙向门那边冲去。 张沧澜死追在任无情身后,分明又要跟任无情拼命。 在他清醒的时候,任无情都不肯跟他拼命,现在当然就不肯跟他拼命的了。 也只有疯子才会跟疯子拼命。 张沧澜现在已经是个疯子了。 门不知道何时又已关上。 任无情冲过去,一脚就将门踢开个大洞,硬从那个洞冲了出去。 他根本没有时间将门拉开。 他才从那个洞口冲出,张沧澜已一剑砍在门上。 一大片门板刀下碎裂,这一剑要是砍到身上,定然是血肉横飞。 张沧澜第二剑第三剑跟着又砍下。 一边几剑,门便给他砍倒。 他踏着碎裂地上的木块,冲出了房外。 看来他真的已发疯,如果他不是疯子,就算不将门拉开,也可以弓身穿过任无情踢开那个破洞,他却只懂得用剑先劈开挡住面前的门户才出去。 到他出了这房外,哪里还有任无情的影子。 他立时变得彷徨无主。 他瞪眼望左,望右,望天,望地。 冷月弓一样弯在天边。 他死瞪着那一弯冷月,突然,向月那边追出。 亘古以来,天上的月光在人们的眼中就有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在疯子的眼中莫非也一样? 月向西,人也向西。 镇西是一个乱葬岗。 白杨荒草,凄风冷雾,乱葬岗也像拆杯山庄一样,突然就变成了个鬼世界。 ——幽冥世界。 风吹草动,就像是群鬼乱舞。 张沧澜就在岗上停下脚步。 忘情剑插在一个崩烂的坟墓之上,他双手扶剑,一个身子仍是摇摇欲坠。 汗已湿透了他的衣衫,他的人仿佛都已虚脱。 他的神态又变得彷徨。 那一弯冷月已被乌云掩盖,他失去了目标和方向。 乌云迅速的吞噬了漫天的星光,天黑如泼墨,乱葬岗变成了一个黑暗的地狱。 风吹更萧索。 霹雳一声,暴雨突然落下。 张沧澜草一样颤抖在风雨之中。 他浑身水湿,头发亦已被雨水打散,人终于亦被雨水打在地上。 他躺着,没有动,却不住的在喘息。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长空,照亮了整个乱葬岗。 闪电消逝的刹那,一个荒坟上突然冒起了一条人影。 雨夜乱葬岗,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又怎会还有活人? 莫非这就是坟墓中的幽灵。 又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照亮乱葬岗的时候,幽灵已立在张沧澜身旁。 幽灵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捏开了张沧澜的嘴巴,另一只手却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拍入张沧澜的嘴巴。 张沧澜的眼睛睁着,眼珠子却动也不动,更没有挣扎。 他浑身那已瘫软,即使幽灵将他抱入地狱,他都已没有力量反抗。 其实他的眼睛虽然睁着,意识却已消失,根本就没有感觉。 幽灵也没有再将张沧澜怎样,只是抬手一托张沧澜的下巴,强迫张沧澜将那颗药丸咽下。 然后幽灵就飘开,飘开在风雨里。 雨仍在下着。 张沧澜躺在乱坟荒草中,就像是一堆烂泥一般。 也不知多久,他才从地上爬起。 他的面色更苍白,神态疲倦而讶异,张目四顾,仿佛要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时的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乱葬岗。 他回忆着袁心怡说过的话,突然笑了起来,喃喃道:“我现在莫非就在那个乱葬岗?” 他居然还能笑。 一个知道自己将死的人,胆子果然就比常人大得多。 常人在这个时候,在这种环境,相信走都已来不及。 笑着,他又在地上坐下,双手抱着头。 他的神智虽然已清醒,但从挥剑追斩任无情之时开始,他就一直在疯狂的状态中。 那其间,所发生的事情,他是否还能够记忆? 良久良久,他的头才抬起,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厉害的毒药。” 他已想起中毒这件事,也许挥剑追斩任无情那件事,他也想起来了。 他跟着就说:“我居然追来这里。” 再想想,他又道:“那种毒药虽然厉害,似乎要人发疯,疯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幽灵的出现,他显然根本没有印象。 “拆杯山庄那边,不知弄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朋友、兄弟、手足——种无忌还在拆杯山庄里。 “他是不是也中毒了?” “他现在的情况,又怎么样?” 这几句话出口,他便要跳起身子。 却就在这时,风雨中突然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马蹄声竟是向乱葬岗这边移来。 张沧澜不由的一怔,要跳起的身子下意识一转,就伏倒在荒草丛中。 风雨声很大,他听到马蹄声的时候,马队已很近了。 来的是十一骑快马,箭一样相继冲上了乱葬岗。 张沧澜连忙从草丛中偷眼望去。 风雨迷住了眼睛,虽然已很近,他仍然无法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 马上的骑士亦没有发觉张沧澜的存在,一冲上了乱葬岗,便纷纷将坐骑勒住。 一个铜钟也似的声音随即响起,道:“四爷还未到。” 另一个阴森的语声跟着道:“应该是时候了。” 应该是时候,这十一个骑士竟是赴约而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与他们约会的四爷,到底又是什么人? 张沧澜的好奇心本来就很大,现在就算这乱葬岗所有的鬼魂都出动,他也不肯离开了。 十一个骑士旋即纷纷下马。 几乎同时,乱葬岗之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蓑衣,头戴竹笠,风雨中走来,直走上乱葬岗。 十一个骑士看着这个人走上来,都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竹笠低压在来人的眉际,即使没有风雨,仍有星月,在笠缘的阴影遮盖下,亦难以看清楚这个人的面目。 这个人一直走到十一个骑士面前七尺的地方,才收住脚步。 他没有取下竹笠,只是抬起右手,以右手的食指将那顶竹笠推高。 这就已经足够了。 张沧澜虽然看不到,十一个骑士已看到来人的面目。 他们的神情立时放松。 来人显然就是与他们相约的四爷。 这个四爷徐徐放下手,道:“好!你们都来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张沧澜的心就一跳。 这个声音他已不陌生,这个四爷昨夜他已见过两面。 一面是他拎着郑绍楠去买白石灰之际,还有一面却是他买了白石灰,重回拆杯山庄之时。 当时,这个老人还是在院子里的六角亭中等他。 这个四爷,也就是朱仙镇—— 朱四爷。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三章 十一屠夫 第四三章十一屠夫 朱四爷不单有财,而且有势。叀頙殩伤 郑绍楠虽则是附近百里官阶最高的一个官,也得听他的说话,看他的面色行事。 这个镇有一半是他的地方,如果没有王大娘,他甚至有可能会将另一半的地方也买下。 这样一个有财有势的人,竟会在这风雨的深夜,一个人走来这乱葬岗,岂非又是一件怪事轹! 张沧澜的眼睁得更大,耳朵几乎都竖起了。 十一个骑士的一个赶紧上前两步,抱拳道:“四爷连夜召我们兄弟到来,有何指教?” 这个骑士身形魁壮,神情威武,一看就知是十一人中的头儿酐。 他身上一袭黑衣,腰间一条红缎带,挂一口带鞘长刀,刀柄已磨的发光。 其他的十个人亦是那种装束,刀柄上的光泽亦不比头儿的黯。 这十一个人显然都是用刀的好手。 突然招来这样的十一个人,朱四爷势必有一番不寻常的事情要干。 他的语声淡而有威,道:“你们是名满大河南北的‘十一屠夫’?” 屠夫的意思,有时就是杀手。 “好说。” “据知只要出得起重价,不单止杀人,什么事情你们都肯去做?” “这个倒是事实。” “今夜我请你们到这里来,就是有件事要请你们替我去解决。” “十一屠夫”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那个老大笑着道:“四爷你这是说笑么?” 朱四爷缓缓地道:“你们看我朱仙镇可是一个喜欢说笑的人?” 那个老大道:“我们兄弟也知道四爷不是一个喜欢说笑的人,可是以四爷你的本领,势力,你不能解决的事情,我们兄弟竟能解决,岂非笑话?” 朱四爷笑笑,道:“我没有说过不能解决,也根本就不是不能解决。” “十一屠夫”不由同时一愕。 朱四爷一顿,才接道:“我只是还不想与那个人正面冲突而已。” 老大点头道:“所以四爷才找我们去对付那个人。” 朱四爷道:“我也不是要你们直接对付那个人,连我都感到头痛的人,你们又如何能对付得了?” 老大奇怪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朱四爷一字字道:“王大娘!” 老大又一愕,仰天倏的打了个哈哈,说道:“这个女人虽然厉害,我们兄弟还不致怕了她。” 朱四爷淡淡的道:“这是最好了。” 老大道:“三爷到底要我们怎样做?” 朱四爷沉声道:“我要你们替我将她的女儿抓起来。” 老大道:“就是那个吸血饿鬼袁心怡?” 朱四爷点点头,道:“就是袁心怡,你们也认识她?” 十一屠夫中有十个摇摇头,老大却摸摸胡子,道:“有次在拆杯山庄寻欢作乐,我无意中看见她在楼廊上走,有个姑娘给我指点,总算有幸见过她一面。” 朱四爷道:“你是否还记得她的样子?” 老大道:“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就算是瞧上一眼半眼,就已叫人毕生难忘。” 朱四爷道:“好,很好,好极了。” 老大道:“只可惜她的价钱太高,否则我非要深入了解并彻底认识一下她不可。” 朱四爷道:“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老大忽问道:“你为什么要将她抓起来?用来要挟王大娘?” 朱四爷不作声。 老大又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打算,只怕你就要失望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王大娘还当她是自己的女儿的话,根本就不会由得她在拆杯山庄做妓女。” 朱四爷静静的听着,忽问道:“要你们做事,是不是要先说明原因?” 老大赶紧摇头道:“只要有钱就可以。” 朱四爷道:“我一百两黄金买你一个人,给了你们一千一百两黄金。” 十一屠夫的眼睛几乎都发出了光。 一千一百两黄金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朱四爷接着又道:“你们抓住了袁心怡之后,就立即退出镇外,将她带到你们的地方藏起来,等我给你们通知的时候,再送来给我。” 老大道:“什么时候你才会给我们通知?” 朱四爷道:“可能一两天,可能二三十天之后,所以我再给你们黄金五百两,补偿你们在这一段时间的损失。” 老大忙问道:“就是一两天,那五百黄金也是归我们所有?” “是!”朱四爷语声陡寒。 “她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却要她仍是一个活人,与你们带走她之时一样的活人。” 老大拍着胸膛道:“这一点四爷大可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朱四爷道:“有一点你们却不可不小心,袁心怡的性情很古怪,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要她的命也不会答应。” 老大大笑,道:“四爷的意思我们明白,她虽然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但比起一千六百两黄金来,就不见得怎样可爱了。” 朱四爷道:“最好你们都真的明白,到时你们不能够将人交出来将会有什么结果。” 老大打了一个寒噤,道:“我们明白。” 朱四爷的手段,他们的确早就很清楚了。 朱四爷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道:“这是一千六百两黄金的票子,你验收。” 他付钱倒也爽快。 老大接在手中,看也不看就放入怀里,道:“不相信四爷的票子的话,还有什么人的票子值得我们相信?” 他笑笑又道:“只不知四爷要我们何时行事?” 朱四爷道:“现在。” 老大又是一愕,道:“现在?” 朱四爷道:“还有什么时候好得过现在?骤雨、狂风,这是天时。”他随即从怀中取出了白巾,道:“袁心怡居住的地方我已给你画好一个详图,即使从来没有到过拆杯山庄的人,拿着我这张图,也很容易找得到她的房间,这可以叫做地利。” 老大将那白巾接过。 他又道:“袁心怡的身旁本来有一个敢拼命的小子,但以我所知,那小子打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见了人,王大娘那一伙现在正在忙着应付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既未知道我这个计划,亦无暇兼顾袁心怡,这岂非等于人和?” 他的语声更轻快.又道:“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不动手还等什么时候?” 老大不禁大笑道:“好,我们兄弟就现在就动手。” 朱四爷再叮嘱道:“你们动手的时候最好先将面庞蒙上,即使被人发觉,亦不会被人认出,我不想王大娘那么快找到你们头上。” 老大道:“我们也不想。” 朱四爷道:“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情往往都出人意料!”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万一你们被人发觉,又万一你们被人抓住,你们应该怎样,大抵已不必我多说的了吧?” 老大正色道:“我们兄弟的职业道德向来怎样,四爷你大概还是清楚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哪怕死,我们也不会供出四爷你的名字。” 朱四爷道:“否则,我又怎会将这件事情交给你们去办呢?” 老大道:“总之一句话,尽管放心。” 朱四爷微微颔首,忽又道:“你们下手的时候最好尽量避免惊动其他人。” 老大道:“拆杯山庄莫非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朱四爷道:“龙倒是没有,母老虎倒是有一条。” 老大道:“是不是袁心怡那个奶妈牛妈妈?” 朱四爷道:“她只是老巫婆。” 老大道:“那是谁?” 朱四爷道:“你到过拆杯山庄,可记得那个应门的红衣小姑娘?” 老大道:“她只是个十四五岁小姑娘。” 朱四爷道:“好像是的。” 老大道:“女孩子体质向来薄弱,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算从四五岁就开始练武,武功大概也不会高得到哪里去。” 朱四爷忽然问道:“你在江湖上已混了不少时候,当然不会不知道江湖中有个人外号叫‘鬼大人小’。” 老大点头。 朱四爷接问道:“你可知道鬼大人小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年纪有多大?” 老大想了想,道:“据说就只有四五岁。” 朱四爷又问道:“他杀的第一个人你可知是什么人么?” 老大道:“铁拳门的高手活阎罗。” 朱四爷道:“活阎罗的武功似乎并不在你们兄弟之下?” 老大道:“应该是不错,据讲当时她是先用袖箭出其不意射瞎了活阎罗的双眼,然后再用剑刺入活阎罗的心胸。” 朱四爷道:“四五岁的小孩子就懂得这样杀人,已有这种本领。” 老大想想道:“那已是十二年前的事情,算起来,鬼大人小现在正是十五左右的年纪!” 顿了顿,他才讶异的问道:“那个小姑娘,她莫非就是当年的鬼大人小?” 朱四爷道:“鬼大人小是个男孩子。” 老大忙问道:“那她到底是什么人?” 朱四爷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大道:“但你却知道她是一条母老虎?” 朱四爷道:“因为我有一天无意中看到她用一根绣花针当作剑来使用,嗤嗤嗤的刺下了她身旁飞舞的四十一只苍蝇。” 老大的面色不由一变。 朱四爷随即道:“在那方白巾之上我亦已标明她居住的地方,那里离开袁心怡居住的地方虽然并不远,只要你们小心些,相信不会还是惊动她的。” 老大道:“除了这条母老虎之外,是否还有人需要避忌?” 朱四爷道:“应该是没有了。”笠缘下目光一闪,他又道:“马就留在附近,走在街道上,即使风雨声再响,仍是不难听到的。” 老大点点头。 朱四爷将竹笠又拉下少许,道:“祝你们好运!” 这句话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已不慢,去的时候更像奔马一样。 眨眼间人已消失在风雨之中。 说话铜钟也似的那个杀手立时道:“看来他真的不想跟王大娘正面冲突。” 老大道:“所以他才这样小心,他那副打扮显然为了被人看到,也不至被人认出。” 另一个杀手道:“他与我们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那个原因了。” 老大道:“王大娘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在他家中,怕已安排了耳目。” 另外一个杀手即时大笑道:“在这乱葬岗之下的死人,难保亦有王大娘的心腹手下。” 又一个杀手鬼声鬼气的道:“据讲生前多嘴的人变了鬼之后也照样多嘴的很。” 老大笑骂道:“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那个杀手道:“我说的是人话,如果是鬼话我就不是杀手,而是个法师了。” 他阴阴一笑又道:“如果我是个法师,我现在就一定建议搜一下这个乱葬岗,先把那些多嘴鬼抓起来。” 这句话入耳,伏在乱坟荒草之中的张沧澜几乎拔脚开溜。 好在那个杀手并不是真的是个法师,否则这一搜,搜出来的一定不是个多嘴鬼,而是他这个敢拼命的人。 他现在气力仍未完全恢复,给搜出来的话就是想拼命也拼不了。 老大那边即时轻叱道:“少废话,我们这就动身着手这次行动。” 其中一个杀手不由问道:“马匹全都留在这里?” 老大道:“镇口有一个林子,留在那儿比较方便。” 他连随一挥手,振声道:“出发。” 发字仍在口,他人已在马上。 其他的十个杀手亦纷纷上马。 一声呼啸,十一骑冲开了风雨,冲下了乱葬岗。 张沧澜这才从荒草乱坟之中站起身。 他拖着脚步,亦走下了乱葬岗。 雨势这下已变弱,风吹仍急。 风吹起了他散乱的头发,骤看来,他就像是荒草坟中爬出来的野鬼一般。 他现在的样子,岂非本就很像一个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的野鬼? 孤魂野鬼? 像极了! 雨才来,太平老店门外的风灯,就已经被吹灭了。 灯笼已残破,虽然是风灯,也已再经不起大风雨。 店内本来留有两盏灯,现在却只剩一盏。 夜雨春灯,一种难言的萧索、凄恻之意笼罩着整个店堂。 任无情的心头却更萧索、凄恻。 他的十八个得力助手,已一个不剩。 再回到店堂之时,他就只见到两把刀,仍在鞘内的一把,刀柄上刻着韩定军的名字,出鞘的一把却是邹晗的佩刀。 只有刀,人已化做一摊腥臭的脓血。 整个店堂就只有他一个活人。 他坐在灯下,仿佛已在灯光中凝结。 他经常都是一副笑面,很少皱眉。 这时候,他的双眉却是紧锁着的。 锁得很紧,很紧。 “郑绍楠!” 一声嘟喃,任无情突拍案而起。 灯从桌面上跳起,桌面已给他拍裂。 他接灯在手,又颓然坐下。 入了牛妈妈那间魔室之后,他就没有再理会郑绍楠,因为当时他并没有需要用到郑绍楠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郑绍楠应该跟在他身后,随时听候他差遣。 可是他这下想来,郑绍楠在他入了魔室之后,就好像不见了人。 到他给张沧澜追杀之际,魔室中尽管血流遍地,尸体七零八落,他却清楚的记得,除了牛妈妈之外,都是他手下的尸体,并没有郑绍楠的尸体在内。 因为,郑绍楠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郑绍楠当时去了什么地方? 真的是去验尸么? 那道门是不是他掩上的? 齐川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了呢? 莫非,郑绍楠当时就已经抽身独自逃走了? 一切均是未知之事! 看来,这件事与郑绍楠也有关系,抑或他只是看见惨事发生吓得赶紧逃命去了。 他实在很想知道,很想找郑绍楠问一个明白。 只可惜,他连郑绍楠住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 如果他的左右有人,只要下一个命令,就可以解决。 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得自己去做。 他虽然很想找郑绍楠问问,却不知从何着手。 这种事他并不习惯。 他忽然发觉,这一直以来,虽是说事事亲力亲为,说到底只是下命令,吩咐那一众手下找来他所需要的资料,所需要查询的人,再由他加以分析、判断,再采取行动,出力最多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三十几个手下。 没有了那三十几个手下,他就正如一只给切下了爪子的螃蟹,虽然还有一对钳子,却已不能横行。 要知道郑绍楠住在什么地方,其实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随便拍开一户人家的门,找个人一问,都一定可以得到一个答复。 这里地方并不大,郑绍楠也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问题是这里的人家,到底哪一户才值得相信? 他实在不知道。 即使他询问的人家没有问题,郑绍楠所居住的地方未必就不是另一个陷阱。 那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落向地上的脓血,不期而然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小镇表面上看来太太平平,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子的。 这间太平老店,看来不太平。 他摆脱张沧澜的追击后走来这里,只为了这里有他的两个手下。 他喜欢有人侍候左右,不单是执行他的命令,更替他打点一切。 他并不习惯孤独和寂寞。 现在他却已完全孤独,也已完全寂寞。 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 不留在这里又去什么地方? 他一声轻叹,放下了手中的灯,又站了起来,一个身子仍挺得笔直。 这一次的打击虽然很大,但并未能将他打倒。 砰的一声,关着的一扇窗突然打开。 任无情刚站起的身子几乎同时飞出,箭一样射落在那扇窗户之旁。 他的手已握在剑柄上。 雨从窗外飞入,打湿了窗前的地。 窗外也是只有雨,没有人。 任无情的目光射向窗栓。 窗栓已断。 春风春雨春时节,这种春风,是否也能将窗栓吹断? 任无情冷笑,身子斜刺里一缩,左肘往后一撞,撞碎了另一个窗户,他的人却风车般转回,从先前打开的那一个窗户窜了出去。 他的身影快如飞箭,声东击西,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只可惜,他无论从哪一个窗户出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四章 毒剑出鞘 第四四章毒剑出鞘 四个瘦瘦高高的黑衣人,静静的,候在窗下。麺魗芈伤 森冷的面色,锐利的眼神。 四个人虽然面目各异,神态却并无两样。 他们的腰带上都各自插着一把刀轹。 新月般的弯刀,漆黑的刀鞘上画着一只半人半兽的妖怪。 任无情一窜出窗户,就发现这四个黑衣人。 他的人还在半空,身上已闪起了光,剑光酴。 四个黑衣人最左的一个看着任无情穿窗而出,却完全没有反应。 其他三个黑衣人的目光亦迅速从那边窗户转回,落在任无情的面上,同样也没有反应。 四张脸石般坚硬,四个身子枪般挺直,头一移,眼一转之后,其他的两个黑衣人也再没有变化,简直像是四个僵尸。 任无情并没有将他们当做僵尸,忽地转身,剑一指,道:“你们是什么人?” 当中的一个黑衣人,冷冷的道:“王大娘的人!” 任无情道:“王大娘要见我?” 黑衣人道:“她不要见你。” 任无情道:“那她叫你们来做什么?” 黑衣人道:“杀你。” 任无情却笑了,说道:“我好像不认识王大娘。” 黑衣人道:“她好像也不认识你。” 任无情道:“那她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因为她犯了罪?” 黑衣人道:“这些话你应该自己去问她。” 任无情道:“她不是不要见我吗?” 黑衣人道:“你可以去见她的。” 任无情道:“哦?” 黑衣人道:“只要你能够在她面前出现,她就算不想见你,也是不成的了。” 任无情笑道:“很有道理,她住在什么地方呢?” 黑衣人冷冷道:“你离开了这找个地方再问,也还不迟。” 任无情道:“你们让我离开这里?” 黑衣人反问道:“你将我们四个都杀掉,我们还有什么能力不让你离开?” 任无情道:“这也很道理。” 他一笑又问道:“你们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黑衣人道:“不能够,因为我们什么事都不管,只管杀人。” 任无情却仍然要问下去。 “你们是不是从拆杯山庄那边追到这里来的?” 黑衣人道:“他们三个是,我不是。” 另一个黑衣人即时冷笑道:“你走的倒快,简直就像是给老虎赶着的兔子似的。” 他似乎不知道赶着任无情的并不是只老虎,而是个疯子。 任无情没有理会他,又问当中那个黑衣人。 “你一直就在这间太平老店里面?” 当中那个黑衣人道:“我的确已在这里不少时候了。” 任无情道:“我那两个手下,就是你杀死的吗?” 黑衣人立即摇头,道:“我虽然受命来杀他们,但杀他们的人却不是我。” 任无情反问道:“不是你,那又是谁?” 黑衣人道:“我来到的时候,他们已倒在地上,一个已化剩两条腿,另一个亦已在白烟之中消蚀了。” 任无情道:“当时你知道在店堂中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黑衣人道:“没有,附近都没有,我也想找出杀他们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因为昨天我们这边也有一个人那样子死在了长街之上。” 任无情沉默了下去。 黑衣人瞪着他,忽然道:“听说你的剑术很不错?” 任无情淡淡的一笑,道:“你听谁讲的?” 黑衣人没有回答,迳自道:“你也许可以避开我们每人十二刀,甚至十三刀。” 任无情道:“一个人十二刀,四个人就是四十八刀,已经不算少的了。” 黑衣人道:“我们的第十三刀出手,你却一定躲不开,甚至一刀都躲不开。” 任无情道:“那一刀莫非有鬼?” 黑衣人道:“那一刀已被诸魔祝福过,已是魔刀。” 这句话出口,四人冰冷的眼睛之中突然露出狂热的神采。 任无情道:“你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那一刀?” 四个黑衣人没有一个回答,四把刀却已出鞘。 刀弯如新月,刀锋上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任无情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刀。 这种刀似乎并非中原武林所有。 他本来就想离开,这下,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三个黑衣人打从拆杯山庄,来到这里,都没有办法将他截下。 现在虽然又多了一个人,如果他要走,他们亦未必能够追及。 可是,他还是宁愿留下来。 他想见识一下那所谓已被诸魔祝福的一刀。 四个黑衣人并不是说谎,从那种疯狂的眼神他就已看出。 任无情临敌的经验已不少,所见识过的刀法已有好几十种,却未见识过魔刀。 连这个名字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魔刀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刀法?又有什么魔力? 他实在很感兴趣。 刀已举起,死个黑衣人弧形靠拢,成田字迫上。 任无情没有动。 一声轻叱,四刀齐举,刀光如圆弧。 一样的刀,一样的刀法。 任无情脚踏七星,身形一闪,再闪,闪开了四个黑衣人的第一刀。 第二刀第三刀跟着又削上,一刀比一刀急劲。 任无情的身形更急。 黑衣人的第五刀出手,任无情仍没有用剑,仍能够闪避。 可是,到第六刀砍到,他却已不能不用剑封挡了。 四个黑衣人的刀法非常怪异。 任无情的身形一展开,那四把弯刀就仿佛变成了柳絮,随着任无情转动而转动,到了第六刀,四把刀便一如柔丝,缠着任无情的身影。 刀与刀紧接,每一刀所用的力道,竟并未完全消散,余下的力道又竟与下一刀的力道糅合在一起。 到了第七刀,刀上的力道比起第一刀何止强劲了一倍。 这样子下去,他们的第十三刀出手,刀上的力道又将有多大? 那样的一刀,再加上诡异的刀势,又是否还有人能够抵挡? 一把刀也许还缠不住任无情,可是四把刀糅合在一起。 单就是那一股强烈的力道已足以将他勒死。 那种弯刀,似乎就专为了这种刀法而打造,刀一转,就像是一根绳子在敌人的身上绕一圈。 连绕十三圈,的确已难以有人经受得住。 那第十三圈更可能圈住敌人的脖子。 一个人手脚都被绳子缚上,要勒他的脖子是不是很容易? 这种刀法简直就像是一种魔法。 如果就只有十三刀,那第十三刀已实在可以称得上魔刀。 任无情接下了四个黑衣人的第八刀,已看出这种刀法的厉害。 他也已看出,到了他们的第十三刀出手,莫说躲不开,就连挡都已挡不住。 他如果还要命,就一定要尽快冲出刀圈之外。 心念陡动,任无情的剑马上刺出,一出手就是十五剑。 他第一次反击。 两剑左拒,两剑右挡,还有的十一剑却向前面砍杀。 四个黑衣人的第九刀亦同时发动。 “铮铮铮……”的一连串金铁互撞声暴响,在任无情面前的一个黑衣人一连给他迫退了四五步。 其他的三个黑衣人却同时推进了四五步。 任无情左拒右挡的四剑竟不能封挡左右砍来的魔刀。 他甚至已感到了刀上的寒气。 刀寒凛冽,任无情的心头亦不禁一冷,大喝一声,剑急忙回救。 剑到,刀亦到。 “铮铮铮”的三声,三把刀马上被扫开,前面的一刀亦马上杀回。 任无情再挡这一刀,被扫开的两刀又砍上。 这是第十刀,任无情不知不觉之中已被那四把魔刀迫的打转。 他的眼中已有了恐惧之色。 硬挡那几刀,他握剑的右手已有些麻痹的感觉。 四个黑衣人的第十一刀相继展开,刀势更诡异更凌厉。 任无情的面色已变,忽一声暴喝,连人带剑滴溜溜一转,整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突然直往上飞射而出。 那一转其快无比,他的剑更快,刹那劈开了四把魔刀,刀势虽然已铁桶一样,同时被迫开,上下便有了空隙。 任无情当然不能钻入脚下的泥土,却可以拔起身子。 他浑身的气力都已用上,虽则没有翅膀,那一拔的迅速已更甚于飞鸟。 黑衣人的刀势也不慢,但相较之下,还是慢了些。 刀势一开即合,锋利的刀锋就像是虎狼的齿牙。 哧哧的两声,任无情左右双脚各开了一道血口,右脚的靴底更被其中的一刀斩下,他的人却已翻出了刀圈。 鲜血染红了他的脚裤,他凌空一个翻滚,人已落在丈外,双脚仍站的很稳。 四个黑衣人的反应也不慢,刀一收,身一转,又杀奔任无情。 那刹那之间,任无情的左手,已多了一个纸包。 四个黑衣人才转身,任无情左手的纸包已打开,才扑上,折起的那张白纸就已给任无情抖得板直,刀一般飞出。 白纸上蓝芒闪烁,却旋即消失。 那些蓝芒在白纸上虽还明显,飞离了白纸,便不易察觉。 夜色深沉,风雨迷蒙。 二十三枚钢针虽已不少,但都是寸许长短,头发般粗细,在这种环境之下,根本就很难发现。 ——正是那三个江湖人心中剖出来的二十三枚“索魂绝命针”。 在任无情的内力催发下,那二十三枚“索魂绝命针”最少可以飞出丈外。 四个黑衣人现在距离任无情却已不足一丈。 他们也看到了那张白纸。 纸白如雪,只要还有些许微光,就很惹人注目。 他们的目光落在纸上,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纸中即使有毒粉,在这暴雨狂风之下,也难起作用。 他们已想到毒粉,却并未想到毒针,那一类的暗器本来就不会包在纸中。 他们虽然都有一把魔刀,并没有一对魔眼。 那也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情,两个黑衣人突然伸手往面上摸去。 手还未摸在面上,他们的面色已发青,脱口猛一声惊呼:“毒针!” 语声还未在风雨中消失,他们的身子已然摇摇欲坠,却连一个字都已说不出来。 那张白纸已被雨水打湿,尚未被雨水打在地上,他们却已倒到了地上。 还有的两个黑衣人居然没有被毒针打中,两张脸却已经同时青了。 他们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两个同伴的面上,却还未发现他们面上的毒针,眼旁已瞥见一道剑光凌空飞来。 任无情的毒剑! 四个黑衣人并不是站在一起,那二十三枚毒针只能打中其中的两个,任无情一开始就知道,他所以没有出手,只不过等候机会。 两个黑衣人目光旁移之时,就是他的机会。 剑急如流星。 两个黑衣人的反应也不慢,手中的魔刀也够快,竟将任无情的一剑挡开,人却给震的斜里转了出去。 任无情冷笑,一声暴喝:“小心毒针!”左掌一挥,右剑旋又刺出。 那一声暴喝入耳,两个黑衣人岂止小心,整颗心简直都在收缩。 他们虽然还不知那种毒针是什么样子,却已见过那种毒针的厉害。 他们怎敢怠慢,手中刀连忙劈出。 弯刀飞舞,刀光护身。 他们还未稳定的身子随即又打了四五个转。 “刷刷刷”,刀飞舞不停,那片刻,也不知他们已砍出了多少刀。 铮一声刀光突散,两把刀都砍在地上,他们的人亦倒在刀旁。 血已从他们的咽喉流出,他们的咽喉已相继被剑刺穿。 剑比针更毒。 任无情的武功本来就在他们之上,在他们慌乱之中要刺他们的咽喉一剑实在很简单。 那张白纸终于被雨水打在地上。 任无情就站在白纸之旁,洗剑在雨中。 他那一身鲜红的官服亦已给雨水打湿,紧沾在身上。 官服用的是上佳的料子,湿了水,也不会褪色,但即使最鲜明的衣服,雨夜中看来都会显的暗淡。 少了那十八个官差侍候左右,他也已不再显得怎样威风。 他的面上也没有那种得意的笑容,神态说不出的落寞。 铮的剑入鞘,他一甩衣袖,举起了脚步,走上了长街。 雨夜风萧索,长街上杳无人迹,却仿佛杀机四伏。 他走出不到三丈,身形就鸟一般飞起,飞入了一条横巷,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要去什么地方? 去找王大娘? 去找郑绍楠? 去找张沧澜,抑或是种无忌? 还是……?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五章 天外来客 第四五章天外来客 雨终于停下。麺魗芈伤 人算的确是不如天算。 朱四爷那张地图虽然可靠,说话却不能作准。 十一屠夫还未到拆杯山庄,已经没有雨了,不过以他们的身手,那并没有什么影响轺。 地图上已标出最佳的入口。 他们也就在那里进入。 那无疑是最佳的入口,那里只一折,定是袁心怡所在的地方哎。 院子遍植花树,虽已凋落。 这个地方,就算二十二个人都可以藏下,十一个人更就随随便便都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藏身地方了。 雨虽已停下,风吹仍萧索。 花叶在风中响动,他们的脚步也并不重。 才来到楼下,他们就看到了所要找的人,却也同时看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袁心怡在门外的廊子站着,在她的对面,赫然站着那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 十一屠夫的老大不由叹了一口气。 没有雨倒还罢了,那位小姑娘守在袁心怡身旁,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绝不怀疑朱四爷说过的话。 红衣小姑娘正在跟袁心怡说话。 说一句,袁心怡的头便一摇,说得多几句,袁心怡忽然跳上前,大叫道:“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给她这一么叫,小姑娘最少倒退三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老大看在眼内,不由得对朱四爷的话也起了怀疑。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也可以被叫作母老虎,袁心怡应该被叫做什么才对? 他真想马上下命令采取行动。 也就在这时,袁心怡凶凶恶恶的声音又传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五更左右。”小姑娘的声音轻得几乎都听不到。 袁心怡道:“五更是不是应该睡觉的时候?” “是。”小姑娘说着,不由低下了头。 “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去睡觉?”袁心怡的纤纤素手已指向楼梯的那边。 红衣小姑娘乖乖的退了下去。 袁心怡的手转插在腰上,好像还在生气。 老大却差点由心里笑了出来。 他虽则没有笑出声来,眼中却已经有了笑意。 那笑意突然凝结。 小姑娘一下了楼梯,娇小玲珑的身子就飞起,“飕”的从十一屠夫他们的头上凌空掠过。 一掠,竟然有三四丈之余。 好快的身手! 好一式“乳燕离巢”! 老大赶紧连气息都闭上。 其他的十个杀手更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再一个起落,小姑娘整个身子都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张地图老大多少已有印象,小姑娘飞去的方向,他更是印象深刻,因为那边正就是小姑娘的房间所在,也就是朱四爷叮嘱他们要避忌的地方。 小姑娘这么听话,仍伏在那里。 他不动,其他的十个杀手亦只有等着。 十一屠夫吓了一跳,袁心怡却若无其事。 她看都没有再看那个小姑娘一眼,转过身,迳自回房去了。 牛妈妈那个房间,她也没有看上一眼,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仿佛都不知道。 只一壁相隔,她没有理由不知情。 抑或她漠不关心? 也许! 种无忌呢? 他在不在那个房间里? 难道他也已经走了? 或许罢! 漆黑的门已碎裂地上,里面也是漆黑的一片,灯光已完全熄灭。 在任无情和张沧澜离开了之后,那里头只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还能吹灭灯光? 五六丈宽的照壁灯光下惨白如雪,上面已多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洞。 漆黑的洞,带着极其妖异的臭味。 牛妈妈那间魔室积聚的恶臭气息,已从那个洞中透入了袁心怡的房间。 黑鼎中燃烧着的毒气也一定曾经从那个洞飘入。 袁心怡为什么完全没有事? 也许,她虽已疯过了一会子,现在却又醒过来了。 她疯的时候是否也杀过人? 灯光亦照在她的面上,她的面色亦惨白如雪。 她躺在三丈宽的大床上,一脸的倦意,眼却仍睁大。 她心中仿佛有不少问题和事情。 明亮的灯光,不知何时已变的朦胧。 院外的夜雾仿佛飘入房中。 是烟,不是雾。 淡淡的白烟从一个窗子上吹入。 窗锁上,窗纸上却穿了一个小小的洞。 一个小小的铜鹤从洞中伸入,烟从鹤嘴中吐出。 袁心怡突然察觉,飒的从床上跳起身。 她跳的倒快,可是一落到地上,身子就软了,摇摇摆摆的倒了下去。 纤巧的腰身,绝色的佳人,婀娜的姿态,迷蒙的白雾,这些加起来,岂非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那片刻的袁心怡,简直就像是云中的仙子一般。 这仙子倒得未免太快了些。 门窗的交口立时出现了雪亮的刀尖。 刀锋利,刀一落,只一下轻响,门窗的栓子便断了,十一屠夫推开窗门,鬼魅般飘入。 老大虽然想第一个冲上去抱起袁心怡,可是他的一个兄弟比他还快。 那个杀手正要将袁心怡抱起,袁心怡的眼睛倏的张开,一瞬不瞬地瞪着他。 他吃惊都来不及,袁心怡的纤纤素手已切在他的咽喉之上。 好快的一着“断金削铁”! 喀一声,那个首当其冲的杀手脖子便一旁垂下,人亦死鱼般倒下。 他的眼睁大,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不信之色。 面上虽然蒙着黑巾,但可以肯定他的面上现在亦是一面惊讶不信之色。 叮当一声,那个铜鹤从他怀中跌到地上,方才将闷香吹入房中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他。 铜鹤已经没有光彩,是必已用过了不少日子。 一个惯用闷香的人,对于他所用的闷香的效力,一定很清楚。 应该昏倒的人竟然没有昏倒,已经够他惊讶的了。 其他的十个人亦怔住在当场。 老大更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 方才他还抱怨自己不够快,现在却不能不替自己庆幸。 第一个抱起袁心怡的如果是他,那一掌就一定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虽然逃过那一劫,一颗心并没有完全放下。 他担心袁心怡将那条母老虎叫回来。 袁心怡没有叫,翻身跳起来,一脚将那只铜鹤踢出窗外,冷冷的瞪着他们,道:“用这些闷香就想将我弄倒?” 十个杀手都没有作声。袁心怡接着问道:“是谁叫你们来的?是朱四爷么?” 十个杀手不禁又一怔。 他们实在不能肯定这是袁心怡瞎猜,还是袁心怡早就已经知道整件事情了。 他们都蒙着黑巾,一双眼睛却外露。 袁心怡虽然看不到他们面上的表情,可看到他们的眼里的神色,冷笑道:“朱四爷就耐不住,要采取行动,也不该找我下手。” 十个杀手仍不作声。 袁心怡冷笑着接道:“即使他认为我也是非对付不可的,也该派几个像样的角色,好像你们这样的要借助闷香的几个小毛贼,他叫你们到来,岂非等于叫你们送死?” 她摇摇头,又道:“我本来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你们,可惜,我现在的心情很恶劣,你们偏偏又对我用上了我平生最憎恶的一种手段。” 这番话说完,她的架式已摆开,左手猫爪一样曲着,右手却勾起了食中两指。 十个杀手中最少有五个盯紧了袁心怡,老大的目光却在游移,从九个兄弟面上掠过,才落到袁心怡的面上。 目光一落,他的人也扑出。 其他九个杀手亦同时发动。 目光原来就是种暗号。 十个人都没有用刀,张开九双手分从八个方向扑上,都是同时扑到。 那一瞥之间,十个人显然已有了默契。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合作,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配合行动。 袁心怡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双手。 她的手中也没有兵器,一个人,一双手是不是能够同时应付十个人,十双手? 如果是小毛贼,那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这十个人却不是小毛贼,而是屠夫。 袁心怡终于亦看出他们并不是小毛贼,她看出的时候,十个杀手已经扑到了。 十双手虽然没有二十种动作,也已不止十种。 袁心怡一声娇喝,一脚踢翻一个杀手,左肘反撞在一个杀手的胸膛上,右手勾两指毒蛇般插向老大的眼珠。 嗤的一声,老大蒙面的黑巾指尖下进裂,血从裂口中飞出,袁心怡两指的指甲上亦有血。 好在老大眼快,左手捉住了袁心怡的右臂,右手同时去点袁心怡的穴道。 几乎同时,袁心怡的左手已给另一个杀手捉住,她的右脚亦给一个杀手抱起。 她的脚踢得并不高,本不易于抓着,可是那个杀手却一心对付她的脚来的。 给她踢翻的那个杀手反而是目的在抱住她的腰。 现在就算不抱住她的腰都已不要紧。 她已有一只手一只脚落在别人的手上,剩下的左脚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种情景下,她当然想叫救命。 只可惜,她的口已同时给后面扑上的一个杀手掩住。 老大的右手紧接点到,一连最少点了她七八处穴道。 她整个人立时软了。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更何况,在袁心怡面前的,并不是四只手,而是十双手。 十双,二十只手。 又何况,袁心怡只是个弱女子,并不是所谓的好汉。 老大旋即一声轻叱:“放手!” 七个杀手万般无奈的将手放开。 袁心怡却没有倒下,老大已整个将她抱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两个杀手这下子已挣扎爬起身,一个掩着小腹,一个不停的揉着胸膛。 袁心怡那一肘和那一脚的力道倒也不小。 第一个倒下去的杀手却到现在都还没有爬起来。 除非他变做僵尸,否则他永远都不会起来的了。 咽喉本来就是致命的地方,袁心怡那一掌已将他的咽喉切断。 老大一瞟活着的九个兄弟,又吩咐道:“老四将老八的尸体背起来。” 一个魁梧的汉子应声上前,抱起地上的尸体。 老大再一声道:“走!”然后,他就第一个奔向房门。 其他的九个飞快跟上。 ——他们一道来的九个飞快跟上。 他们来的时候是兄弟十一个人,去的时候只得十个了。 他们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悲哀、伤感的神色。 少了一个人,多分一份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袁心怡居然没有昏迷过去,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中并没有惊慌之色,只是满眼的无可奈何。 她的眼光落在那边墙下的棺材上。 棺材盖仍在地上,棺材里并没有人,僵尸亦未回窝。 在她完全没有需要张沧澜从棺材里跳出来之际,张沧澜偏偏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到她需要张沧澜从棺材里跳出来之时,张沧澜却偏偏又不知所向。 天下间多的岂非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 长夜将尽又未尽。 天更暗。 黎明之前的片刻,也就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候。 十个杀手扛着两个人原路出了拆杯山庄,又走在街上。 天地间一片死寂,一场暴雨,春虫都似已被打走。 风仍急,风声更萧瑟。 十个杀手的脚步声在风声之中几乎不觉。 他们显然都是这一行之中的老手。 这个地方就只有这一条长街。 这时候长街上当然是没有人行,但他们却仍然很小心。 街上也没有灯光,一点都没有。 一种说不出的阴森笼罩着整条长街。 十个杀手亦感到了这种阴森,脚步不觉已加快了些。 也就在这时,他们突然间,就听到了一下笑声。 这笑声竟是从天上飘下来的。 轻淡的笑声,在这种环境之下听来,却非独清楚,而且显得有些儿阴森可怖。 十个杀手不由都打了一个寒噤,一齐抬头望去。 他们才将头抬起,一个人就从他们头上的瓦面直挺挺的掉了下来。 惨白的衣衫,披散的头发,这到底是人还是僵尸? 袁心怡的眼仍睁大,一听见笑声,她的眼中便有了笑意。 她是不是对这个笑声很熟悉? 十个杀手却没有留意袁心怡的眼睛,看到一个人这样子从瓦面掉下,立时又一怔,不约而同的左右散开。 白衣人却没有跌到底,人还在半空,四肢已霍霍开展,双手却只是借力,双脚闪电般踢出。 砰砰的两声,两个杀手已给他踢飞,他的人凌空一个翻滚,就落在老大身前,两个拳头同时亦到了老大面上。 好凌厉的一着“贯耳生风”!袁心怡接着问道:“是谁叫你们来的?是朱四爷么?” 十个杀手不禁又一怔。 他们实在不能肯定这是袁心怡瞎猜,还是袁心怡早就已经知道整件事情了。 他们都蒙着黑巾,一双眼睛却外露。 袁心怡虽然看不到他们面上的表情,可看到他们的眼里的神色,冷笑道:“朱四爷就耐不住,要采取行动,也不该找我下手。” 十个杀手仍不作声。 袁心怡冷笑着接道:“即使他认为我也是非对付不可的,也该派几个像样的角色,好像你们这样的要借助闷香的几个小毛贼,他叫你们到来,岂非等于叫你们送死?” 她摇摇头,又道:“我本来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你们,可惜,我现在的心情很恶劣,你们偏偏又对我用上了我平生最憎恶的一种手段。” 这番话说完,她的架式已摆开,左手猫爪一样曲着,右手却勾起了食中两指。 十个杀手中最少有五个盯紧了袁心怡,老大的目光却在游移,从九个兄弟面上掠过,才落到袁心怡的面上。 目光一落,他的人也扑出。 其他九个杀手亦同时发动。 目光原来就是种暗号。 十个人都没有用刀,张开九双手分从八个方向扑上,都是同时扑到。 那一瞥之间,十个人显然已有了默契。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合作,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配合行动。 袁心怡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双手。 她的手中也没有兵器,一个人,一双手是不是能够同时应付十个人,十双手? 如果是小毛贼,那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这十个人却不是小毛贼,而是屠夫。 袁心怡终于亦看出他们并不是小毛贼,她看出的时候,十个杀手已经扑到了。 十双手虽然没有二十种动作,也已不止十种。 袁心怡一声娇喝,一脚踢翻一个杀手,左肘反撞在一个杀手的胸膛上,右手勾两指毒蛇般插向老大的眼珠。 嗤的一声,老大蒙面的黑巾指尖下进裂,血从裂口中飞出,袁心怡两指的指甲上亦有血。 好在老大眼快,左手捉住了袁心怡的右臂,右手同时去点袁心怡的穴道。 几乎同时,袁心怡的左手已给另一个杀手捉住,她的右脚亦给一个杀手抱起。 她的脚踢得并不高,本不易于抓着,可是那个杀手却一心对付她的脚来的。 给她踢翻的那个杀手反而是目的在抱住她的腰。 现在就算不抱住她的腰都已不要紧。 她已有一只手一只脚落在别人的手上,剩下的左脚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种情景下,她当然想叫救命。 只可惜,她的口已同时给后面扑上的一个杀手掩住。 老大的右手紧接点到,一连最少点了她七八处穴道。 她整个人立时软了。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更何况,在袁心怡面前的,并不是四只手,而是十双手。 十双,二十只手。 又何况,袁心怡只是个弱女子,并不是所谓的好汉。 老大旋即一声轻叱:“放手!” 七个杀手万般无奈的将手放开。 袁心怡却没有倒下,老大已整个将她抱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两个杀手这下子已挣扎爬起身,一个掩着小腹,一个不停的揉着胸膛。 袁心怡那一肘和那一脚的力道倒也不小。 第一个倒下去的杀手却到现在都还没有爬起来。 除非他变做僵尸,否则他永远都不会起来的了。 咽喉本来就是致命的地方,袁心怡那一掌已将他的咽喉切断。 老大一瞟活着的九个兄弟,又吩咐道:“老四将老八的尸体背起来。” 一个魁梧的汉子应声上前,抱起地上的尸体。 老大再一声道:“走!”然后,他就第一个奔向房门。 其他的九个飞快跟上。 ——他们一道来的九个飞快跟上。 他们来的时候是兄弟十一个人,去的时候只得十个了。 他们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悲哀、伤感的神色。 少了一个人,多分一份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袁心怡居然没有昏迷过去,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中并没有惊慌之色,只是满眼的无可奈何。 她的眼光落在那边墙下的棺材上。 棺材盖仍在地上,棺材里并没有人,僵尸亦未回窝。 在她完全没有需要张沧澜从棺材里跳出来之际,张沧澜偏偏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到她需要张沧澜从棺材里跳出来之时,张沧澜却偏偏又不知所向。 天下间多的岂非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 长夜将尽又未尽。 天更暗。 黎明之前的片刻,也就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候。 十个杀手扛着两个人原路出了拆杯山庄,又走在街上。 天地间一片死寂,一场暴雨,春虫都似已被打走。 风仍急,风声更萧瑟。 十个杀手的脚步声在风声之中几乎不觉。 他们显然都是这一行之中的老手。 这个地方就只有这一条长街。 这时候长街上当然是没有人行,但他们却仍然很小心。 街上也没有灯光,一点都没有。 一种说不出的阴森笼罩着整条长街。 十个杀手亦感到了这种阴森,脚步不觉已加快了些。 也就在这时,他们突然间,就听到了一下笑声。 这笑声竟是从天上飘下来的。 轻淡的笑声,在这种环境之下听来,却非独清楚,而且显得有些儿阴森可怖。 十个杀手不由都打了一个寒噤,一齐抬头望去。 他们才将头抬起,一个人就从他们头上的瓦面直挺挺的掉了下来。 惨白的衣衫,披散的头发,这到底是人还是僵尸? 袁心怡的眼仍睁大,一听见笑声,她的眼中便有了笑意。 她是不是对这个笑声很熟悉? 十个杀手却没有留意袁心怡的眼睛,看到一个人这样子从瓦面掉下,立时又一怔,不约而同的左右散开。 白衣人却没有跌到底,人还在半空,四肢已霍霍开展,双手却只是借力,双脚闪电般踢出。 砰砰的两声,两个杀手已给他踢飞,他的人凌空一个翻滚,就落在老大身前,两个拳头同时亦到了老大面上。 好凌厉的一着“贯耳生风”! 拳未到,拳风已扑鼻。 单就拳风已几乎令人窒息,两个拳头有多重,就可想而知了。 老大当然不肯让这样的两个拳头打在自己的面上,他的反应总算够敏捷,一偏脸,再退后一步,居然就给他躲开了这两拳。 白衣人却不止这两拳,腕一挫,又两拳击出,底下还飞起一脚。 好凌厉的一式“游龙惊凤”! 老大手抱着袁心怡,身子欠灵活,再来这两拳一脚实在难以躲闪,与他同时退开的两个兄弟已给白衣人踢飞,还有的七个兄弟尚在另一边发呆。 他当然只有自己想办法应付。 其实也没有办法可想的了。 他大喝一声,猛将袁心怡的身子送出,自己却借力向后退开。 借着袁心怡这一挡,白衣人的拳脚即使再快,也接不上去。 至于袁心怡挨了那两拳一脚有什么后果,他却不管了。 那两拳一脚,可能就会要去了袁心怡的一条命。 袁心怡一死,朱四爷一定会追回那一千几百两黄金。 可是那比较起来,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 那两拳一脚竟然没有将袁心怡的一条性命打掉。 白衣人的拳脚看来很重,可是老大一退开,就变的轻了。 他踢出的脚变了踩在地上,两个拳头也变了两只爪子,将袁心怡一抓,抱入了怀中。 然后他的人就飞起,飞回瓦面上。 老大的佩刀这刹那已在手,那边的七个屠夫亦已拔出了佩刀,就连给踢飞的两个杀手也从地上爬起来,拔刀出鞘。 他们虽然没有立即跳上瓦面,十个人,二十只眼睛都已抬高。 白衣人只是飞上瓦面,并没有飞走。 他们不单止还看到人,而且听到笑声。 那竟是袁心怡的笑声。 白衣人已坐在瓦面上,袁心怡躺在他怀中,一双手正在轻理云鬓。 这短短的片刻,白衣人竟已解开了她的穴道。 十个屠夫眼都大了。 袁心怡的眼睛却在眨动,笑问道:“你这个人简直就是一副神出鬼没的样子。” 白衣人“哦”了一声。 袁心怡笑接道:“在拆杯山庄那会儿你从棺材中跳出来,现在却是天上掉下来。” 白衣人只是笑笑。 这个白衣人不是忘情剑张沧澜又是谁? 袁心怡那说话入耳,十个杀手不期都记起朱四爷曾经提过在袁心怡的身旁本来就一个敢拼命的小子。 这莫非就是那个小子? 九个杀手握刀的手立时一紧。 为了一千几百两黄金,他们同样敢拼命。 他们只等老大的一声令下。 老大却闭着嘴巴,他没有望那九个兄弟,也没有望张沧澜。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转向了拆杯山庄的那一边。 那边长街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小姑娘。 穿红衣的小姑娘,眼睛星一样明亮。 小姑娘离开他们最多一丈,正盯着他们。 她忽然笑了起来。 温温柔柔的笑声,在现在听来,也变得阴阴森森。 听到了笑声,其他的九个杀手不约而同亦转头望去。 看见是那个小姑娘,他们的眼瞳当场收缩。 那个敢拼命的小子身手已经够厉害的了,再加上这条母老虎,他们实在怀疑是否能够应付得来。 也就在此刻,长街旁边的一间屋子的窗里突然亮起了灯光。 灯光摇曳,也并不怎样强烈,可是在这黑暗的时刻、黑暗的环境,已显得非常触目。 十个杀手的眼睛不由都往灯光那边一瞥。 他们的目光才转过去,本来在空里摇曳的灯光便已照到了长街之上。 屋子的门已打开,一个人掌着灯慢吞吞的从屋子里走出来。 苍白的头发,伛偻的腰背,这个人就像是只虾米,也像条章鱼。 他却并不叫虾米,也不叫章鱼,而是叫——大蛐蟮。 大蛐蟮。 灯光已照亮了屋前面的招牌。 漆黑的招牌,鲜红的五个字—— “太平杂货铺”。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六章 七眼神针 第四六章七眼神针 这个地方,也就只有太平杂货铺一条大蛐蟮。麺魗芈伤 据说他就像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也像泥田里的蛐蟮一般,不管人家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他左手掌着灯,右手却提着一个袋子,好像日前他拿来装白石灰给张沧澜和种无忌的那种袋子。 他那张满布皱纹的脸庞,灯光下看来更疲倦、更苍老,眼睛里仍是带着一种恶作剧的笑意,却不看那十个杀手,只是望着瓦面上的张沧澜轹。 大蛐蟮忽然举起了右手的袋子,大声道:“你们还要不要买刷墙的白石灰了?” 灯光照不上瓦面,张沧澜与他站着地方最少有五六丈距离,他居然看得到那么远。 张沧澜也觉得奇怪,他摸摸鼻子,才应道:“那面墙我们已经刷完了,也刷好了。赭” 大蛐蟮道:“你们买白石灰好像并不是只用来刷墙的?” 张沧澜说道:“我们现在也不想毒瞎别人的眼睛。” 大蛐蟮摇摇头,不再理会张沧澜,却转顾那个小姑娘,道:“那边的小姑娘,这袋白石灰卖给你怎样?” 小姑娘立即摇头。 大蛐蟮居然还不死心,又道:“平时这样的一袋白石灰我卖九钱五分,现在开门第一宗生意,我只收九钱。” 小姑娘又摇头,道:“如果是胭脂水粉,我还会考虑一下,至于刷墙的白石灰嘛,我实在用不着。” 大蛐蟮道:“刮墙的白石灰不一定要用来刷墙,譬如瓦面上我那位客人,就是用来弄瞎别人的眼睛。” 小姑娘拍手笑道:“要弄瞎别人的眼睛我早就有了一种更简单、直接的办法啦。” 大蛐蟮道:“哦?” 小姑娘道:“就是这一种。” 这句话出口,她纤巧的身子就燕子般飞起,飞落在一个杀手的面前。 这个杀手正是十一屠夫的老四。 老四的肩上扛着老八的尸体,右手仍空得出来,手中也有刀。 他一声暴喝,一刀“怒劈华山”,迎头砍过去。 刀未到,小姑娘的身子已又飞起来。 刀从小姑娘的脚下砍过,小姑娘的身子却凌空翻到老四的身后。 老四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一痛。 难言的刺痛,针一样直刺入他的眼深处,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双眼都已闭紧,眼缝中血丝奔流。 他左手掩眼,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霍的猛转过身子,刀同时亦转过去,一出手就是十一刀。 身子这一下猛转,老八的尸体亦从他的肩头掉下,他的第一刀也就砍在老八的尸体之上。 其他的十刀亦砍了上去。 他的眼已瞎,鼻子却仍很灵敏,一嗅到血腥,刀更狂,十一刀之后,又是十一刀。 老八的尸体落到地上之际,几乎已变成了一滩肉酱。 那小姑娘却一刀都没有沾上,她的身子翻到老四背后又再一翻,斜刺里飞回原处。 她的面上仍带着娇憨的笑容,眼神却森冷如冰,一只右手斜斜的举着,红红的衣袖已褪到她肘下,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 只可惜,雪白的手臂之间,似乎已经有了少许看不清的皱褶。 她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支闪亮的长针。 绣花针! 针尖上有血,莫非她就是用这支绣花针刺瞎了老四的眼睛? 这办法的确更简单,也更直接。 她又开始在笑了。 温柔的笑声,似已变的恶毒异常。 另外九个杀手看在眼中,听在耳内,又是惊,又是怒,两个赶紧冲了上去,捉住了老四的双手。 老四在十一个兄弟之中算最魁梧的一个,也可以算是力气最大的一个,那两个杀手竭尽全力,还费上番力,才令他将刀停下。 他的面上已遍是鲜血,仍是一脸凶狠的神色,灯光照上去,更显得可怕。 灯光本来还很远,还照不到他那边,九个杀手本来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回头望去,才发觉大蛐蟮距离他们已不足一丈。 他们一回头,大蛐蟮就停下了脚步。 灯光却并未稳定。 大蛐蟮掌灯的左手不住在颤动,在他这只手之上,即使铜灯也难得稳定。 老年人的手岂非大多都是如此的? 大蛐蟮的年纪也实在已经不小了。 十个杀手只剩九对眼睛,这九对眼睛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大蛐蟮。 他们忽然觉得,这条大蛐蟮有些不寻常。 无论怎样看来,这条大蛐蟮也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但一个糟老头子脚步又怎会这么轻呢? 大蛐蟮仍不理会他们,他的目光正凝在红衣小姑娘手上的绣花针之上,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就不相信你那支绣花针比我这袋白石灰还好用?” “用”字出口,他的人就冲向老大,“用”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在老大面前。 好快的身手。 老大早已在小心,一把刀早已在准备侍候他。 好像老大这种江湖老狐狸,经验已不少的了。 一个做老大的人,反应亦大都比较敏锐。 大蛐蟮的来势虽突然,虽迅速,可是一冲到老大面前,老大的刀兜面向他劈落。 这一刀比起大蛐蟮的行动似乎更突然,更迅速。 大蛐蟮好像是真的给吓呆了。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将他的面劈开,谁知道噗的一声,刀竟是劈在那袋白石灰之上。 那刹那之间,他已将那袋白石灰挡在面前。 整个布袋几乎开了两边,白石灰飞散,附近一带立时就像是陷入漫天迷雾之中。 灯光于是也变得朦胧了起来。 老大却连灯光都已看不到。 其实他什么都已看不到的了。 一种强烈的恐惧刹那袭上了他的心头,他怪叫一声,手中刀“刷刷刷”的一连几十刀,护住了浑身上下。 白石灰随刀风激扬之下愈发迷蒙。 十个杀手几乎同时都被迷住了眼睛,手中刀纷纷砍出。 本已给绣花针刺瞎了眼睛的老四本来不受影响,可是,耳听到利刃破空之声乱响,惊呼怒斥之声此起彼落,手中刀不由亦砍了出去。 十刀齐动,白石灰飞散的更开。 灯虽仍亮着,却已凄迷。 凄迷的灯光鬼火般在白雾中跳跃。 大蛐蟮左手掌灯,一个身子鬼魂也似在白雾中飘飞。 飕的一声,他手中那几已变成两边的布袋脱手飞出,掷在一个杀手的面门,袋中所剩的白石灰亦同时打在那个杀手的面上。 那个杀手的眼睛已紧闭,嘴巴亦已抿实,鼻孔却没有塞上。 白石灰箭一样打进他的鼻孔。 他一声闷嘶猛从迷蒙的白雾冲出,一冲两丈,仆倒街头。 几乎同时又有两个杀手冲出白雾,冲出就倒下,倒下就不再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不见有伤痕,一个头皮却有些异样。 这两个杀手一倒下,白雾中灯光一闪再闪,喀喀的两声,两条淡淡的人影,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老大凄厉的叫声旋即在迷蒙白雾中暴响,撕裂黑黝寂静的长空── “老匹夫,你好歹毒!” 老大颀长的身子同时箭也似射入半空,姿势不大自然,好像不是他自己跃起来,而是给人踢上去。 好毒,那到底踢在他什么地方? 迷蒙的灯光亦飞起。 老大的身子还未穿出白雾,灯光已在他头上,灯光下鸟爪般的一只怪手暴长,握住了他的脖子。 喀一声,老大的头侧过了一旁,身子重又坠入雾里。 他的刀却闪电也似地破雾飞出。 灯竿子刷的在刀光中断飞,灯凌空滴溜溜一转,斜刺里落下,旋又被一只手接住了。 这再被接住,灯光就凝结。 张沧澜的目光亦凝结。 他盯着那不再跳跃的灯光,眼瞳中一抹惊异之色。 这十几天下来,本来已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惊异的了。 可是现在这个人的武功,这个人的杀人方法,实在不寻常。 袁心怡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的胆子莫非比张沧澜还大? 白石灰萧萧的落下,灯光已渐变明亮。 这场雾终于消散于无形了。 大蛐蟮整个人亦清晰可见。 他左手托着那断去了竿子的灯笼,右手已藏在袖中,浑身上下都洒满了白石灰。 他的面容仍是那样的疲倦,眼睛还是带着那种恶作剧的笑意。 这笑意看在张沧澜眼内,却是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他望着张沧澜,忽然问道:“这两种方法,哪一种比较好些?” 张沧澜冷笑道:“两种都不好。” 这句话刚出口,他的身旁就多了一个人。 穿红衣的小姑娘只一跃,人便已燕子一样落在张沧澜身旁的瓦面之上。 张沧澜霍地转头瞪着她,道:“你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小姑娘眼波流转,娇笑道:“你说呢?” 张沧澜说道:“我看,你最多也不超过十八岁。” 小姑娘只笑不答。 张沧澜沉声道:“十八岁的女孩子就这样害人,再多过几年,还得了?” 小姑娘眨眨眼道:“就算再多过十八年,我也是现在这个样子。” 张沧澜冷哼一声,道:“你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不喜欢,只怕也是不成的了。” 张沧澜瞪着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懂得那样害人的?” 小姑娘道:“十二三年之前。” 十二三年之前,这位小姑娘又是多少岁? 张沧澜怔住在那里。 他怀中的袁心怡这下子忽然亦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她最多不过十八岁,看我最多又多少?” 张沧澜低头望一眼,道:“二十一。” 袁心怡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三岁。” 三岁的,岂非就是小孩? 张沧澜又一怔,伸手托起袁心怡的下巴,仔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子,道:“你的脑袋好像还没有问题。” 袁心怡道:“本来就没有。” 张沧澜道:“我最初见你之时,你半边身子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只有三岁。” 他笑笑,又道:“如果你只有三岁,我岂非最多不过四五岁?” 袁心怡瞟一眼那个红衣小姑娘,说道:“如果我不是只有三岁,她又怎会最多也不过十八岁。” 张沧澜诧声道:“你说她今年已经有四十五岁了?” 袁心怡道:“好像还不止。” 张沧澜的眼睛不由的又转回小姑娘那边,他的眼瞪的好大。 这一次他已看的很仔细,可是无论他怎样看,那位小姑娘也不过十七八岁。 他当然只有摇头。 袁心怡看着张沧澜,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你不将她的脸撕下来再看看呢?” 张沧澜吃惊的望着袁心怡,似乎以为袁心怡又着了魔,但马上他又像想起了什么,目光再回到小姑娘那边。 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却有一个大姑娘站在那边瓦面之上。 那个大姑娘年纪实在已够大,无论怎样看也已有四十五六岁的了。 她穿着小姑娘那套一样的红衣裳,身材也就像小姑娘一样。 小姑娘的头赫然抓在她的手中。 短短的头颅,一根头发都没有,眼是黑黑的两个洞,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 风吹上去,那张脸竟会摆动起来。 这样的一张脸,又是何等的令人诧异,又何等的恐怖? 张沧澜却没有表现丝毫惊讶,他看出那只是一张人皮面具,他也已明白袁心怡说过的话。 那张面具本来戴在大姑娘的面上,戴上了那张面具,四十五六的老姑娘,就变成了不过十七八的小姑娘。 大概就因为袁心怡说的话,老姑娘不等张沧澜动手,自行将那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她的面上仍带笑,这笑虽已不天真,却说不出的妩媚。 张沧澜仔细的打量了她一会,道:“那张人皮面具并不比你这张脸好看,为什么你要戴着它呢?” 老姑娘笑道:“因为我不戴着它,很容易就给人认出来。” 张沧澜道:“很多人认识你?” 老姑娘笑道:“也不很多,只不过三五十万左右而已。” 张沧澜忍不住向她问道:“你本来是叫做什么名字?” 老姑娘道:“我姓聂,排第五,别人都叫我聂五娘。” 张沧澜动容道:“七眼神针聂五娘?” 老姑娘道:“神针这两个字也是别人加上去的。” 张沧澜道:“据讲你的刺绣已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的,那是钱塘朱八姐。”聂五娘叹一口气,道:“那一年我跟她在针上比功夫,各自绣了一幅鸳鸯戏水图,绣到第二只鸳鸯我就已经服了她啦。” 张沧澜道:“绣眼睛的本领,难道她也胜过了你。” 聂五娘笑了笑道:“这方面就算她再练二十年,只怕也比不上我!” 又笑了笑,她才接下去道:“两针我就可以绣瞎一双眼睛,她却连鸡都不敢杀一只。” 张沧澜道:“你前后绣过了多少双眼睛?” 聂五娘想了想,说道:“也只不过一百七八十双而已。” 张沧澜道:“一百七八十双还说只不过,你到底要绣多少双才满意?” 聂五娘道:“我永远都不会觉得满意的。” 张沧澜寒着脸,说道:“你喜欢绣瞎人的眼睛?” 聂五娘道:“不喜欢。” 张沧澜道:“那你绣的那一百七八十个瞎子,又是怎么回事?” 聂五娘道:“他们如果还不变成瞎子,到现在每个人最少已又多杀一百七八十个好人咯。” 她一顿,一字字的道:“我这根绣花针下刺的,都是贼眼。” 张沧澜道:“贼也有多种。” 聂五娘道:“我刺的都是该死的恶贼,那种恶贼就算杀掉了也不足惜,不过没有了眼睛,谅他们亦难以再恶得到哪里去了。” 张沧澜道:“但方才那个人……” 聂五娘截道:“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他的十个也是一样!” 笑了笑,她才接下去道:“他们虽然都蒙着脸庞,单只看他们的佩刀,他们的出手,我就知道他们乃是住在这附近的十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组合——十一屠夫。” 张沧澜并不怀疑聂五娘的说话。 乱葬岗上朱四爷那番说话,他还算记得清楚的。 聂五娘接道:“所以大蛐蟮杀人的方法尽管残酷,这我并没有多大的反感。”她的语声陡寒,又道:“仅仅只是这一次。” 这句话倒像是对大蛐蟮说的。 听她的口气,似乎大蛐蟮杀人的方法一向都这样残酷,而且一向杀的都不是坏人。 大蛐蟮还在下面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这么好,耳朵大概亦会很灵敏。 聂五娘更未压低嗓子,应该听清楚的了。 他却完全没有反应,仍是一脸笑容。 张沧澜静静的听着,这下忽然道:“好像你这种人,应该多在江湖上多走动才是。” 聂五娘道:“我前后已在江湖三十年,已觉得太累了。” 张沧澜道:“这年头侠义中人,似乎大都已很累,邪魔外道却相反更活跃了。” 聂五娘不由面容一黯。 张沧澜道:“你居然选择拆杯山庄这种地方来歇息?” 聂五娘道:“谁说我在歇息,你不是看到我在那里做事了么?” 张沧澜的确是看到了。 但他实在不明白,以聂五娘这样的一个人,竟甘心改装易容在拆杯山庄做一个应门的小丫头。 他忍不住道:“应门好像不是一种很好的工作。” 聂五娘道:“不是。” 张沧澜道:“你也不喜欢那种工作?” 聂五娘道:“完全不喜欢。” 张沧澜一拍腿,道:“那你一定是在躲避一个厉害的仇人。” 聂五娘道:“我所有的仇人早就全都已变瞎子了。” 张沧澜叹了口气,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聂五娘也不隐瞒,道:“我应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使别人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妨碍我真正要做的事情。” 张沧澜道:“那你真正要做的,又是什么事情?” 聂五娘道:“保镖。”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七章 水荇牵风 第四七章水荇牵风 长夜。麺魗芈伤 长夜犹未尽 张沧澜听说聂五娘要做的事情就是保镖,不由一愕道:“你是拆杯山庄的保镖?” 聂五娘摇摇头,道:“不是整个拆杯山庄,只是袁心怡一个人的保镖,我负责保护的人,就是她,并且只有她一个。轹” 袁心怡在一旁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不说好听些,直接说成是监视呢?” 聂五娘立马就闭上了嘴巴。 张沧澜忍不住又问道:“你与袁心怡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箐” 聂五娘道:“什么关系也没有,她母亲对我却有救命之恩。” 张沧澜恍然道:“是她母亲要你这样做的?你是在报恩?” 聂五娘轻轻的点了点头。 张沧澜说道:“依我看,你好像并不怎样负责?” 聂五娘一瞟躺在地上的十一具尸体,道:“他们偷入院子之时,我就已经察觉到了。” 张沧澜道:“你仍然由得他们将人带走?” 聂五娘道:“我只是由得他们将人带出拆杯山庄而已。” 张沧澜不明白。 聂五娘解释道:“方才袁心怡的母亲着人来通知我赶快带她回去,可是我又没办法说服她。” 袁心怡插口道:“出了拆杯山庄,难道我就一定会跟你回去了么?” 聂五娘道:“你现在一定要跟我回去。” “一定?”袁心怡格格笑道:“听你的口气倒还真够强硬的。” 聂五娘道:“如果你不走,我就先点你的穴道。”她的面容已变得很严肃。 袁心怡道:“你用针用到家,其他的本领也很不错,不过除非我站着,由得你下手,否则要不先将我打伤,我倒要看看,你怎样点我的穴道。” 她格格又是一笑,接着道:“我看你暂时还不忍心将我打伤。” 聂五娘摇头苦笑,道:“看来我只好找大蛐蟮帮忙了。” 袁心怡面色立时一变。 对于大蛐蟮她似乎深怀恐惧。 不过很快她的面色又恢复正常,她的目光已落在张沧澜的面上,也落到了他腰间的忘情剑上,轻笑道:“好在我身边还有一个敢拼命的保镖。” 她的身子挨紧了张沧澜。 张沧澜立时就像变了个傻瓜,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又做了袁心怡的保镖。 袁心怡随即拉着张沧澜站起来,道:“风凄露冷,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陪我回拆杯山庄好不好?” 张沧澜当然只有说好。 聂五娘即时走前一步,道:“我知道的,你是张沧澜。” 张沧澜道:“嗯。” 聂五娘道:“我还知道你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忘情剑。” 张沧澜猛一怔。 聂五娘怎么会知道他就是忘情剑张沧澜的? 莫非是因为他腰间的忘情剑? 也许吧! 张沧澜很想问个清楚明白,却还未开口,聂五娘又道:“忘情剑张沧澜名满天下,一向行侠仗义,除强扶弱,据说还是一个聪明人。” 张沧澜定定的在听着,似乎现在才知道自己智勇双全一样。 聂五娘接道:“像你这种聪明人,又岂会不知道她母亲这次一定要她回去是为了她安全着想。” 张沧澜道:“即使在拆杯山庄里面,她也很安全。” 聂五娘道:“拆杯山庄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相信你还是记得的。” 张沧澜颔首。 聂五娘道:“任无情再来的时候,势必调动他所能调动的人手,以他的行事作风,你是否想得到即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张沧澜颔首道:“拆杯山庄楼所有人等的生命想必都成问题,不过以你的神针,再加上我这条命,和我手中的这把剑,大概总可以保得住袁心怡不受伤害了吧?” 聂五娘道:“只是总可以,并不是一定可以。” 张沧澜没有回答。 他并不知道任无情再来的时候将会带来什么人,这些人是不是他拼了命就可以抵挡。 聂五娘还有话说:“方才那十一个人,你可知是谁派来的?” 张沧澜反问道:“你认为是谁派来的?” 聂五娘道:“除了朱四爷之外,还会,又还能有谁?” 张沧澜不作声。 聂五娘接道:“你可知朱四爷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沧澜想了想,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聂五娘道:“他一向是心狠手辣,只要能将敌人打倒,就什么方法都用得出来。” 张沧澜当然相信,因为这本就是事实。 聂五娘又接道:“现在他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任无情突然找来,王大娘不免手忙脚乱,毫无疑问,这正是他下手的绝佳机会。” 张沧澜刚想问王大娘为什么会因为任无情的到来手忙脚乱,聂五娘的说话已又接上:“这一次他着人劫走袁心怡,你又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张沧澜道:“是不是借之要挟王大娘?” 聂五娘道:“我早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一次失败,你认为朱四爷会不会就此罢休?” 张沧澜道:“我人为就不会了。” 聂五娘又道:“再来一次,一定比这一次更难应付,到时如果还不能将人带走,可能就着令将人杀掉。” 她语声一沉,又道:“要杀掉一个人,比要带走一个人通常都容易得多。” 张沧澜不能不承认。 聂五娘接着问道:“你又有几分把握可以保得住袁心怡不会被人杀掉。” “一分把握都没有!”张沧澜轻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若是存心杀掉袁心怡,突施暗算,我就算拼了命也未必管用。” 这倒是实话,就拿这一次来说,朱四爷若是存心杀掉袁心怡,袁心怡现在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聂五娘随即问道:“你现在还反对不反对我将她带回去?” 张沧澜反问道:“王大娘那里是不是就很安全?” 聂五娘道:“如果不安全,朱四爷怎会不去直接去对付她,还要用到现在这种手段呢?” 张沧澜点点头,道:“那你就将她带回去好了。” 袁心怡立时从他怀中跳起身子。 张沧澜笑望着袁心怡,道:“那么安全的地方,连我都想去。” 袁心怡冷冷道:“你当然想去,因为你早就很想见她了。” 张沧澜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哪一个,一声也不发,生怕话一出口,袁心怡又发疯。 因为他不惯说谎,而事实他又的确很想见见王大娘,见见袁心怡口中这个男人一上眼,没有一个不着迷的女魔头。 袁心怡见张沧澜不作声,更着恼,大声道:“你自己也默认了,我早就该挖掉你的眼睛。” 她勾起两指,来挖张沧澜的眼珠子。 这一次张沧澜已有防备,偏头让开。 袁心怡怎肯罢休,手一翻,两指又抢出,底下还加上脚。 张沧澜再闪开,似乎想不到袁心怡还会用脚,立时给那一脚踢下了瓦面,他却没有变成滚地葫芦,一落下双脚便站稳,倒像是他自己跳下来的一般。 袁心怡竟也知道这一脚踢不死张沧澜,没有探头往下望,便自大声道:“我这就回去,你要是跟着来,我一定叫人砍掉你的脑袋。” 张沧澜苦笑。 袁心怡的语声,刹那竟又温柔下来。 “拆杯山庄我那个房间其实也不错,虽然是危险一点,但你们敢拼命,再危险的地方,相信你和种无忌也住得下去。” “现在,你的好朋友、好兄弟种无忌就在那个房间里面等着你!” 张沧澜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探望我?” 袁心怡轻笑道:“谁知道什么时候?” 张沧澜道:“到你回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变成个僵尸了。” 袁心怡道:“我倒不怕你变成僵尸,只怕你变做尸体。” 张沧澜道:“哦?” 袁心怡说道:“尸体不会走动,僵尸却是会的。” 袁心怡只有苦笑。 旁边的大蛐蟮瞟着张沧澜,忽问道:“除此之外,僵尸跟尸体又有什么分别?” 张沧澜道:“没有了。” 大蛐蟮道:“无论你变做僵尸抑或是尸体,都是个死人了?” 张沧澜道:“嗯。” 大蛐蟮又道:“她岂非就是说并不在乎你的死活?” 张沧澜道:“我自己也不在乎。” 大蛐蟮道:“所以你敢拼命?” 张沧澜笑笑,突然道:“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大蛐蟮道:“什么事情?” 张沧澜目光一转,道:“我们几乎瓦面都踩塌了,屋里竟还是全无反应。” 大蛐蟮道:“附近也一样?” 张沧澜目光再一转。 长街上并无他人,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张沧澜道:“这附近的人莫非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大蛐蟮眯着眼,笑笑道:“他们只不过都是聪明人罢了。” 张沧澜淡笑,抬头嚷道:“我那个朋友有没有回窝?”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现在也许回去了。”袁心怡的声音从瓦面上落下,她仍未离开。 张沧澜道:“我回去一并看看他。” 袁心怡道:“小心你的脖子。” 张沧澜说道:“你几时又关心起我的死活来了。” 袁心怡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后太难看,让我看了恶心而已。” 张沧澜道:“你放心,我那个朋友只会拍拍我的肩膀。” 他口里说的轻松,面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成钢跟他认识只不过一天,他也在怀疑变了僵尸之后,是不是还认识他这个朋友。 他默默举起脚步。 大蛐蟮连忙叫住:“你怎能这样离开?” 张沧澜诧声道:“为什么不能?” 大蛐蟮道:“最少你也得帮我一把,搬走地上的尸体才成。” 张沧澜道:“这些尸体,好像都是你弄出来的。” 大蛐蟮道:“我这么大的一把年纪,你总不成忍心看着我一个人应付这么多尸体吧?” 张沧澜道:“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大蛐蟮道:“没有。” 张沧澜道:“趁这个机会,你不妨好好的反省一下,再次杀人的时候我敢担保你一定会想到的。” 他再次举步,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蛐蟮只有望着那些尸体叹气。 他没有再叫住张沧澜,因为他还有一个人可以叫来帮忙。 袁心怡他是叫不动的,聂五娘总该可以。 可是他抬起头来,便发觉聂五娘与袁心怡已经离开了。 他这才真的叹一口气。 朱四爷也在叹气。 巷子里一片黑暗,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幽灵。 他的身上仍披着蓑衣,头上的竹笠也没有取下,闪亮的双睛笠缘下冰石也似凝结,正瞪着长街那边的大蛐蟮。 相距十多丈,他是否仍看得清楚? 在他的左右,还站着两个人。 瘦长的身子,漆黑的衣裳,这两个人亦幽灵一样。 他们也是在望着大蛐蟮,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的腰间,也有两把刀。 夜雾在巷中飘浮,一来到他们的身旁便飞开,仿佛在他们的周围另有一股空气在流动。那正是杀气。 刀仍在鞘内,那杀气并非从刀上透出,而是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只有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的人,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杀气。 朱四爷叹着气,悄声道:“你们看那个老家伙的武功怎样?” 一个黑衣人应声道:“轻功很好,出手也够狠辣,可惜白石灰飞扬得到处都是,这里距离又远,看的实在不是很清楚。” 另一个黑衣人道:“不过要用到白石灰先迷住敌人的眼睛,相信他的武功也不会太高,这所谓不太高,却已比我们高出许多了。” 朱四爷打断了他们的说话,道:“杀他,你们有几分把握?” 两个黑衣人相顾一眼,道:“九分。” “九分?”朱四爷的话声充满了疑惑。 一个黑衣人道:“如果,大家面对拼搏,可能五分都没有,要知那十把刀虽然说不上是高手,刀上的功夫却非比寻常,即使被迷住了眼睛,要将他们一下子杀掉也并不简单,老家伙却左手掌灯,只有一只右手就将这件事办妥了。” 朱四爷道:“你们是准备出手暗算他?” 另一个黑衣人道:“对付强敌暗算总比较有效。” 朱四爷道:“你们已经有办法了么?” 两个黑衣人一齐颔首。 朱四爷道:“一击不中,你们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九分把握,一击必中。”两个黑衣人的语声充满了信心。 朱四爷并没有再问他们已有了什么办法,只是道:“我绝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太平杂货铺,活得过今天。” 两个黑衣人没有作声,一纵身,掠上了瓦面,刹那间在瓦面上消失。 也就在这时,灯光已开始移动,大蛐蟮仍是左手掌灯,慢吞吞的转过身子,走向太平杂货铺。 朱四爷盯着大蛐蟮,嘴角不禁牵着一丝森冷的笑意。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八章 太不太平 第四八章太不太平 一切,尽管发生的突然,都已在朱四爷意料之中。麺魗芈伤 他阴谋对付王大娘已不是今天开始,劫走袁心怡,要挟王大娘就范更已是两年前的计划。 这个计划也已实行过一次。 那一次他派去了三个人,结果那三个人第二日都被人发觉倒在乱葬岗上,三个人的颈骨都断折轹。 其中两个的眼睛更被刺瞎,眼珠的伤是针刺出来的,颈骨却是被生生扭断,他很怀疑那是同一个人所做的事。 到他无意中看到那个红衣小姑娘针刺苍蝇就更怀疑了。 经过一番的细心观察,他已能确定那个小姑娘是王大娘的手下,袁心怡的保镖,也就是刺瞎他的两个手下的眼睛的人筌。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名闻江湖的七眼神针聂五娘,却绝不相信那样的一个小姑娘会扭断人家的脖子。 他肯定王大娘方面,还有一个杀手藏在附近。 那三个他派出去的手下武功如何,他都很清楚,能一下扭断他们的脖子杀死他们的人必是高手无疑。 他却又不能将那个高手找出来。 所以,他只有将这个计划押后,一押后就是两年。 在这两年以来,他表面再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只是暗中去调查,搜集有关王大娘的资料。 在他游说张沧澜去找王大娘算账之时,王大娘住所的环境,埋伏的暗卡,起居的时刻,生活的习惯,他的确都已调查清楚,只是仍然无法找出秘密照顾着袁心怡的那个高手。 他怎也不相信那个高手是王大娘左右的人,那次出现绝不会是巧合。 他甚至肯定,那个高手不在拆杯山庄亦必在拆杯山庄附近。 这一年来他天天在拆杯山庄喝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结果,他只是发觉了一件事情── 他派去调查的手下并不是没有尽责。 以他的精明,凭他的经验,除了那个红衣小姑娘之外,一样找不到第二个有问题的人。 他曾经怀疑牛妈妈,可是很快他已清楚,牛妈妈虽看是个巫婆,一肚子古怪,力气却有限。 那除非附近根本就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否则那个人势必比狐狸还要狡猾,比毒蛇还要阴毒。 ——可能还不止一个人。 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中便有恐惧。 因为这一份恐惧,他虽已早就有意跟王大娘拼个明白,还是隐忍着不敢采取行动。 任无情的到来,无疑是一个机会,却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王大娘方面即使穷于应付,他混水摸鱼,仍然大有可能摸着一窝毒蛇。 所以,他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加派人手盯稳了拆杯山庄,只希望任无情这一闹亦同时解开他心头上的结。 这个结终于解开。 并不是现在才解开,早在昨日的早上,已有人来解开他心头上这结。 然后他才会夤夜请来那十一个杀手——十一屠夫。 他却约他们在乱葬岗上会面,因为对于那个人的说话,他还是存有疑惑。 他交给十一屠夫的地图,正是一个陷阱。 地图上标示的出入口并不是最佳的出入口,如果那个人对他所说的是事实,十一屠夫所走的就是一条死路。 十一屠夫纵能偷入拆杯山庄,瞒过七眼神针聂五娘的耳目,劫走袁心怡,当他们带着袁心怡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即使仍然是暴雨狂风,王大娘安排在那个地方的高手没有察觉,他也会令她察觉。 他已经决定用一千几百两黄金,和十一条人命来证明这件事情。 七眼神针聂五娘的追不追来,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她只会刺瞎十一屠夫的眼睛。 张沧澜的出现,才真的令他担心,那个人可能就因为张沧澜而暂时回避。 要是张沧澜打杀了十一屠夫,那个人更就根本不必现身。 那个人终于还是现身了。 大蛐蟮,果然就是大蛐蟮。 站得虽然远,又有白石灰迷蒙,大蛐蟮却是赤手空拳将那十个杀手弄毙,他却已肯定。他更已看到,大蛐蟮探手扼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聂五娘与袁心怡的离开,他当然亦都看在眼内。 牛妈妈那间房子里头喊杀连天,任无情独自仓皇离开拆杯山庄这报告送到的时候,他已意料到王大娘可能会将她们叫回去。 大蛐蟮不必现身,但竟然现身,在张沧澜面前显露武功,莫非亦被王大娘召回,已不必隐藏下去。 只要大蛐蟮活着,对他的行动就有很大的影响,如果让他回到王大娘的身旁,这影响更大。 因为他自己的手下之中,还没有这种高手。 要对付这种高手,通常都要付出重大的牺牲,而且未必能成功。 他虽然付得出这种牺牲,却不是在他对付王大娘的时候。 对付王大娘一伙已经不易,到时候再来一个大蛐蟮,可能就完全破坏他的整个计划。 所以他绝不能让大蛐蟮活着离开太平杂货铺,活得过今天。 他已决定在今天对王大娘展开行动。 黑夜仍未消逝,灯光又已回到长街。 不单止灯笼,大蛐蟮还推来了一辆不大不小的木头车。 他放下了车子,却没有将灯笼放下,慢吞吞的踱过去,脚一挑,一个尸体已被他挑了起来,叭的扑在木头车上。 他叹了一口气,再踱前两步,一伸脚,又一个尸体被他用脚挑起,往木头车上仆落。 然后他又叹一口气,踱向第三个尸体。 飒一声,那个尸体亦被他挑离了地面。 一离开地面,那个尸体僵直的手脚便展开,风车般一飞,扑向大蛐蟮。 尸体的右手同时从袖中翻出,手中一支闪亮的匕首,刺向大蛐蟮的小腹。 躺在大蛐蟮身后的另一具尸体几乎同时从地上弹起,手握匕首,猛向大蛐蟮后心插落。 尸变! 大蛐蟮的脸刹那似乎白了。 尸变据讲都是变成僵尸,两具尸体这一变,却一点都不像个僵尸。 僵尸整个身子都僵硬,这两个尸体都是轻捷灵活。 僵尸也不会使用匕首。 两柄匕首都是刺向大蛐蟮的要害—— 必死的要害。 只要有一柄匕首刺中,大蛐蟮必死无疑。 这两具尸体,也就是朱四爷座下的两个杀手。 躺在地上装做尸体,乘大蛐蟮搬运尸体这际突施暗算,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除非大蛐蟮不再理会那些尸体,否则这个办法一定用得着。 没有人会怀疑倒在自己手下的尸体。 大蛐蟮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所以他们这个办法只要能够实行,应该能够成功。 他们所谓九分把握倒不是信口开河。 九分把握,一击必中。 锋利的匕首毒蛇一样刁钻,狠辣。 两个杀手甚至已想像得到匕首刺入敌人的要害之时那种快意。 也就在那刹那,他们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竟失去了大蛐蟮的身躯。 应该刺入肌肉的两柄匕首都刺入虚无的空气之中,他们整个人亦陷入那一片虚无之中。 其中的一个人立时就听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 他从来没有听过那种声音。 任何人都不会听过自己的颈骨被人扭断的声音。 那间不容发之间,大蛐蟮的身影突起了变化,他的右脚已挑出,就以左脚支持着身子,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转。 这一转非独迅速,更是恰到好处,正好转到一个杀手的背后。 身影还未停下,他的手已伸出,抓住了那个杀手的后颈,一扭一挥,那个杀手的颈骨断折的同时,人亦被挥出,摔落在木头车上。 大蛐蟮的右脚亦同时踢出,那个被他用脚挑入半空的杀手匕首才刺空,就挨上了那一脚,整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冲天飞起。 大蛐蟮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杀人之外,做什么事情我都是慢吞吞的?” 那个杀手还在半天里。 大蛐蟮知道他不会回答,跟着解释道:“因为那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很多东西,留心很多东西。” 除了杀人快之外,他说话他居然也很快,这番话说完,那个杀手的身子方从半空跌下。 大蛐蟮又一脚踢出,那个杀手的身子还未着地,又已给他踢入了半空。 他的说话跟着又来了。 “你们的面上虽然亦蒙上黑布,身上亦滚上白石灰,躺的位置也好像一样,可是那两个尸体身上的白石灰大都是洒下来的,死人不成还会在地上滚动。” 语声落下,那个杀手的身子亦第二次落下来。 他手中的匕首亦落下,连匕首他都已握不住,整个身子就像是烂泥一样。 大蛐蟮仍不罢休,又一脚将他踢上半空。 他跟着问道:“那两个尸体你们弄到什么地方情了?说出来,我脚下兴许还会饶你一命。” 那个杀手竟真的还有知觉,赶紧道:“在前面那个巷子……” 声落人落,这一次大蛐蟮果然没有用脚,却一手将那个杀手后颈扼住。 格一声,那个杀手从大蛐蟮的手中飞出,也飞落到了木头车上。 大蛐蟮叹口气道:“我说过脚下饶你一命,可没有说过手下也饶你一命。” 他叹着气,又向前缓步踱出。 到他不再叹气的时候,地上所有的尸体都已一个个飞到木头车上堆叠起来。 然后他就将木头车推向那边巷口。 车上堆叠着十一具尸体已有好几百斤,他却一点也不显得吃力,一派轻轻松松的模样,就像推着辆空车子。 十一屠夫的其余两具尸体果然就放在那边的巷子里面,巷子旁边,一下一上,一横一直,下面那具尸体的头已几乎一半浸在沟里的积水中。 尸体面上的黑巾已被朱四爷那两个杀手取走,昏黄的灯光照上去仍是青青白白。 死人的面色据讲大都这样。 大蛐蟮看在眼内,又叹一口气。 巷子实在够狭窄,两个尸体那样子一躺,已没有他用脚的余地。 他只用手。 好在他的身子已虾米一样,根本不必再弯腰,那只手一伸,就已能够将地上的尸体抓起来。 他抓起了第一个尸体的胸襟,手指不觉亦碰在尸体胸前的肌肉之上。 尸体的肌肉已发冷,一种难言的寒气从他的指尖透入。 在他的心深处,立时亦有一股寒意相应冒起。 他打了一个寒噤,手一挥,将那具尸体从地上拉起,摔往停在巷口的木头车去。 上面那个尸体从地上飞起,下面那个尸体竟亦同时从地上飞起来。 灯光刹那照亮了这两个尸体的脸庞。 朱四爷! 这个尸体,赫然竟是朱四爷。 朱四爷一飞起就一拳打在大蛐蟮的心胸之上。 这一拳大蛐蟮已不能,也无法躲避了。 他一生小心谨慎,经过方才的偷袭,本就已更加谨慎小心,可是这下子,仍不免疏忽大意。 上面压着一具尸体,半个头已浸在沟水之中的尸体,竟会是一个活人。 ——这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朱四爷身手之灵活,出拳之狠厉,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喀啦”的一下,骨头碎裂声响,大蛐蟮的心胸猛凹了下去,他的整个身子却飞了起来,飞出了巷外。 好重的一拳! 好凌厉的一着“老柳垂绦”! 大蛐蟮着地整个滚身,居然还能够站起来。 朱四爷几乎同时掠出巷外,手一掠头上湿发,冷冷的盯着大蛐蟮,冷冷的道:“我换过尸体的衣服,就那样子躺在巷内,你是否还能看得出来?” 这根本就是废话嘛。 如果还能看得出来,大蛐蟮又怎会让那一拳打上心胸? 大蛐蟮瞪着朱四爷,动也不动,猛一下咳嗽,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中似乎还含着一片片的小血块。 朱四爷那一拳非独打伤了大蛐蟮的心胸,更已打碎了他的内脏。 大蛐蟮伸手一擦嘴角血渍,突然道:“你练的是朱砂掌还是武当催魂神拳?” 朱四爷道:“武当催魂神拳。” 大蛐蟮道:“你也是武当弟子?” 朱四爷道:“武当催魂神拳据我所知是武当八十一种武功之中前二十种之一种,你以为外派弟子就没有机会学得到了么?” 大蛐蟮摇头,道:“据我所知连俗家弟子都没有机会学到,莫非你还会是个武当道士不成?” 朱四爷道:“三十一年前,我的确是的。” 大蛐蟮道:“你做道士做了多少年?” 朱四爷沉吟着道:“我本来是个大盗,二十五岁那一年被一个武当老道点化,入了武当门下。” 大蛐蟮冷笑道:“当年你真的被那个武当老道点化了么?” “假的。”朱四爷叹一口气:“我当年因为武功不好,做案遇上较强的对手,很多时就给打的落荒而逃,实在很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的再练上几年武功,武当山对我来说就最适合不过。” 他又叹一口气道:“只可惜,武当派的武功太复杂,我本来只打算练三五年就还俗去了,谁知道,这一练不知不觉竟练去了我二十三年的光阴。” 大蛐蟮道:“你专心练武,又做了二十三年的道士,在武当派的地位相信已经不低了吧?” 朱四爷道:“的确不低了,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不肯放弃那个地位,我虽然不在乎,武功却是实在不想再练下去了。” 大蛐蟮道:“为什么不想再练下去了?” 朱四爷道:“我并不想做那种所谓逍遥世外的老道士。” 大蛐蟮道:“你就算再多练二十三年,也不算老。” 朱四爷笑笑道:“就算我的样子还不老,浑身也充满气力,有样东西如果再不拿出来用一下,再搁二十三年只怕就不能再用了。” 大蛐蟮忍不住大笑道:“你那二十三年道士到底是怎样做的?” 他不笑还好,一笑血又从口内溢出,面上的肌肉一下抽搐,那条腰弯的更厉害。 朱四爷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大蛐蟮勉强忍住笑,道:“于是你就偷偷跑下了武当山?” 朱四爷道:“以我当时的身份,随便找一个理由,都可以打从正门大摇大摆的下山。” 大蛐蟮好像很感兴趣,只问道:“下山之后你第一件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朱四爷道:“一个穷道士还俗,第一样最需要的东西你又知道是什么?” 大蛐蟮道:“钱财!” 朱四爷笑笑点头,道:“所以我夤夜劫了几户人家,一来充实一下自己的腰包,二来也乘便找套像样的帽子衣服。” 他又笑,这一次笑得有些暖味。 “然后你可知我跑去了什么地方?” 大蛐蟮道:“酒楼!” 朱四爷道:“酒楼跟道士并没有多大的缘份,我去的地方一定能够找到一些与道士很有缘份的人。” 大蛐蟮听不明白。 朱四爷笑道:“做一日道士,打一日光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是,这世上却有一类人,做一日钟,撞一日和尚,你可知那一类人是什么人?” “妓女!”大蛐蟮叹一口气。 “你跑到妓院去了?” “原来你也是个聪明人。”朱四爷捧腹大笑。 大蛐蟮却笑不了出来,一张脸已如白纸。 朱四爷大笑着道:“我一共要了两个妓女,她们本来都奇怪我怎能够应付两人,可是到我脱下了衣服帽子,她们就完全不奇怪了!” 又笑了笑,他才接下去道:“因为在她们的面前,除了一个小道士之外,还出现一个大道士。” 这句话出口,朱四爷已笑弯了腰。 大蛐蟮的腰却反而直了,整个身子标枪一样飞向朱四爷。 人未到,手已到,一只手斜切朱四爷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捏向朱四爷身下的小道士。 好快的一着“攀山越海”! 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手,只要一只手落在朱四爷的身上,朱四爷就死定了。 以现在这种情形来看,朱四爷分明得意忘形,大蛐蟮应该可以得手。 谁知道他的双手还未落下,朱四爷笑弯了的腰猛一扭,整个人变了滚地葫芦,左脚贴地的同时,右脚借力一蹬。 噗一声,大蛐蟮正往下扑落的身子便转了起来。 一声怪叫惊破长空,他的整个身子,最少飞起了三五丈。 朱四爷旋即从地上跃起身子。 他的面上已没有笑容,冷冷的盯着大蛐蟮从半空摔下的身子,冷冷的道:“那一拳不能使你闭上嘴巴,这一脚总该可以的了。” 大蛐蟮烂泥一样摔在地上,动也不动,声也不吭。 朱四爷那一脚非独已可以要他闭嘴,连那半条人命都蹬掉。 那一脚也正就蹬在大蛐蟮身下的小道士,也就是他的命根子之上。 朱四爷却似乎当他还活着,又道:“做到第十年武当道士,我已经懂得分心二用,以你经验的老到,怎么竟会看不出我一面跟你说笑,一面已准备给你一脚了呢?” 死人又岂会回答? 大蛐蟮人已死了,一双眼仍睁得老大,似乎死的并不甘心。 他经验老到,朱四爷却是城府深沉。 这条大蛐蟮并未能进入朱四爷深沉的城府之中。 在朱四爷的老谋深算之下,终于给那一拳那一脚打散了。 朱四爷就只是说了那些话,倏的一纵身,跃上巷子旁边的一间屋子。 随后是一团衣服,一顶竹笠,一件蓑衣,都是他换下来的东西。 他并没有换回原来那一身装束,跳回地上后脚一挑,亦将大蛐蟮的尸体挑到那些尸体的上面,再将那些衣服往上面一盖,竟就推着那一辆车子穿过长街,转入那边的一条巷子。 那并不是去乱葬岗的道路,他是要将这一车尸体推到什么地方去呢? 没有人知道。 谁都不知道! 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太平杂货铺,真的太平么? 这里是不是也正如那个太平老店一样,它们的名字,恰恰预示了它们本身就不太平? 长夜已尽,晓露凄迷。 辘辘车轮声去远后,天地间,又只剩下一片萧索,和静寂。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四九章 万叶千声 第四九章万叶千声 清晨。麺魗芈伤 对于妓院这个地方来说,清晨简直就等如深夜。 偌大的一个拆杯山庄,似乎只有两个人起来。 这两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睡过觉轹。 他们出来的地方,也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没有门,漆黑的门户早已碎裂地上。 这个房间当然就是牛妈妈的那间魔室箝。 现在从魔室出来的这两个人,当然就是张沧澜和种无忌。 万幸,种无忌竟然还活着。 那种令人疯狂的毒药,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除了这两个不怕死的小子,有谁还有这个胆量? 张沧澜的面色并不好,本已死灰的脸庞更添上一抹惊悸。 他扶着楼外的栏杆,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但是,他却没有呕吐出来,这连他都觉得奇怪。 魔室又有了灯光。 种无忌燃起的灯光。 借着那灯光,张沧澜和种无忌已将整间魔室仔细的搜查了一遍。 一针穿透的三只乌鸦,零落的尸体……妖异的恶臭,刺鼻的血腥,碎裂的第十八只吸血饿鬼,粪便,尿液,脓血,月经,眼泪混合面粉做成的魔饼…… 魔室中所有的东西都无不透着恐怖气息。 他们简直就像是走在地狱中一般。 找遍了整个地方,甚至连朝阳丹凤的雕像他都已倒转,却并无发现。 他们退了出去。 院子里朝雾迷蒙,凋落的花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不知何时雨又已落下。 如丝的细雨,春风中飘飞。 春风春雨春时节,一夜春生春月斜。 这种天气里最好就是睡觉。 张沧澜和种无忌伸了个懒腰,转过身,走向袁心怡的房间。 里面有三丈宽的大床,舒适的大床,就不知他们敢不敢睡下去。 棺材仍在那边墙下,空棺材,僵尸仍没有回窝。 张沧澜和种无忌走过去,看一眼又走回来,将门窗掩上,然后纵身跳到那张床上。 他们居然真的就在那张床上睡觉。 门被敲开的时候,已又是正午。 敲门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们,送来了饭菜。 她们看见房中只有张沧澜和种无忌两个人,都觉得非常奇怪,却都没有问。 在妓院里混日子的人大都很识相。 她们放下饭菜,将门掩上,赶紧离开。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不会叫她们把饭菜带走,他们真的是饿得快要发疯了。 他们张开喉咙,简直就像是将饭菜倒下去似的。 这顿饭下肚,他们又是精力充沛,很想到外面走动一下。 张沧澜过去,拉开门,一只手霍地从外面伸入,几乎落在他的肚子上。 纤纤素手,食中两指勾起。 袁心怡要挖人眼珠之时,手就是那个样子。 这只手的主人却不是袁心怡,是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张沧澜只是一怔,小姑娘差点没给他吓死。 她刚要叩门,门突然打开,眼前出现了恶鬼一样的一个人,不吃惊才怪。 张沧澜一身泥污,披头散发,面色死人也似,也的确像个恶鬼。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一脸惊怕之色,展开那笑脸,温声道:“你找谁。” 小姑娘喘一口气,拍拍胸口道:“你原来也是个人啊。” 张沧澜道:“所以你还是不必惊慌。” 小姑娘的面色仍未恢复正常,颤声道:“张沧澜也就是你?” 张沧澜笑道:“如假包换。” 小姑娘不禁亦噗哧一笑,道:“有人叫我来找你们。” 张沧澜道:“我们?” 小姑娘笑道:“你们,就是你和那位种无忌种公子!” 张沧澜道:“谁叫你来找我们的啊?” 小姑娘道:“吴老太。” 张沧澜一愕道:“吴老太又是什么人?” 小姑娘诧声道:“是个花匠,你不认识她么?” 张沧澜道:“不认识。” 小姑娘道:“这可就怪了!” 张沧澜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小姑娘道:“方才她拿来一包东西,叫我交给你,说是你叫她送来的?” 张沧澜一愕,忽然道:“我的确曾拜托一个朋友帮过我一个忙,莫非他将那件事交给吴老太了?” 小姑娘道:“我们这里只有吴老太一个花匠。” 张沧澜恍然道:“哦?大概他又在忙着,索性叫吴老太直接拿来给我,东西在哪里?” 东西就在小姑娘手上。 是一个扁平的小铁盒,开口焊上小小的焊药。 张沧澜接在手中,转回房内。 小姑娘也没有再说什么,自行离开。 张沧澜一转身,面色就由恍然变做愕然。 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朋友,也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找花匠帮忙,只是不想那个小姑娘再起疑心而已。 这个铁盒子显然是送给他们的。 他们绝不相信,拆杯山庄这里还有第二个张沧澜和种无忌。 到底是别人的主意呢,还是吴老太自己的主意? 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张沧澜拿起盒子摇了摇。 叮当的一声从盒子里传出。 他想想,将盒子放在桌上,抽出腰间的忘情剑,挑开盒口的焊药,然后将开口对着墙壁扳开,那即使盒子里还藏有毒药暗器,亦不会射在他们的身上。 盒子里并没有毒药暗器,只有大小两柄青铜钥匙,放在一团棉花之上。 钥匙上结着铜锈,无论怎样看来都不是新近打造。 张沧澜和种无忌傻了。 种无忌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张沧澜笑着道:“你说呢?” 种无忌笑着道:“我也说不上来!” 张沧澜拿起钥匙,取出棉花,盒底下赫然放着一张白纸。 那是一张地图,简简单单画着一个庄院。 墨画的地图,上面却有两个大红色交叉,一个在围墙旁边,一个却是住一座小楼之上,旁边还有四个字──吸血饿鬼。 这莫非是袁心怡着人送来的东西? 地图上的庄院也许就是王大娘的庄院,那座小楼也许就是袁心怡居住的地方。 两个红色的交叉,也许就是两柄匙孔的所在。 莫非,袁心怡是要他们到那里去找她? 张沧澜和种无忌现在难以相信。 到了那里,也许并不难见到王大娘。 为了阻止他们见到王大娘,袁心怡已两次要挖掉张沧澜的眼珠,方才的一次还加上一脚。 如果不是袁心怡又是谁? 张沧澜和种无忌决定还是去走一趟。 “王大娘的庄院在哪里?” “不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 “反正我是不知道!” 张沧澜和种无忌在街上问了十多二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王大娘的庄院在这个地方竟不如拆杯山庄惹人注目?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不相信。 转过一个弯,他们再问。 这一次,他们是问一个小孩子。 童言无忌,更何况初生之犊不畏虎,那个小孩子甚至将他带到庄院的门前。 这个庄院,赫然就是那张纸上描画的庄院。 漆黑的大门紧闭,两边是三丈高墙,墙上倒插着锋刀。 门外没有人,门里亦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整个庄院里在一种莫名的神秘阴森之中。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在庄院门前逗留,他们绕着庄院一路走去。 庄院占地极广,完全独立,周围并没有接连房屋,树都没有一棵,却横跨一条溪流。 溪流之上亦是高墙,出入口都装上铁栅。 庄院的后面还有一道门,铁门。 铁门上有一个匙孔。 张沧澜手握着两柄钥匙,实在想走上前去试试。 铁门后可能还装有铁闸,那两把钥匙可能与这道铁门完全都没有关系。 凭这样的话,他们极有可能被人当做个贼,如果让袁心怡知道,一定又走来挖张沧澜的眼珠。 现在绝不是时候。 他们绕过铁门,向旁边的一条小巷走去。 走出了这条小巷之后,他们忽然想起了那个吴老太。 那两条钥匙虽不是吴老太打造,开口的焊药总该是吴老太弄上去的。 吴老太最低限度可以告诉他们,那是什么人交手要做的事情。 要问吴老太的店子比王大娘的庄院容易得多了。 种无忌随随便便的找个人一问,就问了出来。 那是间小小的花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堆满了鲜花。 一个小孩子正站在花丛中。 一个皱面皓首的老太婆,动也不动的站在那个小孩子身旁。 她赤一只手拿着剪刀,另一只手拿着花瓶,正在修剪装插着花朵。 张沧澜和种无忌走过去。 张沧澜打了个招呼。 “吴老太?” 吴老太仿如未觉,剪刀未作停歇,举起头来望一眼,放回去,又拿起花瓶。 花匠的耳朵据讲大都不怎样灵敏。 张沧澜和种无忌走前两步,正想再叫一声,吴老太的手忽然停下,偏过头来,发红的眼睛,盯着张沧澜,道:“方才是你叫我?” 张沧澜点头。 吴老太道:“你要买花?” 张沧澜道:“我叫张沧澜,这是我的朋友种无忌。”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种无忌。 吴老太一怔,说道:“我并没有问你们的名字。” 张沧澜自顾自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叫人给我送来一只铁盒子?” 吴老太道:“是有这回事。” 张沧澜道:“那只盒子可是你送给我们的?” 吴老太立即摇了摇头,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种无忌突然道:“那是谁送的?” 吴老太道:“你们自己应该知道的啊。” 种无忌苦笑一声,道:“我们只知道,是你叫人送来的。” 吴老太道:“我也只知道,是有人叫我托人将盒的开口焊上,再送去拆杯山庄,交给两个叫做张沧澜和种无忌的人。” 种无忌道:“叫你做这件事的,是什么人?” 吴老太道:“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 种无忌道:“这里可有人是你不认识的?” 吴老太道:“大概还没有,我是在这里出生和长大的。” 种无忌道:“那个人并不是这里的人?” 吴老太道:“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种无忌愕然道:“难道他还会是个鬼了不成?” 吴老太摇头,轻笑道:“你们这么年轻的人,也相信鬼神之道?” 张沧澜和种无忌苦笑。 他们本来也不相信世间有所谓妖魔鬼怪,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奇怪遭遇,已不知应该相信还是不应该相信。 吴老太笑着又道:“那其实只是一张纸外加一锭银子,纸上写着我该做的事情,那锭银子也就是给我的酬劳。” 种无忌道:“你就照着那样做了?” 吴老太道:“这样的客人虽非常有,也不是完全没有。” 种无忌道:“你可知道盒子里头放着什么东西么?” 吴老太道:“不知道,纸上也没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里头是什么东西,才托人将盒子焊上送去。” 种无忌道:“你也没有将盒子亲自送到我们的手上。” 吴老太道:“将盒子交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来就是我的邻居,也是一个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种无忌道:“你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吴老太没有回答,转头去继续他的工作。 张沧澜和种无忌还不肯离开。 吴老太又在开始修剪花朵了。 她整个人,却偏偏似乎都在白烟中迷蒙一般。 张沧澜忽然觉得这个老花匠也是神神秘秘的,仿佛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也就在这下,花丛中响起了吴老太的语声:“你们等在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些东西要我替你修剪?” 张沧澜摇摇头,却问道:“杀人的东西你修不修剪?” 吴老太道:“什么才是杀人的东西?” 张沧澜道:“刀剑匕首之类。” 吴老太道:“剪刀算不算?” 张沧澜道:“不算。” 烟已消淡,吴老太将手里的剪刀和花瓶放下,道:“你拿这把剪刀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够杀人?” 张沧澜和种无忌怔住在那里。 剪刀并不一定要用来修剪花朵。 只要是利器,就能杀人。 剪刀也是一种利器。 吴老太接着问道:“你们要修剪哪种杀人的东西?” 种无忌突然道:“我们现在还未想到。” 吴老太淡淡的道:“想到了再来找我。” 她背转身子,索性不再去理会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只好,也只有离开了。 何去何从? 春雨潇潇。 是雨粉不是雨珠。 这种雨并不易打湿衣衫,却予人无限的苍凉感觉。 张沧澜和种无忌披着一身雨粉,走在长街上,满脸的落寞。 巷子里的风更劲。 张沧澜和种无忌给这风一吹,身影也急了。 风吹向拆杯山庄,他们的人亦随风飘入了拆杯山庄。 这地方仿佛已成了他们的家一般。 院子里有几棵芭蕉。 冷潇潇,芭蕉风碎。 那个蓝衣人亦似被摇曳在风中的芭蕉叶割碎了。 芭蕉树后就是那座六角亭。 蓝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边。 白发斑斑,目光灼灼。 朱四爷! 石桌上,放着酒壶,朱四爷的手中捏着酒杯。 满满的一杯酒,碧绿芬芳,已在唇边,并未入口。 他的目光正落在张沧澜和种无忌面上。 张沧澜和种无忌亦发现了朱四爷,走过去。 种无忌大声道:“你这次又在等谁?” 朱四爷浅呷一口美酒,道:“你们!” 张沧澜大踏步走入六角亭,道:“这次等我们,你是不是又要试试能否说服我去杀王大娘?”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十章 老谋深算 第五十章老谋深算 朱四爷喝了杯酒,才笑着道:“让你去杀王大娘,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麺魗芈伤” 张沧澜道:“另外还有什么原因?” 朱四爷道:“我不是说过,你们还能够活到昨天,就请你们在这里喝酒的么?” 张沧澜道:“昨夜,我们好像并没有看到你在这里哦。轹” 朱四爷道:“因为,我也不想惹上麻烦。” 张沧澜道:“你知道任无情昨夜在这里?” 朱四爷道:“很多人都知道。筻” 张沧澜道:“所以你就把时间改在了现在?” 朱四爷道:“如果你们嫌现在不好的话,我可以吧时间改在今天晚上。”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作声,上前取过酒壶,满满的斟了两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种无忌一声赞叹,随即坐了下来。 才坐好,那杯酒已经空了。 朱四爷亦自呷上一口,道:“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陈年竹叶青。” 张沧澜再斟上一杯,道:“我记得第一次你请我们喝的也是这种酒。” 朱四爷微微颔首,说道:“你的记忆力不坏,但却也并不很好,第一次,是你们自己拿来喝的,我并没有请。” 对于这一点,张沧澜和种无忌并没有否认。 种无忌道:“美酒当前,我向来都不会客气。”他又喝了一口,道:“你每次请人喝酒,都是选用这种陈年竹叶青?” 朱四爷道:“这就要看是什么人了,有种人我只请他喝白开水。” 种无忌道:“看来你倒是真的很瞧得起我们嘛。” 朱四爷倾尽杯中余酒,道:“这已是这个地方所能找到的最好、最贵的一种酒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真有点受宠若惊。 种无忌笑着打趣道:“美中不足的是,有酒无菜!” 朱四爷道:“你们难道还未用过饭?” 种无忌道:“今天晚上,还没有。” 朱四爷叹口气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晚上再请一次?” 种无忌道:“你请不起?” 朱四爷道:“到了今天晚上,你们是不是就能给我一个决定的答复?” 张沧澜突然道:“我现在就能给你一个答复。” 朱四爷一面诚意的道:“我仍然是希望你们好好的再考虑一下。”他缓缓放下酒杯,又道:“今夜初更我再在这里给你预备佳肴美酒。”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缓步踱出六角亭。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叫住他。 酒壶仍在桌上,壶中仍有美酒。 这酒一个人勉强足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没有将朱四爷叫住? 初更,初更已将尽。 今夜只有风,没有雨。 草虫鸣叫,星辰耀光。 庭院中,灯光亦已亮起,灯火如星,照耀着满园花树,花树间却没有绿女红男,清歌曼舞。 满院灯光,似就只为张沧澜和种无忌两个人而设。 张沧澜和种无忌,现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还有丽人。 四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相伴在他们左右,两个替他夹菜,两个替他添酒。 张沧澜人虽未醉,心已醉了。 种无忌的情况,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他们的面色看来却并不欢愉。 一个女孩子忍不住问道:“这酒菜不合你们的口味?” 张沧澜和种无忌双双摇头。 另一个女孩子道:“是我们让你们觉得讨厌了么?”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摇头。 第三个女孩子娇笑着道:“那为了什么你们会这样不开心?” 种无忌道:“因为,我们有心事。” 第四个女孩子好奇的道:“什么心事?” 种无忌道:“一会见到朱四爷,我们不知怎样才能将话说得婉转一些。” 第一个女孩子道:“他要你们替他办事?” 种无忌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哦?” 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请人喝酒大都是这个原因。” 种无忌“哦”一声。 女孩子看了看张沧澜,接道:“难道你们还不肯答应?” 张沧澜颔首道:“所以我们才担心,他这样待我们,一开口就断然拒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女孩子笑笑,正想说什么,更鼓声已遥遥传来。 二更,二更已近。 张沧澜听着更鼓,脱口道:“他约我初更见面,现在都已经二更了,怎么仍不见人来?” 四个女孩子都没有作声,一个用筷夹起块红烧肉,送到张沧澜唇边,一个捧起酒壶,替种无忌添上美酒。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一桌上的几式小菜都是去得七七八八。 这两个人本来不大懂得客气,美酒佳肴当前,他们更就向来都不会客气了。 可是三个人的酒菜,他们两个人随随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独可以吃下去,就将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了似乎亦不成问题,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奇怪。 种无忌随口问道:“这好像只是两个人的酒菜哟。” 四个女孩子相顾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道:“你们是两个人,当然就只准备你们两个人的酒菜了。” 另一个接道:“朱四爷来时,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不满意这个解释。 朱四爷与他们相约在初更会面,如果朱四爷这样吩咐下来,即使只到了两个人,送上来的也应该是三个人的酒菜。 除非朱四爷根本没有这样吩咐。 张沧澜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两个女孩子的胸襟拉到身旁,笑问道:“朱四爷到底叫你们准备多少人的酒菜?” 他虽然笑问,两个女孩子已给他这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 酒壶筷子齐落地,两个女孩子樱唇不住在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张沧澜追问道:“是不是只准备两个人的酒菜。” 两个女孩子仍无话说。 张沧澜双手用力,两个女孩子弱柳一样在他手中摇摆,他还未将她们举起,其中的一个已昏倒在他的臂弯之中。 张沧澜停下手,瞪着那并未昏倒的女孩子,道:“你来说,是不是?” 那个女孩子赶紧点头,颤声道:“是。” 张沧澜接问道:“此外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他叫我们尽可能将你们留在这里。” 张沧澜道:“他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子摇头道:“不知道。” 张沧澜和种无忌相信这是实话。 张沧澜将那两个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个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个反而坐到地上,似吓的双脚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种无忌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张沧澜突然挥手,手中的酒杯脱手飞出,叮当的碎裂在一条柱上。 他的人跟着蹿出了六角亭。 种无忌蹿得似乎也并不比他慢多少。 看样子他们似乎已猜到朱四爷以美酒佳肴留他们在六角亭,以及朱四爷现在的去向了。 六角亭外,花径纵横。 西风满院,落英满径。 一踩上花径,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身子突然飞起。 十余道闪亮的寒芒擦着靴底从他们的脚下飞过。 张沧澜腰背一曲,身影马上落下,立时又是几道寒芒飞过了他的头顶上空。 种无忌身子陡然再度拔起,避过那几道寒芒,旋即落到张沧澜身畔。 他们若是人仍在半空,接来这几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们的身上。 几乎同时,芭蕉叶翻,四个衣衫惨绿的中年人手按蕉叶,左右从芭蕉树后走出,拦住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去路。 张沧澜和种无忌冷冷的盯着他们。 张沧澜道:“你们都是朱四爷的手下?” 四个中年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衣衫一样惨绿的四张脸庞,木无表情。 张沧澜冷笑一声,道:“你们四个是聋子呢,还是哑巴?” 左面第一个中年人冷应道:“六角亭上早已给你们准备了酒菜,为什么你们不好好的坐在里面享用?” 右面第二个中年人接口道:“如果你们认为不够热闹,我们可以坐进去陪你们的。” 他们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语声比张沧澜和种无忌更冷。 张沧澜道:“我们已经享用过了。” 左面第二个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还有些剩肴,你们何必这样浪费。” 张沧澜道:“剩的我们请你们享用,还有那四位姑娘,我们也请来陪你们。” 左面的第一个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 右面的第二个中年人旋即道:“只可惜我们早已塞饱肚子,我们也不想陪,只想伴着你们。” 种无忌冷笑道:“照此说来,你们岂非就变了我们的四个跟班了么?” 左面第一个人笑着道:“只要有钱赚,跟班不怕做。” 种无忌道:“你们好像还不知道我们都是穷光蛋,根本就请不起跟班。” 右面第二个人道:“钱银方面你尽管放心,朱四爷已经替你们付过了。” “你们原来也不是朱四爷的手下。”张沧澜不由的沉吟起来,道:“这只老狐狸自己手下不用,一再花钱找人来,莫非要保留实力对付王大娘?” 他霍地一招手,道:“我们现在要到外面走一趟,你们都跟我们来吧。” 他说的响亮,四个中年人却动也不动,左面第二个人冷笑一声,道:“你们坐在六角亭里面的话,我们就是你们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 种无忌道:“出了那个六角亭,你们就变成什么了?” 右面第二个人冷冷的道:“要命的杀手。” 张沧澜道:“杀手?要命?要谁的命?” 左面第一个人道:“当然是你们的。” 种无忌道:“如果回六角亭去坐下,你们就不要我们的命了么?” 四个中年人一齐点头。 张沧澜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们现在非要出走一趟不可。” 左面第二个中年人同样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一定要找死,我们也没有办法。” 右面的那两个亦同时叹道:“我们早就应该看出,朱四爷的银子,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赚到手的。” 叹息声中,四个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出了一支短剑。 张沧澜和种无忌看在眼内。 种无忌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也是用剑的?” 左面第一个中年人奇怪地道:“我们用剑,又有何不妥?” 种无忌道:“我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朱四爷应该还没有机会看见我们的出手,怎么偏偏找来四个用剑的人来对付我们?” 右面第一个中年人好奇的问道:“你们也是用剑?” “比你们所用的还长。”张沧澜的忘情剑已在手,较之那两个中年人所用的果然还长上两尺。 四个中年人的面色不觉微变。 一寸长,一寸强,兵器用到那么长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极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都不容易对付。 左面第二个中年人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朱四爷的银子果然难嫌得很。” 右面第一个中年人应声笑道:“现在,我只希望,他们的武功并不太高。” 左面第一个人道:“用那种长剑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随时准备拼命。” 右面第二个人笑应道:“那倒不要紧,我们兄弟岂非亦随时都准备与对手拼一个死活?” 左面两个人立时笑了起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似乎就笑不出来。 这次他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朱四爷未免为他们设想得太过周到,非独替他们找来了四个用剑的对手,而且都是不要命的角色。 他们很想知道,这四个人是不是真的敢拼命。 这四个人证明给他们看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举步,才一步跨出,四个中年人的身子便飞起,怒雕一样向他们飞扑而来。 两柄剑左右刺向张沧澜的要害,他们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顾。 另外两柄则刺向种无忌。 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跟张沧澜、种无忌简直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 碰上这种不要命的对手,张沧澜和种无忌不拼命也不成。 张沧澜的身子亦飞起,箭一样射向左面那两个中年人。 的确箭一样迅速。 那两个中年人身子凌空未下,张沧澜的忘情剑便射入了他腹中。 一声厉吼凌空暴响,那个中年人平刺而出的剑陡转,倒插而下。 他只求杀敌,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可惜,他虽然敢拼命,反应却不够敏捷,剑还未刺下,忘情剑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剑直没入柄,剑锷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个身子飒地倒飞,剑锋从他的小腹退出,张沧澜的人亦因那一撞而倒退,直泻落地。 那柄剑几乎同时从张沧澜的肩头刺过。 在张沧澜射向左面的那一个中年人之时,那第二个中年人的身子已凌空扭转,飞鱼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处,张沧澜这一拼,一条命最少已拼掉一半。 他着地身影又展,斜刺里飘飞。 那第二个中年人的身子凌空,竟还能再一次扭转,一柄剑,一变再变,往张沧澜的当头刺下。 张沧澜的身影,却已飘去,仿佛就早知有此一着。 飘去又飘回,那个中年人剑刺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张沧澜已在他身旁。 他耳听风声,来不及回头,右手的剑就从左胁下刺出,整个身子就势猛打了一个旋子,剑随着这一旋,闪电般刺了出去。 张沧澜的忘情剑即使已刺在他的要害之上,那第二个人剑也应该有一剑刺入张沧澜的胸膛。 张沧澜却没有用剑,他用脚,偏身一脚踢向那个中年人的腰腹。 那第二个中年人的两剑立时又刺空,人却被张沧澜那一脚踢的飞上了半空,飞坠在一棵芭蕉树上。 整棵芭蕉树都给压塌,他的人夹在芭蕉叶中,动也不一动。 一柄剑,正插在他的心脏之上,是他自己的剑。 他落在芭蕉树上之时,剑也不知是否因为蕉叶影响竟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张沧澜软剑出手,只几个回合,就解决了右面两个中年人。 看来,这次他又捏到了软柿子啦。 不怕死的人固然少,敢拼命的人也不多,这四个杀手,无疑都敢拼命。 只可惜,他们所遇上的对手,除了敢拼命之外,那一身本领,更是在他们之上。 胜负也就决定在这里。 这种情况下,胜负往往只有一种结果,非生则死。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理会是否有另外一种结果,两脚将那三个中年人踢开便又动身。 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拦。 他们身形飞快越过墙头,穿过小巷,走上长街。 长街寂寥。 西风吹起了沙土,一种难言的肃杀充斥长街。 三更,三更时分。 淡月疏星,点点流萤。 长街上只有流萤耀光,没有灯光。 这两天,一入夜,这地方就变了鬼域一样,本来热闹的长街似乎就只有不着影迹的鬼魂在徘徊。 今夜的星光,恍如鬼灯。 张沧澜和种无忌游魂也似,飘过了长街,飘入了长街另一边的另一条巷子。 巷子的尽头,就是王大娘那座庄院的所在。 星光也飞在巷中,还未出巷子,星光已暗淡。 巷口有灯光,明亮的灯光。 张沧澜和种无忌才走到一半便又收住脚步,腰背往墙壁上一贴,壁虎般游上了瓦面。 庄院的围墙高达三丈许,张沧澜和种无忌虽已在瓦面,仍不能看到庄内的情景,只看到迷蒙的光影从墙上散发出来。 庄门外的情形,他们却看得清楚。 风檐下挂着两盏风灯,庄门的两旁,烧起了两堆火。 灯光照耀下,门附近如白昼。 八个白衣大汉手握锋刀站在篝火的旁边。 刀光火光中闪亮,那八个白衣大汉的眼瞳亦刀般闪亮,监视着门外。 门大开,门内,灯火通明。 日间神秘阴森的庄院,一到了晚上,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张沧澜不知道,种无忌也不知道。 他们只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不妙。 那八个白衣大汉根本不像庄院的守卫。 他们翻过屋脊,穿过瓦面,又跃过瓦面,绕向庄院的后面。 灯光由明亮而暗淡,到了庄院的后面,在瓦面上亦只见庄院前面的上空,淡淡的浮着光气。 下了瓦面,就更是完全不觉庄内有灯火。 这庄院占地实在太广。 灯光显然集中在庄前,庄后是一片的阴森黑暗。 暗淡的星光月色,依稀照亮了庄后那铁门。 张沧澜半边面紧贴在门上,倾耳细听。 门内一片的静寂。 他的手旁移,按住了铁门上的匙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那大小两柄钥匙。 只凭手上的触觉,他已知道该用大的那柄钥匙,他只希望那的确是铁门的钥匙。 他并没有失望。 那柄钥匙非但轻易就塞入匙孔,还可以扭转,咯一声转了一圈。 种无忌伸手一推。 铁门动也不动。 张沧澜下意识再转手中的钥匙。 钥匙已不能再转动。 铁门后莫非还有铁门? 张沧澜虽是这样怀疑,并未就此死心。 他抽出钥匙,放回怀中,双手按上铁门,渐运内力推去。 这一次,铁门居然给他们缓缓的推了开来。 门后,并没有铁门,但折扇铁门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推开两尺,张沧澜和种无忌觉得就像是一口气爬过四五座大山一般。 他们随即放下双手,两尺空隙已够他门通过有余。 铁门内一片黑暗,一片静寂,黑暗如墨,静寂如死。 难不成这就是地狱之门? 张沧澜一手插腰,种无忌一手搁在门上,眼睁的老大,虎视眈眈的瞪着门内那一片黑暗。 他们并不怕黑,可是,门内实在太静。 太静的地方,往往就会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觉,何况,静中仿佛又潜伏着危机。 但即使这门后真的是一个地狱,他们也要闯一闯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会怕入地狱?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摸摸鼻子,两个身子倏的像花炮一样射入了门内。 这一射非常突然,势力更迅速,门后就算有几把刀在等着,也不及砍在他们的身上了。 没有刀,什么兵器也没有,门后根本没有任何的埋伏,两丈外却有一个大荷塘。 张沧澜和种无忌这一射,又何止两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的一声,他们一头直冲入荷塘之内。 水很冷。 张沧澜和种无忌本已有两分醉意,给这水一浸,两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幸好,荷塘的水并不深,张沧澜的头才入水,一只脚已踩上了实地。 种无忌也是一挺身子,双脚在塘底站稳,头就已露出了水面。 周围都是旋将绽放的荷花,荷叶田田,重重叠叠的盖住了整个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面,荷塘的四面更植满了树木,再加上高墙三丈,月在高墙之外,整个荷塘就裹在黑暗之中。 张沧澜眯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习惯了这种黑暗,才放目打量当前环境。 种无忌的头刚偏往左边,一大滴湿腻腻的东西就涌到他面上。 那绝不是水珠给人的感受。 种无忌下意识伸手抹去,着手是黏液的感觉,他还未将那只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血腥。 “血!”他霍地抬头,立时看见一只手从头上的一块荷叶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缝间凝着血,只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叶之外。 手完全僵硬,这只手的主人,似乎并不像活人。 荷叶并不大,无论是死人抑或活人,应该都没有可能置身其上。 这只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轻功一定很不错,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只怕没有几斤重。 种无忌伸手抓向那只手。 他只想先弄清楚这只手到底是死人的手还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 手指才沾上,那只手就从荷叶上掉下,掉入张沧澜面前的水里。 一只断手! 张沧澜和种无忌立时觉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们双手捧起了满满的一兜水,胡乱往面上抹下,涉水赶紧奔往塘边。 断手的主人也正在塘边的一棵树下,雪白的衣衫染满鲜血,一把刺目般的弯刀嵌在他的心胸上。 这种刀,张沧澜和种无忌并不陌生。 ——魔刀。 刀锋入了白衣人的心胸,刀柄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装束与那一次王大娘派去杀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刺客一模一样。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紧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肉之内,那个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断,可是白衣人手中的锋刀亦已砍入了他的后心。 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白衣人,半边身子鲜血湿透。 黑衣人力杀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锋之下。 张沧澜和种无忌呆呆的望着地上四具尸体,满脸困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四爷与王大娘莫非已经拼上了? 庄院中已没有搏斗声,八个白衣人守在庄院的大门外,这一战显然已经结束,白衣人一方已经控制了整个庄院? 白衣人如果是朱四爷的手下,这一战朱四爷无疑已经取得胜利。 如果是相反的情况呢? 张沧澜和种无忌呆了一会,不由自主的举步走前去。 花树假山交错,小径纵横,迷蒙夜色中,简直八阵图也似。 他们用大的那柄钥匙,打开铁门之时,本来打算先去地图上所画的那幢打了红色交叉,旁边还写上吸血饿鬼四个字的小楼。 可是,冲入了池塘给那条断臂一惊,再看到那些尸体,他们就只想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们更连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楼,更是难上加难。 走不了一会,他又见到了几具尸体,倒在花丛中。 尸体中只有一个黑衣人,一身衣服浴血碎裂。 再前不远,又是尸体。 这一战何等惨烈。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脚步不由加快。 风在吹。 今夜风更急。 风吹送血腥。 整座庄院就像是浸在血中的一般。 院中的春虫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没有虫声,只有风吹落叶,萧萧声响。 春声更萧瑟,更苍凉。 春叶一片片,萧萧曲槛前,飘飘石阶边。 白玉般的三重石阶尽处,是一座大堂。 大堂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几个白衣大汉一手掌灯,一手握刀,逡巡在大堂门外。 雪白的衣衫之上鲜血斑驳,刀与灯辉映,刀光中闪着血光。 他们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犹未尽。 他们并没有发现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和种无忌往灯光盛处走来,这里正是灯光最盛之处。 他们的身躯轻捷如狸猫,花丛中穿插,绕过大堂的侧面,看准了机会,窜近大堂廊外,一条柱边,那些白衣大汉回到这边之时,他们的人已在瓦面之上。 他们用剑小心翼翼的撬开了一块瓦片。 往下一望,并不怎样的光亮。 瓦面的下面还有一层承尘,通花的承尘。 灯光到了承尘已微弱,穿过花孔后更淡。 张沧澜和种无忌继续将瓦片撬开。 每一块瓦片他都一旁小心放好,只因为一掉下去,一定惊动下面的人。 到了瓦面的开口足够进入,他们的人就如游鱼一样滑下。 他们尽量将身子放轻,双手在前头,试过了,整个身子才放尽。 一些声响也没有,他们已很小心。 那些承尘竟也承得住他们的身子。 他们伏在承尘之上,眼从花孔中望下,整个大堂都几乎尽入眼帘。 名副其实,那的确是一个大堂。 堂中的陈设有如王侯府邸,灯光照耀下更是华丽。 每一样东西,居然都还很完整。 朱四爷的整个身子,看来也仍然很完整。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一章 用意何在 第五一章用意何在 朱四爷已换过了一套白袍,上面鲜血点滴,却并无裂口。麺魗芈伤 那些血都是他杀人时,死在他手下的人吐溅到他身上的。 他的身子标枪似挺直,双手握拳,目光如电,束在头顶那疏落的一头白发已经打散开来了。 风穿窗而入,白发飘飞,使他看来更显得剽悍轹。 他本来看来像只狐狸,现在却像条猛狮。 就算他们都站不稳了,朱四爷也不在乎。 初更未起,他与一众手下已控制了庄院的外围筲。 一到了开更,他就带着那一众手下冲入庄院。 这一战结束,他带来的一百单九个手下虽然已剩不到三十个,王大娘手下却伤亡殆尽,活着的现在似乎都已被他困在这大堂正中。 左右的窗下各有他的两个手下,堂后的左右通道各有两个,连带他的左右,四个计算在内,单就这大堂,他这边已有十三个人。 对方却只有六个人。 六个都是女人。 收拾这六个女人,朱四爷自信一个人就亦足够,何况他的十二个手下之中,最少有一半仍是生龙活虎般。 强弱悬殊,这一仗简直不必再打下去了。 所以,也怪不得他这样子神气。 对方居然也并无惊惧之色。 六个女人安安详详的坐在大堂正中,丝毫惊惧之色也没有。 两个左,两个右,两个在当中。 苍白的灯光照耀下,左右四个人仍是红红的一张脸。 她们的年纪都已不轻,却应了那句老话。 ──年已花信,风韵犹存。 她们的身材也很窈窕,很动人。 一个女人样子够漂亮,身材够动人,即使年纪大一点亦无多大的影响。 像朱四爷这种男人,成熟的女人对他更具吸引力。 他却没有理会那四个人,眼睛瞬也不一瞬,只盯中间那两个人。 他的手下竟也没一个不例外,所有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在那两个女人的身上。 比起左右的四个女人,当中那两个女人的确更迷人。 她们非独年轻得多,身材比左右那四个女人更丰满,相貌也更美。 那种美,已不像人间所有。 袁心怡已是罕见的美人,仍未能与另一个女人相比。 那个女人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已风情万种。 难道她就是王大娘? 莫非,她就是袁心怡的母亲? 张沧澜和种无忌简直难以相信。 最低限度年纪就已不像。 他们几乎忍不住揭开承尘跳下去仔细的看清楚。 只是想,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下面大堂的情形实在有些反常。 一方安安详详的坐着,既无表情,亦无话说。 一方蓄势待发而不发,同样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这完全不像是在谈判嘛。 即使一方开出了条件,一方在考虑如何答复,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三更三点。 更鼓声自天外飘来,虽然微弱,仍然可数。 朱四爷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忽一步跨前。 他的手下不约而同亦跨出了一步。 刀已在手中,刀锋之上仍然有血。 人动刀动,刀光中闪耀着血光。 安安详详坐在那里的六个女人,立时有四个变了面色。只有当中坐着那两个例外。 朱四爷也只是跨出一步,也只是打了一个哈哈而已。 他的目光仍在当中那两个女人的面上,冷锐的眼神已变的狡黯,道:“王大娘?” 当中那个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朱四爷?” 她的笑容如春花开放,语声如春莺婉转。 朱四爷那份剽悍便在王大娘这笑语声中溶解,笑了笑道:“你就算叫我朱仙镇,亦无不可。” 王大娘谦逊的道:“贱妾又岂敢直呼四爷的名讳?” 朱四爷道:“无论朋友抑或仇敌,直呼名字总是痛快得多。” 王大娘轻叹道:“只可惜,我早已忘记了自己本来叫什么名字。” 朱四爷道:“真的有这种事情?” 王大娘道:“好像是真的。” 朱四爷道:“就算是假的,也不要紧,王大娘这个称呼也很不错。” 王大娘只是笑笑。 她的笑,如春风拂地。 朱四爷接道:“人非独不错,简直美极了。”他轻声一叹道:“我早就听说,你美绝人寰,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见见面!”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可惜这里门禁森严,一直到今夜,我才有这种机会。” 王大娘道:“你杀入这里,原来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朱四爷道:“正是。”一顿,他又道:“也只有面对面,彻底的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才能得以解决。” 王大娘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王大娘没有否认。 朱四爷道:“我本来打算将整个地方都买下来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可是到现在为止,也只买得一半。” 王大娘忽然问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朱四爷道:“五年。” 千叮咛道:“你好像也不是这里的人。” 朱四爷点头。 王大娘道:“所以你与我一样,跟这地方并无任何特殊的关系,要拥有这里的任何土权,都得花钱。” 朱四爷道:“我花得起钱。” 王大娘道:“可惜,我也花得起,更可惜的是,我比你早来了一年。” 朱四爷道:“将那些土地卖给你我的人,岂非都比你我来得更早?” 王大娘道:“才买入不久的土地,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卖出!” 也故意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这无疑才是最可惜的一件事情了。” 朱四爷笑道:“你现在也仍不想出卖?” 王大娘反问道:“我是不是还能够这样想呢?” 朱四爷道:“我看就不能够了。” 王大娘笑笑,又问道:“你冲入这里差不多已有个半时辰,为什么呆在一旁,到现在都还不采取行动?” 朱四爷道:“我还要采取什么行动?” 王大娘道:“在你面前还有六个敌人。” 朱四爷道:“我这边单就在这大堂之内已有十三个人之多,外面的更不止这个数目,而你在外面的手下,能够使用兵刃的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王大娘道:“所以你还是不急于采取行动?”朱四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两个原因。” 王大娘道:“还有两个?什么原因?” 朱四爷道:“第一,我给你这段时间等候援兵。” 王大娘道:“真的么?” 朱四爷道:“我这个人,有时也是很讲究公平和公正的。” 王大娘道:“这个有时,又该是何时?” 朱四爷道:“我冲入这里之前,老远的就看到一只鸟从这里飞出。” 王大娘道:“你应该看得出来,那只是只普普通通的信鸽而已。” 朱四爷道:“我也知道是只普普通通的信鸽,本来想将它打下来,可是看清楚它的去向之后,我还是由得它飞去算了。” 王大娘一脸疑惑。 朱四爷道:“我只希望那个方向除了大蛐蟮之外,你还有第二个手下,否则……” 王大娘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朱四爷道:“否则的话,我就算是白等了。” 王大娘和袁心怡左右的四个女人听说面色又是一变,就连王大娘的面色也似乎有些异样了。 王大娘试探着问道:“你也知道大蛐蟮这个人?” 朱四爷道:“我也有光顾太平杂货铺的时候。” 王大娘道:“你真正认识他,又是什么时候?” 朱四爷道:“昨天。” 王大娘道:“你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过了一趟太平杂货铺?” 朱四爷道:“是今天早上去的。” 王大娘道:“大蛐蟮现在还在太平杂货铺里?” 朱四爷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现在已经不在了。” 王大娘道:“那他在什么地方?” 朱四爷道:“乱葬岗。” 王大娘道:“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回来?” 朱四爷道:“这要看他在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做僵尸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也许,他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王大娘终于变了面色,微喟道:“他怎会跑去那种地方?” 朱四爷道:“不是他跑去,是我用木头车将他推去的。” 王大娘道:“要到你亲自动手推车,莫非你就一个人将他收拾下来了不成?” 朱四爷道:“你不相信我有这种本领?” 王大娘道:“我知道大蛐蟮的武功。” 朱四爷反问道:“你也知道我的武功么?” 王大娘摇头,道:“你要真的有这种本领,怎会等到今夜才发动攻势?” 朱四爷道:“因为这之前我虽已知你在拆杯山庄附近隐伏高手,却并未能将他们全都找出来。” 王大娘道:“大蛐蟮这个人,本来就很善于伪装。” 朱四爷道:“所以我知道这件事之时,也是大为感到错愕。” 王大娘道:“可是他对付掳劫袁心怡那些人之时,却偏偏给你遇上么?” 朱四爷道:“掳劫袁心怡那些人,原本就是我指使的。” 王大娘道:“这倒不难想象。” 朱四爷道:“我指使那些人掳劫袁心怡,却是为了证明这件事情。” 王大娘道:“是谁给你的情报?” 朱四爷道:“你认为会是谁?” 王大娘沉吟片刻,道:“我相信绝不是我属下的四十九滚刀手。” 朱四爷道:“并不是。” 他一声微喟,又道:“他们无疑对你很忠心,为了解决他们,我已损失了一半以上的手下。” 王大娘道:“当然也不是袁心怡,她虽然讨厌我,却还不敢背叛我。” 朱四爷道:“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王大娘淡淡一笑道:“也当然不是牛妈妈,尽管她满肚子古古怪怪,骗人骗己,毕竟已追随我多年,对我一直都忠实得很。” 朱四爷道:“我根本就不会跟这个人打交道。” 王大娘左右瞟了一眼,道:“这四个人都是我的心腹,更不会出卖我。” 朱四爷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们。” 王大娘轻皱眉头,道:“除了这些人,还有谁知道大蛐蟮的秘密?” 朱四爷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王大娘稍作思索,道:“牛成?” 朱四爷道:“你终于想出来了。” 王大娘道:“牛妈妈养这个干儿子之时,我已一再叮嘱她小心说话。” 朱四爷笑了,笑得有些儿暖昧,道:“牛成并不单止是牛妈妈的干儿子。” 王大娘道:“这一点,我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朱四爷道:“六十多岁的老太婆,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你以为其间是否仍有感情存在?” 王大娘道:“牛妈妈方面也许有,因为她向来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老太婆,牛成又是她的第一个情人。” 朱四爷道:“牛成方面,我敢说一定没有,这一点牛妈妈相信也很清楚,你可知她是用什么东西来维系两人之间的关系?” 王大娘淡淡道:“除了金钱之外,还能有什么东西?” 朱四爷道:“金钱并未能完全满足,所以无论牛成有什么要求,牛妈妈都尽量迁就他。” 他耸耸肩膀,又道:“他想知道什么,牛妈妈就让他知道什么,有时候为了两人之间有些话说,她甚至不惜揭露心中的秘密来提起他说话的兴趣。” 一顿,他又道:“又好像牛成喜欢袁心怡,牛妈妈为了要讨好他,答应替他设法,让袁心怡嫁给他。” 王大娘冷笑道:“这件事她也有办法?” 朱四爷道:“这件事情她虽然答应,却也没有明言会在什么时候。” 王大娘道:“牛成相信不相信她说过的话?” 朱四爷道:“不相信,所以霓裳才来找我谈条件。” 王大娘道:“谈什么条件?” 朱四爷道:“他告诉我从牛妈妈口中套出事情,我替他将袁心怡抓起来,交给他带走。” 王大娘道:“你答应他了?” 朱四爷笑着点头。 王大娘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又是道:“前日午时。” 王大娘道:“牛成当然也知道那些,显然已不是这一两日之间的事情。” 朱四爷道:“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出现,他被张沧澜打塌了鼻子却是真的。对于这一件事,牛妈妈不能替他出气,也没有一个妥善的办法,他就开始怀疑牛妈妈的能力了。” 王大娘听后,不禁“哦”了一声。 朱四爷道:“他甚至怀疑张沧澜和种无忌是你故意找来气他的。” 王大娘格格笑道:“他当他自己是什么东西?像他那种材料,也值得我费心?” 朱四爷笑道:“牛成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小白脸,比任何小白脸都强着那么一点点的一个小白脸!”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牛成认为,袁心怡要养小白脸的话,也应该养他,不是养张沧澜。” 王大娘道:“张沧澜也是一个小白脸?” 朱四爷道:“我看就不是了,不过在小白脸的眼中看来,所有跟妓女混在一起的男人,都是小白脸。” 王大娘道:“牛成被张沧澜打垮,又发觉牛妈妈靠不住,于是就去找你了?” 朱四爷道:“他是迫着牛妈妈履行诺言,可是,牛妈妈仍然推搪,一怒之下他就来找我了。” 王大娘冷笑一声,道:“他这种人,竟还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朱四爷道:“一个人的鼻子被打塌,火气自会大起来,一个人盛怒之下,更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王大娘道:“大蛐蟮的秘密,因此就不成秘密,聂五娘将袁心怡送回来,自然不必你教,她也会指点你们到来这里。” 朱四爷道:“这里的大门还是他叫开的。” 王大娘道:“牛成追随牛妈妈出入这里已经很多次了,看门的对她并不陌生。” 朱四爷道:“就算他没有办法将门叫开,凭我们一伙,要破门而入,也不是一件难事,不过既然可以省番气力,我们倒也乐得省事。” 王大娘道:“那扇门并不容易破的。” 朱四爷道:“我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擂木。” 王大娘道:“那可是扇铁门。” 朱四爷道:“门旁的墙壁,难道也是铜墙铁壁么?” 王大娘道:“虽然不是铜墙铁壁,却也已经够厚、够坚固的了。” 朱四爷道:“我们准备的那条擂木也够坚硬,就算不能将门撞开,将墙撞塌大概总是不成问题。” 王大娘道:“这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在墙塌未倒之前,我的手下纵未能将你们射杀墙外!”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在墙塌之后,我的手下应该可以集中在一起,给你们迎头痛击,而我在庄外的手下,也应该可以闻声赶到。” 朱四爷笑道:“你在庄外有什么手下?” 王大娘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朱四爷道:“在未攻入这庄院之前,我的手下已将庄外几户有问题的人家肃清了,就不知有没有杀错人。” 王大娘淡淡一笑,道:“那又是牛成供给你的情报?” 朱四爷道:“其中的一户,的确是的。” 王大娘接着问道:“牛成现在什么地方?” 朱四爷道:“你想他该去的那个地方。” 王大娘道:“你知道我想他该去什么地方?” 朱四爷的回答只有五个字—— “十八层地狱。” 王大娘道:“他怎会下十八层地狱?” 朱四爷道:“你第一个刀手挥刀杀来之时,我就推了他上去应战,谁知道他连一刀都挡不住。” 王大娘道:“给你在后面一推,他十成武功最多只剩下五成,而据我所知,他的武功本来就很糟。” 她瞟着朱四爷,又道:“你原来并不是一个守诺重信的人。” 朱四爷道:“对于那种不守诺重信的人,我向来那不会重诺守信。” 王大娘道:“真的么?” 朱四爷道:“牛妈妈告诉他那些秘密之时,他本已应该守口如瓶的。” 王大娘转回话题,道:“你之所以不采取行动的两个原因,到现在仍只说了一个。” 朱四爷道:“还有的一个更简单。” 王大娘道:“你说,我在听着。” 朱四爷道:“对着你这样娇俏的一个大美人,我实在下不了辣手。” 王大娘嫣然一笑。 这一笑妩媚之极,满堂的灯光一时都仿佛集在她的面上。 灯光昏黄,人更明丽。 所有的目光却已迷惘。 朱四爷好像也没有例外。 王大娘嫣然笑道:“你也懂得说这种讨人喜欢的漂亮话?” 朱四爷轻叹一声,道:“这是我心里的话。” 王大娘笑得更妩媚,道:“你不忍下手,我又不肯出手,那该如何是好呢?” 朱四爷道:“我们开谈条件。” 王大娘道:“是谈还是听?” 朱四爷道:“听。” 王大娘道:“那我就听听你开出的条件。” 朱四爷道:“我的条件其实也不多,只不过两个而已。” 王大娘道:“先说第一个来听听看。” 朱四爷轻咳一声,一清嗓子道:“多年来我一直都是逢场作戏,今夜却不知何故竟起了家室之念。” 王大娘道:“你要我嫁给你?” 朱四爷道:“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 王大娘道:“我已经嫁过一次了。” 朱四爷道:“嫁过也可以再嫁。” 王大娘笑道:“我也已够老,就连我的女儿年纪都已经不轻了。” 朱四爷道:“我比你更老,如果我也有女儿,她也绝不比袁心怡年轻。” 王大娘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娶我的话,我也只好由得你了。” 朱四爷道:“嫁了我之后,这里的土地完全归你,我的一份也包括在内。” 王大娘一怔,道:“你拼命杀入这里,难道就为了娶我?” 朱四爷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在未见到你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 王大娘瞟着他道:“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慷慨的人嘛。” 朱四爷嗯一声。 王大娘道:“但你却肯将这里所有的土地全都送给我,难道你这样拼命,也不是为了这些土地?” 朱四爷摇头。 王大娘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朱四爷道:“我正准备说出第二个条件。” 王大娘在听着。 朱四爷道:“我要知道那只吸血饿鬼、那位大神和屠龙会春分分堂的秘密。” 这句话入耳,王大娘一张脸立时铁青。 朱四爷接道:“也是说,我要知道屠龙会春分分堂库藏珠宝的下落。” 王大娘冷冷的盯着他,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朱四爷道:“我来这个地方,一住就是五年,你以为真的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么?还是我要选择这个地方来做根据地?” 他轻笑一声,又道:“那要是事实,我才真的发了疯,这个地方虽然地方好,天气好,说起来才只那几片肉,像我这种胃口奇大的人,还不够一顿。” 他望着王大娘笑笑又道:“女人的胃口较小,有这几斤肉,应该就够的了。” 王大娘也只望着朱四爷,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好像根本就不明白朱四爷说的话。 朱四爷也不管她是否明白,又接道:“我走来这个地方是因为你在这个地方,我拼命打入这个庄院,也是因为你在这个庄院里。” 王大娘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 朱四爷补充道:“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因为你知道那三个秘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二章 留有后着 第五二章留有后着 王大娘沉默了下去。麺魗芈伤 朱四爷既不催促,也再没有其他的说话。 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伏在承尘上面,更是连动也不敢动了轹。 他们虽然不怕惊动朱四爷,却怕因而错过一个知道这三个秘密的机会。 毫无疑问,那三个秘密的神秘和诡异之处,早已将他们迷住了。 朱四爷为什么一口咬定王大娘知道那三个秘密筠? 王大娘与吸血饿鬼、那位大神,以及屠龙会春分分堂之间,又究竟有什么关系? 朱四爷到底是什么人? 王大娘又到底是什么人?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心中满是疑问。 这些疑问似很快就都有一个解答。 王大娘的沉默,他们相信只是暂时沉默,即使王大娘决定沉默下去,朱四爷也不会由得她。 像朱四爷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会不择手段。 这一点,王大娘自己势必也很明白。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希望她真的能够明白。 灯光,不知如何已变得暗淡了。 王大娘的面容,也仿佛因此变得阴森起来。 她终于开口,语声虽然一样的动听,却显得神秘而遥远。 她缓缓的道:“那一天……” 只说了三个字,她的话就被朱四爷打断:“那一天,到底又是哪一天?” 王大娘冷然一笑,道:“我现在说的,是属于非人间的第二个世界,也就是那个幽冥世界的事情。” 朱四爷又截口道:“你所谓非人间的第二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李大娘道:“诸神群鬼、恶魔厉魂的幽冥世界。” 她这话出口,堂中好像就多了一股寒气,幽冥世界的诸神群鬼、恶魔厉魂亦似因为有人谈及他们,飘来了不少。 春夜昏灯,如此深夜,如此环境,岂非本就最适合诸神群鬼、恶魔厉魂出动? 朱四爷没有作声,其他人也早已屏息静气。 王大娘又道:“幽冥世界的年月日,与人间的年月日,据说是完全两样的,甚至称呼据说都不大相同,那一天到底是人间的哪一天,我相信还没有人知道。” 朱四爷追问道:“那一天又怎样?” 王大娘从容道:“那一天,据说是那位大神的寿诞,幽冥世界诸神群鬼、恶魔厉魂共聚幽冥世界。” 朱四爷插口问道:“幽冥世界又是什么地方?” 王大娘道:“那就是那位大神的府邸之所在,也就是真正的幽冥世界,上不见青天,下不见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朱四爷道:“真的有这么样个地方?” 王大娘道:“据说是有的。” 朱四爷道:“在哪里?” 王大娘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朱四爷又不作声。 王大娘接道:“为了庆贺那位大神的寿诞,九天恶魔、十方厉魂都到齐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在那次聚会中,他们炼化出了十八只吸血饿鬼,并不是传说中的一只!”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当然,他们炼化出的不单是那十八只吸血饿鬼,还有三枚、抑或是五枚碧玉开天匙,具体数目,我也不清楚,因为谁也不清楚!” 朱四爷随即应道:“具体数目应该是,十八只吸血饿鬼,三枚碧玉开天匙。” 他知道的居然也不少。 王大娘奇怪的望着朱四爷,道:“你也知道这些事?” 朱四爷道:“我还知道有一只吸血饿鬼每隔十年就会降临人间一次,带给人间无穷无尽的灾难和不幸。” 王大娘的眼神更奇怪,便问道:“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朱四爷笑道:“屠龙会春分分堂库藏珠宝神秘失窃之前,西南一带已盛传这个故事,失窃之后流传得更广,当时我恰好就在西南一带。” 王大娘一声微喟,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朱四爷道:“难道这就是吸血饿鬼的秘密?” 王大娘道:“这件事虽然很多人知道,却无疑就是吸血饿鬼的秘密。” 朱四爷道:“你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而已?” 王大娘默认。 朱四爷笑了。 笑声中充满了讥诮、讽刺的意味。 王大娘毫无反应。 朱四爷笑着道:“那只是一个故事,我现在要知道的可是事实。” 语声忽顿,再出口之时,已变的异常冷酷。 “即使真有所谓第二个世界,也就是那个幽冥世界,有鬼怪妖魔,也不会窃取人间的珠宝,春分分堂的库藏珠宝失窃,我敢肯定一定是人为的。” 王大娘没有说话。 朱四爷一字一顿的接道:“那是什么人?屠龙会春分分堂失窃的珠宝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不独语声冷酷,面容亦变的冷酷非常。 王大娘反而笑了,道:“听你的口气,你就像是个官,现在在审问犯人一样。” 朱四爷冰冷的面容忽然溶化,笑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王大娘道:“哪一半?” 朱四爷道:“我现在虽在审问犯人,却不是个官,而是个贼,贼中之贼,是个强盗,强盗中的强盗。” 王大娘道:“做你的犯人,倒也舒服,竟还可以这样子舒舒服服坐着。” 朱四爷道:“对于跟我合作的犯人,我通常都会对他特别优待的!” 顿了顿,他才板着脸接下去道:“你如果不肯合作,那就非独不会舒服,相信还会非常痛苦的了。” 王大娘微喟道:“你要我怎样合作?” 朱四爷道:“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我也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 王大娘道:“屠龙会春分分堂库藏珠宝失窃时,我也正好也在西南一带。” 朱四爷道:“那时你在西南一带干什么?” 王大娘道:“省亲。”她又一声微喟接道:“所以我也知道这件事,但却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朱四爷道:“真的么?” 王大娘道:“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你竟也知道我当时的行踪,现在又找到我的头上来了。”她悠然一笑,又道:“莫非当年在西南一带,你就已经见过我了?” 朱四爷摇头,道:“我的确知道你,但却是在买入这个朝阳丹凤之后。” 他突然摊开右手。 在他的掌心,赫然有一个血玉朝阳丹凤。 血红的玉石,精巧细致的雕刻,就连那朝阳的丹凤,容貌都栩栩如生。 看到这朝阳丹凤,王大娘面上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奇怪。 奇怪得让人无法看出,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朱四爷目光落在王大娘的面上,缓缓道:“屠龙会春分分堂富甲南天,春分堂主虽然享尽人间富贵,却并不见得就比一般人快乐!” 顿了顿,朱四爷才接着道:“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儿子,一个都没有。” 朱四爷目光一转,转向那尊朝阳丹凤,道:“也因此,屠龙老大特别挑了一方上好的血玉,着令高手匠人雕刻了这个朝阳丹凤!” 又顿了顿,朱四爷才接下去道:“这方玉已经价值不菲,再加上赐自屠龙老大,并且又另有意义,一直被收为春分分堂五宝之一,亦是春分分堂失窃的珠宝之一!” 朱四爷笑了笑,才轻轻的道:“这朝阳丹凤既然仍在人间,其他的珠宝,当然也就在了。” 王大娘静静的听着,完全没有反应。 朱四爷将玉像放入怀中,又道:“所以在买入这个朝阳丹凤的同时,我将卖主也留下。” 咳嗽了一声,朱四爷又道:“表面上我一直是个正经商人,别人也是这样想的,因此这个朝阳丹凤的卖主才会找上我!” 清了清嗓子,朱四爷才笑着道:“到他发觉我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非独看出这个朝阳丹凤的来历,还准备将他留下追究之际,他,已经走不了了。” 又笑了笑,朱四爷才轻轻的道:“但他却不是真正的卖主,口也紧得很,只可惜,在我面前,除了死人之外,没有人能够保藏秘密。” 说到这里,武三爷的面容又似雪霜般冷酷。 前后不过半炷香光景,他的面容已反复数易。 一个人的面容反复多变,心意通常也会一样。 这种人非独不易相处,更不易应付。 这种人如果要套取别人的口供,办法一定不会少。 纵是铁打的汉子,落在这种人手中,要保藏秘密,似乎就真的只有带进棺材这一个办法了。 他说的已经非常明显,也非常清楚明白了。 王大娘难得竟然仍无反应。 这一点,就连朱四爷也觉得有些儿意外。 他冷冷的盯着王大娘,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 王大娘淡淡一笑,道:“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说我聪明了。” 朱四爷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做?” 王大娘道:“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你所问的,都不是我所知的事情。” 朱四爷叹息道:“那样的话,我当然也只有觉得很可惜了。” 王大娘哦了一声,瞟着朱四爷。 朱四爷一再叹息道:“你虽则不知,我却认为你必知,非问你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王大娘摇摇头道:“你不肯相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朱四爷突然抢着道:“我却有个办法。” 王大娘道:“你可肯将那办法教给我?” 朱四爷点头—— 毫不犹豫的点头。 王大娘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朱四爷道:“在我的迫问之下,你仍说不知,我就会相信的了。” 王大娘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要怎样迫问我?” 朱四爷沉吟着,道:“我正在考虑。” 他忽然又一声叹息,道:“那方面我本来最少有一百种方法,但任何一种,我都有点不忍心用在你身上。” 王大娘笑着道:“真的么?” 朱四爷道:“因为我还想娶你做老婆。” 王大娘好像仍然不明白朱四爷在说什么一样。 朱四爷接着又冷冷说道:“那一百种方法,任何的一种用上,你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美丽了。” 王大娘居然还笑得出,她笑道:“我如果没有现在这样美丽,你一定会很难过。” 朱四爷皱着眉头道:“嗯。” 王大娘嫣然一笑,道:“那样的话,你当然也不会再娶我做老婆了。” 朱四爷微微颔首。 王大娘笑道:“你既然一心要娶我做老婆,又怎会对我那么狠呢?” 朱四爷忽然笑了起来,道:“有一件事情,你大概还不大清楚。” 王大娘道:“什么事情?” 朱四爷道:“你虽然美丽,但与屠龙会春分分堂的库藏珠宝比较起来,春分分堂的库藏珠宝在我的心目中,无疑就美丽得多,也可爱得多了。” 王大娘仍在笑,笑得却已经有些勉强了。 朱四爷随即一步跨前,道:“由我这里到你那边,最多不过十五步距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会尽量放缓脚步,这一段时间之内,我相信你应该完全能考虑清楚的了。” 这句话说完,他已一步跨出。 王大娘哪里还再笑得出来,在她和袁心怡左右的四个中年妇人不约而同推椅而起。 她们一动身,朱四爷的十二个手下亦放开脚步,成四面追上。 四个中年妇人立时穿花蝴蝶般飘飞,分立在王大娘和袁心怡的前后左右。 她们的手中,这刹那已各自多了一支软剑。 四尺长的软剑,迎风嗖的抖得笔直,只看这一手,已知她们在剑上也下过一番苦功。 朱四爷瞪着她们,再一步跨出,突喝道:“先替我拿下这四个女人。” 这句话的对象,当然是他的十二个手下。 在他身旁的一个白衣人随即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朱四爷笑道:“能够生擒的话,就不妨生擒了吧。” 白衣人又问道:“如果真的不能呢?” 朱四爷道:“如果不能的话,你们不免就得拼命,拼命的结果是怎样,那就怎样了吧。” 朱四爷这样吩咐,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十二个白衣人不由的脚步齐皆一紧。 也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铃声。 铃声由远迅速的飞逝,怪异而奇特。 铃声一入耳,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心情立即紧张起来。 这种铃声,他们已经听过了两三次了。 一次是在凄迷夜色之中,阴森荒坟之上,铃声消逝时,他们看到了满面死气的甄肇贤。 在告诉他们吸血饿鬼的怪事之后,甄肇贤就神秘的死去了。 还有一次却在验尸房,他们与成钢同时听到,同时追出,追着铃声一直追到穷山恶水,旷野荒坟之间,铃声消失不久,吸血饿鬼出现,成钢在吸血饿鬼的怪笑中暴毙。 两三次的铃声都是在鬼气阴森的地方出没,每一次都带来死亡。 每一次都是来自血鹦鹉的奴才──血奴颈间系着的怪铃。 这一次,那只吸血饿鬼又会带来什么? 是不是又带来了死亡? 听到了铃声,王大娘的神情似乎陡然变得兴奋起来。 她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朱四爷的目光已又落在王大娘的面上。 他看到了王大娘面上的笑容,也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 他盯稳了王大娘,似乎想从王大娘的面容看出她是为什么而兴奋的。 他看不出。 十二个白衣人也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他们的脚步不觉已停下。 那种铃声仿佛还带着某种魔力—— 诱人的魔力。 也只是刹那,铃声就已经飞入了堂内。 在堂内听来,铃声更响亮,更怪异。 那只乌鸦同样怪异。 血红的翎毛,红如鲜血,嘴爪亦仿如曾在血中啄踏一般—— 那只鸟的左半边身子,就像是血染成的一般。 只是左半身。 那只鸟的右半身非独不是血红,连半点的红色亦没有,嘴是苍黑,爪是灰褐,羽毛却是雪白的。 看到它,不难就令人想到了吸血饿鬼。 难道它就是吸血饿鬼,抑或是吸血饿鬼的奴才或奴隶? 莫非,它也是十八只吸血饿鬼之一? 在它的左爪系着一个小铃,怪异而奇特的铃声就是从这个小铃发出,仿佛要摄人魂魄似的。 飞绕一匝,那只怪鸟曳着铃声,竟不偏不倚的落在王大娘左肩上。 铃声立时停止。 偌大的一个厅堂,霎时反而变得阴森起来。 灯光更暗淡,周围的暗影更浓,这怪鸟一来,死亡的阴影便似笼罩着整个厅堂。 朱四爷不觉瞪着那怪鸟,怪鸟也瞪着他,圆亮的眼睛点漆一样仿佛带着某种难言邪恶。 朱四爷打了一个寒噤,忽的一声暴喝:“上!” 霹雳般的喝声,霎时喝散了满堂阴森。 十二个白衣人应声硬着头皮冲上去。 王大娘双手几乎同时一拍。 这一拍更惊人,一拍之下竟拍出了满堂暗器,还拍沉了老大的一块地面。 掌声方发那四个中年妇人的双脚便自一顿,轧轧轧一阵暴响,在她们周围的地面就往下疾沉了下去。 除了堂中那张桌子以及她们站立的地方,整个厅堂的地面竟都是活动的翻板。 这实在令人意外。 还有更令人意外的东西。 暗器! 十三种暗器。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五章 语重心沉 第五五章语重心沉 谁知王大娘只是“哦”的一声。睍莼璩伤 吴老太道:“在此之前,除了大蛐蟮之外,你手下最少还有二十七把刀,四十一柄剑,在你的眼中,我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价值!”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但现在可就不同了,你已经完全孤立,而我的价值自然相应增大。” 王大娘大娘道:“那又怎样?轹” 吴老太道:“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跟你谈谈条件了。” 王大娘道:“你要我给你多少钱?” 吴老太道:“一分钱我都不要!箴”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准备向你提出的条件,与金钱根本就没有关系。” 王大娘道:“那是什么条件?” 吴老太一字字道:“只要你放走两个人,毁掉一张纸,我这条命完全交给你。” 两个人,一张纸。 到底什么人?又是什么纸? 她虽没有说清楚,王大娘似乎已经明白了。 她笑望着吴老太,忽然问道:“你认为自己那条命那么有价值?” 吴老太道:“以前没有,现在却有了。” 王大娘道:“你真的因为现在我已经完全孤立,一定要你保护才能逃出这个地方么?” 吴老太反问道:“难道这不是事实?” 王大娘笑道:“你显然忘记了一个人。” 吴老太道:“谁?” “聂五娘!”王大娘格格笑道:“我并未完全孤立,还有一个聂五娘可用。” 吴老太也笑,笑得很古怪。 笑的同时,她的嘴角血流如注,整个身子也慢慢的倒了下去。 王大娘仿佛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凭聂五娘的神针绝技,保护我离开这地方,相信还不成问题。” 吴老太只是笑。 王大娘终于留意吴老太的表情,诧异地道:“你在笑什么?莫非你认为聂五娘也是不堪一击的么?” 吴老太摇摇头,道:“她不是。” 王大娘道:“如果是,她根本也没有资格做吸血饿鬼。” 七眼神针聂五娘竟也是个吸血饿鬼。 吸血饿鬼既是鸟,也是人。 十八魔鸟,十八魔人。 除了吴老太,聂五娘和袁心怡之外,还有十五个吸血饿鬼。 当然,已逝去的牛妈妈,和可能也是其中一个! 被朱四爷杀死的四个中年妇人,也很可能是。 照此说来,应该还有十一个吸血饿鬼不知所向,那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又是些什么人? 聂五娘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拆杯山庄中的吸血饿鬼,是不是也是十八个吸血饿鬼其中的一个? 她现在的处境又如何?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想到了袁心怡的生命安全。 虽不过短短数日,对于这个既可爱,又可怕的女孩子,他们已经有了一种关心之意、之情。 乌鸦,乌鸦—— 吸血饿鬼,吸血饿鬼—— 吸血饿鬼是鸟,也是人。 乌鸦当然是鸟,是不是也是人? 这些个人又是谁? 这些个人现在又在何方? 那位大神是谁? 大神又在何方? 屠龙会春分分堂的驻地到底在桌面上饿地方? 春分堂主是不是就是那位所谓的大神? 张沧澜忍不住揭起了一块承尘。 他只希望吴老太并未断气,并且能够回答他这几个问题。 他和种无忌一直都没有采取行动,也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就是为着这个原因。 张沧澜看准了落脚的地方,正要跳下去,忽然又将身子缩回,将承尘放下。 是什么令他改变主意? 夜深,风更急。 风吹衣袂悉索,一个人像风般飘入了堂中。 吸血饿鬼! 是人,不是鸟,也不是乌鸦。 是吸血饿鬼的奴才和奴隶。 袁心怡! 她的面色苍白一如大病初愈,却另有一种难言的美态。 目光落在吴老太的身上,她的眼睑中就有了悲哀之色。 一转向王大娘,她的眼神和面色却又冷如春冰。 王大娘是她的母亲,吴老太是她的什么人? “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 悖德悖礼,大逆不道。 但是,这些说法真的就那么有道理吗? 王大娘又是怎样的一个母亲? 袁心怡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儿? 张沧澜不知道,种无忌也不知道。 这个地方人事的复杂,已非他们所能够想象。 但无论如何,王大娘总不致于要袁心怡出卖*来维持生活。 只看这座庄院,已可想象王大娘的财富。 郑绍楠曾经告诉张沧澜和种无忌,袁心怡是自己喜欢住进拆杯山庄,王大娘根本管她不住。 这句话他们却一直在怀疑。 甘愿做妓女的女孩子,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是第一次,也是第一个遇上。 相识的日子虽短,但绝不相信袁心怡是那种女孩子。 世间上是不是真的有由得自己的女儿去做妓女而不肯加以阻止的母亲? 这一点,他们同样怀疑。 他们现在甚至怀疑,这一对母女是不是真正的母女。 袁心怡纵身跳过了陷阱,走到吴老太身旁,俯身轻抚她的苍苍白发。 她虽然没有任何说话,那一种惋借已在这一下举劝之中表露无遗。 然后她走向王大娘。 她再次伸出手,而且是两只手。 这两只手都握上了王大娘的咽喉。 这个当儿,绝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时候,她更是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冷如春冰的眼瞳透出了怨毒之色,她同样没有说话,那一种愤恨亦已然从她的神情在她的动作之中显露无遗。 看来她真的要扼杀王大娘。 这样的女儿,实在少有。 张沧澜和种无忌第一次见到。 他们看不到袁心怡面上的神情,但只看袁心怡的举劝,已经吓了不止一大跳。 他们几乎没有撞开承尘扑落。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何恩怨,他们也不想让袁心怡变成一个杀母弑亲的凶手。 可是,他们却连出声喝止也没有。 因为,袁心怡那双手并没有扼下去。 手背的青筋已暴起,袁心怡的面色更可怕。 她恨得咬牙切齿,一双手始终没有还是扼落。 看来,她好像还是有所顾虑的。 是不是因为母女之间的亲情? 或许吧! 就因为其间还有亲情。 那些例外的如果不是穷凶极恶,就多数因为要杀的人实在不是东西。 袁心怡看来并不怎样的凶恶,王大娘似乎也还不致于完全不是东西。 她双手终于松开。 张沧澜和种无忌这才松过一口气。 王大娘却始终没反应。 难道她真的已昏迷得完全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袁心怡双手抽开,右掌连同掴下,掴在王大娘左半边面颊之上。 掌一掴而过,又带过,反掴王大娘的右半边面颊。 她的出手极快,左一掌,右一掌,一连掴了王大娘好几巴掌。 她掴得并不重,但也并不轻。 到她将右手停下,王大娘左右面颊已被她掴得发红。 这几巴掌,是不是足以将王大娘掴醒了呢? 王大娘果然醒了。 她悠悠睁开双眼,缓缓抬起双手,轻抚面颊,轻揉面颊。 目光只一转,就落在袁心怡面上。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袁心怡的脸庞却已板起。 王大娘笑笑,道:“除了掌掴,你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将我弄醒?” 袁心怡冷冷的道:“没有了,即便有的话,我暂时也想不出来。” 王大娘揉着面颊,说道:“你掴得倒也不轻。” 袁心怡道:“但我就觉得实在太轻了些。” 王大娘道:“看你的样子,好像要杀了我才甘心。” 袁心怡没有作声。 王大娘道:“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下手?” 袁心怡道:“在你面前,我怎敢轻举妄动?” 王大娘笑道:“你的确不敢!” 她坐直了身子,转问道:“聂五娘呢?” 袁心怡道:“不知道。” 王大娘奇怪道:“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又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吗?” 袁心怡道:“不知道!” 王大娘道:“将你藏起来的,总该是她了了吧?” 袁心怡道:“的确是她。” 王大娘又问:“你离去之后,她将你藏在了什么地方?” 袁心怡道:“后花园那座小楼的夹壁之中。” 王大娘道:“你居然肯老老实实在那里待了半天?” 袁心怡道:“她乘我不备出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我就算想不待在那里,也是不成的了。” 王大娘道:“乘你不备,莫非她是突然出的手?” 袁心怡道:“当然。” 王大娘道:“到现在你才打开穴道出来?” 袁心怡道:“我也想早一点出来瞧瞧热闹,只可惜我的内力实在太不济了些。” 王大娘道:“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则你现在可能已经做了刀下之鬼。” 袁心怡道:“这一点我倒很放心,朱四爷如果真的要毁我,我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王大娘道:“他一直不打你的主意,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她目光环扫大堂,道:“时机成熟,他就再不会留情。” 鲜血已洒遍大堂。 风从堂外吹入,风中带着血腥气息。 堂外,死亡的气味并不比堂内稍淡。 整个庄院都已在死亡的笼罩之下。 时机一成熟,朱四爷就血洗了这个庄院。 只可惜,对于这个庄院,他还不够熟悉,对于这里的人们,他认识得也不够透澈。 棋差一着,全军覆没。 王大娘方面,所剩下来的人力,似乎也不过只她们母女两个而已。 聂五娘现在仍是生死未卜。 这一战实在已够惨烈。 王大娘的眉字之间,不觉充满了落寞之意。 她唉叹着接下去道:“他虽然未必会杀你,落在他的手中,你也绝不会好受。” 袁心怡道:“真的么?” 王大娘道:“你其实不该叫做吸血饿鬼的,你也根本就不是个吸血饿鬼。” 叫做吸血饿鬼的人不是吸血饿鬼,不叫做吸血饿鬼的人,反而就是吸血饿鬼。 这岂非又是怪事一件? 张沧澜和种无忌现在更不想跳下去了。 因为他们一跳下去,两人的说话一定不会再继续下去。 袁心怡冷笑道:“这又有什么关系?着很重要么?” 王大娘道:“吸血饿鬼是大神的奴才和奴才,朱四爷既然一心要追查吸血饿鬼和大神的秘密,找不到吸血饿鬼,又怎会不追问你这个吸血饿鬼?” 她笑笑又道:“像他这种人,要追问他人的下落,一定有很多办法,一定会不择手段。” 袁心怡冷冷道:“你不择手段,还是他不择手段?” 王大娘道:“相较之下,我的不择手段,就好得多了,最低限度,我就很少使用武力。” 袁心怡冷笑道:“你根本不敢使用武力。” 王大娘一笑,也不与袁心怡争论,转回话题道:“所以,你应该感激聂五娘才是。” 袁心怡没有作声,眼圈却似乎有些红了。 聂五娘对她的照顾,她岂会完全不知道? 王大娘目光转向门外,道:“只不知她现在死了没有?” 袁心怡冷笑道:“你很想她死么?” 王大娘道:“不想,现在正是我需要用人的时候。” 袁心怡道:“你肯定她会听你的吩咐?” 王大娘笑道:“但无论如何,她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会让你被人伤害,你留在我身旁,她就算不想保护我也不成,何况还有另一个她必须保护我的理由。” 袁心怡知道另一个是什么理由,却仍道:“我,似乎就没有留在你身旁的必要。” 王大娘道:”我看就有了。” 袁心怡冷笑。 王大娘接着道:“因为,我随时都已准备离开。” 袁心怡急忙问道:“你一个人离开?” 王大娘道:“不是我一个人。” 她笑笑,又问道:“你是不是还肯留在我身旁?” 袁心怡没有回答,神情却已变得紧张起来。 她紧盯着王大娘,好一会才道:“难道不怕我们将人半途抢走?” 王大娘反问道:“你可曾见过我会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袁心怡不答她,轻叹道:“你真的这样贪心,到现在仍不满足?” 王大娘亦自轻叹道:“我们已经很接近目的了,为什么不努力完成它?” 袁心怡闭上了嘴巴。 这一番说话,根本已不像是母女之间的说话。 其实无论怎样来看,两人都已不像一双母女。 但无可否认的是,她们之间却有母女的名份。 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她们势成水火?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面听,一面想,两个脑袋几乎已变成四个。 他们听到的说话已经不少的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想不透,也想不通。 王大娘她们说的话,似乎就只有她们自己才明白。 从那些说话听来,王大娘有王大娘的一伙,袁心怡、聂五娘和吴老太又是一伙,她们正在进行着一件很秘密的事情。 不过,那件事情却是为着王大娘而做的。 她们是不是已许下诺言,王大娘也非要她们将那件事情完成不可? 王大娘之所以能够支配她们,是因为她抓住了袁心怡她们中的一个人作为要挟之用? 如果是个人,那个人就算不叫做吸血饿鬼,也必然有一个外号。 吸血饿鬼正巧对她们显然非常重要,为了吸血饿鬼,她们甚至不惜奉献自己宝贵的生命。 除了吸血饿鬼之外,王大娘的手中,还有一张纸。 那张纸与吸血饿鬼似乎同样重要。 那又是一张什么纸? 那位大神又是谁? 聂五娘,吴老太都是十八吸血饿鬼之一,吸血饿鬼是那位大神的奴才和奴隶,她们将生命奉献给吸血饿鬼,也许还是她们的光荣。 拆杯山庄的吸血饿鬼呢? 她虽然叫做吸血饿鬼,却并不是那十八吸血饿鬼之一,并不是那位大神的奴才和奴隶。 她又为什么不惜反叛她自己的母亲,与那十八吸血饿鬼共同为那一件事情努力? 她与那位大神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她们所进行的,也毕其全力未曾的,到底又是什么事情?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脑袋已快要变成六个了。 他们不想还好,一想脑袋就大了。 现在他们只希望王大娘与袁心怡继续说下去,将整件事情完全说出来。 他们这样希望,当然也就只有失望。 王大娘不单止没有说下去,而且还站起了身子。 她的一双手仍按在椅背之上,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灯光虽已更暗淡,堂中的景物依然清晰可见。 暗淡的灯光照耀之下,竟然显得更加妩媚。 鲜血斑驳,尸体狼藉,阳光暗淡下去,这地方就阴森起来。 华丽的厅堂仿佛已变成恐怖的地狱。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气氛,对于她居然没有影响。 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一样的迷人。 这岂只因为她窈窕的身材,因为她漂亮的面庞? 她简直就是天生***。 那种美丽已不像人间所有。 随随便便的一站,她就已使人心荡神摇。 袁心怡已经够美丽的了,尤其是她只穿半边衣裳,只粉饰半边脸庞之时,那种美丽何止美丽而且妖异。 可是这下她跟王大娘站在一起,跟王大娘一比较,她虽不至于像个圣女,却像个尚未懂人事的小女孩一般。 灯光照在她的面上。 她又板着脸庞,眼睛的深处,始终冷如春冰。 她仍站在王大娘身旁,两人的面庞虽没有紧靠住一起,已经很接近,已不难作出比较。 两人的相貌并不相似,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 很多母女都相貌迥异,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只是两人的年纪。 两人的年纪显得有段距离,这一段距离却并不大。 以王大娘的年纪,似乎还没有可能有一个袁心怡那么大的女儿。 莫非她驻颜有术,实际的年纪已不能从她的外表判断? 风飘血腥。 天地间杀气仍重。 大堂中的杀气也未散。 王大娘的眼瞳却并无杀气,目光温柔得有如春风,她的面上也春意毕露。 春意浓如酒。 她浑身都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诱惑。 这里头如果还有男人,只是一个男人,他如果还能够抵受得注这种诱惑,不扑到她的身上,除非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否则的话,只怕他已经有资格做圣贤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是圣贤,他们是真正的男人。 只可惜,他们爬得实在太高了。 王大娘既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眼睛也没有往上望。 在她的眼前,也就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那一种诱惑虽然连女人都难以抗拒,无奈,袁心怡对于她似乎心怀怨恨,而且似乎还很深。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怀怨恨,即使那个人如何美丽,也总会瞧不顺眼,只觉得讨厌。 袁心怡的面上一片厌恶之色。 王大娘却似乎并不在乎袁心怡对自己的感觉,居然还在笑。 这也许就是她对袁心怡的一种惩罚。 ——笑之惩罚。 对于一个憎恨自己的人越表现得不在乎,往往就越使那个人愤怒。 那一种愤怒如果长久不得以宣泄,已足以摧残那个人的精神,毁减那个人的健康。 要惩罚一个憎恨自己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好得过使那个人经常陷入一种愤怒的不安之中? 这种惩罚虽然好,可是能够用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大都有足够的能力毁灭对方,因为憎恨的本身已足使一个人杀人,愤怒的结果更往往不堪设想。 是以只有对敢怒而不敢言,虽恨而不敢动的人,才能够采取这种方法惩罚。 是以采取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如果他不是心理变态,一颗心势必如魔鬼一样恶毒。 王大娘看来就是一个魔鬼。 她目光一转,倏地轻叹道:“这些尸体,就这样好了。” 袁心怡的目光应声一落,忽然问道:“朱四爷又怎样了?” 王大娘道:“你没有看见?” 袁心怡道:“我看见什么了?” 王大娘道:“吴老太的一大剪刀将他打下陷阱了。” 袁心怡摇头再问道:“吴老太又是死在谁人的手下?” 王大娘道:“朱四爷。” 袁心怡道:“我老远听到她狂呼吸血饿鬼,却没有听到打斗之声。” 王大娘道:“她将朱四爷当场杀死,朱四爷的两拳却没有当场要了她的命。” 袁心怡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朱四爷杀进这里找你,就为了想知道吸血饿鬼的秘密?” 王大娘点头。 袁心怡道:“不是因为土地的问题?” 王大娘笑道:“这个地方有多大?才不过几斤肉,值得这样子拼命么?” 她一声冷哼,又道:“我早就怀疑,他的动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袁心怡淡应一声,反问道:“是么?” 王大娘冷笑道:“来这地方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追查吸血饿鬼的秘密?” 袁心怡道:“也有只是路过的。” 王大娘道:“你是说那个张沧澜和种无忌么?” 袁心怡道:“他们来这地方,只不过因为他们要将朋友的尸体送返故乡而已,这地方是他们必经之地。” 王大娘道:“这是他们对你说的?” 袁心怡道:“他们未入拆杯山庄之前,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谁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他们的事,除了他们自己之外。” 王大娘道:“你相信他们说的话?” 袁心怡道:“他们说得非常诚恳。”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的道:“看得出来,他们也都是很诚恳的人!” 王大娘一笑,忽问道:“你可知躺在棺材里面的他们那个朋友是谁?” 袁心怡不假思索的道:“成钢。” 王大娘笑道:“你莫非忘记了成钢的故乡在什么地方?” 袁心怡道:“我没有忘记。” 王大娘又问道:“成钢的故乡,离开这里有多远?” 袁心怡思索道:“一两千里路,大概也是有的吧。” 王大娘冷笑道:“他们托着棺材那样步行,一两千里路要多少天才可以走得到?” 这个问题,袁心怡答不出,她没有那种经验。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没有那种经验。 承尘离开地面已够高,暗淡的灯光几乎已不能将函桁都照亮,再透过承尘的通花照上去,哪里再还有亮光? 月却已来到瓦面的缺口之上,月光从缺口射入,虽然也非常微弱,已足以照清楚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脸庞。 张沧澜和种无忌正目定口呆。 将成钢的棺材送返成钢的故乡,本来并不是他们的主意。 建议他们这样做的人,是孙春秋。 他们并没有推辞,因为他们一生佩服成钢这个人,何况成钢现在更已是他们的朋友。 ——成钢是成家村的人。 ——离开太平镇约莫十来里,其间一片荒凉,并没有第二处可供歇息的地方,到了太平镇,你们在那里歇宿一夜。 孙春秋还怕他们错过了宿头,特别这样加以叮嘱。 他们当然不会怀疑孙春秋说过的说,所以他们才会带着成钢的棺材走来这个太平镇,才会歇宿在太平镇上。 他们本打算第二日就继续上路的,到现在他们仍然留在这地方。 棺材虽然仍在,尸体却已变做僵尸,消失无踪了。 最低限度,他们也得将朋友的尸体寻回来。 尸体还未寻回来,他们所遇到的意外,所见的人已不少。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问题。 他们却想不到,连孙春秋都是问题人物。 他们已打听过,太平镇再过十来里路,的确有一个成家村。 成钢的故乡却远在一两千里之外,那他又怎会是成家村的人? 一两千里之外,甚至已非中土。 袁心怡和王大娘并没有理由要说谎,那就是孙春秋欺骗他们的了。 孙春秋那样做,似乎是有意要他将成钢的棺材送来这个地方,用意何在? 是不是那副棺材,也暗藏着什么秘密? 棺材如果有问题,成钢的尸体只怕也更成问题的了。 他们不由生出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 欺骗他们,利用他们的人,是不是确是孙春秋? 主谋如果不是孙春秋,又是谁? 这又是问题,没有解答的问题。 他们不禁相视苦笑。 王大娘又在冷笑,道:“你可想过那两个托着棺材奔波千里的人?” 袁心怡摇摇头。 王大娘道:“这只是他们的一个借口,可能他们已经从成钢的口中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将成钢的棺材托来,借此捣乱,以便乘机混水摸鱼。” 袁心怡没有表示意见。 王大娘接道:“成钢的尸体变成僵尸的事情,只怕亦是他们弄的把戏。” 她又道:“也许,这并不是他们的主意,是成钢的主意,成钢也许已经死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死,这尸变之中,应该还别有阴谋。” 王大娘继续说下去:“成钢这小子头脑灵活,本来就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 袁心怡忍不住开口问道:“张沧澜和种无忌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王大娘莞尔一笑,道:“吸血饿鬼的好处已经足够的了,他们还要什么好处?” 袁心怡道:“所以,你才会派人去杀他们?” 王大娘道:“对付那些觊觎春分分堂藏宝的人,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袁心怡忽一声冷笑,道:“这两天,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你知道的到底有几多?” 王大娘道:“已经够多的了。” 袁心怡道:“张沧澜和种无忌这两个人又如何?” 王大娘道:“对于他们,我知道的就很少了。” 袁心怡道:“如果你知道的也够多,保管你绝不会再有那种想法。” 王大娘道:“听你说话的语气,你倒像是他们的知己。” 袁心怡道:“不是知己,只是知道的已足以证明他们是怎样的两个人罢了。” 王大娘道:“他们是怎样的两个人?” 袁心怡说道:“真正的侠客,正直勇敢的侠客。” 她的语声忽变兴奋,接着道:“谁认识这种朋友,都不会后悔,他们会为朋友卖命,却绝不会出卖朋友。” 王大娘道:“你是说他们对吸血饿鬼的事情,是完全不知道的了?” 袁心怡肯定的点头,道:“因为,我已经试探过他们了。” 王大娘娘不由地笑了,笑着道:“这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笨蛋,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糊涂虫了。” 袁心怡闭上了嘴巴。 王大娘接道:“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卖命,只有笨蛋才会这样被骗,只有糊涂虫才会这样被人利用。”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禁又苦笑。 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子,是笨蛋,抑或是一个糊涂虫。 王大娘随又道:“无论他们是什么也不要紧,只要他不是为了吸血饿鬼的事情而来,我就放心了。” 她叹息一声,又道:“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危险的了,如果他们也是,现在闯进来,你叫我如何是好?” 袁心怡又道:“就算他们也是现在闯进来,以他们的为人,相信亦不会将你怎样。” 王大娘道:“你认识他们才不过几天,这么知道他们的为人?” 袁心怡冷冷说道:“没有人叫你相信我说的话。” 王大娘并不在乎袁心怡说话的态度,笑问道:“你是不是因为看见他们的人长得老实,所以才会那么说?” 袁心怡不作声。 王大娘笑着接下去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任无情这个人,你是见过的了,表面上看来他岂非和蔼可亲,可是他的心又如何恶毒?” 袁心怡道:“例外的人当然是有的,何必说任无情,就拿你自己来说岂非已经足够了?” 王大娘若无其事的道:“所以你怎能说得那么肯定?” 袁心怡又不作声。 王大娘自语道:“但无论如何,拿他们三个人来作比较,我也是认为任无情要危险得多。” 她不觉叹一口气道:“这个剥人皮也的确有几下子,毒既毒不倒,张沧澜疯狂之下追杀亦被他躲开,就连我埋伏在那座小楼之外的四把刀追上去,也死在了他的手下。” 袁心怡脱口道:“他现在哪里去了?” 王大娘道:“这个地方并不大,到处都有我的人。” 袁心怡道:“朱四爷那里也有你的人?” 王大娘道:“当然也有。”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六章 叠嶂层峦 第五六章叠嶂层峦 吴老太一死,那只奇模怪样的乌鸦,也就是那只吸血饿鬼也死了。睍莼璩伤 鸟尸碎裂,羽血纷飞。 袁心怡看着陷阱之外的鸟羽,“哦”了一声,道:“这就奇怪了,你在朱四爷那里的人居然完全不知道朱四爷要对你采取行动,预先通知你一声。” 王大娘道:“朱四爷本就是一条老狐狸,他准备怎样,事先只怕就只有他自己一个知道,在出发之时才肯透露,其时我的人纵想给我通知,也已来不及的了。轹” 她冷笑着,又道:“只可惜,他虽然出其不意攻我不备,到头来还是全军覆没了。” 袁心怡淡淡道:“你这边好像也差不多。” 王大娘没有否认翮。 袁心怡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如果不是那么心急,应该可以做一个得利的渔人,不过现在来,也仍然还有机会。” 王大娘冷冷的说道:“他还敢留在这个地方?” 袁心怡道:“哦?” 王大娘道:“他就像是只螃蟹一样,就算多了十三个官差做他的爪螯,没有了爪螫的螃蟹非独不能横行霸道,简直已不知应该怎么办了。” 袁心怡道:“在我看来,情况就不像是这个样子的了。” 王大娘道:“的确是有些不像,否则他就死定了,他现在却还能逃得动。” 袁心怡道:“以他的武功,对付你,相信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大娘道:“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袁心怡道:“他迟早总会知道,也会回来的。” 王大娘道:“这个自是理所当然,他再来之时,甚至已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个庄院夷为平地!”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袁心怡道:“凭他的身份,的确可以调动附近的官兵杀奔太平镇,官府的力量,自然不是这个小小的庄院所能抵抗的。” 王大娘道:“好在他最快也要七八天之后才能再来。” 袁心怡道:“真的么?” 王大娘道:“这附近数百里,官阶最高的一个官,你应该知道是哪一个吧?” 袁心怡道:“郑绍楠。” 王大娘冷声道:“他这个驿丞,手下只有四把刀。” 袁心怡道:“四把刀的力量虽然单薄一点,也不是全无作用。” 王大娘道:“对我们来说却是,在任无情眼中更加微不足道,他三十几个手下死在这里!”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再来之时,我看他就算不带来一万八千个,最少也得带来一千个官兵。” 袁心怡并不怀疑王说的话。 王大娘笑着接下去道:“即使真的带来一万八千个官兵,也不要紧,哪怕征集一百个官兵,他也要走出百里之外!”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到他将人带到这里来之时,我离开这里少说也已有二三百里了。” 袁心怡道:“你真的准备完全放弃这个庄院了?” 王大娘道:“在知道任无情要来这个地方之时,我已有了这个打算。” 她转问袁心怡,又道:“你可知他怎会找来这个地方?” 袁心怡道:“不知道。” 王大娘道:“我也不知道,但毫无疑问,事情已经出了一个很大的漏洞,现在才来弥补这个漏洞,已经来不及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这个地方已不再秘密,已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她微喟,又道:“我本以为将他们完全消灭就可以保存这个秘密的,可是现在再细心一想,根本行不通。” 袁心怡道:“是不是因为任无情的走脱?” 王大娘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 袁心怡道:“还有的那部分是什么原因呢?” 王大娘道:“任无情这个人虽说好大喜功,尚不审慎,却绝不会孤身犯险。”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来这里之前,他势必早已有所安排,既然连他也在这里,其后一定还有人前来追究!”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这里尽管四面荒凉,官府方面几乎已全放弃,要管起来仍是可以管得到,所以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袁心怡忽然道:“我虽然厌恶你这个人,有时却又不能不佩服你!” 王大娘道:“你佩服我什么?” 袁心怡道:“经过几年的扩建修饰,这个庄院也不止只具规模,你居然能够将它放弃,像这种胸襟和气魄,在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罕见得很。” 王大娘道:“不放弃无疑就是等死,我只不过珍惜自己的生命而已。” 袁心怡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王大娘轻移莲步,说道:“要收拾的东西,我都已收拾妥当,你现在最好去替我准备车马。” 袁心怡一怔,道:”现在就走?” 王大娘正色道:“现在就走!” “要不要我来帮忙一下?” 一个声音突然从厅堂中响了起来。 阴阴森森的声音,缥缥缈缈地浮游空中,好像从陷阱下升起,又好像从天而降。 这到底是人的声音还是鬼魂的呼唤? 在这个厅堂之中死的人已经不少,如果全部成了鬼魂出现,那还得了? 灯光已又暗了很多,这声音突然响起,周围更变得阴森。 王大娘移动的脚步立即停下,她张目四顾,却连声音的方向都找不到,也抓不住。 面色虽然未变,她的眼色已先乱了。 袁心怡亦是目定口呆。 发直的眼瞳之中,隐约有一丝疑惧。 那声音在她听来,并不很陌生,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时之间,她却又想不起来。 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张沧澜,种无忌? 她忽然想起了张沧澜和种无忌。 声音并不是张沧澜发出的。 那声音入耳,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样大吃一惊,这一惊而且比袁心怡,王大娘吃的那一惊更大。 因为那声音与他们实在太接近,他们听的也实在太清楚了。 那声音正就是发自承尘的上面,他们身旁不远的地方。 那个声音,他们也并不陌生。 声音入耳的刹那,他们就想起了任无情。 飞天蜈蚣,铁手无情,任无情。 阴森的声音飘忽未去,“喀”一声,一块承尘突然碎裂飞散,一个人连从缺口中飞落。 身轻如燕,这个人赫然就是铁手无情任无情。 昨夜他在雨中消失,今夜却竟又在这里出现了。 他是什么时候偷进这里,躲藏在承尘之上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也不知道。 任无情显然在更早之前就已来了,是以虽然离开他们不远,他们也没有觉察。 任无情却一定知道他们的偷入。 这正如他们先进入,任无情是后来,就不是在他们身旁。 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下,他们也绝对没有理由不知道一样。 黑暗中的任无情,是不是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对付可疑的人,任无情喜欢用什么办法,张沧澜和种无忌多少已有印象。 可能只因为有所顾虑,恐怕一击不中,惊动下面的人,任无情才没有对他们采取行动。 但毫无疑问,任无情即使已知道是他们,最少也有一段时候准备给他们两剑。 一想到任无情的一支毒剑一直窥伺在自己附近,自己一直就在死亡的边缘,他们不由捏了把冷汁。 任无情既然知道他们的存在,到现在为什么对他们仍无表示? 只看身形灵活,就知道任无情并未负伤,难道就是眼睛耳朵都发生问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进入。 他们绝不相信。 任无情的耳朵若是发生问题,又怎会看得到下面的情形,听得到下面的说话。 那到底任无情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实在想不通。 官服并没有褪色,却已经很久没有洗换,不单止污绉,上面还满蒙灰尘。 承尘,顾名思义,本来就是承接灰尘的东西。 厅堂上面的承尘更不会有人打扫,任无情伏卧在上面,衣服不沾上灰尘才怪。 他的面颊上也有灰尘。 这些灰尘却没有掩盖他的威风。 暗淡的灯光之下,官服闪亮的地方仍然滴血也似。 他的眼也充满了血丝,目光却如同火焰一样辉煌。 这目光之中尽是兴奋之色。 在承尘之上,他看到的,听到的已不少。 两年多明察暗访,今夜他第一次有收获。 尽管还未掌握到破案的线索,他却已找到了两个知道吸血饿鬼秘密的人。 只要找到吸血饿鬼──甚至无须找到吸血饿鬼,他都已不难知道吸血饿鬼的秘密。 只要知道吸血饿鬼的秘密,屠龙会春分分堂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秘密失踪这件案子,以及春分分堂驻地的疑团,就不难水落石出。 就算只想到这些,已够他兴奋的了。 他甚至有这种感觉,吸血饿鬼的秘密在他已不成为秘密。 他更不相信,凭他的身手,对付不了眼前这两个女人。 他更不相信,在他的面前,这两个女人能够再将吸血饿鬼的秘密保留。 这十余年以来,在他的严刑迫供之下,根本就没有问不出来的口供。 他也不相信,这两个女人会像孙春秋那样毁灭自己的生命,不惜以死保守秘密。 他不由笑了。 有笑容,没有笑声。 任无情含笑在一张椅子坐下,辉煌的目光正落在王大娘的面上,仿佛要照亮她的心似的。 王大娘立时就觉得有一种身子完全裸露的感觉。 她居然能够回报以笑容。 这笑容当然已很勉强。 袁心怡没有笑,脸色却已青得发白。 任无情也不理会她,瞪着王大娘,忽然道:“我虽然已不年轻,力气还是足够的。” 王大娘一笑,道:“我哪来这个胆量要你来帮忙?” 任无情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了么?” 王大娘娘轻叹一声,道:“不错,我还没有机会认识任大人,任大人的容貌装束却早已有人对我描述的非常清楚。” 任无情道:“我的行事作风,你是否也很清楚?” 王大娘颔首。 任无情道:“好,很好。” 王大娘道:“什么事情很好?” 任无情道:“那我就不必多说废话,着酒很好。” 王大娘道:“不知任大人深夜到访,是为了什么事情?” 任无情奇怪的道:“你怎么反而说起废话来了?” 王大娘一声轻叹,转问道:“任大人在承尘上面已有多久了?” 任无情道:“朱四爷杀进这个厅堂不久,我就已经在承尘上面了。” 王大娘轻叹道:“委屈任大人在上面那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任无情道:“不委屈一下的话,又怎能听到那么多想听的话呢?” 王大娘说道:“任大人,你现在还要听些什么?” 任无情一字字道:“吸血饿鬼的秘密。” 任无情道:“吸血饿鬼的秘密?” 任无情道:“正是。” 王大娘道:“方才我与朱四爷不是已经说得很详尽了么?” 任无情沉声道:“我要听的既不是废话,也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王大娘“哦”的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任无情立即问道:“吸血饿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大娘笑笑,只是笑笑。 任无情接问道:“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这个人又是谁?” 王大娘还是笑笑。 任无情也笑了,笑问道:“你是不肯跟我合作?” 王大娘这才开口,反问道:“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任无情道:“最低限度,我还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这也叫做好处? 王大娘摇摇头道:“你倒是个老实人。” 任无情道:“所以我喜欢说,也喜欢听老实话。” 王大娘失声道:“我本来也想跟你老实说话的,可惜你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些。” 任无情道:“已经不算苛刻了。” 他一笑,又道:“屠龙会春分分堂这件案子关系重大,主谋固然罪该万死,同谋甚至窝藏那些珠宝的人同样也是一条死罪。” 他转问道:“你是否有办法证明自已与这件案全无关系?” 王大娘道:“我想就没有了。” 任无情道:“你是否主谋?” 王大娘很干脆的道:“不是。” 任无情道:“同谋是否也有你一份?” 王大娘想一想,道:“好像有。” 任无情忽然问道:“我的话,你相信不相信?” 王大娘道:“那就要看是什么话了。” 任无情道:“人话!”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要是将你依法查办,这条罪,必定是将你凌迟处死。” 王大娘道:“哦?” 任无情接问道:“凌迟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 王大娘点头,脸色已有些变了。 凌迟的意思,通常就是千刀万剐。 任无情道:“那是最慢的一种杀人方法,前些时日,我曾经将一个人凌迟,结果足足杀了差不多两日,才将他杀死。” 王大娘的面色这才变了。 任无情道:“你说这种做法,是不是真的很苛刻?” 王大娘苦笑,道:“好像并不是。” 任无情笑了笑,又再问道:“吸血饿鬼是什么东西?” 王大娘道:“我们好像还未谈妥条件。” 任无情道:“你不想死得舒服一些么?” 王大娘道:“反正都是死,痛快不痛快,舒服不舒服,又有何要紧的?” 任无情道:“那你要什么条件?” 王大娘道:“好死不如恶活,第一条件,自然就是让我活下去,至于第二个条件嘛……” “还有第二条件?”任无情打断了她的话。 “你的条件倒真不少。” 王大娘淡淡道:“也不多,就只是两个而已。” 任无情道:“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王大娘道:“我只能告诉你吸血饿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任无情挥手道:“不必再谈了。” 王大娘道:“哦?” 任无情道:“因为,我已能猜到你要说出的答案了。” 王大娘反问他:“吸血饿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任无情道:“一只鸟,一只乌鸦,也是一个人。” 王大娘惊奇的道:“没想到还真的让你猜对了。” 任无情道:“给我这样的一句话,你就想置身事外了么?” 王大娘道:“我当然是这样想的。” 任无情道:“你以为我会答应这种条件?” 王大娘道:“不以为。” 任无情道:“除了那句话之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大娘道:“没有了。” 任无情又笑了出来,忽然问道:“那个被我杀了差不多两日才杀死的那个人,你可知道断气之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王大娘皱皱眉头,道:“什么样子?” 任无情道:“我也说不出。” 王大娘微一愕,说道:“你自己杀的也说不出,难道你的脑子也又问题不成?” 任无情点点头,道:“我虽然不知道当时他变成了什么东西,却知道无论怎样看他都已不像一个人。” 王大娘倒抽了一口冷气。 任无情笑接道:“事后想起来,连我都觉得太过残忍了些,所以自那之后,一直都没有再用凌迟这种刑法,但需要用到之时,我也绝不会犹豫的。” 王大娘试探问道:“对任何人都一样?” “都一样。”任无情瞟着王大娘,道“好像你这样的一个美人,相信很多人都不忍将你伤害,只可惜我天生就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也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王大娘的面色又变了一变,喃喃道:“两天才断气,未免死得太辛苦了些,能够不死的话,自然就更好的了。” 任无情道:“金银珠宝,无疑很贵重,可是与一个人的生命相较起来,依我看,生命无疑就宝贵得多了。” 王大娘道:“这句话好像也很有道理。” 任无情道:“简直就是大有道理。”他一顿,又接道:“命都没有了,金银珠宝再多又有什么用?” 王大娘连连点头,忽然道:“你吓人的本领倒真不小。” 任无情盯着她,道:“你当我是在吓你?” 王大娘笑笑。 任无情目光一闪,亦自笑道:“只是说话有时候的确难以令人信服,可惜的是,那个人现在都已变了死尸,否则我一定在你面前示范一下,保管不用杀两日,就一个时辰之后,你已不再会怀疑我说的话了。” 王大娘害怕的道:“我胆子小,如果你将一个人杀上半个时辰,已经吓坏我的了。” 任无情道:“你要如何才肯说真话?” 王大娘道:“现场示范,那岂非也是一个要人说真话的好办法?” 任无情张目四顾,问道:“你的人真的全都死光了?” 王大娘道:“朱四爷大概不会,也不至于说谎。” 任无情叹了一口气。 王大娘道:“不过你还要找一个活人,也不是一件难事,这里就有一个。” 任无情的目光应声不觉落在袁心怡的面上。 袁心怡在冷笑。 任无情道:“你是说袁心怡?” 王大娘笑道:“她难道不是一个活人?” 任无情道:“谁说她不是了?” 王大娘道:“我看你好像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任无情道:“你想让我拿她来迫你吐秘密?” 王大娘道:“我并没有这样说过。” 任无情道:“你却是在这样暗示我?” 他突然又问道:“袁心怡真的是你的女儿么?” 王大娘没有作声。 任无情也不等她的答复,道:“如果是,你这种母亲实在是世间少有了。” 王大娘仍然沉默。 任无情接着道:“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建议,只可惜,你这个女儿我暂时还开罪不得,也得罪不起。” 王大娘奇道:“你也有开罪不得、得罪不起的人?” 任无情道:“即使天下无敌,权倾天下的人,亦会有些人开罪不得、得罪不起的人何况我──” 王大娘道:“你害怕她什么?” 任无情道:“也说不上害怕,只是我很不想跟人拼命而已。” 王大娘更加奇怪,道:“她好像还没有跟你拼命的本领。” 任无情道:“她却有两个随时准备跟人拼命的保镖。” 王大娘道:“张沧澜和种无忌?” 任无情道:“除了他们之外,难道还有第三个?” 王大娘道:“据我所知,他们认识袁心怡,还是这两几天的事情。” 任无情道:“但我却知道,他们真的敢拼命。” 王大娘苦笑道:“这两个人就算不是一个疯子,我看也差不多的了。” 她媚眼一瞟,道:“他们现在可是并不在这里。” 任无情道:“在!” 王大娘一怔,道:“在什么地方?” 任无情不回答,只将头抬高。 他瞬也不瞬地望着上面的承尘。 王大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她才将头抬起,就看见那上面的一块承尘已经打开,一个人正从那里飞落。 一个年轻人,脸色死灰,仿佛带着重病,身形却灵活非常,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张沧澜。 随即,种无忌的整个身子也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王大娘眼都直了。 她并不认识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很相信任无情说的话。 任无情并不像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这个当儿,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袁心怡也瞪大了眼睛,瞪着张沧澜。 她已不止一次阻止张沧澜去找王大娘,冲动起来甚至要挖掉张沧澜的眼珠。 ──因为,王大娘是个女魔头,男人见了她,没有一个能不着魔的。 她看见你,一定不会让你走…… ──我只求你不要去见她…… 她甚至要求张沧澜。 张沧澜并没有答应,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会怕一个女魔头? 张沧澜和种无忌现在已经来了,袁心怡也只有干瞪着眼。 桌子已被吴老太打裂踢飞,周围陷阱的翻板虽未恢复原状,中间的空地已够宽阔。 张沧澜伸手踢脚的飞落,居然没有给他打着人,踢着人。 他落在袁心怡的身旁,却不敢正望袁心怡。 他是不是害怕袁心怡又来挖他的眼睛? 他没有作声。 袁心怡居然也忍得住不作声。 种无忌也是一直都沉默着 任无情看着他们,不禁有些奇怪,道:“你们见面怎么话都没有一句,甚至彼此都不望一眼?” 张沧澜正想回答,袁心怡已抢在他前面,道:“他有胆子看我么?” 种无忌不由一笑,摇头苦笑。 任无情一愕道:“为什么没有?” 袁心怡道:“他不怕我挖掉他的眼睛么?” 任无情又一愕,道:“怎么一见面你就要挖掉他的眼睛?” 袁心怡道:“因为我叫他不要来,他偏偏要来,叫他不要看的东西,他偏偏要看。” 种无忌又苦笑。 任无情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连看你都不许他看?” 袁心怡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不是人的人而已。” 任无情道:“王大娘?” 袁心怡默认。 任无情追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袁心怡不回答。 张沧澜忍不住开口说道:“她害怕我被她迷住。” 任无情“哦”了一声,笑顾袁心怡道:“你的醋意倒不少,竟吃到自己母亲头上来了。” 袁心怡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任无情笑问道:“你现在真的还想挖掉他的眼睛?” 袁心怡道:“现在不想了。” 任无情道:“你改变了主意?” 袁心怡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么?” 任无情道:“朋友?情人?” 袁心怡摇头道:“客人!” 任无情道:“哦?” 袁心怡道:“我看他这个客人还算不错,所以才一再阻止,甚至动手挖他的眼睛,他却连这都不怕,非要来一趟不可,人家这样不领情,我怎还好意思再多管闲事?” 她冷笑又道:“况且我根本就挖不了他的眼睛,现在人就在他面前,不看都看了,何不由着他看个够呢?” 种无忌又笑了。 张沧澜却没有看王大娘,他在看任无情。 听到袁心怡这样说,他的目光就转到袁心怡面上。 袁心怡偏开脸。 任无情看在眼内,笑道:“我看他这次到来,倒不是为了要看你的母亲,而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七章 回喜作嗔 第五七章回喜作嗔 袁心怡霍地盯着张沧澜,口里应道:“他又有这么好心吗?” 张沧澜回答了袁心怡的问题。睍莼璩伤 “我的心现在还未开始变坏。” 袁心怡盯着他,道:“你不是很想见她么?怎么还不将眼睛看着她?轹” 张沧澜道:“就算我将眼睛看着她,你也不必担心我被她迷住。” 袁心怡冷冷道:“谁担心你了。” 张沧澜叹口气,道:“不错,她的确很美,但是,迷人的,却并不是她的美色。翳” 任无情在一旁忽然插口说道:“岁月不饶人,一个人纵有十分姿色,一到了三十岁,最多就只剩八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女儿都已这么大了,我看她四十岁应该都有了吧。” 王大娘即时一声叹息,道:“我看上去真的就那么老吗?” 任无情赶紧摇头,道:“这还不至于,但说到颠倒众生,已没有那么容易的了,朱四爷那种男人虽然很多,例外的男人可也不少。” 他笑笑,又接着道:“方才朱四爷之所以忽变的迷迷惘惘,连你拔剑杀他,也要在手中量天戒尺落地之后才惊觉,并不是因为你的美色,只因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王大娘瞟着任无情,道“你再看清楚些,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她的笑容俏丽有如春花,眼神却明艳如春水。 任无情就看着她的眼睛,火焰般辉煌的目光突然变的剑一样锐利。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目光才接触,春水便流开。 王大娘忽然将头偏侧,转望着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目光亦已转向她。 他们的面色都是死白的,眼瞳却仍漆黑如星辰,星辰般闪亮。 荡漾春水突然停止了流动,聚在一起,仿佛聚成了一个春池。 春池已逐渐干涩。 王大娘不由叹了一口气。 任无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大娘的面庞,到这时才道:“你是否觉得有心无力?” 王大娘眨着眼睛,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 任无情接着又问道:“你那双眼睛练了多少年?” 王大娘笑道:“你看呢?” 任无情道:“有没有十五年?” 王大娘道:“有。” 任无情道:“怪不得以朱四爷的修养和定力,一个不提防,也被你迷惑住了。” 王大娘道:“一般人的眼睛,都是比较脆弱的,就像他们的人和心一样。” 任无情道:“由眼睛转而控制一个人的心神的确比较容易,但遇上高手,就未必一定能够成功。”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摄魂*,也不过如此嘛!” 王大娘点头道:“高手的心神,大都比较坚强。” 任无情道:“所以,你也就不必再打这个主意了。” 王大娘道:“我知道你们都是高手。” 任无情转顾袁心怡,道:“所以你也根本就不必害怕张沧澜会着魔?” 袁心怡冷笑着道:“他就是见鬼,也与我无关。” 任无情倏的回顾张沧澜和种无忌,道:“王大娘方才那么说你们,说你们是高手,我本来也有些不服,但现在看来,她说的话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叹了一口气。 任无情看着张沧澜,道:“你是否还记得她说你什么?” ──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笨蛋,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糊涂虫。 张沧澜当然还记得王大娘说过的话。 所以,他叹气。 任无情接问道:“袁心怡说的活,你是否也听明白了?” 张沧澜道:“她说的话并不难明白。” 任无情道:“你们现在是否准备为她拼命?” 种无忌突然道:“我们并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 任无情道:“她甚至不在乎你们见鬼,你们却还要替她拼命,就连我也怀疑你们是不是一个疯子、糊涂虫了。” 种无忌道:“我好像还没有发疯。” 任无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张沧澜和种无忌几眼,道:“我实在有些不明白。” 种无忌道:“到底是不明白什么,你可不可以顺便说出来?” 任无情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种无忌道:“其实你早就应该明白了的。” 任无情道:“哦?” 种无忌道:“我们只是两个不要命的人而已。” 任无情瞪着张沧澜和种无忌,摇摇头。 他好像已经明白,又好像还不明白。 张沧澜补充道:“就因为不要命,所以我们才敢拼命。” 任无情道:“你们好像还很年轻。” 张沧澜道:“最低限度比你年轻。” 任无情道:“你们一身武功,将来势必有一番成就,说不定还能名满天下。” 张沧澜道:“说不定。” 任无情道:“你们这就不要命了?” 张沧澜笑笑,种无忌也笑笑。 任无情不禁亦叹气,道:“你们这种人,我倒还是第一次遇上。” 种无忌淡笑道:“像我们这种人,本来就绝无仅有。” 伤命在“阎王不敌判官难定针”之下的人,张沧澜并不是第一个,但仍能保得住性命的,却是第一人。 随便什么人伤在“阎王不敌判官难定针”之下,都绝对活不过半个时辰,他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只因为临死之前遇上了他的好朋友、好兄弟种无忌。 种无忌稍通医术,行踪也是遍天下,要找到他已经不容易,何况张沧澜只有半个时辰不到好活。 偏就是这么巧,竟然给张沧澜遇上。 张沧澜实在幸运,这简直已是奇迹。 这种奇迹的确已可谓绝无仅有。 种无忌也只能暂时保住他的命,让他多活一百余天。 现在还剩多少天? 张沧澜和种无忌心里有数,但并不在乎。 反正都只是一百余天。 所以他们悍不畏死,他们随时准备拼命。 他们只求在这一段日子之中,多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情。 然后…… 对于这样的两个人,任无情当然是束手无策的了。 任无情虽然不知道那许多,但却知道张沧澜和种无忌真的不要命,真的敢拼命。 因为他们第一次交手,几乎就同归于尽。 任无情痛恨别人插手干预他的事情。 他更加痛恨张沧澜和种无忌。 这两个人非独干预他的事情,而且还冒犯他的尊严。 如果他能够拿下张沧澜和种无忌,最少也杀上十日他才肯将这两个人杀死。 只可惜他连与种无忌打一个平手的信心也没有,就更别说是张沧澜了。 他虽然一样可以拼命,也恨不得跟张沧澜和种无忌拼命,却只是想想而已。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要命,他要命。 他更无话说。 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毫不珍惜的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够要挟他们就范。 他索性就当张沧澜和种无忌是疯子。 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觉得好过一些。 一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跟一个疯子计较,更不会跟一个疯子拼命,更何况在他面前的,偏偏又是两个疯子呢。 所以他只是叹气。 张沧澜和种无忌望着任无情,眼睛都好像有了笑意。 张沧澜转问道:“你还在叹什么气?” 任无情现在也想挖掉张沧澜的眼珠了。 他恨得心中滴血,表面上却仍若无其事,道:“我有些感慨。” 张沧澜道:“哦?” 任无情道:“我实在想不到像我这样的恶人,运气居然还这么好,能遇上你们这两个绝无仅有的疯子。” 张沧澜道:“是运气呢,还是你的霉气?” 任无情道:“本来是霉气,后来,却是运气了。” 种无忌听的不明白。 任无情叹息道:“未遇到你们之前,我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但见到你们之后,事情就开始恶化,这不能不说是我倒霉!”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可是,第一次没有死在你们剑上,第二次再给张沧澜乱剑砍杀之下,竟还能逃出生命,却不能说不是我走运了!” 张沧澜总算还记得,昨夜在牛妈妈那间魔室内乱剑追斩任无情。 他苦笑,道:“当时发疯的并不止是我一个人。” 任无情道:“到你发疯的时候,却已只剩下你我们三个活人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既要杀人,岂非就只有我一个对象?” 张沧澜忽然变得开心起来,面上的笑容也不再觉得苦涩,道:“我居然没有将你杀死。” 任无情道:“所以我说是走运。” 张沧澜道:“你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任无情道:“太平老店。” 张沧澜道:“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任无情道:“也没有什么好干的,只是因为在那里还有我的两个手下而已。” 任无情道:“你还有两个手下?” 任无情道:“现在,却是一个都没有了。” 张沧澜一怔,道:“他们又是死在什么人的手上?” 任无情道:“不知道。” 张沧澜道:“你回到太平老店的时候,莫非他们已经死了不成?” 任无情点头道:“那时候,他们早就已经灰飞烟灭,甚至连骨头都已消蚀了。” 张沧澜不由的记起了那个被他用碧玉开天匙击倒,未几在长街之上烟灭灰飞的黑衣人。 他随即转向王大娘,道:“那两个官差当然不是你派人杀的。” 王大娘一愕,道:“你莫忘了我那个被你打倒的手下,也是那样在人间消失了。” 张沧澜根本就没有忘记。 王大娘接道:“好在还有人证明你当时已经神志错乱,否则我倒以为是你干的好事。” 张沧澜道:“我不干这种好事。” 任无情接口道:“不是你,不是她,莫非是朱四爷?” 王大娘摇摇头道:“我看也不是朱四爷,这个人我倒清楚得很,还没有这种手段。” 任无情淡淡道:“你真的对他那么清楚吗?” 王大娘闭上嘴巴。 如果她真的清楚得很,这个庄院又岂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任无情接道:“我其实也不认为是朱四爷所下的毒手,他对付你已经不容易,又岂会再多树强敌?” 种无忌点头道:“倘换转是我,我也只会暂时袖手旁观。” 任无情道:“他应该看出我并不是来找他的麻烦,我与王大娘发生争执,对于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像他那种聪明人,在未弄清楚局面变成怎样之时,是绝不会出手的,但却一定会加派人手严密监视。” 种无忌道:“所以你这边全军覆没,他那边马上就发动了攻势。” “就可惜棋差一着!”任无情一蹙额,接道:“连他也不是,难道这地方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第三方势力存在?” 种无忌转顾王大娘,说道:“这就要问问她了。” 王大娘皱眉道:“我本来除了这个庄院之外,并没有意思再收购这里的任何地方!”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一直到朱四爷的突然到来,我才改变了自己的初衷。” 任无情道:“当时你们有没有遭遇到什么困难?” 王大娘道:“完全没有,这里的人都很合作。” 任无情说道:“他们似乎没有出卖土地的必要。” 王大娘道:“这里天气好,土地肥,在这里的人的确不必担心衣食,但白花花的银子,却也是没有人不想要。” 任无情道:“你们出的价钱当然也很高。” 王大娘点点头,说道:“他们之间不少人,尤其是年轻人也大都厌倦了困在这里,很想到外面闯闯,只不过没有足够的盘缠,根本走不动。” 任无情道:“他们都没有问题。” 王大娘道:“我决定留在这里,已在这里做过了一番审慎的调查功夫。” 任无情道:“你与朱四爷于是就将这里的土地一分为二?” 王大娘道:“人也是,所以那之后这太平镇就不再太平,本来善良朴实的人们一变便成了奸险狡猾,不再相互信任,也不能再融洽相处下去了。” 任无情道:“金钱的影响力有多大,我一向都很明白。” 王大娘道:“那一来,每一个人都在邻人的监视之下生活,无论他们接待过什么人,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都瞒不过朱四爷和我了。” 任无情道:“你们这岂非难得有一日耳根清净。” 王大娘道:“这些事都有我的亲信管理,还烦不着我,当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听取我的意见,不过并不是常有,这又是那边的情形,大概也差不多。” 任无情道:“听你这样说,你们两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三势力存在了?” 王大娘道:“事实上,的确是不可能的。” 任无情忽问:“吴老太她们又如何?” 王大娘笑笑,反问道:“朱四爷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的?” 任无情一怔。 王大娘道:“她们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人。” 任无情道:“我看她简直恨你入骨。” 王大娘道:“岂止入骨而已。” 任无情道:“她们很可能乘机会报复。” 王大娘满怀自信的道:“她们也许会杀害你手下的官差,却绝不会伤害我的人。” 任无情诧异的“哦”了一声。 王大娘道:“这固然因为她们一向是一言九鼎,更重要的是,她们暂时还不敢开罪我。” 任无情道:“吴老太方才不是看着你的人一个个倒在朱四爷的脚下?” 王大娘道:“她虽然承诺不杀他们,可没有答应保护他们。” 任无情道:“只是答应保护么?” 王大娘摇头,道:“她救我只是因为不能让我死罢了。” 任无情道:“你不死,反倒是她死了,她恨得你要命,却仍替你卖命,送命?”他笑顾张沧澜和种无忌,接道:“看来她才是一个疯子。” 种无忌叹息道:“这地方的人全部都似乎不大正常。” 任无情道:“你们是不是到了这里才开始不要命,敢拼命的?” 种无忌道:“未到这里之前,我们已经随时准备不要命,也敢拼命了。” 任无情吁了一口气,道:“我还担心这是种病,到这里的人都会被感染了呢?” 种无忌没有再作声。 任无情把眼光带回,喃喃道:“个个都不是,那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问题。 任无情的目光转望向堂外。 夜色浓如泼墨,堂外黑沉沉的一片。 沉沉夜色中,仿佛蕴藏着重重杀机。 任无情锁眉道:“这里看来还隐藏着一个不寻常的杀手?” 这话说出口,就连张沧澜和种无忌也不禁心头一凛。 骨肉烟灭灰飞,这杀手的杀人岂止罕见,简直恐怖。 神秘的杀手,恐怖的方式,这杀手到底是什么人?目的又何在?下一个要杀的对象又是谁? 这几个问题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脑中闪逝,来得快,去得同样快。 他们并没有深思,因为他们知道,目前怎样想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即使下一个要杀的对象就是他们,他们也不在乎。 死对他们来说,现在只是一种美丽的冒险。 他们看看任无情,任无情也看看他们。 张沧澜忽然问道:“那个杀手在你回到太平老店之前已经离开了?” 任无情道:“就算是没有离开,发觉另外有人追杀我,他也不会再现身的了。” 张沧澜道:“那追杀你的是王大娘的人了?” 任无情点头道:“四个杀手,四把魔刀。” 张沧澜道:“结果,他们却都死在你的手下?” 任无情道:“杀他们并不容易。” 张沧澜道:“这之后你跑到什么地方却了?” 任无情道:“拆杯山庄。”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怔,王大娘、袁心怡亦自怔住。 任无情在拆杯山庄中全军覆没,一个人落荒而逃,谁都认为他远走高飞,离开太平镇请救兵去了,谁知道他自太平老店一转,竟又折回了拆杯山庄。 冒险是冒险,却收到意外的效果。 这种方法已并不新鲜,更很难瞒得过江湖老狐狸。 尤其是近这几年,不少江湖朋友都已晓得用这种手法躲避敌人的追踪。 王大娘也许并不是一个江湖老狐狸,但她的左右,大概还不至于一个老狐狸都没有。 只可惜,追随在他左右的老狐狸最少也已有四五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 一个人长时间远离江湖,即使是老狐狸,各方面的反应也会变得迟钝的了。 他们更没有将任无情当做江湖人看待。 在他们的眼中,任无情只是个官,大官,天大的官。 当官的,岂非通常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官腔而已? 更为重要的是,做大官的人大都贪生畏死。 尤其是任无情这种手握重权、身居高位,正所谓如日中天、前途锦绣的人。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看来实在没有理由不珍惜生命。 何况他的人都已死光,他应已看出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相反,他离开之后,无论哪一县哪一府,凭他的身份,决不难再征集足够的人手卷土重来。 到时莫说这庄院,就算将整个太平镇夷为平地,在他亦易如反掌。 任无情又怎么肯留在太平镇,又怎么会冒险? 是以,拆杯山庄不在话下,其他地方,他们亦只是随便查问一下便了事。 不错,他们是有他们的道理,道理也算得充分,却忘记了一件事。 任无情左右一向只有十八个官差,并不是一百八十个,就算一百八十个也不是一股怎样大的力量。 那十八个官差,各有所长,武功方面却大都不大好,任无情就只是带着他们十八人,走遍天下。 他们所侦查的都是棘手的案件,所应付的多是穷凶极恶的人。 以身试法的人即使并不穷凶极恶,也够凶恶的了,有几下子的更就厉害。 这种人当然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他们无疑就一直都在冒险,任无情往往就是首当其冲的人。 在他来说冒险根本已不是一回事,不过是生活上的一种点缀。 他绝对不怕冒险。 这并非完全因为他的好大喜功,还由于他的武功。 艺高人胆大。 王大娘怔怔的望着任无情,好一会儿,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胆子倒真不小?” 任无情道:“胆小的人根本就不能做我这种官。” 种无忌即时又插口问道:“你又怎会跑到这里来?” 任无情道:“我是跟着你们来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是一怔。 任无情接道:“你们在那亭子里面喝酒的时候,我已经溜出院子了。” 张沧澜道:“朱四爷那几个杀手没有发觉你的存在?” 任无情颔首道:“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你们的身上。” 张沧澜道:“我们将他们杀死,离开拆杯山庄之后,你就开始跟踪我们了?” 任无情再颔首。 张沧澜摇头道:“我们居然没有发觉。” 任无情道:“因为你们只顾尽快赶来这里。” 张沧澜道:“我们掉进水里之时,你又在什么地方?” 任无情道:“在门外,我听到水声,却不知是你们掉进了水里。” 种无忌突然道:“我们从水里爬上来之际,你大概已经进来的了?” 任无情道:“已藏身树丛之中。” 种无忌道:“那会儿你当然已知那水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任无情点头笑道:“我当然也知道,你们跟我一样,是第一次进来这个庄院,所以我索性就自己另外找寻门路,不再追踪你们了。” 种无忌道:“你走的一定是一条捷径。” 任无情道:“也不算什么捷径,只不过比你所走的快了少许而已!”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藏身承尘上面不久,你们就来了。” 种无忌道:“你大概是从另一边的瓦面进入的?” 任无情道:“好在你们没有翻过那边的瓦面,否则看到那边已有一个缺口,势必就从那个缺口跳下。” 种无忌道:“看到一个缺口,难道我们还想不到已有人在下面?” 任无情道:“应该想得到。” 张沧澜不说话。 种无忌道:“那当然亦想得到就不是敌人都必然心存敌意,一下去,我们身上随时都可能挨上一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任无情道:“嗯。” 种无忌道:“那样的话,我们又怎会跳下去呢?” 任无情道:“如果是别人也许会打消那个念头,你们却是一定不会。” 他嘴角陡咧,道:“因为你们漠视生死,岂非是随时都准备拼命的了?” 种无忌道:“我们可没有准备就那样糊糊涂涂的送命。” 任无情道:“我也没有准备要抽冷子给你们两剑。” 种无忌道:“你先我们而入,在我们进入之时的确可以暗算我们,而且很可能一击就中的。” 任无情道:“但也有可能落空,那一来你们和我不免大打出手,惊动朱四爷他们。” 种无忌道:“是不是因为有此顾忌,你的两剑才没有刺出?” 任无情道:“如果惊动了他们,你们和我就非独听不到这许多说话,更会变成了他们攻击的目标。” 张沧澜点头。 任无情忽问道:“他们的话,你们是否都已经听清楚,也听明白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道:“很清楚,也很明白了。” 任无情又问道:“你们是否觉得奇怪?” 种无忌道:“非常奇怪。” 任无情道:“你们可想知道这事情的始末?”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不约而同道:“想极了。” 任无情道:“你们和我一直都在追查吸血饿鬼的秘密,现在这里就已有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你们和我当然都不会,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的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自主的点头。 任无情道:“最清楚的一个人,显然就是王大娘。”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点头。 任无情道:“你们大概不会反对我追问她的了?” 种无忌道:“她与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任无情道:“我所用的方法也许比较辣。” 他叹了一口气,才接道:“你们也许看不过眼,我实在有些担心,在我快要追问出来的时候,你们会突然出手阻止。” 张沧澜道:“如果你追问的是别人,也许我还真的会忍不住出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追问她,我大概还可以看下去,等到她将吸血饿鬼的秘密说出来。” 王大娘一旁竟然幽幽叹道:“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人,怎么对我偏就这样狠心?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受苦?” 张沧澜冷冷道:“对狠心的人,我向来都很忍心。”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八章 龙血玄黄 第五八章龙血玄黄 对狠心的人,是不是应该很忍心? 见仁见智,这个问题也不怎么好回答! 王大娘突然道:“我哪里狠心了?” 张沧澜道:“朱四爷和吴老太拼命的时候,你是否已经醒转过来了?轹” 王大娘没有否认,道:“朱四爷那一拳对我本就没有发生作用,我并没有昏过去。睍莼璩伤” 张沧澜道:“这也就是说,你本来可以助吴老太一臂之力的,可是你却始终都没有出手。” 王大娘道:“他们一个对一个,谁都不吃亏,我如果出手相助,便很不公平的了,像他们那种人,就算死也未必会接受这种不公平的结果!粑” 顿了顿,她才笑着道:“一见我出手,说不定,吴老太第一个就先对付我,到了那时候,只怕我不想昏过去也是不成的了。” 张沧澜道:“即使这是事实,在吴老太临死之前,你为什么还要加重她的痛苦?” 王大娘道:“我只不过拒绝了她的要求,就换转是你,你可愿跟一个必死之人谈条件?又会不会相信一个必死之人仍有能力保护你?” 张沧澜道:“他们那边最少还有两个人。” 王大娘道:“你是说袁心怡和聂五娘?” 张沧澜道:“袁心怡的武功虽然不高,聂五娘的神针绝技却是非同小可。” 王大娘忽然问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张沧澜答不出来。 王大娘微喟,道:“朱四爷今夜的行动,势必将她也计算在内,在他采取行动之时,一定已派人去对付她了!” 顿了顿,王大娘才接下去道:“以朱四爷的老谋深算,绝不会低估聂五娘的实力,你以为她生还的机会还会有几分?” 这个问题,张沧澜同样回答不出来。 王大娘道:“在未见到她的人之前,我也只当她是一个死人罢了。” 种无忌突然愤愤的道:“你只跟活人谈条件?” 王大娘颔首道:“至于死人嘛,我就我恕不奉陪了。” 种无忌道:“所以你索性尽快将朱四爷气死,省得他再啰嗦下去。” 王大娘道:“纵然没有气死,我看他也很难活得过两个时辰的了。” 她轻叹接道:“他伤得那么厉害,多活两个时辰,岂非就痛苦多两个时辰?” 种无忌道:“听你这么样说来,好像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王大娘道:“就算不是好事,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种无忌道:“这样的好事,我们现在也想做一件。” 王大娘道:“哦?” 张沧澜也笑着道:“任无情找到了这条线索,无论如何是不会放手的了,他既然知道了你这个人,就算今日给你跑掉,凭他的势力,迟早都不难将你找到!”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以任无情的手段,你落在他的手上,始终都不免吐露事实,我们现在袖手旁观,既省却你日夜奔波,也省却他日后麻烦,岂非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王大娘一声轻叹,正想说什么,任无情已接口,笑对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我又怎好意思让你们的耳目难受?” 顿了顿,他才指着王大娘接下去道:“我保证,不会让你们瞧不过眼,听不人耳,也保证,不会让她活下去。” 张沧澜笑笑道:“瞧不过眼,我们就尽可以闭上眼睛,听不人耳,我们也可以塞住耳朵。” 任无情道:“看来你们真的也很想知道吸血饿鬼的秘密。” 种无忌也笑着道道:“绝对假不了。” 王大娘即时一声冷笑,说道:“方才袁心怡还说你们是正直的侠客,我看你们,根本就不像。” 张沧澜冷笑道:“我们何曾说过自己是一个侠客?” 他们的确没有说过,只说过自己敢拼命,是不要命的人。 王大娘冷笑道:“这是说袁心怡瞎了眼。” 袁心怡一声也不发。 王大娘接道:“也许她对于侠客有她自己的定义,我只知道一个侠客最低限度也懂得除强扶弱,绝不会见死不救。” 种无忌道:“任无情已保证不杀你,你本身也并不见得很弱。”他笑笑又道:“这之前你更是一个土豪,不单止拥有这一半的土地,还拥有一批武艺高强的杀手。” 王大娘闷哼一声。 种无忌接着又道:“况且任无情既不是强盗,也不是恶霸,相反还是一个朝廷命官。” 王大娘又是闷哼。 种无忌沉声道:“吸血饿鬼事件非独神秘,而且充满邪恶,你若是一个正正当当的人,为什么不肯将之说出来?” 王大娘忽然笑了起来,道:“就算我愿意,也有人不肯答应。” 任无情一声轻叱道:“谁不肯答应?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轻叱声中,任无情不禁张目四顾。 就今夜来说,王大娘也已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局面。 方才她几乎就已落在朱四爷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吴老太。吴老太来,朱四爷非独好梦成空,而且还赔上一条老命。 现在这一次,是不是又有人及时赶至,将她从危难中解救出来? 这个人是否又像吴老太一样身怀绝技? 夜更静更深,风更萧索。 风声中叮当之声不绝,清脆而悦耳,就像吸血饿鬼飞舞时,所带起的那一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一样。 那也并不是铃声,只是檐前铁马在风中响动。 呻吟声已绝,偌大的一个厅堂,就只有他们五个活人。 任无情目光转回王大娘面上,又一声轻叱:“谁?到底是谁?” 王大娘不理会他,目注袁心怡,道:“我现在就将吸血饿鬼的秘密告诉这位任大人,你说好不好?” 袁心怡面色一变,道:“不好!” 不肯答应的那个人莫非就是她? 任无情转顾袁心怡,淡淡的道:“是你不肯答应?” 袁心怡道:“是。” 任无情道:“即使你不肯答应,只要你的母亲答应,你好像也就无计可施了吧?” 袁心怡冷笑道:“她若是胆敢跟你说出那个秘密,我们与她之间的约定就完了。” 任无情追问道:“什么约定?你们的约定若是真的完了,又会怎么样?” 袁心怡道:“我们便可以放开手,用我们所喜欢的方法处理这件事情。” 她又一声冷笑,道:“反正已不再成为秘密,又还有什么顾虑的呢?” 任无情道:“你们一直在顾虑什么?” 袁心怡不作声。 任无情又问道:“如果她对我说出了那个秘密,你们准备如何对付她?” 袁心怡仍不作声。 任无情不在乎,再问道:“她是说给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秘密之后,你们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解决掉?” 袁心怡终于开声,道:“是的!” 任无情笑问道:“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袁心怡冷笑道:“就算我们没有这种本事,但让你逃出这个平安镇,将她留下来,相信总是可以。” 她霎地盯着王大娘,道:“拼不了任无情,难不成也拼不了你么?” 王大娘没有答话。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任无情并没有移动目光,盯稳了袁心怡,又问道:“你口中的所谓‘我们’,到底包括些什么人?” 袁心怡不应,只冷笑。 任无情接着问道:“你们与王大娘之间,究竟有什么约定?” 袁心怡索性闭上了嘴巴。 任无情上下打量了袁心怡几眼,又看看张沧澜和种无忌,道:“看来我是很难从你那里问出什么了?” 他淡笑一下,目光再次回到王大娘面上,道:“你这边,大概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大娘竟然还在笑。 她不望任无情,笑对袁心怡道:“我若落在他的手中,那个秘密十有七八保不住,秘密一揭露,就不止约定,一切都完了,他即使不杀我,我就算真的能活下去,恐怕也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了。” 袁心怡冷冷一哼,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王大娘瞟了一眼张沧澜和种无忌,又对袁心怡道:“你那两个敢死保镖无疑一定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却未必会替你杀掉他,只凭你一个人,就算还有其他的吸血饿鬼及时赶到,能否将任无情留下来,也仍是一个问题。” 她放缓了声音,接下去道:“一旦被任无情带着秘密走脱,你若真的能活下去,只怕也是没有意思的了。” 袁心怡的面色不觉苍白起来。 王大娘语声更缓,道:“到时就不止大神,吸血饿鬼与那些奴才只怕也脱不了关系?” 袁心怡面色更苍白,截口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王大娘道:“只要有人替我将任无情截下片刻,我便有了机会的脱身,至于……” “替我”两个字出口,袁心怡已会意,王大娘而后说话还未接上,她的人已然扑出,左右掌双飞,左截咽喉,右击胸腹。 好凌厉的一式“彼伏此起!” 任无情也同样会意,却想不到王大娘话都未说完,袁心怡已出手。 他本已蓄势待发,只等王大娘的话一完,就上前尽快将她擒下。 袁心怡这突然出手,立时乱了他原有的计划和步骤。 他的心虽未乱,势虽未散,已不能直接扑向王大娘。 好快的一着“猛虎出更“! 袁心怡正挡在任无情的前面。 这正是绝佳的机会。 王大娘当然懂得掌握机会,说到“至于”两个字,她的身子,已箭一样斜斜的倒射了出去。 任无情一眼瞥见,大喝一声:“哪里走!”双手齐翻,一式“右拒左挡”,格开了袁心怡双掌,身一斜一转,正想从袁心怡身旁掠过,眼旁黑影一闪,袁心怡的一只脚已踢到。 这一脚踢的又快又狠,踢的更是任无情的要害。 任无情嘿一声,转出的身子倏的转回,正好让过那一脚。 袁心怡一脚落空,手又到了,食中二指勾曲,抢向任无情的眼睛。 好快的一式“金甲穿山”! 她好像很喜欢挖人的眼睛,这一招用得特别迅速灵活。 任无情一皱眉,抽身退步,一退三尺,铮一声,剑已在手,毒蛇般抖的笔直,一式“有去无回”,哧的飞刺袁心怡的咽喉。 袁心怡的反应还够敏捷,偏过了任无情的毒剑,身形却非独没有让开,反而倾前。 她的双手之中,已多了一对短剑。 一尺不到的短剑,剑锋霜雪般闪亮。 寒芒袖中一闪,剑已在她手中,仿佛就藏在她的衣袖之内一般。 她轻盈如燕的身子亦仿佛变成了一支剑,抑或是一支箭。 离弦箭,飞剑。 她几乎是脖子探着任无情的毒剑飞前。 任无情翻腕便可以杀她,她知道,却并不在乎,因为那刹那,她那对短剑亦应刺入任无情的要害。 好一着“两败俱伤”! 是什么时候,她学会了张沧澜和种无忌那种拼命的作风,变成了一个不要命的女孩子? 她并没有身中要命的“阎王无敌判官难定针”,也没有吃过必死的毒药,再活上五六十年,说不定也不是一件难事,她却是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宁可不要命也要掩护王大娘离开,难道王大娘的性命比她的性命还要紧? 要不是为了王大娘,又是为了谁? 是为了大神?吸血饿鬼?还是吸血饿鬼的奴隶和奴才们?、 王大娘凭什么能够控制袁心怡? 又凭什么能让袁心怡为她如此拼命? 她到底又是什么妖魔? 张沧澜和种无忌很想追上去,将她截下来,仔细看个清楚。 他们却只是想,并没有实行。 他们身形一动,竟反而扑向—— 任无情 因为,任无情的毒剑第二剑已刺出,再刺袁心怡的咽喉。 这一剑他们都看出袁心怡非独挡不住,闪也闪不了。 袁心怡就算真的想拼命,任无情也不肯跟她拼命。 短剑未刺到,任无情的整个身子已然飘飞,可是袁心怡的剑势一老,他便又飘回,毒蛇般的剑一卷一弹,一式“路转峰回”,再刺出,仍是刺向袁心怡的咽喉。 这一剑更毒,更快,更狠,更准。 袁心怡虽然两剑在手,竟无法抵挡,也不知如何闪避。 剑未到,剑气仿佛已刺入了咽喉。 袁心怡惊呼都无法惊呼出来,眼中终于现出了恐惧之色。 她还年轻,她还有着美好的未来。 剑锋并没刺入袁心怡的咽喉,剑气却反而重了。 多了两支剑,剑气自然更重,何况这两柄剑的主人,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这两个高手,当然就是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携着他的忘情剑,连人带剑一旁飞来,那支短剑与任无情的毒剑同时到达。 当此之时,种无忌的软剑也已灵蛇般卷来。 叮一声,任无情的毒剑正刺在那支软剑上。 这判断又是何等准确。 袁心怡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任无情那一剑若是刺入了她的咽喉,她反而不会这样吃惊。 ──死人根本就没有感觉。 任无情没有吃惊,第三剑也没有出手。 他冷笑一声,忽然道:“你们想知道吸血饿鬼的秘密,最好就给我拉住她。” 这句话当然是对张沧澜和种无忌说的。 也不等张沧澜和种无忌有所表示,他连人带剑已斜里穿出。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阻止他,亦没有拉住袁心怡。 他们看得出,以袁心怡的身手,除非一开始拦在任无情前头,否则根本不能将任无情截下。 袁心怡也没有追截任无情,并且将那双短剑收回袖中。 她已完成了她的任务,王大娘已在任无情被截下时,掠过了陷阱,窜入了一面屏风之后。 屏风之后是面宽阔的照壁。 王大娘转入了屏风便不再出现。 那后面莫非设有暗门,抑或是暗道? 张沧澜和种无忌正在怀疑,砰的一下暴响,那面屏风突然飞了起来,凌空飞撞向任无情。 屏风一飞起,王大娘便又重现了。 她含笑站在照壁之前。 照壁就只是照壁,上面并没有门户,她脚下的地面也并没有异样。 她却笑得那样子轻松,神态却显得那么镇定。 莫非她自信那一面屏风已足够将任无情撞下陷阱,送入地府? 张沧澜和种无忌实在怀疑。 他们偷眼望了一下袁心怡。 袁心怡面上的神色同样奇怪。 王大娘的轻功很好,两条腿也够劲,那面屏风给她一踢,竟能飞出了两丈多。 如果真的撞上去,也许真的能将任无情撞下陷阱,那下面遍插锋刀,坠下去就不死也难保不重伤的了。 只可惜屏风还未撞到,任无情的身形已然偏侧飞起。 屏风呼的从他的身旁飞过,他的左手一沉,一式“天堑通途”,往屏风上面一拍。 叭一声,屏风给他一掌拍下,他就势借力,身形更迅速,飕的飞落在照壁面前。 他右手握剑护身,左手箕张,却没有抓出去。 王大娘的整个身子,突然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照壁的两旁各挂一盏长明灯。 灯光并不怎样明亮,但已足够照亮那面照壁,也已足够照亮照壁上面画着的那个女人。 水蛇般的腰,飞云般的发。 她的体态苗条,容颜尤其美丽。 那种美丽并不像人间所有。 她浑身裸露,只有一条轻纱。 迷蒙的轻纱,环飞在她的腿臂左右,并没有掩遮她应遮掩的地方。 她的人也在飞舞。 上没有天空,下没有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她就飞舞在风雾冰火之中。 张沧澜和种无忌对照壁上面画着的地方已并不陌生。 种无忌脱口道:“那照壁画着的地方,是不是传说中的幽冥世界?” 袁心怡反问道:“除了幽冥世界之外,是不是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 种无忌道:“飞舞在幽冥世界之中的,又是什么人?” 画中女子的相貌,竟与王大娘完全一样。 画中女子在风雾冰火之中飞舞,王大娘的人也就在冰火雾之中消失。 莫非她就是画中魔女的化身,在这危急之中又变回魔女,飞返幽冥世界去了不成? 魔域中,传说是无生老病死的。 魔域中的来客,难道也害怕人间的刀剑? 任无情的剑突然高举,斜指着画中魔女。 天剑诛魔,魔剑据说也能够使妖魔灰飞烟灭。 他这支剑却只是毒剑,并不是天剑,也不是魔剑。 他这支剑对魔女又能够发生什么作用? 剑飕的刺出,刺向魔女双股之间。 任无情的面色微现尴尬,那一剑仍然够狠,也够劲。 他的剑不能不刺向那个地方。 那杀他的人虽在半空,仍看的清楚,王大娘的手一按在魔女的双股之间,照壁之上便出现了一道暗门,她闪身而入,暗门又消失。 她的人于是也就此消失。 “夺”的剑刺入。 画中魔女诱人的笑容,仿佛抹上了一层奇异的痛苦之意。 她的两条腿倏的向后弯曲。 这一弯,她的小腹便似在向前迎去。 任无情的剑却反而抽出,他的整个身子也飞开。 一飞半丈,右脚踏实,他左脚便踢出,将旁边的一张几子踢向那面照壁。 画中魔女那两条腿的确在后弯,画着那两条腿的一方照壁也向后弯,弯出了一道暗门。 暗门还未全开便又缓缓关上。 也就在这下,任无情踢飞的那张石几就落在暗门的入口之中。 “喀”一声,那道暗门正关在石几之上,已不能关回原来的位置。 暗门中并没有暗器射出,任无情等了一会,才移动脚步,走到暗门的前面。 他却没有走进去。 暗门内一片漆黑,里头说不定暗藏杀人的机关。 王大娘进去没有事发生,等到他进去的时候,机关说不定就会发动,他难保便是九死一生。 他瞪着那一片漆黑,踌躇了一会,霍地回头。 张沧澜,种无忌和袁心怡已掠过陷阱,站在他后面。 任无情凌厉的目光落在袁心怡的面上,道:“这道门通往什么地方?” 袁心怡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任无情的目光更凌厉,冷声道:“你真的不知道?” 袁心怡索性闭上嘴巴。 任无情的眼中闪现狠毒之色,却一闪即逝,转顾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种无忌道:“追进去。” 任无情忽然问道:“你们先走呢,还是我先走?” 张沧澜笑道:“当然是你。” 任无情道:“你们害怕里头暗藏埋伏?” 张沧澜反问道:“你害怕还是我们害怕?” 任无情道:“我。” 他笑笑,又道:“你们随时都已准备与人拼命,命你们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可以让你们害怕的?” 张沧澜道:“说我们害怕的,可又是你。” 任无情道:“你们不要命,我却还要命,自然得请你们在前开路,我随后进入。” 种无忌突然道:“我们虽然不要命,可没有准备为你拼命。” 任无情道:“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吸血饿鬼的秘密?” 种无忌点头,说道:“我们很想,不过,你比我们还想。” 任无情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人虽然不怕死,却是死也不肯吃亏。” 种无忌道:“这就要看的是为什么人了。” 任无情道:“好像我这种人,自然就不在你们考虑之列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只是笑。 任无情又叹一口气,身形两个起落,将照壁两旁挂着的长明灯都取下,一灯提在左手,一灯挑在剑锋之上。 他再走到暗门的前面,一脚踩上塞在门口的那张石几,右手剑一伸,将剑上挑着的那盏长明灯送入暗门内。 灯光驱走了门内的黑暗。 他仍没有踏进去。 驱走的只是几尺的黑暗,几尺之后又逐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门并没有尽开,那对于灯光无疑是一种障碍。 他一声轻呼,道:“那边还有一张石几,你们替我拿来好吗?” 他虽然头也不回,这句话的对象除了张沧澜和种无忌之外,还会是哪一个? 这一次张沧澜和种无忌倒没有拒绝。 再多一张石几,门户终于尽开。 两盏灯都送入。 门内是一条暗道,才不过三四尺宽阔。 两盏灯的灯光已足够照亮这条暗道,已可以使他们看得很远。 他们却连两丈外的地方都看不到。 这条暗道还不到两丈。 尽头是一面墙壁。 空白的墙壁,既没有水火风雾,也没有迷人的魔女图画。 张沧澜、种无忌和任无情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目光从墙壁上面移开。 他们将目光移到墙壁的前面,只因为那里更令人注目。 入门不过一丈,暗道的地面便已下陷,一直到那面墙壁为止,差不多一丈的地方根本已没有地面。 那之下昏暗一片。 昏暗之中浮着迷蒙的光影。 灯光? 那之下又是什么地方? 任无情瞪着那下陷的地面,右腕忽一振,握在他右手之中的那支剑立时“嗡”一声龙吟。 龙吟声方响,剑上挑着的长明灯便飞脱,飞入了暗道,流星般投向那下陷的地面。 他的人也跟着窜入了暗道,左手仍握着另外的一盏长明灯。 这一窜正好一丈,正好落在那下陷的地面的边缘。 他左手的长明灯,右手的剑几乎同时下沉,剑护住了他下盘的要害,灯照亮了他脚下的地方。 他的目光当然亦同时落下。 在他的脚下,是一列石级,二三十级石级斜斜的伸展下去。 剑上飞出的那盏长明灯已落在石级的尽头,灯身虽已倒翻,灯光仍未熄灭。 他左手即使没有第二盏长明灯,落在石级尽头的那一盏已足以将石级以及下面的地方照亮。 就算石级尽头的那一盏长明灯已熄灭,下面也并不见得黑暗。 他们在门外见到的迷蒙光影,正是从下面透上来的。 任无情目光闪动,终于踩上了石级。 他脚步放得很慢,剑握的更紧,长明灯不离手。 张沧澜和种无忌是第二、三个。 袁心怡居然也跟着他们下去。 她的眼中仍有疑惑。 她到底在疑惑什么? 石级的尽头是一条地道,地道的尽头是一扇石门。 一丈也不到的地道,两旁的墙壁上各悬着一盏琉璃灯。 琉璃中灯油半满,点燃上两三天,大概也还是可以的。 灯光照亮了那扇石门。 白石石门,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 那些花纹,与拆杯山庄中牛妈妈的那间魔室门户上刻着的,竟有几分相似。 惨绿色的花纹,灯光中,闪耀着异样的寒芒。 这莫非也是某种邪恶与不祥的象征?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目光落在花纹之上,不由皱起了眉头。 牛妈妈那间魔室门上刻着的花纹他们看不懂,眼前这扇石门上的花纹他们一样看不懂。 任无情的目光一落下,瞳孔却立时收缩,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紧张之中,似乎还透着几丝兴奋。 他莫非看得懂这门上的花纹。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察觉倒任无情的神态有些异样。 种无忌不由就问道:“你看得懂门上的花纹?” 任无情不知不觉的点头。 种无忌追问道:“那些花纹是代表什么?” 任无情道:“那并不是什么花纹。” 种无忌诧声道:“不是花纹是什么?” 任无情道:“是一种文字。” 张沧澜更诧异,道:“我看就完全不像。” 任无情忽问道:“你们喜欢不喜欢看佛经?” 张沧澜道:“不喜欢,我甚至对和尚都没有好感。” 任无情问道:“你们家中可有人做过官,出使过西域?” 张沧澜道:“一个都没有。” 任无情道:“这就难怪你没有看过这种文字,不懂这种文字的了。” 张沧澜道:“这是西域的文字?” 任无情点头道:“绝对错不了。” 种无忌突然道:“西域的文字,你也看得懂么?” 任无情道:“你似乎忘记了,我本来是什么人。”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忘记,袁心怡也没有忘记。 任无情接道:“我同样不喜欢和尚,所以也没有看过那边传来的佛经。” 种无忌道:“你出使过西域?” 任无情摇头道:“暂时还没有过这种经验。” 张沧澜和种无忌怔住在那里。 任无情道:“我那老父亲却是经验丰富,他也很为我设想,所以自小教我那种文字,好让我长大之后继承他的职位。” 种无忌说道:“你好像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儿子。” 任无情道:“我现在的职位不是更好,也更高么?” 种无忌道:“他老人家那是白费心机的了。” 任无情道:“我本也以为学非所用,浪费了大好的一段日子,但现在看来,倒不是全无用处……” 种无忌打断了他的说话,道:“石门上的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任无情道:“也没有多大意思,那其实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 张沧澜好奇的问道:“哪两个字?” 任无情一字一顿的道:“屠龙!”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还要强调的是,在西域某国的语言中,‘屠龙’二字,似乎还有宝藏的意思!” 第三卷 忘情剑 第五九章 鲸波鼍浪 第五九章鲸波鼍浪 张沧澜和种无忌“哦”了两声,两个身子突然退开几尺。睍莼璩伤 任无情盯着他们,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的道:“据我所知,但凡是藏有宝藏的宝库,门口如果没有很严密的守护,一定暗藏着极厉害的机关,以狙杀觊觎宝库中宝藏的人。” 任无情大笑,道:“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机关只怕早就发动了。轹” 他大笑不绝,接口道:“这丈许不到的地方,莫非本就是装置机关最适当的地方?” 种无忌道:“本来就是。” 话未完,任无情的笑声已断,突然中断袅。 他的人同时飞退。 这一退退得比张沧澜和种无忌更快,也更远。 一退他竟退出了地道。 他的目光已转向地道的顶壁。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目光早已停留在那里了。 就因为瞥见那里发生变化,他们才会突然退开。 他们本应当时开声警告任无情,可是话才到嘴边便又咽下。 并不是他们厌恶任无情这种人,索性让他死于非命,只因为那一退,他们立即就觉察根本是多余。 所以他们非独没有继续再后退,亦没有警告任无情,而且还跟任无情聊起来。 任无情那会儿亦已觉察,突然觉察。 他倒给吓了一跳! 这条地道无疑是装置机关最适当的地方,事实上也已装置了机关。 地道的顶壁不知何时已露出了几排方洞,黑暗的方洞中寒芒闪烁,一列一列的尽是锋利的枪尖。 千百支尖枪一齐落下,地道中的人走避不及不难便成刺猬。 除非是铁人,否则武功即使再高强,也无法抗拒千百支尖枪同时飞刺。 方洞虽打开,尖枪到现在却仍未落下。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是满脸的疑惑。 任无情满目的诧异之色,袁心怡亦自目定口呆,没有作声。 看他们那副样子,简直就像在等候那些尖枪落下似的。 整条地道,此时竟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静寂之中。 尖枪始终没有落下。 虽未过得片刻,但在他们的感觉之中,却像是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一样。 任无情忍不住打破这种静寂,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觉这个机关的?” 张沧澜应声道:“在你说出‘宝藏’两个字的时候。” 任无情道:“那个时候顶壁上面的几个洞是否已经完全打开了?” 张沧澜道:“已经完全打开了。” 他想想,又道:“我看我们一踏上地道,那个机关便已开始发动。” 任无情道:“我们踏上这地道之时,顶壁上却没有洞。” 他轻叹接道:“这机关布置显然出自高手,是以你我耳目虽灵敏事先竞也毫无感觉,若是机关一发动,洞口一打开,尖枪便落下,你我现在就不死也已重伤。” 张沧澜点头道:“我一眼瞥见,赶紧退后之时实在已经太迟了。” 种无忌也打趣道:“幸好我也发现得早!” 任无情的目光又转向顶壁,道:“洞口一打开尖枪其实就应该落下,莫非这机关出了什么毛病不成?” 种无忌道:“我看就是了。” 任无情的目光转落向石门,道:“那扇石门也许亦是由机关控制,如果机关真的失灵,要将它打开,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就一定很容易了。” 最后一字说完,他的人已又飞起窜入地道,落在石门之前。 他放下了左手的长明灯,一掌按在石门之上。 石门纹风不动。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个箭步窜到任无情身旁,亦将手按上石门,四只手。 石门仍没有丝毫反应。 正就在这下,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 惨叫声赫然是从石门之内传出来的。 隔着一道石门,声音已然减弱很多,但在寂静的地道中听来仍觉惊心动魄。 声音凄厉的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他们的耳朵总算够尖,总算还听得出来。 那声音对他们来说,也并不陌生。 任无情这时脱口一声惊呼道:“是王大娘的声音!” 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点点头。 种无忌道:“莫非她遇上了什么危险?” 不等他这句话出口,旁边的袁心怡已变了面色,疾冲到他们身旁,双手连着按到门上。 铮一声,任无情的剑已入鞘,空出的右手旋即亦往门上按去。 四个人,八只手,以他们的修为一齐用上,就算千斤巨石亦可推动的了。 可是,他们却推不动那扇石门。 一推再推,还是没有任何一点点的作用。 任无情已急的额上直滴汗,袁心怡更是面色苍白。 张沧澜目光一闪,忽一声轻喝道:“左右推动着看!” 左右同样推不动。 四人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张沧澜和种无忌的额上亦滴下了汗珠。 他们双臂猛然往上一翻。 张沧澜暴喝一声,道:“向上推!” 那扇石门应声竟真的往上升起。 这倒是大出任无情意料之外,一个身子立时往门内一栽。 任无情的身子却立时一弯偏开,紧贴着门的石壁,剑同时出鞘,又握在右手。 那纵使门内乱箭射出,也很难射得着他的了。 袁心怡却只是一呆,便冲了进去。 她冲得那么快,张沧澜和种无忌想拉都拉不住她,只有跟着冲了进去。 他们四个人都没有变成刺猥。 门内并没有乱箭射出,什么暗器都没有,却射出了一片迷蒙的绿光。 任无情一咬牙,手中剑撒了一个剑花,大喝一声,亦冲进那一片绿光之中。 石门的后面是一个地下石室,宽阔的地下石室,差不多有上面的厅堂那么宽阔,高却并不高,才不过丈许高下。 左右一共十八条石柱,每一条都几乎两人合抱那么粗。 柱左右都嵌着莲花般的石灯。 灯是灯,点灯的都不是什么东西,莲花灯座之中冒出来的,竟是碧绿色的火焰。 整个石室都笼罩在碧绿色的火光之中,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碧绿的颜色。 人也是一样。 碧绿的火焰之下,四个人的肌肤都浮起了碧绿的光泽,嘴唇亦碧绿,就连头上的黑发,眼中点漆也似的瞳孔,都闪幻着碧绿的色彩。 袁心怡竟尔变得更美。 这种美,美得妖异,美得迷人,绝不像人间所有。 她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魔女。 魔女? 这地方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幽冥世界?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仿佛变成了两个妖魔鬼怪一般。 他们的相貌总算还英俊,变成了绿色,也并不觉得怎样难看。 任无情,就像一个恶鬼似的。 他手中的毒剑在火焰之下闪动着碧绿色的光芒,简直就像是一支魔剑。 石室的两旁排放着一排排的箱子,形式古雅,雕刻精致,镶金嵌玉,盘龙舞凤,并不像一般富贵人家所有。 只看箱子的表面,已知道价值定然不菲了。 这样珍贵的箱子,用来装载的又是何等珍贵东西? 他们的目光都没有落在那些箱子之上。 四个人,八只眼,全都鸽蛋般睁大,瞪着面前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碧绿色的火焰。 石门的对面也是一面石壁,石壁的正中都向内凹陷,约有一丈宽阔。 那正中放着一个石坛。 一个足有一丈高的石像,正立在石坛之上。 那尊石像,也被火焰映成了碧绿色。 刻工相当细致,石像栩栩如生,一张脸更是活灵活现。 对于这张脸,张沧澜和种无忌并不陌生。 在拆杯山庄袁心怡房中那幅魔画之上,他们早就已经看到过,也认识了。 粉刷那幅魔画之时,他们更是看的很清楚。 妖魔鬼怪膜拜,吸血恶鬼飞绕。 魔中之魔,神中之神。 大神! 那尊石像,正是拆杯山庄袁心怡房中那幅魔画,画着那个头戴紫金冠,既英俊、又温和的年轻大神。 在那幅魔画之上,它周围簇拥着妖魔鬼怪和十八只吸血恶鬼。 一模一样的魔画,在这石室之中,却是这样的孤单。 就连那位大神的眉宇间,也正凝聚着一种莫名的落寞之色。 碧绿色的那一团火焰正在他身前,在石坛的前面燃烧。 火焰中,赫然坐着一个人。 王大娘! 一样的衣饰,整个石室之中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是王大娘又是谁? 烈火烧飞了她华贵的衣服,烧烂了她玉石一样的肌肤,烧毁了她美丽的容颜。 如云的秀发已化成飞灰,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恶臭。 四个人都没有掩住鼻子,他们都已被眼前的景像吓呆。 上没有青天,下却有石地。 只有火焰,没有寒冰,也没有风和雾。 大神不过是一尊石像,袁心怡虽叫做吸血恶鬼,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吸血恶鬼。 妖魔鬼怪们一个都不在,吸血恶鬼们更不知在何处。 这里并不像幽冥世界,却像个活生生的炼狱。 也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一声竟似来自火焰之中。 四个人不由的都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冷颤。 任无情的双手更已捏了一把冷汗,他却反手将外衣脱下。 他的人同时飞出。 外衣刚脱在手中,他的人已落在王大娘身旁。 身形一落下,他手中的外衣就向火焰中的王大娘盖去。 一个人还能叹息,就还有生气,只要尽快将火扑灭,就能将人救活。 任无情的身上一直带着好几样名贵的药材,只要王大娘还有气,他就能让她活下去。 就算只能再活上一个半个时辰,对于他来说,都已足够了。 一个半个时辰如果都用来说话,怎样复杂的事情也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知道吸血恶鬼秘密的人,虽然还有一个袁心怡,但他却受制于王大娘。 那无疑就是说,她所知道的并没有王大娘的多,也没有王大娘的详细。 是以,任无情要将整件案情圆满解决,必须从王大娘这方面着手。 所有的关键,似乎都完全集中在了于王大娘一个人身上。 即使只剩一口气,他都要抓紧这一线生机,尽可能将她救活。 他绝不能眼巴巴的看着她死去。 衣衫飞云般落下,罩住了火焰,罩住了火焰中的王大娘。 任无情整个人亦扑了上去。 王大娘不单止给扑倒地上,而且给扑入了地下。 那刹那之间,那一丈的一块地面突然下沉。 这时,在火焰之中的王大娘立时流星一般飞坠。 扑在王大娘身上的任无情,亦连人带衣衫一齐疾往下坠落。 这种陷阱今夜已是第二次出现,厅堂上第一次出现之时,已坑杀了朱四爷的大半手下。 前车可鉴,后事之师,任无情应已小心防范才是。 但一路走来,这个地方的机关都显示出失灵的现象,何况王大娘还坐在那上面? 他心急扑灭火焰,那身形更是有如离弦箭矢,一发不能再收。 地面一陷落,他落下的身形亦有如箭矢般飞投。 凄厉已极的惨叫声,立时惊裂石室的静寂。 任无情这一声惨叫,比王大娘刚才那一声简直凄厉百倍千倍。 那下面莫非又是陷阱? 张沧澜、种无忌和袁心怡听见惨叫声,一齐跃起了身子,三人几乎同时跃落陷阱的边缘。 只看了一眼,三人都不由面色惨变。 陷阱的下面并没有刀,一把都没有。 虽然离开地面足足有两丈高下,还不足以将任无情跌死。 他们恐惧和害怕的,只是那种黑色的油状物体罢了。 陷阱的底下,赫然铺着半尺深浅的松油,熔化了的、如水般的松油。 任无情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那种松油,浑身都已在着火燃烧。 他双脚已被黏紧。 火光中,只见他目眦进裂,嘶声惨呼,一个身子鸟般跃动,却无法跳出那一片松油。 王大娘就倒在他的身旁,整个人已变成一团火。 火如流云般迅速蔓延。 张沧澜和种无忌虽站在陷阱上面,亦已感到了火的炎热。 任无情瞪着他们,惨叫声突断,悲呼道:“快救我上去!”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狼嗥。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心寒了起来。 他们同时霍地双手一分,撕开了外衣,再一撕,撕成了四截,正想结在一起抛下去,“蓬”一声,一条火柱突然从陷阱底下冲起。 张沧澜手疾眼快,一把抄住了身旁的袁心怡,疾往后倒退。 种无忌退得当然也不慢。 这一退已够迅速,三人额前的头发还是被烧得焦黄发臭。 好厉害的火。 火柱中一声惨叫,绝望的惨叫,刹那被熊熊的烈焰飞扬之声掩没。 整个陷阱,刹那变成了一片火海。 惨绿的石室旋即抹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 大神的石身亦仿佛化成了金身,他的脸在飞扬的火焰中幻变,英俊温和容颜已变的诡异。 张沧澜和种无忌四拳紧握,虎目圆睁,瞪着那一片火海,瞪着火海中的大神。 火焰热迫人,那位大神浑身却恍如浸在冰水中一般。 一种难言的寒意,正尖针一样刺入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心坎。 他们实在想不到,人间竟有这样的陷阱。 没有人能够逃出这样的陷阱,任无情也不能。 即使是钢铁,在那一片火海之中也得化成飞灰。 任无情纵然还有金钟罩,铁布衫和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也只是一个*凡胎的人而已。 他绝不能够抵抗这烈火的焚烧。 方才,张沧澜和种无忌也想上前去扑灭王大娘身上的火焰,只是任无情的行动比他们快了一步。 若非任无情抢在他的前面,现在火中的就不是任无情,是他们,抑或是他们中的一个! 真是那样的话,现在,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不敢想像。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已不下三十次置身在死亡的边缘,却没有一次心生恐惧。 因为他们并不怕死,随时都已在准备拼命。 这一次,却是例外。 任无情这种死法,未免太恐怖,也太惊悚了些。 袁心怡整个身子都已伏倒在张沧澜怀中,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 她同样恐惧和害怕。 这地狱一样的秘室,恐怖的死亡陷阱,她竟似毫不知情一般。 张沧澜轻拥着她,已发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已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那简直已不像她的脸。 袁心怡的眼睁大,眼角的肌肉不住跳动,整张脸的肌肉几乎都在跳动。 她面上的表情很奇怪,也不知是惊慌,是悲哀,抑或是什么表情。 她从张沧澜的怀中挣扎出来,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凄厉至极的尖叫,剑也似割破烈火焚烧之声。 她的人跟着扑前,扑向那一片火海。 种无忌不由的一呆,嘶声道:“你疯了,快回来!” 袁心怡充耳不闻。 张沧澜连忙也扑前去。 袁心怡似乎真的已经发疯了。 那一片火海,即使是无知的小童也知道危险,不会走近去。 她却像扑火的灯蛾,拼命扑入。 莫非她又着了魔? 这一次,又是什么妖魔鬼怪附在她的身上? 火焰虽远在半丈之外,热气却已迫人眉睫。 袁心怡额前的“刘海”已经卷曲,一额都已是汗珠。 她如果再扑前,单就是那热气已足以将她烧焦。 她还是继续扑前。 好在这下子张沧澜已扑在她的身上。 两个人一齐倒下,张沧澜双臂一圈,将袁心怡抱了一个结实。 袁心怡死命挣扎,嘶声狂叫:“放开我,放开我,求你放开我!” 她越叫放开,张沧澜就抱的越紧。 张沧澜刚要从地上站起来,“蓬”一声,又是一股火柱从火海中冲高,陷阱边缘的火焰立时被那一股火柱迫的往外怒卷。 张沧澜耳目何等尖锐,半起的身子慌忙又伏下。 他的动作虽则迅速,比起火焰还是慢了一步,一股火舌已然舐上了他的衣衫。 他的上半身立时着火燃烧。 他一声怪叫,紧抱着袁心怡,几乎同时贴地滚了出去。 总算他反应敏捷,火刚起就被他压熄。 他的身子停止滚动之时,他与袁心怡已远离那一片火海两丈。 也就在这下,轰隆的一声,一道石壁突然从凹口的上面落下,那一片火海即时被隔断。 灼热的空气即时变的清凉,那一抹金的颜色更完全消失,整个石室又回复一片碧绿。 这变化的突然,迅速,连一旁种无忌都无法适应。 张沧澜整个人都呆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卧在地上。 袁心怡亦已被吓呆,她不再挣扎,静静的躺在张沧澜的怀中。 烈火燃烧的熊熊声响亦被隔断。 一种难言的静寂,充斥整个地下石室。 死亡一样的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室之中才出现生气。 张沧澜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了。 他仍紧抱着袁心怡,这下站起了身子,袁心怡亦被他抱了起来。 袁心怡没有再挣扎。 她的眼还是睁大,瞪着那一面将火焰隔断的石壁,眼瞳中透着一种莫名的悲哀之色。 种无忌看着袁心怡那悲哀的眼瞳,不知何故心中竟也有了悲哀的感觉。 莫名的悲哀。 张沧澜轻抚袁心怡的秀发,柔声问道:“你可有受伤?” 袁心怡恍如梦中惊觉,凄然一摇头,道:“没有,你呢?” 她的目光落在张沧澜烧焦了那半身衣服之上。 张沧澜随着她的目光伸手一扫衣衫,道:“只不过烧焦了半边衣服而已。” 袁心怡道:“是你救了我?” 张沧澜道:“你为什么要那样?” 袁心怡呆呆的道:“我不能看着她就那样死去。” 种无忌突然问道:“那又是为什么呢?” 袁心怡道:“她就算不想再活下去,也得先将人放出来再说!” 张沧澜正要问将什么人放出,袁心怡已伏在他怀中痛哭起来。 她本来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现在却变得春草一样纤弱、无力、无助。 多少辛酸,多少悲哀,多少痛苦,都尽在这一哭之中。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给她哭得乱了手脚。 对付敌人他们很有办法,对付女孩子,他们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虽说都是铁汉,却不是真的用铁打的。 他们浑身上下,唯一用铁打的,就只有他们那支剑。 他们的心,事实上也并不狠。 现在他们更连心都乱了。 他们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连种无忌的口才,现在都已变得笨拙起来。 袁心怡哭得更伤心。 女孩子在一个自己可以信赖的男人的怀中除非不哭,一哭往往都可以哭上相当时候。 张沧澜轻抚着袁心怡的秀发,他忽然想起了一句很能安慰人的话。 “苍天无法尽如意,人若不死心还在!” 只可惜,他这句话要出口的时候,真的已经不是时候了。 因为,袁心怡的哭声已然停下,昏倒在了张沧澜的怀中。 张沧澜苦笑。 他只有苦笑。 种无忌也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石室又静寂下来。 只是这一次的静寂中,多了一股忧伤的气氛。 就在这时候,张沧澜和种无忌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竟是从石室外传来。 这庄院之中难道还有活人? 不是活人,又会是什么东西? 妖魔鬼怪? 吸血恶鬼?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打了几个冷颤。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十章 大神临世 第六十章大神临世 脚步声就在门外停下。睍莼璩伤 谁? 蓄势待发。 张沧澜的右手,不觉已握住了忘情剑的剑柄轹。 种无忌的左手,也慢慢的抚上了那柄软件。 脚步声只一停又响起,走入了这一片碧绿色之中。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眼睛一眯又睁开,他们已看清楚了脚步声的主人粢。 不是什么东西,是人! 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那一双眸子本来黑如点漆,在这石屋之中却变成诡异的碧绿。 她粉红的脸庞亦是碧绿的,但看来,仍只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知道,她今年至少已有四十五六岁了。 现在,他们所看到的脸庞,只是一个面具而已。 他们更知道,这个红衣小姑娘在绣花方面很厉害,绣瞎子的本领却是天下第一。 只两针,她就能绣出一个瞎子来。 这个红衣小姑娘,自然就是聂五娘。 七眼神针聂五娘。 聂五娘原来未死,真的还活着! 方才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现在她为什么又会走来这里? 张沧澜和种无忌奇怪的望着她。 聂五娘同样奇怪,再一次收住脚步。 她显然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上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松开了握住忘情剑的右手,挥手高声招呼道:“聂大姐,袁心怡也在这里的哦!” 聂五娘又是一怔,终于举步走过来,道:“你们怎会在这里?” 她的语声非常奇怪。 这本来就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就连张沧澜和种无忌他们自己,先前又何尝意料到竟会走来这里。 张沧澜叹了一口气,道:“这说来话长,你又怎会找来?” 聂五娘道:“我在上面厅堂的照壁看到有扇暗门打开,所以走进来一看究竟。” 张沧澜“哦”一声,又问道:“方才你去了什么地方?” 聂五娘道:“趁乱到处搜查了一下。” 种无忌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搜查些什么哦?” 聂五娘想了想才回答:“一个人!” 种无忌追问道:“谁?” 聂五娘沉默了下去。 种无忌盯着她,问道:“是不是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人?” 聂五娘仍然沉默。 张沧澜叹了一口气,正想转过话题,聂五娘已回盯着他。 她的眼中充满了悲哀之色。 无言的悲哀,岂非更动人心肠了。 张沧澜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愿意说,我们也不会强迫你。” 聂五娘仍然盯着他,终于开口说道:“大神!” 张沧澜脱口道:“你说谁?” “大神!”聂五娘重复这两个字,悲哀的眼瞳突然流出了眼泪。 晶莹的眼泪,碧绿的火光中闪烁着碧绿的光芒。 种无忌不觉又看着聂五娘的眼睛。 他们没有再问,是不是他们知道聂五娘既然说出她在找寻的是什么,就一定还会告诉他们更多的话? 聂五娘却没有再说什么,满眼都是泪光。 碧绿色的泪光。 悲哀的眼神,晶莹的眼泪。 张沧澜和种无忌看得心都快碎了。 泪光闪动,眼睛却并没有变化,一眨也不眨。 瞳孔也一动不动,仿佛已凝结。 一样点漆的眼瞳,碧绿的火光照耀下亦已碧绿,猫眼般闪光。 这猫眼也似的瞳孔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种无忌一直在看着聂五娘的眼睛,他当然亦看到现在出现聂五娘的眼瞳之中的这个人。 眼睛有多大? 眼瞳有多大? 出现在眼瞳中的人又有多大? 聂五娘眼瞳中本来就只有张沧澜、种无忌和袁心怡的倒影。 在这个人出现之后,张沧澜、种无忌与袁心怡的倒影便消失不见了。 张沧澜不由一惊。 以他和种无忌目光的锐利,也不能看清楚自己与袁心怡的倒影,可是现在这个人,他们却看得清清楚楚。 紫金白玉冠,英俊而温和,这个人,不就是拆杯山庄袁心怡房中那幅魔画之上所画着的那个年轻人? 妖魔鬼怪群向他膜拜,吸血恶鬼展翼向他飞投。 魔中之魔,神中之神。 大神! “大神!”张沧澜和种无忌同时一声惊呼。 出现在聂五娘眼瞳中的人像本人,如果不是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身左侧,就应该在他们的身右边。 他们左顾右盼。 在他们的左右都没有人。 他们再看聂五娘的眼睛,那个年轻的大神赫然正从聂五娘的眼瞳中飘来。 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张沧澜和种无忌目定口呆,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木偶。 几分长短的一个人逐渐变大,增长。 聂五娘的一张脸几乎同时在浮动,既像是烟,又像是雾。 不过一刹那,聂五娘整个人都烟雾一样散开,消失。 她眼瞳中走出来的那个年轻的大神,这刹那却已足足有七尺之余。 他正站立在聂五娘方才站立的地方。 张沧澜和种无忌终于看清楚了他。 碧绿色的火焰之下,大神却完全没有碧绿。 那种碧绿色的光芒,根本不能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面有如冠玉,他的手也是一样。 他在笑,笑容温柔而高贵。 “大神……” 种无忌又一声呻吟,他忽然感觉一种莫名的兴奋。 能够看见大神临世,无疑也是一种光荣。 那位大神仍在笑。 张沧澜看着他,欲言又止。 种无忌也没有说话。 心中的疑团,他们深信,眼前的大神都能够给予他一个完满的解答。 大神即使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彻地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最低限度总可以告诉他们吸血恶鬼的秘密,告诉他们屠龙会春分分堂库藏珠宝失窃的真相。 可惜他们现在仍是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一时间也不知应该从哪里问起。 大神却竟已看穿了他们的心,笑着忽然道:“朕也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问题无法解决。” 他的语声温柔如女子,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知不觉的点头。 大神接着又道:“你们很想知道吸血恶鬼的秘密?”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只有又点头。 大神指了指张沧澜,笑笑道:“你抱起袁心怡,跟我来。” 他看了看一旁的种无忌,道:“你也跟着来吧!” 张沧澜不由自主的抱起了袁心怡。 大神即时转过身,向左面的石壁走过去。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后。 一步又一步,他们终于来到了左面那个石壁之前。 大神脚步不停,竟走入了石壁之内。 张沧澜和种无忌眼都看直了。 张沧澜抱着袁心怡,木头一样呆立在石壁前面。 种无忌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他们并不是妖魔,并没有穿墙入壁的本领。 也就在这下,大神温柔的语声突然从石壁之内传出。 “你们为什么不随朕进来?” 种无忌怔怔道:“这是一面墙壁。” 大神的声音又从墙壁里面响起:“朕叫你们进来,你们只管进来就是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硬着头皮,伸脚向那面墙壁跨进去。 那两只脚竟然轻而易举的一直跨进了墙壁之内。 张沧澜又是喜,又是惊,硬着头皮,一头向那面墙壁撞入。 种无忌也跟着跨了进去。 他们没有头破血流,整个头都进了墙壁。 脚步更不停,他们只觉眼前一黑,又看到了光。 迷蒙的光芒,也不知来自何处。 有风。 风吹起了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衣袂。 阴森森的冷风,吹在身上却没有寒冷的感觉。 有雾。 凄迷的白雾,飘浮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周围,却没有阻碍他们的视线。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跨出一步。 这一步跨出,他们眼旁突然瞥见了炽烈的光芒。 火光! 飞扬的火焰,排山倒海般正从他们的右方涌来。 他们仓皇左顾。 左方没有火焰,只有冰。 寒冰! 狂流奔沙一样的寒冰,映着火光,索索滚动。 火已烧来,冰已滚到,烈火寒冰之间却有相隔半丈的一段空隙。 张沧澜抱着袁心怡就置身在这空隙之中。 种无忌,就站在他们身旁。 他们下意识的垂头望去。 在他们的脚下,竟没有土地。 张沧澜和种无忌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张沧澜手中的袁心怡几乎脱手坠下。 坠下之后,将会有什么结果? 张沧澜不敢想象。 他死命将袁心怡抱紧,自己的两条腿却不知怎样才好。 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跳下去。 风与雾之中,烈火与寒冰之间竟似有一条无形的路,他们就走在这一条无形的路之上。 他们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向上望了一眼。 上面并没有青天,只有寒冰在滚动,烈火在飞舞,风在呼啸,雾在飘浮。 天在何方? 地在何处? 没有头上的青天,没有脚下的大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烈焰,以及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寂寞。 这里莫非就是诸魔众神和妖魔鬼怪的世界? ──幽冥世界? 张沧澜和种无忌惊叹在心中,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他们的眼里充满了兴奋,又充满了恐怖。 这魔域,他们已不止听说过一次。 他们本来绝不相信真的幽冥世界这种地方。 现在他们却置身其中了。 他们不相信都不成。 “噗”一声,一团烈火突然在他们的面前落下,火焰如莲花般张开,一个人在莲花般的火焰之上站了起来。 不是人。 也不是兽。 张沧澜和种无忌,本无法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 它通体透明,却又并非无形。 一根根的骨骼清晰可见,左边的胸膛之上浮着一颗拳大的红心。 人心! 心红得像要滴血,却没有血滴下,它浑身上下一滴血都没有。 它的身体之内也就只有颗人心。 张沧澜和种无忌正想着他的容貌,莲花般的火焰已然合拢,它又化成一团火焰飞投向左边山海也似的烈焰。 他们的目光追着那一团火焰,落在山海也似的烈焰中。 张沧澜和种无忌突然发觉那已不单止是烈焰,烈焰中还有“人”,无数的“人”。 他们惊顾四周。 这刹那之间,在他们的四周竟全都塞满了“人”。 有些随风飘飞,有些雾中隐现,滚动的寒冰之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人”也不知来自何方,倒像是一直都存在,现在才现身出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对这些“人”并不陌生,拆杯山庄袁心怡房中那张壁画之上,都有它们的画像。 它们并不是“人”。 它们是妖魔鬼怪,神灵厉魂。 九地十方的妖魔鬼怪,各式各样的神灵厉魂。 它们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一颗人心。 风中,雾中,烈火中,寒冰中,没有一处地方不看见这些妖魔。 九地十方的群魔鬼怪、神灵厉魂这一次到底来了多少? 它们这一次聚会在幽冥世界,到底又为了什么? 大神呢? 张沧澜和种无忌才想到那位大神,一转眼,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们就从冰火风雾之中消失不见。 九地十方的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一刹那完全消失,半个都不剩。 群魔一消失,他们又看到了大神。 大神正站在前面,正向他们招手。 张沧澜和种无忌急步追上去。 他们始终无法追及,无论他们走的怎样快,大神始终在他们前面。 他们看不见大神的脚步是如何移动的。 大神简直不必移动脚步就能够移动,只在风雾中冉冉飘飞。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周围还是风和雾,烈焰与寒冰。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耐性虽然很好,已不免有些焦急,他们正想问还要走多远,前面的大神突又消失。 他们正想将那位大神叫回来,左右的烈焰寒冰陡然壁立。 烈火结成了火墙,寒冰凝成了冰壁。 冰壁火墙中妖魔鬼怪、神灵厉魂再次出现,肃立在两旁。 一座华丽已极的宫殿,几乎同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座宫殿简直就像是天外飞来,却又上不接天,下不及地,仿佛飘浮在风雾中一般。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场又瞠目结舌。 他们惊讶不已,就听到了一连串铃声。 这铃声他们也并不陌生。 铃声由远而近,十六只怪鸟拥着一团火焰铃声中翩翩舞来。 美丽的怪鸟,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还有部分鸟,它们的半边身子,却是什么都不像。 蝙蝠的伞翼漆黑,燕子的剪尾乌亮,孔雀的翎毛辉煌,凤凰的羽毛瑰丽。 每一种颜色都是配合的这样鲜明,不寻常的美,不寻常的怪。 明明是乌鸦的乌鸦,为什么看上去又偏偏不是乌鸦,也不像乌鸦了呢? 吸血恶鬼? 每一只乌鸦的脖子都挂着一个铃。 铃声怪异而奇怪,仿佛要摄人魂魄似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魂魄并未被铃声摄掉,他们那副样子,却已像有些失魂落魄了。 他们本来绝不相信有这种怪鸟,因为人间从来就没有这种怪鸟。 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可是他们现在却又非相信不可。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他们却又知道自己的眼睛一直都没有毛病。 这种怪鸟也根本就不是来自人间。 ──这里也根本就不是人间。 这种怪鸟本属魔域所有、幽冥世界所有。 吸血恶鬼—— 大神的努力和奴才。 吸血恶鬼! 十六只吸血恶鬼翩翩飞舞到张沧澜和种无忌面前,突然聚合在一起。 那只是刹那,叮当的一阵铃声暴响,十六只吸血恶鬼又四散,回环飞舞。 他们拥来的那一团烈火即时从当中升高,旗火烟花般乍放。 烟花旗火般红热,就像是鲜血一样! 平空就像是炸开了一蓬血雨。 雨血飞洒,也有些洒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身上,可是一洒下去却又无影无踪,更没有染污它们的衣衫。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根本没有闪避。 他们仿佛已被吓呆了一般。 烈火乍放的刹那,在那一团烈火当中就出现了一只吸血恶鬼,血红色的吸血恶鬼。 吸血恶鬼! 血红色的羽毛,血红色的嘴爪,眼睛竟也是血红的颜色。 大神的努力和奴才,吸血恶鬼。 烈火中乍现,第十七吸血恶鬼亦是一团烈火也似。 它开始飞翔。 血红的羽翼迫开了火焰,划碎了寒冰,击散了风,冲破了雾。 那十六只颜色各异的吸血恶鬼拱卫在它的左右,就像是最忠实的奴才,在侍候它们的主人一样。 十八只吸血恶鬼,一只死在了吴老太身畔。 剩下的,当然只有十七只了。 摄魄的铃声,惊心的美丽。 整个幽冥世界呈现出瑰丽无比的色彩。 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心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也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笑声。 是人的笑声。 笑声在他的前面响起,在他的面前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在他的面前就只有十六只吸血恶鬼,和一只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 这正是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的笑声。 那只吸血恶鬼正在笑,就像人一样的在笑。 笑声中,似乎还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恶妖异和讥笑讽刺之意。 这种笑声,张沧澜和种无忌已不是第一次听到。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成功就倒在他们的面前,倒在这邪恶妖异的笑声之中,枯叶般萎缩。 现在他们是第二次听到。 他们不觉全身冰冷。 一股尖针般的寒意正从他们的背后升起,刺入了他们的脊骨,刺入了骨髓,刺入了他们的身心底里。 一种莫名的恐怖,强烈的恐怖,梦魇般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他们的整个身子都起了颤抖,却仍站得很稳。 他们虽然感觉恐怖,却并不害怕吸血恶鬼。 妖异邪恶的笑声突然停下。 吸血恶鬼的嘴,仍然张开着,嘴里吐出了人声。 “张沧澜,种无忌!” 它竟是呼唤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名字,它竟记得张沧澜和种无忌这两个人。 张沧澜和种无忌连嘴唇都起了颤抖。 张沧澜颤声道:“吸血恶鬼?” 他居然还说得出话来,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声音已变得多么难听。 那简直就不像他的声音。 吸血恶鬼又笑了。 这一次它又是笑什么?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在笑,苦笑。 种无忌苦笑着道:“我们又见面了。” 吸血恶鬼只是笑。 种无忌竭力提高了声音,道:“你是否还记得欠我们?” 笑声又停下,吸血恶鬼淡淡的道:“当然记得!” 顿了顿,它才接下去道:“我说过,我一定会等着你们的!” 张沧澜咬咬牙,道:“记得就好。”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吸血恶鬼的笑声立时又响起。 这一次的笑声更尖锐,更刺耳。 笑声中,充满了妖异与邪恶,也充满了讥诮。 左右火墙冰壁下的十万神魔亦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九天十地的妖魔鬼怪、神灵厉魂同时大笑,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莫说是神魔,就千百凡人同时大笑,那一种声音已足以惊天动地。 这里却没有天,没有地。 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们虽然张开了嘴巴大笑,却连一声笑声也没有。 这刹那之间,那只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又突然消失不见。 另外十六只吸血恶鬼亦自消失不见。 冰火风雾中却多了千万把魔刀。 新月般的弯刀,闪耀着妖异的光芒。 刀在妖魔鬼怪、神灵厉魂的手中,它们捧刀在手,仰首上望,怪异的面容之上一片肃穆。 张沧澜和种无忌顺着他们的目光望上去,又看到了那位大神。 这一次他看到的大神已不是几分,也不是几尺,而竟是几丈。 他的面容却还是那样的英俊而温和。 一阵奇异的乐声突然在冰火风雾中响起,神魔厉魂们右手握刀,左手竖起了中指,面容更肃穆。 刀光忽一闪。 千万把魔刀一齐割在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们自己的肩臂之上,千万滴魔血从刀光中飞出,从肩臂中飞出,箭雨般飞聚在大神的面前。 吸血恶鬼再现,在大神左右飞翔。 张沧澜和种无忌呆木当场。 刀光又一闪,千万柄刀自冰火风雾中消失。 奇异的乐声已消逝,几丈的大神亦不知所向。 十七只吸血恶鬼仍在回环展翼。 那只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它又在笑了。 笑声中讥诮意味更浓。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它笑道:“这就是我的秘密。” 它虽然懂得说话,并没有用任何的说话解释。 它用事实来答复张沧澜和种无忌,用事实来满足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好奇之心。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几乎要踢自己一脚。 吸血恶鬼这秘密他最少已听说过三次,他们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可能是事实。 因为他们既没有去过幽冥世界,也没有见过所谓妖魔鬼怪、神灵厉魂。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身在幽冥世界,见过了大神。 他们既然知道吸血恶鬼的秘密,还要问吸血恶鬼的秘密,这岂非可笑得很。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又哪里还笑得出来? 现在,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笑不出来了呢?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一章 血海魔舟 第六一章血海魔舟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笑,那只吸血饿鬼中的吸血饿鬼笑,大笑不绝。睍莼璩伤 每隔十年它都降临人间一次,每一次都带给人间无穷无尽的灾难和不幸。 灾难,不幸。 灾祸虽然暂时还没有降临到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身上,他们却为吸血饿鬼与神灵厉魂们所讥笑、讽刺轹。 这虽然不是灾祸,却也不是幸运。 笑声又停下。 那只吸血饿鬼中的吸血饿鬼盯着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糁” 张沧澜和种无忌沉吟了起来。 这已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希望,他们岂能不小心考虑清楚? 张沧澜忽然想起了自己身中的要命阎王无敌判官难定针,只有几十天性命这件事情。 一百天,现在已经过了六十多天,连两个月他都活不到的了。 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苍凉的感觉。 也许吸血饿鬼能够以它神奇的魔力清除他身体之内的毒药,延续他的生命,甚至使他永生不死。 这是最后的希望,就要求永生吧,好不好? 张沧澜这念头才动,马上又打消。 他还很年轻,也并不想死。 可是,他却不想被吸血饿鬼所利用,将吸血饿鬼的邪恶保留在身上,散播到人间。 甄添阳和甄肇贤的遭遇,他虽然没有目睹,成钢的死亡,他却是印象还深、记忆犹新。 他知道,大神最大的心愿和目的,是让人间充满了灾祸和不幸。 吸血饿鬼带给人间的,其实也就只是不幸与灾祸。 他纵然永生,那种不幸与灾祸亦必然永远占据着他的生命,而且未必就只是影响他一个人。 他绝不想永远生存在灾祸与不幸之中。 那应该要求什么? 三年前,屠龙会春分分堂府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神秘失踪这件事的秘密。 可是,这件事到现在仍是一个不可解的谜。 成钢侦查了足足三年,任无情暗中调查这件事,亦已有三年多。 以他们的精明,尚且无法侦破这件事的秘密,其他人当然更就不在话下了。 能够解开这个谜的,看来就只有那位大神,也只有吸血饿鬼了。 张沧澜并不认为自己和种无忌还有机会再来这魔域,也就是这个幽冥世界,更不可能再见到吸血饿鬼了。 这已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终于冲口而出,道:“我们未了的心愿,就是希望是要知道屠龙会春分分堂府库藏珠宝一夜神秘失踪这件事的真相,以及屠龙会春分分堂驻地之所在。” 他特别强调“真相”这两个字。 这是说,但凡与这件有关的问题,吸血饿鬼都应该给他一个清楚明白的解答。 吸血饿鬼当场一怔,道:“这两件事好像与你们并无关系?” 种无忌插口道:“的确是没有关系。” 吸血饿鬼道:“那你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目的和作用?” 张沧澜笑着道:“满足我们自己的好奇心。” 吸血饿鬼道:“哦?” 种无忌反问道:“这难道不能成为我们未了的心愿?” 吸血饿鬼道:“能,能,当然能。” 张沧澜道:“能就成了。” 吸血饿鬼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种无忌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吸血饿鬼道:“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永生不死,你们本来还有永生的希望,可是你们却不希望永生。” 张沧澜道:“因为我们暂时还不想变成你们的傀儡。” 吸血饿鬼道:“原来你们都是聪明人。” 它又笑了起来,大笑。 听它的口气,向它要求永生的反倒是傻瓜蛋。 它大笑回翼,飞转了半身,突然道:“随我来。” 这句话出口,它便飞前去,飞向前面的宫殿。 其余十六只吸血饿鬼拱卫着它,不离左右。 张沧澜和种无忌连忙跟上去。 风呼啸,雾飘飞。 壁立的烈焰又开始飞扬,墙聚的寒冰又开始滚动。 吸血饿鬼一飞向魔宫,肃立两旁的千万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便又消失不见了。 它在前面引路,将张沧澜和种无忌带到魔宫的前面。 一到了魔宫的面前,其余十六只吸血饿鬼,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那位大神更早已不知所向,整个幽冥世界似乎就只剩下这一只吸血饿鬼了。 它又笑,大笑道:“你们由这玉阶直上,到了玉阶的尽头,将会看见一片汪洋,那之上有一艘魔舟,看见那艘魔舟你们就要跳进里面,它自然会将你们载走。” 种无忌道:“我们并不是打算离开。” 吸血饿鬼道:“魔舟也并不是载你们离开的,只不过将你们载到一个地方罢了。” 张沧澜道:“什么地方?” 吸血饿鬼不答,只是道:“在那个地方你将会看见三个人。” 种无忌又问道:“什么人?” 吸血饿鬼仍不答他,继续道:“他们将会解开你心中所有疑团。” 说完这句话,吸血饿鬼倏的变回一团火焰。 血红的火焰,一闪即逝。 张沧澜和种无忌哪里叫得住,怔住在那里。 在他们的面前,正是一道白玉阶。 也只是一怔,他们又举起了脚步。 张沧澜抱着袁心怡,率先直往玉阶上走去。 玉阶上风更劲,雾更凄迷。 高处不胜寒。 张沧澜和种无忌上到玉阶的尽头,便不由打了几个寒噤。 在他们的面前,赫然是一片汪洋。 一望无际的汪洋。 水并不是蓝色,也并不是绿色。 是红色,红得就像是鲜血一般。 那与其说是一片汪洋,毋宁说它是一片血海。 死血的血海,一望无涯却也没有与天相接。 海面上根本就没有天空,只有风和雾,烈焰与寒冰。 还有,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寂寞。 这绝不是人间的海洋。 魔海已在眼前,魔舟又在何处? 张沧澜和种无忌心念方动,一艘魔舟,就在他们面前出现了。 那艘魔舟,其实也只是一个木排而已。 这木排如何能够渡过这一片血海?魔海? 这木排又会将他们带到什么地方。 魔舟几乎就是在张沧澜和种无忌脚下出现,一出现便往外飘开。 张沧澜和种无忌哪里还敢怠慢。 张沧澜抱紧了袁心怡,一纵身,疾往魔舟上跃落,种无忌紧随其后。 吸血饿鬼吩咐他们,一看见那艘魔舟就要跳下去,可是他们看到那艘魔舟之时,还有短暂的犹疑。 即使是真正的海洋,准备跳下去的人甚至存心求死,跳下去前难免犹疑一下,何况这是一片血海! 魔海! 那短暂的犹疑,也许就已使魔法失效,张沧澜和种无忌跳下去的那刹那,那艘魔舟竟突然消失不见。 他们竟是跳入一片血海之中! 血! 触目都是血! 张沧澜和种无忌惊呼方出口,张沧澜整个人连同怀抱的袁心怡已一齐没入血海之中。 他们却没有掉进水中的感觉,也没有掉进血中的感觉。 那刹那之间,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坠落一片虚无之中。 他们张目惊顾,触目已不是血,而是一片黑暗。 ──我们到底坠落什么地方? 张沧澜和种无忌浑身的血液几乎凝结。 无知也是一种恐惧。 风在耳边呼啸,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 无边、无尽的黑暗。 噗的一声响,张沧澜和种无忌突然感觉自己掉在一片湿软而又带硬实的东西之上,四扇屁股虽没有落开两边,却感觉似乎已经摔的开花。 然后,他们的整个身子都倒翻在那一片东西上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反手摸去,着手竟是泥土的感觉,鼻子同时亦嗅到了潮湿的泥土气味。 他们竟是掉在一片土地之上。 这实在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我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张沧澜捏着一手的泥土,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种无忌亦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在他们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寒冰,没有烈焰,也没有雾,甚至连风都已静止。 这里并不是幽冥世界。 ──幽冥世界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们从上摔下,未摔下之前他们是置身幽冥世界。 那么,幽冥世界应该是在上面的了。 他们摔在泥土之上。 下面是土地,上面应该是什么? 他们抬头望去。 上面也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却有尺许的一片迷蒙的亮光。 那一片亮光黑暗中透着蓝色,还有几点昏黄的亮光在闪烁。 是星光。 上面是天空。 他莫非是天上掉下来,幽冥世界莫非是在天上不成? 他们不禁又怔住在当场。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叹息。 幽幽的叹息在张沧澜怀中响起。 袁心怡终于醒转过来了。 她几乎立即从张沧澜的怀中跳起身子,脱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沧澜打趣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袁心怡指着张沧澜一声轻叱道:“你──你是谁?” 然后,她又指着种无忌道:“你又是谁?” 张沧澜叹了一口气,道:“这里虽然太黑暗,你没有可能看到我们的面容,总该听得出我们的声音。” 袁心怡应声一声惊呼:“张沧澜,种无忌?” 种无忌笑道:“我还以为连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 袁心怡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问道:“我方才是不是昏迷过去了?” 张沧澜道:“昏迷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袁心怡道:“那我怎会来到这地方?” 种无忌道:“是他抱你跳下来的。” 袁心怡诧声道:“你怎么抱着我跳下这见鬼的地方?” 张沧澜道:“这并不是我的主意。” 袁心怡道:“那是谁的主意?” 种无忌道:“吸血饿鬼。” 张沧澜喃喃着道:“或许,这也是那位大神的主意!” 袁心怡的语声立时变得奇怪起来,道:“你们又见到了吸血饿鬼?” 张沧澜道:“还有大神,以及他的奴隶和奴才。” 袁心怡奇道:“大神的奴隶和奴才?” 种无忌道:“也就是你房中那幅魔画上的十八只吸血饿鬼。”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只可惜,现在却只剩下十七只了!” 袁心怡沉默了下去。 张沧澜接道:“它们与那幅魔画上面所画的竟完全一样,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剪尾,有毒蜂的毒针──” 袁心怡截口道:“你们还看到了什么?” 种无忌惊叹道:“魔中之魔,神中之神,大神。” 袁心怡追问道:“你是说你们见到了大神?” 种无忌道:“其实一开始我们就是见到他,除了大神之外,还有千万妖魔鬼怪、神灵厉魂。” 袁心怡又截口问道:“你们见到的大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种无忌道:“也是跟那幅魔画上面所画着的完全一样,头戴紫金白玉冠,很年轻,又英俊──” 袁心怡再一次打断了种无忌的说话,道:“你们方才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张沧澜一字字的道:“幽冥世界!” 袁心怡失声道:“你说在什么地方?幽冥世界?” 张沧澜道:“我想不到真的有这个地方。”他的语声突变的虚虚幻幻。 “没有头上的青天,没有脚下的大地,只有风和雾,寒冰与火焰,我抱着你竟就是在那当中。” 他的语声更虚幻,道:“也没有多久,寒冰凝成了冰壁,火焰结成了火墙,千万妖魔鬼怪、神灵厉魂排列在冰壁火墙之下、魔宫之前,那时候十七只吸血饿鬼就拥着大神飞来了。” 袁心怡没有作声。 种无忌接又道:“来的时候只是一团火焰,火焰血花一样炸开,吸血饿鬼才现身出来。” 他的语声忽又一变,变得很恐怖,道:“它一现身就笑了,像人一样笑,还像人一样说话,第一句说话竟是呼唤我们的名字。” 他吁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几乎快要给它吓死,幸好那时候它问起了我们未了的心愿。” 袁心怡仍然没有作声。 张沧澜忽的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竟还笑得出,就连袁心怡都有些佩服他了。 他笑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向它提出的未了心愿是什么?” 袁心怡没有应他。 他自己随即说了出来:“我竟还要它告诉我们吸血饿鬼的秘密。” 他放声大笑。 袁心怡没有笑,什么表示也没有。 张沧澜似乎也觉得一个人笑实在太没有意思,很快就收住了笑声,又问道:“你可知道它是怎样答复我们的?” 袁心怡终于开口,问道:“它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张沧澜的语声又变得虚幻,道:“它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它神奇的魔力,说出了八个字!” 袁心怡又沉默了下去。 种无忌道:“那八个字就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它还说,着就是它的秘密!” 袁心怡又一次打断他的话,道:“那你们的未了心愿究竟是什么?” 张沧澜道:“我要它告诉我们屠龙会春分分堂府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神秘失踪这件事整件事的真相,以及春分分堂驻地之所在。” 袁心怡道:“它这一次又是怎样答复你们的?” 种无忌道:“这一次它也没有正面答复我们,只是叫我们走上魔宫的石阶,跳进石阶尽头那一片汪洋之上的一艘魔舟,它说只要我们跳下去,那艘魔舟就会将我们带到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有三个人可以解开我们心中所有的疑团。” 袁心怡忽然问道:“你们真的见了那一片汪洋,还有那什么魔舟?” 张沧澜道:“那一汪洋其实是一片血海,魔舟也只是一个木排而已。” 袁心怡道:“你们真的跳下去了?” 张沧澜道:“所以你和我们现在才会在这个地方。” 袁心怡再次沉默了下去。 种无忌突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地方,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了……” 袁心怡打断他的说话,道:“你们哪来许多的鬼话?” 种无忌道:“你当我们说的都是鬼话?” 袁心怡道:“不是鬼话是什么?” 张沧澜道:“我们虽然走遍了幽冥世界,却还没有变成妖魔鬼怪、神灵厉魂。” 袁心怡道:“什么幽冥世界,什么吸血饿鬼,什么大神,那些只不过是传说。” 张沧澜道:“我们的眼睛好像并没有毛病。” 袁心怡道:“脑袋有毛病也是一样。” 种无忌道:“我的脑袋一直都很正常。” 袁心怡冷笑道:“那么你们方才如果不是见鬼,就一定发疯。” “他们方才并没有见鬼,也没有发疯。” 另一个声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来。 非常动听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缥缥缈缈,仿佛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般。 张沧澜、种无忌和袁心怡不由齐都抬头。 尺许见方的那一片天光之中,即时闪起了碧绿色的光芒。 火光。 他们在地下石室所见到的那种火光。 那个声音又说道:“不过在下面几天,你们就会发疯,也必然可以见鬼的了。” 张沧澜不由的长身而起。 袁心怡已厉声一声喝问:“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那个声音格格的笑道:“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声音,你都能够认得出来,我的声音怎么你反而听不出来了呢?” “你──是你!”袁心怡的语声立时变了。 语声竟带着强烈的恐惧和害怕之意。 张沧澜和种无忌刹那好像亦听出了那个声音,不由心间打了几个寒噤。 碧绿的火光之中即时出现了一张脸。 很年轻的一张脸,无论怎样看来这个人也只得十七八的年纪,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穿红衣的小姑娘。 碧绿的火光只是一团,虽然已染绿了她的脸庞,但还没有染绿她的衣裳,还不难分辨得出那是一袭红衣。 他们却知道这位红衣小姑娘实在已不小的了。 这位红衣小姑娘,自然就是,七眼神针聂五娘。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二章 摄魂大法 第六二章摄魂* 那位大神在聂五娘的瞳孔飘出,现身在地下室的时候,她烟雾一样消散,现在竟然在天上出现了。睍莼璩伤 莫非她,已被大神变成了一个妖魔鬼怪,抑或是神灵厉魂了不成?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眼睛霍的暴张,瞪着那一团碧绿的火,瞪着火光中的那张脸庞。 种无忌突然道:“你为什么还不将那张面具除下来?轹” 聂五娘笑道:“我戴着这张面具最少年轻了三十年,上了年纪的女人,岂非都喜欢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小姑娘?” 张沧澜冷笑道:“你就算不将面具除下,我也已知道你是谁。” 聂五娘笑问道:“我是谁?糁” 张沧澜一字字的道:“王大娘!” 那显然是聂五娘,张沧澜竟说是王大娘。 王大娘岂非已经在地下室里烈焰中灰飞肉灭? 看来张沧澜的眼睛如果没有毛病,脑袋只怕真的有些毛病的了。 袁心怡这一次反而没有说他发疯。 聂五娘也没有,笑笑道:“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张沧澜道:“声音。” 聂五娘道:“现在我一开口就认出了我的声音,方才在地下室为什么我说了那许多,你竟然认不出来?” 张沧澜不说话,种无忌也没有作声。 聂五娘道:“是不是因为我当时压着声音说话,是不是因为你们当时惊魂甫定,袁心怡又昏倒,你们那两颗小心肝已经乱成一堆草一样?”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没有否认。 聂五娘随即举手揭开了脸上那个小姑娘的面具。 面具后面,果然是王大娘的脸庞。 她的脸上却也是挂着笑容。 她本是一个绝色佳人,笑起来尤其美丽。 碧绿的火光照在她的面上,虽然使她的面色变得诡异,那无损美丽的容颜。 在张沧澜、种无忌和袁心怡的眼中,她却已不是一个绝色的佳人,只是一个狠毒的恶魔。 聂五娘的面具落在王大娘的手中,聂五娘的人又在哪里? 袁心怡忍不住开口问道:“聂五娘的面具怎会在你手上?” 王大娘笑道:“她连性命都已保不住,如何保得住那个面具?” 袁心怡叫了起来:“你杀死了她?” 张沧澜和种无忌亦同时叫了起来:“在地下密室那个全身着火焚烧,后来与任无情同坠火阱中的女人,不是你,莫非就──就是聂五娘?” 王大娘点头笑笑道:“你们的头脑倒也灵活,就可惜,只是后知后觉而已!” 种无忌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大娘道:“那个地下秘室本来是一个很安全,很秘密的地方,由入口开始,一共有十三重凶毒的机关埋伏。所有的机关埋伏终年开启,无论什么人走进去都是九死一生。” 张沧澜道:“你自己当然例外。” 王大娘道:“我进去时当然可以将那些机关埋伏暂时封闭,可是随后进来的仍是一条死路。” 种无忌道:“你进去之后,自然是不会将那些机关埋伏继续封闭的了。” 王大娘道:“自然不会。” 张沧澜道:“我们四人进去的时候却是安全得很。” 王大娘道:“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就无须将那些机关埋伏暂时封闭,也可以安全走过的了。” 种无忌道:“人偶尔会发发高烧,机关偶然失灵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王大娘道:“那些机关都是出自中原的高手匠人,就算三五十年之后,亦不会轻易失灵。” 张沧澜道:“这就奇怪了。” 王大娘道:“也没有什么值得奇的怪,只不过因为在我进去之前,已经有一个人走进去了而已。” 种无忌道:“聂五娘?” 王大娘道:“正是她。” 张沧澜道:“她懂得机关?” 王大娘道:“如果她能全懂倒还好,那最低限度她不过将那机关暂时封闭,还可以再用,她却是一知半解!”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十三道机关,结果倒有十一道给她弄坏了。” 张沧澜道:“那口火阱,以及那一幅将火焰隔断的石壁,想必是未坏的两道机关其中的一道了?” 王大娘道:“现在却已经坏了,不能再用了。” 张沧澜道:“还有的一道如何?” 王大娘道:“也已经不能再用了。” 她冷笑一声,道:“那一道机关,碰巧是一蓬致命的毒烟。” 种无忌道:“真的么?” 王大娘道:“第一道至第十道的机关完全都是独立的机关,第十一道与第十二道都是相连在一起,一连穿过了十道机关都是独立,到了第十一道机关之时,纵然是极小心的人亦难免大意疏忽,她也并没有例外。” 张沧澜脱口道:“那一蓬毒烟……” 王大娘道:“她吸进体内,我进入地下石室之际,她已然倒毙地上。” 种无忌道:“后来,我们所听到的那一声惨叫……” 王大娘说道:“你们都听不出那是我的声音?” 张沧澜道:“听得出,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惨叫?” 王大娘笑道:“不为了什么,只为了要你们赶快进入那地下石室,我知道当时你们已经走到门外了。” 种无忌道:“在我们进去之前,你已跟聂五娘换过了衣服,已经将她搬到魔王的石像面前焚烧的了?” 王大娘道:“这之前我当然还得先毁掉她的面庞。” 张沧澜道:“她的人都已死了,你何苦一再难为她的尸体?” 王大娘道:“因为我要你们认为是我在焚身自杀。” 种无忌道:“那一声叹息……” 王大娘截口道:“是我在叹息,一个人还能叹息,就表示他还没有完全断气!”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即使我只有一线生机,相信你们都不会袖手旁观,由得我活活烧死,所以我算准了一听到叹息声,你们一定会扑前抢救。” 张沧澜道:“我们一扑前,你就发动那第十三道机关?” 王大娘道:“我的确是那个意思,亦已付诸行动,只可惜就只坑杀一个任无情。”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觉捏了两把冷汗,他们并没有忘记那个可怕的火阱,亦没有忘记任无情那种恐怖的死亡。 张沧澜随即问道:“当时你是在什么地方?” 王大娘道:“在一面暗壁之内。” 张沧澜道:“只是任无情一个人坠下陷阱,你当然不会满足的了?” 王大娘道:“也不能满足,你们留在石室中,对于我更是一种障碍。” 张沧澜和种无忌忽的想起了地下石室门外那“屠龙”两个字。 种无忌道:“是因为石室里面的那些箱子?箱子之中的珠宝?” 王大娘道:“你们也知道箱子里面装载着珠宝?” 张沧澜道:“难道你建造那么安全秘密的一个地下石室,就是只为了万不得已之时藏身之用?” 王大娘道:“当然不是。” 种无忌突然道:“那些珠宝是不是就是屠龙会春分分堂失窃的珠宝?” 王大娘反问道:“你说是不是?” 张沧澜抢着道:“我说就是了。” 王大娘笑笑。 张沧澜喃喃道:“怪不得我们对于你是一种障碍,你当时为什么不出来清除这些障碍?” 王大娘道:“我不能出来。” 种无忌道:“哦?” 王大娘道:“因为我既没有将你们击杀的本领,当时我更是光着身子的。” 种无忌道:“当时你还没有换上聂五娘那一身红衣裳?” 王大娘道:“我是在见到任无情一坠陷阱,才突然生出以聂五娘的身份出现这个念头。” 种无忌道:“暗壁之内想必还有一条暗道通往灵堂上面。” 王大娘道:“所以我才能在石室门外出现,那时袁心怡已昏倒在张沧澜的怀中,那在我来说,更是一个绝好机会。” 张沧澜道:“袁心怡与聂五娘相处多年,对于她的言行举止自必熟悉得很,她若是没有昏迷过去,你纵能瞒过我们,也无法瞒过她。” 王大娘并不否认,点点头,却又道:“即使连她也能瞒过,我只有一双眼睛,要将你们三个人同时催眠,只怕也没有可能,因为单单你们两个,就都不是普通人。” 眼睛,催眠? 摄魂*? “摄魂*”即心理控制,在古时又被称为“摄心术”,是一种控制人的心理、行为、意识的技术。 古代的摄魂*常与宗教、占卜、权威以及医学结合在一起,亦作“催眠术”,自我心理控制时,又叫“自我催眠术”。 气功、坐禅、瑜珈修行法、自我暗示催眠,都属于此范筹。 摄魂*,实际上就是通过自我心理控制,让自己被“摄”,或让旁人控制“心”,使人处于一种“忘我”、“无心”状态的方式和方法。 在中原,可以说“摄魂*”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在《内经》中也有提及。 古代的“祝由术”,是宗教中的一些仪式,如“跳大神”等都含有摄魂*的成分,只不过当时多是用来行骗的,或是一种迷信活动。 被西域诸国发扬光大了的“摄魂术”,据说就源于中土。 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 张沧澜和种无忌暗想至此,不由的苦笑。 张沧澜叹息着道:“我只知道防范王大娘的一双眼睛,却竟没有想到连聂五娘的一双眼睛也要防范。” 王大娘道:“两个男人,若是遇着两个漂亮的女人忽然在自己面前流泪,就算不心软,心神想必也难免一乱。”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能不点头。 王大娘接道:“不管是心乱抑或心软,都不免有些大意疏忽,看见了眼泪,亦不免注视她的眼睛。” 张沧澜道:“你们的眼泪倒真不少!” 王大娘道:“也不多,刚好够用。” 张沧澜又一声苦笑,道:“我们方才看到的妖魔鬼怪、神灵厉魂,想必就是你们的眼睛在作怪了?” 王大娘道:“你们的心如果不怪,我们的眼睛又如何能够作怪?”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魔由心生,你们方才所看的其实就是你们心里所想的,对于幽冥世界和吸血饿鬼的种种传说,我看你们已听说过不少次了。” 张沧澜道:“以我的记忆,应该是三次。” 王大娘道:“拆杯山庄袁心怡闺中那幅魔画,你们当然也是印象深刻的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能不承认。 粉刷那幅魔画之时,魔画之上的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他们的确看得非常仔细。 看仔细了,心中自然都留下一深刻的印象。 是以心神一被王大娘和聂五娘魔眼控制,王大娘一声大神,他们便不由想起那些传说,和那幅魔画。 方才他们眼中所见其实就是他心里所想。 到了心神完全被控制,他们眼中所见的却是王大娘口里所说的了。 那会儿王大娘就算叫他们自戕,相信他们亦会自我了断。 可是,我的妈王大娘却只不过叫他们跳入血海中的一艘魔舟? 事实并没有血海,也没有魔舟。 他们一跳,就跌下这黑暗的石牢之中。 灯光碧绿而暗淡,照不到下面,那个洞口周围却照得非常清楚。 洞口的周围全是石壁,这不是一个石牢又是什么? 火光忽一闪,王大娘又笑起来,道:“不过,你们的想像力倒也丰富,居然还想到穿墙入壁,看到你们那些动作,当时我几乎笑弯了腰。” 她笑得好像开心得很。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只有苦笑。 一直等到王大娘的笑声完全停下,张沧澜才再开口,道:“方才那只吸血饿鬼的说话,是不是出自你口中?” 王大娘颔首道:“是!” 种无忌道:“你说的话能不能作准?” 王大娘又笑,笑着道:“那要看是说什么话了。” 张沧澜道:“你说我们在这个地方将会看见三个人,他们将会解开我们心中的疑团?” 王大娘道:“这是事实。” 种无忌道:“人呢?” 王大娘道:“下面一片漆黑,难怪你们看不到。” 种无忌道:“人就在下面?” 王大娘道:“三个人。” 张沧澜不由追问道:“三个什么人?” 王大娘道:“大神,吸血饿鬼,和妖魔厉魂!” 张沧澜闷哼道:“你又在说什么疯话鬼话!” 他这句话出口,袁心怡在一旁已叫了起来:“他们就在这里?” 听她说的话,世间真的有所谓大神,吸血饿鬼和妖魔厉魂了。 张沧澜不其然一怔,脱口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王大娘道:“大神当然就是个神,也就是吸血饿鬼和妖魔厉魂的主人,吸血饿鬼却是十七普通吸血饿鬼的主人之首领!” 顿了顿,她才娇笑着道:“吴老太拼命要我放出来的就是他们,聂五娘乘机偷入地下石室,也就是为了搜寻他们的踪迹。” 张沧澜和种无忌并没有忘记吴老太与聂五娘都是十八个吸血饿鬼之一。 王大娘接道:“地下石室之外本来终年守卫着我手下十三把魔刀中的四把,朱四爷杀人庄院之时他们仓皇出外应战,聂五娘才有机会接近石室暗门!”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她能够连毁十一重机关进入内里,实在不简单,只可惜人并不在石室之内,她纵然未死,结果仍不觉大失所望。” 她语声一顿,道:“人就在你们下面!” 言犹未已,袁心怡已经又叫了起来,道:“灯呢?” 王大娘说道:“在下面,一共有四盏灯,你们尽可以将之燃着,有了灯就会看得清楚的了。”她忽然问道:“你们身上有没有带着火折子、纸媒之类的东西?” 这句话还未说到一半,种无忌将自己上下搜摸了一遍。 走江湖的人,身上少不了都会带着火折子千里火之类的东西,他也不例外。 可是这一找之下,他却发觉所带的火折子已然失落。 袁心怡即时向张沧澜问道:“你有没有火折子在身上?” 张沧澜道:“我也没有。” 王大娘耳朵居然也很灵,接口道:“没有也不要紧,我将这盏灯送给你们。” 她旋即松手,手中的绿灯直往下坠。 看着那盏灯落下,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就打从心里寒了出来。 碧绿的灯光由暗淡而逐渐光亮,一会才落到他们头上。 由王大娘身形的大小,他们虽已看出这石牢绝不会矮到哪里去,可是现在这盏灯一落,他们却发觉到这石牢实在比他们估计的还要高出许多。 他们倒有些奇怪方才那一跌,居然没有将他们都跌散架。 接灯在手,张沧澜就隐约看到了四面的石壁之上都嵌着一盏石灯。 种无忌连随掌灯纵身飞起。 碧绿的灯光一闪再闪,到他的身形落下之时,四壁的石灯都已被他燃亮。 灯燃起来的都是碧绿的火光。 碧绿的火光照亮了整个石牢。 火光一亮起,张沧澜和种无忌就听到了袁心怡的惊呼。 四盏石灯,每一盏都嵌在丈许高下的石壁之上。 每一面石壁都四丈过外,四面石壁合成了这一个两丈多约莫三丈的石牢。 石牢的下面却只有一半是石地,还有一半是潮湿的泥土。 石地用石块组成,与泥土相接的部分参差不齐,仿佛铺到那里石块便已经用尽。 石地之上有三张石榻,三张石榻之间隔着一张石桌,旁边还有三张石凳。 石凳上没有人,石榻上却有,一张石榻一个,总共三个人。 王大娘没有说谎,话却不能作准。 石榻上那三个,根本已不能叫做人。 那只是三具死人骨骼,三具骷髅而已。 碧绿的火光之下,骷髅抹上了一层碧绿的光。 一种莫名的阴森,莫名的诡异气氛,笼罩着整个石牢。 骷髅幽幽的,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石榻之上,深陷的眼窝里隐约闪烁着惨绿的磷光。 其中一具骷髅的头上赫然戴着一顶紫金白玉冠。 袁心怡就盯着那具骷髅,惊呼失色。 她霍地抬头,盯着王大娘,一正脸,冷笑道:“你又在耍弄什么阴谋诡计?”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二章 火窟石牢 第六二章火窟石牢 王大娘亦是在盯着袁心怡,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莫非不肯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实?” 袁心怡刚平静下来的面色,一听之下又变了。睍莼璩伤 王大娘再叹了一口气,道:“我其实也不是一个怎样贪心的人!”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那些珠宝有一半到手的话,我其实已经很满足,随时都准备放人了!轹”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道:“谁知道,他们在下面不过十日,大神便不甘屈辱尽断经脉自裁,吸血饿鬼和那具神灵厉魂亦相继殉主自尽。” 袁心怡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王大娘接道:“以他们的身份,我也知道,这个石牢实在太过委屈了些!暨” 顿了顿,她才轻轻的道:“本来准备将这个石牢加以布置的了,可是地面都还未完全弄好,事情就已经发生。” 她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我们之间的约定固然终结,我也就绝不能够活到现在!”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们知道了大神、吸血饿鬼和那具神灵厉魂已经不在人间,又岂会有不立即取我性命的道理?” 袁心怡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们将珠宝完全找回来之后,你就要将人交出,到时候你如何向我们交代?” 她一面激动之色,就连说话的声音亦已变得激动非常。 王大娘反而笑了,道:“你们永远都不能将那些珠宝完全找到的。” 袁心怡厉声道:“你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王大娘笑道:“你们那边将珠宝找回来,我这边便又将一些珠宝卖出去!” 顿了顿,她才娇笑着道:“虽然你们找回来的那些珠宝不能再出手,那不过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那么多的珠宝,何时才能卖尽?” 袁心怡的面色越听越激动,破口骂道:“你真的就这么卑鄙无耻么?” 语声陡落,她的身形突然飞起,直扑向洞口。 好凌厉的一着“猛虎归山”! 这一下出其不意,王大娘却丝毫也不惊慌,竟就笑望着袁心怡向自己扑来。 袁心怡的身子飞起了两丈,力道已尽,那身形一凝,便往下泻落。 地牢并不只两丈那么高。 身形一落下便又纵起,这一次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双短剑。 她人在半空,猛一声轻叱,手中的短剑双脱手,飞击王大娘。 碧绿的火光中,两道寒芒闪电般一闪,两支短剑已然飞至洞口。 袁心怡出手的准确度,似乎并不在张沧澜和种无忌之下。 这两支短剑已能将王大娘击杀。 王大娘却仍不闪避,纤纤素手一翻,手中突然多了支黑黝黝的尺子。 量天戒尺! 是朱四爷的量天戒尺! 袁心怡那两支短剑几乎同时一斜,飞向王大娘手中的量天戒尺。 叮叮的两声,两支短剑一齐吸附在量天戒尺之上。 王大娘格格娇笑道:“你还有什么兵器暗器的话,尽管都使出来吧!”” 袁心怡的身形已然落下。 王大娘说的话,她看在眼中,听在耳里,一张脸不由得铁青,但旋即又激起了红晕。 她气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张嘴“哗”一口鲜血喷出,突然跪倒在那具头戴紫金白玉冠的骷髅面前。 她双目暴睁,眼角已进裂,鲜血眼中流出,流下了她的面颊。 她的眼泪亦流下。 泪中有血,血中有泪。 她的嘴唇也自不住在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连她的神情亦变得呆木。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直在留意着她,看见她这个样子,当场也吓了几大跳。 他们正想上前将她扶起来,袁心怡的人已倒下,又一次昏迷过去。 她与那具头戴紫金白玉冠的骷髅原是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为了将人救出来,这几年,她几乎心力交瘁,更不知遭遇多少屈辱。 人现在却已变成骷髅,多年的心愿顿化泡影,这打击之大,并不是张沧澜和种无忌所能想象的。 她满怀悲愤,一心拼杀王大娘。 可是,现在,王大娘高高在上,她就连拼命都不能。 王大娘格格一笑,就更气得她吐血。 张沧澜赶紧上前抱起袁心怡。 王大娘笑声未绝。 她的笑声本来很动听,现在张沧澜和种无忌听来,只觉得刺耳极了。 他们仰首又瞪着王大娘。 笑声立时停下,笑面却未消失,笑意犹在眼中。 王大娘笑顾张沧澜和种无忌,道:“你们是否也想试试能否跳上来对付我?” 种无忌冷笑道:“我还有自知之明。” 他本就不是以轻功见长,更何况这石牢足足有四丈高下。 王大娘道:“你们是不是不要命,随时都在准备拼命?” 张沧澜只是冷笑。 他们虽然不要命,随时都在准备拼命。 可是,在目前的这种形势之下,根本没有他们拼命的余地。 王大娘当然明白,她还要这样说也不过气气张沧澜和种无忌而已。 张沧澜和种无忌居然不动气。 王大娘实在有些失望。 她一声微喟,道:“你们不肯自己跳几下给我看,我只好自己想个办法要你们大跳了。” 张沧澜突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大娘道:“这陷阱的上面本来有一块几百斤的铁板,将铁板放下就算轻功很好,亦只有在下面等死的份儿!”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只要我断绝供应清水食物,不出三日,你们在下面就不渴死也得饿死!”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据我所知,饿也可以饿的人发疯,到时只要我将铁板再打开,不难见到你们三个在下面猴子般胡蹦乱跳。” 张沧澜道:“三两天还饿不死我这个人,这石牢里面说不定还有可吃的东西。” 王大娘道:“你说的是泥土里的蚯蚓呢,还是缝中的壁虎、蜈蚣?” 种无忌道:“蚯蚓、壁虎、蜈蚣,据我所知都是非常可口的。” 王大娘道:“你们吃过那些东西?” 张沧澜道:“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机会。” 王大娘道:“这一次无疑就是你们的机会了,只不知,你们是不是真的敢吃那些东西?” 张沧澜道:“连命我们都敢拼,还有是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他口里说的虽然硬朗,心里却已发悸,咽喉却在发痒,突然生出一种想吐的感觉。 蚯蚓滑腻的身子,壁虎癞痢的躯壳,蜈蚣丑恶的形态,就看在眼内,已令人心里不大舒服,入口呢? 王大娘打了一个寒噤,道:“连那些东西你们都吃,我就想不佩服你们都不成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板着脸,不作声。 王大娘问道:“只不知袁心怡是不是也吃得下那些东西?” 女孩子大都连老鼠、蟑螂都怕得要命,袁心怡即便是例外,要她吃蚯蚓、壁虎、蜈蚣,只怕要她死还要简单。 张沧澜竟反而笑了起来,道:“她就算不吃,也不要紧。” 王大娘道:“哦?” 张沧澜道:“一天半天没有东西入口,我相信她还支持得住。” 王大娘不禁一怔,说道:“我听不懂你这句话。” 张沧澜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够将我们囚在这个石牢之中活活饿死?” 王大娘道:“难道你们还真的有本领,能逃出这个石牢不成?” 种无忌突然笑着道:“一天半实在已太多,也太久了些,也许两三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在石牢外面,那会子最好你已远离这里,不要让我们遇上。” 王大娘又是一怔,道:“难不成你们真的有穿墙入壁,飞天遁地的本领?” 张沧澜冷声道:“我们不是妖魔鬼怪,不是吸血饿鬼,不是神灵厉魂,也不是法师。” 王大娘追问道:“你们那是什么本领?” 张沧澜道:“也不是什么本领,只不过,我们身上带着两支削铁如泥的宝剑而已!” 宝剑,削铁如泥。 忘情剑! 张沧澜身上的确有一支剑,那支剑也的确非常锋利,却只是一支普通的剑,削泥倒可以,削在铁上,削多几下只怕就不难断成两截。 他却说得很真实。 听他的语气,好像非要王大娘大吃一惊不可。 王大娘却没有给他吓着,反而又大笑了起来。 她笑道:“原来你就只是还有一支削铁如泥的宝剑。” 顿了顿,她才讶疑的问道:“你说的,是不是你腰间的那柄忘情剑?” 张沧澜点点头,转而道:“你好像并不担心。” 王大娘道:“我担心什么?” 张沧澜道:“这石牢的石头,封口的铁板,莫非连削铁如泥的宝剑都削不入?” 王大娘笑道:“那只是普通的石头,和普通的铁而已。” 这一次张沧澜和种无忌就奇怪了。 种无忌道:“你难道不怕我走出来找你算账?” 王大娘道:“怎会不怕!” 种无忌道:“我看,你简直就不是害怕的样子。” 王大娘道:“如果你们现在能够出来找我算账,我就真的害怕了!” 顿了顿,她才娇笑着道:“只可惜,你们最少也要两三个时辰之后才能够出来。” 种无忌道:“哦?” 王大娘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将你们囚在石牢里头活活饿死,因为那最少要两三天时间。” 她笑了笑,又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就连三个时辰的耐性我也没有。”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皱起了眉头。 王大娘又接着道:“我们现在就要你活虾般胡蹦乱跳。” 张沧澜惊问道:“这石牢下面,莫非还有什么机关不成?” 王大娘又是一笑。 她笑得异常妩媚,张沧澜和种无忌看在眼内,反而由心里寒了出来。 王大娘仰天哈哈大笑道:“当然有,而且,现在已经发动了。” 这句话入耳,张沧澜和种无忌忽然发觉,石牢已不像方才那么碧绿。 他们惊顾四周,立即就发觉四面的石缝中缓缓渗出了那种松油。 他们并不知道,那种松油到底是什么东西,却知道那种灼热松油极易燃烧,而且不着火则已,一着火便不可收拾。 任无情的死亡,他们并没有忘记。 四盏石灯上的石缝中亦有松油流下,并且已流入石灯,燃烧了起来。 火随即顺着流下的松油烧上去,只不过片刻,四面石壁上已然出现了无数条火蛇。 火蛇嗤嗤的飞舞游走,四面石壁眼看就要变成四面火壁。 松油继续渗出,继续流下,火蛇亦随着往下飞窜。 松油流到地下之时,火蛇亦是必在地上流窜。 到了松油将地面铺平,整块地面便变成一片火海。 地面一变成火海,张沧澜和种无忌即使铁打的身子,亦不免化作飞灰。 也根本不必等到地面变成火海,张沧澜、种无忌和袁心怡只怕便已被四壁飞窜的火灼成焦炭。 张沧澜和种无忌这才着慌。 王大娘看着他们,格格笑道:“你们那两支削铁如泥的宝剑,能不能将这些火蛇削断?” 她手中虽然无灯,石牢的火光已将她的脸照得更明亮。 火光在闪动,她的面容在幻变。 她一脸笑容。 美丽的笑容一起幻变,亦变的诡异。 她笑得非常开心。 种无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种无忌越骂,王大娘越是开心。 一个人独骂实在无味,种无忌只骂了几句,便收住了口。 王大娘这才开口,说道:“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如果还不变做一只活虾的话,那我就真的服了你们。” 这句话说完,她又格格大笑起来。 满室火蛇在她的格格笑声中飞舞更急,嗤嗤的一片异响。 嗤嗤的火声中,格格笑声突断。 张沧澜和种无忌抬头,种无忌想再骂几声之时,王大娘却已不在石牢之上了。 她去了那里? 这念头一闪即逝,种无忌闭上了嘴巴,张目四顾。 四面石壁这下简直已变成四面火墙。 他们已感到了火的灼热,呼吸亦开始觉得有些困难。 石壁下亦已开始燃烧,几条火蛇开始在地面四下流窜。 张沧澜瞪着地面流窜的火蛇,一个身子不由的团团乱转。 这个燃烧的石牢虽不是一个锅,他已有如铁锅上的蚂蚁。 四面的石壁火焰流窜,完全没有着手的余地,他门根本不能攀高躲避,脚下是泥土,并没有地道,唯一出口就在上面。 这出口离地却有四丈多,纵然封闭的铁板没有放下,王大娘也没有在上面监视,他们亦没有一跃而上的本领。 无路可逃,也就只有等死了。 火越烧越猛,石牢自然亦越来越热,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心却越来越寒。 他们的额上已有汗滴下,却不知是热汗抑或是冷汗。 他们的身子转动着突然停下,闪动的目光同时凝结,落在地面的石板上。 ──地面上铺着的石板最少有二三十块,将那二三十块石块堆起来,虽然还不够,总可以拉近与出口的距离。 何况,还有三张石榻,这些加起来,如果王大娘没有将封口的铁板放下,人不在上面监视的话,应该可以帮助他们跳出这个石牢的了。 他们心念一动,不由又抬头望去。 王大娘仍不见在出口那里。 他们的目光转向石榻那边。 靠的一张石榻之上已渗满了松油,火蛇亦已经窜落松油之上。 整张石榻都已在燃烧,头截紫金白玉冠的那具骷髅仿佛就盘膝坐在火焰中一般。 周围的气氛更显得诡异。 张沧澜和种无忌没有理会那许多,将袁心怡放下,两具身子如箭般射落在那两张还未着火的石榻面前,两双手扳住了榻脚,正想将石榻拉开,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张沧澜一怔,不觉放下手,倾耳细听。 果真是有人在呼唤他们。 绝不是王大娘。 陌生的声音,又似曾听过。 什么人? “张沧澜!种无忌!” 呼唤的声音怪异非常,赫然是从石牢上面传下来的。 他们自然抬头望去,一双眼当场发直。 火光闪动中,石牢上赫然立着一只乌鸦! 血红的乌鸦! 吸血饿鬼! 张沧澜和种无忌都呆住了。 也不知多久,他们突然将手伸出,伸向旁边的那两张石榻。 灼热的火焰针尖般烧痛了他们的肌肤。 他们赶紧缩手。 是真的火焰,绝不是幻觉。 他们看看被火烧痛了的手,又看看出现在石牢上面那只血红的乌鸦,也就是那只吸血饿鬼,猛一声同时怪叫──“吸血饿鬼!” 同时发出的两个声音嘶哑而急促,完全不像是他们的声音。 他们面上的表情,更就是见鬼一样! 吸血饿鬼笑了,就像人一样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恶,说不出的妖异,更仿佛带着讥讽。 张沧澜和种无忌还没有忘记这种笑声。 他们更没有忘记,第一次看见这只吸血饿鬼,第一次听到这种笑声的时候,成钢枯叶般在他们的面前倒下,枯叶般萎缩。 鸟虽然没有人那么容易辨认,他们却敢肯定,立在石牢上面的那只血红的吸血饿鬼,就和他们第一次所见到的吸血饿鬼一模一样。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形状,一样的笑声,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样。 他们绝不相信,还有第三只这样的乌鸦。 笑声忽停下,吸血饿鬼的嘴里吐出了人声。 它就像人一样的说:“你们大概想不到我竟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 这声音与呼唤“张沧澜,种无忌’’两字那声音完全相同,方才呼唤他们的显然也就是它。 张沧澜和种无忌灼痛的手忽觉冰冷。 他们全身都已冰冷。 石牢刹那仿佛变成了冰窖,灼热的火焰仿佛都成了森冷的寒冰。 他们的嘴唇已发白,不住在颤抖。 并不是害怕,只是事情的发生,实在太突然。 突然得使他们根本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根本不能够排除那种恐怖的感觉。 他们猛一咬牙,张沧澜大声道:“你真的是那只吸血饿鬼?” 吸血饿鬼道:“本来就是的。” 张沧澜道:“为什么你竟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 吸血饿鬼道:“因为你们在这个时候有难,在这个地方遇难。” 种无忌突然道:“听你这样说,你似乎真的一只通灵的魔鸟。” 吸血饿鬼道:“听你们的口气,你们却好像并不高兴见到我。” 张沧澜道:“谁说不高兴,我们高兴得简直要跳起八丈。” 吸血饿鬼道:“就只是八丈?” 张沧澜道:“只要我们能够跳高八丈,我们已经可以离开这个要命的石牢,也就是现在这个火窟了!” 吸血饿鬼道:“你们真的想离开?” 种无忌突然道:“不想的是疯子。” 吸血饿鬼道:“我知道,你们绝不是疯子。” 种无忌道:“如果是疯子的话,我们就绝不会还记得你欠我们未了心愿这件事情了。” 吸血饿鬼说道:“你们现在,就想要那两个未了心愿?” 张沧澜道:“想极了。” 吸血饿鬼道:“你们的第一个心愿是什么?” 张沧澜立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反而怀疑你到底是一只灵鸟还是一只呆鸟了。” 吸血饿鬼道:“你们的第一个未了心愿,莫非就是赶紧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 种无忌抢着道:“越快越好。” 吸血饿鬼说道:“我这就让你们得到一个心愿。” 这句话说完,一条绳子迅速的从石牢的出口垂下。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又呆木当场。 吸血饿鬼每隔十年就降临人间一次,每一次都带来灾难和不幸。 只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它就会让你得到第一个灾难。 无论怎样的灾难,当然都能够成为不幸。 这显然并不只是一传说。 张沧澜和种无忌非独一再看见吸血饿鬼,而且他们的愿望一提出,马上就得以实现。 他们握住了那条垂下来的绳子。 是真的绳子! 他们不由一声怪叫。 张沧澜俯身一手抱起了袁心怡,握着绳子的那只手反而松开,双脚就旋即一点地,身形如飞鸟般高飞。 这下子火蛇已然在地上流窜,四面的石壁已然变成了火壁。 烈火魔爪般从四壁伸出,仿佛要攫住张沧澜和种无忌,将他们吞灭在火中一般。 浓烟更使他们泪水直流,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飞两丈,他们空出的手再伸开又抓住了绳子,那身形往下一沉,借力又飞起。 第二次飞起,他们的人已连同袁心怡飞出了石牢。 这最后的一次飞高,他们的身形简直就像是箭一样。 他担心出口的周围有几把魔刀在准备向他的身上招呼,离弦箭。 他们也已准备挨几刀的了。 身形飞起时,他们空出的手已然抽出了一向用来跟人拼命的那两支剑。 忘情剑,和那柄软剑。 他们如箭般射出的身形,居然吓了那只吸血饿鬼一跳。 “呱”一声,那只吸血饿鬼就像是被人发觉追打的小偷一样,赶紧飞起来。 血红的羽毛霍的展开,它就像一团火焰,飞入了空中。 石牢的所在赫然是一个天井,左右是洞房,前后各有一道月洞门。 石牢出口的四边有一条深长的凹槽,槽中有可以升降的铁板。 一块嵌着石块的铁板正在出口的一旁。 铁板的下面却装着滑轮。 当铁板滑回石牢上面之后,这地方只是一个晾衣晒谷用的石板天井,谁也想不到下面竟有一座石牢,火窟! 拂晓。 已近拂晓,未到拂晓。 黑夜已逝去,天色仍苍茫。 天上还有星,也有月。 星月却已远在天边。 朝雾从远山吹来,整个庄院都在雾中。 天井中同样淡雾迷离。 油烟自石牢中涌出,淡雾仿佛已变成浓雾。 吸血饿鬼一飞丈外,落在丈外月洞门上的瓦脊。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身子亦几乎同时飞鸟般折转,在石牢出口旁边的石板落下。 张沧澜左手紧抱着袁心怡,右手紧紧握着那支忘情剑。 他随时都已准备拼命。 四尺许的忘情剑中闪着寒芒,他的眼瞳同样在闪着寒芒,就像天上寥落的晨星一般。 但是,仍谁都看得出来,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眼睛,却比天外的晨星更加明亮! 百倍。 千倍。 千百倍。 千万倍!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三章 九转还魂 第六三章九转还魂 疏星凄清,烟雾迷离。睍莼璩伤 烟雾中,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灰尘,却仍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袭官服。 官服象征官家的威严轹。 这个人的面上,却哪里还有丝毫威严之色。 一种说不出,却又可以感觉得到的倦意充满了他整个身子。 在他的面上,有的,能看到和感觉得到的,只是潦倒,和落寞糍。 这潦倒、落寞之中,却又仿佛透着一种深沉的悲痛和哀伤之色。 这个人,果然就是附近百里官阶最高的郑绍楠! 拆杯山庄那一夜之后,他就像烟雾一样在这个太平镇消失。 现在他却又出现在这天井的烟雾之中。 这之前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现在又为什么竟会在这里出现了呢? 一个人倒在郑绍楠身边。 红色的衣裳,雪白的肌肤,美丽的面庞,窈窕的身材。 王大娘! 郑绍楠的目光并没有在王大娘动人的身子之上。 他正在望着张沧澜和种无忌。 绳子。 那条绳子赫然握在他的手中。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出了石牢,就发觉石牢出口的旁边站着这么样一个人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会是郑绍楠。 那刹那,他们眼中充满了敌意。 他们却几乎立即认出了郑绍楠。 满眼的敌意变成满眼的疑惑,他们瞪着郑绍楠手中的绳子,就连面上也充满了疑惑的神色。 三个人都没有开口。 一种难言的静寂,充斥天地之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沧澜才吁了一口气。 种无忌终于开口道:“郑绍楠!” 郑绍楠淡然应道:“张沧澜,种无忌!” 张沧澜道:“我们实在想不到是你。” 郑绍楠道:“很多事情,你们都想不到。” 张沧澜道:“救我们的,是你还是吸血饿鬼?” 郑绍楠道:“是吸血饿鬼的同时,也是我。” 种无忌突然道:“是吸血饿鬼叫你来救我们的?” 郑绍楠道:“是。” 种无忌追问道:“莫非你也是吸血饿鬼?” 郑绍楠不说话,也不打算回答。 张沧澜瞪着郑绍楠,道:“方才的说话,好像并不是出自你口中!” 郑绍楠喃喃着道:“难道你们连这也分辨不出来了?” 这一次回答的,绝不是郑绍楠的声音。 郑绍楠并未开口。 语声是从张沧澜和种无忌后面传来的。 怪异而奇特的语声,仿佛带着某种妖异与邪恶。 这个声音,张沧澜和种无忌并不陌生。 他们应声回头,瞪着立在那边月洞门上的吸血饿鬼。 他们当然只有苦笑。 吸血饿鬼即时又说道:“你们不是早已相信九地神魔,十方厉魂,幻化成了吸血饿鬼的这传说?” 张沧澜苦笑道:“我不信,却也不能不信。” 吸血饿鬼笑道:“哈哈……!”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的一怔。 他们怔怔的瞪着那只吸血饿鬼。 种无忌忍不住叫道:“你不就是那只吸血饿鬼,不就是在说人话?” 吸血饿鬼道:“你们再听清楚些。” “呱”一声,吸血饿鬼突然展翼,飞离了月洞门上面的瓦脊,飞向郑绍楠。 吸血饿鬼道:“你再听清楚。” 又一声。 一样的语声,一样的说话。 吸血饿鬼已飞离月洞门,飞向郑绍楠,说话语声却没有随它飞走。 说话语声,仍是在那边的月洞门传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瞪着月洞门那边。 张沧澜脱口厉声道:“谁?” 一个人应声从月洞门转入。 僵尸! 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标枪一样挺直的身躯。 月洞门外走进来的那个人,赫然是——成钢! 八大名捕之一,“铁手无情”成钢。 成钢死了已不止十天,尸体已变成了僵尸。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现在他却不是僵尸那样子一步一跳的进来,而是常人一样的缓步进入。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场目定口呆,瞠眼结舌。 成钢一直走到张沧澜和种无忌的面前,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看着张沧澜和种无忌,冷漠的脸庞已变的温暖,残酷的眼神亦变的柔和起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不由心寒了出来。 就连他们的语声也起颤抖。 张沧澜声嘶力竭的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僵尸?” 成钢没有回答,伸手握着张沧澜和种无忌的手。 张沧澜和种无忌竟由得这僵尸将他们自己的手握住。 手温暖。 传说,僵尸的手都是冰冷透骨的。 成钢的眼中亦仿佛涌出了热泪,开口道:“抱歉骗了你们这么久。” 张沧澜和种无忌听的很清楚,这的确是成钢的声音。 他们肯定眼前的成钢一定是一个人,绝不是一具僵尸。 僵尸的手绝不会温暖,僵尸也绝不会说人话。 叮当的一声响,张沧澜手中的忘情剑突然脱手坠地,他反手握住了成钢的手,道:“成兄,怎么你还没有死?” 种无忌也喃喃着道:“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太好了,太好了……!” 他们的语声又变得急速而嘶哑,一面的激动之色。 成钢居然笑了起来,道:“张兄,种兄,你们难道真的很想我变成僵尸么?”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对于张沧澜和种无忌,他却好像有着很大的好感。 张沧澜却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你快快告诉我们整件事的真相,否则你这位张兄和种兄闷只怕也要闷死了!” 成钢点头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整件事的真相。” 三个人相握的手缓缓松开。 成钢负手踱了一个圈,仰天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在我看见你们杀入平川山庄,诛除惊蛰堂主这个恶贼之时,我已经知道,也看出来了,你们都是正义的剑客!”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本来,我早就想告诉你们事实,不想瞒你们的。” 种无忌的目光跟着他转动,立即接了口,道:“为什么你又要瞒我们?” 成钢道:“因为早在四年前,我们就已经发誓不再信任任何人了。” 张沧澜突然道:“你们?” 成钢解释道:“我们,包括十八个人。” 张沧澜道:“哪十八个人?” 成钢道:“十六个吸血饿鬼,两个公主。” 明明是十八个吸血饿鬼的,为什么会变成是十七个了? 张沧澜一愕道:“公主,哪两个公主?什么公主?” 成钢目光落向张沧澜怀中的袁心怡,道:“第一位公主,就是你现在抱着的袁心怡。” 张沧澜又是一愕,目光一落,道:“你说她是个公主?” 成钢道:“真正的公主。” 种无忌突然道:“有真公主,当然就有假公主了?” 成钢看了看被绳子缚住的王大娘,叹息着道:“那不就是吗?” 种无忌追问道:“她是哪里的公主?” 成钢道:“楼兰公主!” 种无忌道:“楼兰公主?” 成钢道:“任佳俪!” 种无忌道:“你说王大娘老皮的妻子,楼兰公主任佳俪?” 成钢轻轻的点了点头。 张沧澜抱着袁心怡的那只手立时好像软了,哑声道:“那十六个吸血饿鬼又是──” 成钢截口道:“是吸血饿鬼的部属。” 张沧澜道:“吸血饿鬼呢?” 成钢的目光转落在燃烧中的石牢,缓缓的道:“吸血饿鬼本来是春分分堂的副堂主,与我们一齐负责大神的安全。” 张沧澜追问道:“你口中的春分分堂到底是什么分堂?” 成钢一字一顿的说道:“屠龙会春分分堂。” 张沧澜惊问道:“大神岂非就──就是春分堂主?” 成钢肃容道:“是!”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春分堂主是我的老朋友,很老很老的那种老朋友,他打入屠龙会,原本是打算瓦解掉春分分堂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可惜,他一个不小心就坐上了堂主的宝座,待得他计划找出春分分堂藏宝失窃之事,并打算解散春分分堂之时,却突然生出了变故,遭了不测!” 张沧澜的一个头几乎变成两个。 成钢虽然告诉他们这些,他们却仍是一头雾水。 种无忌想想,道:“吸血饿鬼不是十八个?” 成钢道:“本来是十八个的。” 顿了顿,他才无可奈何的道:“只可惜,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就只我们几个了!” 种无忌突然道:“到底剩下了几个?” 成钢道:“死了的,伤了又死了的,统共是十四个!” 种无忌道:“你们这里就有三个了嘛!” 张沧澜道:“还有的一个怎样了?” 成钢道:“变成了一个叛徒!”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吸血饿鬼不会再要这种部属,我们也不会再认这种兄弟。” 种无忌道:“你说的那个叛徒,他又是哪一个?” 成钢恨声道:“大蛐蟮!” 种无忌“哦”一声,说道:“你也是一个吸血饿鬼?” 成钢颔首道:“我排行第三。” 郑绍楠即时插口道:“我排行第五。” 张沧澜转头望着郑绍楠,叹道:“看来我们的确很多事情都想不到。” 郑绍楠道:“其他的吸血饿鬼,你们也见过几个了。” 种无忌道:“哦?” 郑绍楠道:“聂五娘,吴老太,孙春秋,甄肇贤,不是都已跟你们见过面了么?” 种无忌脱口道:“甄肇贤,孙春秋也是十八个吸血饿鬼之一?” 郑绍楠道:“是!” 张沧澜摇摇头,回顾成钢,厉声道:“孙春秋既然是你的兄弟,当然不肯割开你的肚子。” 成钢道:“我既然没有变成僵尸,他当然没有割我的必要。” 种无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成钢几眼,道:“我实在有些不明白。” 成钢道:“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张沧澜道:“你是我们亲自送入衙门的验尸室的,在我的感觉中,当时你绝不可能是一个活人。” 成钢道:“感觉,并不能真正肯定一个人的死活。” 种无忌道:“可是一出了验尸室,你便给钉入了棺材,到你变做僵尸出现为止,其间最少有七八天,一个人七八天不进食,不饮水,就算本是一个活人只怕也得变做死人。” 他又摇摇头,道:“何况那七八天我们都在棺材左右,你却在棺材里面全无动作,甚至全无声息,这件事又如何解释?” 成钢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世上有一种叫做龟息的武功?” 张沧澜道:“龟息功?” 成钢道:“当时我用的,就是龟息功!” 种无忌沉吟了一下,道:“那好像也是中原的武功。” 成钢道:“若加上另外一种武功,就真的不是了。” 种无忌道:“另外一种,什么武功?” 成钢一字字道:“瑜伽术!” 张沧澜道:“据我所知,瑜伽术好像是源自天竺。” 成钢点头道:“是西域天竺密宗的一种内功心法,严格来说根本不能够叫做一种武功。” 种无忌道:“这与你的死亡有何关系?” 成钢说道:“我由五岁开始,在恩师的细心教导和指导下,就已经开始苦练龟息功和瑜珈术了。” 张沧澜道:“这是说你是一个龟息、瑜珈高手了?” 成钢道:“可以这样说。”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将两种功法融会贯通,创出了另外一种全新的功法!”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九转还魂功!” 张沧澜和种无忌摇摇头,他们仍不明白。 成钢知道还不能够使他们明白,随即解释道:“不少人认为龟息功是一种魔术,这因为一个人苦练瑜珈,一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无论体质抑或肌能都迥异常人,既能够忍受常人不能够忍受的痛苦,也能够做出很多常人不能够做出的举止,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瑜伽术,似乎也一样!” 张沧澜和种无忌静静的听着。 成钢又道:“假死,就是其中的一种。” 这句千方百计仍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接着的一句就不是了。 他接道:“腹语亦是其中的一种。” 接着的这句话赫然是从他身体内传出来的。 他的嘴唇紧紧的闭着,腹部也不见起伏,可是说话分明是来自他的腹中。 腹语! 语声怪异而奇特,仿佛带着某种诡异与邪恶,不就是吸血饿鬼说话的声音?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自主的两声呻吟、惊叹。 成钢旋即回复本来的语声,嘴唇翁动道:“你所听到的乌鸦,也就是吸血饿鬼说话,只是我利用腹部所发出的声音。” 张沧澜和种无忌点头。 成钢接着又道:“你们见我伏尸坟头,其实只是我整个人进入假死的状态。”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然只有点头。 成钢道:“在假死期间,我无须进食任何东西,甚至不必用口鼻来呼吸,全身都僵硬,却仍有少许知觉。” 种无忌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面前装死?” 成钢道:“因为当时我正被人监视,已被迫的不能不装死来应付。” 种无忌追问道:“那是什么人?” 成钢道:“鱼先知!” 张沧澜一愕道:“我记得这个人好像是飞天蜈蚣铁手无情任无情的三十几个手下之一。” 成钢道:“你没有记错。” 张沧澜和种无忌沉默了下去。 他们默默的思索了一会,叹了几口气。 种无忌道:“你能否将整件事情由始至终详细的给我们说个清楚明白?” 成钢道:“能。” 张沧澜和种无忌反而奇怪了。 张沧澜高声道:“现在你怎么又答应的这样爽快了?” 成钢看着他们,缓缓道:“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已将你们当做了朋友。” 一顿他又道:“如果还瞒你,我们又怎能过意得去?” 种无忌道:“那你还不赶快跟我们说?”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十四章 往事前尘 夜。睍莼璩伤 夜已尽,天将明。 “这得从十多年前说起!”成钢仰天长叹道:“十年多前我们还远在西域,还没有臣服于当今天子。”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有自己的国家,楼兰古国,也有自己的国王,楼兰王。轹” 成钢说:“我们的国家信奉魔教,‘常胜天大神’是我们最尊敬的魔神!”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是,我们却更尊敬我们的国王,是以我们一向都称呼我们的国王‘天神’,这其实只是一个尊敬的称呼而已。 成钢说:“九地神魔,十方厉魂幻化成吸血饿鬼,本是魔教的一个传说!豉”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传说中的大神原是‘常胜天大神’,我们既然尊称我们的国王‘天神’,自然就将负责我王安全的侍卫统领称为‘吸血饿鬼’,将统领属下的十八个心腹侍卫,也称为‘吸血饿鬼’!”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种称呼,只在我们的国家流传。 成钢说:“虽则我们的国家信奉魔教,我们的国民却热爱和平,国家更富有,所以我们的国家又叫做富庶宝国,我们的国王又叫做富庶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当今天子威震四方,诸国臣服,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王向来心仪天朝文明,是以亦不例外,臣服当今天子座下,同时东入中土,设府天南!”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当今天子也就赐御笔名我王府邸为富庶王府,封我王为富庶王。 笑了笑,他才轻轻的道:“我们的国民并没有反对这件事情,深宫中却有一个人对于这件事深表不满,那是我们国王最宠爱的七个姬妾之一,就是曾经的楼兰公主任佳俪,也即是现在的王大娘。” 语声陡顿,成钢的目光利箭般射向倒卧在地上的任佳俪,接着又道:“她原是‘比天高’皮日修的老婆,她之所以能够成为王妃,全是由于她的妖媚手段,而她之所以不惜下嫁我王,则因为看中我王的财富。” 种无忌插口道:“这段婚姻并不是富庶王的主意?” 成钢摇头道:“是我王提出来的,最初虽然出于她有意无意之间的暗示,便到后来,我王已被她的美色迷惑,非娶她不可了。” 他一声轻叹,道:“她贵为王妃,获赐多珍,却并不满足,因为她目的一直就是在我们的国库藏宝,当时随同她进宫的还有她的心腹侍女以及她从中原带去的十三把利剑,这些人手下都有几下子,可是那十三把快剑都被安排在外宫,内宫禁卫森严,我们十八个吸血饿鬼武功在那十三八利剑之上,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种无忌道:“像任佳俪那种人即使还未到手,私下想必已将你们国库藏宝视为己有。” 成钢点头道:“是以我王的东入中土,设府天南,她最是反对,因为我王非独带去了库藏珠宝的大半数,还准备将其中的部分奉献当今天子,用以表示我国的尊敬,诚恳,以及体面,这更是她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种无忌道:“她当然不如你们会想办法。” 成钢道:“在我们入住富庶王府之后,她就有办法了。” 张沧澜道:“什么办法!” 成钢道:“也亏她想得出那么毒辣的办法,某夜,她竟用她那双魔眼控制了我王的意志,写下了一封通敌的书信,内容明显的表示出我王的东来是另有用意,表面上臣服,私下与当朝的外敌暗通消息,准备在南方招兵买马,一待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倾覆当朝的天下。” 种无忌道:“一封信我看似乎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成钢微喟道:“却是我王的亲笔,这倒还罢了,信上还有我王的掌印,以及我王私用的四个印章,绝不可能是假冒的。” 种无忌道:“这到底是不是事实,两下一对质,自然会水落石出的。” “政治的黑暗,还不是你们江湖人所能够了解的。”成钢摇头道:“外敌正所谓惟恐天下不乱,一对质没有也会说成有,而朝中不少大臣,对我王心存顾忌,到时亦难保不落井下石,那一来就不止我王的性命堪忧,我国的国民只怕亦成问题。” 这一点张沧澜和种无忌倒不难理解。 成钢接道:“我王恢复理智的时候,亦知道事态严重,他很想将信夺回,只可惜信已送出,就连他的性命亦已在任佳俪的手中,任佳俪旋即召集她的手下。” 张沧澜突然道:“当时,你们想必亦觉察事态有异了?” 成钢点点头,道:“我们却已不能够加以阻止。” 张沧澜颔首道:“你们当然得兼顾富庶王的安全。” 成钢道:“她露出本来面目之后,跟着就说出她的企图。” 种无忌笑着道:“她要的是不是富庶王府库藏的珠宝?” 成钢道:“所有的珠宝。” 种无忌道:“这个女人的胃口倒真不小。” 成钢道:“还不止这样简单。” 张沧澜道:“哦?” 成钢道:“她还要我王发誓,永远不将此事揭露,永不再追究此事,然后才将我王放回,将那封信交出。” 种无忌道:“她也算小心了,如果此事公开,即使你们不追究,最低限度绿林的朋友也会纷纷找到她头上。” 成钢道:“没有几分聪明,几分胆识,她也不敢打这个主意。” 张沧澜道:“她就不怕富庶王出言反悔?” 成钢一正面色道:“我们国家一向重信义,我们的国王更就是一言九鼎。” 他一顿,接又道:“一国之君,言出无信,如何治国家,如何服国民?” 张沧澜道:“恕我失言。” 成钢道:“不知不罪。” 种无忌转回话题,道:“富庶王后来又如何应付?” 成钢道:“我王不能不接受她的条件。” 张沧澜道:“难道就只因为那封信?” 成钢道:“要不是那封信已经送出,以我王的行事作风,势必死也不肯受她威胁,而我王一死,她们一伙亦难以幸免。” “富庶王一死,你们再没有顾虑,恨怒之下自然痛下杀手。”张沧澜接问道:“那封信到底送到什么地方?” 成钢道:“不知道,据她说是已经安排送交朝中的一个大臣,她方面一有问题,那封信就会落在那位大臣的手中。” 种无忌道:“她说的可是事实?” 成钢道:“就不是事实我们也要当做事实,我们不能以数十万国民的性命来冒这个险。” 张沧澜道:“富庶王就为了数十万臣民的生命忍辱偷生,答应了王大娘的条件?” 成钢面上露出了尊敬之色,道:“事情的确是这样的。” 种无忌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岂非就已经了结。” 成钢道:“哪里有这么简单?” 张沧澜试探着问道:“可是那些珠宝发生了问题?” 成钢点头道:“那些珠宝之中有部分是准备献给当今天子,珠宝的名称,数量,甚至于形式,早已做好了记录,在我们未进中土之前,便已遣使送入京城,呈与当今天子!”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若将之全给了任佳俪,无疑就是犯了欺君大罪,更何况我王东入中土,谁都知道带来了无数奇珍异宝,一进入中土竟变了一无所有,这件事你说应该如何解释,又如何交代?”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到最后,这批珍宝,最终还是落到了屠龙会屠龙老大和春分堂主的手中,任佳俪也为形势所迫,加入了屠龙会春分分堂,还坐了春分分堂的副堂主兼堂主夫人!” 叹了口气,他又道:“更可惜的是,春分分堂在接手那批珍宝后,竟又在一夜之间被人盗了个一干二净!” 又叹了口气,成钢才百无聊赖的道:“我们也早就怀疑,屠龙会春分分堂出现了内鬼,这个内鬼,大概就是任佳俪了!” 苦笑了两声,成钢才轻轻的道:“盗本无道,贼喊捉贼这种事情,对于任佳俪这种人来说,简直太平常,也正常不过了!” 张沧澜目光一闪,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你们安排了吸血饿鬼的出现?” 成钢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张沧澜“哦”一声,沉默了下去。 成钢道:“整件事情由始至终都是秘密进行,我们方面除了我们的国王之外,知道这件事情参与这个行动的有侍卫统领,我们十八个吸血饿鬼,王后与国王至爱的六个王妃,宝库的八个护卫!”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一个人,他是我王的外甥,名叫阮少宗!” 种无忌插口道:“对于这个阮少宗,你说得如此草率直接,莫非在他方面又出了什么问题?” 成钢点点头,道:“那时正好是三月,我们就选定三月朔日进行这件事情。” 张沧澜道:“三月初一日,的确是一个适当的日子。” 三月初一,事情在这个日子进行,与妖魔鬼怪,神灵厉魂有关的事情,的确是最适当不过。 也就在这一日的晚上,大神,十三利剑与宝库的八个护卫,阮少宗在任佳俪亲临之下,夤夜将富庶王府宝库之中的如山珠宝完全搬走。 所有的珠宝在清点过之后,放进五十个箱子之内,在极度秘密的安排之下,经由王府的后门送出,临时停放在附近一问早已准备好的庄院里面。 到了第二日,富庶王就宣布了这件事。 由于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整个王府都为之轰动。 富庶王按照规矩,请来了当地的官员捕吏,他们当然不能够找出什么。 失窃的珠宝之中,有部分是贡品,当地的官员知道关系重大,不敢敷衍塞责,严令手下加紧侦查,限日破案。 这件案子,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王府的总管阮少宗。 因为宝库一共有十三重门户,所有的钥匙都由阮少宗掌管,宝库的门户并无破坏的痕迹,唯一能够进入宝库将里面的珠宝一夜之内搬走的,只有他一个人。 尽管他是富庶王的外甥,又是富庶王的亲信,但案情严重,当地的官员亦只有追查到他的头上。 阮少宗也知道脱不了关系,准备以死来表示清白。 就在当天傍晚,他将自己锁在房间之内,将一支匕首刺入了胸膛。 这当然也是计划之中的一个步骤。 匕首刺入胸膛,阮少宗就冲了出来,佯言他遇上了吸血饿鬼,已得到吸血饿鬼的灾难和不幸。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侍卫统领就带着十三把利剑以及阮少宗将那些珠宝从那个庄院搬到富庶王府门外。 他们都经过易容改装,侍卫统领就化装成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佯言是阴曹地府中的判官,因为手下索命的鬼卒昨夜拘错了一个人的魂魄,说死的本来是另一个人,却拘走了甄添阳的独生子甄仕影,所以特地去找来那些珠宝作为补偿。 他们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即使左右手各托一箱珠宝,也一样能够高来高去,加上七眼神针聂五娘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判官鬼卒简直就活灵活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放下了珠宝之后,他们旋即就在聂五娘施放的烟雾中离开。 当时天色还未尽白,朝雾凄迷,尽管浓了一些也不会使人起疑,阮少宗的轻功虽然不大好,但在两个侍卫的帮助之下亦如飞鸟般轻捷,鬼魅般在烟雾之中消失,到那些官差上前之时,那边的地方就只剩下五十箱珠宝。 那的确就是富庶王府宝库神秘失窃的全部珠宝。 甄添阳清点过之后,富庶王亦小心检视过了一遍,那非独一件不缺,且完整无损,在场的官差捕吏与以及王府的侍卫随从等人看在眼内,都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本来都还有疑惑,那下子都已相信将那些珠宝送来的是鬼不是人。 绝对没有人去冒那么大的危险,将富庶王府宝库所有的珠宝偷掉又当面送回来,那已不是一种玩笑。 富庶王府更不是一个开玩笑的地方。 那些珠宝在富庶王过目之后立即送进宝库锁上,同去的官差捕吏参观了宝库的设计,都无不认为没有钥匙,根本不可能进入宝库之内。 他们只有承认那是鬼神的恶作剧,他们只担心那个自称来自阴曹地府的判官所说是否事实,如果是事实,甄添阳的独生子的生命安全便大成问题的了。 其中最忧虑的自然就是做父亲的甄添阳。 他表现得坐立不安,这倒只是表现给别人看,事实他心里确是难受,虽则他知道白痴的独生子甄仕影活在这世上无论对什么人都没有任何影响。 富庶王自然早就已下令搜寻甄添阳和阮少宗的行踪。 搜遍了整个王府,他们都找不到甄添阳和阮少宗,官差捕吏正准备出外搜索,甄添阳的尸体就给人送回来了。 甄添阳死得很恐怖,也很吓人,据讲失足坠水淹死,这一点不难看得出来。 所有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甄添阳的尸体,都不由心胆俱寒。 甄添阳的死非独证明了判官的说话,更证明了他们方才所见到的绝不是人。 是鬼! “甄添阳是不是真的死了?”张沧澜忍不住打断了成钢的话。 藏春阁摇摇头,道:“并不是。” 张沧澜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成钢道:“我们强使他陷入假死状态,再由任佳俪用特殊的药物处理过他的肌肤,使他呈现出被淹死的样子,由于他本来就是一个白痴,几乎已没有个人的意志,所以我们使他假死,并没有多大的困难。” 种无忌突然道:“我也相信,你们的确有这种本领。” 成钢道:“我们也只要他暂时假死,因为我们还要他复活,藉以表现吸血饿鬼的魔力,使这件事看来更真实。” 张沧澜会意道:“吸血饿鬼每次降临人间,都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和不幸,这个传说,倒是说得神乎其神。” 成钢颔首道:“应该是如此,每一个人也都是这样想,所以没有人离开,都等在大堂周围,这正合我们心意,因为我们已安排好吸血饿鬼的出现,正需要他们见证。” 种无忌的目光不由的转向那已停落在郑绍楠肩头上的吸血饿鬼,道:“这只吸血饿鬼到底是什么来历?” 成钢的目光亦转了过去,道:“这本来是我们的侍卫统领蓄养的一头异种乌鸦,但是经过修剪染画之后,与原来的样子已大有不同,却与我们的国家古来流传下来的画图所描绘的完全符合。” 张沧澜和种无忌叹了几口气。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这只吸血饿鬼真正的秘密了。 这只吸血饿鬼只是一只异种乌鸦,并非九地神魔、十方厉魂所化成,但是,这个扁毛畜生,却已不下两次使得他们惊心动魄。 他们忽然记起了成钢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那也因为世人的愚昧无知,所以才会有这种故事。 ──有窃案就一定有主谋,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会来偷窃人间的珠宝。 他们只有叹气。 成钢接下去道:“在甄仕影将要苏醒的时候,我们就放了那只吸血饿鬼。” 夜更深,风更急。 雨暴风狂。 吸血饿鬼终于在王府的大堂中出现,就像是一团火焰。 甄添阳嘶声叫出了吸血饿鬼的名字。 也没有多久,大堂中突然响起了敲打的声音。 声音正是从棺材之中传出,接着就有人在棺材中大声呼叫,叫人将他放出来。 那正是甄仕影的声音。 他虽然是一个白痴,亦知道恐惧。 棺材中一片漆黑,就连坐起来都不能做得到,他当然想叫人放他出来。 那些听见甄仕影声音的人吓的晕倒,甄添阳却听的心都快要裂开两边。 他冲了出去。 富庶王与任佳俪这位王妃连忙在左右拉住他。 任佳俪是作态,富庶王却是真的想将他拉住。 绝不是因为事情神秘恐怖,怕他被魔祟,只因为甄添阳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这亦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一个步骤。 富庶王却并未能够将甄添阳拉住。 任佳俪立即拔出了一把短刀,一刀将甄添阳刺死。 这一阵的耽搁,甄仕影已然在棺材之内死亡。 棺材虽不是密封,甄仕影却非独智能低,无论在精神抑或在体力方面都比较衰弱,那片刻的惊慌已足以使他心胆俱裂。 那正好是甄添阳气绝毙命之时,看来简直就像是他的人一死,祈求亦失效,他的儿子便不能复生。 种无忌道:“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厅堂之时,你们就再次进入宝库搬走那些珠宝?” 成钢道:“我们的计划正是这样。” 张沧澜道:“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计划,甄添阳父子的死亡,使得事情更具说服力,不过能够不死却是更好。” 成钢道:“没有人希望看见这种死亡。” 张沧澜忽然问道:“甄添阳是自愿的呢,还是被迫如此的?” 成钢道:“据我们的调查,这个计划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种无忌道:“真的么?” 成钢道:“在想出这个计划之时,他已决定了牺牲。” 张沧澜沉吟道:“富庶王平日对待他一定很好。” 成钢道:“对我们,以至全国的百姓也是一样,因此我们每一个人都甘愿为他效死。”他随即补充一句,道:“例外当然也是有的。” 成钢道:“珠宝既全部到手,王大娘自应心满意足,事情也应了结了。” 成钢道:“这才是开始。” 他一声叹息,道:“当时虽然风狂雨暴,宝库的八个护卫,亦尽所能掩护我们离开王府,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以个人最大的努力,最快的行动,将那珠宝再次搬到那个庄院,谁都没有时间理会他人,一直到了那个庄院将箱子放下,才兼顾其他,因为大家都相信参与这件事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打那些珠宝的主意。” 张沧澜道:“事实却有人在打那些珠宝的主意?” 成钢叹息道:“是。” 种无忌道:“那个人莫非就是阮少宗?” 成钢面色一寒,道:“是的。” 张沧澜道:“可是,你们找遍了整个富庶王府,却还是没有找到他?” 成钢道:“并没有,却在第二日头上,我们知道城东当夜发生了一件罕见的劫杀案,被劫杀的是一个车把式,一家大小无一生还,家中的东西却仍齐齐整整,只是不见了这家人仗以为生的一辆车马,有人认为是仇杀,我们却知道不是!”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因为在事发前一日的中午,曾有人向附近的一间店铺打听哪里才可以找到一辆马车,店铺中的一个伙计当时就介绍了那一个车把式,而根据那个伙计的描述,向他打听的那个人无疑就是阮少宗。” 那些珠宝亦同时再次神秘失踪。 失踪的珠宝,落入了屠龙会明眼人的耳目中。 屠龙会春分分堂大举出动,将所有珍宝都纳入了囊中。 月黑风高夜,屠龙会春分分堂失窃,所有珍宝又不翼而飞。 成钢微喟道:“任佳俪甚至认为是我们暗中做的手脚,要将我们的国王扣押起来,一直到那五十箱珠宝到手才放人。” 种无忌道:“这口气你们咽不咽得下?” 成钢道:“咽不下,所以我们私底下商量好,准备先将我们的国王从她的手中抢回来,才与她再说条件,我们就决定次日正午用膳之际乔装下人采取行动,谁知道她竟然先得消息,在我们进入寝宫之时,她人已不在,我王亦给她带走了。” 张沧澜道:“是谁给她的消息?” 成钢恨声道:“大蛐蟮。” 种无忌道:“他本来是你们的兄弟……” 成钢道:“当时在他的心中却就只知道有一个任佳俪。” 张沧澜诧声道:“他是王大娘,不,他是任佳俪的什么人?” 成钢道:“什么人也不是。” 种无忌道:“那他的背叛……” 成钢道:“是因为他已被任佳俪的美色所迷惑,已成了任佳俪的*俘虏,早就不能,也无法自拔了。”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五章 后果宿因 第六五章后果宿因 阳光。睍莼璩伤 艳阳高照。 种无忌问成钢:“你们当时是怎样发现的?” 成钢道:“到我们发现,已是三年之后的事情。轹” 他转过话题,道:“当时我们虽然找不到任佳俪的人,却找到了她留下的一封信,她说已知道我们所说的是事实,但无论如何,一定要我们将珠宝找回来!”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她也知道我们初入中土,并不熟识中土的地方,所以特别给我们三年限期,三年之后的三月朔日,在富庶王府向她交待一切。” 张沧澜笑着道:“你们当时有没有再搜查她的踪迹。纛” 成钢道:“在信末她虽已警告我们要为楼兰故主富庶王的安全设想,不要追踪她,但我们还是忍不住要追下去。” 种无忌道:“那你们追到了没有?” 成钢道:“我们先搜索那个庄院,发觉她所有手下已经离开,珠宝亦带走,就分为五批,一批留在王府应变,四批分从四个方向追踪,其他吸血饿鬼与吴老太的一批终于在城北十里的江边找到了他们,其时他们正在一艘大船之上,吴老太说服她,还特别奏请准许许他侍候在富庶王左右。” 张沧澜道:“吴老太的武功如何?” 成钢道:“在我们之上。” 种无忌奇怪道:“王大娘,也就是这个任佳俪怎会被这样的一个人追随在左右?” 成钢的神情忽变的悲痛,道:“因为我们的侍卫统领接受了吴老太提出的条件,金针刺穴,散去了一身的内功。” 张沧澜轻叹道:“好一个忠心的侍卫统领。”他遂又问道:“吴老太当时又怎样了?” 成钢道:“她本想同去的,可是被侍卫统领喝止,最后只有带着悲痛的心情,将这个消息带回了富庶王府。” 张沧澜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不是说甄添阳死后,宝库的护卫全都自杀谢罪了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杀甄添阳的那个女人不到三天就发了疯痴,富庶王心痛他的子民,又心痛他的珠宝,是不是也变成了一个白痴?” 成钢道:“富庶王与那个女人现在仍活在富庶王府。” 种无忌也问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富庶王与任佳俪?” 成钢道:“他们是我们十八吸血饿鬼之中的一个以及他的妻子,我们的国王与及王大娘这个女人的失踪无论如何是不能给外人知道,我们想,也唯有这个办法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不过聂五娘的易容术尽管出神入化,一个国王并不是轻易冒充得来,他要接见很多的官员,甚至不久之后要北上面谒当今天子,只有装痴才可以避免这些事情。” 张沧澜道:“就算是装痴,相信也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成钢道:“所以他们要深居简出,极尽小心才掩饰过去,但饶是如此,仍然立即被一个人看破了?” 张沧澜道:“谁?北谁看破了?”” 成钢道:“我们的真公主,我王唯一的女儿──袁心怡。” 张沧澜道:“她真的叫做袁心怡?” 成钢道:“据说是因为她自己喜欢这个名字。” 种无忌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让她知道为好。” 成钢道:“我们之所以隐瞒,是怕她年少气盛,一时沉不住气,闯出祸来。” 袁心怡的脾气怎样,张沧澜和种无忌已不陌生。 种无忌道:“她知道之后怎样?” 成钢道:“大出我们的意料之外,她问清楚我们之后,只是哭了一会子,然后就要我们准许她参与行动,尽快将阮少宗以及那五十箱珠宝找回来。” 张沧澜道:“你们当然不能不答应。” 成钢他们也根本不能拒绝。 袁心怡并不是什么人,是他们的公主,他们的少主人。 除了易容顶替富庶王那个袁心怡之外,其他吸血饿鬼以及这位真公主立即分头出动。 他们到处追寻阮少宗的下落,成钢甚至重金买下了一个捕头的职位,间接地利用官府的力量。 三年过去了,成钢的努力使他成为六扇门中的八大名捕之一。 他恨的是乱臣贼子,盗匪小人,如落在他的手中,他绝不留情。 江湖上的朋友,于是都给了他一个“追命冷血”的外号。 那三年之中,被他侦破的案件,死在他手下的盗贼已不知多少。 连天子都知道了有他这个人,下旨要他追查富庶王府和屠龙会春分分堂这件案子。 鬼神的传说毕竟难以令人信服,朝中不少人始终在怀疑,天子自己似乎也没有例外。 成钢这样卖力,其实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这是由于他认为阮少宗会将那些珠宝出卖,正常的珠宝商人大都不会买入来历不明的珠宝,阮少宗迟早都会找到那些买卖贼赃的人的头上,那种人终日与贼匪打交道,除非替阮少宗守秘,否则一露口风自必然有盗匪打阮少宗的主意,那种人无疑大都守口如瓶,但亦有例外,说不定自己亦动起阮少宗的脑筋来。 这样一来,无论阮少宗如何武勇,觊觎他那些珠宝的盗匪纵使都被他击退,不敢再犯他,亦必然继续监视,等待下手的机会,甚至召集其他的同道。 是以成钢从盗匪这方面着手。 他的推测居然没有错误,到了第三年,终于从落在他手中的一个采花贼,“狂蜂浪蝶”花有缺的口里知道了阮少宗的下落。 阮少宗虽然知道应该改姓埋名,却不懂得易容化装。 那个采花贼花有缺原是觊觎阮少宗那些珠宝的盗匪之中的一个,他原是去找两个有本领的助手,路上瞧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夜里去采花,谁知道就遇了“追命冷血”。 他知道成钢的手段,在成钢准备杀他之时,赶紧说出这个消息,希望用这个消息来换取他的生命。 结果,成钢还是要杀他。 他痛恨盗匪,更痛恨出卖朋友的人。 然后,成钢召集各路人马,日夜赶程前往阮少宗藏匿的地方。 他们到了繁华的苏州。 阮少宗实在是一个聪明人,他走到苏州这种热闹的地方,非独不易被人察觉,更易将珠宝卖出去。 不过最聪明却是不要将那些珠宝卖出。 也许他亦已考虑到这方面,可惜无论怎样的聪明人,生活一成问题,往往就变得不大聪明的了。 成钢道:“我们赶到苏州的那天晚上,觊觎那些珠宝的贼匪恰又展开行动,这一次他们一共来了十五个人,都是高手,阮少宗力杀九人,结果还是死在乱刀之下,剩下那六个贼匪正将那些珠宝搜出,我们十七个人就到了。” 种无忌道:“三对一,他们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成钢道:“我们杀了他们五个人,赔上两个兄弟的性命,结果还是走脱了一个。” 张沧澜道:“是谁有这么好的身手?” 成钢道:“天马行空,马行空。” 种无忌道:“据我们所知,马行空一向是独来独往的人。” 成钢道:“偶然也会例外的。” 张沧澜道:“这个人的暗器、轻功都不简单。” 成钢道:“所以他能够击毙我们的一个兄弟逃遁而去。” 种无忌道:“那些珠宝如此应该是回到你们手中的了?” 成钢道:“其中的一部分已被卖掉,幸好卖给什么人他都有记录。” 种无忌道:“你们于是去找那些人,结果又怎样?” 成钢道:“得回一半,其余的一半已被再次卖出。” 张沧澜道:“得回的那一半你们是用钱买回来还是用强抢回来?” 铁恨道:“抢回来,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买。” 张沧澜道:“于是,你们又追下去?” 成钢道:“十个追下去,其他的六个赶回王府,因为三年的限期已经到了。” 种无忌忽然道:“你们加上袁心怡应该是十八个人,就算死去了一个,应该还有十七个。” 成钢道:“那三年之中,我们之中的一个离开王府之后,突然就不知所向了。” 张沧澜道:“你说的,是不是那条大蛐蟮?” 成钢道:“就是他!”他一顿又道:“我们回到王府的时候,任佳俪并不见人,只来了她一个手下,带来她的一封信,着我们将珠宝送到这个太平镇。” 种无忌道:“哦?” 成钢道:“我们来到太平镇,就见到了大蛐蟮,那时我们才知道他的反叛。” 张沧澜道:“那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成钢道:“由那时开始,我们就发誓不再相信任何人。” 张沧澜叹了一口气。 种无忌道:“这个庄院当时已经建好了?” 成钢道:“当时我们就是在这个庄院会见任佳俪,希望她收下我们寻回的那些珠宝之后就满足,就放人,可是她坚持要回全部的珠宝。” 张沧澜道:“也许当时富庶王已经不在人间,她根本无法将人交出,却又知道如果不与你们联络,你们势必起疑,凭你们的本领,迟早必然会找到她的行踪,所以,只有如期会见你们。” 成钢冷笑道:“也许当时她就已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寻回全部的珠宝。” 张沧澜道:“失去的两箱珠宝到底包括什么珠宝在内,难道没有记录?” 成钢道:“没有,我们手上只有王府一份总录,甄添阳也就是根据那份总录清点珠宝的。” 种无忌道:“对于失去的那五十箱珠宝,你们到底以什么做准则?是阮少宗那份出卖珠宝的记录呢,还是其它东西?” 成钢道:“还有任佳俪对照那份总录之后给我们的一份记录。” 张沧澜道:“这两份记录能够作准么?” 成钢道:“原则上,任佳俪那份应该可以作准。” 张沧澜道:“阮少宗那份呢?” 成钢道:“在他的记录,只卖出王府六宝之一的“辟毒寒珠”,可是在他剩下来的珠宝之内却没有其他的五宝在内。” 种无忌道:“王大娘给你们的那份失物名单却有那其他的五宝?” 成钢道:“有,所以,我们想到马行空可能顺手牵羊,要不是,就是阮少宗的记录并不完整。” 张沧澜道:“王府的六宝未必就是全都放在那些个箱子之中。” 成钢点点头。 种无忌道:“那颗辟毒寒珠后来不是孙春秋在甄肇贤的大腿内侧剖出来了么?” 成钢道:“阮少宗卖出去的那颗辟毒寒珠一再易手,落在紫荆山黥面双煞的手上,甄肇贤追到紫荆山,格杀黥面双煞,取回辟毒寒珠,自己亦中了双煞的毒药暗器,他一来为了疗伤,二来恐怕再次失去那颗辟毒寒珠,所以剖开大腿的肌肉,将那颗辟毒寒珠藏在里头。” 种无忌道:“哦?” 成钢道:“可惜他想到将那辟毒寒珠放入大腿内侧之际,已不是时候,毒已进入了他的血脉,那颗辟毒寒珠虽然还能够帮助他活下去,他却已只得半条人命,如果将那颗辟毒寒珠取出来,就连那半条人命都保不住了,我们当然不忍心这样做,反正其他的珠宝都仍未寻回,所以我们决定在寻回全部珠宝之后,才要那颗辟毒寒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算不忍心,也要忍心的了。” 他忽的叹息一声,道:“可惜,甄肇贤根本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你们在墓地见到他之时,已是他油尽灯枯之际,所以他替自己准备了棺材,就放出信鸽,通知在附近衙门的孙春秋。” 种无忌道:“信鸽?什么信鸽?” 成钢道:“就是你所见那种脖子上系着响铃的怪鸟,那种鸽子原产于我楼兰国,是以形状与一般的鸽子有些不同,再经我们的修饰,更见得怪异的了。” 张沧澜道:“原来是这样!” 成钢道:“当时我恰好走过附近,接下信马上就赶去墓地,在我未到之时你已经先到了,他只当你们是官府中人,再加上他这个人天生就是古古怪怪的性格,索性就跟你们说起故事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苦笑。 成钢道:“当时我对你们亦有些怀疑,所以索性也跟他胡诌下去。” 张沧澜苦笑道:“你为了要取回那颗辟毒寒珠,自然要将他搬回衙门解剖。” 成钢道:“那点小手术还用不到孙春秋,我将他搬回衙门只因为你们死跟在左右。” 种无忌道:“我这个人的好奇心有时实在大得很,当时我想你简直就将我当做官府的密探看待了?” 成钢道:“差不多。” 张沧澜道:“随后在衙门验尸房的窗外出现的那只信鸽又是怎么一回事?” 成钢道:“那是孙春秋暗中放出,好教我有借口将你与万通引到我们安排吸血饿鬼出现的地方,目睹我在吸血饿鬼的笑声中倒下。” 种无忌道:“当时,鱼先知已经在暗中窥伺了?” 成钢道:“是。” 张沧澜道:“为什么你要选择那个时候装死呢?” 成钢道:“在我们进入衙门之时,因为手续上需要,我是不是曾经离开你们一段时间?” 张沧澜道:“是。” 成钢道:“那一段时间之内,除了见过当日的押司之外,我还见过孙春秋,告诉他这件事,他却告诉我一件更严重的事。” 种无忌道:“什么事?” 成钢道:“任无情已怀疑到我头上,并且派人暗中追踪我了。” 张沧澜道:“他何以对你起疑?” 成钢道:“因为马行空,我们打从苏州一路找寻他,到了建安府,本来很接近的了,可是他却在建安府做案失手被擒,押入了建安的大牢!”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了要知道那一夜他有没有在苏州带着部分珠宝,只有追进去。” 张沧澜道:“你是天下八大名捕之一,进牢找他问话还不简单?” 成钢恨道:“我追问了三天三夜,甚至在他的身上下了毒药,声明他不将实情供出必死,可是,到他毒发身亡也只是问出了一方宝玉。” 种无忌道:“也许他就只是取走了那一方宝玉。” 成钢点头遭:“也许。” 张沧澜道:“据我们所知,建安府大牢,警卫森严,你在牢中将犯人毒死只怕很成问题。” 成钢道:“所以我说他七日之前已经中毒,七日之前他还在牢外。” 种无忌道:“狱吏相信你说的话?” 成钢道:“警卫森严的牢狱,未必就特别看重犯人的死活。” 张沧澜说道:“任无情想必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铁恨微喟道:“我想就是了,否则他不会从那时开始就复查我所有的行动,更着人追踪我。” 种无忌道:“因此,你就装死?” 成钢道:“我装死其实还有第二个原因,那才是主要的原因。” 顿了顿,他才接道:“在同一时间,我们的两个兄弟找到了另外一批被列入任佳俪那份记录的珠宝,却发现那些珠宝并不是来自阮少宗,是卖自另外一个人,他们找到了那个人,赫然是任佳俪的一个心腹手下!” 顿了顿,成钢才接下去道:“他虽然以死守口,我们已知道蹊跷,再加上任无情的人已经迫近,所以决定将任无情引入太平镇,让他与王大娘拼一个死活,他们一拼上,朱四爷势必伺机发动,我们就乘乱入这个庄院,搜索我楼兰王与侍卫统领以及他们的贴身护卫。” 张沧澜道:“你们早已知道朱四爷在觊觎那些珠宝了?” 成钢道:“多少已猜到,因为我们已摸清他的底子,好像他那样的一个大强盗,绝不会无聊到走来这个小镇跟任佳俪争土地。” 张沧澜和种无忌想起了朱四爷说的话,道:“王大娘那些外出变卖珠宝的手下也有一个落在他的手中。” 成钢并不怀疑张沧澜和种无忌说的话。 张沧澜想了想,又道:“那三个江湖人,想必也抓住了王大娘的一个手下,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 成钢道:“哦?” 种无忌转又问道:“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 郑绍楠站在一旁应声道:“是我!” 张沧澜一怔道:“任无情那些手下的验尸结果是真的了?” 郑绍楠道:“是真的。” 种无忌道:“你好强的手力,竟用三块碧玉开天匙就击碎了他们的膝盖。” 郑绍楠道:“我练的是密宗金刚指力和弹指神通。” 张沧澜道:“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要踢那副棺材。” 郑绍楠道:“他们一脚踢出,力道何只百斤,成钢假死之中,不能运气护体,若是给他们一脚踢碎棺材,就非死不可了。” 种无忌道:“长街上王大娘那个手下又是死在什么人手中?” 郑绍楠道:“是朱四爷的手下。” 他瞟了一眼成钢,道:“化尸散,则并非我们才有。” 张沧澜亦望着成钢,道:“鱼先知却一定是在你手下尸化的了。” 成钢道:“不杀他不成,因为在他伸手入棺材打算取去我口含的辟毒寒珠,被我用毒针刺入他的手指之时,他已知道我未死,如果不杀他,我假死的秘密就会被揭露。” 他一声冷笑,道:“任无情的手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些年下来也不知枉杀了多少人,我早就想将他们除去了。” 他又一声冷笑。“郑绍楠手下那四个捕快却是被吓死,他们财迷心窍,扶了鱼先知到楼下,转头又上来,伸手来拿那颗辟毒寒珠,猛见我在棺材里坐起来,吓的心胆俱裂。” 张沧澜道:“你是什么时候从假死中苏醒过来的?” 成钢道:“棺材震动的时候,我从假死中苏醒,一定要活动一下手脚。” 张沧澜和种无忌苦笑一声。 种无忌道:“当时我们几乎没有给你吓死。” 成钢道:“我也听到了你们的声音,知道你们在棺材上面时,想出棺材与你们细说分明,孙春秋一句话,你们就不惜为朋友如此跋涉,我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像你们这种人绝非任无情一伙。” 张沧澜道:“你有这自信?” 成钢看着张沧澜,道:“否则在你中毒发狂奔出拆杯山庄,倒在乱葬岗之时,我不会将仅有的一颗解毒丹放入你的口里。” 张沧澜一怔道:“是你救了我?” 成钢道:“是,当时,我还想待你醒来与你说话,可是一想还不是时机,所以就先自离开了。” 张沧澜道:“看来你真的早就对我信任有加了。” 成钢说道:“聂五娘也是,所以她着人给你那张地图以及钥匙,好让你进来这个庄院保护袁心怡,以便她帮助我们搜寻我王与侍卫统领和护卫的所在。” 张沧澜道:“我们亦已想到,那可能是她给我的。” 他接道:“在拆杯山庄中你既想与我细说分明,后来又何以打消此念?” 成钢道:“因为当时我听到有人走来。” 张沧澜点点头,他没有忘记棺材停止震动之后,鱼先知就带着三个捕快闯入。 成钢道:“你们现在都明白了?” 种无忌道:“只有一点不明白。” 成钢道:“哪一点?” 种无忌说道:“袁心怡怎会留在拆杯山庄这种地方的?” 第三卷 忘情剑 第六六章 剑本忘情 第六六章剑本忘情 成钢道:“袁心怡负责将我们找到珠宝交给任佳俪,任佳俪却又不欢迎她住在这个庄院,所以她只有住在拆杯山庄。睍莼璩伤” 种无忌摇摇头,似乎还是有些不明白。 成钢道:“我们都是男人,有哪一种女人经常有男人找她而不被人怀疑?” 种无忌总算是明白了轹。 那一种女人,就是妓女。 妓女岂非就应该住在妓院? 成钢道:“也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是她认为那是最好的了。豉” 张沧澜轻叹道:“她实在是一个好女儿。” 种无忌打趣道:“只不知会不会是个好媳妇?” 成钢道:“本来就是的。” 张沧澜道:“牛妈妈真的是她的奶妈?” 成钢说道:“不是,她其实是王大娘,也就是任佳俪的奶妈。” 张沧澜道:“她留在袁心怡身边,还是为了监视袁心怡?” 成钢道:“主要是为了将袁心怡到手的那些珠宝转给任佳俪。” 种无忌道:“何必这样子麻烦?” 成钢道:“因为任佳俪当时已发觉朱四爷真正的用意并不是只在与她争气,与她争夺土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庄院的周围,全都在朱四爷的监视之中,所以到后来,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情甚至转由郑绍楠来做。” 这也就是郑绍楠与王大娘往来的秘密。 张沧澜和种无忌沉默了下去。 成钢反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摇头道:“没有了。” 一个声音即时从张沧澜的怀中响起。 “你难道已知道我佯装魔祟之时,怎会变成那种可怕的样子?” 这当然就是袁心怡的声音。 她已又苏醒过来。 她一脸哀伤,神态仍安详。 张沧澜低头看着袁心怡,道:“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猜测得到你也是一个九转还魂功高手。” 袁心怡道:“还不是高手,只是已能够控制全身肌肉,随意做出自己要做的动作,要变的表情。” 她说着,从张沧澜怀中站直了身子,走到火窟石牢的面前。 火焰已随同浓烟从牢中冒出。 她看着炽烈的火焰,眼中又流下了眼泪。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目光也落在火焰之上。 种无忌道:“富庶王、侍卫统领和那位护卫,他们三人的骨身在牢中……” 袁心怡悲笑道:“死在烈火中,本来在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荣幸。” 张沧澜赶紧走前去几步。 袁心怡听得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跳进火牢中的。” 张沧澜点点头,他知道,袁心怡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她说过不会,就是真的不会。 他转顾郑绍楠脚下的王大娘,道:“你们准备将任佳俪怎样?” 袁心怡一字一顿道:“投入这火牢之中。” 种无忌道:“那封信……” 成钢截口道:“我们楼兰国所有的国民,向来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准备为我们的国王效死,我王已死,我们生又何欢,死又何妨。” 郑绍楠接口说道:“更何况,那封信上面所说的我们私通的外敌,在今年的六月已向当朝臣服。” 张沧澜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封信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 郑绍楠道:“也许本来就没有那封信,只是任佳俪的阴谋诡……” “诡”字下面的“计”字还未出口,郑绍楠的语声就突然断下。 张沧澜、种无忌、袁心怡、成钢同时瞠目结舌。 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郑绍楠的咽喉之上,森冷的刃锋封住了郑绍楠的语声。 匕首正握在任佳俪的手中,她本是倒在地上的,现在却已站起来。 她冷笑,美丽的容颜已转变的狰狞,道:“这次是你说对了,本来就没有那封信。” 郑绍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色似也被匕首上森冷的寒气冻的苍白。 任佳俪冷笑接道:“可惜你这一次所点的穴道,却并没有你这一次的推测那么准确。” 袁心怡和成钢不约而同抢前了一步。 任佳俪连声喝叫道:“再上前,我立即杀死他。” 袁心怡厉声道:“放开他!” 任佳俪说道:“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开他。” 袁心怡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任佳俪道:“你们五个人,发誓不得杀我,由得我离开。” 郑绍楠冷笑道:“你在做梦!” 他虽然给匕首抵住咽喉,语声仍很坚定。 任佳俪道:“你难道不怕死?” 郑绍楠道:“早在十年前,我就准备死的了。” 看他的样子,在准备拼命。 任佳俪不禁有些慌了,握着匕首的右手已在颤动。 颤动的刀锋割开了郑绍楠咽喉的肌肤,血流下。 触目的鲜血,袁心怡和成钢眼都已瞪大,只恨得咬牙切齿。 张沧澜即时一声大喝,道:“我们答应不杀你。” 任佳俪还未接口,郑绍楠已嘶声道:“我死也不肯答应……” 张沧澜打断了他的说话,道:“你们若还当我是朋友,这一次就听我的。” 郑绍楠哪里肯依,正要说什么,那边成钢突然开声道:“好,这一次,我们听你的。” 连成钢都答应,郑绍楠和袁心怡不由都呆住。 成钢随即道:“由现在开始,你替我们来做主。” 郑绍楠破口大骂道:“你疯了吗?” 成钢道:“没有这种事,若是你还认我这兄弟,你就听我说的话!” 郑绍楠的眼泪已流下。 他闭上了嘴巴。 任佳俪瞪着张沧澜,道:“你真的答应?” 张沧澜道:“我们哪一个要杀你,都不得好死。” 种无忌道:“同意!” 任佳俪这才松过口气,她收起了匕首,放开了郑绍楠。 成钢厉声道:“滚!” 任佳俪并没有滚,扭动着腰肢,施施然离开。 郑绍楠牙龈咬得出血,怒瞪着成钢。 袁心怡也瞪着成钢。 成钢却瞪着张沧澜和种无忌。 张沧澜突然一步横跨,拦住任佳俪的去路。 任佳俪面色一变,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沧澜道:“我很想提醒你一件事情。” 任佳俪道:“什么事情?” 张沧澜道:“我方才是说我们哪一个杀你,都不得好死,并非说我们哪一个杀你,全都不得好死。” 王大娘颤声道:“你……” 张沧澜道:“我这个人,本来就不会得好死。” 任佳俪面色都青白了,失声道:“你要杀我?” 张沧澜摸了摸腰间的忘情剑,笑笑道:“你的心肠这么毒,若是留你在世上,以后也不知会害死多少人,不杀你怎成!” 任佳俪面色更白,厉喝道:“你敢!” 她的语气虽然凶恶,语声却已丝索一样颤抖。 张沧澜道:“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 他连随一步迫前。 “你真的这样狠心?”任佳俪的眼中闪起了泪光。 张沧澜瞪着她的眼,道:“这一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这句话出口,他眼前就见红影一闪,旋即就听到了任佳俪一声惨叫。 凄厉已极的一声惨叫,惊破寂静的空气。 红影这刹那已落在任佳俪的手中,赫然就是那只血红色的吸血饿鬼。 一声恐怖的乌鸦啼声旋即在任佳俪的手中爆发,吸血饿鬼同时已被任佳俪握碎,激开了一蓬血水。 血水从任佳俪的手中滴下。 她的眼亦滴下了血水,却不是鸟血,是人血。 她自己的血。 她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一双血洞。 动人的一双眼瞳就抓在吸血饿鬼的一双锐利的鸟爪中。 张沧澜、种无忌、袁心怡、成钢不由的目定口呆,郑绍楠亦不例外。 显然他亦不知道一直温温顺顺的停留在他肩上的乌鸦,怎会在这时候扑击任佳俪,抓去任佳俪的一双眼珠。 任佳俪就更不知道了。 乌鸦本来并不是残忍的鸟类,长久由人饲养的乌鸦,更不会飞去抓人的眼珠。 莫非它原就是来自幽冥世界? 莫非这就是大神的诅咒? 吸血饿鬼的报复? 天地间霎时仿佛寒冷起来。 突来的寒意尖针般刺入了张沧澜、种无忌、袁心怡、成钢、郑绍楠五人的骨髓,五人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足已冰冷,整个身子仿佛都冰冷。 他们呆呆的瞪着眼睛。 任佳俪也在瞪着眼睛,没有眼珠的眼睛。 血泉水一样涌出,她再次嘶叫,声音夜枭般恐怖,她的面容更恐怖如同恶鬼。 她一步一步退后,退向烈焰飞扬的那个火窟石牢。 已感到火的酷热,她还要后退。 又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她窈窕的身子突然飞起,飞鸟般投向飞扬的烈焰。 没有人阻止,张沧澜等五人全身都似已软。 飞扬的烈焰刹那吞灭了任佳俪的身子,吞灭了她手中的吸血饿鬼。 蓬一声,火焰突然高升。 黄金一样颜色的火焰仿佛变成了鲜红。 鲜红得就像鲜血。 天终于变了。 漫长邪恶的黑夜终于消逝。 阳光从东方升起,斜照入浓烟滚滚的天井。 温暖的阳光,似已驱去呆立在天井中五人身上的寒冷感觉,五人的眼睛终于不再凝结,一转又一转,彼此相望了一眼。 张沧澜和种无忌忽然举起了脚步。 袁心怡立即叫住他:“你们要去哪里?” 种无忌道:“不知道。” “我希望你们能够留下来。”袁心怡看着张沧澜,眼瞳中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张沧澜知道那是什么,袁心怡的话也已说得很明显。 他却摇摇头,道:“我们不能够留下来,因为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袁心怡紧盯他,道:“你不能留下来我可以跟你离开。” 她咬咬嘴唇,又道:“你两次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要报答你。” 她的话说得更明显。 张沧澜好像听不懂,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任何人的报答,也不要任何人跟在左右。” 他举步走了出去。 种无忌走得也不慢。 袁心怡嘶声道:“你怎么这样狠心?” 张沧澜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袁心怡的眼泪不禁流下。 她所受的委屈,已实在太多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听到了她的哭声。 种无忌终于回头,却是望着成钢,道:“那一天我们跟甄肇贤在墓地上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已在一旁?” 成钢微喟道:“是。” 种无忌又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我们说的那个故事?” 成钢道:“有。” 种无忌说道:“你能不能替他告诉她那个故事?” 成钢尚未回答,袁心怡已忍不住叫道:“是什么故事?” 张沧澜凄然一笑道:“是属于我的故事,虽然没有吸血饿鬼的故事那么美丽,那么迷人,却是真的。” 他再次举起脚步。 袁心怡举步正想追上去,却已被成钢拉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挣扎,眼泪又流下。 成钢的眼中也好像有泪光。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眼中呢? 谁都看不到他们的眼睛,以及他的脸。 这一次,他们再没有回头。 风在吹,吹起了漫天烟雾。 张沧澜和种无忌消失在风中,烟中,雾中。 张沧澜的生命,种无忌的命运,岂非就正如风中的落叶?无可奈何。 天下间,岂非多的是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是的! 无可奈何! 是的! 悲哀! 据说,种无忌曾携着张沧澜辗转大江南北。 三年的时光,太漫长。 可是,他始终没有放弃。 三年后,据说还有人在川陕道上遇上了两个人。 远远看去,这两个人的确很像张沧澜和种无忌。 因为,其中一个人的腰上悬着一把剑,忘情剑。 另一个腰上环着的,似乎就是种无忌的那柄软剑。 “你真的已经忘了我那刘芳菲了么?” “你不也是忘记霓裳了么?” “我没有忘!” “袁心怡呢?” “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莫忘记了,成钢乃是八大名捕中的追命冷血!” “这个,我自然省得!” “省得就好!” 阎王无敌判官难定针,并非真的绝对无药可解。 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和不可能的事情。 屠龙会春分分堂的驻地始终没有找到,但很多都猜测,其实就是王大娘,也就是任佳俪所居住的那个秘密院落。 春分堂主,传说就是那位嗜财如命阮少宗。 屠龙会春分分堂,也最终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联手合击下烟消云散、尘封瓦解了。 忘情剑也作为一种象征正义的武器,美名远扬、亘古相传,以至不朽。 人的一生中,除爱情外,还有友情。 友情无处不在,伴随人左右,萦绕在人身边,与人共渡一生。 朋友是一种相遇。 大千世界,红尘滚滚,于芸芸众生、茫茫人海中,朋友能够彼此遇到,能够走到一起,彼此相互认识,相互了解,相互走近,实在是缘份。 在人来人往、聚散分离的人生旅途中,在各自不同的生命轨迹上,在不同经历的心海中,能够彼此相遇、相聚、相逢,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和幸福。 缘份不是时刻都会有的,应该珍惜得来不易的缘。 朋友是一种相知。 朋友相处是一种相互认可,相互仰慕,相互欣赏、相互感知的过程。 朋友的优点、长处、亮点、美感,都会映在人脑海,尽收眼底,哪怕是朋友一点点的可贵,也会成为人向上的能量,成为人终身受益的动力和源泉。 朋友的智慧、知识、能力、激情,是吸引人靠近的生命力和力量。 同时,人的一切也是朋友认识和感知你的过程。 朋友是一种相契和相许。 朋友就是彼此一种心灵的感应,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悟。 人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背影、一个回眸,朋友都会心领神会,不需要彼此的解释,不需要多言,不需要废话,不需要张扬,都会心心相印的。 那是一种最温柔、最惬意、最畅快、最美好的意境。 朋友是一种相伴。 朋友就是漫漫人生路上的彼此相扶、相承、相伴、相佐。 她是你烦闷时送上的绵绵心语或大吼大叫,寂寞时的欢歌笑语或款款情意,快乐时的如痴如醉或痛快淋漓,得意时善意的一盆凉水。 在倾诉和聆听中感知朋友深情,在交流和接触中不断握手和感激。 朋友是一种相助。 风雨人生路,朋友可以为你挡风寒,为你分忧愁,为你解除痛苦和困难,朋友时时会伸出友谊之手。 她是我们登高时的一把扶梯,是我们受伤时的一剂良药,是我们饥渴时的一碗白水,是我们过河时的一叶扁舟。 他是金钱买不来,命令下不到的,只有真心才能够换来的最可贵、最真实的东西。 朋友是一种相思。 朋友是彼此的牵挂,彼此的思念,彼此的关心,彼此的依靠。 思念就像是一条不尽的河流,像一片温柔轻拂的流云,像一朵幽香阵阵的花蕊,像一曲余音袅袅的洞箫。 有时也是一种淡淡的回忆、淡淡的品茗、淡淡的共鸣。 朋友是一种相辉。 朋友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和月亮,彼此光照,彼此星辉,彼此鼓励、彼此相望。 朋友也就是镶嵌在默默的关爱中,不一定要日日相见,永存的是心心相通。 朋友不必虚意逢迎,点点头也许就会意了,有时候遥相晖映,不亦乐乎? 或许有人会说男人应该洒脱,像淋场大雨一般,任由雨水沾湿脸庞,甩甩头,便又开始新的征程。 或许有人会说,男人应该释怀,像看场风景一般,任其花开姹紫嫣红,微微笑,便又是一程。 或许有人会说男人应该忘却,像饮杯烈酒一般,任其滑过九曲回肠,转转眼,便又是新生。 只是,哪怕是男人,再坚强,也会有百般心声,谈笑风生,在白天,在夜晚。 只是,哪怕是男人,再勇敢,也会有千种纠结,舍与不舍,在昨天,在今天。 只是,哪怕是男人,再潇洒,也会有万分情怀,不言不语,在酒里,在心里。 其实,他们不拘泥,他们只是年岁正酣,生逢其时,一眼便是万年。 其实,他们不矫揉,他们只是性情相投,品性相近,一醉便是一生 其实,他们不造作,他们只是相见恨晚,幸得相识,一遇便是永恒。 可能,时常被认为无知,因为他们无所畏惧,他们敢放声欢笑,敢藐视周遭。 可能,时常被认为可笑,因为他们傻来傻去,他们敢流淌岁月,敢缅怀过去。 可能,时常被认为可恨,因为他们敢作敢当,他们敢爱的真切,敢恨的坦荡, 他们,诠释着“人”这个字眼,像座山峰,刚毅,挺拔,不声张,不卑微。 他们,诠释着人这个字眼,像条河流,奔放,洒脱,不哗众,不取宠。 他们,诠释着人这个字眼,像棵苍松,笔直,耸立,不放弃,不沉沦。 有时候,突然伤感了,会有一声问候,不是她们,她们给不了这样的情怀。 有时候,突然纠结了,会有一句关心,不是她们,她们给不了这样的真情。 有时候,突然怀念了,会有一场盛宴,不是她们,她们给不了这样的浓烈。 没有任何也许,他们、她们一直都在,在你需要的时候,无需任何暗示,因为你消沉了。 没有任何也许,他们、她们一直都在,在你需要的时候,无需任何言语,因为你悲伤了。 没有任何也许,他们、她们一直都在,在你需要的时候,无需任何多余,因为你难过了。 某年,他们、她们会有自己的一半,那一半也会是我们的一员,他们喜欢,我们便会接受。 某月,他们会有自己的小孩,那小孩也会是我们的子女,他们、她们生育,我们便会养育。 某日,他们、她们会有自己的家庭,那家庭也会是我们的家庭,他们、她们造就,我们便会成就。 也就是,那些人,他们叫兄弟姐妹,现在叫兄弟姐妹,以后还叫兄弟姐妹,毫无血缘,却刻在脑海。 也就是,那些人,他们叫兄弟姐妹,一时叫兄弟姐妹,一生还叫兄弟姐妹,相隔千里,却近在咫尺。 也就是,那些人,他们叫兄弟姐妹,十年叫兄弟姐妹,百年还叫兄弟姐妹,虽是男人,虽是女人、却爱的深刻、隽永。 所以,第三种武器,并不是忘情剑,而是友谊。 友谊的意思,通常就是——友情。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一章 过墙梯 第四卷销愁戟 第一章过墙梯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睍莼璩伤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我知道的,这是李太白的千古名篇《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轹”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那是最好的了!” “幸好我还记得!” “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呢?酢” “这个嘛,可能暂时是不需要的了!”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抽刀断水,水是不是会更流?” “好像是的!” “你说的好像,是什么意思?” “好像的意思就是大概、似乎、仿佛!” “你的回答,我并不觉得满意!” “我根本没有让你满意的必要!”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烦愁是不是真的可以消除?” “其实,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你到底相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销愁戟这种武器?” “相信,完全、绝对相信!” “好!” “你说的好,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好,就一定是好了!因为,我也完全、绝对相信!” “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销愁戟这种武器?” “是的!” “很好!” “你说的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很好就是很好,还能有什么意思?” 夜。 夤夜! 有星,亦有月。 有风,月儿慵懒地摇曳着翠绿的竹梢。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院落,在风中看来,显得格外静寂。 院落的杨柳和香樟老树间,似乎仍在流淌着几丝叹息声。 “闻君有销愁双戟,妙手铸就,锋锐无匹,极尽利态,不才实难胜心向往之心。今夜丑正,当披星踏月而取,君素雅达豁朗,必不致令吾徒劳往返尔。” 这张短笺,此刻就平铺在光亮的大理石桌面上。 自粉红纱罩里透出来的烛光,将淡蓝的纸映成一种奇妙的浅紫色,也使那挺秀的字迹看来更加潇洒、飘逸。 信上没有具名,却带着浓郁的香气,这缥缈而富有诗意的香气,已足够说明这封短笺是谁写的了。 接到这封短笺的,是屠龙会清明分堂的堂主,豪富世家公子赵步轩,他此刻就坐在桌子旁。 那张白净而秀气,保养十分得法的脸,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痛苦地扭曲着,眼睛瞪着这张短笺,就像是瞪着阎王的索魂拘票一般。 精致的花厅里,还有四个人。 一个神情威猛,须发花白的锦衣老人,背负着双手,在厅中来来回回不停的踱步. 也不知他已经踱过多少遍,但可以估计,他所走的路,只怕已可从杭州到大名府了。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毒狼”。 另一个颧骨耸起,目光如鹰,阴鸷沉猛的黑衣人,就坐在赵步轩的身旁,双手轻抚着放在桌上的一对精钢判官笔。 干枯、瘦长、骨节凸出的手指,在灯光下看来也像精钢所铸造的一般。 这个人的面色也是十分沉重,锐利的目光自窗子瞧到门,又自门瞧到窗子,来回瞧个不停。 见过他的人,都叫他“三眼二郎”杨剑。 杨剑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则是,屠龙会清明分堂的副堂主。 还有两个枯瘦矮小,穿着朴素的秃顶老人,却只是远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他们全身上下都瞧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有一双耳朵,竟不知怎的不见了,却装着对银白色的假耳朵,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 这两个人,无疑就更神秘了。 但从他的外号来看,这两个人显然有着一双过人的神耳。 第一个锦袍老人走过桌子,拿起那张短笺,冷笑道:“这算是什么事儿啊,请柬呢,还是借条?” 又拍了一下桌子,他才恨恨的道:“就凭这一张纸,严铁歆就想将屠龙四宝中最最珍贵的销愁戟取走么?” 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严铁歆呀严铁歆!你未免也将屠龙会清明分堂众好汉瞧得太不值钱了吧?” 第二个锦袍老人也是重重一拍,厉声道:“严铁歆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小关二哥’关定和‘忘情剑’张沧澜的拜把子兄弟吗?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步轩愁眉苦脸,嗫嚅着道:“但他就凭这种同样的纸,已不知取走多少奇珍异宝了!” 又叹了口气,他才轻轻的道:“严铁歆说要在丑时取走一样东西,谁也休想保存到寅时初刻。” 黑衣人毒狼冷冷道:“哦,是么?” 赵步轩叹了口气,道:“上个月保定城的仲鼎镬仲大老板就接到严铁歆一封信,说要来取仲老板家传的血玉彩环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仲大老板不但将樽锁在密室中,还请了大内的高手‘翻云覆雨’庄秋生、‘穿山剑’丁桓和‘一剑勾魂’勾宫锦位在门外防守,可说是防守得滴水不漏的了!”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是过了时候开门一看……唉!血玉彩环樽还是不翼而飞了。” 第二个锦袍老人冷笑道:“毒狼既不是庄秋生,‘三眼二郎’杨剑不是丁桓,我‘算死判官’冯氏兄弟也不是勾宫锦,更何况……” 他瞧了那赵步轩一眼,缓缓接道:“还有天下盗贼闻名丧胆的屠龙会清明堂主,‘一网无究’赵步轩赵公子在这里,我四人若是再治不住那严铁歆,世上只怕就没有别人了。” 杨剑眯起眼睛一笑,道:“勾二哥莫要为老朽吹嘘,自从华山一役后,老朽已不中用了,以剑法闻名天下的人,败在了别人的剑下,岂非有如叫化子讨饭时没有青竹杖?” 别人若是如此惨败,对这件事非但自己绝口不提,有人提起,也立刻要拔刀拼命,但他却面带微笑,侃侃而言,还像是得意得很。 第一个锦袍老人正纵声笑道:“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杨剑的剑法天下无双,华山一役虽然小败,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一番苦练后,剑法自然只有更胜从前的了。” 杨剑摇头笑道:“老了,不中用了,此次若非一心想见识见识这位严铁歆严公子的手段,我是再也不会重出江湖的了。” 赵步轩突然笑道:“闻得江湖人言,杨老前辈不单剑法赶明,还有一手绝技!”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闻说只要你老人家听到一人的呼吸之声,便可辨出那人是男是女,有多大年龄,是何身份?”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无论是谁,只要他的呼吸声被杨老前辈听在耳里,就一辈子再也休想逃掉,无论他逃到哪里,杨老前辈都追查得到。” 杨剑眼睛眯得只剩一线,笑道:“江湖传闻,总有夸张之处。” 晚风。 只听晚风中隐隐传来更鼓之声,“算死判官”冯氏兄弟霍然站起,齐声道:“丑时到了。” 赵步轩冲到墙角,掀开一幅工笔仕女图,里面有道暗门。 他开了暗门,瞧见那个花梨木包边的大铁盒子还好生生在里面。 赵步轩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转首笑道:“不想四位的威名,竟真的将那严铁歆吓得不敢来了。” 第一个锦袍老人冯大先生仰首笑道:“严铁歆呀严铁歆,原来你也是个……” 突听杨剑“嘘──”的一声,冯大先生笑声立顿,窗外有低沉而极有吸引力的语声带笑道:“销愁戟已拜领,严铁歆特来致谢。” 毒狼一个箭步冲到窗前,一掌震开窗户,只见远处黑暗中卓立着一条高大的人影,手里托着两个三四尺长的东西。 两件物事,在月光下看来,光彩而夺目,他口中犹在笑道:“子时盗宝,丑时才来拜谢,礼数欠周,恕罪恕罪。” 赵步轩早已面无人色,颤声道:“追!快追!” 烛影摇红,风声响动,算死判官、毒狼已穿窗而出。 杨剑沉声道:“那真是销愁戟?” 赵步轩跺脚道:“我瞧得清楚,绝对不会错,也错不了的。” 跺脚之间,人也跃出,原来这头屠龙会清明堂主,这世家公子,武功竟也不弱。 杨剑却微微摇头,冷笑道:“别人会中你的计,但我……哼!” 眼睛盯着那大铁盒子,一步步走了过去。 突听身后“当”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原来他耳力较之冯氏兄弟更甚,传声之力特强,这一声大震,直将他耳膜都快震破。 他对这双神耳从来最是得意,委实做梦也未想到还有这点要命的坏处,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一式“不折不扣”,双掌已连环击出。 可是,他的身后,又哪有人影。 只听窗外又是“当”的一声,杨剑双足往后一蹬,身影飞扑而出,窗下“嗡嗡”之声犹自不绝,却是面铜锣。 杨剑面色立刻惨变,失声道:“坏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疯狂般转身跃回窗内,只见那大铁盒子还是安然无恙,但另一扇窗子的窗帘,却在不住飘动。 杨剑石头般怔在那里,面上的神情极是奇特,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 但闻他口中不住喃喃道:“严铁歆呀严铁歆,你果然厉害,但你也莫要得意,你的足声既已落在我耳中,就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我找着的。” 身后风声飕飕,冯氏兄弟、毒狼、赵步轩已接连掠回。 毒狼手里抱着两柄三四尺长的方天画戟,笑道:“原来那严铁歆竟是在骗人,销愁戟还在,没有被偷走!” 顿了顿,他才仰天大笑道:“严铁歆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嘛!” 赵步轩板着脸道:“这对销愁戟,是假的。” 冯二先生道:“虽是假的,好歹也值几两银子。”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堂堂严大公子,今夜也算栽斤斗了。” 眼睛双目失神地瞧着那个大铁盒子,喃喃道:“这是假的,那真的呢?” 赵步轩面色又变,颤声道:“真……真的自然在……在大铁盒子里。” 嘴里说,他的人已冲了过去,打开匣子。 匣子里哪里还有什么销愁戟。 赵步轩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毒狼过去一瞧,只见匣子里赫然又有张乳白的纸笺上,用同样挺秀、潇洒、飘逸的字迹写着: 清明堂主失戟, 严郎载月留书。 第三卷 销愁戟 第二章 一落索 第二章一落索 现在,严铁歆正舒适地躺在短榻上,让三月温暖的阳光,晒着他宽阔的、外露着的、淡金色的背脊。睍莼璩伤 海风温暖而潮湿,从船舷穿过,吹起了他漆黑的头发。 坚实的手臂伸在前面,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的是两柄滑润偏又光彩夺目的销愁戟。 他的整个人,远远看上去却似已在海洋的怀抱里沉睡了一般轹。 这是艘精巧的挂帆木船,洁白的帆,稍显宽余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沉稳而雅致的感觉。 这是晚春,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 生命是多彩的,充满了青春的欢乐趄。 海天辽阔,远处的地平线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 这里是他自己的世界,绝不会有他厌恶的访客。 船舱的门是开着的,舱下不时有娇美的声音传来。 然后,一个美丽的少女走上甲板。 她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鲜红衣裳,秀发松松地挽起,露出双晶莹、修长的*,赤着纤秀的,完美无疵的双足。 她轻盈地走过甲板,走到他身旁,轻轻用足趾去搔他的脚心。 她的面上绽开了甜蜜妩媚的微笑,就好像百花俱在这一刹那里开放了一般。 他缩起腿,轻叹道:“脆浓,你难道就不能安静一会儿么?” 语声低沉,充满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描叙的吸引力。 她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终于猜错了。” 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阳光,便照在他脸上。 他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 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 他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 他那薄薄的,棱角上翘的嘴,看来似乎也有几分冷酷之色。 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无边大地一般。 他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眨着眼睛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幽默、却又充满了机智、精明的辉光。 他眨着眼睛笑道:“范紫霞范姑娘,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莫要也变得如此调皮好么,有了个杜脆浓,难道还不够我受吗?” 范紫霞笑得弯了腰,却忍住笑道:“严铁歆严大少爷,除了杜脆浓外,别人就不能顽皮一下么?” 严铁歆拍着身旁的甲板,道:“乖乖的坐下来,陪我晒晒太阳,讲个故事给我听!”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要开心的故事,要有快乐、令人满意的结局!”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因为,这世上的悲惨之事已经够多的了。” 范紫霞咬着嘴唇,道:“我偏不坐下来,偏不讲故事,我也不要晒太阳!” 也学着严铁歆的样子顿了顿,她才笑着道:“这见鬼的太阳,晒得人头晕,我真不懂你为什么喜欢太阳?” 她说“偏不坐下来”时,人已坐了下来,她说“不要晒太阳”,却已在阳光下伸展开了双腿。 严铁歆笑道:“晒太阳有什么不好的?” 学着范紫霞的样子笑了笑,他才接着道:“一个人若能多晒晒太阳,就不会做卑鄙、无耻、下流、见不得人的事情!”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无论是谁,在这么可爱的阳光下,都想不出坏主意来的。” 范紫霞眼波流转,道:“我现在就正在想着个坏主意。” 严铁歆道:“你正在想该使个什么法子让我爬起来去做事,是么?” 范紫霞格格娇笑道:“你真是个鬼,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她笑声渐渐停止又道:“但你也真该起来做做事了!” 浅浅一笑,她才接着道:“自你从并州回来后,你就连动都不想动,再这样懒下去,只怕你真的就要变成只大懒虫了。” 严铁歆故意叹了口气,道:“你真像我小时读书的私塾先生,只不过少了两撇胡子而已。”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也很像我那小关二哥和张沧澜兄弟,总是一天到晚啰嗦、叮咛个不停!” 想到关定和张沧澜,严铁歆深心底里似有太多感慨一般,不由皱起了眉头。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很想现在就告诉你的!” 范紫霞立马追问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严铁歆故意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的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范紫霞狠狠瞪了他一眼。 严铁歆展颜一笑,又道:“这次在并州,我可真见识了不少那些所谓成名英雄的嘴脸,除了杨剑那老头还有两下子之外,别人全都是饭桶!”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两位算死判官据说武功不弱,手中两对判官笔,据说能打遍人身二百一十八处穴道,但我就从他们身旁掠过,他们却依然在做梦似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至于那条老的不能再老了的毒狼,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了!” 范紫霞撇着嘴道:“自从上次你自轮台城返还,闭门苦修五年后,严铁歆严大少爷的轻功、武功天下无双,江湖中人谁不知道?”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转而道:“但严大少爷,你的牛吹完了没有啊?” 严铁歆道:“暂时,还没有吹完,现在,范姑娘又有何吩咐?” 范紫霞道:“我先说几件事情给你过目,也顺便过耳吧。” 她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簿子,一面翻看,一面念道:“上次你从幽州取来的一批货,卖了四十八万两!”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除了救济“定远镖局”庄镖头遗孀的三万两,趟子手赵、钱两人家眷各一万两外,还替卞秀才付了一千五百两丧葬费,又替景城冷付了二千七百两喜酒聘礼,替万……” 严铁歆挥手打断了范紫霞的话,叹道:“这些事我难道还不知道么?” 范紫霞白了他一眼,道:“总之,四十八万两都已经分配出去了,你自己那个皮毛店里收来的三万两,我也替你用出去了二万两。” 严铁歆苦笑道:“范紫霞姑娘,你难道不能为我多留些么?” 范紫霞道:“你享受得还不够?江湖中已有不少人在说你的闲话了,别人可不知道你花的都是你自己的,都说你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还……” 严铁歆皱眉道:“别人如何说,和咱们又有何关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人活在世上,为什么不能享受享受,为什么老要受苦,你怎地也变得势利,也庸俗起来了?” 范紫霞嫣然一笑,道:“我可没要你受苦,我只是……” 突听舱下唤道:“你两个还在上面东扯西拉些什么?难道沙滩阳光也能喂饱肚子,你们真的就不想吃饭啦?” 北国姑娘大嗓门的言语,听来当真别有一种风情,别有一股滋味。 范紫霞却高举了双手,笑道:“老天,她难道就不能为别人的耳朵着想一下,就真的不能小声一点么?” 严铁歆笑道:“你也莫要怪她,她辛辛苦苦做了饭菜,却没人去吃,也难怪她生气,人一生气时,家乡话就出来了,同时,嗓门也会比较大些的。” 他像是根本没有动,却已拉着范紫霞站了起来。 范紫霞故意娇嗔道:“你什么事都向着脆浓,所以她才会……” 一句话未完,脸色突然变了,失声道:“你瞧,你瞧那是什么?” 阳光照耀的海面上,竟飘来了两个人。 不,不是两个人,而是—— 两具死尸。 严铁歆一转身已到了船舷旁,抄起条绳索,打了个活结,轻轻一抛,长绳便像箭一般笔直地飞了出去。 长绳也似长着眼睛,不偏不倚,同时套着了两具尸身。 这两具尸身穿的是昂贵的锦锻衣裳,腰边挂着翡翠的大旱烟管,黝黑的脸已被海水泡得渐显浮肿。 严铁歆将他们平放在甲板上,摇头道:“无救了。” 范紫霞却瞧着这两尸身的两双手。 他们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上,都套着四个奇特的鎏金汉玉斑指。 那两只右手虽没有戒指,却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范紫霞皱眉道:“一指双斑!这两个人莫非都是‘髑髅帮’的门下?” 严铁歆指着左边一具尸身道:“非但是髑髅帮门下,此人正是‘髑髅帮’的总瓢把子,‘索命髑髅’章佑赫!” 然后,他又指着右边那具尸身道:“既然‘索命髑髅’章佑赫在这里,这位,想必就是‘髑髅帮’的副帮主,‘二指翻天’钟不眠了!” 略一思忖后,他才不解的道:“但‘髑髅帮’一向盘踞在江左,不知他们怎会死在这里?” 范紫霞道:“他们身上没有伤痕,莫非是淹死的?” 严铁歆摇了摇头,解开张佑赫和钟不眠的衣襟,只见他们左胸第四根肋骨下,赫然留着个暗黑掌印。 范紫霞叹了口气,道:“黑煞拳。” 严铁歆道:“黑煞拳一门近年虽然人才鼎盛,门下弟子号称已有三百八十多个,但能置‘索命髑髅’和‘二指翻天’于死地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 范紫霞道:“嗯!”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段斌、萧寒、西门龙居……这三人武功,只怕是要比章佑赫和钟不眠两个加起来还要强些。” 严铁歆道:“黑煞拳与髑髅帮可有什么恩怨?” 范紫霞想了想,道:“二十三年前,髑髅帮帮的刑堂香主,娶了当时黑煞拳门人段世皎的二女儿,半年后,这位段姑娘突然香消玉殒了!” 顿了顿,她才轻轻的道:“段世皎曾亲赴江左兴师问罪,后来虽查明他女儿实是急病而死,但两家却从此不相往来。” 严铁歆道:“还有呢?”。 范紫霞道:“十八……也许是十七年前,髑髅帮更劫了黑煞拳弟子所保的一趟镖,那时正值段世皎病故,那时正值黑煞拳重选掌门的时候!”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所以,这件事直拖了三年,后来髑髅帮劫镖的弟子虽也曾登门负荆,但镖银却始终未曾送还。” 她将这些发生在十几二十年前的武林故事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竟是像在叙说着自己身边的家常琐事一般。 严铁歆微笑道:“你的记忆,的确从来不会令人失望过!”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这些事都已事过境迁,而且也算不得是什么深仇大恨,黑煞拳想来不会为了这种事将章佑赫和钟不眠一路追踪到这里,再下毒手吧!” 又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这其中,必定还另有缘故。” 突然一个鹅氅瓜子脸的少女自舱下冲了上来,娇嗔道:“你两个究竟是在这里干什么啊?” 她也也露出一双淡褐色的,均匀美丽、线条柔和的*。 她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着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淡褐色的瓜子脸,配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妩媚,又俏皮。 她脸上本在故意装作娇嗔,但瞧见这两具死尸,突然惊呼一声,扭转头就跑,跑得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得多。 范紫霞笑道:“脆浓无论做什么事胆子都很大,但只要一瞧见死人,就骇得要命,所以我常说活人谁也治不住她,只有死人,才治得住她。” 严铁歆凝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你等着瞧吧,今天要从那边漂来的死尸,绝不止这两具。” 范紫霞眼波转动,还未说话,只见舱门里已伸出一双纤秀的手来,手里托着个大盘子。 盘子有两只烤得黄黄的乳鸽,配着几片柑橘,几片多汁的牛肉。 半只白鸡,一条蒸鱼,还有一大碗浓浓的老鸭汤,两盅腊味饭,一满杯晶莹剔透的烧刀子。 杜脆浓那大嗓门的语声却在舱门里唤道:“喂,赶紧点滚过来拿去吃啊!” 范紫霞笑道:“我不会滚,你为什么不自己送上来?” 脆浓啐道:“小鬼头儿,你不会滚,怎会知道我要你来拿去吃啊?” 她说的纯粹的北方调,但嘟嘟哝哝,软语娇柔,却别有一番情趣。 范紫霞拍掌娇笑道:“赶紧来听呀,我们的脆浓姑娘终于说出句人话来啦。” 第三卷 销愁戟 第三章 乌夜啼 第三章乌夜啼 现在,挂帆船已下锚,就这样平稳地停泊在水面上。睍莼璩伤 严铁歆小心地将柑橘汁挤在鸽子上,刚吃完了一只鸽子,喝了半杯酒。 海上果然又漂来了一具尸身。 这尸身穿着件朱红色的短袍,长仅及膝,面容虽经海水久泡,但看来仍是白白净净榛。 他的年纪,也只有三十七八左右,颔下虽留着微须,眼角却无皱纹,他左掌也是修长白净,但一只手掌,却是粗糙已极,筋骨凸现,几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摊开掌心,竟和他衣服同样颜色。 范紫霞一双明媚的眼波却真是瞧直了,吃惊道:“想不到这人竟会是黑煞拳的‘毒拳无双’西门龙居!” 严铁歆叹道:“他杀死了章佑赫和钟不眠,自己竟也死在了别人的手上。臆” 范紫霞喃喃道:“但又是谁杀死他的呢?” 她说完了话,已瞧见这西门龙居喉结下的创口,鲜血已被海水冲净,灰白色的皮肉向两旁翻卷。 范紫霞嘘了口气,道:“这是剑伤。” 严铁歆道:“嗯!” 范紫霞道:“这创伤才不过一寸,天下武林,只有忘情剑张沧澜和西南快剑种无忌,才会有这么凌厉的剑法。” 严铁歆道:“不错。” 范紫霞道:“但两位大哥已携手退隐山林,所以,杀死西门龙居的人,绝不会是他们!” 严铁歆道:“不错!” 范紫霞道:“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严铁歆道:“不错!” 范紫霞道:“你说的不错,到底是错呢,还是不错?” 范紫霞道:“衡山与蓬瀛两派,距离这里虽都不远,但衡山派的剑法传家正宗,平和博大!”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西门龙居被人一剑贯穿咽喉,想必是剑法以辛辣诡谲见长的蓬瀛剑客门下所下的毒手……这倒是更加令人想不通了。” 严铁歆皱眉道:“想不通?有什么想不通的?” 范紫霞道:“蓬瀛剑派与黑煞拳非但无冤无仇,而且还颇有渊源!”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十一年前,黑煞拳被皖北三剑围攻时,蓬瀛派还曾经不远千里赶去相助,但如今蓬瀛剑派的高手却杀了黑煞拳的三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真叫人有些不懂了。” 严铁歆喃喃道:“章佑赫和钟不眠无缘无故死在西门龙居手中,西门龙居又糊里糊涂死在蓬瀛派门下,这……这其中究竟暗藏着什么秘密呢?” 范紫霞嫣然一笑,道:“你可是又想管闲事了?” 严铁歆笑道:“你不是正在说我太懒,快变成大懒虫了么?我正好找些事做给你瞧瞧。” 范紫霞道:“但这件事看来牵连必定甚广,必定十分凶险,而脆浓姐这两天又在病着,我看咱们还是别管这件事的为好!” 严铁歆微笑道:“越是凶险的闲事,管起来才越有趣,牵连越广的秘密,所牵连之物价值也必然极高!”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你说,这种事我能不管么?” 范紫霞叹道:“我知道你若不将这秘密揭破,是连觉也会睡不着的,唉! 轻轻点了点严铁歆的额角,她才娇嗔着道:“你呀,生下来好像就是为了管别人闲事的。” 她忽又展颜一笑,道:“幸好这件事正如大海里捞针,到现在为止,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想管这闲事,只怕也管不上了。” 严铁歆微笑道:“你等着瞧吧,头绪自然会越来越多的。” 他说完,喝了口酒,又撕下条鸡腿,倚在船舷上大嚼起来。 范紫霞苦笑道:“我真佩服你的胃口,现在还能吃得下东西。” 她也不知不觉走到船舷,向海天深处凝望而去。 海上果然又漂来三具死尸,竟赫然都是灰袍光顶的大和尚,身形尽皆魁伟高大。 他们的四肢虽早已冷却,但手里仍紧紧握着半截断剑,剑身狭长,仍在闪着光,碧森森的剑光,照着他们那三颗光亮夺目的头颅之上。 只可惜,他们的头顶,竟已被劈成了六半。 就连范紫霞都转过脸去,不忍再瞧。 严铁歆道:“果然是蓬瀛剑派的门下。” 范紫霞道:“你……你认得他们?” 严铁歆缓缓道:“第一个便是蓬瀛三剑中的灵虚子,第二个则是灵空子,第三个,想必就是灵鹤子了!” 瞅了三具尸体几眼,严铁歆才接着道:“他们剑法之狠毒,当今天下武林,只怕极少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了。” 范紫霞叹道:“他们一剑贯穿了别人的咽喉,不想自己脑袋也被别人砍成了两半。” 她忍不住还是回头瞧了一眼,又道:“瞧这情况,那人三剑砍下时,他们必定已无可闪避,是以只有迎剑招架,谁知那人三剑非但砍断了他们的长剑,余力所及,竟将他们的头也砍成两半!”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蓬瀛剑派的大和尚们的武器俱是海底寒铁精炼而成,这人一剑竟能将之砍断,唉……好锋利的剑,好沉重的剑。” 严铁歆道:“你怎知他们的对头使的也是剑?” 范紫霞道:“当今武林的刀法名家,又有谁能将剑法如此辛辣狠毒的蓬瀛三剑逼得连躲闪都不能躲闪?”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的道:“蓬瀛剑派素无硬拆的招式,他们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会迎剑去招架别人迎头砍下的一刀?” 严铁歆点头道:“不错,刀法之变化,的确不如剑法灵巧迅急,使刀的人若想将使剑的人逼得无可闪避,的确是难而又难。” 他微微的一笑,接道:“但你莫非也会忘记一人么?” 范紫霞眼睛一亮,道:“你说的若是‘雷霆万钧’雷大平,你就错了。” 严铁歆道:“为什么会错?” 范紫霞道:“雷大平号称中土刀法第一名家,刀法之快,无形无影,他三刀砍下时,蓬瀛三剑也许还未瞧清是由何处来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他们三人自然只有迎剑招架,而雷大平使的一柄‘鬼头大刀’,乃海内十五件神兵利器之一,也足以砍断蓬瀛派剑。” 严铁歆道:“这岂非就是了么?” 范紫霞笑道:“但你也莫要忘了,雷大平纵横塞北已有二十五年,号称‘雷霆万钧’,又怎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呢?” 严铁歆缓缓笑道:“你说不会,我却说会的。” 范紫霞眨着眼睛,道:“你敢和我打赌么?” 严铁歆道:“我不和你赌,因为你现在就已经输定了。” 只听船舱下一个人甜笑道:“你们赌吧,谁输了谁帮我洗半个月的盘子就是了。” 范紫霞笑骂道:“小鬼头儿,你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脆浓格格笑道:“我虽然不敢看,听总敢听了吧。” 范紫霞转向严铁歆,道:“喂!你瞧瞧这小鬼头儿,打得一手好精明的如意算盘,天下的便宜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 严铁歆倚着船舷出神,竟像是没有听见她们说的话一般。 范紫霞走过去,道:“你在等什么?等那‘雷霆万钧’雷大平?” 严铁歆道:“也许吧!” 范紫霞笑道:“你等不着的,这‘雷霆万钧’既不会来,纵然来了,也没有人能杀得死他。” 严铁歆道:“西门龙居与章佑赫素和钟不眠少有来往,为何杀了他们?蓬瀛三剑与西门龙居毫无冤仇,为何要杀死西门龙居?雷大平与蓬瀛三剑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远在地角,更是毫无关系,又为何要杀死蓬瀛三剑?” 他叹了口气,接道:“可见世上有许多事,是完全说不定的。” 这时日已偏西,自从发现前两具尸身到现在,已过了两个多时辰,甲板上已躺着几具尸身了。 另一具尸身,果然又来了。 别的尸身在水上都载沉载浮,这具尸身却如吹了气的皮筏似的,整个都完全浮在水上了。 别的尸身范紫霞至少还敢瞧两眼,但这个尸身,范紫霞只瞧了一眼,全身都起了悚栗,再也不敢瞧第二眼了。 这尸身本来是胖是瘦,严铁歆已完全瞧不出,只因这尸身全身都已浮肿,甚至已开始腐烂。 这尸身本来是老是少,严铁歆也已瞧不出。 只因他全身须毛头发,竟赫然已全部脱落。 他眼珠已胀得爆烈而突出,全身的皮肤,已变成一种令人恶心的暗赤色,严铁歆再也不敢沾他一根手指。 范紫霞颤声道:“好厉害的毒,我去叫脆浓姐上来瞧瞧这究竟是什么毒。” 严铁歆道:“这种毒药,只怕脆浓也认不出来。” 范紫霞道:“你又在吹了,你武功虽不错,但若论暗器,就未必比得上脆浓!”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若论易容术和下毒的本事,更是万万比不上脆浓的了。” 严铁歆笑道:“但这人中的并不完全是毒。” 范紫霞吃吃的笑道:“不是毒药,难道是糖么?” 严铁歆道:“也可以算是糖……糖水。” 范紫霞怔了怔,道:“糖水?” 严铁歆道:“你说的是不是名噪八表的天下第一奇毒‘欺心彩薇’?。” 范紫霞动容道:“这个人中的毒,莫非真的就是比世上任何毒药都毒的‘欺心彩薇’?” 严铁歆道:“自然是真的,据说,千毒宫毒手阎罗僧怃然的‘欺心彩薇’中,还掺有水银,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爆裂而亡!” 他叹了口气,接道:“而且,这‘欺心彩薇’,无色无味,试也试不出异状,所以,连‘雷霆万钧’雷大平都难免中了暗算。” 范紫霞动容道:“这……这人就是雷霆万钧雷大平?” 严铁歆道:“嗯!” 范紫霞道:“他已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认得出他来?” 严铁歆道:“他身穿的虽是寻常服色,但脚下却穿着双羊皮绒毛靴,显见他本是塞北游牧之民!”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着道:“他身上皮肤虽细嫩,但面上却甚粗糙,显然是因为他来往于大草原,久经风尘之苦的缘故!” 又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他腰边虽有佩刀的钢环,但刀和刀鞘却全都不见了,显然是因为他使的乃是宝刀,所以才被人取去了。” 他缓缓接道:“有了这几点特征,自可说明他就是那‘雷霆万钧’雷大平了。” 范紫霞道:“我看你现在已经可以改行去做巡捕了,那你办起案子来,想必要比那天下第一名捕‘离别钩’杨铮还要厉害得多。” 严铁歆一笑又道:“还有,他身上挂着面金牌,上面刻的是只展翅欲飞的神鹰!” 顿了顿,严铁歆才笑着道:“我若再瞧不出他是‘草原飞鹰,雷霆万钧’雷大平,就真是呆子了。” 范紫霞也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真是一个天才儿童。” 但她笑容立刻消失,皱眉道:“这件事竟将‘草原飞鹰’与‘千毒宫’都引动了,可见关系必定不小,而此刻连‘草原飞鹰,雷霆万钧’雷大平都死了,可见……” 严铁歆截断她的话,笑道:“你又想劝我罢手了,是么?” 范紫霞轻叹道:“我也不想劝你罢手,只望你能小心一些就是了。” 严铁歆凝望着夕阳外的最后一朵白云,微笑道:“闻得‘千毒宫’门下,俱都是人间的绝色,却不知比起咱们的两位姑娘来又如何?” 范紫霞摇头苦笑道:“你难道真的就不能规矩和正经些么?” 这一次,直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海上还是没有动静。 暗淡的长空里,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繁星。 月儿在众星相拱之下,似乎也并不显得孤独和寂寞。 范紫霞悠悠道:“你只怕是等不着了吧?” 严铁歆道:“若没有人死了,那么,这件事要着落在‘千毒宫’使者身上,这些人若是在争夺一件宝藏,那么,这宝藏便落在‘千毒宫’使者手上。” 范紫霞道:“若是有死人呢?” 严铁歆道:“无论还有多少人死,只要瞧最后一个人是死在谁手上,就有线索可寻。” 范紫霞叹道:“这些高手们,难道真会为了争夺宝藏而死?” 严铁歆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总也是人呀!” 范紫霞极目远眺,缓缓道:“能引动这许多绝代高手起了贪心的宝藏,想必一定惊人得很。” 这件事的确越来越有趣了,她眼睛里也在闪着光。 舱下的脆浓又叫道:“你两个知不知道,我有个小表姐也入了‘千毒宫’?” 严铁歆道:“哦,脆浓竟有个表姐是‘千毒宫’门下子弟么?” 范紫霞笑道:“你可是要上来?” 严铁歆道:“算了,胆小的人,还是多躺躺的为好。” 只听脆浓柔声道:“没关系,我的胆小病反正已快好了,只要听见你说这句话,我……” 又听得脆浓大声道:“我才不要上你们的当呢,他知道我来了,所以才故意说些关心我的话让我听。” 脆浓那温柔的语声笑道:“就算是故意说的,只要他说出来,我就很开心了。” 又听得脆浓那大嗓门的声音道:“去就去,谁怕谁啊?” 一个窈窕的人影,随着语声飘飘走了上来。 她穿着件柔软而宽大的长袍,长长地拖在甲板上,盖住了她的脚,满天星辰,映着她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也映着她那温柔的笑容,她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范紫霞跺脚道:“脆浓姐,风这么大,何必上来?小心又胆小病发作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又害得我们这位多情的公子拿我出气。” 脆浓嫣然道:“上面这么热闹,我还能在舱里呆得住么,何况,我也想瞧瞧,是不是真的会有‘千毒宫’使者会到这里来。” 范紫霞娇柔的道:“你这单口双簧的本事,看来是越发的精熟了!” 脆浓不置可否,只悻悻地白了范紫霞一眼。 她手里拿着件厚绒的衣服,轻轻披在严铁歆身上,柔声道:“晚上冷,小心着凉。” 严铁歆含笑道:“你总是只知关心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你若有一分关心自己,又怎会因为胆小而病倒?” 范紫霞撇了撇嘴,道:“是呀!像我们这些不生病的人,都是从来不关心他的。” 脆浓轻轻拍了拍范紫霞的脸,笑道:“这么多心,很容易老的。” 范紫霞一把抱住了脆浓,格格笑道:“我真是个又会多心,又会吃醋的小坏蛋,脆浓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脆浓纤细的身子,竟被她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又有一尸身飘来了。 这尸身的左面,赫然竟已被人连肩带臂削去了一半。 幸好,她脸还是完整的,还可瞧得见她娟秀而美好的面容,这残忍的杀人者,似乎也不忍破坏她的美丽。 她身上穿着的是件美丽的纱衣,腰间系着根银色的丝带,纤美的脚上,穿着双同样质料的银色鞋子。 此刻,剩下半件的纱衣已被血染,若不是那丝带,只怕已为海水冲脱── 饶是如此,她身子看来也已几乎是完全裸露在外的。 脆浓扭转了头,美丽的眼睛里,已满是泪水。 范紫霞也闭起了眼睛,道:“脆浓姐,你看她是不是‘千毒宫’门下?” 脆浓黯然点了点头。 严铁歆叹道:“这样的美人,是谁忍心向她下如此毒手?” 范紫霞道:“下这毒手的人,自己也死了。” 严铁歆道:“你是说雷大平?” 范紫霞道:“自然是雷大平,除了他外,谁有这么快的刀法?” 严铁歆道:“说的也是!” 范紫霞道:“雷大平发觉自己中毒,临死前拼尽余力,给了她一刀,他自然是满怀愤恨,所以这一刀才会这么毒,这么重。” 严铁歆悠悠然道:“听起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声。 范紫霞叹了口气,道:“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已断了,咱们也没事了。” 严铁歆道:“真的没事了吗?” 范紫霞道:“人已全都死光了,还有什么事?” 严铁歆道:“你以为她真是死在雷大平之手?” 范紫霞眼波一转,反问道:“难道不是?” 严铁歆道:“你莫忘了,雷大平死后,他的‘鬼头刀’已落在别人的手上,这人拿了‘鬼头刀’杀死了她,正是要别人以为这件事已完全结束了。” 范紫霞失声道:“呀!不错。” 严铁歆缓缓道:“他既要别人认为此事结束,那么,此事就必定没有结束,在我说来,这件事正还未开始哩!” 脆浓突然道:“这件事情,他是不愿别人插手的,是么?” 范紫霞道:“那么,他为何不将这些尸身完全毁去,别人若是根本瞧不清这些尸身,又怎能插得下手?” 严铁歆微微一笑,道:“这些人全都是江湖中的知名之士,而且甚至可说已有宗主的身份,他们若是突然一起失踪了,他们的门人子弟,不去追查个水落石出么?” 脆浓皱了皱眉,道:“所以……” 严铁歆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他才要这样做,叫别人以为这几个人乃自相残杀而死,而且都死光了!”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如此的话,这些人的门人子弟连报仇的对象都没有,还查个什么东西呢?” 范紫霞轻叹道:“但他却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个专门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严铁歆笑道:“他只怕实在没有想到。” 范紫霞道:“但‘他’究竟是谁?每个人都可能是‘他’!” 脆浓抢着道:“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了,你要查,岂非真的像是要在海里捞针?” 严铁歆道:“不错。” “错”字一出口,严铁歆的整个身子突然飞起,向海水中跃了下去。 范紫霞大声道:“你要去干什么啊?” 严铁歆笑道:“捞针去。” 只听“噗通”一声,他身子已像鱼似的在海中消失了。 被暗夜映成黑色的海水,甚至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范紫霞跺脚道:“脆浓姐,你……你怎的也不管管他?” 脆浓幽幽道:“这世上,又有谁能管得住他?”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章 相见欢 第四章相见欢 范紫霞寻了块很大的帆布,将那几具尸体都盖住了。睍莼璩伤 杜脆浓这才敢走上来。 她右手提了盏制作精巧的灯,左手提了篮果子。 月入中天,星光闪烁着会说话的双眼轹。 海水亮得很像是缎子,她们舒服地坐在清凉的海风中,心里可一点也不觉得舒服。 有几具陌生人的尸体在旁边,没有人能感觉舒服的。 严铁歆已去了很久,远处海面,有点渔火,就像是海上的星光趱。 范紫霞呻吟的笑了一声道:“我只希望他莫要被人当做鱼捉去就好了。” 脆浓嘻嘻笑道:“如果有人将他当鱼捉去,那个人一定是你的情哥哥。” 范紫霞瞪了瞪眼睛,道:“有件很奇怪的事,我总是不懂!” 脆浓道:“你说,我在听!” 范紫霞道:“官话明明是最好听了,脆浓姐却不肯说,轮台方言话明明像鸟叫,但有人偏偏要讲。” 脆浓不说话。 范紫霞接着道:“更让我不懂的是,一个长相如此甜美得让人忍不住想捧着脸亲吻的俏佳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板着脸扮大嗓门?” 脆浓扮了个鬼脸,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所以偏要讲,气死你。”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大美女若不扮大嗓门,就很容易受人欺负!” 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在甲板上又叫又跳,一样东西滑出了她袖子,那是条鱼。 范紫霞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总算有人替我出气了。” 只见严铁歆不知何时已笑嘻嘻站在那里,左手抓着条鱼,右手里本也有条鱼,却已在杜脆浓的领子里了。 脆浓脸都吓白了,跺着脚去拧他。 严铁歆笑道:“刚刚我瞧见了一个你最想见的人,你若拧疼了我,我就不说了。” 脆浓去拧他的手已搂住了他脖子,道:“快说,那个人是谁?” 严铁歆眨着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海上的星光。” 他笑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列举道:“放眼天下,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当今天下,谁的古筝弹得最好? “本朝开国以来,谁的画画得最好? “中土上国,谁的诗作得令人***?” “如是所说,谁的菜烧得妙绝天下?” 他话未说完,范紫霞已拍手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翘首才子’梁定庵。” 脆浓拉住严铁歆的手,道:“你真的瞧见他了,他在哪里?” 严铁歆笑道:“他一个人坐在条船上,像是在读书,又像是在作诗,我突然自水中钻出去时,他那脸色,只可惜你们当时没有瞧见。” 脆浓道:“你认识他?” 严铁歆道:“我只见过他三次!”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着道道:“第一次,我和他喝了三天四夜的酒!” 又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第二次,我和他下了五天六夜的棋!” 脆浓立马追问道:“那第三次呢?” 严铁歆道:“第三次,我和他说了七天八夜的佛。” 他笑着接道:“说佛我自然说不过他,但喝酒他却喝不过我。” 范紫霞忍不住道:“下棋呢?” 严铁歆叹口气,道:“我说和了,但这个才子却偏偏不肯。” 范紫霞格格笑道:“除了喝酒打架外,你只怕什么都比不过人家。” 严铁歆正色道:“胡说八道,至少,吃饭我比他吃得多些。” 范紫霞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脆浓直拉严铁歆衣袖,道:“你怎么不请他上来坐坐?” 严铁歆道:“他本要来的,但我刚对他说这里有两个女孩子想见他,他就像是只中箭的兔子般逃跑了。” 脆浓嘟起嘴,道:“他已经出家做道士了,害怕女孩子干什么?” 严铁歆笑道:“就因为是道士,他才会怕女孩子!”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若不是道士,也就不怕了。” 范紫霞娇笑道:“他若不是道士,我可以保证,他来得比兔子还快。” 脆浓温柔笑道:“我听说此人乃是方外的名士,不但诗、词、歌、赋、书、画、琴、棋样样妙绝,而且武功造诣,也可算是高手了。” 严铁歆叹道:“岂只是高手,简直可说是点苍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 脆浓立马追问道:“只可惜他这么样?” 严铁歆道:“他实在太聪明了,精通的实在太多,名气也实在太大,是以点苍观鱼道长册立未来的掌门时,竞选了个什么都比不上他的陈定江。” 范紫霞道:“像他这样的人,对这种事想来是不会在意的。” 严铁歆拊掌道:“不想范紫霞范姑娘竟是‘翘首才子’梁定庵的红颜知己。” 脆浓道:“他自然不会和这件事有丝毫关系,你还瞧见别的人了么?” 严铁歆道:“这些尸体都是从北面飘来的,北面海上的每一条船,我都瞧过了,除了梁定庵之外,只有一条船是武林中人开驶的。” 脆浓道:“什么人?” 严铁歆道:“那条船上是‘紫琼帮’的四大护法,八大长老,以及他们新任的帮主!” 顿了顿,他才转而问道:“你们可知道曹老帮主去年已经仙去,新任帮主,你们猜猜是谁?” 脆浓道:“谁?” 严铁歆笑道:“你们再想想看,他是我的朋友,酒量和我差不多,饭量也和我差不多,有一天,他还为你们画了两幅像。” 范紫霞道:“呀,莫非是赫连庆秋?” 严铁歆笑道:“就是他。” 范紫霞嫣然道:“他居然会做紫琼帮的帮主,可见江湖中风气已改,不以老成持重为美,也不再讲究年龄大小和族别所属,已开始注重人的才气,这倒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脆浓道:“赫连庆秋自然也不会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所以……” 严铁歆苦笑道:“所以我也没法子了。” 脆浓柔声道:“你没法子最好,我们也不想多管这种闲事。” 严铁歆瞪着那块帆布,道:“你们想想,这几个人是否有什么共同之点,譬如说……” 范紫霞道:“譬如说,他们都是人。” 脆浓笑着道:“又譬如说,他们都是死人!” 严铁歆苦笑道:“除了这一点外,再没有别的了么?你们再想想。” 脆浓盈盈站起来,道:“你要想下舱去想,我去为你们泡壶浓茶,你们想上一夜也没有关系!”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但是,你们都要听我的话,自现在起,谁也不准坐在这里吹风了。” 船舱,建造得精巧而华丽,绝没有一寸地方浪费,也绝没有一件东西让人瞧不顺眼的。 走下楼梯,是间精致的居室。 灯光慢慢照下来,这黝黑的船舱里,渐渐有了光亮。 走在前面的严铁歆,突然停住了脚。 就好像突然被一根钉子钉在地板上,再也动不得了。 这舱中竟有了人,女人! 只见她背向着门,坐在严铁歆平日最喜欢的椅子上,从后面望过去,只瞧见高挽的云鬓和一只手,那是只绝美的手。 此刻,这手上拿着只杯子,杯子里倒的是严铁歆平日喜欢喝的烧刀子──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严铁歆、脆浓、范紫霞三个人都怔在甲板上,张大了嘴,都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是何时进来的,他们竟全不知道。 也许,她是在严铁歆已下海时进来,但能瞒得过脆浓和范紫霞的耳目,这本事可也不小。 只听一个优美但冷漠的语声缓缓道:“进来的,可是‘销愁戟’严铁歆?” 严铁歆笑道:“不错,在下可是走错门了?” 那女人冷冷道:“你没有走错,这是你自己的地方。” 严铁歆笑道:“既然是我的地方,姑娘你却又怎会坐在这里?” 那女子道:“因为我高兴。” 严铁歆拊掌大笑道:“这理由不错,实在不错。” 那女子道:“此外,我还听说严铁歆对女孩子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她突然转过椅子,面对着严铁歆。 灯光,就照在了她的脸上。 若说世上有一种女子的脸能使男人停止呼吸,那么就是这女子的脸了。 若世上有一种女子的眼波能使男人的心跳停止,也就是这女子的眼波。 现在,这双眼波正凝注着严铁歆。她悠悠道:“现在,这理由够好了么?” 严铁歆讷讷道:“不错,这理由突然变得够好了,太好了。” 他眼光终于自这女子脸上移开,才发现她穿的是雪白的轻纱长袍,才发现她腰间束着银色的丝条。 那女子缓缓道:“现在,你只怕已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吧?” 严铁歆叹道:“我宁可不知道。” 那女子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严铁歆道:“世上若有我不愿打交道的女孩子,那就是‘千毒宫’门下。” 那女子突然站起来,转了个身,自架上取下了银壶,又满满倒了杯酒。 严铁歆心痛地叹了口气,道:“我很想知道,你到这里来,除了喝酒外,还有什么别的事?” 他一面说,一面拉过那张椅子,赶紧坐下来。 那女子侧着头,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道:“傲慢、无礼、冷酷,但却也有一两点能令小姑娘着迷的地方!” 顿了顿,她才转而道:“你果然和传说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严铁歆道:“多谢,多谢!”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却不知道,江湖传说中有没有提到我的另一件事情?” 那女子道:“什么事情?” 严铁歆道:“若有陌生的女子跑进我的船舱,坐我的椅子,喝我的酒,我常常会将她抛下海里去喂鱼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尤其是这女子自以为很美,其实却不太美的时候。” 他舒服地伸长了腿,准备欣赏这女子生气的模样。 这女子果然气白了脸,手也在抖。 脆浓赶紧走过去,自她手里轻轻取过了那金杯,嫣然笑道:“姑娘若要摔杯子,我去换个铁的来。” 那女子脸色由青转白,自白转红,突然又展颜而笑,道:“很好,你们都很有趣,但现在说笑的时候已过去了。” 严铁歆道:“你真的已经准备要哭了么?” 那女子冷冷道:“你若不还我东西,只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严铁歆道:“还你?难道我借了你什么多谢不成?” 那女子道:“你没有借,自然没有借,天下的人都知道,严铁歆从不会向任何人借任何东西的。” 她冷笑一声,道:“不是借,你是偷窃,偷盗。” 严铁歆皱眉道:“偷窃?偷盗?我偷了你什么东西?” 那女子道:“欺心彩薇。” 严铁歆眼睛突然圆了,失声道:“你说什么?” 那女子一字字道:“欺—心────彩──薇。” 严铁歆动容道:“你是说,你们宫里的欺心彩薇被人偷去了?” 那女子道:“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总不会是骗你玩的吧?” 严铁歆眼睛里射出愉快的光芒,喃喃道:“妙极妙极,一切事情都变得更有趣了,却不知你们的‘欺心彩薇’被人偷了多少?” 那女子冷冷道:“不多,才不过几滴,但却已足够使七八十个武林一流高手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假如用法正确的话,九十三个。” 脆浓轻轻抽了口气,道:“你认为那是他偷窃而去的?” 那女子笑道:“除了销愁戟’严铁歆之外,还有谁能自‘千毒宫’中偷走一草一木?” 严铁歆微笑道:“多承夸奖,如此说来,我若说未做此事,你是绝对不肯相信的了。” 那女子道:“你能使我相信么?” 严铁歆道:“也许……也许能的。” 他突然从椅子跳了起来,拉住了那女子的手,道:“至少,你得先让我带你去瞧样东西,我可以保证这样东西很有趣,而且还是,非常有趣。” 那冷漠而骄傲的少女,也不知怎地,居然就这样被拉了出去。 范紫霞叹道:“他若想拉一个女孩子的手,只怕是没有人能拒绝的了。” 脆浓眨了眨眼睛,道:“千毒宫门下若都是男人就好了。” 范紫霞笑道:“女人也没有关系,不过最好丑一点。” 脆浓格格笑道:“如能丑得像母夜叉的话,则是最为感激的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章 如梦令 第五章如梦令 帆布终于被掀了起来。睍莼璩伤 那几具尸身,在星光下看起来更是狰狞可怖。 严铁歆指着那具女尸,道:“你先看她,你总该认识她吧?” 那女子目光凝注着被人砍去一肩的少女尸身,就像是瞧着块石头似的,面上木然全无表情,冷冷道:“这不是我千毒宫门下弟子。轹” 严铁歆终于吃了一惊,失声道:“真的不是么?” 那女子道:“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个人。” 严铁歆搔了搔手,像是刚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苦笑道:“我本以为欺心彩薇是被你们自己宫里的人偷出来的!酡” 他指着那具女尸,又道:“我本来以为就是她,但是现在──” 那女子冷冷道:“现在你还觉得有趣么?” 严铁歆喃喃道:“这女子既非千毒宫门下,为何要作这样打扮,这自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顿了顿,严铁歆才若有所思的道:“如此看来,应该是‘他’将她扮成这模样,造成假象,来引起别人的错觉。” 那女子道:“什么假象?什么错觉?” 严铁歆道:“他要别人都以为雷大平就是被这女子害死的,那么,现在她既也死在雷大平倒下,一切事便都已经算是结束了!” 顿了顿,严铁歆才叹息着道:“‘他’显然不想别人再对这件事继续追究,这可怜的女子偏偏就做了他的代罪羔羊。” 那女子悠悠道:“你这样说,想必一定知道这个所谓的‘他’是谁了?” 严铁歆重重的哼了一声,才喃喃着道道:“但愿我能知道就好了。” 那女子嘴角泛起一丝恶意的微笑。 但严铁歆却不让她说话。 他手拉着她的手,眼睛瞧着她的眼睛,道:“韩姑娘,你若想将这件事情的谜底揭穿,就必须完全、绝对地信任我。” 韩者,寒也,严铁歆一字双关。 那女子终于赧然一笑,道:“我不姓韩。” 严铁歆眼睛闪着光,道:“那么,我该叫你什么?” 那女子脸色突又沉下来,冷冷道:“就叫我韩姑娘吧!” 严铁歆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第一,我们先要研究的是,那‘欺心彩薇’既不能换取财富,也不能助长武功,他为什么要偷呢?” 那女子冷笑道:“这该问你才是。” 严铁歆道:“那‘欺心彩薇’唯一的用处,就是害人,而且不知不觉的将人害死,他费了许多力气,来偷这‘欺心彩薇’,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那女子道:“这原因已经足够了。” 严铁歆道:“由此点我们便可以断定,‘他’所要害的人,必然不是普通毒药所能害死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所能杀死的。” 那女子点头道:“不错,否则‘他’又何必冒险去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盗窃之事。” 严铁歆道:“但他若是真的能自‘千毒宫’将彩薇盗去,世上还有几个他杀不死的人?” 顿了顿,严铁歆又道:“能自‘千毒宫’中盗欺心彩薇,至少要有你这等身手才行。”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由此可见,‘他’盗取欺心彩薇,定有人在暗中相助。” 那女子道:“你的意思是在说谁?” 严铁歆目光凝注着她,道:“欺心彩薇失窃以后,你们宫中可有人失踪?” 那女子冷笑道:“原来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弟子有人在暗中助‘他’盗彩薇,所以盗走了欺心彩薇之后,自己也畏罪潜逃了,是么?” 严铁歆道:“这难道就不可能吗?” 那女子道:“自然可能,只可惜,数十年来,本宫的弟子却从无一人逃走,更绝不会有人失踪。” 严铁歆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欺心彩薇失窃以后,你们宫里难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譬如说,是不是有人自杀而死……” 那女子神情立刻变了,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会知道的?” 严铁歆眼睛亮了起来,大声道:“的确有人自杀而死,是么?她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那女子厉声道:“本宫中的事,也是你随便问得的么?” 严铁歆捧起她的手,缓缓道:“韩姑娘,这件事你一定得告诉我,只因这件事就是关键,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我是个值得你相信的人!”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只会帮助你,绝不会害你的!” 轻轻笑了笑,他又道:“我是‘销愁戟’严铁歆,我不单能为自己销愁也能替人销愁!” 那女子将手抽了出来,背转身,默默许久。 沉默。 沉默。 良久良久后,她才一字一字道:“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既美丽,又多情,年纪也最轻!” 故意顿了顿,那女子才接着道:“她……她既然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说她……” 严铁歆目光闪动,道:“她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自觉无颜见人,所以才……?” 那女子没有回答,但一只垂下来的手却紧紧捏住了衣带,显见得她心里充满了悲愤、矛盾、无奈与激动。 严铁歆大声道:“这就对了,她一定是已被‘他’骗去了身子,然后,又在‘他’胁迫之下,盗出了欺心彩薇,但‘他’却没有遵守诺言将她带走,所以她只有死这一条路!” 那女子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大声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严铁歆叹道:“这本是千古以来,多情的少女们都难免遭遇到的悲惨命运,你与其为她伤心,倒不如设法找到‘他’,为她报仇雪耻。” 那女子霍然转回身子,颤声道:“要怎样才能找出‘他’来?” 严铁歆沉吟道:“她临死之前,可曾说过什么话?” 那女子眼睛满是泪水,黯然道:“她只说……她不配做母亲,也对不起肚里的孩子。” 严铁歆叹道:“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何不肯说出‘他’是谁,仍然深怕别人伤害到‘他’……唉!” 顿了顿,严铁歆才无可奈何的道:“‘他’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令少女为‘他’如此痴情?” 那女子惨然道:“她的确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顿了顿,那女子才无可奈何的道:“她根本从未提起过任何男人,我们实在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严铁歆道:“平时,她有没有什么相识,抑或是相好的男子?” 那女子断然道:“她几乎从来没有和男人讲过话、见过面。” 严铁歆道:“几乎?又是从来没有?这是什么话?” 沉吟了一会儿,他才接下去道道:“怪事,今天怎会有许多怪事……!”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几个素不相关的人,竟会在同一时间里死在一个地方!” “‘千毒宫’中的欺心彩薇,竟会神秘的被窃!” “一个端庄淑静,从不与男人说话的少女,竟会有了身孕!” “可是,这三件事看起来也绝不会有什么关系的,竟偏偏又纠缠到一起……” 他抬起头,喃喃道:“这种事,谁能解释?” 那女子道:“你!” 顿了顿,她才声嘶力竭的道:“你能解释!” 严铁歆苦笑道:“我……,我能解释?” 那女子盯着他,厉声道:“为了你自己,你必须将这谜底揭开。” 严铁歆道:“但线索呢……我几乎完全没有什么线索可循。” 那女子道:“线索必定是有的,但你自己必须找出来。” 她又转过身,背对着严铁歆,一字一字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找不出来,千毒宫就要来找你的麻烦!” 严铁歆道:“你为何要转过身去?难道你面对着我时,就说不出这么不讲理的话来了吗?” 那女子再不理他,从船旁,缓缓走到船尾。 船尾的阴影里,有只精巧的小艇。 她飘身掠下去,小艇竟立即滑开。 严铁歆倚在船舷上,静静地瞧着她。 星光灿烂,一轻舟仿佛荡漾在星海里,风舞的轻纱,更像是仙子的羽衣,她忽然回过头,嫣然一笑,道:“我的名字叫谢秋衣。” 严铁歆伸长了两条腿,舒服地躺在椅子上,目光蒙赤地凝注着杯中琥珀色酒的漩涡,喃喃道:“她的确很美,尤其是那一笑,天上的星光,海上的星光,似乎全都映上了她的脸,然后,再悄悄地落入神秘的黑夜里。” 范紫霞淡淡一笑道:“一个月后,你只怕就不会再觉得她美了,尤其当她的剑抵住你脖子的时候……” 严铁歆笑道:“她不用剑的。” 脆浓眨着眼睛,道:“她用什么?菜刀呢,还是镰刀?” 严铁歆忍住了笑,正色道:“她用的是茶盘和围腰。” 范紫霞奇道:“茶盘和围腰?” 严铁歆大笑道:“不用茶盘和围腰,怎么能接得住打翻了的老醋坛子?” 脆浓吃吃笑道:“你千万不能得罪她,她比谢秋衣厉害得多。” 她居然没有说家乡话,只因她怕范紫霞听不太懂。 严铁歆道:“真的么?” 范紫霞弯着腰,喘着气笑道:“谢秋衣最多不过是‘千毒宫’弟子,但我们的范紫霞姑娘,却是‘专吃醋门’的掌门人。” 脆浓扑了上去,咬牙道:“小鬼头儿,你要不要命了?” 范紫霞笑得缩成一团,道:“脆浓姐,饶命呀!你这‘专吃醋门’的掌门人,真的好厉害哟……” 两个人笑着,打着,一个逃,一个追,都奔了出去。 打闹够了,一切才重又回复平定。 严铁歆眼观鼻,口观心,柔声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他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叹道:“到现在为止,的确还没有丝毫线索可寻,但现在我们总算已知道‘他’,必定是个美男子,否则那少女怎会对‘他’如此痴心?” 范紫霞笑道:“女孩子们,并不一定都喜欢潇洒、英俊的男人。” 严铁歆展颜一笑,道:“以你想,‘他’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范紫霞道:“他必定很会说话,很聪明,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略一思忖后,她又道:“他也必定风流得很,年轻的女孩子,对这种男人是永远无法抵抗的。” 严铁歆道:“但这样的男人,能进得了千毒宫么?” 脆浓笑道:“这种男人入了千毒宫,只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世上能活着走出千毒宫的男人,只怕根本没有几个。” 严铁歆叹道:“所以,我不得不求你做件事了。” 脆浓道:“你可是要我到千毒宫去?” 严铁歆道:“我……我只担心你的身子。” 脆浓嫣然笑道:“你以为我真的就那么弱不禁风?” 严铁歆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找着你那小表姐,问清楚平日究竟有些什么男人能进出千毒宫?”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然后,再问她那死了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平日喜欢做些什么事?”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最好能找出这女孩的遗物,她若有书信留下,那就太好了。” 脆浓道:“天一亮,我就动身。” 严铁歆温柔地瞧着她,道:“只是你的身子……” 脆浓轻轻掩住了他的嘴,笑道:“你要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了……”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我走了之后,你呢?” 严铁歆道:“十天后,我在淮阴小西湖畔的丝雨亭上等你。” 脆浓道:“淮阴?那岂非黑煞拳一派的根据地?” 严铁歆道:“黑煞拳、紫琼帮,都离此太远,雷大平更是远自塞外而来,我惟有希望能自黑煞拳门下弟子口中,打听出一些消息了。” 脆浓道:“但你可得分外小心才是,他们若知道是你……” 严铁歆笑道:“他们虽然恨我,但还是拿我没法子的。” 他突然摊开手掌,手中不知何时,已了两柄长长的方天画戟。 霎时,一种神秘的袭人光华,便布满了船舱。 严铁歆曼声道:“此戟不销愁,消魂将何处?”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六章 卜算子 第六章卜算子 脆浓笑道:“你可是又要我为你在四方销愁?” 严铁歆道:“对了,你一路上,不妨为我留下些行迹,让别人永远也摸不透我的行踪究竟在哪里,更不会想到我已到了淮阴。睍莼璩伤” 脆浓道:“但你……你这次又想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严铁歆淡淡笑道:“黑煞拳门下,大多是富家子弟,我若要他们信任我,敬重我,唯一的法子,就是装得比他们更豪阔。榛” 他懒洋洋站起来,将那摆满酒樽柜子,轻轻往旁一推,柜子后竟又现出窄小的门户。 这秘密的窄门后,是间奇异的六面舱,六角壁上,都镶着镜子,一盏灯光,就能使这舱有十倍的明亮。 沿着镜壁,是一排低矮的木柜,有几百个小小的抽屉,每个抽屉一一都编着号码,就像是药铺似的诣。 脆浓倚在门上,笑道:“你要的只怕是七十一号?也可能是一百七十三号?” 严铁歆随手拉开了七十一号抽屉,里面有一套用结实的深蓝色绸缎制成的衫裤,看来已只有五成新了,另外,还有双结实的布靴,一只用鳄鱼皮制成的黑色小袋子,一本薄薄的纸簿。 严铁歆皱眉道:“这号码对么?” 脆浓道:“大概不会错。” 严铁歆道:“但看这衣服,就不像豪富穿的。” 严铁歆笑道:“淮阴城中的行商,最殷实的只有两种,一种就是江浙钱庄的大老板,而江浙老板舍得穿这种衣服,已经算是很大方的了。” 严铁歆失笑道:“对了,我竟忘了江浙人的银子大多都是用药水煮过的,有时我在奇怪,他们存下那么多银子,是为着什么呢?” 他拿起那纸簿翻了翻,只见上面写着: 姓名:盛万山。 身份:浙江八达钱庄大老板。 年纪:五十出头。 嗜好:没有。 特征:一毛不拔,走过有太阳的地方,一定先拿出雨伞,别人的雨伞…… 严铁歆拿起另外纸簿翻了翻,只见上面写着: 姓名:朱富贵。 身份:江苏万通钱庄大老板。 年纪:四十出头。 嗜好:没有。 特征:标准铁公鸡,身上不带银子,吃饭从来不花钱,更不用掏腰包…… 严铁歆还没有看完,赶紧将这簿子抛回抽屉里,紧紧关起了抽屉,长长叹息了一声,摇摇头:“你若要我扮成这两个样子,倒不如杀了我算了。” 脆浓笑道:“是你自己叫我将每种典型人物的资料都准备一份的,连叫化子你都扮过,为什么就不能……” 严铁歆赶紧摆手道:“我宁可做叫化子,也不愿当这种大老板。” 脆浓道:“那么,你再瞧瞧一百二十三号。” 严铁歆拉开一百二十三号。 抽屉里面有套华丽的衣服,一双发亮的皮靴,两只捏在手里一揉就会“叮当”作响的铁球,一柄镶着玉石的腰刀,此外,也有只黑鲨鱼皮的袋子,一本薄薄的纸簿。 脆浓道:“来往淮阴城的,除了江浙钱庄老板外,最豪阔的就是塞北一带,牧马帮的瓢把子了。” 严铁歆笑道:“这看来想必有趣得多。” 姓名:蒙驰行。 身份:塞外牧马帮老大,兼牛羊行商。 年纪:三十三四。 嗜好:烈酒,豪赌,女人…… 这次,严铁歆也没有看完,便合起簿子,拊掌笑道:“有趣,果然有趣极了。” 范紫霞幽幽道:“我就知道一定合你意的,但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带着那个箱子的为好!” 顿了顿,她才娇笑着道:“我替你将五号、九号、二十四号、四十七号都准备在箱子里了。” 严铁歆笑道:“好,从现在开始,我就做几天蒙驰行吧!” 笑声中,他已打开那黑鲨皮口袋,取出了一副精巧的人皮面具。 脆浓倚在门口,只见镜子里全都是他大笑着的身影,一个严铁歆,竟似已化身无数了一般。 “锻金堂”三个龙飞风舞的金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正是淮阴城里最大的赌场。 此刻,华灯初上,锻金中呼雉喝芦,已经热闹得很了。 三间宽阔的厅房里,到处弥漫着酒气、烟草气,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香、男人身上的汗臭气…… 每个人的头上,都冒起了红油油的汗光。 只是,有的人春光满面,有的人垂头丧气,有的人神情镇定,有的人却已紧张的发抖。 最外面的一间,有两桌牌九,两桌骰子,两桌单双,赌钱的人品流也最复杂,呼喝的声音也最响,几个腰束着朱红腰带的黑衣大汉,必须站在桌子旁,无论谁赢了一注,他就要抽去一成。 里面一间花厅,人比较少,也比较安静。 三张桌子旁,坐着的大都是脑满肠肥的大富贾,整堆整堆的花花银子,在一双双流着汗的手里转来转去。 桌子旁有香茗美酒,十几个满头珠翠的少女,媚笑着在人丛中穿梭来去,就像是一只穿花的蝴蝶,从这里摸一把银子,那里拈两锭金锭。 ——赌钱的大爷们,谁在乎这些。 于是,输钱的人钱固然空了,赢钱的人钱袋也未见得增加了多少。 眼看那积少成多的金银都已从少女们戴着戒指的纤手中,流人赌场老板的口袋,这赌场,正是黑煞拳开的。 最里面一间房子,垂着厚厚的门帘。 这房子里一共只有七八个赌客,但却有十几个少女在陪着。 有的在端茶,有的在倒酒,有的只是依偎在别人怀里。 一粒粒剥着的瓜子,轻巧地送进那豪客的嘴,她们的手指有如春笋,她们的眼波甜如蜜。 赌桌上,看不见金银,只有几张纸条在流动,但每张纸上的数目,都已够普通人舒服地过三四辈子了。 一个面色惨白,身穿翠绿长衫的少年,含笑在旁边瞧着,不时去拍豪客们的肩头,含笑道:“您老人家手气不好,叫念儿陪您去躺躺再来吧!” 回答一定都是大笑道:“急个什么,还不到十三万两哩!” 于是少年就缩回手,含笑抚摸自己刚长出来的胡渣子── 他用的这只手,一定是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都藏在衣袖里。 这就是“锻金堂”的主管,也正是“黑煞拳”的掌门弟子── “无孔不入”,玉面郎君舒慎省。 突然,一个衣着虽华丽,但却生得獐头鼠目的猥琐汉子,闪缩着走了进来,远远便打躬赔笑道:“少堂主好。” 舒慎省沉下了面色,负手踱了过来,皱眉叱道:“朱思,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么?” 那朱思弯下腰去,道:“小人怎敢随意进来,只是……” 他眯着眼睛一笑,悄声道:“昨天晚上有位豪客,一晚上就在小兰花那里花了三万两,小人一听说他手也就发痒,所以就替少堂主把他带来了。” 舒慎省道:“哦!是什么人?” 朱思道:“姓蒙,叫蒙驰行。” 舒慎省沉吟道:“蒙驰行,这名子倒是陌生得很。” 朱思道:“听说他一直在塞外,平时很少入关,所以……” 舒慎省沉声道:“在这地方赌钱的都是什么人,你总该知道,没有来历的人就算想来输钱,别人也是不答应的。” 朱思赔笑道:“少爷放心,没有来历的,小人怎敢随意带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位蒙客人,乃是塞外室韦一带木马帮最大的牛羊行商,这次到淮阴,就是为了花钱寻乐子来的。” 舒慎省笑了笑,道:“原来是个放牧牛羊的大肥子,我先瞧瞧去再说……” 他将门帘掀起一线,探头瞧出去,只见一个紫面短髯,相貌堂皇的大汉,负手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两个大铁球,不断地“叮当”作响。 他虽然站在那里不动,但气派看来果然不小,一屋子人和他比起来,都像是变成了仙鹤旁的母鸡一般。 舒慎省霍然掀开门帘,大步迎了出去,抱拳笑道:“蒙兄远道而来,小弟舒慎省待客不周,千万恕罪则个。” 他大笑着拉起这“蒙驰行”的手,像是一见如故似的。 这“蒙驰行”果然是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豪客,桌上正赌着牌九,他押了几把,就输了十五六万两。 少女们都围了过来,争着要替他倒酒,争着要为他看牌。 蒙驰行哈哈大笑,左拥右抱,突然自怀中摸出叠银票,道:“等俺来推几把庄如何?” 舒慎省斜着眼角一瞧,只见那厚厚一叠银票,最上面的一张,已是“官定纹银十万两”,立刻笑道:“蒙兄若也对推庄有兴趣,小弟等也来奉陪就上了。” 此刻推庄的乃是淮阴城四十来家联号茶庄的东主。 他已捞了十几万两,正想收手,立刻笑着将牌一推,道:“蒙兄请,小弟押地门。” 蒙驰行将两只铁球在银票上一压,大笑道:“小宝贝,好好替俺镇住它们,千万莫要放跑了一个。” 然后,他将两只袖子往上一卷,露出了雪白的纺绸褂子。 这一庄果然推得生龙活虎,只杀得人人汗流浃背。 那茶庄的老板刚赢来的钱吐出去一大半,就拉着他相好去睡了,另两个人听说也是怕老婆有名的软耳朵。 他们虽然还想翻本,也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过了子夜,屋子里赌客已只剩下四五个了。 蒙驰行嘴里吸着他身旁少女递过来的旱烟,手里洗着牌,眼睛却向舒慎省一瞟,大笑道:“老弟怎的不上来送两文给俺花花?” 舒慎省微微笑道:“小弟现在也想送了。” 他手里也摸出叠银票,一双眼睛,猎犬般四下转动,突然将银票全都押在天门,微笑道:“五十万两,孤注,无论输赢,只此一注。” 他一注竟下了五十万,屋子里虽都是豪客也不禁俱都为之失色,竟没一个再敢下注的。 蒙驰行大笑道:“好,待俺来和你对赌!” 骰子摊出,是七点,舒慎省拿了第一副牌。 蒙驰行拿的是第三副,舒慎省瞧也不瞧,轻轻将牌一翻──一张天,一张人,竟是天帛。 大家都不禁发出了羡慕的嘘声,少女们更娇笑拍起手来。 只见蒙驰行一抱拳,将两牌拢在手里,一拍一推,淡淡瞧了一眼,啪的将牌扣在桌上。 大家瞧得紧张,都忍不住问道:“如何了?怎么回事啊?” 蒙驰行面不改色,数出了五十万两,送到舒慎省面前,笑道:“板凳遇见短命老三,俺也只能忍痛割肉了”。 舒慎省眼珠子一转,笑道:“今天各位想来都已过足瘾了,改日再来如何?” 于是大家唏嘘议论着,嘴里安慰着蒙驰行,肚子里却都在幸灾乐祸:“我究竟还是输得比他少。” 于是大家都很开心,拥着娇美的少女寻好梦。 蒙驰行长长伸出了个懒腰,笑道:“老弟,你真行,看得准,下得稳,杀得狠!” 舒慎省淡淡一笑,道:“是么……” 他突然闪电般伸出右手,抽出了蒙驰行的腰刀。 冰凉的刀锋,抵住了蒙驰行的脖子,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是干什么来的?” 蒙驰行神色不动,笑嘻嘻道:“老弟莫非是开玩笑么?你的话,俺不明白,也听不懂。” 舒慎省冷笑道:“你真的不懂?” 他左掌在桌上一拍,方才被蒙驰行扣在桌上的两张牌,便突然跳了起来,翻了个身,落在桌上。 只见这两张牌竟然一模一样,竟是副长三对子。 舒慎省目光比刀锋更锐利,厉声道:“你明明是赢的,为何要装输?” 蒙驰行笑道:“俺眼睛不好,看错了。” 舒慎省喝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你是干什么来的,还是老实说吧!” 顿了顿,他才凑近了轻声道:“你是否存心要拉拢我?你的用意又何在?” 蒙驰行突然敛去笑容,沉声道:“舒兄果然目光锐利,不错,在下的确是有求而来,但这件事非但于在下有利,与贵派也……” 他神秘地一笑,巧妙地顿住了语声。 舒慎省眼睛瞬也不瞬地瞧着蒙驰行,目光渐渐和缓,随手舞了个刀花。 “呛”的一声,将刀又插回鞘里,缓缓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前来求见?” 蒙驰行微笑道:“要做不寻常的事,就得走不寻常的路!” 巧妙的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在下若不能令舒兄多少对在下有个印象,在下说的话,舒兄会相信么?” 舒慎省淡淡笑道:“以五十万两来买个好印象,你不嫌太贵了些么?” 蒙驰行沉声道:“此事若是成功,五十万两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舒慎省惨白的脸像是突然发了光,但口中还是冷淡地说道:“违法之事,本派是从来不做的。” 蒙驰行笑道:“在下虽穷,但总算也有了上亿万的身家,违法冒险的事,在下也是万万不肯做的。” 舒慎省突又一拍桌子,厉声道:“此事既不违法,也不冒险,得利又是如此之厚,你为何不去寻别人,却来寻着本派?” 蒙驰行道:“只因此事必须有贵派的一位师兄出头,否则非但困难重重,而且简直可说是无法成功。” 三师兄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蒙驰行道:“‘白衣神目’,西门龙居。”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七章 调笑令 第七章调笑令 舒慎省缓缓转过身,缓缓走了两步,缓缓坐下。睍莼璩伤 蒙驰行道:“此事只要有西门师兄出马,必定马到成功,是以舒兄务必要请西门师兄出来一见,西门师兄听了在下的话,也是万万不会拒绝的。” 舒慎省缓缓道:“三师兄素不轻易见客,你对我说也是一样。” 蒙驰行笑道:“此事在下必须直接对西门师兄说了吧?榛” 舒慎省霍然回首,怒道:“你莫非是有心戏弄于我不成?” 蒙驰行纵声大笑道:“以五十万两银子来开玩笑的人,这世上只怕还没有几个吧?” 舒慎省又凝目瞧了他半晌,终于沉声道:“你来的很不巧,三师兄目前不在淮阴城里。毅” 蒙驰行失笑道:“这是真的么?” 舒慎省冷冷道:“在下素来不惯说笑。” 蒙驰行怔了许久,神色像是说不出地失望,仰天长叹道:“可惜!可惜!眼看着有八百万两银子要到手了,如今却成了一场空。” 抱拳一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舒慎省一把拉住了他,道:“你说的可是八百万?” 蒙驰行苦笑道:“在下是生意人,若无十五六七倍的利益,怎肯先花五十万?” 舒慎省动容道:“你就不能等西门三师兄回来么?” 蒙驰行叹道:“这种事,自然是等不得的了,除非……” 舒慎省立刻追问道:“除非怎样?” 蒙驰行道:“除非西门师兄临走时曾留下了话,讲明是到何处去的,那么,你我立刻前去寻找!” 有意识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样的话,也许倒还来得及。” 到了这时,舒慎省也不能不为之动心,跌足道:“三师兄每次出门,本都有留话的,惟有此次……他接到一封信后,第一天清晨就动身了。” 蒙驰行眼睛不觉亮了,道:“一封信?信在哪里?” 舒慎省拉起了他的手,匆匆道:“跟我走。” 蒙驰行道:“到哪里去?” 舒慎省道:“‘辣手擎天’连平湖,你总该听过这名字吧?” 蒙驰行道:“那封信,莫非就在连平湖连兄的家里么?” 舒慎省道:“不错,我记得三师兄临行之前,曾经将这封信又封入个纸袋里,交给连平湖连师弟保管,若能瞧见这封信,想必就可知道三师兄的去处。” 蒙驰行道:“可是,但连平湖是否肯将那封信取出来看呢?” 舒慎省笑道:“八百万两,无论对谁来说,都已不能算是个小数目。” 他们并没有乘车,穿过两条街,便到了那宅院。 一条不算太短,干净而安静的街道上,只有七八个门户。 连平湖的宅院,便是右边第三栋。 蒙驰行用不着仔细去看,便知这条街住的全是淮阴城里的富家大户。 放眼望去,甚至连街上石板与石板之间的隙缝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一个像连平湖这种地位的人,却本该在郊外有栋独立的庄院才是。 舒慎省似乎已瞧出蒙驰行的心意,含笑解释着道:“三师兄虽然有些孤僻,但不知为什么,却坚持要住在城里,他虽不大喜欢和人说话,却喜欢听得见人声。” 蒙驰行道:“西门龙居兄……但这里岂非是连……” 舒慎省截口道:“三师兄和连师弟素来住在一起的。” 黑漆漆的大门,竟只是虚掩着的。 舒慎省径自推门走了进去,院里很静,没有人声。 大厅里,烛芯早已该剪了。 宽大的厅堂,昏暗的灯光,使人不觉有一种凄凉、神秘之感。 舒慎省叹道:“连师弟素来睡得早,他一睡下,家里的下人就要偷偷溜出去!”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尤其连师弟和三师兄都不在的时候,这些人更是无法五天。” 蒙驰行笑道:“仆妇和丫头们,晚上难道也要出去?” 舒慎省道:“这屋子里从来没有女佣人。” 他们从大厅旁边绕了过去,后院里更静,西边的厢房里,竟隐隐有灯光透出。 舒慎省道:“奇怪,连师弟今天难道还没有睡?” 他正要穿过那种满梧桐的院子,突然,一滴水落在他肩上。 他不经意地用手一拂,后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照着他的手。 鲜血,他手上竟有鲜血。 舒慎省大惊抬头,梧桐树上,似乎有人正在向他招手。 他飞身掠上去,闪电般扣住了那手腕,但那只是一只手。 没有别的,只是血淋淋的一只手! 舒慎省失声惊呼,道:“师弟,连师弟!” 厢房里面无回应。 他震开了门,冲进去,“辣手擎天”连平湖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 他的身上,当然还盖着棉被,只露出颗灰白头的头颅。 但屋子里却是说不出的凌乱,每样东西都不在原来的地方,床旁边的五口樟木箱子,也一股脑儿都翻了几个身。 舒慎省情不自禁地冲过去一把揭开了棉被。 血,棉被里只有个血淋淋的身子,已失去了手足。 舒慎省像是已冷得发抖,颤声道:“八马分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八马分尸……” 他转身冲出去,另一只手,吊在屋檐上,还在滴着血,连平湖惨遭分尸,显然还不出半个时辰。 蒙驰行似乎已吓呆了。 舒慎省嘶声道:“黑煞拳与八马分尸帮素无仇恨,分尸八马为何要下此毒手?” 蒙驰行道:“你……你怎知道是分尸八马下的手?” 舒慎省恨声道:“八马分尸,这正是他们的招牌做法。” 蒙驰行喃喃道:“招牌有时也会被别人借用的。” 舒慎省却未听见他的话。 他已开始在四处搜索了。 蒙驰行喃喃道:“你还找什么,那封信,必定已经早就不见了。” 信,果然已经不见了。 舒慎省脸色更苍白得可怕,突然冲过来揪住蒙驰行的衣襟,厉声道:“你与此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蒙驰行道:“若有关系,我还会在这里么?” 舒慎省怒目瞪了蒙驰行半晌,手掌终于缓缓松开,沉声道:“但你又怎会来得这么巧?” 蒙驰行苦笑道:“这,只怕是这几天我正在倒楣的缘故。” 他目光一转,又道:“你为何不到令师弟的屋里去看看,也许,会有新发现也为未可知。” 舒慎省想了想,掌灯走到东面的厢房外。 门上并没有锁,这孤僻的黑煞拳弟子连平湖,住屋里竟是四壁萧然,简单得很。 但壁上有幅画,画上既非山水,亦非虫鸟花卉,却只是一个女子的半身像。 这张画像,画得眉目宛然,栩栩如生。 那时画像极少有半身的,蒙驰行不觉多瞧了两眼,越瞧越觉得画上的女子风韵之美,竟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虽然仅仅是一幅画像,竟已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蒙驰行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连嫂夫人竟是位绝代的美人。” 舒慎省冷冷道:“连师弟至今犹是独身!” 顿了顿,他才哽咽着道:“西门三师兄也一样。” 蒙驰行怔了怔,道:“哦……这就难怪他们会住在一起,也就难怪中间从没有女佣人了。” 他嘴里虽说的是这句话,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西门龙居和连平湖为何至今犹是独身?” “他们为何要将这女子的画像挂在屋里?” “这女子究竟是他们的什么人?” 也许,这不过是幅普通的画像而已。 但普通的画像,又怎会是半身的? 现在,蒙驰行已回到他客栈的房间里。 窗外,有七八条束着朱红腰带的黑衣大汉,在往来巡逻。 这些大汉们前呼后拥,一路送他回来,此刻又寸步不离的盯在他屋子四周,就像是他的护卫似的。 其实呢,这些人自然是舒慎省派来监视蒙驰行的。 舒慎省倒不是对蒙驰行有什么怀疑,只不过是不愿那“八百万’’落在别人手上而已。 这些,蒙驰行自然清楚得很。 蒙驰行不禁笑了,笑得很愉快。 他若真的想要有什么举动,这八条大汉在他眼中看来,和八个木头人又能差得了多少? 他吹熄了灯,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尽量放松了四肢。 干净的棉被磨擦着他的皮肤,他觉得舒服得很。 “塞外牧马帮的牛羊行商”这身份虽然有趣,但比起他真实的身份——“销愁戟”张沧澜来,到底还是要差许多。 何况,强迫自己去假装另外一个人,总不会是一件太愉快的事。 尤其是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时常会使他的鼻子发痒。 渐渐,他全身已处于一种绝对的静止状况之中。 只是,他的脑筋,却仍没有停止运转。 突然,屋顶上的瓦,轻轻一响。 一片淡淡的月光,洒过了这黑暗的屋子。 屋瓦,竟被人掀开了几片,但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这夜行人竟是个大内行,手脚也干净得很。 接着,一条人影就像鱼似的滑了进来,手攀着屋顶,等了等,听不见任何响动,便飘飘落了下来。 蒙驰行还是动也不动,眯着眼睛在瞧,心中暗暗好笑。 这人若是小偷,那么他们到这里,想必是上辈子缺德了。 月光下,只见这人影黑巾蒙面,穿着紧身黑衣,裹着她丰满而又苗条的身子,竟是个动人的少女。 她手里握着柄很轻很短的柳叶刀,刀光在月光下不住闪动。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瞧着床上的人。 蒙驰行觉得很有趣,简直有趣极了。 这动人的少女,竟是个女刺客。 蒙驰行一生遇见奇怪的事虽有不少,但有如此动人的少女来行刺他,这倒还是平生第一遭。 他生怕将这女刺客惊走,鼻息像是睡得更沉。 但这女刺客却似乎并不想杀他。 她轻手轻脚,翻了翻蒙驰行脱在地上的衣服,翻出了那叠银票,瞧了瞧,却又原封不动塞了回去。 这女刺客显然也不是为偷东西来的。 她既不想杀蒙驰行,又不想偷东西,那么,她是为何而来呢? 她眼睛东瞧瞧,西瞧瞧,瞧见了那只黑色箱子。 然后,她就狸猫般窜了过去,一只手已要去开箱子。 蒙驰行像是突然自梦中惊醒,喃喃道:“有人么?是谁?” 这女刺客吃了一惊,像是怕惊动窗外的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来一笑。 现在,她脸上的黑巾已不见了,月光照着她的脸,果然美丽动人。 蒙驰行故意睁大了眼睛,也不说话。 这女刺客甜甜地笑着,甜甜地瞧着他,一只纤纤玉手,竟已开始去解前胸那长长一排纽子。 蒙驰行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这女刺客摆了摆手,叫他莫要说话,腰肢轻轻一扭,那黑色的紧身衣,就像软皮似的脱了下来。 月光,立刻洒遍了她象牙般的,裸露的*。 蒙驰行似乎连气都已喘不过来,只觉一个冰冷、光滑、柔软而带着弹性的身子,已蛇一般滑进了被窝。 她身上带着种新鲜的皂角香气,像是刚洗过澡似的。 皂角的香气,并不好嗅,但奇怪的是,这香气从她身上发出时,却已能够将人类最深沉的***唤起。 她滑腻的身子,已蛇一般缠住了蒙驰行。 蒙驰行喃喃道:“半夜三更,突然有个绝色美女,脱光了衣服,钻进了你的被窝,这种故事,只怕连最荒唐的文人都写不出来吧?” 这少女伏在他耳边,银铃般轻笑着,耳语道:“一个男人有这样子的艳遇,难道还不觉得满意?” 蒙驰行道:“你是狐仙呢,还是艳鬼?” 这少女昵声道:“不错,我正是狐狸精,要迷死你。” 蒙驰行身子突然抖了起来,道:“老实说,我这个人,实在胆小的很!”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现在,我也实在怕得很!” 这少女轻轻抚摸着他,娇笑道:“莫要怕,狐狸就算练成了精,也是有尾巴的,你摸摸看,我有没有尾巴?” 她引导着他的手…… 蒙驰行道:“那……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少女悄声道:“舒公子怕你寂寞,特地叫我来陪的!” 银铃般的笑了笑,她才娇嗲的道:“现在,你总可以放心了么?” 蒙驰行喃喃道:“舒公子真好……你真好,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少女道:“奇怪,舒公子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为什么对你偏偏这么好?” 很巧妙的顿了顿,她才接着道:“难道……他有什么事要求你?” 蒙驰行道:“嗯……” 少女的身子迎合着,道:“好人,告诉我,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事?” 蒙驰行道:“嗳……” 少女的腰肢扭动着,悄声道:“今天晚上,舒公子像是忙得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意顿了顿,她才毫无掩饰着道:“掌门户的那三位师兄,为什么一个也不见呢?” 蒙驰行道:“噢……” 少女要推他,撒娇道:“你不睬我,我也不睬你了。” 蒙驰行喃喃道:“现在,好像真的不应该是说话的时候。” 那少女轻笑道:“但现在你总得……” 她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觉得全身都发麻,什么地方都已不能动了。 她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蒙驰行突然坐起来,笑嘻嘻地瞧着她,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再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八章 虞美人 第八章虞美人 夜,太深沉。睍莼璩伤 除了笑,蒙驰行还能怎么样? 那少女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是舒公子叫我来的么?” 蒙驰行笑道:“舒公子派来的人,怎会从屋顶上爬下来?辂” 那少女迷人的眼睛已充满惊恐,道:“你……你方才已经全都瞧见了?” 蒙驰行道:“抱歉得很,我不幸是瞧见了。” 那少女道:“你……你方才为何不说?姊” 蒙驰行笑道:“你没有叫我说呀!”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何况,我只是不愿别人来探我的秘密,但有漂亮的女孩子要在我面前脱衣服,我却是求之不得的。” 那少女咬牙道:“你……你这恶鬼!” 蒙驰行柔声道:“现在,你总该说了吧?” 那少女瞪着他,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嘶声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蒙驰行板着脸道:“你真的不说?” 那少女牙齿咬得直响,道:“你不赶紧杀了我,必定会后悔的。” 蒙驰行笑道:“好,你不说,总有人能叫你说的。” 他突然用棉被将那少女的身子裹了起来,大呼道:“捉贼呀……有贼啊……捉奸细!” 那少女脸色立刻惨白,她未想到他竟真的如此狠心。 这时门外的黑衣大汉已冲了进来,齐声喝道:“贼在哪里?奸细又在哪里?” 蒙驰行指着床上的少女,道:“在这里,快送她到舒公子那里去,仔细盘问她的来历和目的。” 大汉们又惊又喜,但终究还是将那卷棉被扛走。 那少女身子不能动,破口大骂道:“你……你这畜生,你……你这狗贼,你……你不得好死。” 蒙驰行轻轻摸着额角,喃喃笑道:“有人将我当做色鬼,我还可忍受,但若有人要将我当做呆子,我只好给他们个教训了。” 那柄柳叶柳叶刀,还留在地上。 蒙驰行拿起来,瞧了瞧,皱眉道:“这女子竟是柳叶帮的?”略一思忖后,他才接下去道:“柳叶帮门下怎会来到这里?” 再一思索,他又不禁要问:“柳叶帮和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他思虑了半晌,穿起衣衫,将那柄柳叶柳叶刀插在腰带里,双肩轻轻一振,就从那屋顶的小洞里钻了出去。 然后,他伏在屋顶上,瞧了半晌,喃喃说道:“她是从南面来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柳叶帮原来是落脚在南方。” 他展动起身形,一家家的屋顶,就好像是飘浮着的灰云似的,一片片自他脚下飞过去。 晚上的凉风,吹着他的脸。 一种迅速的快感,刺激着他,他觉得愉快得很。 屋顶,有各式各样的。 屋顶下,有各式各样的生活,但又有谁的生活能比他更多彩多姿呢? 天地间十分寂静,大多数院子里都没有灯光,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声,夫妻的玩闹嘻笑声…… 除了这些令人愉快的声音外,自然,也难免有怨偶的啐骂声,猫捉老鼠声,男子打鼾声,骰子落在碗中的清脆响声。 深夜此时,在别人的屋顶上乘风而行。 这种愉快是没有任何事所能代替的,这令人有一种觉得优越和“在上”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 突然,他瞧见前面一个院落灯火通明,但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却似乎埋伏着柳叶刀光人影。 蒙驰行陡地顿住了身形,喃喃道:“只怕就是这里了。” 他隐身在屋脊后,瞧了半晌。 只见一个人自屋里走出来,吐了口痰道:“七姑娘还没有回来么?” 角落阴影中的大汉应声道:“我还没有瞧见她。” 那人伸个懒腰,道:“奇怪,莫非出了什么事了?” 屋子里有人应声道:“凭七妹的机警,一定出不了事的。” 蒙驰行突然将那柄柳叶柳叶刀直掷出去,大喝道:“你们那七妹已落入本帮手中,你们瞧着办吧!” 柳叶柳叶刀“夺”的钉在门板上。 屋子里突然窜出条人影,就像是一根射出来的柳叶刀似的,一身紧身黑衣,掌中一口柳叶刀,青光莹莹。 蒙驰行瞧他的身法,又吃了一惊:“这人的身手竟似还在钟不眠之上,‘柳叶帮’里,又怎会有这样的高手?” 他轻烟般掠了出去,那黑衣人在身后紧紧跟着。 他故意将身形放缓,回头一瞧。 月光下,这黑衣人的一张脸竟像是死人的脸一般,但一双小眼睛,却是尖锐明亮,看来比他的柳叶刀光更可怕。 蒙驰行这里才停了一停。 现在,他终于可以看出来了,来的,又是一个女人。 黑衣人已冲过来,柳叶刀光飞舞,“刷刷”,刹那间便已刺出十余柳叶刀。 这十余柳叶刀非但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更无一不是蒙驰行的要害。 她柳叶刀法也许还不能算是登峰造极,但出手的凶狠毒辣,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比得上。 她眼睛也闪动着残酷的,野兽般的碧光,仿佛她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杀人一般! 她生存的目的,莫非也只是为了杀人? 她挥柳叶刀的姿态,也非常奇特,白手肘以下的部位,都像是没有动,只是以手腕的力量把柳叶刀刺出来。 在没有必要的时候,难道她真的从不肯多费半分精力? 蒙驰行瞧着她这死人般的脸,瞧着她这独有的奇特使柳叶刀姿态,心头一动,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黑衣人手腕巧妙地运转着,柳叶刀光自他手中刺出来,就像是爆射的火花,没有人能瞧得出她的变化。 她在一瞬间刺出了三十一柳叶刀,蒙驰行已掠过四重屋脊,柳叶刀光毒蛇般缠着他,却始终沾不着他的衣裳。 比闪电还快的刀势,比闪电还快的身法。 第三十二刀刺出时,突然在蒙驰行的咽喉前一尺外顿住。 她刀势刺出虽急,停顿得还是那么自然,连柳叶刀都不再有半分颤动。 蒙驰行身形也突然顿住,两人面对面,竟似突然在空气中凝结。 黑衣人碧绿的眼睛里射出了妖异的光,一字字道:“你不是黑煞拳门下,也不是髑髅帮门下。” 他话音也是奇异而独特、冷酷、低沉、嘶哑、短促,竟不像是自人类的咽喉中发出来的一般!声音虽低哑,却有一种直刺人心的魔力,叫人永远也不会将她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忘记。 蒙驰行笑了笑,道:“你怎知道我不是黑煞拳门下?” 黑衣人道:“黑煞拳门下,没有人能躲得过我二十九刀!”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髑髅帮门下,也绝没有人能躲得过我三十二刀。” 蒙驰行笑道:“你自然也不是黑煞拳或髑髅帮门下了。” 黑衣人道:“不错。” 话声中,停顿的长柳叶刀突然直刺出去。 这一刀快得更是不可思议。 她长刀刺出,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在一尺的距离内将这一刀闪开。 但蒙驰行却在她柳叶刀势将动未动时,便已掠开丈余。 黑衣人虽然一刀想刺穿蒙驰行的咽喉,蒙驰行却不动怒,反而笑道:“你既非髑髅帮门下,我也非黑煞拳门人!” 滑开数步,他才接着道:“你我两人,简直可说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杀我?” 他说了还不到四十个字,而且说得很快,黑衣人却已又刺出了四十三刀,刀势更狠、更毒。 看得出来,黑衣人素来不喜欢说话,只因为她通常还未说话时,她掌中的这口柳叶刀已作了最简洁的回答。 死! ——这就是她通常给别人的答复。 蒙驰行微笑道:“好迅急的柳叶刀法,好毒辣的柳叶刀法!”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果然不愧于‘上天复入地,柳叶岂有情’这十个字!”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好个无影柳叶刀!”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好个‘柳叶无情’虞仙姬!? 对方仍没有答复,四十余刀之后,又是四十余刀。 蒙驰行仍然没有还手,仍然带着微笑,道:“柳叶无情,虞仙姬……江湖传言,都说只要有人能出高价,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杀的,这话可是真的么?” 虞仙姬冷冷道:“我没有朋友可杀!” 这句话说出,柳叶刀已攻出。 蒙驰行微笑着叹息道:我久已听得有关你的种种传说!”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可惜,你不肯说话,否则我真想找你聊聊,那岂非比抡刀动刀有趣得多?” 虞仙姬长刀突又顿住,冰冷的目光瞬地凝注着蒙驰行,突然露出皓白的牙齿,再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美轮美奂、只应天上才有、地上绝无的姣好面庞。 严铁歆不禁一愣! 好个冷面佳娃! 虞仙姬一笑道:“严郎暗断魂,此戟不销愁……你是严铁歆!” 这次蒙驰行倒不禁怔了怔,失笑道:“你说谁是严铁歆?” 虞仙姬道:“在我一百六十九招杀手之下,竟仍不还手,竟仍有微笑,这除了“销愁戟”严铁歆外,天下焉有第二个?” 蒙驰行大笑道:“你也许说对了,我的确不喜欢武力,也不喜欢流血争杀,正是人类所能做出的笨事中最笨的一种。” 虞仙姬目光闪动,道:“你从未杀过人?” 蒙驰行笑道:“你不信?” 虞仙姬嗄声道:“你从未杀人,又怎知杀人的快乐?” 蒙驰行道:“你从未被杀,想来也不会知道被杀的痛苦!”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一个人若只能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种人也未免太无情,也太无用了些!” 虞仙姬目中又爆射出火花。 她还未说话,突听有人大喝道:“虞仙姬,还啰嗦什么?动手呀!你为何还不动手?”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九章 望江梅 第九章望江梅 原来,这时柳叶帮门下方才赶来。睍莼璩伤 六个人都远远站在一旁,只有一条锦衣大汉跃上了屋脊,跺脚道:“咱们出银子请你来,可不是请你来说话的。” 虞仙姬瞧都未瞧他一眼,蒙驰行却向他微笑道:“以她这样的刀法,阁下不知出了多少银子才买到她一刀?” 锦衣大汉冷笑道:“出三分银子都已嫌多了,别人都说虞仙姬如何了得,谁知她竟是个见了人也不敢出手的懦弱软蛋。辂” “软蛋”两字才出口,突然刀光一闪,这大汉连叫声都未发出,便已倒下,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了一点鲜红的血迹。 只有那么一点点—— 鲜血邋。 好快的出手一刀! 好凌厉的一式“刀无偏锋”! 星光下,只见那锦衣大汉面容已扭曲,满头俱是黄豆般大的汗珠,虽然用尽气力,也再发不出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 柳叶无情,好厉害的柳叶无情,竟连杀人都不多费半分力气,恰好刺着要害,恰好能将人杀死,那柄柳叶刀便再也不肯多刺进去半分。 虞仙姬掌中剑缓缓垂下,刀尖也只有一点鲜血滴落。 她目光凝注着这滴鲜血,头也不抬,缓缓道:“活着的人,没有人能骂我懦夫软蛋。” 逐渐微弱的喘息声中,柳叶帮门下俱已面无人色。 蒙驰行仰天长叹道:“好一个‘上天复入地,柳叶岂有情’!” 他缓缓掏出条雪白的丝巾,覆在那锦衣大汉脸上。 这时柳叶帮弟子方自纷纷大喝道:“虞仙姬,你……你平日也讲道义,怎地今日……今日竟然……” 虞仙姬冷冷截口道:“我出卖的是刀,不是人,谁若对我的人有所侮辱,就只有——死路一条!” 柳叶帮弟子跺脚吼道:“但咱们雇你来杀人,你为何不敢向他出手?” 虞仙姬瞧了蒙驰行一眼,缓缓道:“你们求我是为了对付髑髅帮,这人却并非髑髅帮门下。” “呛”的一声,柳叶刀入鞘,她竟跃下屋脊,扬长而去了。 柳叶帮弟子又惊又怒,突又有人喝道:“这人就是今夜和舒慎省捣鬼的那个,七姑娘今夜去找的就是他。” 蒙驰行笑道:“不错,此刻你们若想将她找回来,不妨去一趟锻金堂!” 语声中身形已掠起,等到柳叶帮弟子扑上来时,他早已远在十余丈外了。 十七盏精巧的铜灯,巧妙地叠成宝塔形,被一个圆筒般的闪亮铜灯罩着,于是灯光就聚集成一条强烈的光柱。 这盏奇怪的灯,本悬在那宽大的绿绒赌桌上,而此刻,这张宽大的赌桌,竟被舒慎省用作了刑台。 他竟将蒙驰行用锦被卷来的那少女,紧缚在这刑台上,那强烈的光柱,正好照着她苍白而美丽的脸。 她双目平张,瞳孔放大,神志已完全崩溃,整个人都在一种痴迷虚脱的状况中。 但闻的她口中不住喃喃道:“我姓殷,叫殷娇……我姓殷,叫殷娇……我是‘柳叶帮’弟子……我是‘柳叶帮’弟子……” 舒慎省坐在赌桌前那张宽大的椅子里,冷漠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目中闪动着一丝残酷的笑意。 蒙驰行刚走进来,摇头叹道:“这狡猾的雌狼,看来竟已变成了绵羊,她现在是不是已经什么都肯说了?” 舒慎省淡淡道:“外貌再坚强的女子,其实意志也薄弱得很!”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一个人若想女子为他保守秘密,那人想必是个呆子。” 蒙驰行叹道:“这种冒险的事,原不是女子适于做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厨房里,摇篮旁,才是她们该去的地方!”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可惜,越是聪明的女子,反而越不懂得这个简单、浅显的道理。” 舒慎省道:“蒙兄还想问她什么话?” 他残酷地笑了笑,眼睛斜瞟着蒙驰行,悠悠接道:“你现在就算问她以前曾经有多少情人,又有多少个野汉子,她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 蒙驰行干咳了一声,走过去俯身瞧着殷娇,道:“你还认得我么?” 殷娇眼睛无力地张了张,突然格格笑道:“我自然认得你,你是我的情人中最能令我满意的一个,但你却是个不要命的暴徒,是个不知好歹的畜生……” 舒慎省哈哈大笑道:“能被这样的女子骂为畜生,蒙兄你想必真的有些本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畜生’这两字,就像‘傻瓜’二字一样,在女人嘴里,通常都有些另外一层意思。” 蒙驰行苦笑着摸了摸额角,道:“你为何要来刺探我的秘密?” 殷娇道:“只因你找舒慎省时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些什么秘密。” 蒙驰行道:“这与你髑髅帮又有何关系?” 殷娇道:“自然有关系,髑髅帮这次来到淮阴,为的就是来找黑煞拳的,而舒慎省正是黑煞拳门下掌权最重的一人。” 舒慎省睥睨一笑,插口道:“黑煞拳与柳叶帮素无纠葛,柳叶帮为何要来寻衅滋事?” 殷娇道:“因髑髅帮掌门人‘索命髑髅’章佑赫和副帮主‘二指翻天’钟不眠突然失踪,而他们临行前,曾经说是要来寻黑煞拳的‘辣手擎天’西门龙居。” 蒙驰行目光一闪,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找西门龙居?” 殷娇道:“不知道。” 蒙驰行道:“章佑赫、钟不眠与西门龙居平日可有往来?” 殷娇道:“素无往来。” 蒙驰行皱了皱眉,道:“你可知道西门龙居此刻也失踪了?” 殷娇道:“不知道。” 蒙驰行双眉皱得更紧,似在苦苦思索。 舒慎省突然厉声道:“昨夜本门发生的惨案,与你们柳叶帮可有关系?” 殷娇道:“什么惨案?我不知道。” 舒慎省不由瞧了蒙驰行一眼。 蒙驰行道:“章佑赫和钟不眠出门之前,可是接到了一封书信?” 殷娇想了想,道:“不错。” 蒙驰行眼睛一亮,道:“你可知道那封书信现在又在哪里?” 殷娇道:“掌门人交给大师兄了。” 蒙驰行道:“你口中说的大师兄,又是谁?” 已经道:“髑髅帮的‘流星剑’苏刚强。” 蒙驰行道:“‘流星剑’苏刚强现在人在哪里?” 殷娇道:“他还在泰州筹募付给‘柳叶无情’虞仙姬的酬劳,今夜想必就能赶来了。” 舒慎省耸然动容,道:“柳叶无情?虞仙姬?”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赶紧追问道:“你说的可是那冷血的职业杀手‘柳叶无情’虞仙姬?……你‘柳叶帮’为何要付给她那般巨大的酬劳?” 殷娇痴痴一笑,道:“因为,我们柳叶帮替髑髅帮出头,要她来对付你们黑煞拳。”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你们若是有杀害髑髅帮两位掌门人的嫌疑,虞仙姬就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杀死!” 舒慎省苍白的脸,变得更全无血色,一双纤细的手,不住神经质地抚摸着腰边的刀柄,道:“你们付了虞仙姬多少酬劳?” 殷娇道:“十万两,每杀一个人,再加上一万两,若杀了你舒慎省,却是五万两。” 舒慎省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道:“很好,我如今才知道我的命原来比别人值钱些……但五万两也不算多,我可以付他六万两……不,八万两。” 殷娇道:“虞仙姬信用素来很好,只要先接受了咱们的条件,你就算再给她十倍百倍的酬劳,她也是不会答应的。” 舒慎省笑声突然停顿,手掌紧握着刀柄,目光移向窗外,像是生怕那神秘可怖的‘柳叶无情’虞仙姬随时会闯进来似的。 殷娇痴笑着望向蒙驰行,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原该叫‘流星剑’才是,我那大师兄苏刚强虽然叫‘流星剑’,但哪里有你那么强壮?” 蒙驰行赶紧伸手在她“睡穴”上轻轻一点,喃喃道:“女孩子不可多说话,若是变成长舌妇,可就嫁不出去了!”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嫁不出去的女人,我素来不愿瞧见,这世上若是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是非就会少得多了。” 殷娇终于沉沉睡去了。 舒慎省眼睛犹在瞪着窗户,喃喃道:“‘柳叶无情’……,虞仙姬……,她的柳叶刀究竟快到什么程度?她难道真的有传说中那么恶毒?她难道真的……” 蒙驰行一笑接口道:“舒兄不必多想,反正立刻就要见着她了。” 舒慎省霍然站起,失声道:“她马上要来了么?” 蒙驰行道:“想来自是要来的。” 舒慎省握着刀的手,指节已发白,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来吧!就算‘销愁戟’严铁歆来了,我也未必见得怕他,难道还会怕区区一个弱女子‘柳叶无情’虞仙姬么?” 蒙驰行微笑道:“‘销愁戟’严铁歆难道会比‘柳叶无情’虞仙姬还可怕?” 舒慎省道:“普天之下,还有比‘销愁戟’严铁歆更可怕的人么?” 蒙驰行喃喃道:“据我所知,严铁歆一点也不可怕!” 顿了顿,蒙驰行才笑着接下去道:“他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世上比他再和善的人,只怕已经很少有了。” 舒慎省哈哈大笑道:“可笑……我当真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话了,就算严铁歆自己听到,只怕都会笑掉大牙的。” 蒙驰行叹了口气,苦笑道:“人,真是奇怪得很,有时竟宁愿去听信别人的谣言,而不相信真话。” 突然间,大厅屋瓦“格”的一响。 舒慎省笑声一下子就顿住,全身上下,立刻再没有丝毫笑意,就像是被紧弦弹出的弹丸,嗖的跃到窗旁,大声道:“朋友们既然来到锻金堂,就请快些下来吧!” 蒙驰行拉开门,缓缓走出去,笑道:“各位若想打架,只管找他就是了!”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若是想来下注赌两手的,在下倒是随时可以奉陪。”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章 谢池春 第十章谢池春 星光下,只见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起,似是商议了一阵,然后七个人相继跃下,却还有气人负手站在对面屋檐上,神情似十分悠闲,一双眸子却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睍莼璩伤 蒙驰行瞧得清楚,这人正是“柳叶无情”虞仙姬。 当先跃下的一人,急服劲装,满脸铁髯,但身形却瘦得和那一撮铁髯大不相称。 七个人里,他轻功显然高出别人许多,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着蒙驰行,微一抱拳,冷冷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主人?辂” 但见他左掌在前,中指与无名指上,赫然正套着四个奇特的汉玉扳指。 蒙驰行笑道:“阁下莫非便是‘流星剑’苏刚强苏二把子?” 铁髯汉子道:“正是。妍” 蒙驰行让开了门,笑道:“此间的主人正在里面相候,请。” 舒慎省已又坐到那宽大的椅子上,雪亮的长刀已拔出,抵着殷娇的脖子,冷冷地瞧瞧苏刚强,悠悠道:“苏二先生来得真巧,在下这里碰巧抓住了个女飞贼!”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苏二先生如有兴趣,不妨和在下一起审问审问她,或许还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苏刚强当门而立,一张轮廓阴沉的脸,已涨成紫色,也不知究竟是该冲进去,还是不该冲进去。 舒慎省哈哈笑道:“苏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紧,怎地脸都憋红了,看来下次真该换个裁缝了!” 巧妙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好一点的裁缝,在下倒是可以为苏二先生介绍一两个。” 柳叶帮弟子俱已勃然变色,怒喝着冲了进去,苏刚强突然反手一掌,将最先冲人的一人打得又跌出门外,自己竟抱拳强笑道:“这……这想必是个误会。” 舒慎省扬了扬眉,道:“误会?” 苏刚强道:“此刻在舒公子刀下之人,乃是苏某的师妹。” 舒慎省道:“呀……在下这倒失礼了,令师妹若肯早些说出来历,在下又怎敢无礼?” 他话语虽说得客气,但一柄刀却还是架在殷娇脖子上,全无撤回之意。 苏刚强已掩不住流露出关怀焦急之色,强笑说道:“兄台若肯将敝师妹赐还,敝帮定然感激不尽。” 舒慎省大笑道:“男女之间,若是有了不寻常的关系,果然是再也掩饰不住了的。” 苏刚强终于忍不住变色道:“你说什么?” 舒慎省悠然道:“在下是说,阁下为了这多情的师妹,竟将师父忘了。” 苏刚强一张脸立刻更红,更紫,吃吃道:“敝师妹……家师……” 舒慎省突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章佑赫和钟不眠是生是死,何去何从,我黑煞拳全不知情,至于你这师妹么……你要想将她带走,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苏刚强捏紧了拳头,嗄声道:“你……你到底要怎样?” 舒慎省道:“你若想要这女子活着走出去,就得立誓担保柳叶帮永不再踏入淮阴一步!”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至于屋檐上那位朋友嘛,自然先得请她一起回去。” 话犹未了,突听风声骤响,一条人影自左面窗户飞入,右面穿户飞出。 舒慎省掌中刀竟被人弹得“叮”的一响,险些脱手飞去。 再看虞仙姬,已到了右面屋檐上。 好快的身法! 好快的一式“乳燕穿花”! 她根本用不着说话,已给了舒慎省最明白,最简单的答复。 “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也管不着我。” 舒慎省脸上变了颜色,立刻笑道:“只要尊驾不再管柳叶帮的闲事,随时要来淮阴城,我黑煞拳门下弟子,必定倒屐相迎,恭送如仪。” 这时苏刚强却已再也忍不住喝道:“虞仙姬,你杀了我门下弟子,我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将他们责骂了一顿,我姓苏的就算对我老子,也没有对你这么客气,但你方才明明可以救出七妹,却不肯出手,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你……你……” 虞仙姬冷冷道:“我素来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救人。” 她目光比刀还冷,苏刚强瞧了一眼,下面的话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他方才吃吃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杀了舒慎省?” 虞仙姬道:“我杀人从不暗算,你叫他出来,我就为你杀了他。” 舒慎省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师妹的头自然已经先分了家。” 苏刚强狠狠一跺脚,嘶声道:“好,依你,从此柳叶帮决不再踏入淮阴一步。” 像苏刚强这种人,在江湖中地位虽不高,但帮会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话出如风,永无更改的。 舒慎省展颜一笑,道:“既是如此……” 突听一人嘻嘻道:“舒兄莫要忘了,这位姑娘,再下也是有一份的。” 苏刚强霍然转身,便瞧见笑嘻嘻走来的蒙驰行。 苏刚强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又要多事。” 蒙驰行笑嘻嘻道:“我不是东西,是人。” 苏刚强狂吼左掌击出,右手上柳叶刀,寒光闪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但他一掌击出后,面前却已没了人影。 再瞧蒙驰行已笑嘻嘻的站在屋檐上,笑道:“在下早已说过,打架是绝不奉陪的。” 苏刚强又惊又怒,向虞仙姬连打了好几个手势。 虞仙姬却似全没有瞧见。 苏刚强终于忍不住道:“虞仙姬,你……你杀人的时机,难道还未到么?” 虞仙姬瞧了蒙驰行一眼,缓缓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杀,但是他……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声渐远,她自屋檐上抛下一包银子,竟头也不回的去了。 苏刚强张口结舌,怔在那里,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杀人如草的“柳叶无情”,竟也有不杀的人。 蒙驰行负手而立,衣袂飘风,悠悠笑道:“其实,我的条件,要比舒公子的还要简单得多。” 苏刚强终于又跺了跺脚,道:“你要怎样?说吧!” 蒙驰行道:“只要你将尊师临去时交给你的那封信让我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令师妹出门,还为她雇好轿子,放串鞭炮洗洗霉气。” 苏刚强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条件,就只是想瞧瞧那封信而已?” 蒙驰行林道:“瞧过之后,立刻奉还。” 苏刚强默然半晌,缓缓道:“那封信,我虽然已经毁了,但信中内容,我却已瞧过!”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却不知那封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为何定要瞧它不可?” 蒙驰行喜道:“你也不必问我是为了什么,只问你想不想你那娇滴滴的师妹重回你的怀抱就是了!” 苏刚强考虑了半晌,又瞧了瞧灯光下那苍白而美丽的脸,胸中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再也不顾一切,大声道:“好,我说!” 又声嘶力竭的吼了几声,他才高声道:“其实那封信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 然后,他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出数步,噗地倒了下去。 柳叶帮弟子惊呼大乱,只见他身上看似没什么伤痕,但过了片刻,便有一丝鲜血自脊椎第四骨节下渗了出来。 舒慎省变色道:“这已是第二个为那封书信死的人了,蒙兄,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舒慎省不禁抬头一瞧,屋檐上的蒙驰行,早已不知何去了。 苏刚强狂吼倒地,墙角后阴影中便有人影一闪而没,别人虽未瞧见,但又怎能逃得过蒙驰行的一双利眼。 他立刻凌空掠出数丈,追了过去,谁知那人影竟已在数十余丈外,他轻功之高,天下皆知,谁知这人轻功竟也不弱。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淮阴城干燥的晚风中凌空飞掠,就像是一根线上系着的两个风筝。 那人影竟始终能与蒙驰行保持段距离。 片刻间,两人便已飞掠出城。 远处烟水迷蒙,已到了小西湖边。 这月下的名湖,看来实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韵。 这时蒙驰行已将追上了那人影──普天之下,无论是谁,轻功终是要比他稍逊一筹的。 蒙驰行笑道:“朋友你还是留步吧,我保证绝不伤你毫发,但是若是想跃下水,就未免要自讨苦吃了。” 那人夜枭般一笑,道:“严铁歆!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话声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紫色烟雾爆发而起,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蒙驰行的整个身子。 那烟雾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蒙驰行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烟雾中竟也为之施展不开。 等他闭住呼吸,冲出烟雾,到湖边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涟漪,正在袅袅消散。 蒙驰行发怔地瞧着那逐渐消散的涟漪,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东瀛武士神秘的“忍术”,我怎么从未听说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学会这种几近邪术的武功?” 故老相传,那“忍术”乃是一种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敌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学会这种神秘的武功,便是断绝***,将自己完全奉献为“忍术”之祭礼,其过程之艰苦卓绝,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是在东瀛武林中,能通忍术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视为鬼魅的神秘人物。 蒙驰行轻功虽已入化境,虽然几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对这种神秘的“忍术”,所知却不多。 他怔了半晌,不禁苦笑道:“这人既擅“忍术”,又有那样的轻功,我严铁歆今日,才总算遇着了对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谁?” 突听一人冷冷道:“严铁歆,拔出你藏在腰间的销愁戟来。” 语声嘶哑而奇特,一条黑衣人影,自湖边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赫然正是那“柳叶无情”虞仙姬。 蒙驰行动容道:“你怎么也来了?” 虞仙姬道:“我一路追踪,直到此刻才又找着你,你总不会令我失望吧?” 蒙驰行摸了摸额角,道:“你始终在跟着我?为什么?” 虞仙姬冷冷道:“只是为了要将我的柳叶刀,轻轻刺入你的咽喉。” 蒙驰行怔了怔,道:“你要杀我?” 虞仙姬道:“或是被你杀死。” 蒙驰行笑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愿杀人的,更莫要说是你这样一个大美人了。” 虞仙姬道:“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蒙驰行道:“你方才岂非说过,不……” 虞仙姬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我杀你,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蒙驰行苦笑道:“为了你自己?这又是为什么呢?” 虞仙姬道:“能与销愁戟严铁歆一决生死,乃是我生平一大快事。” 蒙驰行摇了摇头,背负起双手,笑道:“只可惜我却是全无兴趣找你动手,这一点,在下也觉得实在抱歉得很。” 虞仙姬叱道:“你不动手也得动手。” 叱声中,柳叶刀光已如匹练般刺来。 蒙驰行背负双手,竟是动也不动,刀光便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顿住。 刀光已将他眉目都映得惨碧色,他喉结也已被那森寒的刀气刺激得不住颤动,但他竟仍是神色不变。 他的神经莫非是铁铸的不成? 虞仙姬又将掌中柳叶刀往前推进了半分,刀尖纹风不动。 她的手腕,竟也像是铁铸的一般镇定。 她嗄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刀尖距离蒙驰行咽喉已只有两分,他竟仍然声色不动,淡淡浅笑着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只是不愿而已。” 虞仙姬冷笑道:“我一心想杀你,怎会不愿?” 蒙驰行笑道:“你这样杀了我,能得到些什么乐趣?” 刀尖,突然颤抖起来。 虞仙姬磐石般镇定的手腕,竟已动摇了,嘶声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 突然一刀刺了出去。 蒙驰行从头到脚,绝没有一分动弹,那锐利的刀锋虽只是贴着他脖子过去,但这一刀,也可能会刺穿他的咽喉。 虞仙姬的脸虽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却已一根根在颤抖着,一张脸终于奇异地扭曲起来,道:“你……你真的不肯与我动手?” 她语声竟也颤抖起来。 蒙驰行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得很。” 虞仙姬仰天长笑道:“好!” 笑声凄厉,她竟回过柳叶刀,一刀向自己咽喉刺去。 这一来,蒙驰行倒当真大吃一惊,劈手去夺他柳叶刀。 虞仙姬手腕闪动,刀尖始终不离她自己咽喉方寸之间。 蒙驰行也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武功,着力抢夺。 星光下,只见刀光闪动,人影起落,两人毕竟还是动起手来了。 但这两人动手,一个为的竟非伤人,而是救人,另一个要杀的也非对手,而是自己。 这样的动手,倒当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刹那间数十招,突听“铮”的一声,湖上竟响起了一声古筝声。 古筝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之蕴意。 古筝声响起,天地间便似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蒙驰行心境开阔,胸怀磊落,听了还不觉怎样。 虞仙姬却是身世凄苦,落魄江湖,她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 此刻,古筝音入耳,她只觉鲜血奔腾,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反手一刀,向蒙驰行刺了出去。 这刀迅急狠辣,蒙驰行猝然不及思索,出于本能地闪身避过。 星光下,只见虞仙姬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起来。 等到虞仙姬第二刀刺出时,蒙驰行已不能不避。 方才他虽能镇定,但此刻面对着的已是个失却理智的人,那情况自然已大不相同。 古筝声越来越急,虞仙姬的刀光也越来越急,她整个人竟似已完全被古筝声操纵,再也不能自主了一般。 蒙驰行不禁大骇,他倒并非怕虞仙姬伤了他,而是知道这样下去,虞仙姬必将伤了她自己。 迅急的刀光,已在蒙驰行面前织成了一片光幕。 这疯狂的刀光,已非世上任何人、任何力量所能遏止。 蒙驰行突然大声道:“你敢随我下水么?”语声中竟凌空一个翻身,跃入湖水中。 虞仙姬毫不迟疑,跟着跃下。 但水中却已和陆上大不相同,虞仙姬掌中刀刺出,不过空自激起一片水花,已再难伤人了。 蒙驰行到了水中,却如蛟龙回到大海,身子如游鱼般一闪一扭,便已捏住虞仙姬的手腕,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抛上湖岸,笑道:“虞仙姬啊虞仙姬,你此刻虽吃了些苦头,但总比发疯而死来得好。” 又是一个猛转跃入水中,向古筝声传来处游去。 烟水迷蒙中,湖中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盘膝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的少年道人,正在弹古筝。 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潘岳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蒙驰行瞧了两眼,皱眉苦笑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抚出这样的古筝?” 又叹了口气,蒙驰行才摇头苦笑道:“他月下抚筝,倒也风雅,却不知害苦了我。” 蒙驰行潜至舟旁,才冒出个头来,道:“大师心中,难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一章 纥那曲 第十一章纥那曲 叮咚一声,筝音骤顿。睍莼璩伤 那道士虽也吃了一惊,但神态却仍然不失安详,寒目瞧了一眼,展颜笑道:“严兄每次见到贫道时,难道都要*的么?” 这少年道人正是名满天下的“翘首才子”梁定庵,他那日泛舟海上,正也是被严铁歆自水中钻出吓了一跳。 严铁歆一笑道:“大师可曾见到三个人?辂” 梁定庵道:“却不知那三位是何许人物?” 严铁歆道:“头一个就是那‘柳叶无情’虞仙姬” 梁定庵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将面前那具桐木古筝,沉入了水中妲。 严铁歆奇道:“此筝总比我那面具珍贵得多,你又为何将之抛入湖中?” 梁定庵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筝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 说完,他将双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块洁白如雪的丝巾,擦干了水珠。 严铁歆道:“你以为这湖水就干净么?说不定里面还会有……” 梁定庵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有尘无尘,尽归于尘。”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做道士,为什么不去该做和尚?” 笑了笑,他才神秘的道:“你难怪要做道士,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尘世中,只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梁定庵淡淡笑了笑,道:“那第二位和第三位呢?” 严铁歆苦笑道:“这第二位和第三人虽已认出了我,我却未认出他,我只知他们轻功不凡,暗器毒辣,而且还学会了忍术。” 梁定庵微微动容道:“忍术?” 严铁歆道:“你素来见识渊博,可知道‘忍术’曾流入中土么?” 梁定庵寻思半晌,缓缓道:“忍术一流,传自伊贺与甲贺,纵在东瀛本岛上,也可算是一种极神秘的武功!”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以贫道看来,你的神通不但与忍术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似乎还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铁歆道:“你如此捧我,是要我下次着棋时,故意输你几盘呢,还是谈经论道时故意让你几手?” 梁定庵正色道:“东瀛的武功本是唐时由我天朝上国传入的,只不过他们稍加变化而已!”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东瀛武林最著盛名的柳生流、一刀流、断水流等宗派,大多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岂非正与我天朝上国内家心法相似?”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至于他们刀法剑法之辛辣、简洁,也正与我天朝上国唐时所盛行的刀法剑法同出一源,大同小异。” 严铁歆笑道:“你果然见识渊博,但那忍术……” 梁定庵道:“忍术这两字,听来虽玄妙,其实也不过是轻功、暗器、药物,以及易容术的混合而已!”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是那些倭人天性最善模搬,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殉道精神,学会了我天朝上国之物,不但能据为已有,而且竟还能将之渲染得几近神话罢了。” 严铁歆道:“我只问你,经过他们渲染变化之后,而成为‘忍术’的那种武功,是否已流入中土?我天朝上国有没有人学会?” 梁定庵沉吟道:“据说三十年前,曾经有一位‘甲贺’的忍者渡海而来,而且还在江浙一带居住了五六年!”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中土武林中若有人能通忍术,想必就是那五六年中从他那里学会的,而且想必定然是江浙武林中的人物。” 严铁歆皱眉道:“江浙一带?难道是孙、钱两大武林世家的人?” 梁定庵皱眉笑道:“如此良夜,你我却只是谈些俗事,也不怕辜负了这大好的清风明月么?” 严铁歆道:“我本是个俗人,尤其是此刻,除了这些俗事外,别的事我全无兴趣。” 他突然站起身子,大笑道:“你若要谈经论道、下棋品茗,我事完之后自会去寻你,而且保证身上一定是干干的。” 笑声中,严铁歆一跃而入湖中,全未溅起丝毫水花。 梁定庵笑道:“谈经论道、下棋品茗之约,千万莫要忘了。” 严铁歆在水面上露了露头,高声笑道:“谁若会忘记‘翘首才子’之约,那人必定不是个白痴,就是个呆子傻子。” 梁定庵目送他游鱼般的滑去,微微笑道:“能与此人相识,无论为友为敌,都已经可以算是一件乐事了。” 严铁歆游回岸上,抱起虞仙姬,寻了株高树,将他稳稳的架在树桠间。 然后,他一掠下地,挥手笑道:“咱们就此别过吧,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醒来!” 笑了笑,他才会心的道:“我知道的,你绝不愿意被我瞧见你醒来时的狼狈模样。” 他扬长入城,一路上反复的思索,只觉此事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团乱麻,摸不出什么头绪。 他决定暂时不去再想,让头脑也好休息些时。 人的头脑,岂非是件好奇怪的东西? 你久不用它它会生锈,但若用得太多,它也会变得麻木的。 晨光已露,街上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严铁歆衣服也干了,三转二弯,竟又转到那锻金堂。 “流星剑”苏刚强的尸身已经不见了。 殷娇与柳叶帮弟子也都走了。 几条黑衣大汉,正在收拾打扫,瞧见严铁歆,纷纷喝道:“此刻赌台还未开,你晚上再来吧,着急什么?” 严铁歆笑道:“我是找舒慎省的。” 大汉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舒公子爷的名字。” 严铁歆道:“我倒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舒慎省的兄弟而已。” 几条大汉望了一眼,放下扫把水桶,匆匆奔入。 过了半晌,舒慎省便施施然走了出来,面上虽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双目却仍灼灼有神。 他上下瞧了严铁歆几眼,冷冷道:“阁下是谁?舒某倒记不得有阁下这样的兄弟。” 严铁歆故意四下望了一眼,压低语声,道:“在下便是蒙驰行,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扮成这副模样的。” 舒慎省怔了怔,突然拉起他的手,大笑道:“原来是朱三哥,兄弟当真该死,竟忘了三哥的容貌了。”严铁歆暗暗好笑,被他拉入间精致的卧室,绣被里露出了一截女子蓬乱的发髻,一根碧玉钗已堕在枕上。 舒慎省竟霍地掀开被子,冷冷道:“事已完了,你还不走?” 那女子娇啼着穿起衣服,踉跄奔了出去。 舒慎省这才坐下来,瞧着严铁歆,道:“不想兄台的易容术,倒也精妙得很。” 严铁歆摸了摸额角,笑道:“舒兄可瞧得出么?” 舒慎省道:“易容之后,自然不及以前自然,兄台若是扮得丑些,倒也不易瞧破,这样看来嘛,总是太引人注目了些。” 严铁歆暗中几乎笑破肚子,口中却叹道:“黑夜中匆匆易容,虽不甚似,却也只有将就了。” 舒慎省又瞧了两眼,道:“大致倒也不差,只要鼻子低些,眼睛小些,也就是了。” 严铁歆忍住笑道:“是是,下次必定改过。” 他眼珠子一转,又道:“殷娇呢?” 舒慎省微微笑道:“在下不愿步兄台的后尘,自然也放她走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柳叶帮虽然人才凋落,总也算是个成名帮派,我也不愿和他们结怨太深。” 严铁歆道:“正该如此,却不知兄台可曾派人打听过淮阴城里的武人行踪?” 舒慎省道:“我已令人仔细寻找,那‘鬼母九子’并不在城里,除此之外,虽然有个名头不小的人物,但却已和咱们的事没什么关系了。” 严铁歆随口道:“那是什么人?” 舒慎省道:“那人装束奇诡,佩剑狭窄,仍是蓬瀛剑派中的人物,看神情还是个高手,想来不是灵空子便是灵鸢子。” 严铁歆跳了起来,道:“是灵鸢子?他现在在哪里?” 舒慎省奇道:“兄台为何如此紧张?” 严铁歆道:“你先莫问,快说他现在何处,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舒慎省道:“他并未在寺庙挂单,却落脚在城南的迎宾楼里,兄台为何急于寻他?” 他话未说完,严铁歆已大步奔出,喃喃道:“但愿我去得还不迟,但愿他莫要成为为那书信而死的第三个人才好。” 那迎宾楼规模甚大,旅客不少。 出家人却只有灵鸢子一个,独自住在朝阳的一个小小跨院里。 只是此刻人已出去了。 严铁歆打听清楚,打了两个转,就将那防贼似盯着他的店伙摆脱了。 那店伙只见眼前人突然不见了,还以为遇着狐仙,爬在地上不住磕头。 严铁歆却已到了那跨院里,用一根细铁丝,开了门上的锁。 灵鸢子气派虽不小,行囊却不多,只有个黄色包袱。 包袱里有套换洗的内衫裤,两只袜子,还有卷黄绢经书。 这卷经书在内衣里,还用根丝线缚住,显然灵鸢子将之瞧得甚是珍贵。 严铁歆暗道:“那封神秘的书信,莫非就藏在这经书里?” 此刻,严铁歆已瞧出那封书信关系必定甚大,说不定就是解破这整个秘密的钥匙,否则绝不会有那许多人为信而死。 严铁歆解开丝线,果然有封书信自经书中落下来。 他狂喜着抽出了信,乳白色的信笺上,写着两行娟秀俊逸的字迹,看来竟似乎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信上写的是: 人世有相思,相思令人老。 为有长相思,华发添多少。 信笺叠痕很深,想是已不知被瞧过多少次了,但仍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它的珍惜之意。 这封信写得虽然婉转,但却显然是要收信的人斩断情丝,莫要思念于她。 若是说得干脆点,就是:“因为,我并不爱你,也根本不喜欢你,所以,你也再莫要对我痴心妄想了。” 这封信自然是写给灵鸢子的,信末的署名,只写了“婉茹”两个小字,想来便是那女子的闺名了。 严铁歆暗叹忖道:“看来这灵鸢子出家前竟有段伤心事,说不定他就是为此事出家的!” 会心一笑,他才喃喃着道:“灵鸢子至今还将这封绝情的信带在身旁,倒真是个多情种子。” 无意间窥探了别人的*,严铁歆心里直觉得甚是抱歉。 他终于未找着那封神秘的书信,心里又不禁甚是失望。 包袱又回归原状,谁也瞧不出被人动过。 严铁歆走到街上,喃喃自问道:“灵鸢子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追寻他那三位师兄的下落,他既然到了淮阴,自然少不得要向黑煞拳打听。” 一念至此,他立刻拦住了马,驰回锻金堂。 舒慎省竟站在门外,似乎刚送完客。 瞧见严铁歆,舒慎省才笑道:“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严铁歆急问道:“灵鸢子方才莫非已经来过了?” 舒慎省笑道:“正是,你去寻他,他却来寻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奇怪的是,蓬瀛剑派竟也有人失踪了,更奇怪的是,他不找别人打听,却偏偏来找着我!” 又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山东与淮阴相隔千里,蓬瀛剑派有人失踪,黑煞拳又怎知道他们的下落。” 严铁歆道:“你可知道他离开此地,要去哪里?” 舒慎省道:“回迎宾楼去了!” 顿了顿,舒慎省才接着道:“我已和他约定,午后前去回拜。” 严铁歆不等舒慎省话说完,已走得没了影子。 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笔直闯人那跨院,屋里窗子已掀起,一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人,正坐在窗边沏茶。 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壶里根本没有茶倒出来,他竟浑然不觉,手里还提着那茶壶在倒着。 严铁歆松了口气,喃喃道:“我总算是及时赶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将他杀死。” 言下抱了抱拳,高叫道:“屋里的可是灵鸢子道长么?”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二章 醉妆词 第十二章醉妆词 灵鸢子想是出神,竟连这么大的声音都未听到。睍莼璩伤 严铁歆暗笑道:“这位多情道人,莫非又在想那婉茹了?” 他大步走到窗前,又道:“在下此来,为的只是令师兄……” 话未说完,突然发现壶里并非没有茶,而是已被他倒干了,茶水流了一桌子,又流了他一身辂。 严铁歆心念闪动,伸手一拍他肩头,哪知他竟直直的倒了下去。灵鸢子倒在地上后,还是双腿弯曲,保持着坐的姿势。 严铁歆大骇,飞身跃入,灵鸢子四肢已冰凉,呼吸已断,胸前一片血渍,竟是先被人点了穴道,再一剑穿胸刺死的。 这名满蓬瀛的名剑客,显然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被杀,杀他的人将他一剑穿胸,竟连他手里的茶壶都未震落妾。 好快的出手! 好凌厉的一式“剑只穿心”! 这又是何等惊人的身手? 严铁歆不禁骇然,四下搜索一遍,也瞧不见任何奇异的痕迹。 显然,那人非但武功高极,手脚的干净也是天下少有。 严铁歆瞧着灵鸢子的尸身,黯然叹道:“我虽未杀你,但你却因我而死,只因那人若非知道我要来寻你,也就未必会杀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又顿了顿,他才叹息着接下去道:“只可惜你生前虽然掌握着那秘密的关键,你自己却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章佑赫、钟不眠、西门龙居、雷大平、灵鸢子等几个人唯一的共同之点,就是他们想必都是接到一封信后才出门的。 而那四封信,显见又必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这就是严铁歆此刻所知道的唯一线索。 要想揭破这秘密,他必须知道:写信的人,究竟是谁? 那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正午,太阳将青石板的街道照得闪闪发光。 严铁歆走在路上,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已几乎绝望。 但雷大平出门时,是否将那书信留下来呢? 就算他留下了书信,却又是交给谁呢? 就算严铁歆已知道那人是谁,却又是否能在天苍野茫、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中,寻得他的踪迹? 严铁歆叹了口气,索性走到临街的酒楼上,饱餐了一顿。 人的肠胃被美食填满后,心情也会开朗得多的。 四碟精致的小菜,七八杯暖酒下肚,这世界果然变得美丽多了。 就连街头的一株枯树,都像是有了生机。 严铁歆凭窗下望,正带着有趣的眼光,瞧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突然瞧见几条牵着马的大汉,拥着一个蓝衫少妇,从长街旁走了过来。 这几条大汉自然不能令严铁歆感到兴趣,而这少妇却使他眼睛亮了起来。 这蓝衫少妇,赫然正是——殷娇。 只见她沉着一张瓜子脸,皱着眉头,满脸都是想找人麻烦的模样,那几条大汉却是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在淮阴这一带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柳叶帮”,如今竟要被人赶出淮阴城,这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几个人走到街头那枯树下,似是商量了一阵,大汉骑上马往东出城,殷娇却一个人向西而行。 严铁歆心念一转,抛下锭银子作酒钱,匆匆追了出去。 转过街口,便瞧见那裹着浅蓝衣衫的诱人身子。 她*虽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得很特别,带着种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跳的韵致。 严铁歆远远跟在后面,满意地欣赏着。 动人少女的走路姿态,总是令他觉得赏心悦目,愉快得很。 殷娇却完全没有留意他──她纵然瞧见了他,也不会认得,只因严铁歆已不再是“蒙驰行”了。 她不住向两旁店铺里的人询问,似乎在打听什么人。 她走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脏,竟已走到这城里最低下的一角。 严铁歆不觉奇怪,猜不出她究竟要找谁。 像殷娇这样的人,走在这种地方,自然更引人注意,有些登徒无赖,简直已在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起来。 但她却旁若无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别人瞧她一眼,她也用那双大眼睛去瞪人,还不时向人打听问路。 她所问的人似乎已在这里住了很久,有不少。 人都指点着告诉她,所指的方向,是个小小的山坡。 这山坡上也盖着两排屋子,却都是以木板拼凑成的,东倒西歪,显然已是淮阴城的贫民窟。 严铁歆不觉更是奇怪。 “这种地方,怎会有她要找的人?” 这次严铁歆依稀听到她问的是:“萧戊鼎可是住在上面,就是那画画儿的萧才子?” 那妇人直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身旁一个半大孩子却道:“妈,她说萧秀才,就是萧老头呀!” 那妇人笑道:“哦!你要找萧老头,他就住在后面第七间屋子里,门口挂着竹编门帘的就是,好找得很。” 这小才子又是何许人物? 殷娇为何定要找他? 这淮阴城的贫民窟,莫非也是什么卧虎藏龙之地? 严铁歆绕到第七间屋子旁,从旁边一个小窗子的窟窿里瞧进去,只见光线黯淡的屋子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旁,坐着个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头子。 他的神情,瞧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之感,似是已对人生完全失去兴趣。 他此刻坐在这里,只不过在静等着死亡来临而已。 这么个风中残烛般的糟老头子,难道也会有什么地方能引起殷娇的兴趣? 这一点,严铁歆实在想不出。 他正在心中奇怪。 殷娇已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眼,又皱起了眉头,道:“你就是萧戊鼎萧才子么?” 那白发老头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木然道:“是,我就是萧戊鼎,问卦五分银子,看相三分,批命两钱。” 殷娇眉头皱得更紧,道:“我找的是画师萧戊鼎萧才子,不是算命看相的。” 萧戊鼎淡淡道:“我就是画师萧才子,只不过十五年前就改行了!” 咳嗽一声后,他才接着道:“姑娘若要画像,只怕已来迟了十五年。” 殷娇眉结这才松开,道:“你改行不改行都没关系,只要你真是十五年前专替人画像的萧戊鼎,‘圣手书生’的传人,我找的就是你。” 她一面说,一面已自长长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画,摊开在萧戊鼎面前的桌子上。 然后,她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萧戊鼎,沉声道:“我问你,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画上的人,又是谁?” 严铁歆也想瞧瞧这幅画,怎奈屋子里的光线太暗。 殷娇的影子又盖在画上,他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只能瞧见萧戊鼎的脸,仍是一片空虚,既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带丝毫情感。 就像是一个最拙劣的画师所画的白痴人像—— 他整个人,整个身子都像是已只剩下一副躯壳而早巳没有灵魂。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向那幅画瞧一眼,只是空洞地凝注着前方。 然后,才以他那空洞而单调的语音,一字字道:“我不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也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殷娇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怎会不知道?这画上明明有你的题名。” 萧戊鼎冷冷道:“放开你的手,你难道也和我一样,竟看不出我是个瞎子么?” 殷娇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双手立刻松开了,陡然失声道:“你……你真的什么都瞧不见了吗?” 萧戊鼎道:“我眼睛若还有一线光明,又怎会放下我的画笔?” 顿了顿,他才声嘶力竭的道:“绘画就是我的生命,我早已失去生命,现在坐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具活的死尸而已。” 殷娇呆呆的木立了半晌,缓缓卷起了那幅画,但卷到一半,突又放开,目中又闪起一线希望。 然后,她才满眼笑意的大声道:“你虽已瞧不见画上的人,但你也应记得她的,她是一个美人,你可记得你曾经画过美人?” 萧戊鼎道:“现在,我虽然是个又穷又老的瞎子,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我萧戊鼎却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他空虚黯淡的脸上,突然奇迹般闪起了一阵光辉。 这骄傲的光辉,似乎使得他整个人都复活了。 他激动地接着道:“十五年前,人们将我比之为曹不兴,比之为吴道子,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再世圣手书生’!” 叹息了一声,他才接着道:“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门闺秀不想求我为她画像?” 又叹息了几声,他才接下去道:“我画过的美人,也不知有多少个了。” 殷娇嘶声道:“但这一个却大是不同!” 顿了顿,她才激动的道:“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无论你画过的美人有多少个,你必定不会忘记她的!” 又顿了顿,她才喃喃着道:“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的脸,都再也不会忘记。” 萧戊鼎呆了呆,突然道:“你说的这幅画,可是宽三尺,长三尺半,画上的人可是穿着件鹅黄的衣服,镶着金边,脚下伏着只雪色银狐?”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语声竟突然颤抖了起来。 殷娇却大喜道:“不错,就是这幅画,我知道你必定记得的,你当然也必定会记得画上的美人是谁?” 现在,萧戊鼎整个人竟都颤抖了起来,一张空虚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惊怖欲绝,嘶声道:“你问的竟是她……你问的竟是她……我……我不记得她是谁了!” 直立而起,他又大声道:“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根本没有见过她。” 他颤抖的双手扶着桌子,桌子“格格”的响。 他竟然踉跄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要夺路奔出门外。 殷娇一把拉回他,将他又按回椅子上,厉声道:“你是见过她的,是么?” 瞅着萧戊鼎空洞的眼睛,她又道:“你也记得她的,是么?” 萧戊鼎颤声道:“姑娘,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你高抬贵手,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顿了顿,他才毫无生气的道:“我……我只是个又穷又瞎的无用老头子,在这里安静地等死,你何苦还要来逼我?” 殷娇“呛”的拔出柄短剑,抵着萧戊鼎的咽喉,厉声道:“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萧戊鼎不停的颤抖着,终于大声道:“好,我说,我说……她……她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个魔女。” 瞧到这里,严铁歆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好奇。 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 这女子,和殷娇又有何关系? 殷娇此来,本是为了打听她师傅和师叔章佑赫与钟不眠的消息,却又为何不辞劳苦的来找这老画师萧戊鼎,追问画上这女子的来历? 莫非这女子和章佑赫与钟不眠的失踪之间,也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 而这老画师在为这女子画像十五年之后,竟不敢说出她的来历,他为何要如此怕她? 难道她真是个魔女不成? 只听殷娇冷笑道:“魔女?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会是魔女?”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三章 忆少年 第十三章忆少年 阳光。睍莼璩伤 艳阳高照。 风吹得竹编纱窗莎莎作响。 萧戊鼎叹了口气,才无可奈何的道:“不错,她的确是个美丽不可方物的佳人!辂” 又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我一生中见过的美女虽多,但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别人的美丽,最多能使你眼花缭乱、意乱情迷!” 又顿了顿,他才摇着头道:“但她的美丽却可使你发疯,使你宁可牺牲一切,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只为求得她对你回首莞尔一笑。艴” 他虽在描述她的美丽,语声中却充满了恐惧,似乎真的曾经瞧见有许多男子为了博她一笑而死。 严铁歆暗叹道:“若是太美丽了,有时的确也会变得可怕的!”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但我却为何总是遇不着一个美丽得能令我害怕的女子呢?” 萧戊鼎已接道:“我见着她时,也不禁被她的美丽惊倒!” 故意顿了顿,他才黯然道:“当时的我,并不像现在这般老丑,而且还可说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也曾经有不少女子,为我相思,为我茶不思、饭不想!” 又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这些庸脂俗粉,我都不曾一顾,但是她……” 再次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她面前,我竟似突然变成了她的奴才和奴隶!” 突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恨不得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拿出来,全都奉献到她的脚下。” 殷娇扬了扬眉,道:“世上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么?” 萧戊鼎叹道:“没有见过她的人,委实难以相信!” 他指了指桌上的图画,才志得意满的道:“这幅画,我自信还画得不错!” 顿了顿,他又道:“但这世上的丹青水墨,却又怎能画出她那醉人的神采、谈吐、颦笑、神韵和……”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再世圣手书生’,根本就画不出她美丽的万一。” 已经道:“她主动去找你,就是为了要替她画像?” 萧戊鼎道:“一点儿不错!”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她见到我之后,就要我为她画七幅像!”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费了半的功夫,用尽我一切智慧、心血、汗水,终于完成那七幅画像。” 他嘴角竟突然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接道:“这半年里,我天天面对着她……这半年真是我毕生最幸福的时刻,但半年后,她……她……” 说到这里,他嘴角的微笑又不见,面上又泛起那种惊怖之色,身子又不住颤抖了起来。 殷娇忍不住道:“半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 萧戊鼎道:“半……半年后,也就是我将七幅画像完成的那天晚上,她备下一桌精致的酒席,亲自来为我倒酒,陪我共饮!”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我神魂颠倒,不觉醉了,等我醒来,才知道她……她……” 他喉结上下牵动,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咽喉里吐了出来。 “她……她……她竟将我的一双眼睛活生生地挖去了。” 听到这里,屋里的殷娇,窗外的严铁歆都不禁骇了一跳。 过了许久,殷娇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戊鼎惨笑道:“只因我为她画过像后,她再也不愿我为别的女人画像了。” 殷娇平日虽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但听到这女子的残忍与狠毒,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喃喃道:“魔女……她果然是个魔女。” 萧戊鼎道:“我早已说过,她是个魔女,无论谁占有了她,都只有不幸!” 稍作平息后,他才转而道:“可是姑娘你……你为何要问她?”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这幅画又怎会落到你手里的?” 已经道:“这幅画乃是家师‘索命髑髅’章佑赫的。” 严铁歆眼睛一亮,暗道:“我猜的果然不错,这女子果然和章佑赫有关系。” 萧戊鼎道:“既是如此,她的来历,你为何不去问尊师?” 殷娇道:“家师前些时日已经失踪了。” 萧戊鼎动容道:“失踪……在他失踪以前呢?” 殷娇幽幽道:“以前我自然也问过,但他却是不肯说。” 萧戊鼎道:“他既然不肯说,你为何定要问?” 殷娇恨声道:“家师终身不娶,就是为了这女子!” 顿了顿,他才咬牙切齿的道:“家师一生的幸福,可说都是葬送在这女子的手里,为她朝思暮想,神魂颠倒,数十年从未改变,但她却显然对家师漠不关心!” 又顿了顿,殷娇才痛心疾首的道:“她给家师的,惟有痛苦和悲伤而已。” 萧戊鼎道:“你要找她,就是为了要替尊师报复?” 殷娇咬牙道:“不错,我恨她……恨她……恨透了她。” 萧戊鼎道:“你恨她,可是为了你很喜欢你的师傅?” 顿了顿,他才心照亦宣的道:“若不是她,也许你早已成了尊师的妻子,做了你那些师兄弟的师母了,是么?” 这没有眼睛的人,竟也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殷娇像是被针刺了,扑地坐倒,又站起轻轻道:“我恨她,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萧戊鼎道:“什么原因?” 殷娇道:“家师这次出门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接着一封书信,然后就坐在这画像前,痴痴的坐了一夜。” 萧戊鼎道:“是不是他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殷娇道:“不错,所以,我想家师的失踪,必定和她有关系,那封信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 顿了顿,殷娇才叹息着道:“若能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找到家师和钟不眠钟……。” 萧戊鼎默然许久,缓缓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好像是叫屈婉茹。” “屈婉茹’’这三个字说出,屋里的殷娇还未怎样,窗外的严铁歆这一惊却当真非同小可。 他忽然记得在灵鸢子包袱里所瞧见的短笺: 人世有相似,相思令人老。 为有长相思,华发添多少。 那短笺下的名字,岂非正是“婉茹”。 这封绝情的短笺,莫非并不是写给灵鸢子的,而是写给“蓬瀛三剑”中的某位的。 蓬瀛三剑“失踪”后,灵鸢子就和殷娇一样,也起了同样的怀疑,为的也是要找这女子。 想到这里,严铁歆不再犹疑,飞身掠入了窗户。 殷娇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了个人。 她霍地后退,贴住墙壁,厉声道:“你是谁?” 严铁歆瞧着她微微一笑,道:“姑娘千万莫要吃惊,在下此来,也正和姑娘的目的一样,也是为着寻访这位屈夫人屈婉茹而来的。” 严铁歆的微笑,的确有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尤其是使女子安定的力量。 殷娇果然和缓下来,道:“你为何要找她?” 她瞧了严铁歆两眼后,连身上的最后一分警戒之意都松懈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 严铁歆却也知道她瞪着眼睛,只不过桌要在他面前显示她眼睛的美丽而已,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意思。 所以他嘴里也支吾着道:“只因在下和屈婉茹屈夫人之间,也……” 说到这里,他瞧清了桌上的画。 他语声骤顿,整个人也全都呆住。 这画上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果然是人间的绝色。 这画上的女子,赫然竟和严铁歆在西门龙居屋里所瞧见的那幅是同一个人。 西门龙居屋里四壁萧然,只有这幅画,可见他对这女子必定念念不忘,他至今也是独身,想必是为了她。 而灵鸢子这老道士,竟也为她出了家。 到目前为止,严铁歆已知道,至少有五六个男子为屈婉茹神魂颠倒了。 她若是写封信要这五六个人去为她死,这五六个人想必也是毫不迟疑的去了。 而此刻,这五六个人果然都已死了。 殷娇眼睛盯着严铁歆,道:“你认得她?” 严铁歆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认得她,幸好我晚生了几年,也幸好我暂时还不认得她。” 萧戊鼎突然厉声喝道:“不管你们是谁,你们都是来打听她的下落的!” 顿了顿,他才声嘶力竭的道:“现在,我已经全部告诉了你们,你们也可以走了。” 殷娇道:“她现在在哪里?” 萧戊鼎黯然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 顿了顿,他才无可奈何的道:“或许我应该说,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有再听到过她的声音了。” 殷娇跺脚道:“你只是告诉我她的名字,那又有什么用?” 萧戊鼎道:“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而已。” 严铁歆目光移动,忽然道:“你说你曾经为她画过七幅画像?” 萧戊鼎道:“不错,的确是七幅。” 严铁歆道:“你可知道她画像为何要画七幅?” 萧戊鼎道:“那时我也奇怪,普通人画像,都只画一幅,她为何要画七四幅?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等我为她画到第三幅像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严铁歆急急的问道:“她可曾告诉了你?” 萧戊鼎叹道:“她告诉了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屈婉茹说,她要将这七幅画像送给七个男子,这七个男子都曾经和她有过一段……一段感情!”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而彼时,她却非要和他们断绝来往不可了。” 严铁歆苦笑道:“她找你这样的名手来画像,为的就是要将她的美丽尽量保留在纸上,再送给那七个男子!”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样的话,她虽然离开了他们,他们却再也忘不了她!”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她要他们每一次瞧见这幅美丽的画像时,都要为她痛苦、伤心。” 殷娇咬牙道:“好毒辣的女子,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家师每次瞧见她的画像时,都像是被刀割般痛苦难当。” 严铁歆道:“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殷娇道:“当一个女子不惜和七个爱她的男子断绝来往时,她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严铁歆道:“什么原因?” 殷娇道:“那就是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了!” 顿了顿,她才咬牙切齿又若有所思的道:“比他们七个要好得多的男人。” 严铁歆微笑道:“不错,女人的心事,的确只有女人才能了解。” 殷娇道:“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权势,就是有很高的武功,不是有很高的武功,就是有很惊人的财富。” 她瞧着严铁歆忽然一笑,接道:“自然也可能因为那男子和你一样能令女子心动。” 严铁歆笑道:“姑娘现在动心了么?” 殷娇的脸红了红,但眼睛却还是直盯着他,媚笑道:“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而钱财她也未必瞧在眼里,所以她嫁的男子,必定是个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 巧妙的顿了顿,他才瞅着严铁歆,道:“咱们只要能找出这男人是谁,也就可以找到她了。” 她居然将“咱们”两个字说得当当响,却连严铁歆是谁都不知道。 严铁歆不禁反问道:“你说的咱们,所指又是谁?” 殷娇道:“咱们的意思,通常就是我们!” 严铁歆刨根问底的道:“你所说的我们,所指又是谁?” 殷娇眉开眼笑的道:“我们,当然就是我和你了!” 严铁歆笑道:“这范围虽然小了些,但江湖中的名人、高手毕竟还是不少!”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依我看,姑娘不如还是将这幅画交给我,回家等着,我若有了消息,定去报知姑娘。” 殷娇眼睛带着媚笑,身子靠了过去,盯着严铁歆,说道:“我为何要交给你?我为何要相信你?” 严铁歆眼珠子一转,似乎还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殷娇面色突然在变,倒退两步,颤声道:“是你……是你……你这恶鬼!” 然后,她转过身子,发狂似的奔了出去。 严铁歆轻轻叹了口气,卷起了那幅画,然后,就站在桌子前面,瞬也不瞬的凝注着萧戊鼎。 他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连没有眼睛的萧戊鼎都能感觉得出。 萧戊鼎不安的在椅上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何还不走?” 严铁歆道:“我还在等。” 萧戊鼎道:“等什么?” 严铁歆微笑道:“等你说出还在为她隐瞒着的事情。” 萧戊鼎呆了半晌,长叹道:“任何事情,莫非真的都瞒不过你么?”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四章 拜新月 第十四章拜新月 严铁歆道:“我知道你虽然恨她,却还是不愿意别人伤害她!”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你若还不肯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她只怕真的就要被人害了。睍莼璩伤” 萧戊鼎果然动容道:“你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铁歆道:“收到你七幅画的那七个人,现在都已经死去了。辂” 萧戊鼎失声道:“死了?他们怎会突然死去的?” 严铁歆道:“我现在虽还不知道他们死因的真相,但却知道,他们都是收到屈婉茹派人送去的一封书信后而出门被害的。” 萧戊鼎道:“你……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很可能是屈婉茹将他们害死的?娅” 严铁歆道:“屈婉茹既然要他们为她相思、痛苦、伤心一辈子,就绝不会再害死他们!”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她写信给他们,说不定是因为她有了什么困难,要他们赶去相助。” 萧戊鼎叹道:“不错,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困难时,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对她最好的人!” 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也只有这些人,才会奋不顾身为她效忠效死。” 严铁歆道:“而现在这七个人都已经死了,害死他们的人,又接连害死了另外几个人,为的只是不愿我知道他们和她的关系,不愿我也插足在这秘密和事件之中!” 顿了顿,他才悻悻地道:“由此可见,她的困难必定还未解决,说不定此刻正在危险中。” 萧戊鼎动容道:“此事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定要插足?难道你也想救她不成?” 严铁歆叹道:“我若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能救她?” 萧戊鼎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们方才忘记问我一件事情了。” 严铁歆道:“什么事情?” 萧戊鼎道:“你们忘记问我,我是在什么地方为她画像的了。” 严铁歆失声道:“不错,这一点想必也有莫大关系。” 萧戊鼎道:“出城十里,有个青衣道观,我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观中的女住持,法名别离,乃是屈婉茹的至交好友!”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别离住持,想必知道她的下落。” 严铁歆道:“还有呢?” 萧戊鼎不再说话。 严铁歆收起画像,转身而出,突又回首道:“目虽已盲,心却未盲,以心为眼,其人自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难道眼盲的人,就不能挥舞丹青作画了么?”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萧戊鼎兄,我的话,请你仔细想想,也多多珍重。” 萧戊鼎呆了呆,眉目皆动,大声道:“多承指教,未敢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这时,严铁歆已去得远了。 窗外阴影中却有一人冷冷道:“他姓严,叫严铁歆。” 严铁歆奔下山,只见一辆乌篷大车停在山坡前。 这种乌蓬车,正是淮阴城最常见的代步工具。 白日间究竟不能施展轻功,严铁歆走过去问道:“这辆车可是在等人么?” 那车夫圆圆的脸,满脸和气,笑道:“就等着你走来咧!” 严铁歆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个青衣道观?” 那车夫笑道:“你老人家找着我,可找对人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前几天还送俺老婆去那里上香来着,你老就上车吧,保险错不了的。” 车马启行,严铁歆在车上前思后想,将这件事又反复想了一遍。 这件事虽已略有头绪,但关键还是要看是否能找着屈婉茹。 他此刻只不过知道西门龙居、章佑赫、钟不眠、雷大平、灵鸢子等几人都是为屈婉茹出门的。 但是,屈婉茹究竟是为什么找他们? 是否真的要求他们相助? 像她那样的女人,又会有什么困难要人相助? 马车走得并不慢,但那青衣道观却真不近。 幸好严铁歆在不停的动着脑筋,倒也不觉得十分焦急难耐。 最后那车夫终于停下车,道:“青衣道观就在前面那个竹林里,你老人家可以下车了!” 前面一片竹林,小溪旁有个小小的庙宇,此刻已近黄昏。 道观里隐约有唱经声传出,想是女道士们正在做晚课。 竹林小观,风景幽绝,这位别离住持,果然是个雅人,否则又怎会和屈婉茹那样的美人结为知友。 道观的门,是开着的。 严铁歆走了进去,观内尚未燃灯。 唱经之声不绝,一位乌衣白袜的女道士,却幽然站在桃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正在悲悼着红尘中的愁苦一般。 到了这种地方,严铁歆的脚步也不觉放轻了。 他蹑足走过去,试探着问道:“不知别离住持可在观里?” 那乌衣女道士瞧了他一眼,合十为礼道:“贫道正是别离,不知施主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严铁歆道:“大师久避红尘,不知可记得昔年有位方外挚友屈婉茹么?” 别离住持道:“记得即是不记得,不记得即是记得,施主何必问,何妨不问,贫尼何必说,又何妨不说呢?” 严铁歆微笑道:“说了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了,大师若是执意不说,岂非就真的着相了?” 严铁歆能与梁定庵谈经论道,这道家的“机锋”自然也是会打的了。 别离住持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施主倒也懂得经道至理。” 严铁歆道:“大师见笑了,小可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别离住持叹道:“施主既是解人,贫道又何苦不解?” 顿了顿,她才轻轻的道:“施主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已听萧戊鼎说起过了,屈婉茹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 严铁歆道:“以后呢?” 别离住持道:“婉茹身具慧根,割断情丝后,更一心别绝红尘,十五前,便已在贫道规劝下出家修行了。” 严铁歆失声道:“出家了?……现在……现在……她……” 别离住持微笑道:“以她那样的慧根灵悟,自然不会久在红尘受苦。” 严铁歆骇然道:“她……她难道已经驾鹤西去了么?” 别离住持合十作礼道:“潇洒来去,无牵无挂,不着色相,一了百了!” 这结果倒当真是大出严铁歆意料之外,他委实再也想不到这屈婉茹竟非嫁人,而是出家。 更未想到的是,她竟已经香消玉殒了。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竟似已动弹不得。 别离住持含笑道:“施主自何处来,何不自去处去?” 严铁歆茫然转身,走出了门,喃喃道:“屈婉茹既然已经死了,那些书信又是谁写的呢?” “难道是别人假冒她的姓名捉刀代笔的?” “难道章佑赫出门之事,根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此刻为止,本来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章佑赫等人所接到的书信,就是屈婉茹写的。 严铁歆现在所能证实的,只不过是章佑赫、钟不眠、西门龙居、灵鸢子、雷大平等几人,都曾为屈婉茹着迷且不能自拔而已。 严铁歆喃喃苦笑道:“但这并非就是说他们都是为她而死的呀,现在,屈婉茹既然早就死了,我一切又只得从头做起了。” 这时,他已走出竹林外。 又走了几步,严铁歆突然顿住脚,失声道:“不对!这件事有些不对。” 他将这件事每个细节又想了一遍,拍手道:“别离住持足未出户,又怎知我去找过萧戊鼎?” 顿了顿,他又道:“别离住持又怎知道萧戊鼎告诉我‘婉茹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 他转身又入青衣道观,桃树下,已无人影。 唱经声仍不绝,严铁歆冲进去,堂内诵经晚课的女道士,都被惊起。 严铁歆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找不着方才那乌衣白袜的女道士别离住持,大声道:“别离住持现在在哪里?” 一个老年女道士惶然道:“小观中并没有人号做别离的住持。” 严铁歆道:“别离大师明明是青衣道观的住持。” 那老尼道:“小观乃是乌衣道观,青衣道观从此绕城南去,还有数里之遥。” 这里竟不是青衣道观? 严铁歆又不禁怔住了,讷讷道:“方才站在树下的一位乌衣白袜的师父,不是贵观中的人么?” 那老尼瞧着他,就像瞧着疯子似的,缓缓道:“小观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做晚课,方才桃树下哪里有什么人哦?” 严铁歆向西急奔,暗叹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城里的大车,怎会在贫民窟外等着接客?” 边向外走,他嘴里一边道:“贫民窟里哪会有坐得起车的人?” 走出竹林外,严铁歆又道:“车夫明明是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上当的!” 跃出几步,严铁歆才摇头苦笑道:“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以为屈婉茹已死,将我诱人歧途。” 这时已是黄昏,这里是郊外。 严铁歆施展起轻功,没有多久,就又瞧见一座道观建在山脚下。 荒凉的道观,闪着一盏鬼火般的孤灯。 风吹得庭院中的落叶沙沙响,仿佛有幽灵在上面踽踽独行。 晚风吹来,严铁歆只觉背脊上凉飕飕的,又仿佛有鬼魅在他脖子后吹气似的。 他身形不停,往灯火处直掠过去。 孤灯旁坐着个乌衣女道士,呆呆的出神。 她身上道袍千疮百孔,面色蜡黄,神情痴呆,竟似已被鬼迷住了一般。 严铁歆暗叹道:“难道这青衣道观竟没落已至于此?” “那‘车夫’若是真的将我带来这里,只怕我反而难以相信。” 他干咳一声,道:“这里可是青衣道观么?” 那女道士茫然瞧了一眼,道:“青衣道观,这里自然是青衣道观,谁敢说这里不是青衣道观啊?” 严铁歆看不出她有作假,又问道:“不知别离住持可在?” 那女道士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道:“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啊?”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五章 花非花 第十五章花非花 这诡秘的没落道观,奇秘的痴女道士,诡异的笑声,竟使得严铁歆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几个寒噤。睍莼璩伤 深深吸了几口气,严铁歆才轻轻的道:“不知师傅能否带领在下前去参见别离住持?” 那女道士霍然站了起来,道:“随我来。” 她手托着那盏油灯,鬼火般的灯火,照着荒观里褪色的神幔,金漆剥落的真君塑像,也照着落叶、荒草、积尘、蛛网辂。 她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穿过荒凉的院落。 这青衣道观中竟瞧不见别人的影子,若有,便是鬼魅在暗中窥人。 后院里没有燃灯,沉沉的暮色,萧瑟的梧桐下,有间小小的净室娈。 狂风吹着残破的窗户,发出一阵阵令人悚栗的声响。 那女道士忽然回头一笑,道:“你等着。” 严铁歆瞧着门上密集的蛛网,忍不住问道:“别离住持莫非在坐关?” 那女道士痴笑道:“坐关,自然是在坐关,谁敢说她不是在坐关?” 她痴笑着拨开门上的蛛网,走了进去。 严铁歆只好在门外等着,院子里更黑,树上似有枭鸟夜啼,宛如鬼哭。 他站在树下,心里不觉有些发毛。 过了半晌,只听那女道士在净室中道:“师傅,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又过了半晌,那女道士又举着灯走了出来,笑道:“我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严铁歆松了口气,道:“多谢大师指点。” 无论如何,他总算能见着别离住持了。 他大步走了进去,闪烁的灯光,从门外照了进来。 严铁歆道:“别离住持……大师……。” 阴森黝暗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 严铁歆再走进去两步,有风吹过,突然一条影子飘了过来。 借着那鬼火般的灯光一瞧,这哪里是人? 这竟是一副死人的骷髅。 这副枯骨就悬在梁上,随着风不住飘荡,一阵阵腐尸的臭气,令人作呕。 严铁歆不觉吓得呆了。 那女道士疯狂的笑声,已自门外传了进来。 她拍手笑道:“你见着她了……你见着她了,为什么不和她老人家说话呀?” 这梁上的枯骨,竟然就是严铁歆一心要寻访的别离住持。 她竟然早已悬梁自尽了,连血肉都已化为了枯骨。 这痴狂的女道士竟未埋葬她的尸体,竟和严铁歆开了个疯狂而恶毒的玩笑。 ——她竟是个满怀恶意的疯子。 灯火熄灭,鬼气更重。 严铁歆掌心不禁有些湿湿的,一步步往门后退。 突然间,那梁上的枯骨竟向严铁歆扑了下来。 严铁歆惊骇之下,又想闪避,又想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一柄剑闪电般自枯骨中穿出,直刺严铁歆的胸膛。 这一剑来得好快、好毒。 严铁歆竟几乎不能闪避,胸腹陡然向后一缩。 “嗤”的一声,剑尖已划破了他前胸的衣服。 也就在这里,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的风声,直打他咽喉、胸腹间几处要穴。 另一条人影自梁上飞起,“蓬”的,撞开屋顶,带着一阵阵凄厉诡秘的笑声,飞一般地逃了出去。 严铁歆避开一剑,已料到对方后面必有杀手,身形早已乘着胸腹的收缩之势,向地上倒了下去。 乌光便堪堪擦着他身子飞过。 只见那穿屋而去的黑影,一身黑衣,身法快如鬼魅,赫然正是害死“流星剑”苏刚强,以忍术遁入小西湖的那个人。 等到严铁歆翻身掠起,亦自穿屋追出去时,这诡秘的人影早已不见了。 星月连天,凉风飕飕。 严铁歆站在屋顶上,冷汗不觉早已湿透重衣。 他怔了半晌,回身跃下来,那女道士仍然痴痴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连笑声都已顿住。 严铁歆掠到她面前,厉声道:“那是什么人?” “你可是与他串通好了的么?” 夜色中,只见那女道士面上突又泛起了一丝诡秘的笑容,眯着眼瞧了严铁歆几眼,格格笑道:“他……我……” 笑声突然中断,那女道士身子突然一阵抽搐,仰天倒了下去。 然后,便有几点鲜血自她咽喉、胸膛间沁出。 原来方才未击中严铁歆的暗器穿门而出,竟悉数打在了她的身上。 严铁歆俯下身子,只见鲜红的血迹,流出来后,立刻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惨碧颜色。 她眼鼻五官里,也渗出了鲜血。 严铁歆悚然道:“好毒的暗器,你……你……你好好去吧!”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暗器打在身上,是谁也无救的了。 他方才反应只要稍迟一步,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 那女道士胸膛里犹有一丝残余的呼吸,突然张开眼来瞧着严铁歆,目光竟突然变得奇异的清澈而明亮。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严铁歆黯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么?” 那女道士嘴唇启动了几次,终于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道:“梁……梁……” 严铁歆道:“你说的是房梁么?” 他不禁抬头向房梁上望去。 房梁上,除了那具摇晃着的别离住持髑髅。 那女道士轻轻的摇了摇头。 严铁歆叹道:“你已无话可说了么?” 那女道士满是焦急之色,满头俱都流下了汗珠。 但饶是她用尽所有力量,却已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终于死了。 她临死前回光返照,神智突然分外清明,竟给严铁歆留下了一条重大的线索。 只可惜,严铁歆却不知道。 严铁歆走出青衣道观,夜色已很沉重。 他心情却更沉重。 他寄以最大希望的一条线索,竞又断了。 他暗叹道:“难怪那凶手不怕我寻来青衣道观,原来他早已知道别离住持死了!” 顿了顿,严铁歆才若有所思的道:“否则我在萧戊鼎窗外时,虽在全神防护着他向萧戊鼎下手,但后来他还是有许多机会将萧戊鼎杀死灭口的。 “原来他竞是想借萧戊鼎之口,说出‘青衣道观’,然后再假冒‘别离住持’,将我诱入歧途,谁知我竟瞧出了他的破绽。” “于是他一计不成,算准我必来青衣道观,就先躲到那净室的梁上,乘我不备,掷下别离的尸骨,向我下手。” 这一次他虽未成功,但他的汁划却委实不能说不周密!” “他的手段更毒,我只要稍有疏忽,便难免要遭他的毒手!” “他一心不愿我涉及这件事中,不惜杀死这许多条人命,可见这件事所牵涉的秘密,必定惊人得很。” 想到这里,严铁歆非但毫无胆怯退缩之意,反而更激起了他的敌忾之心。 要和这厉害的对手一较高低,实在是件快事。 冒险,他根本不当做一回事。 他,喜欢冒险。 越是危险的事,他反而越觉得有趣。 严铁歆突然仰天而笑,道:“你听着,无论你是谁,要想吓退我的话,那是在做梦,我迟早要揭破你的秘密,你跑不了的。” 荒郊死寂,渺无人踪,他那鬼魅般的对手,也不知是否就避在暗中,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他的挑战。 严铁歆顿住笑声,又陷入沉思中。 那痴道士临死前,究竟要说什么? 她说的“梁”字,难道并非房梁”的“梁”? 严铁歆喃喃道:“瞧她的眼神,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她说的莫非是高粱的‘粱’,那凶手莫非是躲在高粱地里的?” 他心念转动,不禁突然想起那女道士。 她说的莫非是个高粱的“粱”字,她莫非想告诉严铁歆,那某片高粱地里,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么? 一念至此,严铁歆立刻转身。 但他还未奔回青衣道观,便已瞧见一道猛烈的火光,冲天而起。 那青衣道观竟已化为一片火海,那不知名的“高粱地”里纵有什么秘密,也早已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纵火者是谁? 莫非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他? 严铁歆回到城里,夜市已阑珊。 他又是疲乏,又是饥饿,但却径自先奔锻金堂。 以屈婉茹那样的人,决非无名之辈。 她嫁的丈夫,想必也赫赫有名的。 黑煞拳弟子众多,眼皮很杂,说不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几天,他的心毕竟有些乱了,竟未想到他自己本是个眼皮最杂的人。 他自己以前又怎会从未听起过有关屈婉茹的事? 若连他都不知道的人,别人又怎会知道? 突听身后蹄声骤响,一人轻叱道:“闪开!” 严铁歆身子刚避开,已有一匹马自他身旁冲过。 马上人黑色的斗篷,迎风飞舞,露出里面火红色的缎子,人马急驰而过,险些将严铁歆撞倒。 但他非但毫不动怒,反而失声赞道:“好神骏的马。” 对于马,也和对女人一样,严铁歆有着特殊的鉴赏力。 有时他瞧见好马,甚至比瞧见美女还要愉快得多。 此刻他一眼瞥过,便知道这匹马实是万中选一的龙种。 能瞧上这种马的人,想来也绝不是泛泛等闲角色。 严铁歆喃喃道:“这人又是谁呢?” “他为何来到淮阴城?” 美女虽然有时会嫁给蠢丈夫,但良驹却绝不会被庸人所御。 好马选择主人时,那眼光的确要比女子选择丈夫精确得多,至少它不会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过了,也不会瞧得白花花的银子就发晕。 而且良驹在选择好一个人时,也时常比女人对丈夫忠心得多。” 严铁歆喃喃自语着不禁发出了微笑。 随时找机会让自己笑笑,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经,这就是他做人的态度,只怕也就是他为什么总是能在生死关头中活下来的原因── 一个人的神经若是太紧张,遇着了危险的事,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何况,他自信这看法绝不会错,只因对于女人和马这两件事,他的确都可算得上是少有的权威。 还未到锻金堂,严铁歆就又瞧见了那匹马。 它站在锻金堂门口的灯笼下,正不住昂首低嘶。 它的主人并未将它系起,似乎根本不怕它被人偷走。 几个人远远站在一旁,竟不敢走近它。 还有个人捂着肚子蹲在那里,满脸俱是痛苦之色。 严铁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朋友可是吃了它的苦头么?” 那人苦着脸骂道:“这匹见鬼的马,就像个母老虎似的,凶得紧。” 严铁歆微笑道:“好花多刺,美人和好马也通常都是难惹的,这句话朋友你日后最好时时牢记在心。” 他一心只想瞧瞧这匹马的主人到锻金堂来,究竟是为着什么,一面说话,一面已大步走了进来。 这时还未到子夜,本应是锻金堂赌局最热闹的时候。 但屋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是鸦雀无声。 严铁歆暗中皱了皱眉,掀开门帘走进去。 只见几十个赌客竟全都贴墙站着,一个个都已吓得面无血色。 平日燕子般穿梭来去的少女们,也站着静静发抖。 再看那些保镖大汉,此刻已全躺在地上,有的是已实在爬不起来,有的却是不敢爬起来。几十双眼睛,都在呆呆地瞧着那穿黑斗篷的人。 他笔直站在赌桌前,背对着门。 严铁歆只能瞧见他手里那根黑得发亮的马鞭,还是瞧不见他的面目。 严铁歆当然也只能瞧见舒慎省的脸。 舒慎省的脸上已无丝毫血色,目光中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他也正在盯着那神秘的黑斗篷。 厅堂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紧张得令人战栗,沉闷得令人窒息,正如箭在弦上,暴风雨将临。 没有人留意到严铁歆走进来。 严铁歆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终于瞧见了这神奇的“黑斗篷”── 他竟是个少年,黑斗篷里,是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黑腰带,黑马靴,黑色的小牛皮手套,手里紧握着黑色的长鞭。 只有一张脸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 严铁歆从侧面望过去,只见他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显示出他的坚强、冷酷、无情。 他眉梢上扬,漆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沉的眼睛,深沉得瞧不见底,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心事。 这张脸几乎是完美的。 这少年整个人,都几乎找不出丝毫缺陷. 这种奇异的“完美”,竟完美得令人生畏。 舒慎省盯着他,似乎正在考虑着该如何答复。 这黑衣少年也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瞧着他。 舒慎省终于缓缓道:“阁下既然要赌,在下自当奉陪,但在下却得先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 顿了顿,他才拱手作礼笑着接下去道:“阁下想必也不至于吝不见告吧?”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六章 眼儿媚 第十六章眼儿媚 夜。睍莼璩伤 夜,静得惊人。 静得令人生畏的夜。 那少年突然冷冰冰的道:“我没有名字。辂” 他语声也是冷漠、尖锐、短促的,但却和虞仙姬的有些不同── 两个的语声都像是刀,只不过虞仙姬的刀已生锈,这少年的却是吹毛断发之利刃。 虞仙姬的语声凄厉阴森,这少年的却是暴躁急促姣。 舒慎省道:“阁下既不愿将大名相告,只怕……” 那少年道:“只怕怎样?” 舒慎省道:“这里的规矩,是不与陌生人赌的……” 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干笑着接口道:“但阁下远道而来,在下也不能令阁下失望。” 黑衣少年道:“很好。” 舒慎省道:“你说的很好,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少年不说话。 舒慎省道:“却不知阁下要赌什么?” 黑衣少年道:“就赌骰子。” 舒慎省道:“赌注……” 那少年一伸手,抛出了块玉璧,和几粒龙眼般大小的珠子。 灯光下,只见这玉璧光泽温良,毫无瑕疵,就连严铁歆,一生中都未见过这么完美的宝玉。 就连传说中那足以倾国的和氏璧,只怕也未必能比这玉璧强胜多少。 那几粒大珠子的价值,自然也不会太低。 舒慎省也是识货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却淡淡道:“阁下要以这玉璧和珠子来赌什么?” 黑衣少年冷冷道:“就赌你。” 舒慎省面色变了变,仰首大笑道:“赌我?我舒慎省有那么值钱么?” 黑衣少年道:“我若胜了,你便跟我走。” 舒慎省笑声如被刀割骤然顿住,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璧和珠子,目中出现了贪婪之色。 一番思忖后,他不禁抬眼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赌了。” 这句话说出,死寂的大厅中才起了阵***动。 严铁歆却知道舒慎省既然敢将自己的人都押为赌注,他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当然也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只见舒慎省将六粒骰子一粒粒抛人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的碟子盖起,缓缓道:“骰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阁下……” 黑衣少年道:“别人都喜欢赌大,我则喜欢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舒慎省微微一笑,道:“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阁下先请。” 他刚想将骰子送过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摇。” 舒慎省想了想,道:“同点又该怎么算?” 那少年不耐烦的道:“同点作和。” 舒慎省道:“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响彻了大厅。 只见他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宝盖在耳旁不住摇动。 骰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断魂的声响。 大厅中每一个人都似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听“砰”的一声,舒慎省已将宝盖放在了桌上。 数十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只苍白的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宝盖揭开,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 大厅中又爆发起一阵***动。 六粒骰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就像是六滴鲜血一般。 六粒骰子六点,已不能再少。 如此看来,舒慎省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严铁歆暗叹道:“舒慎省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却不知这少年还有什么能胜得过他?” 那少年居然还是声色不动,冷冷道:“果然不错。” 舒慎省微微一笑,道:“阁下请。” 那少年道:“好。” “好”字出口,他手里的长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舒慎省一惊,只道他要动武,哪知这一闪电般飞出的长鞭竟在骰子上骤然顿住,鞭梢巧妙的一卷,卷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开。 那骰子“嗤”的一声,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了白色的粉壁中,整粒骰子都嵌入墙壁,堪堪露出一面。 这面正是一点,能用手将骰子弹出,嵌入墙壁,露出一点,已绝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 这少年却能以六尺长鞭的鞭梢将骰子卷起,弹出,这份腕力、眼力,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众人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长鞭卷起了第二粒骰子,弹出。 这第二粒骰子竟将第一粒打了进去,嵌入墙中,露出了一面──自然还是鲜血的一点。 长鞭如响尾蛇的嘶嘶响动,骰子接连飞出,第四粒打在第三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 瞬息间六粒骰子全都钉入了墙壁,只露出了最后一粒骰子的一面。 一点,众人简直连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还是面不改色,缓缓道:“我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你输了……” 舒慎省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这不算,这样自然不算。” 黑衣少年冷笑:“你想赖?” 长鞭突又飞出,毒蛇般向舒慎省卷了过去。 舒慎省究竟也非弱者,仓促间刀已出鞘。 谁知这长鞭竟似活的,竟能在半途改变方向,接住钢刀。 舒慎省钢刀立刻脱手,“夺”的钉入大厅梁上,刀柄红绸飘飞,他苍白的脸上已多了条血印。 黑衣少年冷笑:“你输了,跟我走吧!” 舒慎省已骇得呆了。 突听一人悠悠道:“两位都请留步,在下也很想和这位朋友赌上一赌。” 悠然的语声,淡淡的微笑,不是严铁歆是谁? 方才长鞭飞舞,斗篷翻起,严铁歆眼角已瞥见,斗篷里那鲜红的缎里上,竟绣着只飞鹰。 若不是这只飞鹰,他只怕是不肯走出来的。 众人早已被这少年的武功震住,此刻竟见到还有人要来和他赌一赌,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瞧着严铁歆。 舒慎省如蒙大赦,立刻展颜笑道:“蒙兄既然也要来赌,那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黑衣少年海般深沉、刀般锐利的目光,已盯在严铁歆脸上,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睛盯着,都难免要失魂落魄。 严铁歆却是满不在乎,笑嘻嘻瞧着他道:“阁下是从大草原上来的吧?” 那少年冷静的面色竟骤然一变,惊道:“你是什么人?” 严铁歆笑道:“我也和阁下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那少年盯着他瞧了半晌,道:“你要赌,好!赌什么?” 严铁歆笑道:“骰子,自然还是骰子,自然还是少的为胜。”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大家已觉得这人必定疯了── 那少年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他还想赢么? 那少年似乎也被引起兴趣,目光闪动,道:“赌注──” 严铁歆道:“阁下若是输了,在下自然少不得要将玉璧和这些珍珠带回去!” 指了指一旁的舒慎省,他才接下去道:“至于这位舒公子嘛,他自然也不必跟阁下走了!” 巧妙的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除此之外,在下还得问足下几句话。” 任谁都应该看得出来,严铁歆提出的这条件倒当真苛刻得很。 那少年眉梢一扬,道:“你若输了呢?” 严铁歆淡淡一笑,道:“在下若输了,就将阁下一心想知道的那件事,告诉阁下。” 那少年面色又变了变,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严铁歆笑道:“说不定是知道的。” 别人若输了,他条件那般苛刻。 他自己若输了,只输一句话,而且还“说不定”。 这种赌法,简直太不公平了些。 大家只道那少年依然有必胜的把握,也绝不会和他这样的赌法的。 谁知那少年想了想,竟断然道:“好,我赌了。” 严铁歆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要赌的。” 那少年道:“我骰子已掷过,你可要我再照样掷一次?” 严铁歆道:“不必了。” 众人越觉得这人脑袋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 只见他走到另一张赌桌上,拿起了六粒骰子。 他将这六粒骰子捏在手里。 舒慎省的整个人也似被他捏在手里。 严铁歆神情从容,舒慎省却已满头冷汗,忍不住道:“蒙兄莫要忘记,那位朋友掷的是一点。” 严铁歆淡淡笑道:“我知道,当然也看见了。” 他手一扬,第一粒骰子就飞了出去。 众人只道他也要学那少年的法子。 但他最多也不过只能照方抓药,掷出个一点,最多能不输,还是赢不了。 何况那少年以鞭弹出骰子,他却要用手,显而易见,这其中难易已差得多了,他又何苦定要来献丑? 但这粒骰子的去势,实在慢得出奇,竟好像有线在上面吊着似的,大家实在想不通,这骰子怎能不掉下来。 大家虽是不懂这其中藏着多么深的功力,却也都知道这“慢”,实在要比“快”难得多了。 这时,严铁歆手中第二粒骰子也已飞出,追上第一粒,“嗤”的一声轻响,竟将第一粒撞得粉碎。 第三粒骰子去势又快些,追上了第二粒,当的一声,击得粉碎。 严铁歆的手指轻弹,只见骰子的去势一粒比一粒快,第四粒击碎第三粒,第五粒击碎第四粒…… 第五粒骰子去势不停,撞上墙壁,又弹了回来,竟恰巧遇上第六粒,两粒骰子在半空一撞,全都粉碎。 六粒骰子竟都变成了粉末落下,竟落在地上同一个地方,堆成一堆。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简直像在瞧什么魔法似的。 严铁歆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六粒骰子一点都没有,阁下恐怕是输了。” 舒慎省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六粒骰子连一点都没有,妙极妙极,简直太妙了。” 那黑衣少年面色不由惨白。 严铁歆这法子虽然取巧,但那手法却当真是货真价实,半分也取巧不得。 何况他自己胜那舒慎省的法子,本也是偷机取巧的,又怎能说别人? 此刻他的情况竟正和舒慎省方才一样,即便想赖,也不能赖了。 他平日素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想今日竟作法自毙。 只见他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光芒闪动,忽而愤怒,忽而后悔,忽而怨恨,忽而又像是有些赞赏。 这双眼睛本来如海水般深邃沉静,此刻却似天边的云霞,多姿多采,变幻莫测。 这双冷漠的眼睛,竟突然变得有了情感。 就连严铁歆也不禁瞧得痴了,暗叹道:“这双眼睛若是生在女子脸上,那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的美人!”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接下去道:“她只要瞧男人一眼,那人就算为她死了,只怕都是心甘情愿的……” 又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只可惜,这双眼睛竟生在男人脸上,可当真是生错了地方。” 只见那黑衣少年木立了半晌,突然挥舞起长马鞭,向两旁站着的人,没头没脑的抽过去。 刹那间已有十几个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惊呼着夺门而逃。 黑衣少年掌中长鞭飞舞,厉声道:“滚!全给我滚,一个也不许留在这里!” 大厅中乱成一团,有的少女被挤得跌倒在地上,竟是爬出去的。 舒慎省面目变色,大怒道:“这些人全未惹着你,你何苦迁怒于人,又何苦……” 话未说完,面颊上又多了条血痕。 黑衣少年叱道:“你也快给我滚出去,快滚!” 舒慎省面上鲜血一滴滴流落,他却连擦都不去擦,只是冷森森的瞪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若不愿当着别人面前认输,我自然可以出去,只是……” “嗤”的一声,他面上又着了一鞭。 舒慎省又愤愤的道:“你……” “啪”的一声响,他面上又着了一鞭子。 但他却仍站着动也不动,缓缓接着道:“只是你要记住,这四鞭舒某总有—日要加倍奉还的。” 黑衣少年长鞭又飞出,叱道:“五鞭!” 舒慎省跺了跺脚,咬牙走了出去。 这时,满厅人已走得干干净净。 那黑衣少年却似还未足泄愤,又将四壁挂着的字画,全都打得稀烂。 严铁歆倚在桌子旁,含笑瞧着他,悠悠道:“此刻人都已走了,阁下总该可以认输了吧?” 黑衣少年掌中鞭缓缓垂落。严铁歆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 只见他肩头起伏,渐渐平息,终于沉声道:“你要问什么?说吧!” 严铁歆微一沉吟,道:“令尊入关前所接的那封书信,不知你是否瞧见过?”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不知那信上究竟写着些什么?”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七章 遐方怨 第十七章遐方怨 黑衣少年霍然转过身来,深沉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严铁歆,厉声道:“你怎知道我爹爹是谁?” “你怎知道他老人家已入关?” “你又怎会知道他老人家入关前曾经接着了一封书信?” 严铁歆笑着道:“你莫忘了,此刻是我在问你。睍莼璩伤辂” 黑衣少年道:“你已问过了,现在是我在问你。” 严铁歆道:“我问的话,你尚未回答,又怎能问我?” 黑衣少年冷冷道:“我只答应让你问我几句话,并未说一定要答复你。婀” 严铁歆怔了怔,失笑道:“我总想瞧瞧世上最不讲理的人是谁,今日总算是瞧着了。” 黑衣少年道:“你话已问过,玉璧和珍宝不妨拿去,那姓舒的你也放他走了!” 顿了顿,他才似笑非笑的道:“你我赌约已践,现在,该你回答我问的话了吧?” 这番话竟像是早已打算好的,严铁歆倒真未想到这冷漠高傲的少年,居然也如此狡黠,不禁苦笑道:“若是我不回答呢?” 黑衣少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死!” 严铁歆笑道:“若是我不肯死呢?” 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妙绝天下! 黑衣少年从小到大,从未曾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付他。 他冷森森的眼睛里,突然爆出火花,嗄声道:“你不死,我死!” “死”字出口,长马鞭已卷了出去。 他这一条长鞭,看来竟已化做无数个圈子,每个圈子看来都像是套中严铁歆的喉咙。 ──其实自然是一个也没有套中的。 严铁歆已如轻烟般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后,笑道:“若是我也不肯让你死呢?” 黑衣少年左手一扯斗篷,黑色的斗篷,乌云般向严铁歆压下,乌云之中,竟还夹带着七八点寒星! 他竟似已动了真怒,手下再不留情,左手一扯斗篷间,藏在袖管里的“骑窍针”也乘势击出! 这一着“流星赶月”,竟赫然正是昔年纵横天下之“雷霆万钧”的平生绝技。 屈指算来,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经丧命在这一着之下了。 严铁歆再也想不到他身上竟有这种狠毒的功夫,但觉眼前一暗,尖锐的暗器破风声已穿胸而来。 他若要闪避,也已是万万来不及的,胸腹陡然向后一缩,身子竟如弩箭般倒退了回去。 这七八点寒星去如电势。 严铁歆退得竟比暗器还要快,退到墙角时,暗器之力已渐弱,渐缓。 他突然伸手,竟像捉蚊子似的将这七八点寒星俱都捉在手里。 黑衣少年骤然动容,失声喝道:“好快的身法,好高的‘万流归宗’。” 喝声中又已击出十余鞭! 别人的鞭法或如狂风,或如骤雨,但他的鞭法却如层层密布的浓云,雨将落未落,风欲起未起。 别人的鞭法或横扫,或直击。 但他的鞭法,却是卷过来的。 大圈子套着小圈子,小圈子里还有更小的圈子。 大圈子外,还有更大的圈子。 一眼望去,只见大大小小,千千百百个圈子。 有的圈子套手,有的圈子套头,常人若没和他交手,单瞧这圈子只怕也瞧晕了。 就连严铁歆,委实也从未遇见这样的鞭法。 他知道,只要被一个圈子套中,那就不是好玩的。 但这大大小小无数个圈子,每个看去却是不多,谁也看不出哪个圈子是实,哪个圈子是虚。 虚虚实实的圈子,闪电般一个接着一个套来,要想闪避已是不易,要想击破那更是难如登天。 严铁歆一面闪避,一面转着念头,突然瞧见那边赌桌上有个签筒,里面装着整筒掷“拔头筹”的木片。 他凌空一掠四丈,已将一筒木片抄在手里。 等到长鞭追来时,他突然将一个木片投入了鞭圈。 只听“拍”的一声,长鞭一缓,将木片折为两段! 长鞭卷断木片后,圈子自也消失。 但黑衣少年手腕一抖,又有无数个圈子卷起。 鞭圈一个接着一个卷来,严铁歆手早的木片也一根接着一根飞出,每一招都不偏不倚投入鞭圈。 但闻一连串“劈劈啪啪”的声响,宛如爆竹,但见圈子一个个地消失,木片也一根根地折断。 那声音固是好听得很,情况更是好看已极。 黑衣少年的鞭法固然可独步武林,严铁歆的破法更是妙绝天下。 要知长鞭卷成圈子后,力量便已蓄势待发,一触及外力,那满蓄的力道想不发作也不行的。 是以木片投入后,鞭圈势必非将之绞断不可,木片被绞断后,力量顿消,圈子也非消失不可了。 这道理说来虽是简单,但在临敌交手,打得正火炽热闹时,要想出这道理来,可绝非易事。 严铁歆正是学武的旷代奇才,不但武功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而且临敌应变的机智,更是超人数等。 有许多武功,他明明不能破的,但到了真的动手时,他却能在一刹那间将破法想出来。 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强的人,到了动手时,反而被他击败,虽然败得莫名其妙,但越是莫名其妙,反而越是服服帖帖。 黑衣少年这一手“风卷残云,云开得月”纵横大草原,从未遇着敌手,不想今日竟遇着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 他心里不禁渐渐着急,鞭势更快,圈子越多,鞭圈越多,木片投得也更急。 眼见严铁歆手里一筒“拔头筹”的木片,已堪堪将要用完了。 黑衣少年大喜忖道:“等你木片用完,看你还能如何?” 心念方动,只见严铁歆右手将木片投出后,长鞭绞断木片,圈子消失,鞭势自然要缓一缓。 严铁歆竟乘着这鞭势一缓间,“万流归宗”将折断了的木片子又抄在手里,一根签竟变作两根。 黑衣少年又急又怒,圈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更是变化莫测,有时他赌起气来,那鞭圈已非套向严铁歆。 但无论鞭圈投向什么古怪偏僻的角落,严铁歆只要手一动,那木片总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 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别人的手法越是高明,他越是要拼到底,竟偏偏不肯换过一种鞭法。到后来严铁歆忍不住笑道:“你套圈圈还没有套够么?” 黑衣少年咬牙道:“只要你还没有死,我就永远都套不够。” 严铁歆道:“你要套到什么时候?” 黑衣少年道:“套到你死为止。” 严铁歆道:“我若永远不死呢?” 黑衣少年道:“我就永远套下去。” 严铁歆怔了怔,失笑道:“阁下的脾气,倒和牛相差无几。” 黑衣少年道:“你若套得不耐烦,就赶快死吧!” 严铁歆大笑道:“妙极妙极,这说法当真妙不可言,就连我……” 说话间,圈子仍在不断套来,木片仍在不断投出。 说到这里,严铁歆掌中剩下的十几根木片突然全都飞出,但却竟没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 高手过招,怎容得这丝毫差错? 黑衣少年大喜之下,长鞭已套中严铁歆的脖子,鞭梢一卷,“拍”的在严铁歆面颊上留下一条血印。 严铁歆虽败不乱,身子突然蛇蝎般一转,已脱出鞭圈,大仰身,向后直窜了出去,退到墙角。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还走得了么?” 他一招得手,怎肯容情,鞭圈又自卷出。 就在这时,突见两道光华闪电般自窗外飞了进来。 长鞭既已化为圈子,自己瞧不见鞭头,但这两道光华却不偏不倚,恰巧在鞭梢上,长鞭力道顿消,立刻软了下去。 长鞭如蛇,这两道光华,竟恰巧击中了蛇的七寸。 销愁戟。 严铁歆一式“覆地翻天”,双戟同时击出。 黑衣少年又惊又怒,喝道:“你用的是什么武器?” 严铁歆不说话。 黑衣少年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哑巴了么?” 长鞭一断为二。 严铁歆手里的销愁戟,却又回到了它们本该存在的地方。 伸缩有它,收放自如。 销愁戟的制作,果真妙不可言。 这一系列的变化,黑衣少年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也没有瞧出其中端倪。 这一系列的变化,实在太快了些。 快如闪电! 快甚闪电! 黑衣少年喝声未了,却已有条人影穿窗而入,掠到了他的面前。 这人一身黑衣,裹着她那瘦而坚韧的身子,像是条刚自丛林中窜出的黑豹,全身都充满了危险,全身都充满了劲力。 但她的一张脸,却是死灰色的,全没有表情。 如果她不板着张冷冰冰的脸,谁都应该可以看得出来,这必定是个比九天玄女还美了千倍万倍的绝色***。 她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瞅着人。 无论任何人,在她眼里,都像是一条死鱼,惟有任凭她宰割而已。 黑衣少年虽然不知道这人便是“柳叶无情”虞仙姬,但被她瞧了一眼,也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他眼睛再也不瞧她,瞪着严铁歆冷笑道:“原来你早已约好了帮手。” 严铁歆摸摸面颊的鞭痕,微笑着也不说话。 黑衣少年道:“打输了就约帮手来,中原武林难道都是这样的人物?” 虞仙姬突然冷冷道:“你以为他败了么?” 黑衣少年仰首道:“挨了一鞭子的,总不是我吧!” 虞仙姬又瞅了他一眼,满脸俱是不屑之色,突然走过去,用掌中柳叶刀,在地上挑起了几根木片。 黑衣少年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冷笑道:“你也想来他那一手么?” 虞仙姬嗤然道:“你仔细瞧瞧再说。” 他柳叶刀一抖,木片飞出,但去势并不快。 黑衣少年忍不住接在手里,只见那木片仍是木片,但每一根木片上,竟都钉着乌光闪闪的寒星。 虞仙姬冷冷道:“若不是那挨了你一鞭子的人,你此刻还有命在么?” 黑衣少年动容道:“你……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 虞仙姬厉声截口道:“他若不是为了要将这暗器击落,你连他衣角也休想沾着半点。” 黑衣少年身子一震,手里的木片全落在地,面上忽青忽红,目光缓缓转向严铁歆,颤声道:“你……你方才为……为何不说?” 严铁歆笑道:“说不定这暗器并非是要打你的。” 黑衣少年道:“暗器自我身后击来,目标自然是我。” 严铁歆笑道:“挨你一鞭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何苦说出来,让你难受。” 黑衣少年站在那里,大眼睛里竟似已有滴眼泪在滚动,只是他强忍着才未落下来。 严铁歆故意不去瞧他,笑道:“虞姑娘,方才偷施暗算的人,你可瞧见是谁了么?” 虞仙姬冷冷道:“我若瞧见,还会让他走?” 严铁歆叹道:“我也知道那人行动委实有如鬼魅一般,却再也猜不出他是谁!”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中原武林中,像他这样的高手其实并不多。” 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我知道那是谁。” 严铁歆耸然道:“你真的知道吗?是谁?” 黑衣少年不再答话,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你要看的信,拿去吧!” 严铁歆大喜道:“多谢多谢。” 黑衣少年却已将信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走出门时,头一低,一滴眼泪,落在地上。 严铁歆昼思夜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那封信,此刻终于就在他面前了。 他委实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刚要去拿。 突然间,刀光一闪,将书信挑了过去。 严铁歆面色不禁变了变,苦笑道:“虞姑娘这是在开玩笑么?” 虞仙姬将书信自刀尖取下,冷冷道:“你若要这封信,先胜过我这柄柳叶刀。” 严铁歆叹道:“我早已说过,不愿和你动手,你何苦逼我?” 虞仙姬道:“你能与那少年动手,为何不能与我动手?” 严铁歆想了想,道:“纵要动手,也等我瞧过信再说好么?” 虞仙姬冷冷道:“动手之后,我若死了,你自可将这封信取去!”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若死了,我也必将这封信陪你殉葬。” 严铁歆苦笑道:“刚走了一个牛脾气,不想又来个比牛还拗的脾气。”他突然飞身而出,左手一点虞仙姬衣角,右手便去夺那封书信。 虞仙姬身子半转,反手已刺出三刀。 严铁歆头一低,竟自刀光下窜出,左手一个肘拳击向虞仙姬的胁下,右手还是去夺那书信。 他欺身进逼,身法之险,手法之快,当真无可形容。 虞仙姬骤遇强敌,精神大振,刀法更快、更毒。 但见刀光闪动,一柄刀似已化为十柄、百柄,刀刀不离严铁歆咽喉方寸之间,刀刀俱是杀着。 严铁歆出手如风,却只是夺那书信。 虞仙姬皱了皱眉,竟要将信藏入怀里。 衣襟右开,她左手要将书信藏入右襟,右手的刀法便不禁受了影响。 严密的刀势开了一开。 严铁歆整个人突然直欺而入,左手封住了虞仙姬的刀路,右手便直扣一虞仙姬持信的左腕,霎时间已变了七八招。 虞仙姬右手被封死,连连后退。 严铁歆却如附骨之蛆,缠住了她。 她左腕一麻,已被严铁歆搭住了脉门。 严铁歆大喜之下,方待夺信,哪知虞仙姬手指突然一弹,竟将那封信弹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着变化倒出了严铁歆意料之外,纵身一跃,伸手抄住。 虞仙姬刀光又自飞起── 刀光终是比人快了一着,那封信又被挑在刀尖。 她正待收回刀势,取下书信,哪知严铁歆凌空一个翻身,突然双手一拍,竟将书信和刀尖一齐夹在手掌里。 这一着变化更是妙到毫巅。 虞仙姬刀势连变七八次,严铁歆身法也连变七八次,他整个人都飘飘挂在刀上,看来竟像是被刀挑起来的一般。 但此时此刻,他实也不敢将信取出。 只因他手只要一松,那比闪电还快的刀锋,只怕就要穿胸而过。 虞仙姬身形闪动,但无论如何变化,也休想将严铁歆甩脱。 她只觉刀身已越来越重,满头大汗滚滚而落。 到后来她刀势竟已不能再动,只有挑起在空中。 严铁歆的身子似已重逾千斤,向她直压下来。 两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互相僵持,这柄柳叶刀若非百炼精钢所铸的神兵利器,只怕早已打断。 虞仙姬骇然大喝一声,身形全力拔起,将柳叶刀往地上猛插了下去。 这一招委实用得又妙又狠。 刀尖下插,严铁歆自然再也不能附在刀上了。 只听“啪”的一声,严铁歆横飞两丈,落在地上,手掌中还是紧紧夹着书信和刀尖。 这柄千锤百炼,吹毛断发,虞仙姬平日将之珍如性命般的柳叶宝刀,竟终于还是被生生折为两段。 虞仙姬惨然变色,颤声道:“好,果然是好武功,好身法!” 严铁歆微微笑道:“虞姑娘承让了。” 他话未说完,笑容突然在面上冻结。 “当”的一声,半截刀落地,那封信也化为片片蝴蝶,漫天飞舞,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无影无踪。 原来方才两人较力时,内力源源不绝自严铁歆掌内逼出,莫说这薄薄的信纸,纵是铜片钢板也禁受不住。 虞仙姬也怔住了,失声道:“这……这……” 严铁歆也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命中注定,是瞧不着这封书信的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八章 点绛唇 第十八章点绛唇 虞仙姬怔了半晌,道:“此……此封书信,可是十分重要?” 其实她自己明知是多此一问。睍莼璩伤 这封信若不重要,严铁歆怎会拼命强夺,又怎会有许多人为此信而死。 但严铁歆只是哈哈一笑,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辂”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拍断你的宝刀,本应向你道歉才是。” 虞仙姬默然半晌,仰天长啸道:“终我一生,若再寻你动手,有如此刀。” “夺”的一声,半截刀脱手飞出,钉入梁上娓。 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飞掠了进来,竟又是那黑衣少年。 严铁歆信毁之后,已只有寻他,不想他竟去而复返,不禁喜道:“阁下来得正好,在下正有事要请教。” 谁知黑衣少年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满面俱是惶恐之色,四下瞧了一眼,突然躲到窗帘后去了。 这“锻金堂”装潢甚是华丽,也甚是特别,窗前却悬挂着厚厚的宝蓝色窗帘,想是为深夜聚赌时,灯火不致外泄。 此刻时候还早,窗帘并未拉起,卷在一旁。 这黑衣少年身子瘦长,躲起来别人正好瞧不见。 严铁歆、虞仙姬对望了一眼,心里不觉都在暗暗奇怪。 这少年为何去而复返? 又为何如此惊慌? 他生性高傲,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他躲起来? 思忖之间,只听远处突然响起了吹竹之声,声音尖锐短促,一声接着一声,眨眼间已将屋子四面围住。 接着,一阵腥风吹过,竟有四五十条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赤练毒蛇,自门外蠕动着滑了进来。 严铁歆皱了皱眉头,纵身跃到赌桌上,盘膝坐下。 虞仙姬也皱了皱眉,却飞身掠到梁上,拔出半截断刀,向下一掷,一条最大的毒蛇,立刻被她钉在地上。 那条蛇竟是力大无穷,红舌闪吐,蛇身鞭子般打得“劈啪”作响,坚硬的石地竟被打得一条条裂了开来。 但虞仙姬的手劲很大,那半截剑竟被她这一掷之力,直没入土,只留下那扎着红绸的刀柄。 毒蛇空自发威,却也挥之不脱。 其余的几条蛇竟窜了过去,咬住了它的身子,顷刻间便已将它的血肉吸了个一干二净。 虞仙姬瞧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悬在梁上,皱眉说道:“这些蛇邪门得很,是哪里来的?”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虞姑娘只怕是已经惹上麻烦了。” 话犹未了,门外已大步走进四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身体魁伟,满面虬髯,一身衣服上,龙飞凤舞的绣着几只五彩斑斓的玉麒麟,但却洗得干干净净。 他衣裳穿得虽然像个帝王,但目光睥睨,满面狞恶,气概却不可一世,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后面的三人,亦是锦衣华服,面貌凶恶,但身后却背着七八只破麻布袋,竟是紫琼帮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紫琼帮中帮规森严,尊卑分得极清,这高大的虬髯大汉应是紫琼帮中还未入门的徒弟。 但那三个背着破麻袋弟子,从那神情看来,却反而对他甚是畏惧恭敬,这在江湖老狐狸眼中看来,已是极不寻常的怪事。 更奇怪的是,这虬髯大汉面貌狞恶,而且久历风尘劳苦,无论从哪点看来,他皮肤都该又黑又粗才是。 但他一身皮肤,却偏偏是又白又细,宛如良质美玉,看来竟比未出闺门的处子还细腻光滑得多。 严铁歆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麻烦果然已来了。” 那高大的虬髯大汉一双凶光精精的三角眼四下一扫,便瞬也不瞬盯在严铁歆脸上,怒道:“王八羔子,竟敢害死本帮蝮欲蛇,是不是真的想死啊?” 虞仙姬正待答话,严铁歆已抢着道:“本帮?阁下说的‘本帮’,却不知是哪一帮?” 那高大虬髯大汉厉声道:“你,你的眼瞎了么?难道连紫琼帮门下都瞧不出来?” 严铁歆悠然道:“紫琼帮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是阁下十余年前已被逐出紫琼帮,今日怎敢还自称紫琼帮弟子?” 那高大虬髯大汉面色变了变,仰首狂笑连连道:“不想你这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倒也知道我老爷子的来历。” 严铁歆缓缓道:“我若不知道你的来历,还有谁知道你的来历?”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本姓常,名千山!” 奇妙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一身细皮嫩肉,外加满脸如针紫髯,所以江湖中人却将你唤作‘紫髯无常’!”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面紫髯,人无常,这名字跟你倒是搭配的很!” 他居然如数家珍,将这虬髯大汉的来历一口气说了出来。 “紫髯无常”常千山厉声道:“说得好,还有呢?” 严铁歆道:“十余年前,你兽性大发,在杭州萧山,一口气奸杀了十八位黄花闺女!”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紫琼帮故老帮主铁芯志铁老前辈一怒之下,已决心要将你以家法处死!”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谁知你倒也知机,竟早已躲起来了,铁老帮主寻你不着,只有将你先逐出门墙。” 常千山狞笑道:“对,说得对极了,只是如今铁老头子已死,新帮主赫连庆秋那小儿不像他那么顽固无知,知道本帮若想重振声威,还得要老子这一双妙手来帮忙!” 顿了顿,常千山才接下去道:“老子虽不屑吃这回头草,但瞧他也是一番好意,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回来做个副帮主了。” 他丑史全被别人抖露出来,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洋洋得意,若非人已坏到骨子里,怎会有这么厚的脸皮?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赫连庆秋虽然素来宽大为怀,这事做的却未免有欠考虑了些。” 常千山还未答话,他身后为首那扛着七八个破麻袋的大弟子已厉声道:“本帮帮主之决策,天下有谁敢任意批评?” 严铁歆道:“别人不敢,也许我倒是敢的。” 那大弟子冷笑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严铁歆叹道:“为什么到处都有人问我是什么东西?”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我明明不是东西,是人,和各位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瞧起来还比各位顺眼些!” 又顿了顿,他才高声道:“各位难道连这一点都分不清么?” 常千山阴恻恻笑道:“那么,我倒要请教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活得不耐烦”这五个字,几乎已成了江湖中最流行的话,两人争吵起来,若不说这句话,仿佛就显得不够威风似的。 只不过说的人尽管说得像煞有介事,听的人却大多将他当做放屁。 但这句话从常千山口中说出来,那分量却大是不同,别人若听到“紫髯无常”常千山对自己说这句话,只怕早已骇软吓呆了。 谁知严铁歆竟还是将他当做放屁,微笑道:“谁说我活得不耐烦,我活得正觉有趣极了,世上的好酒是够喝一辈子!”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何况,还有赫连庆秋那样的朋友时常来为我倒酒。” 那大弟子微微变色道:“你认得我家赫连帮主?” 严铁歆笑道:“我虽然想说不认得他,怎奈我这一辈子却从来不会说谎。” 常千山一双三角眼又从头到脚将严铁歆打量了一遍,像是想看透他是否在吹牛,那另一大弟子已冷冷道:“这莫非是他缓兵之计,好叫那小子逃走。” 常千山狞笑道:“那小子逃得了么,我老爷子早已在这里设下了杀人的埋伏,连你也算上,这屋子里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那大弟子突然就不说话了。 严铁歆微笑道:“赫连庆秋若听见你对我这样说话,只怕是要生气的。” 常千山格格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索性叫他生生气吧!” 他话才说完,嘴里突又发出吹竹之声,那四五十条昂首作恶,蓄势待发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向严铁歆窜了过去。 严铁歆大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杀蛇倒是从不反对的。” 笑声中,毒蛇已凌空窜来,梁上的虞仙姬本想瞧瞧他的出手,这时却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到这时严铁歆方自出手,一出手陡然翻转。 不知何时,他手里又多了那两柄伸缩由心,收放自如长戟。 销愁戟。 销愁戟狠狠地砸在两条蛇的七寸上,那两条蛇立刻不能动了。 只见他双手销愁戟竟好像变戏法似的,左格右挡,前插后戳,一击出便是蛇的七寸,一击出,蛇就送命。 眨眼之间,四五十条矫捷恶毒的毒蛇,竟都已被他斩杀在了石地上,一条条均已头破骨折,再也没有一条活的了。 这出手之准,手法之快,手力之强劲,实在太过吓人,就连那以快刀威震江湖的“柳叶无情”虞仙姬,都瞧得呆了。 严铁歆收好销愁戟,又拍了拍手,瞧着地上的死蛇,却叹了口气,喃喃道:“春风起矣,进补及时,只可惜我那脆浓姐姐和紫霞妹妹不在这里,否则正好请她们为我炖一盅又鲜又浓的莲子鲜蛇羹。” 常千山满头青筋暴露,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辛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的。 他本想仗着这些毒蛇横行江湖,哪知被人举手间便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想将它们炖一盅莲子鲜蛇羹。 常千山木立半晌,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瞧着严铁歆,一步步走了过去。 严铁歆道:“咦!奇怪,你肚子里怎地有人在摇骰子,但瞧你的满脸霉气,摇出来的点子一定是‘小豹子,三个幺’。” 他嘴里虽在说笑,其实却也知道常千山这一身功夫倒也不可轻视,此刻蓄力待发,一出手必定非同小可。 他眼睛盯着常千山的手,只见常千山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掌中,此刻竟已隐隐透出一股紫黑之气。 虞仙姬高声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九章 回波集 第十九章回波集 严铁歆微笑道:“你放心,再厉害的毒药,也毒不死我的。睍莼璩伤” 常千山狞笑道:“谁说毒不死你?” 他这一吐气开声,已是出手的先兆。 严铁歆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必定要出手辂。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光影闪动间,一人急步而人。 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鎏金麒麟袍上,也背着三四个破麻袋婕。 他英俊的脸虽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那三个紫琼帮弟子瞧见此人来了,都垂下了头,不再出声,就连常千山竟也退到一旁,垂手肃立。 虞仙姬从未瞧过此人,却也知道,这必定就是江左第一大帮──紫琼帮的新任龙头帮主赫连庆秋。 严铁歆哈哈一笑,道:“赫连兄来得倒巧,方才小弟若是做了毒蛇们及时进补的活人羹,赫连兄日后岂非要少了个酒伴?” 赫连庆秋抱拳笑道:“幸好小弟还是早来了一步,否则本帮这四个有眼无珠的弟子,只怕已要变成严兄的“莲子人肉羹”了。” 严铁歆大笑道:“你做了帮主,说话怎地也不肯规矩些了?” 赫连庆秋笑道:“和严兄这样的人说话,若是言语无趣,严兄日后还肯交小弟这朋友么? 又笑了笑,他才拱手作礼道:“但无论如何,本帮弟子无礼之罪,还是请两位恕过。” 他面色突然一沉,转身瞧着那三个紫琼帮子弟,厉声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怎的做事如此糊涂!” 故意顿了顿,他才板着脸道:“也不问对方是谁,便胡乱出手,难道忘了本帮帮规了么?” 这话虽非向常千山而发,但却无异是骂常千山的。 常千山格格笑道:“帮主也不必指着和尚骂秃驴,他三人并未出手,是我出手的。” 赫连庆秋霍然面对着他,沉声道:“既是如此,本座便要请问常师叔,为何不问清楚,便要胡乱出手伤人?”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莫非常师叔你又想退出本帮了不成?” 他虽也尊称常千山一声“师叔”,但这杀人不眨眼的淮阴恶魔,被他眼睛一瞪,竟再也笑不出来,只得咧着嘴道:“咱们本是追那恶徒而来,瞧见这……这两位在此,自然要认为是这两位将那小子藏起来的了。” 赫连庆秋道:“你可曾问过他们两位了么?” 常千山道:“这个……这个……倒是没……没有。” 赫连庆秋怒道:“既未问过,你又怎知是他两位将那人藏起来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人凶险恶毒,人所难容,他们两位又怎会庇护于他?” 常千山居然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赫连庆秋冷笑道:“何况有‘柳叶无情’虞仙姬虞仙子与‘销愁戟’严铁歆在此,天下无论什么人到了这里,也都该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你们又凭什么如此无礼?” 这赫连庆秋果然不愧年纪轻轻便做了江左第一大帮的帮主,他简简单单几句话里,不但责备了本帮子弟,却也点出严铁歆与虞仙姬的身份。 如此一来,他纵然责骂本帮弟子,却也丝毫不失了紫琼帮的面子。 最主要的是,他话里已将那黑衣少年说得十恶不赦,好教严铁歆和虞仙姬再也不能庇护于他。 虞仙姬听他居然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不觉更是暗暗吃惊:“这赫连庆秋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严铁歆却在暗中奇怪:“那少年自大草原远道而来,怎会初入中原,便得罪了紫琼帮门下,而且瞧这情形,得罪的似乎还不轻。” 紫琼帮弟子听到面前的这两人便是名震天下的“销愁戟”严铁歆和“柳叶无情”虞仙姬,不禁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常千山仰首笑道:“原来阁下便是严铁歆,我常千山今日栽在销愁戟手下,倒也不丢人,这里事有帮主来了,也用不着我再管了……咱们……咱们后会有期吧!” 他狠狠瞪了严铁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赫连庆秋轻叹道:“此人近年行径虽已改,但气量仍是难免偏狭,出手仍是难免鲁莽,但望严兄莫要见怪才好。” 严铁歆笑道:“别人不怪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又怎会怪别人。” 赫连庆秋笑道:“不想严兄与虞仙子的侠驾居然全都来到此间,此地小弟虽未久居,却也时常来往,勉强也算得半个主人,少时定要与两位快饮几杯。” 他竟然绝口不再提起那黑衣少年,严铁歆自然更不提了,只是大笑道:“你们终年行走江面,捕鱼捉虾,难道也问大江大河借酒么!”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好好,我不管你们的酒是借来的,还是抢来的,有人请客喝酒,我从不肯错过!” 瞅了一眼虞仙姬,他才大笑着道:“虞姑娘你也莫要错过了,须知那不花钱的酒,喝来滋味又是分外不同的。” 虞仙姬却仍留在梁上,也不下来,冷冷道:“我从不喝酒。” 严铁歆道:“如此大好适口充肠之物,若是不喝,岂非对不住自己?” 虞仙姬道:“酒能使人手颤心软,杀人就会心生畏惧了。” 严铁歆叹道:“若为杀人而不喝酒,简直好像为了怕拉屎而不吃饭一样,不但荒谬已极,而且惨无人道,虞姑娘你……” 突见又有五个紫琼帮弟子,自后面门中大步走了出来。 五人齐齐向赫连庆秋躬身行礼。 左面一人道:“后面的屋子,弟子们已随楚长老与邢长老全都查过了,舒某人也已送交拓跋护法,并无那恶徒的踪影。” 赫连庆秋目光一转,抱拳向严铁歆笑道:“既是如此,便请严兄将那人交出来吧!” 严铁歆眨了眨眼睛,道:“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哦?” 赫连庆秋叹道:“不瞒严兄,小弟也弄不清那人的来历,只知他身法轻便,武功甚高,两天前曾在城隍庙外伤了本帮十余弟子,还偷去了本帮一些重要之物!” 叹息了一声,他才接着道:“方才又伤了本帮容护法,是以本帮对他是万万不能放过的。” 严铁歆道:“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赫连庆秋沉声道:“严兄真的不知此人?” 严铁歆笑道:“我纵然要打别人的主意,也不会打到你们紫琼帮头上的。” 赫连庆秋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 话声中,他袖中突然飞出了两柄短剑。 赫连庆秋袖中这两柄短剑,可使出点穴棒、判官笔、分水刺等八种兵刃的招式。 “来之无影,去时有踪”,可称武林一绝,就连紫琼帮故去的老帮主铁芯志,武功似乎都略逊他一筹。 此刻他这两柄短剑竟脱手飞去,向那宝蓝绒窗帘下直刺而去。 虞仙姬居高临下,瞧得甚为清楚。 那窗帘下竟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尖。 只听“噗、噗”两声,短剑已***靴子里,像是已生生钉入地下一般。 赫连庆秋面上笑容不改,缓缓道:“到了此刻,阁下还不肯出来么?” 窗帘里寂无应声。 赫连庆秋瞧了严铁歆一眼。 严铁歆神色不动,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赫连庆秋终于冷笑一声,叱道:“好。” 他微微挥了挥手,那五个紫琼帮弟子便已抽出腰刀,一个箭步窜出,挥刀向那窗帘急砍而下。 虞仙姬虽是心肠冷酷,也不禁瞧得心跳了跳。 那黑衣少年就算不死,两条腿只怕也算是完了。 刀锋过处,半截窗帘落下,但竟无鲜血溅出。 窗户是开着的,有晚风吹入,上半截窗帘被风吹动,却哪里有什么人? 窗帘后竟只不过放着双靴子而已。 严铁歆大笑道:“好好的窗帘,被砍成七八截,一双上等的小牛皮靴子,也被刺了四五个洞,赫连兄不觉太可惜了么?” 赫连庆秋面色微变,冷冷道:“窗帘裂了,可以缝起,靴子破了,可以补上!”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人若逃了,只怕也是插翅难飞,本帮弟子还是一样可以追得回来的。” 那紫琼帮弟子变色道:“那么,他莫非真的光着脚逃了?” 赫连庆秋沉声道:“窗外的值班弟子是谁?” 那紫琼帮弟子道:“是淮阴赐福庙的兄弟。” 赫连庆秋厉声道:“带他们去拓跋护法处,家法侍候。” 那紫琼帮弟子躬身道:“遵命。” 他一掠出窗,窗外立刻响起了叱吒之声。 赫连庆秋转身向严铁歆勉强笑了一笑,抱拳而道:“小弟有要事在身,今日只好就此别过了。” 严铁歆笑嘻嘻道:“你刚引起了我的酒虫,就想如此一走了之么?” 赫连庆秋大笑道:“销愁戟严铁歆的酒债,天下有谁能懒得掉?” 又是一笑,他才高声道:“就在这两天里,小弟定来奉请,但望虞仙子也莫要推辞才好。” 手一提,两柄短剑竟又飞了起来。 原来那剑柄之上,还系着根乌金打造的细链。 赫连庆秋匆匆而去,窗外呼啸声又起,一声接着一声渐去渐远,片刻又是走得干干净净。 严铁歆微喟道:“这赫连庆秋果然是个人才,紫琼帮在他的统率之下,果然是日益强大了……只怕……也许……也许是太强大了些。” 虞仙姬飘身而下,目光闪动,道:“你瞧那少年真的走了么?” 严铁歆笑道:“这里的窗子,难道真的只有一个么?” 只听一人冷冷道:“只可惜,那赫连庆秋暂时还没有‘销愁戟’严铁歆这样的眼力。”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二十章 摘得新 第二十章摘得新 话声中,那黑衣少年已自另一扇的窗帘后走了出来。睍莼璩伤 雪白的袜子上上,现在已经沾满了灰尘。 虞仙姬这才知道这少年的靴尖竟是故意露出来的。 他脱下靴子,溜出窗户,却从屋檐下溜人另一扇窗户,躲入窗帘里辂。 这少年年纪轻轻,竟懂得利用人类心理上的弱点,算准赫连庆秋必定以为他已逃走,就不会再搜查别处的。 只见黑衣少年走到严铁歆面前,瞪着眼瞧了严铁歆半晌,突然大声道:“那紫琼帮主赫连庆秋和你是朋友,我却与你素昧平生,你不帮他,反来帮我,这究竟为了什么?” 这少年疑心病竟重得很,别人帮了他的忙,他非但毫无感激之心,反而怀疑别有居心嫜。 严铁歆苦笑道:“我不帮他反而帮你,只因为他是个捕鱼捉虾的,穷得很,而你却是个有钱的人,所以我要好好拍拍你的马屁。” 黑衣少年瞪着眼瞧了半晌,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但他却忍住了不笑出来,还是冷冷道:“你纵然帮了我的忙,我也绝不领你的情。” 严铁歆也忍住笑道:“谁帮了你的忙了?你还用得着别人帮忙么,那些区区紫琼帮人马,又怎会瞧在你眼里?” 那少年怒道:“你以为我还会怕他们么?” 严铁歆道:“你自然不怕他们,你躲在窗帘里,只不过是要逗弄他们好玩而已。” 那少年气得脸都红了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厉声道:“你莫以为帮了我的忙,就可以讥笑于我,我……”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原来他脚下不小心踩着一条死蛇,竟骇得人跳到桌子上,几乎就要扑进严铁歆的怀里。 严铁歆大笑道:“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原来是怕蛇的。” 他这才知道这少年方才气急败坏的逃来,只是为了有蛇在后追赶,倒真的并非畏惧紫琼帮子弟的武功。 这冷冰冰的少年会怕蛇,也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情。 黑衣少年红着脸,喘着气道:“我不是怕,我只觉得讨厌而已!” 顿了顿,他才气急败坏的道:“凡是软软的,滑滑的东西,我都讨厌,你难道认为这很可笑么?” 严铁歆板着脸道:“不可笑,自然不可笑,既然女人都怕蛇,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怕,男人为什么比女人少怕样东西?” 他说到这里,虞仙姬冷漠的眸子里都不觉有了笑意,那少年一张脸却越发的气红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冷冷道:“原来名震天下的销愁戟严铁歆,不但会说笑,也会说谎。” 一人斜斜倚在门口,竟是那“紫髯无常”常千山。 他手里却多了个灰扑扑的白布袋,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黑衣少年的脸色不禁一变。 严铁歆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也不觉跳了一跳,却淡淡笑道:“你方才有问过我他在这里了么?我方才说过他不在这里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只不过什么都没有说而已。” 常千山冷笑道:“我家帮主早已算定他还在这里,只是碍着你销愁戟的面子,所以暂且避开,现在他既已现身,你……” 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你们不必看他的面子,我和他根本就毫无关系。” 常千山道:“既是如此,你是要自己出去呢,还是等咱们进来?” 黑衣少年不等他话说完,已飞身掠出窗外。 接着,便听得一阵呼喝叱吒之声,一路喝了出去。 严铁歆叹道:“你们有赫连庆秋这样的帮主,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轻轻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那少年得罪了赫连庆秋,却是要倒大楣的了。” 常千山厉声道:“得罪了我‘紫髯无常’常千山的人,也未必就会走运。” 他突然自那灰袋中取出了件黑黝黝的奇形兵器,大喝道:“桥归桥,路归路,你纵然认得赫连庆秋,我常千山却不识得你,你得罪了我,我今日就要你死!” 严铁歆叹道:“为什么许多人都要我死,我死了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常千山狞笑道:“好处多着哩!” 一句话未说完,掌中兵刃已递了出去。 虞仙姬冷眼旁观,只见这兵器似钵非钵,似爪非爪,握手处如同护手钵,带着月牙,黑黝黝的杆子,却如狼牙棒,带着无数根倒刺,顶端却是个可以伸缩的勾魂引鬼幡,爪子黑得发亮,显然带着剧毒。 瞧仔细些,这怪模怪样的外门兵器上,赫然还挂着面招魂幡。 “柳叶无情”纵横江湖,与人交手不下千百次,却也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兵刃,也不知这兵刃究竟有些什么妙用。 学武的人,瞧见一样新奇的兵器,就好像小孩子瞧见新玩具似的,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奇。 虞仙姬自然也不例外,她也想瞧瞧这兵刃有什么奇特招式,更想瞧瞧严铁歆如何将之击破。 只听严铁歆笑道:“你这勾魂引鬼的破玩意儿,也想用来对付人么?” 常千山咭咭笑道:“我这“勾魂引鬼幡”,不但可以勾魂引鬼,也可捉掉你的魂魄,今日不妨就叫你见识见识。” 说话间,他已递出七八招,招式果然是怪异绝伦,忽而轻点,忽而横扫,有时轻灵巧变,有时却是以力取胜。 这淮阴恶魔在他自己这件独创的外门兵刃上,果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这种忽软忽硬的招式,的确叫人难对付得很。 但他若非已能将自己手上的力道控制自如,也万万使不出这样的招式。 严铁歆身形变化,似乎一心想瞧瞧这勾魂引鬼幡招式的所有变化,一时间并不想出手击破。 要知他的嗜武之心,委实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瞧见了件新奇的兵器,实比虞仙姬还要觉得有趣、好奇十倍百倍。 是以普天之下,无论多么奇特古怪的外门兵刃,他几乎全已知道破法,如今突然出现了这“勾魂引鬼幡”,他怎肯放过? 在没有完全明了这“勾魂引鬼幡”的招式变化前,他简直舍不得叫常千山住手。但这样一来,他却难免要屡遇险招,有时他竟故意露出空门破绽,为的只是要诱出对方的绝招。 那乌光闪闪的毒爪,好几次都已堪堪沾着了他的衣裳,就连虞仙姬都不免替他暗中捏着把冷汗。 常千山占得上风,精神陡长,掌中勾魂引鬼幡的杀手绝招,更是层出不穷,逼得严铁歆一路向后直退。 严铁歆却突然大笑道:“原来你这勾魂引鬼幡的招式,也不过如此而已,用来捕鱼捉虾、勾魂引鬼倒也勉强可以对付,要捉人嘛,只怕还差得远哩!” 常千山喝道:“老夫这勾魂引鬼幡的招式,你一辈子也休想瞧完全的。” 这老奸巨猾的恶魔,似已瞧透严铁歆的心意。 他知道严铁歆未将他招式完全瞧过之前,是绝不会出手。 他这话正是拘住严铁歆,严铁歆不出手,他招式才能尽量施展,何况他这勾魂引鬼幡上还有一着最厉害的杀手,至今迟迟未发,只为了要将严铁歆逼人绝地,他才好一击而中,将严铁歆立毙于幡下。 严铁歆也明明知道,却偏偏还要故意激他,冷笑道:“你早已黔驴技穷,我就不信你还有什么妙招。”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退入屋子的死角。 他胆子实在太大,竟不惜以自己性命作赌注,为的只是想瞧瞧对方招式的变化而已。 这赌注也实在太大,虞仙姬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将冒险视为游戏的人。 她也不知道,这算是愚蠢呢,还是聪明? 钓鱼,虽是聪明人的游戏,但若以自己的身子为饵来钓鱼,却简直像是那鱼在钓他了。 严铁歆等着常千山上幡,常千山也正是等着严铁歆上幡。 等到严铁歆自己退入死地,常千山才骤然狞笑道:“老夫的杀手,你瞧过之后,就活不成了。” 眨眼间他又攻出七八招,严铁歆又一一闪避了过去,只见那“勾魂引鬼幡”突然抢入中门,直击而来。 严铁歆身子一缩,后退一尺,算准这勾魂引鬼幡的部位,已是决计够不着自己的了,大笑道:“你若再不……” 话才出口,只听嗤的一声,那乌光闪闪的勾魂引鬼幡,突然脱离爪身,向他前胸直抓了过来。 这“勾魂引鬼幡”的杆子里,竟还装着机簧。 常千山只要在握手处轻轻一按,勾魂引鬼幡便可直射而出。 勾魂引鬼幡上带着四尺链子。 四尺六寸长的勾魂引鬼,骤然变为七尺六了,本来够不着的部位,此刻已可够着而有余。 严铁歆这时已退无可退,他知道自己只要被勾魂引鬼幡抓破一丝油皮,也休想再活下去。 以虞仙姬之武功,在旁边瞧着,瞧得自然比动手的人清楚得多。 她见常千山这一招使出,便不禁叹了口气。 严铁歆此刻的部位,的确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那爪上若是无毒,严铁歆或许还可以用分光捉影的手法将勾魂引鬼幡捉住,但爪上剧毒,简直连碰都不能碰的。 钓鱼的人,眼见就要葬身鱼肚。 严铁歆自然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虽惊不乱,在这生死存亡系于一发的刹那间,还是被他想出了变通之计。 只见他肩头一动,双手里已多了两件东西。 勾魂引鬼幡堪堪已抓着了他的胸膛,他竟已将这东西塞入勾魂引鬼幡里。 只听喀的一声,勾魂引鬼幡已合拢,收了回去,爪上却抓着件东西,甩之不脱,竟是两柄销愁戟。 要知严铁歆手法之妙,天下无双,他若要取别人怀中之物,也是易如反掌,何况是他自己怀里的东西。 是以他才能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将销愁戟取出,塞入勾魂引鬼幡之中。 以这一抓来势之迅急,若是换了别人,销愁戟取出时,胸前只怕早已多了个大洞。 这两柄销愁戟虽然重要,但在自己性命危急的时候,无论多少珍贵重要的东西,也都是可以舍弃的了。 常千山实未想到他还有这一着,一击无功,面色立变,立刻后退七尺,生怕严铁歆反击过来。 谁知严铁歆竟动也不动,只是微笑道:“你虽想要我的命,我却不想要你的命,如今你本事既已显过,不如将爪上的东西还给我,快快走吧!” 常千山虽不知道爪上抓着的是什么,但在“销愁戟”严铁歆怀中藏着的东西,想来也不会是平凡之物。 严铁歆这一说,他心里更动了怀疑,冷笑道:“你可是要我将这销愁戟还给你?” 严铁歆笑道:“要捉魂的引鬼幡,只抓着两柄销愁戟,你也不觉丢人么?” 常千山大笑道:“既是销愁戟,你如何要我还给你?” 严铁歆心里虽已不免有些着急,暗道:“这厮果然是老奸巨猾。” 口中却淡淡道:“你若想要,就送给你回去插眼睛、戳鼻子也无妨。” 常千山阴恻恻笑道:“此刻要插眼睛、戳鼻子的,只怕是你吧!” 他竟又后退几步,将销愁戟取下,展开一瞧,只不过瞧了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奇异之色,放声大笑起来。 严铁歆见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常千山笑道:“这柄销愁戟外面,怎么还裹着张画像啊?”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将铁芯志老婆的画像藏在怀里作什么?”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瞧你年纪轻轻,莫非竟对铁老头子的老婆起了单相思么?” 常千山这句话说出来,严铁歆真是又惊又喜。 虽然他将那幅画像藏入怀中,不经意时又将之与销愁戟缠在了一起,但两柄销愁戟递出戳入常千山的勾魂引鬼幡之时,却又顺带着递了出去。 现在,他踏破铁鞋寻不着的解答,得来竟全不费功夫。 他惊喜之下,不觉失声道:“屈婉茹原来是嫁给了昔日紫琼帮的帮主,果然是地位尊贵,声名显赫,比西门龙居、章佑赫、钟不眠、雷大平等人要强得多了。” 常千山瞧着他的模样,像是也觉得十分奇怪,道:“屈婉茹?……屈婉茹是谁?”严铁歆奇道:“你方才不是说她乃是铁芯志铁老帮主之妻么?” 常千山冷笑道:“铁芯志的老婆姓苏,叫苏贞雅……” 严铁歆失声道:“那么这画上……” 常千山道:“画上的人,正是苏贞雅,你藏着她的画像,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严铁歆恍然道:“难怪江湖中无人知道屈婉茹的下落,原来她竟已改了名字,嫁给了紫琼帮的帮主!” 又叹了口气,他才喃喃接着道:“唉!以这妖女昔日的名声之坏,若要嫁给个武林中显赫人物,自然是要改名换姓的,这点我早巳该想到的了啊。” 常千山厉声道:“你若骂那铁老头子,将他骂成乌龟王八都没关系,但他的老婆却是端庄贤淑,对人宽和,连我常千山都觉得有些佩服!” 顿了顿,他才厉声喝道:“你若对她出言不逊,紫琼帮上下千万个弟子,可没一人饶得过你。” 严铁歆知道那屈婉茹嫁后必定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种人他素来最是赞美,自然再也不肯说破她昔日恶迹,目光一转,问道:“却不知这位铁夫人此刻在哪里?” 常千山冷笑道:“瞧你色迷迷的不像好人,莫非主意竟打到人家寡妇身上去了,但人家却是贞节得很,你这癞蛤蟆休想吃得到天鹅肉。” 严铁歆眼珠子又一转,缓缓道:“铁芯志将你逐出紫琼帮,害你东避西藏,十几年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你难道就不恨他么?” 常千山恨声道:“他人已死了,恨他又能怎样?” 严铁歆道:“他虽已死了,但他的妻子却未死呀!” 常千山狠狠瞪着严铁歆,用手拔着颔下几乎已快被他拔得一根不剩的胡子,凶狠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笑容,缓缓道:“你这话说的虽可恶,但却投我的脾胃。” 严铁歆微笑道:“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这道理我清楚得很。” 常千山大笑道:“难怪别人都说销愁戟严铁歆乃是世上最可爱的恶徒,就连我这大恶魔……此刻都已渐渐开始喜欢你了。” 说着,他竟将那两柄销愁戟向严铁歆抛了过去。 严铁歆接在手里,赶紧道:“那么,铁芯志的妻子现在何处?” 常千山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 严铁歆呆了呆,拱手道:“再见。” 他拱了拱手,转身就往外走。 常千山大声道:“我虽不知道,却有人知道的。” 严铁歆立刻顿住脚步,回身道:“谁?” 常千山道:“你难道想不出么?”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赫连庆秋本来也许会告诉我的,但现在,却未必了。” 常千山诡笑道:“别人有粒珍珠,你空口去要,他自然不会给你!”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你若用比珍珠更值钱的玛瑙去换,他难道还不肯给你么?” 严铁歆想了想,道:“我的玛瑙又是什么?” 常千山阴测测的一笑,才一字字道:“你的玛瑙,当然就是,那黑衣小子的来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一章 晴偏好 第廿一章晴偏好 严铁歆跟着常千山,虞仙姬跟着严铁歆,就好像将别人的屋顶当做阳关大道似的,飞掠而行。睍莼璩伤 这时夜已很深,四下瞧不见什么灯光。 常千山一面走,一面沉声道:“严铁歆,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跟着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严铁歆微笑道:“这道理我自然懂得。辂” 常千山道:“你懂得就好。” 严铁歆道:“虞仙姬,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要跟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身后没有回音娼。 严铁歆回头去瞧,虞仙姬不知何时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严铁歆忍不住摸了摸额角,喃喃苦笑道:“你不要她来的时候,她偏偏要来!” 掠出几丈,他又喃喃着道:“你不要她走的时候,她偏偏要走了!” 又掠出几丈,他才苦笑着道:“谁若和她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倒当真头疼得很。” 只听常千山道:“前面那栋有灯光的屋子,就是紫琼帮的香堂重地,现在我要去了,你可莫要跟着我!” 顿了顿,他才阴恻恻的笑着道:“你自己若也寻到那里,就不关我的事了。” 严铁歆微笑道:“我根本没有瞧见你,你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常千山道:“很好。” 他一伏身窜了下去,黑暗中立刻有人沉声喝道:“捕鱼捉虾。” 常千山道:“借钱不要来。” 接着,便是一阵低语道:“那小子呢?” “在厅里。” “帮主终于制住他了?” “好像是他自己来的,还大模大样的坐着!” “帮主也不知怎地,好像突然变得对他客气起来了。” 严铁歆伏在对面的屋脊后,瞧着常千山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有灯,窗子都关着,只见人影幢幢,也瞧不见情况如何。 屋子四面,都埋伏着暗卡,虽然瞧不见人,但不时可以见到闪动的刀光,也可以听见低低的耳语。 严铁歆轻烟般展动身影,绕了个圈子,到了屋后,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黑暗中果然又有人低声道:“捕鱼捉虾。” 严铁歆道:“借钱不要来。” 那人自暗影中站起来,瞧见了严铁歆,失惊道:“你是谁?” 严铁歆道:“捉泥鳅的。” 四个字说完,他右手已点了这人的穴道,左手却将他身子托住,轻轻放在屋脊上,轻轻道:“我不是人,是狐仙,你明白了么?” 那人目中满是惊恐之色,想点头,头已不能动了。 严铁歆轻烟般掠到屋檐下,找着了个有灯光自窗缝里漏出来的窗子,凑眼从窗缝里望进去。 只见大厅里排着两行黄花梨玫瑰椅子,每边坐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这便是紫琼帮中的长老与护法了。 常千山也大喇喇的坐在上首,再上面便是那精明强悍,脑筋清楚的紫琼帮新帮主赫连庆秋。 那黑衣少年,居然也坐在那里,面对着赫连庆秋。 这许多武林高手围着他,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大眼睛直瞪着赫连庆秋,像是随时都可以站起来打一架。 只听赫连庆秋沉声道:“阁下伤了我帮中弟子,又伤了本帮长老护法,也许都是出于误会,本座也都不想追究,只想问阁下是为何而来的?” 黑衣少年瞪着他,冷冷道:“这话你已问过许多次了,我若肯回答,还会等到现在么?” 赫连庆秋也不动怒,道:“你对本帮究竟有何企图?若是肯说出来,本座也许可以代表帮中弟子答应你。” 黑衣少午道:“我若说要你的脑袋,你真的也肯答应么?” 赫连庆秋终于厉声道:“阁下莫忘了,此时此刻,我随时可以取你性命,但却只不过问问你的来意,你还不肯说,岂非太不识相了些。” 黑衣少年冷笑道:“我此刻还能在这里坐着,就因为不识相,我若说出了来历,你目的已达,我还能太太平平的坐着么?” 严铁歆听到这里,不禁暗笑道:“这少年看来又硬又傲,像是什么都不懂,谁知他竟比什么人都精明,赫连庆秋这次倒真是遇着对手了。” 只见赫连庆秋脸已渐渐发青,怒火已发作,却又终于勉强按捺了下去,展颜一笑,柔声道:“本座若要杀你,又何必问你的来历?这点你难道都想不通。” 黑衣少年道:“我自然想得通,我就是想得太通了,你既不知道我是谁,又不知道我后面还有多少人跟着来的,更不知道我究竟知道了你们一些什么秘密,你心里疑神疑鬼,又怎能放心杀得了我?” 赫连庆秋道:“既是如此,我岂非更不能放你走了。” 黑衣少年大声道:“你不放走最好,我就吃在这里,睡在这里,只怕你们这些穷捕鱼捉虾的臭渔翁,还养不起我哩!” 常千山突然狞笑道:“软的他不说,咱们用硬的,还怕他不说么?”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们若敢沾着我一根手指,只怕又得有几个人死在我面前!”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各位若是不信,只管出手来试试吧!” 这少年竟是能软能硬,又会撒赖,又会要挟,又会装样,又会吓人。 严铁歆在外面听着,几乎要为他喝起彩来。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响。 严铁歆对面的窗子,被撞破个大洞,箭一般窜进一个人来。 这人刀光如急电,竟是“柳叶无情”虞仙姬。 严铁歆瞧见虞仙姬骤然现身,倒真是又惊又喜,暗笑道:“原来你还是跟着我的,但这次你却来对了时候。” 只见虞仙姬窜进屋里,脚尖点地,已一连向紫琼帮的八大长老和常千山刺出了十七八刀之多。 这些人虽都是武林一流高手,但骤出不意,遇着这种又快、又毒、又怪的刀法,也不禁手忙脚乱。 赫连庆秋怒道:“虞仙姬,我敬你是个成名英雄,你竟敢在本帮香堂上如此无礼。” 虞仙姬冷笑道:“我素来六亲不认,你莫非还不知道?” 她冲到那黑衣少年身旁,沉声道:“你还不走?” 谁知黑衣少年却瞪着眼睛道:“我为何要跟你走?又为何要走?” 虞仙姬怔了怔,冷冷道:“你不走,我就揭破你的来历。” 这次黑衣少年也不禁怔了怔,冷笑道:“好,算你赢了,走吧!” 但这时,勾魂引鬼幡、判官笔、分水刺、双铁拐等七八件兵刃,已全部向他们身上招呼了过来。 这大厅中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件件兵刃俱是招沉力猛,毒辣老到。 黑衣少年自怀中取出了件兵刃,迎风抖得笔直,竟是柄百炼精钢铸成的缅刀。 刷、刷、刷,一连劈出几刀,刀法泼辣,刀风凌厉,走的正是阳刚一路。 这两人双刀合璧,并肩作战,又还会怕谁? 只是他们若想要冲出去,却也是难上加难,难如登天了。 虞仙姬刺出十余刀,突然大声道:“你再不出手,我可要叫了。” 别人也不知她究竟在对谁说话,窗外的严铁歆却不禁苦笑暗道:“这小子终于还是要将我拉下水。” 他想了想,自屋脊上掀起十几片瓦,露开窗户,都掷了进去,大喝道:“看我的五毒夺命飞刀。” 这十几片虽是普普通通的瓦,但自他手中掷出,却不普通了,有的凌空直击,有的呼啸着盘旋飞舞。 众人骤然间竟瞧不出这是什么暗器,只听得“五毒”两个字,早已纷纷退避,哪里还顾得上伤人。 虞仙姬和那黑衣少年已乘机冲了出去。 赫连庆秋贴着墙窜到窗前。 窗外黑黝黝的,他也瞧不清发暗器的是什么人,提着张椅子掷出,人已跟着窜了出去,喝道:“朋友慢走。” 严铁歆却又怎肯慢走,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虞仙姬与那黑衣少年窜出窗外,并肩急行了一阵。 两人轻功倒也不相上下,掠出很远后,黑衣少年突然顿住身影,瞪眼道:“谁叫你来救我的?” 他这死不领情的脾气,若是换了别人,冒险救出他后,再听了他这句话,不被气得半死才怪。 但虞仙姬却毫不气恼,阴森森笑道:“谁要来救你,你死了也好,活着也没关系。” 黑衣少年瞪大了眼睛,奇道:“你不是救我,却又是为何而来的?” 虞仙姬道:“我弄坏了别人件东西,要拿你去赔。” 黑衣少年怔了怔,怒道:“你这是放的什么屁,我不懂。” 只听一人笑道:“你不懂,我却是懂得的。” 这懒洋洋的笑声,这鬼魅般的身法,普天之下,除了咱们的“销愁戟’’严铁歆外,哪里还有第二个。 严铁歆若想盯着一个人时,天下谁也休想甩得脱。 虞仙姬见他来了,丝毫不觉惊异,冷冷道:“这是你的信,我赔给你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又去得远了。 黑衣少年目送他去远,摇头道:“这人莫非有什么毛病?” 严铁歆叹道:“这人的毛病就是有点喜欢多管闲事,她自以为帮了我的忙,却不知正坏了我一宗大事。” 黑衣少年忍不住道:“他又坏了你什么事?” 严铁歆道:“我本想用玛瑙去换珍珠的,她却坏了我的交易。” 黑衣少年怔怔的瞧着他,就好像他脸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似的,目中满是惊讶好奇之色,道:“我只觉她有毛病,谁知你的毛病比他更大。” 严铁歆大笑道:“这就叫做同病相怜,鸟以群分、物以类聚。” 黑衣少年道:“我可没什么毛病,失陪了。” 他正转身要走,严铁歆道:“你想要问我的话,现在不问了么?” 这句话就像是个钵子,一下子就绊住了黑衣少年的脚。 他立刻转过身来,面上露出喜色,道:“现在你肯告诉我了么?” 严铁歆想也不想,道:“我瞧见了你斗篷里的展翅飞鹰,所以知道你必是‘草原飞鹰,雷霆万钧’雷大平的子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曾在关内见过他,所以知道他已经入关了。” 黑衣少年眼睛一亮,道:“你见过我爹爹?”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你若肯信任我,你我的困难,就都能解决了。” 黑衣少年直视着严铁歆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星空下仿佛比星光还亮。 黑衣少年突然一笑,道:“好,我相信你,也相信你说的话。”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二章 垂丝钓 第廿二章垂丝钓 严铁歆靠着屋脊坐了下来,。睍莼璩伤 能坐着的时候,他是绝不站着的。 他伸展了四肢,带着笑道:“那么,现在我只求你快些说出那封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少年道:“信?我不是已经交给你了么?辂” 严铁歆苦笑道:“我命中注定,是瞧不着那封信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要能听听,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黑衣少年缓缓道:“若是我并未瞧过呢?媪” 严铁歆立刻紧张起来,道:“你若说没有瞧过,只怕我立刻就要晕过去了。” 黑衣少年道:“你晕吧!” 严铁歆失声道:“你真的没有瞧过?” 黑衣少年竟又笑了笑,道:“我,虽然没有瞧过,但……却……只不过……是……我爹爹念给我听的。” 他故意将这句话拖得很长,很长。 严铁歆长长松了口气,喃喃道:“能瞧见你笑一笑,我就算被吓死也值得的了。” 黑衣少年道:“你听着,那封信上写的是……” 严铁歆道:“等等,等我先将耳朵洗干净。” 他这是在洗耳恭听? 黑衣少年一笑,道:“信上写的是……”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一别经年,每念及君之丰采,必定更胜往昔,然妾身,却已憔悴多矣。今更陷于困境之中,苦楚不当,愁海难离。盼君念及旧情故往,急急移驾施诸援手!君若不来,妾身性命危哉,但恐惟死而已矣。’ 又顿了顿,他又道:“下面的署名,是个‘茹’字。” 严铁歆千辛万苦,总算是等于瞧着了这封信。 信的内容,他虽早已猜着,但能亲耳证实,总是靠得住些。 只可惜,信上竟未说出那困难是什么? 严铁歆又不觉有些失望,出神的想了许久,喃喃道:“无论如何,屈婉茹的困难,想必和紫琼帮有关。” 黑衣少年截口道:“家父正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我才认为,家父的失踪,必定与紫琼帮有关!”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否则的话,我又怎会平白无故要去寻紫琼帮的晦气?” 严铁歆又想了想,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接到的?又是什么人送去的?” 黑衣少年傲然笑道:“家父游侠大草原,终年行踪不定,全靠飞鸽传书,和各方属下联络消息!” 叹了口气,那黑衣少年才志得意满又不无骄傲之意的道:“他虽被人称为‘草原飞鹰,雷霆万钧’,但势力却远及关内各省!” 又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那封信乃是半个月前,由平遥城鸽站的信鸽带去的。” 严铁歆道:“却又是什么人将此信送到平遥城鸽站的呢?他又怎会知道‘草原飞鹰,雷霆万钧’有鸽站设在平遥城?” 黑衣少年叹道:“你问的这话,只怕谁也不能回答你了。” 严铁歆道:“为什么?” 黑衣少年一字字道:“只因平遥城鸽站的人,已全部死光了。” 严铁歆长长吸了口气,默然半晌,又道:“令尊出门才半个月,你怎地就认为他已经失踪了?” 黑衣少年道:“家父入关之后,每日还是有鸽书和我联络,但七天前,书信突然中断!” 顿了顿,黑衣少年才悻悻地道:“他若非有极大的变故,是绝不会忘了给我写信的。” 严铁歆道:“所以你就跟了出来?” 黑衣少年道:“我自然立刻兼程入关,一路上到各地鸽站去打听,都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 顿了顿,他才摇着头道:“平遥城站的人员又都已突然横死,我这才着急,所以才寻到紫琼帮去。” 严铁歆目光闪动,道:“你在紫琼帮中可打听出了什么?” 黑衣少年叹道:“什么也没有打听出,紫琼帮中人非但全不知道我爹爹的下落,而且近年来简直没有什么困难,更不会找外人相助。” 他瞪着严铁歆,缓缓道:“但越是这样,我却越是怀疑,我总觉得在他们这太平无事的表面下,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叹了口气,他才不无忧虑的道:“我爹爹明明是接着他们帮主夫人书信而来的,明明必定已与紫琼帮有所接触,他们怎会一点也不知道?” 严铁歆沉吟道:“说不定铁夫人的困难,只是她自己的私事,她根本不愿紫琼帮中别的人知道!” 稍一思忖,他才轻轻的道:“说不定她要和你爹爹见面这件事情,也是瞒着别人的也为未可知。” 黑衣少年道:“这自然也有可能,但却有两件奇怪的事情!”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第一,紫琼帮中竟没有人知道他们帮主夫人的去处。第二,你更不可忘记,他们的老帮主铁芯志,正是在这段日子里死的,虽说是因病而死,但江湖中又有谁亲眼瞧见过呢?” 严铁歆突然跳了起来,沉声道:“你说来说去,只有这句话切中了要害,但这句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提及,否则江湖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江左第一大帮的紫琼帮帮主宝座,普天下无论是否紫琼帮弟子,只怕是谁都想坐上去玩玩的。” 黑衣少年道:“我只要找着我爹爹,江湖中乱不乱,与我又有何干?” 严铁歆寻思半晌,又道:“你既如此着急打听令尊的下落,他们却怎会还不知道你的来历?” 黑衣少年冷冷道:“这原因简单得很……被我问过话的紫琼帮弟子,都已经再也不能泄漏我的任何秘密了。” 严铁歆叹了口气,苦笑道:“杀人的事,你做来倒轻松得很。” 黑衣少年道:“我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我,杀人虽然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总比被人杀死的好。” 严铁歆道:“你怎知赫连庆秋要杀你?这些事情,你为何不直接去问他?” 黑衣少年道:“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严铁歆一笑道:“单只你自己一个人觉得,这理由是不充分的。” 黑衣少年道:“在我说来,这理由却已经足够了。” 他眼睛又亮了亮,盯着严铁歆,缓缓接着道:“你想……你若去问他,他会不会告诉你?” 严铁歆道:“你倒是想想……他……他有什么理由不告诉我?” 黑衣少年道:“他若有亏心事,自然就不肯告沂你了。” 严铁歆苦笑道:“那么,他若不肯告诉我,岂非就等于证明自己做了亏心事?” 顿了顿,他才反问道:“你想,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呆子?” 黑衣少年想了想,缓缓道:“他若告诉你,你肯告诉我么?” 严铁歆道:“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肯告诉你?” 黑衣少年又笑了,道:“销愁戟严铁歆,原来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恨。” 他冷漠的脸上露出笑容,就像是冰河解了冻,寒冷的大地吹起了春风,令人从心底都暖了起来。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你若肯时常笑笑,就会发现世上原来有许多人,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可恨的。” 黑衣少年立刻又板起了脸,冷冷道:“世上可恨的人是多是少,与我都没有关系?” 狠狠的瞪了严铁歆几眼,他才毫无顾忌的道:“我只问你,你若现在就去向赫连庆秋问清楚问题的前因后果,什么时候才肯来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严铁歆道:“明天早上……若是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着你的话……” 黑衣少年道:“明天早上,你到小西湖边逛一圈,就会瞧见一匹黑色的马,你对它说三声‘带我去见大公主’,然后将它的左耳拉三下,它就会送你去找我的!” 顿了顿,他才指着严铁歆强调道:“记着,不多不少,只能拉三下,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严铁歆笑道:“我若拉了四五下,又拉重了呢?” 黑衣少年道:“那么它只怕就要送你去寻真的公主了。” “他”突又瞧着严铁歆一笑,转过身子,轻烟般掠去。 严铁歆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喃喃道:“大公主呀大公主,别人常说黑色不祥,但愿你这大公主能带给我些运气才好,我现在实在太需要运气了……” 大公主? 谁是大公主? 莫非这黑衣少年就是那位所谓的大公主? 可是,大公主又怎会是一位黑衣少年? 严铁歆仰视着繁星,考虑了半晌。 闪亮的星光,总是能令他心情平静,头脑清楚。 平时他只要在甲板上躺下来,什么困难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但今夜这闪亮星光,却似并不能帮他多大的忙。 他想了半天,脑子里仍是乱得很,不禁苦笑忖道:“这里的星光,难道和海上的有什么不同?” 他终于作了决定,又回到紫琼帮的香堂。 大厅里灯光仍是亮着的。 严铁歆跃了下去,竟没有人从黑暗里窜出来问他“捕鱼捉虾”这句话了。 严铁歆只得大声咳嗽了一声,道:“赫连兄可在?” 大厅中立刻有了人应声道:“请进。” 翻倒的椅子已扶了起来,打破的窗纸已补好,地上的瓦片也扫干净了,这大厅里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赫连庆秋一个人坐着。 桌上却放着几副杯筷,桌下放着几瓶酒。 赫连庆秋竟像是早已在等着严铁歆似的。 瞧见严铁歆走进门,也毫不惊异,只是站起来抱拳笑道:“严兄果然来讨酒债了,幸好小弟早已备下几瓶酒,否则严兄来到这里,小弟只有逃之夭夭了。” 严铁歆笑道:“你知道我能找得到这里,所以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赫连庆秋大笑道:“严兄若要讨酒债时,天下有谁能逃得掉?小弟就算已躲到天边,严兄寻着,也是毫不稀奇的。” 严铁歆也大笑道:“不错,我这脑子虽然素来有点毛病,鼻子却灵得很,哪里有好酒,我一嗅就嗅出来了,何况是这么多瓶上好的女儿红。” 他大笑着坐了下来,目光一扫,又道:“只可惜有酒无菜,未免美中不足,你可知道,这对我这好吃之徒来说,简直是种虐待。” 赫连庆秋道:“菜本来有的,小弟备得有几只肥鸡,一只猪蹄,还有些熏鱼腊肉。” 严铁歆道:“鸡鱼腊肉莫非也会隐身法不成,我怎地瞧不见?” 赫连庆秋笑道:“严兄瞧不见,只因方才有个人来,已将菜都倒在臭水沟里去了。” 严铁歆道:“这人难道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赫连庆秋忍住笑道:“他知道小弟等的客人是严兄,便将小弟责骂了一顿,说小弟以这样的粗菜来款待严兄,未免太虐待销愁戟严铁歆的舌头和肚腹肠胃了。” 严铁歆苦笑道:“严铁歆不吃鸡肉,难道只喝西北风不成?” 只听一人笑道:“红尘劳顿,苦海无涯,已令世人之灵性所剩无几,若再将那样的庸鸡俗肉吃下去,仅存的灵性只怕也要被蒙住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三章 朝中措 第廿三章朝中措 一个人飘飘自后堂走了出来,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竟是那“翘首才子”梁定庵。睍莼璩伤 严铁歆大笑道:“原来是你,你这小才子不沾荤腥,难道要我也学你做道士不成?”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何况我就算做了道士,也是酒肉道士,见了大鱼大肉,立刻就要动凡心的。” 梁定庵淡淡笑道:“食肉者鄙,你难道不想换换口味?辂” 严铁歆喜动颜色,道:“莫非你现在又肯为我这老朋友下厨房了?” 梁定庵叹道:“抚筝需有知音,美味也得要知味者才能品尝!” 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若非为了你这从小就培养得能分辨好坏滋味的舌头,贫道又何苦沾这一身烟火气?媲” 严铁歆笑道:“你若也有烟火气,那咱们岂非是从锅里捞出来了么?” 赫连庆秋笑道:“这倒也奇怪,‘翘首才子’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看来都要比我等干净十倍,凡世中的尘垢,似乎都染不到他!”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涤面洗心,俗尘不染’,只怕也正是此意吧!” 他将酒注满杯中,举杯道:“幸好酒之一物,其质最纯,否则大师若连酒都不喝了,我等情何以堪。” 严铁歆向梁定庵笑道:“若是‘三人饮酒,惟你不醉’,我才是真的佩服你了。” 这三人酒量可真是吓人得很,若有第四人在旁瞧他们喝酒,必定要以为酒瓶里装着的是清水。 六瓶酒下肚,三人俱是面不改色。 严铁歆突然道:“据闻江湖中还有一人,酒量号称无敌,能饮千杯不醉,有一日连喝了三百碗关外“二锅头”,居然还能站着走回去。” 赫连庆秋道:“哦,有这样的人?是谁?” 严铁歆道:“便是那人称‘草原飞鹰,雷霆万钧’的雷大平。” 他一面说话,一面仔细观察赫连庆秋的神色。 赫连庆秋只是大笑道:“说是三百碗,其实若有半数,也就不错了,天下喝酒的人,没有一个不将自己的酒量夸大几分,以小弟看来,他也未必喝得过你我。” 严铁歆目光灼灼,道:“你可曾见过他?可曾与他同席饮酒?” 赫连庆秋微笑道:“可惜小弟未曾见过他,否则倒真要和他拼个高低。” 严铁歆摸了摸额角,喃喃道:“这种机会,现在恐怕已经不多了。” 赫连庆秋笑道:“只要他未死,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 严铁歆放下酒杯,一字字道:“谁说他未死?” 赫连庆秋动容道:“他已死了么?何时死的?江湖中为何无人知道?” 严铁歆道:“你怎知道江湖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死讯?” 梁定庵微笑接口道:“紫琼帮消息最是灵通,江湖中若已有人知道这消息,紫琼帮的帮主还会不知道么?”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不错,江湖中的确还没有人知道这消息,只因我已藏起了他的尸身,故意不要别人知道他的死讯。” 赫连庆秋瞠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严铁歆目光闪动,缓缓道:“杀死他的人,故布疑阵,要使江湖中人以为他们乃是互相火并而死,而且都已死光了,我若不藏起他们的尸身,而将这消息透露,那真凶便可逍遥法外,我为何要让他如此安逸?” 赫连庆秋颔首道:“不错,严兄这样做,他们的门人亲属既不知道他们已死,想必要拼命追查他们的下落,那真凶自然也休想过得了太平日子。” 梁定庵微笑道:“贫道早已说过,恶徒遇着销愁戟严铁歆,想是前生造孽太多了。” 严铁歆眼睛盯着赫连庆秋,道:“你可愿助我寻出那真凶来?” 赫连庆秋笑道:“严兄莫忘记了,紫琼帮弟子爱管闲事的名声,纵在销愁戟严铁歆之下,却也是差不了许多的。” 严铁歆道:“如此便请你告诉我,铁老帮主的夫人,此刻在哪里?” 赫连庆秋讶然道:“铁夫人难道也与此事有关系?” 严铁歆道:“内中隐情,你日后自会知道,现在你只要说出铁夫人在哪里,就等于帮了我一个最大的忙了。” 他眼睛还是盯着赫连庆秋,却大笑道:“你若不肯说,只怕我便要认为你是在有意藏匿真凶,我若胡说八道起来,你这紫琼帮帮主只怕也是受不了的。” 梁定庵微笑道:“严兄最可爱之处,便是有时他会像孩子般撒赖。” 赫连庆秋叹道:“铁老帮主故去后,铁夫人发愿守节,小弟身为紫琼帮子弟,本不能带领外人去惊扰于她。” 他语声微顿,瞧着严铁歆一笑又道:“但小弟别的任何人都不怕,见了严兄,却是无可奈何,也无计可施的。” 严铁歆喜道:“你答应了?” 赫连庆秋苦笑道:“那藏匿真凶的罪名,小弟怎担当得起?” 严铁歆道:“铁夫人现在在哪里?” 赫连庆秋笑道:“铁夫人居处甚是隐秘,旁人也难以寻着,严兄若肯将这剩下的两瓶酒都喝下去,小弟就带严兄走一趟如何?” 梁定庵笑道:“你要难他一难,就该另外出个主意才是,要他喝酒,岂非正中他下怀。” 严铁歆大笑道:“到底是‘翘首才子’梁定庵知我。” 笑声中,他已举起酒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居然仍是面不改色,笑道:“现在我们总可以走了吧?” 赫连庆秋微一沉吟,道:“严兄不知可否再等一个时辰,小弟帮中还有些琐事。” 严铁歆想了想,道:“咱们的去处,两天内能赶回来么?” 赫连庆秋道:“两天只怕已经完全足够了。” 梁定庵笑道:“严兄如此急着赶回,莫非是佳人有约?” 严铁歆大笑道:“别人常说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看这句话却该转赠于你才是。” 梁定庵微笑道:“月下小西湖,人约黄昏后,严兄这样的人,到了淮阴府而没有一两件这样的风流韵事,那才真有些奇怪了。” 严铁歆瞧了瞧已被曙色刚染白了的窗纸,道:“好,我一个多时辰后,再来找你。”他抹了抹嘴,竟扬长而去去,顺手将梁定庵面前的一杯酒带了出去,只听他笑声自窗外传来。 “才子好菜,赫连好酒,来了就吃,吃了就走,人生如此,夫复何求,饭饱酒足,快乐无俦。” 说到最后一字,人已去得远了,那酒杯却从窗外悠悠飞了回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梁定庵面前。 杯中酒已喝光了,却多了样东西,竟正是梁定庵系在腰间丝条上的一根小小的玉如意。 赫连庆秋动容道:“销愁戟严铁歆,果真好快的身手。” 梁定庵却叹了口气,悠然道:“若非无足轻重之物,贫道怎会让他取去,他若肯稍敛锋芒,莫要炫露,只怕也就会活得长久些了。” 小西湖边,晓雾迷蒙。 严铁歆在湖边逛了没多久,便听得一声马嘶,接着,便有一阵轻碎的蹄声,沿着湖边奔过来。 虽在迷雾之中,那马的色泽仍黑得发亮。 严铁歆迎过去,笑道:“马儿呀马儿,只可惜你是我朋友所有之物,否则我真舍不得让别人骑在你的背上。” 那马竟似认得他,轻嘶着向他点了点头。 严铁歆暗叹道:“你只要对马有些许好处,它就永远忘不了的,但你对人无论有再大的好处,他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一干二净。” 他在马耳里说了三声“带我去见大公主,又轻轻拉了三下马耳。 若是换了别人,必定要忍不住重重拉四五下试试看,但严铁歆却认为一个人永远不该对畜生恶作剧的,除非他自己也和畜生差不多。 马果然在前面带路了。 严铁歆并没有骑上去,他在后面瞧着那马肌肉的跃动,就觉得比自己骑在上面要愉快得多。 肌肉的跃动,生命的节奏,这岂非正是人生中至美至善的境界? 一个懂得享受人生的人,又怎肯放过欣赏“美”的机会。 湖边柳阴下藏着一叶轻舟,那黑衣少年“大公主”,正在轻舟上,面对着满湖迷雾痴痴出神。 “他”表面看来,虽是那么冷漠,天下无论什么事仿佛都未放在心上,其实“他”心事却又似比别人都多。 严铁歆咳嗽了一声,笑道:“你在想什么?” 大公主也未回头,悠悠道:“我在想——你。” “他”突然跳起来,面对着严铁歆,大声接道:“想你是否已问出结果来了?” 严铁歆道:“还未问出来。” 顿了顿,他才转而道:“就像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问出你的名字来一样!” 大公主浅笑着道:“我叫雷隐隐!” 严铁歆喃喃着道:“果真不出我所料,没有王子,也没有黑衣少年,只有俏佳人,只有大公主!” 顿了顿,他才轻轻的道:“雷隐隐,人如其名,好名字!” 雷隐隐冷笑道:“我早就知道赫连庆秋不会告诉你的。” 严铁歆微笑道:“他虽未告诉我,但却要带我去了。” 雷隐隐眼睛又亮了,道:“好,你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严铁歆叹道:“你若想在后面跟着赫连庆秋,而不被他发现,轻功只怕还不够。” 雷隐隐冷笑道:“纵然被他发觉,他又能将我怎样?” 严铁歆道:“也没有怎样,只不过你我再也休想寻着铁夫人罢了。” 雷隐隐默然半晌,道:“你要去多久?” 严铁歆道:“两天。” 雷隐隐道:“好,两天后,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严铁歆沉吟半晌,道:“两天后,黄昏时,有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少女,会到小西湖来,那时我若尚未赶回,就请你告诉她,要她等等我。” 雷隐隐突又冷笑道:“佳人有约黄昏后,销愁戟严铁歆倒果然风流得很,只可惜我又不认得你那位佳人,又怎么代你转告?” 严铁歆笑道:“她姓杜,杜脆浓!”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一见着她,就会知道的,小西湖纵然人杰地灵,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也不会太多的。” 雷隐隐漆黑的眼睛,深沉地瞪着严铁歆,道:“她很美么?” 严铁歆道:“单这‘美’之一字,又怎能形容她?” 雷隐隐眼睛瞪得更大,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严铁歆笑道:“你不觉问得太多些了么?” 雷隐隐眼帘突然垂下,冷冷道:“好,你去吧……但她若不肯等你又如何?” 严铁歆笑道:“她若不肯等我,我就跳下这小西湖去淹死。” 雷隐隐面对着满湖迷雾,长长吐了口气,道:“你倒自信得很。” 严铁歆笑道:“若刨去自信,销愁戟严铁歆能剩下的,只怕就只不过是滩臭水罢了。” 他走了几步,突又回首道:“你不觉得你这名字有些像女人?” 雷隐隐冷冷道:“我若是女人,只怕早已宰了你。” 严铁歆大笑道:“你若是女人,只怕就不会对我这么凶了。” 淮阴西数里,有丘名萆山。 山虽不甚高,但景物幽绝,天趣满眼,据传乃是昔年大汉之淮阴侯韩信读书习文兼究研兵法之地。 严铁歆入山未久,便几已不知人间为何世。 这时正是清晨,满山浓阴,将白石清泉俱都映成一片苍碧。 风吹木叶,间关鸟语。 赫连庆秋踏在氤氲初升的晨雾上,宛如乘云。 严铁歆突然道:“咱们离开淮阴已有多久?” 赫连庆秋笑道:“才不过一天,你难道忘了?” 严铁歆叹道:“我虽然刚到这里,但想起淮阴城里那些凡俗纷争,就已像上辈子的事了,若在这里长住下去,我这俗人只怕也要变为雅士。” 赫连庆秋默然半晌,长叹道:“铁老帮主生前,就总是想到这里来结庐隐居!” 顿了顿,赫连庆秋才沉吟着道:“他常说这里有匡庐之幽绝,而无匡庐之游客,有黄山之灵秀,而无黄山之虚名!” 又顿了顿,赫连庆秋才叹息着道:“只可惜他一生忙碌,这志愿竟只有等到他死后才能实现。” 严铁歆道:“你很想念他?”赫连庆秋默然道:“他是我一生中所见过最仁慈,最和蔼的人!” 顿了顿,他才哽咽着道:“我……我本是个孤儿,没有他的扶养和栽培,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严铁歆目光闪动,道:“我与你相识多年,这些话,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起。” 赫连庆秋叹了口气,悠悠道:“江湖之中,强存弱亡,竞争之剧,无一日一时或休,有些事,我既无时间去想,也不敢去想它。” 严铁歆笑道:“不错,有些事若是想得太多,心就会改变的,而心肠太软的人,也的确无法在江湖中生存下去。” 赫连庆秋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只见一条窄路,蜿蜒通向山上,一边是峭壁万仞,一边是危崖百丈,景物虽幽绝,形势却也险极。 严铁歆道:“铁夫人莫非就住在山巅?” 赫连庆秋道:“铁夫人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又怎甘居于人下?” 严铁歆笑道:“我这人从来不大容易紧张的,但想到别人说过的有关铁夫人之种种风流韵事,再想到自己立刻就要见着她了,一颗心竟也不觉跳了起来。” 突听流水之声,远远传来,前面又有道断崖,崖下游流奔涌,飞珠溅玉,两边宽隔十余丈,只有条石梁相连 那宽不过两尺的石梁,此刻,竞盘膝端坐着个人。 山风振衣,他随时都像是要跌下去上似的。 一跌下去,就必定粉身碎骨。 但他却闭着眼睛,像是已睡着了一般。 这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目的? 莫非……?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四章 散余霞 第廿四章散余霞 严铁歆走到近前,才瞧清这人。睍莼璩伤 面色蜡黄,浓眉鹰鼻,虽然闭着眼睛,已让人觉得一种锐不可当的杀气扑面而来了。 他盘膝而坐,衣袂下露出双赤足,却将一双高齿乌木的木屐,放在面前。 木屐一旁,赫然又放着柄样式奇特的乌鞘长剑辂。 山风吹得他衣袂猎猎飞舞,那件乌丝宽袍面上,竟以金丝织成了八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 “回肠荡气,剑无虚出。” 空山寂寂,凄迷的晨雾中,壁立之断崖上,竟坐着这么样个人,使这空灵的山谷,却像是突然充满了诡异奇秘之感嫠。 严铁歆倒吸了口凉气,望着赫连庆秋,悄声道:“这个人是谁啊?” 赫连庆秋苦笑着摇了摇头。 严铁歆道:“铁夫人之居处,莫非就在对崖?” 赫连庆秋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严铁歆走过去,抱拳笑了笑道:“朋友借个路好么?” 那人闭目端坐,动也不动,似是根本未听见他的话。 严铁歆大声道:“朋友可否借路让在下等过去?” 语声高亢,四山回声不绝。 那人却还是不言,亦不动。 严铁歆苦笑着瞧了瞧赫连庆秋,道:“这位朋友只差嘴里未说出‘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这十个字了。” 他语声故意说得很响,正似要将那人激上一激。 那人眼睛突然张开一线,瞧了严铁歆一眼。 他的一双眸子,赫然竟是深蓝色的。 莫非,他根本就非我天国上朝人士? 严铁歆脸上竟有如被刀锋划过,心里亦又不觉一惊。 只听那人缓缓道:“世界之大,何处不可去,两位何苦定要走这条路?” 他语气说得极慢,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但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生硬刺耳,有如刀锋磨擦,拗折竹竿。 严铁歆心念一动,拱手作礼,脱口问道:“可否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用稍显生涩的汉语道:“图特摩斯。” 严铁歆道:“阁下难道不是中土人士?” 图特摩斯道:“某家来自凯迈特,两河谷,也就是被那个克里特的希俄斯瞎子荷马称为埃及的地方。” 他似是对荷马其人带有无限恨意一般。 严铁歆高声道:“埃及?” 图特摩斯轻轻的点了点头。 严铁歆骇然失色,道:“阁下既是埃及人士,但看阁下的装束,为何又突然变成东瀛甲贺之忍侠了呢?” 图特摩斯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严铁歆想起那天晚上,以秘雾迷了自己眼睛,跃入湖中消失的神秘怪人,心底不由得一寒。 “莫非那人就是他?” 这时赫连庆秋已躬身道:“甲贺忍侠,神龙无敌,二十余年前,曾在江浙一带偶现侠踪的,莫非便是前辈么?” 图特摩斯道:“正是。” 赫连庆秋道:“前辈二度重来,今我等末学后进又能一睹甲贺秘技,晚辈等实是不胜之喜,却不知前辈跨海重来,已有多久了?” 这句话也正是严铁歆想问的,他不禁分外留意。 只听图特摩斯缓缓道:“十日前弃舟登岸,五日前已至这里。” 严铁歆忍不住道:“奇怪,在下怎地好像在小西湖边见过前辈?” 图特摩斯冷冷道:“你必是瞎了眼,抑或是看错人了。” 严铁歆还想说话。 赫连庆秋却以眼色阻住了他,笑道:“晚辈等本想多聆前辈教益,怎奈身有急事,但望前辈能借路一行,晚辈等回途时必定再来请教。” 图特摩斯双目突又睁开,厉声道:“你们定要走这条路,可是要去寻那屈婉茹?” 严铁歆心头又是一跳,这甲贺忍者竟也知道“屈婉茹”这名字! 只见赫连庆秋皱了皱眉,道:“屈婉茹?……前辈说的莫非是铁夫人?” 图特摩斯道:“哼!” 赫连庆秋道:“前辈也认得她?” 图特摩斯突然仰天狂笑了起来。 凄厉的笑声,震得远处的松针都簌簌落下,青山也失却了颜色。 严铁歆与赫连庆秋面面相觑,也不知他笑的是什么。 只听图特摩斯狂笑着道:“你问我认不认识她?” “我为她甘受铁芯志之辱,含恨重归凯迈特,发誓在铁芯志有生之日,决不再来中土!” “我为了她的幸福,甘受铁芯志三掌而不还手!” “我为她至今不娶!而此刻,你却问我认不认得她!” 严铁歆听得呆住了,他实未想到这“甲贺忍者”与铁芯志屈婉茹夫妇之间,还有着这样一段情恨纠缠的往事,更未想到这看来比冰还冷的怪人,竟有如此痴情! 其情之痴,竟不在雷大平等人之下。 除了雷大平、西门龙居、章佑赫、钟不眠、灵鸢子之外,眼前这位图特摩斯也同样为情颠倒,甘愿终生受相思之苦。 唯一不同的是,雷大平等人已死,而这人却活着。 狂笑之声终于停止。 图特摩斯厉声道:“如今铁芯志已死,屈婉茹终于已完全属于我了,除了我之外,普天之下谁也休想再见着她。” 赫连庆秋道:“但铁夫人……” 图特摩斯喝道:“她也不愿再见别人,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赫连庆秋皱着双眉,沉吟道:“在下身为紫琼帮弟子,本该尊重铁夫人的意见,只是这位严兄……” 他顿住语声,转脸去瞧严铁歆。 严铁歆道:“她是否真的不愿再见别人,我得听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才能相信。” 赫连庆秋悄声道:“有他守在石梁上,你我怎过得去?” 这石梁下临深壑,两岸宽达十余丈,任何人难以飞渡,若想从图特摩斯头上掠过,成功的机会,更不过只有千百分之一。 严铁歆目光四转,却微微笑道:“无论如何,我好歹也得试试。” 话犹未了,只听“呛”的一声,一道闪光,自图特摩斯宽大的袍袖中飞出,套在山崖旁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 骤眼望去,似乎是个银光闪闪的飞环。 严铁歆还想瞧仔细些,又听得“喀嚓”一声,一株树已折成两截,银环又呼啸着飞回图特摩斯袖中,突然就不见了。 中原武林,各式各样的暗器何止数百种,其中自也不乏绝顶高手。 但这图特摩斯的手法,却与任何人都绝不相同。 那银光闪闪的飞环,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奇秘,飞旋来去,看来竟似是活的一般。 严铁歆叹道:“甲贺手法,果然与众不同。” 图特摩斯狞笑道:“这便是忍术九大秘功中的‘缱绻术’,若非我手下留情,那株树若换作你的脖子又如何?你还不快走!” 严铁歆微笑道:“缱绻术?这名字倒真吓人!”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树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难道我还会伸长了脖子,等着你去套么?” 图特摩斯怒喝道:“你真想试试?” 喝声中,闪光已向严铁歆迎面飞来。 严铁歆但觉光芒耀眼,一道鹰钵般的银光,又旋即电击而来,来势竟比他想像中还要快得多。 他身子一转,移开七尺,谁知那银光果然像是活的,如影随形,竟又跟着飞了过来。 严铁歆身影闪动,连闪八次。 一眼望去,但觉满空俱是闪动着的银光,竟已令人不知该如何闪避。 突然间,两点金星自严铁歆掌中飞出。 两点金星横空飞去,却有一点“叮”的击在那银光上。 但闻“呛”的一声,满天银光突然消失,鹰钵合起,变成个圆环,落在地上一弹,又飞了回去。 销愁戟出手,旋又收起。 图特摩斯变色怒喝道:“八格牙路,竟敢破我‘缱绻术’……好,再瞧我的‘焕新术’。” 突见一片紫雾海浪般卷来,雾中似乎还夹着一点亮晶晶的紫星。 严铁歆身子后退,突然冲天飞起。 只听“轰”的一声大震,如电闪雷轰,紫雾轻烟袅娜四散,本在严铁歆身后的一株大树,竟被从中间劈成两半。 两半边树倒下,树心如遭雷击,已成焦炭。 一阵风吹过,树叶片片飞舞,一株生气勃勃的大树,转瞬间便已全部枯死,青绿的树叶,也大半变成枯黄颜色。 严铁歆瞧得也不免吃惊:“焕然一新,这焕新术果然邪门得很。” 他身形一掠三丈,竟飘飘落在石梁上。 满身邪气,满身杀机的图特摩斯,距离他已不过数尺。 赫连庆秋失声道:“甲贺忍者,神通广大,严兄你要小心了。” 严铁歆微笑道:“忍术我已领教过了,还想领教你的必杀之剑。” 图特摩斯一字字道:“你想瞧瞧我的‘折旧十三斩’?” 严铁歆笑道:“如今你就算放我过去,我也不过去了!” 顿了顿,他又高声道:“我对你的兴趣,已比对铁夫人的更大,除了想领教你的‘折旧十三斩’之外,我还想跟你好好谈谈。” 图特摩斯狞笑道:“这‘折旧十三斩’乃剑道之精华,回肠荡气,剑不虚出,你瞧过之后,再也休想和别人说话了。” 他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严铁歆,目中散发着一种妖异之光,缓慢的语气中,也似带着种妖异的催眠之力。 严铁歆面上虽仍在微笑着,但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已充满着警戒之意,眼睛却只是盯着那柄刀。 刀长五尺开外,狭长如剑。 这奇特的长刀,自然必定有奇特的招式。 突见图特摩斯一把攫起长刀,人已跃起,刀已出鞘! 刀光如一泓秋水,碧绿森寒,刺入肌骨。 图特摩斯左手反握刀鞘,右手正持长刀,左手垂在腰下,右手举刀齐眉,刀锋向外,随时都可能一刀斩下。 但他身子却石像般动也不动,妖异的目光,凝注着严铁歆,刀光与目光,已将严铁歆完全笼罩。 刀,虽仍未动,但严铁歆却已觉得自刀锋逼出的杀气,越来越重,他站在那里,竟不敢移动半寸。 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一动,便难免有空门露出,对方的“必杀”之剑,就立刻要随之斩下。 这以静制动,正是东瀛剑道之精华。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高手相争,岂非正是一招便可分出胜负? 阴云四合,木叶萧萧,大地间充满肃杀之意。 那奔腾的流水声,也似越来越远,甚至听不见了。 只听得图特摩斯与严铁歆有节奏的呼吸声,陡然变得越来越重。 这“静”的对峙,实比“动”的争杀还要可怕。 只因在这静态之中,充满了不可知的危机,不可知的凶险,谁也无法预测图特摩斯这十三刀要从何处斩下。 严铁歆已能感觉到汗珠一粒粒自他鼻端沁出,但图特摩斯一张蜡黄的脸,却像是死人般毫无变化。 突然,两只木屐落入绝崖,久久才听得“噗通”两响。 木屐落入水中,只因图特摩斯移动的脚步将之踢下。 图特摩斯已一步步逼了过来。 严铁歆已不能不动,却又不知该如何动。 图特摩斯裸露的脚板,磨擦着粗糙的石梁,一步步向前移动,脚底已被擦破,石梁上留下了血丝。 但他像似毫无感觉。 他全心全意,都已放在这柄刀上,对身外万事万物,都已浑然不觉。 他身形移动,刀锋却仍挺立着。 甚至连刀尖都没有一丝颤动。 但就在此时,突然一缕锐风,直袭严铁歆腰胁。 图特摩斯掌中刀虽未动,刀鞘却直刺而出。 严铁歆全身都贯注在他的刀上,竟未想到他会以刀鞘先击,一惊之下,身形不觉向后闪避。 也就在这时,图特摩斯暴喝一声,掌中长剑已急斩而下。 他算准了严铁歆的退路,算准了严铁歆实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这十三刀实是“必杀之剑”。 这十三刀看来平平无奇,但剑道中之精华,临敌时之智慧,世上所能容纳之武功极限,实已全都包涵在这十三刀之中。 图特摩斯目光尽赤,满身衣服也被他身体发出的真力鼓动得飘飞而起。 这十三刀必杀,他已不必再留余力。 这“折旧十三斩”,岂是真能无敌于天下? 刀风过处,严铁歆身子已倒下—— 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竟自石梁上纵身跃了下去。 他虽然避开了这必杀无赦的十三刀,但却难免要葬身在百丈绝壑之中! 赫连庆秋眉目皆动,已不禁耸然失声。 谁知他惊呼声还未发出,严铁歆身形突又弹起。 原来他身子虽倒下,脚尖却仍勾在石梁上,刀锋一过,他脚尖借力,立刻又弹起四丈,凌空翻了个身,如飞鹰攫兔,向图特摩斯直扑而下。 他故意走上石梁,看来虽冒险,却不知他竟早已算好了石梁下的退路。 远在还未动手之前,他竟已算出了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这翻身一倒,凌空一跃,不但正是轻功中登峰造极的身法,正也包含着他临敌时之应变机智。 两人交手虽只一招,这一招却又是武功与智慧的结晶。 图特摩斯十三刀击出,已无余力。 严铁歆应变之速,轻功之高,委实远出他意料之外。 这石梁形势绝险,图特摩斯本想扼险制胜。 谁知有利必有弊,此刻情势一变,他反而自食其果。 严铁歆身形扑下,他也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只听“铮”的一声,刀锋砍在销愁戟上,火星四激。 严铁歆却已用两柄销愁戟挑起了图特摩斯的头发,长笑道:“阁下还想往哪里……” 笑声方起,突又顿住! ──严铁歆销愁戟上挑着的,竟只不过是一堆假发,还有一张附在假发上的蜡黄面具而已。 只见图特摩斯身子翻滚着直落而下,突然又是“铮”的一响,一根丝线,自他手中飞出,钉入了石壁。 他身子随着丝线荡了几荡,飘飘落了下去,竟是毫发无伤。 只见他在奔泉旁涉水而行,纵声大笑道:“严铁歆,你瞧这甲贺‘空心术’,是否妙绝天下?” 笑声未绝,人却已去得远了。 严铁歆竟只有眼睁睁瞧着图特摩斯扬长而去,追既追不着,拦也拦不住,手里抓着那假发和面具,竟呆住了。 只觉一粒粒水珠,正自面具上滴下。 严铁歆突然一笑,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让他出了一身大汗……方才有这张面具挡着,我还以为他已完全麻木,连汗都没有了哩!” 赫连庆秋这时才走了过来,笑道:“甲贺谷的武功,果然是奇诡凶险,不可思议!”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若非严兄独步天下的轻功,以及所向披靡的销愁双戟,今日只怕是谁也逃不过他那十三刀了。” 严铁歆凝注着他突又笑道:“他武功虽是传自甲贺,但他的人却非来自甲贺谷,也不是来自所谓凯迈特两河埃及之地的。” 赫连庆秋怔了怔,道:“严兄怎见得?” 严铁歆道:“他若真是方自甲贺来的,又怎知我叫严铁歆?” 赫连庆秋想了想,失声道:“不错,小弟方才并未提起严兄的名字。” 严铁歆笑道:“何况,他若真的是来自甲贺的忍侠,你我根本就不会认得他,他又何苦以这面具来易容改扮?” 赫连庆秋沉吟道:“但此人若非甲贺忍者,却又是谁呢?” 严铁歆目中光芒闪动,道:“到此刻为止,我虽然猜不出他是谁,但却已知道他必定是认得我的! 顿了顿,他才笑嘻嘻的道:“照此说来,我也必定是认得他的了!” 他目中光芒更亮,一笑接道:“这范围已不太大了,只因天下武林中,能认得出我真面目的人并不多,有这样武功的人,更不多。” 赫连庆秋道:“据小弟所知,天下武功高手中,精通甲贺忍术的,简直连一个都没有。” 严铁歆笑道:“忍术自然不会是他本门武功,他在那般危急时,都不肯使出本门武功来,自然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一使出本门功夫,我就能猜出他是谁了。” 赫连庆秋眼睛也亮了起来,道:“如此说来,此人是谁,岂非已呼之欲出了?” 严铁歆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子曰:奈若何,奈若何,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赫连庆秋大笑道:“不想严兄竟也会卖起关子来了。” 严铁歆伸了个懒腰,道:“无论如何,我今日终于该能见着铁夫人了吧?” 赫连庆秋笑道:“严兄若再见不着她,只怕连小弟都要急死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五章 柳含烟 第廿五章柳含烟 严铁歆和赫连庆秋两人相视大笑,走过石梁。睍莼璩伤 到了这里,山势已尽,林木掩映,有三五茅舍。 赫连庆秋当先领路,走到茅舍的竹篱前,朗声说道:“弟子赫连庆秋,特来叩问夫人起居安好。” 过了半晌,茅舍里一人缓缓道:“你既已来了,就自己推门进来吧!辂” 这语声无比的温柔,无比的优雅动人。 听得这样的语声,已可想见说话的是怎么样的人了。 严铁歆精神不觉一振,悄声笑道:“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已令人神清气爽。婧” 赫连庆秋也不答话,缓缓推开竹篱,蹑足走了进去。 到了这里,这叱吒风云的紫琼帮帮主,竟似变成了个上学迟到,怕被塾师责罚的学童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茅舍外,木门半掩。 一股淡淡的幽香,自门隙传出。 巨大的古柏枝头上,有只不知名的翠鸟,却像是已睡着了。 严铁歆走到浓阴下,仿佛也生怕踩碎这一份宁静的寂寞,脚步竟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这时,那优雅动人的语声已又缓缓道:“门是开着的,你们为何还不进来?” 吱呀一声,翠鸟惊起,门已推开。 严铁歆第一眼,便瞧见个长发垂肩,身穿黑袍的女子,木然跪在香案前,动也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就跪在那里的一般。 她背向门户,也瞧不见她的面目。 但她虽然背对着门,虽然动也未动,那优雅的姿态,却已令严铁歆不知不觉间,几乎瞧得痴了。 他从未想到一个背面跪着的女子,也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香案上有个形状古拙,颜色苍劲的瓷瓶。 瓷瓶中香气氤氲,铁夫人屈婉茹并未回过头来,缓缓道:“赫连庆秋,你带来的那个人是谁?” 严铁歆躬身道:“在下严铁歆,特来拜见夫人。” 铁夫人屈婉茹道:“严铁歆……” 她将这世上最富有传奇性的名字又念了一遍,语声竟仍是平淡的,像是丝毫不觉惊异。 “严铁歆”这三个字被人瞧得如此淡然——尤其是被个女子瞧得如此淡然,这只怕还是第一次。 但那个“铁”字,她还说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 赫连庆秋躬身道:“弟子本不敢带领外客前来打扰夫人,但这位严公子,与本帮渊源颇深,而且他此来,又关系到本帮的安危存亡……” 铁夫人屈婉茹淡淡道:“帮中之事,与我已无关系,你又何必来寻我?” 严铁歆道:“但此事却与夫人却有莫大的关系。” 屈婉茹道:“什么事情?” 严铁歆瞧了赫连庆秋一眼,沉吟道:“西门龙居、章佑赫、钟不眠、雷大平、灵鸢子这几位前辈,夫人想必是认得的!”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下此来,正也与他们几位有关。” 他一面说话,一面正留意着铁夫人神情的变化,虽然不见她面目,但却发现她平静的肩头,似乎突然起了几阵颤抖。 然后,她突然长身而起,回过头来。 严铁歆一直在等着她回头,等着瞧一瞧她那颠倒众生的容貌,她的头转动时,严铁歆心跳竟不由加速。 但等她回过了头,严铁歆却完全失望了。 她面上竟蒙着层黑纱,甚至连一双眼睛都蒙住。 莫非她对自己容貌竟如此吝惜,竟不愿让人瞧上一眼半眼? 严铁歆只觉她一双明锐的眼波,已穿透了黑纱,瞧在了自己的脸上—— 甚至已穿透了他的躯体,瞧入他的深心底里。 但他并没有低下头,天下没有人能令严铁歆低头的。 铁夫人屈婉茹目光凝注着,良久良久,等到她说话时,她语声又恢复了平静。 她终于缓缓道:“不错,我是认识这几人的,但这已是十五年以前的事,你为什么要拿这些连我自己都已遗忘的事来打扰我?” 严铁歆道:“但夫人最近却曾写过书信给他们,是么?” 铁夫人屈婉茹茫然道:“书信?什么书信?” 严铁歆目光直视着她,道:“不错,书信!”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封信上说夫人有些困难,要他们赶来相助!”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在下此来,正是要请教夫人所说的那困难是什么?” 铁夫人屈婉茹默然半响,淡淡道:“我不记得曾经写过这样的书信了,你只怕是看错了吧?” 严铁歆像是突然被人塞进个夹生的柿子,心里只觉又苦又涩,又是发闷。 他想不通铁夫人屈婉茹为何不肯说出这封信的秘密。 但他并未死心,大声道:“夫人的确是写过那信的,在下绝不会看错。” 铁夫人屈婉茹冷冷道:“你怎知不会看错?难道你认得我的笔迹?” 严铁歆又怔了怔,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铁夫人屈婉茹转过身子,又跪了下去,说道:“赫连庆秋,出去的时候,自己掩好门,恕我不送了。” 赫连庆秋悄悄一拉正在发呆的严铁歆,道:“夫人既说没有写过那信,那信想必是别人冒名的,咱们还是走吧!” 严铁歆喃喃道:“冒名的……不错。” 目光突然转到那古拙的瓷瓶上,道:“铁老帮主的遗骨,莫非是火化的?” 铁夫人屈婉茹还未说话,赫连庆秋又抢着道:“紫琼帮门下,死后大都火化,这本是紫琼帮历代相传的遗规。” 严铁歆长笑道:“只恨我连铁老帮主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当真遗憾得很。” 铁夫人屈婉茹竟又突然道:“你也不用遗憾,先夫缠绵病榻多年,突然而死,能见着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还是快走吧!” 严铁歆眼睛突然一亮,道:“多谢夫人。” 铁夫人屈婉茹道:“我并未能帮你什么忙,你也不用谢我。” 严铁歆道:“是。” 他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却在咀嚼着铁夫人屈婉茹最后的那两句话。 这本是两句极平常的话,他却似觉得滋味无穷。 两人一路回到淮阴,赫连庆秋像是知道严铁歆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的陪伴在一旁。 到了淮阴,已是第三天的深夜了。赫连庆秋这才叹道:“严兄徒劳往返,小弟也觉失望得很。” 严铁歆笑道:“我自己多管闲事,却害你也陪着我跑一趟,正该请你喝两杯才是。” 赫连庆秋笑道:“陪严兄喝一次酒,起码又得醉三天,严兄还是饶了我吧!” 严铁歆正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大笑道:“这趟就饶了你,但你若还不走,我只怕又要改变主意了。” 话未说完,赫连庆秋果然已大笑着抱拳而去。 赫连庆秋一走,严铁歆就赶到小西湖边。 这一次,他毫不费力,就寻着了那位大公主雷隐隐。 雷隐隐一见着他,珍珠般的眸子更黑得发亮,自小舟一跃而起,道:“你见着屈婉茹了?” 严铁歆道:“虽然有人一心想拦住我,但我还是见着了她。” 雷隐隐道:“她真如传说中的那么美么?” 严铁歆笑道:“你怎地也和女孩子一样,不问我她说了什么话,反而先问我她生得是何模样!”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可惜她面上蒙着块黑纱,我也未瞧见她的脸。” 雷隐隐像是比严铁歆还要失望,叹了口气,这才问道:“她说了些什么?” 严铁歆苦笑道:“她说,她已不记得曾经写过那样的书信了。” 雷隐隐怔了怔,道:“那封书信难道不是她写的么?” 严铁歆叹道:“她若真的写了那些信,就必已知道西门龙居等人都已为她而死,她怎会骗我?”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她难道不愿我为她揭开这秘密么?” 雷隐隐怔了半晌,喃喃道:“不错,她的确没有骗你的理由,但……” “他”突然抓住严铁歆的手,失声道:“你说她脸上蒙着黑纱,是么?” 严铁歆道:“嗯!” 雷隐隐道:“莫非你见着的并非屈婉茹,而是别人扮成的?” 严铁歆道:“绝不是别人扮成的。” 雷隐隐道:“你连她的脸都未见到,又怎知她不是别人扮成的?” 严铁歆叹道:“我虽未见她的脸,但那样的语声,那样的风姿,世上又有谁能扮得出?” 轻轻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何况,她若是假的,也就不会有人要拦住我,不要我见她了。” 雷隐隐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秘密岂非已经是不能揭破了么?” 严铁歆微微一笑,道:“在严铁歆眼中,永远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雷隐隐冷笑道:“你眼中有什么字?只怕是‘吹牛’两个字吧?” 严铁歆也不理,他目光四转,道:“我要你为我留意的那个人,难道还未来么?” 雷隐隐道:“已经来过了。” 严铁歆大喜道:“你瞧见她了?她现在在哪里?” 雷隐隐道:“死了!” “死了”这两个字,自他嘴里说出,说得虽容易,但听在严铁歆耳里,却无异巨雷轰顶,天崩地裂。 严铁歆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雷隐隐的肩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雷隐隐道:“我说,她已被人杀死了。” 严铁歆道:“你……你瞧见的?” 雷隐隐道:“我瞧见的。” 严铁歆目眦欲裂,用力抓住雷隐隐的肩头,嘶声道:“你竟能眼瞧着她被人杀死?你……你难道没有心肝脾肺不成?” 雷隐隐肩头已几乎被他捏碎了,但却咬着牙,动也不动。 “他”眼睛里虽似有泪珠在打着转,口中却还是冷冷道:“我不瞧着又怎样?你又未要我保护她,何况,我根本不认识她,她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何关系?” 严铁歆瞪着“他”,手掌缓缓松开,身子摇摇欲倒,终于噗地坐了下去──脆浓竟死了! 这无比聪明、无限温柔的女孩子竟死了。 他实在不能相信,他实在不信这世上竟有人忍心下手杀得了她。 雷隐隐的大眼睛也瞪着严铁歆,咬着嘴唇道:“那女人竟真的对你如此重要么?” 严铁歆嘶声道:“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对我有多么重要,我宁愿自己被人乱刀分尸,也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 雷隐隐默然半晌,突也激动起来,跺脚道:“你只管为她伤心吧,但我却不必为她伤心的,你也没有权利要我为一个不认识的人伤心,是么?” 严铁歆再次跃起,又抓住“他”肩头,道:“不错,你不必为她伤心,但你却必须告诉我,是谁杀死了她?” 雷隐隐胸膛起伏,过了半晌,才沉声道:“她昨天傍晚时就来了,在那亭子里,东张西望,我一瞧就知道是你所说的人,正想过去……” 严铁歆厉声道:“但你却未过去,是么?否则她也就不会死了。” 雷隐隐道:“我还未过去,已有五人走上亭子,这五个人竟像是认得她的一般,和她说了两句话,她也似在含笑招呼。” 严铁歆立刻问道:“此五人长得是何模样?” 雷隐隐道:“我和他们隔得很远,也瞧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瞧见他们都穿深紫色的长袍,看来很扎眼。” 严铁歆冷冷笑道:“要害人时,还穿着如此扎眼的衣服,这其中必定有诈。” 雷隐隐道:“不错,他们故意要人注意他们身上的衣服,就不会太注意他们的脸了,而衣服却是随时可以脱下来的。” 严铁歆道:“你既也知道这点,为何不特别留意一下?” 雷隐隐冷冷截口道:“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当时我又不是神仙,怎知道他们要杀人,我见到那女子既然是认识他们的,自然更不会留意了。”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他们是如何下的手?” 雷隐隐道:“他们既然像是谈得很投机,我更不愿插进去,只见那五个紫袍人似乎要她跟他们走,她却摇头不肯,那五个人指手画脚,说了半天,她却只是笑着摇头,这五人像是无可奈何,抱了抱拳,像是要走了。” 严铁歆忍不住道:“后来怎样?” 雷隐隐冷笑道:“后来怎样……已没有后来了,就在他们抱拳时,五个人袖中已同时射出了暗器,这暗器又多,又快,距离又近,那女子虽然跃起,已来不及了,只听一声惨呼,她已撞倒栏杆,跌进了湖里。”严铁歆颤声道:“那……那些暗器真……真的打在她身上了么?” 雷隐隐道:“没有打在她身上,难道还打在我身上了不成?” 严铁歆咬牙道:“你眼见她被人暗算,难道……难道……” 雷隐隐大声道:“你想我是什么?难道是木头人?我瞧见她被人暗算,自然也吃了一惊,但等我赶过去时,那五个紫袍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湖水中虽不断有血水冒上来,却连尸首都已经瞧不见了。” 严铁歆不等他说完,已转身掠了出去。 雷隐隐瞧着他那比燕子还矫健的身形,突然幽幽叹息了口气,才不无幽怨的道:“想不到如此坚强冷静的人,也有伤心激动的时候,能令他伤心的这个人,纵然真的是死了,也该算是有福气的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六章 感恩多 第廿六章感恩多 立雪亭上的栏杆,已被细心修补过。睍莼璩伤 栏杆下的湖水,也十分平静。 晚风吹进亭子,带着种少女新浴后的香气。 淡淡的星光,温柔得像是情人的眼泪辂。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丝毫凶杀的痕迹。 严铁歆简直不能想像有人忍心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杀死那美丽的女孩子。 他想在栏杆上找出一两处被暗器钉过的痕迹,假如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暗器下的毒手,也许就能查出他们是谁孀。 但栏杆都换上新的了,这些人做事的仔细和周密,就好像少女们在相亲前化妆自己的脸似的,绝不肯留下丝毫一点可能被人瞧得出的空白。 对付这样的敌人,那已不单只需要智慧和勇气,那还得要一些幸运。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严铁歆现在所缺少的就是一些运气。 运气,他简直可以说缺少得太多了。 严铁歆倚在栏杆旁,晶莹的星光似也朦胧。 突然间,一叶扁舟自湖心荡了过来。 舟头一个柴衣笠帽的老人,正在自酌自饮。 那扁舟荡过立雪亭,渔翁上下瞧了严铁歆几眼,突然笑道:“少年人若想借酒浇愁,不妨上船来和老叟共饮几杯。” 这渔翁倒也不俗。 严铁歆揉了揉额角,一跃上船。 他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虚假客气,拿起碗酒,就一饮而尽,仰首长吟道:“只恐双溪蚱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将酒碗递到渔翁面前,道:“老丈可有足够的酒,浇得了在下胸中愁闷?” 那渔翁似早已看惯了人间的疏狂男儿,提起酒瓶,为他满满倒了一碗,微微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足下为何流泪?” 严铁歆仰天大笑道:“流泪?严某平生,从不知流泪是何滋味!” 笑声渐渐停顿,“吧”的将酒碗重重放下,他竟似连酒也喝不下去了。 那渔翁呆呆的瞧着他,突然幽幽长叹一声,道:“有你为我如此伤心,我就算真的死了,又有何妨。” 严铁歆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那“渔翁”肩头,失声道:“脆浓,脆浓,是你……真的是你?” 他也不管这是在大湖上的一叶扁舟中,也不管这轻舟是否会翻覆,竟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忍心杀死你。” 脆浓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轻笑道:“放下我,你不怕被人瞧见么?” 严铁歆笑道:“我只不过是抱着个小老头,就算被人瞧见,又有什么关系。” 他用一只手去拧她鼻子,又道:“一个范紫霞,已够我头疼了,不想你竟比她还要调皮,故意害得我如此着急。” 脆浓柔声道:“我不是要你着急,我只是要那些人以为我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来提防我,你想,我忍心让你着急么?” 严铁歆轻轻放下她,盯着她的脸道:“他们可伤着你了?” 脆浓叹道:“那四个人出手真是又狠又毒,幸好我早已瞧出不对劲了,否则……否则我只怕真的再也见不着你。” 严铁歆恨恨道:“对你这样的人,他们竟也能下得了毒手,这种人真该被砍下头来才对,你快告诉我他们是谁?” 脆浓叹道:“我怎会认得他们?” 严铁歆奇道:“但你却和他们说了些话,是么?” 脆浓道:“昨天,我正在那亭上等你,突然来了五个人,问我是不是杜姑娘,说他们都是黑煞拳的弟子,又说是你叫他们来接我的。” 她嫣然一笑,接道:“但我却知道,你知道我在等你,绝不会叫别人来的,你知道我最讨厌和陌生的男人见面,所以,我就动了疑心,不肯和他们一齐走,再见到他们在悄悄使眼色,就早已在提防着他们出手。” 严铁歆叹道:“幸亏你知道我,是绝不会惹你讨厌的……但你当时为何不索性制住他们,逼他们说出来历?” 脆浓道:“这些人手段毒辣,计划周密,我若制住了他们,后面必定还有人会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否抵挡得了,所以……” 严铁歆笑道:“所以你就假装被他们暗器击中,免得再惹来是非和麻烦,也避免了许多啰嗦事情。” 脆浓笑道:“你知道我是最不愿和人打架的了。” 严铁歆道:“但湖水中泛出来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脆浓吃吃笑道:“那不过是我经过淮阴时,为紫霞买的一盒胭脂。” 严铁歆拊掌大笑道:“无论多狡猾的人,遇见我家的脆浓姑娘,只怕也要变成呆子的了!” 他笑声突又顿住,沉声道:“但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等我呀,这些人会是谁呢?又怎会知道你在等我?莫非雷隐隐?‘他’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脆浓柔声道:“这件事你可以等到以后再想。” 严铁歆道:“不错!我现在该问你,你此行收获如何?可问出了平日究竟有什么男人能进出千毒宫?” 脆浓笑道:“我将这句话问我小表姐时,你猜她如何回答我?” 严铁歆道:“她说了些什么?” 脆浓道:“她说:“莫说是男人,就算是只公苍蝇,都休想能进出千毒宫。”” 严铁歆忍不住一笑,又皱眉道:“若没有男人能进出千毒宫,那女孩子又怎能有了身孕?她平日是怎么样的人?可有什么遗物留下?” “那女孩子叫陆淑仪,人如其名,平日总是文文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除了偶尔抚抚古筝外,也没有别的嗜好,谁也想不到她会发生这种事情。” 严铁歆苦笑道:“越是文静,越是不说话的女孩子,情感就越是丰富,若是爱上一个人时,当真是死心塌地,所以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泄漏那男人的秘密。” 脆浓幽幽道:“你对各式各样的女子,都了解得如此清楚么?” 严铁歆摸了摸额角,赶紧打岔,道:“陆淑仪难道连一样东西都没有留下?” 脆浓叹道:“没有,我简直是白跑了一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严铁歆目光闪动,道:“但那些人却生怕你问出了什么,所以还是一心要杀你灭口,由此可见,那人想必有些线索留在千毒宫,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罢了!”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但这些线索又怎能丝毫不引人注意呢?” 脆浓默然半晌,道:“你呢?这些天,你可有些什么收获?” 严铁歆一五一十,将这几天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脆浓听到虞仙姬的狠辣与孤僻,不禁轻轻摇头,听到那画像与书信的秘密,不禁张大了眼睛,听到这屈婉茹化名的苏贞雅竟是紫琼帮昔日帮主的夫人,而严铁歆已见过了她,脆浓终于忍不住轻呼失声。 严铁歆生怕脆浓为他担心,并没有将石梁上决斗的惊险处说出来,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两句。 但脆浓却已紧张得捏紧了拳头,颤声道:“这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你遇见这样的敌人,真的要千万小心才是!” 严铁歆将她手指一根根扳开,柔声笑道:“你知不知道,别人都说销愁戟严铁歆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人,那人就算可怕,也比不上严铁歆呀!” 脆浓叹道:“严铁歆虽强,但心肠却嫌太软了些,别人能忍心杀你,你却不忍心杀别人,你说我怎能不但心?” 严铁歆拍着她的手笑道:“你放心,要杀死严铁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脆浓展颜一笑,又皱起眉,道:“你想,假扮图特摩斯的,会不会就是那杀死‘流星剑’苏刚强后跃入小西湖的人呢?” 严铁歆道:“就是他,若是我猜的不错,杀死雷大平、灵鸢子、章佑赫、钟不眠、西门龙居的固然是他,自‘千毒宫’盗去欺心彩薇的,也是他!” 脆浓笑道:“他一心想杀死你,一心想拦阻你去见那位铁夫人──屈婉茹,却想不到屈婉茹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这岂非是多此一举么?” 严铁歆突然一笑,道:“屈婉茹还是说了一句极关重要的话。” 脆浓道:“她说了什么?” 严铁歆缓缓道:“你仔细听着,她说:‘你也不必遗憾,先夫缠绵病榻多年,突然而死,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 脆浓想了想,道:“我听不出这句话又有什么重要的关键地方。” 严铁歆道:“你仔细想想,一定可以想得出的。” 脆浓从头又想了许久,终于恍然道:“我懂了,那铁老帮主既然已‘缠绵病榻多年’,又怎会是‘突然’而死?他们帮中弟子,既然知道帮主病危,就该随时等候在病榻旁才是,又怎会‘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呢?” 严铁歆拍掌道:“正是如此,这句话乍听虽然很普通,但仔细一想,其中矛盾之处却极多,那位铁夫人屈婉茹不单貌若天仙,而且冰雪聪明,你想她为何会说出这种自相矛盾的话?” 脆浓眼波转动,沉吟道:“她莫非是在暗示你?” 严铁歆道:“正是如此。” 脆浓道:“但她有什么话,为何不当面对你说呢?难道那些话,她不愿被赫连庆秋听见么?难道赫连庆秋竟也是……” 严铁歆沉声道:“这其中疑窦虽多,但咱们千万不能这么快就作结论,只因此事关系实在太大,并不如咱们原先所想的那么简单。” 脆浓凝眸瞧着他,道:“那么!你此刻想必还要去找那铁夫人屈婉茹一次了?” 严铁歆断然道:“非去不可!” 脆浓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但你要想到,你此去危险必定更大了,他们既然知道秘密的关键是握在铁夫人屈婉茹手上,又怎会让你单独和她说话呢?” 严铁歆道:“我想,他们暂时绝对想不到我会再去找铁夫人屈婉茹,所以我此行越快越好,越迟凶险就越大。” 脆浓叹道:“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在暗算你,阻拦你,但等到你真要揭破他们秘密的时候,他们就会不顾一切来对付你了。” 严铁歆微微一笑道:“要钓大鱼,自然要有大饵。” 脆浓道:“难道你……你竟是要以自己来作鱼饵?” 严铁歆只觉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已变得冰凉而颤抖,他就用他那双坚定而温暖的手,将这只手包了起来,笑道:“这饵实在太大了,再大的鱼也吞不下去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只管放心,现在,你乖乖的听话,赶紧回家去,把我的那几瓶酒吊进海水里去冻起来,再叫紫霞为我准备几只鸡鸭鱼鹅,不出七天,我一定能回去把它们吃光的。” 脆浓瞧着他,眼光比星光更温柔。 她终于嫣然一笑,道:“你当然能回来,世上又有谁能拦得住你销愁戟严铁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七章 河渎神 第廿七章河渎神 世上,没有比亲人的鼓励和信任更能令人振奋的事情了。睍莼璩伤 严铁歆回到岸上时,只觉精力从未如此充沛过。 脆浓真是个听话的女孩子,美丽而聪明的女孩子,居然还听话,这更是男人最大的幸福。 范紫霞,当然也一样辂。 尤为重要的是,她们,都是严铁歆的亲人。 亲人,有时也可以理解为亲近的人。 有亲人,是不是通常就会有亲情嫱? 毫无疑问! 严铁歆满足的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世界对我实在没有亏待什么……” 只听一人带笑接着道:“你又何尝亏待过这世界呢?” 语声中,“翘首才子”梁定庵已飘然走了过来。 那出尘的风姿,那飘逸的微笑,在星光下看来更如天上谪仙。 严铁歆大笑道:“我只当这里只有我一个夜猫子,谁知还有一个。” 梁定庵笑道:“还有两个。” 严铁歆再瞧过去,一个人木然站在立雪亭上,那一身黑衣在星光下发着亮,却不是雷隐隐又是谁。 这奇特的“少年”也不知为了什么,站在那里,竟似痴了。 梁定庵道:“月夜小西湖,独上立雪亭,贫道以为他就是严兄,正想过去说话,不想严兄却已在这里出现了。” 严铁歆微笑道:“如此深夜,你居然还有雅兴游湖。” 梁定庵道:“棋酒之约,贫道始终不能忘怀,此番正是来寻严兄践约的。” 严铁歆此刻哪有下棋喝酒的兴致和空闲。 但他眼珠子一转,却笑道:“要下棋,你我两人已足够了,要喝酒,却要加上赫连庆秋才有趣。” 梁定庵笑道:“既是如此,你我又何妨作一次深夜敲门的恶客?” 严铁歆大笑道:“僧敲月下门,已可入画,正是风雅之极,怎可算是恶客?”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在此稍候,待我去打发了那边像是已睡着了的朋友,就陪你去如何?” 他不等梁定庵说话,已掠上立雪亭。 只见雷隐隐痴痴的凝望着湖心,眉间竟似有说不出的忧郁之色。 严铁歆笑道:“只有牛马畜生才是站着睡觉的,雷‘公子’何苦学那牛马之行?” 雷隐隐一瞥回头,瞧见了严铁歆香,这一瞬间,“他”的眼神似是有无穷变化,到最后却只是冷冷道:“阁下若要开玩笑,最好还是找那渔翁去。” 严铁歆笑道:“你眼力倒真是不错。” 雷隐隐仰起了头,不再理他。 严铁歆大笑道:“今夜我已另有他约,不能再陪你喝酒,过两三天再说吧!”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雷隐隐听得莫名其妙,正想作色,谁知严铁歆却已压低语声,匆匆说道:“带着你的马,在南门外等我,此事关系重要,能否揭开所有的秘密,就全都在此一举了。” 雷隐隐又怔了怔。 严铁歆已大笑转身而去。 有些人,像是七天八夜不睡觉也没关系。 严铁歆自然算是一个,梁定庵是一个,赫连庆秋也是一个。 梁定庵根本用不着敲门,赫连庆秋根本就没睡,他根本早已在自斟自饮,就好像是在等着他们来似的。 摆好棋盘,备好酒菜。 赫连庆秋笑道:“看来,此番我们三人已非要分个胜负不可了!” 顿了顿,他才大笑着道:“若没有完全躺下去,谁也不准走,不知严兄意下如何?” 严铁歆大笑道:“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不醉无归的酒徒,为何不问梁定庵,反来问我?” 他一面下棋,一面喝酒。 那模样当真是开心已极,看来就像是用鞭子也赶不走他的了。 梁定庵笑道:“赫连兄不知棋中乐趣,倒真是一大憾事。” 赫连庆秋笑道:“下棋的人苦苦思索,患得患失,又怎比得看棋的逍遥自在” 梁定庵想说话,突见严铁歆一着棋已下在边角上。 这着棋下得简直毫无道理,实在可算是着臭棋,但出自严铁歆的手,却不得不令人大伤脑筋。 梁定庵皱眉道:“古往今来的棋谱,贫道都已读遍,却未见有如此一着,这腹下的地盘,严兄难道都不想要了么?” 严铁歆大笑道:“我这着棋妙用无穷,仔细想想吧,我可要去乘机方便方便去了!” 顿了顿,他才转首向赫连庆秋道:“那方便之地在哪里,看来还得有劳赫连兄带路了。” 赫连庆秋含笑将他带入后院。 严铁歆像是已等不及似的,匆匆钻了进去,却自后面的气窗中,一掠而出。 那气窗方圆不过尺余,纵是垂髫童子,也无法出入。 谁知严铁歆全身骨节已能伸缩自如,走的正是别人都想不到的路。 直掠出数十丈外,严铁歆方自微笑道:“梁定庵呀梁定庵,我那着棋根本臭而不可闻,你若要自我那着棋里想出妙处,简直好像要从鸡蛋里找出骨头!” 又掠出几丈,他才笑着道:“但我这着棋却妙得很,等你们以为我跌进粪坑里时,只怕我早已到了萆山了。” 南城门外,垂杨处处。 “淮阴风物似江南”,尤其在这有星月的晚上,更显得如此。 垂杨阴影下瞧不见人,只能瞧见一双发亮的眸子。 严铁歆轻烟般掠过去,悄声道:“马呢?” 雷隐隐道:“你鬼鬼祟祟的,究竟要到哪里去?” 严铁歆道:“若非秘密,我怎会如此鬼祟,若是秘密,我怎会告诉你?” 雷隐隐冷笑道:“你不信任我,我为什么要信任你,我不信任你,为何将如此宝马借给你?” 严铁歆笑道:“只有女人,才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只有女人,才会用这种手段要挟别人,你怎地也有女人的脾气?” 雷隐隐怔了怔,黑夜中虽然瞧不见“他”的面色,却可瞧见“他”那冷漠的目光,似又起了复杂的变化。 “他”终于忽然呼哨一声,马已奔来,那脚步轻柔得就像垂柳似的,几乎听不见它的蹄声。 严铁歆笑道:“我就知道你绝不愿意别人将你当女人的。” 雷隐隐霍然扭转了头,忽又回首道:“你什么时候将马还给我?我在哪里等你?” 严铁歆跃上马,道:“你此刻已无危险,只管放心在这城里大摇大摆走来走去,绝不会有人伤你,两天内,我就将马还给你,假如我还没有死的话。” 雷隐隐冷冷道:“你死不死都没关系,却千万不能伤了我的马。” 话未说完,严铁歆早已长笑纵马转首向西而去。 这匹马当真是绝世的千里驹,严铁歆纵马奔驰,只觉得两耳风生,道旁的树木,一连串往后倒了下去。 他喜欢这种速度的刺激,但却并非完全为了这原因才借马的,只因他不想将力气花在道路上。 他还要保留力气,做更重要的事情。 马到萆山时,长夜已过去。 严铁歆在山脚下寻了家妥当的樵户,寄下了马,便立刻趁着朝阳上山。 朝阳,映得那石梁闪闪发光。 但这一次,石梁上却再也没有阻拦严铁歆的人了。 空山鸟语,一切都是安静的。 那幽雅的茅舍,也安静地浸浴在阳光里。 柴扉半掩,半支着的窗子里,更是悄无声息。 这一切都瞧不出丝毫凶兆,但却嫌太安静了,静得令严铁歆有些不安起来,来不及敲门,便闯了进去。 屈婉茹果然已经不见了! 那青灰色的蒲团上,只留下一根乌簪,乌簪上还遗留着一缕淡淡的发香。 严铁歆大声惊呼道:“铁夫人……铁夫人……你在哪里?” 他自然也知道呼唤不会有人回应,一面大呼,一面已将这小小三间茅舍,全都找了一遍。茅屋里,每样东西都井然有条,绝无丝毫凌乱之态,也瞧不出有丝毫挣扎搏斗的痕迹。 但那铁夫人屈婉茹又到哪里去了呢? 严铁歆立刻就像是只猎犬似的,开始四下搜索起来,他希望铁夫人屈婉茹能留下些什么,哪怕只是些微暗示也好。 但他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却也寻不出片纸只字,更寻不出丝毫异状。 被褥整齐的叠在床上,衣服整齐地叠在衣橱里,梳妆台上有三只洗得干干净净的梳子,碗柜里有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碗…… 每样东西,都在平时应在的位置上,有条有理,绝无丝毫错乱。 严铁歆简直从未到过这么有条有理的地方。 假如这地方看来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就是一切实在太有条有理了,就好像故意摆好来给人家瞧瞧的。 严铁歆沉思着走出去,目光忽又落在那乌木发簪上。 这蒲团既是铁夫人屈婉茹常坐的地方,蒲团上有她的发簪,也不能算是十分奇怪,所以严铁歆本未留意。 但现在,他既已发觉这屋子出奇地有条理,这发簪看来就分外扎眼了。 这屋子里既然每样东西都被放在最妥当,最合理的地方,那么,这发簪也应该在梳妆台上才是,此刻怎会在这蒲团上? 严铁歆用两根手指,轻轻将这发簪拈了起来,忽然发觉这发簪的针头,正指着后面的一道小门。 这小门此刻是关着的。 严铁歆掠过去,又发觉这门竟被人从外面拴起了。 他目光中立刻闪出喜色,毫不迟疑,踢开门,窜出去! 后山更是荒凉。 严铁歆就像是只狸猫,在荒草荆棘间窜行着,忽然瞧见左面的荆棘上,挂着几条破碎的黑布。 这条布正像是铁夫人屈婉茹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严铁歆右转,疾行,突听一阵狞笑。 一人哈哈笑道:“你既不肯让我沾着你一根手指,我也都依了你,现在你为何还不跳下去?” 这狞恶的笑声,竟是那武林恶魔,“紫髯无常”常千山发出来的。 接着,便听得铁夫人屈婉茹的语声道:“我反正已必死无疑,你何苦还如此着急。” 严铁歆悄悄掩过去,只见铁夫人屈婉茹俏生生的身子,就站在前面悬崖的边缘。 山风振衣,她随时都可能跌下去。 她面上仍蒙着那层黑纱,手里却抱着铁老帮主的骨灰瓶子。 常千山狞笑着站在她身后四尺外,掌中兵刃还是那根沉重霸道的勾魂引鬼幡。 只有常千山一个人,严铁歆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屈婉茹道:“生命如此可贵,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 常千山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道:“我为了要找铁老头子报仇,已等了十五年了!” 仰天一笑,他才接着道:“我纵不能亲手杀死铁芯志,但瞧他挫骨扬灰,现在又能逼死你,也总算出了口恶气!” 屈婉茹道:“我知道你要来找我报仇,但你却怎能找到这地方来的?” 常千山狞笑道:“你以为这地方很秘密,我就真的找不到么?” 屈婉茹道:“这地方的确很秘密。” 常千山大笑说道:“如此秘密的地方,可是谁将你带来的呢?那人总该知道你住在这儿吧!” 屈婉茹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该想到,他迟早都不会放过我的!” 常千山大喝道:“你话既已问完了,还等什么?” 屈婉茹道:“你既已等了十五年,又何必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 常千山目光闪动,狞笑道:“你莫非还在等人来救你?这岂非是在白日做梦?” 屈婉茹抬起头,似乎瞧了瞧天色,幽幽叹道:“到了现在,只怕的确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呢?” 她抱紧那骨灰瓶,便要纵身跃下。 严铁歆突然一跃而出,大喝道:“常千山,我虽然从来不杀人,但只要你的手一动,我就立马宰了你。”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八章 谒金门 第廿八章谒金门 常千山勾魂引鬼幡已举起,却又惊得呆住了。睍莼璩伤 严铁歆再也不给他思索的空当儿,喝声中,人已掠过去,将屈婉茹远远拉开了万丈悬崖。 常千山这才回过神来,怒喝道:“姓严的!你为何又要多管闲事?” 那沉重的勾魂引鬼幡,夹带着劲风,已向严铁歆和屈婉茹扫了过去辂。 这勾魂引鬼幡本是战场上冲锋陷阵,血战于千军万马中所使的兵刃组合体,其力之强,其势之猛,绝非江湖豪杰所常用的任何兵刃所能比拟。 常千山是天生神力,竟能将如此沉重的兵刃,运用的得心应手。 谁知严铁歆非但全不闪避,反而迎了上去尜。 他方才伸手一拉开,已发觉这铁夫人屈婉茹身上,竟全无丝毫武功。 他自然不能让她受着伤害。 是以他只有——冒险。 只见他身形一曲一扭,已冲人勾魂引鬼幡如狼牙交错的光影中,突然出手,在常千山肘上一托。 常千山横击而出的手臂,立刻不由自主向上挥了出去! 严铁歆的手掌已到了他胁下,轻轻一切。 常千山只觉半边身子一麻,勾魂引鬼幡脱手飞出,“呼”的一声,直冲入云霄。 山巅的云,似乎都被击碎了一般。 严铁歆这一托、一切,说来虽平淡无奇,但当时他所冒的危险之大,所用的手法之奇,真是谁也指说不出。 常千山再也想不到自己兵刃一招间,便已脱手,他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遇着这样的事,竟不觉呆住了。 只见严铁歆站在他面前,微微笑道:“你还不走?” 他竟不乘机出手进击,轻轻易易就放过了常千山。 常千山更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的事,但他自己心狠手辣,自然梦想不到别人竟会如此宽大为怀。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惊?是喜?吃吃道:“你……你难道……?” 严铁歆淡淡道:“你只要时常去想想,自己怎会未死?那么也该知道以后应该如何做人了。” 常千山再也不说话,扭头直奔了出去。 这时悬崖下才遥遥传来“噗”的一声。 勾魂引鬼幡已落了下去。 严铁歆转过身子,向屈婉茹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否来迟了?” 屈婉茹道:“但你终究还是来了,终究还是没有令我失望。”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想必能够听得懂我的话,那么,你势必要回来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所以,这常千山寻着我时,我就千方百计地稳住他,慢慢走来这里!”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他听我要来此跳崖,也就未曾出手。” 严铁歆微笑道:“若非夫人的无俦风仪,又怎能令嗜杀成性的‘紫髯无常’常千山不敢沾夫人一指,若非夫人的落簪,在下又怎会寻来这里?” 两人俱是绝世聪明之人,竟恰巧遇在一起。 屈婉茹似乎笑了笑,淡淡道:“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的事,并非为了顾惜自己的性命,但我若不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却未免死得太可惜了些。” 严铁歆道:“夫人心里的秘密,现在可以说出来了么?” 屈婉茹叹了口气,道:“现在若还不说,只怕永远也没有说的时候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但这事千头万绪,却叫我从何说起呢?” 严铁歆想也不想,立刻道:“书信!自然要先从那几封信说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雷大平、章佑赫、钟不眠、灵鸢子、西门龙居所收到的信,不知是否为夫人所写?” 屈婉茹叹道:“是我……是我……我害了他们!” 严铁歆道:“夫人为何要写这几封信,夫人的困难是什么?” 屈婉茹黯然道:“你可听说过汉献帝刘协衣带诏的故事么?”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刘协身为皇帝,却如同傀儡,非但什么事都不能做主,而且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严铁歆动容道:“难道铁老帮主他老人家也……” 屈婉茹道:“这四年以来,铁芯志的处境,也正和那可怜的皇帝一样,名虽为紫琼帮的帮主,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受制于人。” 严铁歆忍不住问道:“受制于谁?” 屈婉茹一字一字道:“赫连庆秋!” 严铁歆跌足道:“是他……是他,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屈婉茹道:“他本是个孤儿,是铁芯志从小将他带大的,教他读书习文,传授给他一身武功!”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赫连庆秋也实在聪明,无论铁芯志教什么,他一学就会,而且渐有了青出于蓝而甚于蓝之势。” 严铁歆道:“但以铁老帮主那一身功夫……” 屈婉茹截口叹道:“铁芯志年纪虽老,功夫却始终未曾搁下,身体也素来强健得很!” 又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但近四年来,也不知怎地,他竟突然得了种奇怪的病,不但身子日渐瘦弱,而且连手脚都渐渐软瘫了,简直已等于是个废人。” 严铁歆长叹道:“好汉最怕病来磨,自古皆是如此!” 屈婉茹道:“但他这病却绝非是天生的。” 严铁歆失声道:“夫人的意思,难道是有人下毒不成?” 屈婉茹道:“正是!” 严铁歆虽然已明知是谁,仍忍不住问道:“夫人以为,下毒的这个人会是谁?” 屈婉茹道:“只有一个人,有下毒的机会,那就是赫连庆秋!” 再次叹了口气,她才接下去道:“他真面目未露出来以前,谁都识得出他是世上最孝顺的人,不但帮中的艰难事务,全都是他一力承担,就连铁芯志的起居饮食,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反而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摇了摇头,她才接着道:“我本还很感激他的这份孝心,谁知他如此做竟为的是下毒方便。” 严铁歆苦笑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赫连庆秋为了怕引起别人怀疑,所以又不敢将铁老帮主毒死!”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此人心肠之毒辣,行事之周密,竟连我这个与他相识多年的人都看不出来。” 屈婉茹叹道:“瞧不出他毒辣的又何止你一人,等到我们发觉时,却已迟了,铁芯志对他已无能为力,无论什么事,也只有听命于他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们非但不敢说破他的毒计,还得瞧他的脸色,极力敷衍着他,甚至巴结着他……” 说到这里,她平静幽雅的语声,已颤抖起来,那一段含辛忍辱的日子,想必是充满了辛酸血泪。 严铁歆只听得义愤填膺,怒道:“他这样做法,紫琼帮中别的人难道都不管么?” 屈婉茹道:“在别人面前,他对我和铁芯志仍是恭恭敬敬,千依百顺,又有谁能瞧得出他那恶毒的真面目?” 屈婉茹叹道:“到最后那段日子。我和铁芯志已被他软禁,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见不着我们,他对外只说铁芯志病重,不能被人打扰,又有谁会不信他的话?”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紫琼帮弟子,人人都希望铁芯志早日病愈,又有谁会来打扰他?” 严铁歆道:“既是如此,夫人那几封书信,又是如何送出去的呢?” 屈婉茹道:“是赫连庆秋为我送出去的。” 严铁歆讶然道:“赫连庆秋?” 屈婉茹道:“要将信送给西门龙居与章佑赫、钟不眠虽不困难,但灵鸢子与雷大平,一个蛰居海隅,一个远在大草原!”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除了赫连庆秋能指挥天下的紫琼帮弟子将信送去之外,还有谁能将信又快又妥地送到他们手上?” 严铁歆拍手道:“这就对了,我本在奇怪雷大平、灵鸢子、西门龙居、章佑赫、钟不眠等几人,住处之远近,差异极大!”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那几封信若是同时送出的,西门龙居与章佑赫、钟不眠到达时,雷大平与灵鸢子只怕连信都未收到,但他们几人却偏偏像是同时到达的,这岂非怪事一件么?” 他叹了口气,接道:“此刻我才知道,原来赫连庆秋早已算好了时间的,他算准雷大平与灵鸢子已收到信,动身之后,才将章佑赫、钟不眠与西门龙居的信送去,算准了要他们几人同时到达,且令他们同时而死。”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好周密无间的计划、圈套、陷阱!” 严铁歆想通了这其中道理,越觉得赫连庆秋行事之周密,实在令人可怕。 屈婉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自从铁芯志得病后,紫琼帮中千千万万弟子,都已将赫连庆秋视为帮主的唯一继承人!”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只要赫连庆秋一句话,莫说送几封书信,即使要他们赴汤蹈火,也是人人踊跃争先、义无反顾的,这力量又岂同等闲?” 严铁歆道:“但他却又怎会为夫人送那几封书信的?” 屈婉茹道:“在这段日子里,赫连庆秋为了收买人心,支出甚是浩大,但他为了要在江湖中建立名声,又绝不能去妄取非分之财。” 严铁歆道:“莫非他主意竟打到夫人头上了?” 屈婉茹道:“我嫁给铁芯志后,虽已改名换姓,但他却知道我的底细,这自然也因为铁芯志实在太信任他的缘故!”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他开支日益巨大,几年来罗掘俱穷,有一天,竟逼着要我为他想法子,所以我就写了那几封书信。” 严铁歆击掌道:“将计就计,不错,夫人那几封信上,并未写明究竟是什么困难,而张章赫、西门龙居的金钱又都来得甚易,蓬瀛剑派财产也不少,草原飞鹰更是不必说了!”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赫庆秋竟以为夫人写信是为了要为他借钱的。” 屈婉茹道:“他想利用我,我正也想乘此机会利用他来为我传信,只要能见着他们几人,什么事就好办了。” 严铁歆道:“但赫连庆秋却又为何改变了主意?没有要他们的财,却要了他们的命?” 屈婉茹叹道:“这只因为一个人,就在信送出后的一天晚上,这人来了, 屈婉茹道:”有个人与赫连庆秋谈了一夜,事情就完全改变。” 严铁歆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屈婉茹道:“只可惜,我也没有见到过他!” 严铁歆失望地叹了口气,才无奈的道:“你只是知道他来了?” 屈婉茹道:“赫连庆秋为了监视我们,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屋子,我们既已是他的网中之鱼,他对我们也不必再十分提防,所以,他屋子里的动静,我大多都能听得到……我功力虽失,耳力却幸好未曾失去。” 严铁歆道:“莫非,你的功夫也是被他废掉的?” 屈婉茹眼角的泪悄悄滑落。 严铁歆转而道:“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屈婉茹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我知道他们商量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时似乎还有小小的争执,却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严铁歆叹道:“你若能听见就好了,这神秘的人物,说不定才真的是这幕后的主谋。” 屈婉茹道:“这神秘的人物,第二天凌晨就走了,过了不久,赫连庆秋就送来碗参汤,说是要给铁芯志进补。” 严铁歆目光闪动,道:“这碗参汤,想必不是好喝的。” 屈婉茹道:“他许久都未曾如此殷勤,我也知道这其中必有阴谋,但我用了三种方法,都试不出这参汤中有丝毫毒药。”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想必也知道,我昔日也可算是江湖中一流的下毒能手,这参汤中只要有一丝毒药,无论他下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毒,都没有我试不出来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所以我就异想天开的认为,那碗参汤,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了。” 严铁歆道:“所以你就放心让铁老帮主喝了下去?” 屈婉茹黯然道:“参汤中既没有毒,我又何苦拂了赫连庆秋心意,何况,铁芯志每日只有稀粥裹腹,也确实需要些滋养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段凄凉的日子,每想到那一段日子的辛酸与艰苦,她纤弱的身子,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严铁歆心里突然一动,小声道:“铁老帮主喝下那碗参汤后,是否全身都肿胀起来?” 他话未说完,屈婉茹已吃惊道:“你怎会知道的?” 铁歆道:“欺心彩薇,夫人试不出那参汤中的毒,只因那是欺心彩薇!”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廿九章 忆秦娥 第廿九章忆秦娥 严铁歆如今才能确定,这件事的主谋,果然就是自千毒宫盗去欺心彩薇的人,自然也就是杀死“流星剑”苏刚强,伪装成图特摩斯的人。睍莼璩伤 赫连庆秋虽然可怕,这人的狡猾与毒辣,却更在赫连庆秋之上。 严铁歆现在虽已知道了赫连庆秋的秘密,但若查不出这人是谁,他的一切努力,还是等于白费。 屈婉茹身子颤抖得更剧烈,道:“我始终不相信赫连庆秋真的能忍心亲手害死铁芯志,我始终不相信那参汤中真的有毒,但现在……现在……辂” 她突然冲到严铁歆面前,嘶声道:“我将一切秘密都告诉你,你能为我复仇么?” 严铁歆叹道:“这秘密揭破之后,不用我亲自动手,赫连庆秋自己也是无法活下去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也难怪他不惜一切,也要阻止我来见你。孚” 屈婉茹道:“但他为何又要带你来呢?” 严铁歆苦笑道:“他始终不愿正面和我冲突,被我逼得无法可想、无计可施的时候,就只有自己带我来了!” 顿了顿,严铁歆才叹息着道:“他当然也知道得很清楚,你当着他的面,是绝不敢将秘密泄漏给我的……” 他语声又顿了顿,喃喃道:“那天,他要我等他一个时辰,为的自然不是真的因为帮中有事待理,而是要那神秘的凶手,先赶来这里来,扮成图特摩斯,在石梁上等着我!” 又叹了口气,严铁歆才轻轻的道:“有他自己陪着,他固然怕我见到你,但还是想借着这里险恶的地势,将我除去,永绝后患。” 仰天一望,严铁歆又若有所思的道:“我若永远见不到你,他自然更要放心得多。” 屈婉茹叹道:“赫连庆秋先要人等在这里杀你,若杀不死你,他就自己陪你来,有他在,我自然什么话都不能说,也不敢说了……” 她突然赧然而笑,接道:“他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已可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头上这个老天,终究还是放不过他的。” 严铁歆道:“其实赫连庆秋自己也未必真能放心,也生怕我去而复返,所以,他就将你的住处,故意泄漏给‘紫髯无常’常千山!”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赫连庆秋是想假借常千山之手,将你除去,等别人知道此事时,他便可装作毫不知情,将责任全都推在常千山身上!” 严铁歆一笑,接道:“但他却未想到,我竟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我那一着棋,果然不是白走的。” 又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只不过等他想出这一着棋的奥妙时,却已迟了。” 屈婉茹默然半晌,忽然又道:“图特摩斯,你方才可是提起过这名字?” 严铁歆动容道:“不错!夫人你难道真的认得此人?” 屈婉茹道:“我虽不认得此人,但以前却常听到铁芯志提起他。” 严铁歆失声道:“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个人,我本以为‘图特摩斯’这名字,只不过是他们凭空捏造出来的。” 屈婉茹道:“铁芯志外柔内刚,平生对人,极少服膺,但对这‘图特摩斯’却敬重得很,只要提起此人,总说他可算是这世上少见的英雄铁汉。” 严铁歆皱眉道:“这样的人,和赫连庆秋又会有什么关系?赫连庆秋为何要假用他的名字?” 顿了顿,严铁歆才追问道:“夫人,你可知道图特摩斯现在在哪里?” 屈婉茹道:“此人已死去十五年了。” 严铁歆脱口问道:“是谁杀死他的?” 屈婉茹一字字缓缓道:“杀死他的人,就是铁芯志。” 严铁歆又不禁怔住了,讶然道:“铁老帮主既然对他那般敬重,却又为何杀了他?” 屈婉茹叹息道:“这图特摩斯远渡重洋而来,一心要与中原武林的高手们,较一较高低,那时铁芯志接掌紫琼帮门户未久,正是他的全盛时期!”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既有打遍天下武林高手自勺雄心壮志,自然不会错过了紫琼帮主铁芯志。”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图特摩斯踏上中土还未有多久,就向铁芯志送出了一封挑战书,约期与他决斗。” 严铁歆叹道:“这图特摩斯郎,也未免太狂了些,我邦地大物博,卧虎藏龙,武功高明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又岂是他一个人能打遍的?” 屈婉茹道:“铁芯志接到图特摩斯的挑战信后,为了我天朝上国的声名,也为了紫琼帮的声名,自然不能退却,何况他那时血气正盛,也正想和这西土埃及兼东瀛甲贺剑客的诡异剑法,一决高下。” 严铁歆动容道:“这一战之精彩,想必足以惊天动地,只可惜我晚生了二三十年,竟未及亲眼目睹这一场大战!” 屈婉茹悠悠道:“这一战丝毫也不精彩,你若真的眼见,想必要失望得很。” 严铁歆怔了怔,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屈婉茹道:“铁芯志素来不好虚名,接到这封挑战书后,并未宣扬出去,是以至今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当时陪他去应战的,也不过只有如今早已死去的公孙长老一个人而已,此外简直没有别人知道。” 严铁歆道:“决斗之地,订在哪里?” 屈婉茹道:“那地方据说是在蓬瀛边境,一座不甚出名的山上,为的自然也是不愿引起别人的注意。” 严铁歆叹道:“如此说来,那图特摩斯虽然张狂,却想必也不是个好名的人,否则铁老帮主纵不说,图特摩斯也会大势张扬出去的。” 屈婉茹道:“他那封挑战书上,也曾说明并非为名而战,而是为武而战,铁芯志与公孙长老到了那山上后,图特摩斯果然已在等着,一言不发,立刻和铁芯志动起手来。” 严铁歆忍不住道:“他们难道真的连一句话都未说么?” 屈婉茹想了想,道:“据铁芯志后来告诉我,他到了山上时,那图特摩斯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握着一柄已出了鞘的长剑!”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图特摩斯见了铁芯志,立刻仗剑而起,立出了东瀛甲贺剑法中独有的门户,嘴里却只说了三个字。” 严铁歆又忍不住问道:“三个什么字?” 屈婉茹道:“只说了‘动手吧’这三个字,便闭口不语,铁芯志见他如此狂傲,也不觉动了火气,所以也就懒得和他说话。” 严铁歆道:“铁帮主可用了兵刃?” 屈婉茹道:“铁芯志使的,正是历代紫琼帮帮主传统的兵刃摇旌橹,也就是俗称‘摆渡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两人交手不到十招,铁芯志的摇旌橹已将图特摩斯掌中剑震飞,一杆子打在他胸口上,图特摩斯立刻口吐鲜血而倒。” 严铁歆更是惊诧,失声道:“图特摩斯挟技而来,怎会如此不济?” 屈婉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铁芯志当时本也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铁芯志并非这图特摩斯第一个挑战的人,就在同一天里,图特摩斯已和别人决斗过一场,而且已受到很重的内伤!”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图特摩斯当时若肯说出来,铁芯志自然绝不会乘人之危和他动手,但他却怕自己说出后,别人会以为他有了怯意!”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所以图特摩斯只说了‘动手吧’三个宇,对自己的伤势,竟是始终绝口不提,铁芯志却以为他是生性狂傲,不屑与别人说话哩!” 她叹息着接道:“图特摩斯受的内伤本已极重,再加上铁芯志的一杆子,内外伤一齐发作,铁人也禁受不起,当天就不支而死!” 又叹了口气,她又道:“直到临死时,图特摩斯也没有说一句示弱的话,更没有丝毫埋怨铁芯志之意,只说他能死在战场上,已算不虚此生。” 这一段武林奇人的故事,本已充满悲壮之气,此刻被屈婉茹以她那独有的优雅语声说出来,更是动人心魄。 严铁歆也不禁听得热血奔腾,仰天长叹道:“这图特摩斯既不肯示弱,更不肯失信,明知必死,还是在那里等着应战,当真不愧是天下少见的英雄铁汉。” 屈婉茹道:“这大概也就是东瀛武士们,引以为荣的武道精神吧。” 严铁歆道:“无论如何,这种人总是值得别人钦佩的,也难怪铁老帮主直到十五六年后,仍然时常惦念着他了。” 屈婉茹叹道:“图特摩斯之死,责任虽不在铁芯志,但铁芯志却终生歉疚在心,总是说只要自己那天稍微留意些,便不难瞧出图特摩斯已受了伤的。” 严铁歆道:“在铁老帮主之前击伤图特摩斯的人,又会是谁呢?” 屈婉茹道:“铁芯志始终没有提起过此事。” 严铁歆沉吟道:“这人想必和铁老帮主一样,不好虚名,是以他和图特摩斯那一战,直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停了停,又道:“这人能以内力震伤图特摩斯,武功之高,自可想而知,图特摩斯与他决战受伤之后,还能赶到那山上,他的落脚处,想必也在蓬瀛一带,那么,他会是谁呢?” 严铁歆突然跌足,道:“呀!莫非是……” 屈婉茹忽然道:“我将这故事告诉你,并非全无原因。” 严铁歆道:“还有什么原因?” 屈婉茹缓缓道:“图特摩斯临死时,曾经托付铁芯志一件事情!”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但无论我如何问铁芯志,他总是不肯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严铁歆笑道:“铁老帮主为何将这件事看得如此秘密?” 屈婉茹沉声道:“此事我本也茫然不知,到后来却猜出了一些。” 严铁歆道:“哦?” 屈婉茹道:“铁芯志每见到赫连庆秋后,总要想起图特摩斯,为之唏嘘感慨终日!”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到后来他虽明知赫连庆秋害了他,但仍不肯有丝毫伤害到赫连庆秋,总说他本对不起赫连庆秋!” 又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的道:“但是,你也可以想象,铁芯志将赫连庆秋扶养成人,又会有什么事对不起他呢?” 她目光似已自黑纱中穿透出来,凝注着严铁歆,一字字接道:“所以我猜想,图特摩斯临死前托付给铁芯志的事情,就是赫连庆秋!” 轻轻笑了笑,她又道:“铁芯志自觉对不起图特摩斯,所以对赫连庆秋也分外容忍。” 严铁歆耸然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赫连庆秋便是那图特摩斯的遗孤么?” 屈婉茹道:“正是如此。” 严铁歆想了想,击掌道:“不错!铁老帮主始终不肯说出那件事情,为的正是生怕赫连庆秋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后,会生出偏激之心。” 屈婉茹凄然道:“你总算也能了解铁芯志的苦心,他那时简直已将赫连庆秋视如自己的儿子一般,自然不愿赫连庆秋知道他便是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人!” 叹了口气,她才接着道:“铁芯志一生行事素来磊落,却还是有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之痛苦、烦愁、无奈,便可想而知了。” 严铁歆悚然道:“但无论铁老帮主他老人家如何隐瞒,最后害死他的,竟终还是赫连庆秋!”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铁老帮主在十五年前无心做错了件事,却在十五年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代价。” 想到冥冥中安排之离奇与残酷,就连严铁歆也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屈婉茹颤声道:“这若真是苍天要铁芯志付出的代价,苍天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严铁歆沉吟道:“但赫连庆秋是否也已知道这件事情呢?”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神秘的凶手,是否也和图特摩斯有什么关系?否则他又怎能学会东瀛武士的忍术秘技?” 屈婉茹缓缓道:“这些秘密,都有待你去发掘了,我所知道的秘密,已全部告诉了你,你……你可以走了。” 严铁歆目光直视着她,忽然道:“在下还想请求夫人一件事情。” 屈婉茹道:“还有什么事情?” 严铁歆道:“不知夫人可否掀开面纱,让在下能一睹夫人之丰采?”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三十章 解连环 第三十章解连环 静。睍莼璩伤 出奇的静。 静得出奇。 屈婉茹沉默了许久,悠悠道:“你真想瞧瞧我的容貌么?辂” 严铁歆道:“在下有此愿望,已非一日。” 他心里实在充满了好奇,实在想瞧一瞧这位倾倒众生的美人,究竟是何等模样,否则当真要遗憾终生。 越是瞧不见的东西,人们总是越想去瞧一瞧的驵。 那覆面的黑纱虽薄,却令这绝代美人,更增加了许多幻想的神秘。 屈婉茹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道:“十五年来,你是能瞧见我庐山真面目的第二个人。” 严铁歆愕然道:“能瞧见夫人面目的,只有两个人?” 屈婉茹一字字道:“不错,只有两个人,你,铁芯志……” 严铁歆道:“为什么?别的人难道……” 话未说完,严铁歆突然呆住。 他一生中虽也见过不少奇怪的事,但却从无一件事能令他如此震惊。 黑纱,终于被掀起。 严铁歆本期望能见到一张仙子的脸,谁知此刻自黑纱中露出来的脸,竟是属于魔鬼的。 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肤。 整个一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丑恶、赤红的肉块,以及绽裂开的窟洞。 屈婉茹悠悠道:“你现在总该满意了么?” 严铁歆道:“在下……在下实在不知道……” 屈婉茹道:“你现在总已该知道,为什么只有铁芯志和你瞧过这张脸,只因我的脸早已被毁了!” 其然一笑,她才接着道:“我想,世上绝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被别人瞧见这副样子的,是么?” 她语声竟是那么淡漠而平静。 但这平静淡漠的话声,却令严铁歆更觉说不出的难受。 他这从不低头的人,竟也不觉垂下了头,黯然道:“在下实在该死,在下力什么要逼夫人……” 屈婉茹道:“你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愿意让你瞧的。” 她眼波仍然柔和而明亮,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和激动,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缓缓接着道:“只可惜你迟来了十五年,我竟不能让销愁戟严铁歆瞧见我十五年前的容貌,这在你固然是件遗憾,我又何尝不算得遗憾呢?” 严铁歆强笑道:“无论夫人容貌变得怎样,夫人的风姿,仍是天下无双,在下能见到夫人的风仪,已是三生有幸了。” 屈婉茹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十五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也最平定的一段时光。” 她目送着被山风吹远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还有些感激那将我容貌毁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十五年宁静幸福的岁月?” 严铁歆忍不住道:“却不知那人是谁?” 屈婉茹回过目光,凝注着严铁歆,缓缓道:“你可听过‘秋水伊’这个名字?” 严铁歆失声道:“秋水伊?” 屈婉茹道:“不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秋水伊人’秋水伊!” 她叹了口气,道:“你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本是这世上武功最高,心肠最冷的女人。”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现在,她只怕也可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了。” 严铁歆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么解不开深仇大恨?” 屈婉茹道:“没有仇恨,她甚至只不过见了我一面而已。” 严铁歆道:“那么她为什么又要……” 屈婉茹打断了他的话,轻轻叹道:“在江湖传闻中,据说她有一只水晶球,她每天都要问这只水晶球——‘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严铁歆道:“这只水晶球每次都说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屈婉茹道:“不错,直到有一天,这个水晶球的回答忽然改变了,它竟说我……说屈婉茹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道:“而我的灾祸,也就从那时候开始了。” 这自然像是段神话。 这神话虽不美丽,但却充满了一种飘忽幽谲的神秘感。 严铁歆竟不觉听得痴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所以,她就来找夫人?” 屈婉茹道:“她找到我时,曾经动也不动地,对我凝注了三四个时辰,在这三四个时辰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顿了顿,屈婉茹才接着道:“然后,秋水伊忽然问我,说道:‘你是愿意我杀死你呢,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抑或是……’” 严铁歆苦笑道:“这句话问得当真可笑。” 屈婉茹叹道:“但当时我却丝毫不觉可笑,我只觉手脚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顿了顿,屈婉茹才接着道:“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转过身,说:‘三个月后,我当再来,那时我若瞧见你还是这样子,我就杀了你。’ 又顿了顿,屈婉茹才接下去道:‘秋水伊在桌上留下个瓶子,又说:‘我让你再保留六个月的美丽,你当然知道好生珍惜’。” 严铁歆道:“她既然已经走了,夫人为何不……” 屈婉茹道:“‘秋水伊人’秋水伊若要杀一个人时,没有人能逃得掉的,我亲眼瞧见她的武功,那时,我也不想死。” 严铁歆叹道:“世上焉有真想死的人!” 屈婉茹缓缓合起眼帘,道:“那时,我还年轻,对生命真是充满了热爱,我想,我纵不再美丽,但能活下去,总比死了的好。” 她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着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三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么,在这半年里,我该做些什么事情呢?” 严铁歆忍不住道:“于是夫人就想将这美丽永远保存在人们心中,于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再世圣手书生’萧戊鼎。” 屈婉茹怔了怔,道:“你……你都已经知道了?” 严铁歆道:“在下已见过了萧老先生。” 屈婉茹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性了些!”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就在画像画成的那天晚上,半年的期限已到,秋水伊向来都是最准时的。” 严铁歆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剜掉了萧戊鼎的双眼,也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屈婉茹道:“秋水伊留下的那个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一种药水。” 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 严铁歆叹道:“夫人不愿意萧先生醒来后,瞧见夫人容貌已毁,所以就……” 屈婉茹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后,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 她突然以手掩面,再也说不下去了。 严铁歆长叹道:“直到现在,在下才知道夫人为何要对萧老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七幅画像!”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 屈婉茹道:“无论我为的是什么,我做出那种事情来,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是么?” 顿了顿,她才喃喃低语着道:“其实,我深心底里也无法原谅自己!” 严铁歆黯然半晌,柔声道:“在下只知道现在的铁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于以前那屈婉茹是怎样的,在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屈婉茹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十五年来,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人是谁了。” 严铁歆斩金截铁的道:“铁老帮主。” 屈婉茹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萧戊鼎的眼珠后,自己也昏迷不醒,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的感激青衣道观的别离住持,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 她语声已渐渐平静,接着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别离住持,而是紫琼帮主铁芯志。” 严铁歆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给铁老帮主?” 屈婉茹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非常恨他!” 严铁歆讶然道:“恨?你为什么要恨他老人家?” 屈婉茹道:“我见到铁芯志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无疑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她叹了口气,接道:“那时我心里既悲哀,又愤怒,更恨铁芯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见到我,我疯狂般将他赶了出去。” 严铁歆叹道:“夫人那时的心情,在下倒也能了解几分。” 屈婉茹似乎又笑了笑,道:“那么你也该知道,像铁芯志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 严铁歆微笑道:“但第三天早上,他还是来了。” 屈婉茹道:“他天天来,我天天赶,我用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骂他,甚至打他,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 她轻轻抚着手中的骨灰罐子,这虽然只是个冰冷的瓷瓶,但却像是带给她无限温暖。 她柔声接着道:“你知道,那时他已是紫琼帮的帮主,他本不必对一个既丑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 顿了顿,她才呜咽着道:“你现在瞧着我的脸,也该知道,除了铁芯志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对我如此忍受的。” 又顿了顿,她才含泪笑道:“除非我真的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会不被他感动呢?” 严铁歆缓缓道:“这只因铁老帮主爱的本不是失去的美丽,而是夫人的……心地和灵魂,他只知道人人的容貌虽然改变,但心地和灵魂却是不会改变的。” 屈婉茹幽幽道:“只可惜,铁芯志活着时没有认识你,否则,你一定会成为他的好朋友!” 顿了顿,她才转而道:“只不过,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你还是猜错了。” 严铁歆道:“哦?” 屈婉茹道:“在那时以前,我和铁芯志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他又怎会对我如此痴情?何况,那时我美丽的只是躯壳,我的灵魂本是丑恶的。” 严铁歆微笑道:“有时人们也会一见钟情,以致情深入骨的。” 屈婉茹又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也知道惟有情感才能令这种痛苦减轻,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陪伴我,安慰我一生。” 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说过,他是世上最仁慈,也最善良的男人。” 严铁歆道:“铁老帮主他老人家,的确已可算是是这世上最仁慈,也最善良的男人了!” 顿了顿,严铁歆才微笑着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算是牺牲了自己!” 又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他虽没有得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却得到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子。” 屈婉茹柔声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听了你的话,心里有多么开心。” 严铁歆道:“在下更要感谢夫人,告诉我这段往事!” 顿了顿,他才拱手作礼道:“在下这一生中,只怕永远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伟大、更动人的爱情故事了。” 屈婉茹忽又一笑,道:“你可知道,除了铁芯志之外,你不但是唯一见到我这张脸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感激的男人。” 她凝注着严铁歆,目光变得更温柔。 她温柔地轻抚着瓷罐,轻轻地、缓缓地接着道:“只因铁芯志虽给了我十五年宁静的幸福生活,却只有你,才能令我在如此宁静的心情中死去!” 严铁歆骇然道:“死?死去?” 屈婉茹悠悠道:“铁芯志一死,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揭穿赫连庆秋的秘密,现在,我心事已了,你以为我还能活得下去么?” 直等严铁歆回到淮阴时,他心里仍充满了悲哀。他眼看着铁夫人屈婉茹的身子,直坠入那万丈悬崖中,眼看着那迷蒙的云雾,将她吞没,竟援救不及。 虽然他也有看得很清楚,铁夫人屈婉茹临死前的目光,是那么宁静,并没有丝毫痛苦。 虽然他也知道,死亡,对铁夫人屈婉茹疲惫的生命说来,已不过只是一种永久的安息,但他仍然觉得有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愤怒。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赫连庆秋。 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赫连庆秋。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一章 莺啼序 第卅一章莺啼序 夜已很深,但紫琼帮的香堂中,仍是灯火通明。睍莼璩伤 严铁歆到这里来,本未想到能寻着赫连庆秋。 他只不过想寻着个紫琼帮子弟,问出赫连庆秋的下落而已。 但在那辉煌的灯光下,宽大的花梨木椅上,石像般端坐着一个人,却赫然正是赫连庆秋辂。 他以手支腮,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又似在等人。 他等的是谁? 严铁歆远在对面屋脊上,便已见着他了骈。 常千山显然已经回来了,赫连庆秋想必已知道严铁歆已单独和屈婉茹谈过话。 那么,赫连庆秋为何还不走? 他为何还坐在这里? 这莫非又是个陷阱? 这院子里,莫非已有杀人的埋伏? 为何赫连庆秋不惜以身为饵,莫非是在等着严铁歆上钩? 但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也瞧不出丝毫杀机。 星光映着青石板的地,亮得像镜子。 赫连庆秋忽然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严兄已经回来了么?小弟在此久候了。” 严铁歆正自微微一惊。 赫连庆秋已又笑道:“严兄但请放心,此间只有小弟一个人,并无埋伏。” 严铁歆大笑道:“这里自然绝无埋伏,我自然放心得很,这种事你自然不愿惊动别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自然知道,这种事情,还是你我两人单独解决的为好。” 话声中,他已掠入大厅,目光灼灼,瞪着赫连庆秋。 赫连庆秋也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是狼,又像是鹰。 良久良久,赫连庆秋才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全都知道了,是么?” 严铁歆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是么?” 赫连庆秋也点了点头,微笑道:“但小弟却还没有走,还是在这里相候,严兄必定觉得奇怪得很。” 严铁歆道:“你没有走,只因你知道自己是走不了的。” 赫连庆秋大笑道:“我没有走,只因我不愿走而已,否则天下之大,我何处不可去?” 严铁歆拉过把椅子坐下,悠悠道:“你要走,便得放弃一切,过着被放逐般的生活。”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若要你放弃你现在的声名与权势,你却比死更痛苦。” 赫连庆秋大笑道:“严兄倒不愧真是小弟的知己。” 他忽然顿住笑声,厉喝道:“你既对我了解如此之深,你该知道我死也不会放弃这一切的,我费了一生心血得来的东西,就没有任何人能逼我放弃。” 严铁歆轻叹道:“你真的就能不放弃么?” 赫连庆秋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为何不能不放弃,我就算杀了铁芯志,但那也不过只是为父报仇而已!” 顿了顿,他才厉声道:“父仇不共戴天,江湖中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严铁歆失声道:“你已知道了这秘密?” 赫连庆秋凄声笑道:“铁芯志以为能瞒得过我,你难道也以为能瞒得过我么?” 严铁歆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就算你这么做,真是为了要报父仇,就算江湖中没有人管你,但紫琼帮子弟,若知道你杀了铁芯志,他们还能容你做帮主?” 赫连庆秋身子一震,噗地坐回椅子上。 严铁歆这句话,就像一柄刀,一刀刺入了他的要害。 他像是突然老了许多,垂下头,赧然道:“严铁歆啊!严铁歆!你为何要如此逼我?我本不愿有丝毫伤害到你,你……你为何定要多管闲事?” 严铁歆默然半晌,苦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天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赫连庆秋缓缓道:“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便认为你可以做我终生的好友,你……你可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地方?” 严铁歆道:“是在黄山之麓!”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那时皖北七雄非但劫了均州‘奉先镖局’的镖,还将总镖头曹奉先的女儿绑了去,我听说后,不禁又犯了好管闲事的脾气,立刻赶到黄山,不想你已先我而至,赶到了那里。” 他锐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缓缓接着道:“我赶去时,你以一双铁掌,已重创了皖北七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见到你不同凡俗的武功,又是如此少年英俊,也不免大是倾倒!”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时若有人问我,谁是天下第一少年英雄,我必定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他,是赫连庆秋。” 赫连庆秋微笑道:“从此以后,你我就成了相知好友,只要我有空,我就会到你的挂帆船上去呆几天,你可记得我为杜脆浓和范紫霞画像那次……” 严铁歆嘴角也泛起了微笑,道:“那次是你我相处得最久的一次,八天之内,你我喝光了挂帆船上所有的藏酒!”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有一次我喝得烂醉,要学那青莲居士到海中去捉月亮,你居然也跳下去帮我的忙!”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月亮虽没捉到,却捉回了一只水乌龟。” 赫连庆秋大笑道:“那只水乌龟,真是我平生从未吃到过的美味,你我比赛看谁吃得多,偌大的水乌龟,竟被我们半天就吃光了,但我们的肚子却因此疼了三天之久。” 两人相与大笑,笑得是那么开心,像是已忘去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不快,但不知怎地,笑声却又竟然微弱下来。 严铁歆喃喃道:“那些时光,可真是一连串快乐的日子,我有时总不觉奇怪,为什么快乐的日子,总像是分外短促?” 赫连庆秋悠悠道:“只要你不破坏,我们仍有那种快乐的日子,只要你不说,这件事也绝不会有别人知道。” 严铁歆骤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才轻轻叹息着道:“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打动严铁歆的心,那就是友情了!” 赫连庆秋道:“你……肯那样做么?” 严铁歆道:“我不说……” 赫连庆秋大喜道:“朋友……友情……我就知道严铁歆是个重友情的人,是赫连庆秋的好朋友。” 严铁歆沉声道:“我不说出去,但却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情!” 赫连庆秋一怔,道:“两件?什么事情?” 严铁歆叹道:“你纵然要为父复仇,手段却不该如此残酷,更不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希望你暂时辞去紫琼帮帮主之职,找个地方,闭门思过!”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你还年轻,将来再从头做起,以你的才干,必定还会有作为的。” 赫连庆秋面色变得铁青,仰首笑道:“严铁歆,好朋友!你总算还没有说要杀我,却要我将来再从头做起,将来是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他又霍然站起,身子都颤抖起来,嘶声道:“一个人一生中,又有几个二三年?你为何定要逼我牺牲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你为何不索性说杀了我?” 严铁歆叹道:“我只是要你为自己所做的事赎罪,只是要你改过,并不要你死,你要知道,死,并不是一个人赎罪的最好方法。” 赫连庆秋冷笑道:“你那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我也想听听。” 严铁歆沉声道:“我只要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赫连庆秋皱眉道:“他?” 严铁歆道:“他就是杀死灵鸢子,杀死苏刚强的人,他就是假扮图特摩斯,要取我性命的人,他也就是自‘千毒宫’盗出欺心彩薇的人。” 赫连庆秋身子一震,骤然怔住。 严铁歆道:“你自然知道,他如此做,必定并非只为了要杀铁芯志,他必定还有许多阴谋,我绝不能眼看着他的阴谋再发展下去,我一定要阻止他!” 赫连庆秋紧咬着牙关,一字字道:“你永远不能阻止住他的,没有人能阻止住他!” 严铁歆大声道:“到了此刻,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守秘密?你可知道,要铁芯志死,只不过是他整个阴谋中的一环,你也不过是被他利用做杀死铁芯志的工具而已,到了必要时,他一样也会杀死你的。” 赫连庆秋突又狂笑起来,道:“他利用我?他也会杀死我?” 顿了顿,他才仰天大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严铁歆沉声道:“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 赫连庆秋狂笑道:“你想我会说么?” 严铁歆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赫连庆秋!赫连庆秋!我实在也不愿伤害你,你为何还要逼我?” 赫连庆秋颤声道:“是你在逼我,不是我在逼你,我虽不愿伤害你,但到了万不得已时,我也只好出手了!” 严铁歆缓缓道:“你绝不会出手的,你武功绝不是我的敌手!” 赫连庆秋冷笑道:“真的么?” 他身子看来没有丝毫动弹,却已自椅子中平空飞起。 严铁歆身子也似是未动弹,也飞了起来。 但到了空中,严铁歆竟还是坐着的,那硕大而沉重的花梨木椅,竟好像已黏在他身上一般。 两人凌空相遇,只听掌击之声,一连串响了七八次。 两人竟在这快得如白驹过隙的刹那间,交了七八掌。 掌声七八响后,两人身形乍合又分。 严铁歆带着椅子,飘飘落在地上,恰巧正落在原处,几乎不差分寸。 沉重的木椅落地,竟未发出丝毫声音。 赫连庆秋凌空一个翻身,也落回椅上,却将那坚实的木椅,压得发出“吱”的一声,他面色也已惨变。 两人虽然各无伤损,但无疑已分出高下,两人交手时间虽短,却也无疑正是可以决定当今武林局势的一战。 这一战看来虽轻描淡写,但其重要性,却绝不在古往今来任何一战之下。 严铁歆叹道:“赫连庆秋,你难道还要逼我出手不成?” 赫连庆秋面上乍青又红,神色说不出的凄凉,仰天叹道:“赫连庆秋!赫连庆秋!你苦练二十年的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么?” 他突又长身而起,大喝道:“严铁歆,你也莫要得意,我赫连庆秋今日既然在这里等着你,也等着你的销愁戟能出手,又怎会没有别的手段?”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二章 拂霓裳 第卅二章拂霓裳 喝声中,赫连庆秋挥了挥手,一个身高八尺,赤膊秃顶,仿佛野兽般的大汉,已高举着张椅子,大步走了出来。睍莼璩伤 辉煌的灯火下,只见那椅子上,竟也木然端坐着一个人。 苍白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空洞地凝注着前方。 严铁歆大惊失色,变色道:“脆浓……脆浓……你……你……你怎会在这里?辂” 杜脆浓竟似已听不见他的话,仍然动也不动。 赫连庆秋冷笑道:“杜脆浓杜姑娘,自然是我请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请得动她?” 严铁歆道:“小西湖边的立雪亭上,那五个紫衣人也是你派去的?骘” 赫连庆秋道:“你说呢?” 严铁歆道:“你怎会知道她要去那里的?” 赫连庆秋笑道:“月下小西湖,人约黄昏后!翘首才子既然提醒了我,我自然要去瞧瞧了!”顿了顿,他才阴恻恻的笑道:“我既然为她画过像,又怎会不认得她?” 严铁歆道:“你生怕她已探出了千毒宫和欺心彩薇的秘密,所以竟令人骤下毒手,但你们既已下过毒手,又怎知她还未死?” 赫连庆秋微笑道:“我知道那黑衣少年在一旁瞧看,故意要他传话给你,但你来到这里后,面上却毫无悲戚之色,由此可见,杜脆浓必定未死,所以你借如厕外遁之后,我并没有追你,却去追她!”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要追上你虽然不容易,但要追上她,却是不难的。” 严铁歆长叹道:“但脆浓却显然没有对你起丝毫怀疑,否则又怎会落入你的手中?” 赫连庆秋大笑着反问道:“她又怎会怀疑严铁歆的好朋友有叵测之居心呢?” 严铁歆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喝道:“不对!那五个紫衣人向她下手时,你正陪着我去寻铁夫人屈婉茹,这件事显然另有别人主使,他是谁?他又怎会认得脆浓?” 赫连庆秋面色又变,厉声道:“我既已下令,还用得着亲自到场么?” 他不等严铁歆再说话,大喝又道:“放她下来!” 那野兽般的大汉,双手平伸,缓缓将椅子放下。 赫连庆秋道:“你为何不让这位朋友瞧瞧你的手劲?” 那大汉咧开大嘴一笑,伸出一双毛茸茸的巨掌,缓缓抓起旁边一张椅子,两只手轻轻一夹。 只听“喀嚓”一响,坚实的花梨木椅,竞被他夹得粉碎。 这哪里像是人?这实在是像一只来自洪荒的恶兽。 赫连庆秋大笑道:“很好!现在,你就将你这双手,放在这小姑娘的头上,只是要小心些,莫要将她的头压扁、捏碎了才好。” 那大汉的手,果然缓缓落在脆浓头上。 赫连庆秋指着严铁歆对那大汉道:“现在,你张大了眼睛,瞧着他,他全身上下,无论手脚,只要稍微动一动,你就将这位小姑娘的头捏碎!” 那大汉竟然吃吃笑了起来,像是觉得这件事有趣已极一般。 严铁歆却只觉手脚有些发冷,仰天叹道:“赫连庆秋!赫连庆秋!想不到你竟也做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来,你……你实在有些令我失望了。” 赫连庆秋扭转了头,嘎声道:“我本也不愿如此做,但你为何定要苦苦逼我?” 严铁歆道:“现在你……你究竟想怎样?” 赫连庆秋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杜脆浓已落在我手中,你若还想她好好活下去,就千万莫要再管我的闲事。” 严铁歆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若不顾她的性命,定要管呢?” 赫连庆秋回过头,微微笑道:“我确信,销愁戟严铁歆决不会是这样的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杜脆浓和范紫霞,毕竟都是你的亲人嘛!” 严铁歆道:“如此说来,你……你莫非竟打算要将脆浓永远留在这里?” 赫连庆秋道:“无论在哪里,我总会让你知道,她还是活着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那总比死了的好,是么?” 严铁歆缓缓道:“但我也还是活着的,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再也不能放心,我此刻纵然答应了你,你们还是要设法将我置之于死地,是么?” 赫连庆秋面色缓缓沉下,一字字道:“那是另外一件事了,你的死活,与她的死活无关!”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若还想她活下去,此刻就非答应不可。” 严铁歆道:“我死了之后,你还是要杀她的?” 赫连庆秋悠悠道:“你既已死了,她是死是活,都已与你无关,但你只要活着,就绝不会忍心见她为你而死,是么?” 严铁歆惨笑道:“这条约岂非太不公平了些?” 赫连庆秋放声笑道:“到了此时,你还期望什么公平的条约?何况,在你未死之前,说不定还有些机会将她救出去的。” 严铁歆目光凝注着脆浓,指尖已不觉在发抖,若有人说严铁歆居然也发起抖来,天下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赫连庆秋大笑道:“严铁歆,我实已将你的骨子都瞧透了,我知道你非答应不可,你已无选择的余地。” 严铁歆眼角似乎向窗外瞟了一眼,又叹了口气,悠悠道:“赫连庆秋,你既如此令我失望,有时我说不定也会令你失望的。” 语声中,只听“嗤”的一声,一线乌光,挟带着尖锐的风声,毒蛇般卷住了那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狂吼着抬起手。 他刚抬起手,严铁歆已轻烟般掠了过去,将脆浓连人带椅子一齐推开。 赫连庆秋大惊之下,也想扑上去,但两道冷森森的金光,已匹练般飞来,挡住他的去路。 严铁歆的销愁戟终于出手了。 但这只是虚招。 当此之时,虞仙姬已轻飘飘的挡在了赫连庆秋的面前。 严铁歆直将脆浓推到角落里,才松了口气,喃喃笑道:“雷隐隐、虞仙姬,我认得你们两人,真是运气。” 雷隐隐掌中的长鞭,已如弓弦般绷紧。 “他”双手用力紧拉着长鞭,就像是长江险滩上拉船的纤夫似的,身子几乎已和地面平行,纤柔的手掌,已暴出青筋。 雷隐隐用尽了所有力气,那大汉仍未被拉倒。 她的鞭梢几乎已嵌进这野兽般大汉的脖子里,大汉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几乎已要凸出眼眶来。 但那大汉竟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伸手去夺长鞭,也不向雷隐隐走过去。 他喉咙里嘶嘶作响,格格笑道:“小妮子,你是拉不倒我的!” 雷隐隐的双颊似乎红了红,“他”既未瞧见力气这么大的人,也未瞧过这么愚蠢的人,只觉又是惊骇,又是奇怪,突然大声道:“你能拉得倒我么?” 那大汉咧嘴一笑,竟真的用脖子去拉那长鞭,两边都用于力气,“啪”的一声,长鞭一折而断。 雷隐隐身子撞上了墙壁,大骇跃起,掠上横梁。 只见那大汉铁塔般的身子已缓缓倒下,又黑又紫的脸上,舌头已吐了出来,眼珠子也凸在眼眶外,似乎还在瞪着雷隐隐。 雷隐隐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寒噤,苦笑道:“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为何总是这么简单?” 从梁上望下去,虞仙姬和赫连庆秋就像是两个木头人似的,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到现在还没有动弹。 赫连庆秋眼睛盯着虞仙姬掌中的柳叶刀,再也不敢去瞧别的,但旁边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不瞧也可想到。 他额上已开始沁出了冷汗,突然大声道:“虞仙姬,听说你只有为了钱才肯杀人,是么?” 夏已近灰色的眼睛,死鱼般盯着他,并不说话。 赫连庆秋嘎声道:“你若肯助我杀死严铁歆,我立马就给你一百万两银子。” 虞仙姬嘴角动了动,咧嘴一笑,道:“一百万两?销愁戟严铁歆真的就如此值钱么?” 赫连庆秋道:“你杀了我,绝对没有人肯给你一百万两的,是么?” 虞仙姬冷冷道:“不错,只因为,你这种人,实在连一文都不值。” 赫连庆秋道:“既是如此,你更不该杀我。” 虞仙姬嘴角露出一丝冷削的微笑,缓缓道:“你可知道,纵然是妓女,遇对了客人时,也会奉送一次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这次杀人,就是奉送的。” 赫连庆秋突然声嘶力竭的道:“我不是妓女!” 虞仙姬不屑的道:“只可惜,你连妓女都不如!” 话说完,柳叶刀已出手。 雷隐隐脸虽一红,却忍不住笑道:“这说法虽然又粗又脏,但却倒是的确妙极。” 只见虞仙姬已近霎时间已刺出七刀。 他的刀法仍是犀利而独特,肘以上纹风不动,刀光却已如雨点般洒出。 赫连庆秋连退八步,嘶声狂笑道:“虞仙姬,你难道以为我真就怕你么?” 虞仙姬冷冷道:“我并不要你怕我,我只要你死!” 赫连庆秋喝道:“死的,只怕是你吧!” 他左手抄起张椅子,迎面掷了出去,右手自腰边抽出柄精铁缅刀,刀亮如雪,刷刷刷,三刀劈下。 他刀法毫无花俏,但迅速、毒辣,实用已极。 虞仙姬平生与人交手无数,自然知道只有这种武功,才是最可怕,你若认为他不好看,他已制了你死命。 这种刀法也许并没有什么优点,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杀人,而且非常有效。 虞仙姬眼睛亮了,大笑道:“不想我今日能遇见你这样的对手,倒也算不虚此行。” 刀光与刀气,逼得雷隐隐全身发冷。 “他”虽也曾见过不少人交手,却从未见过像这两人一样的。 这两人简直不像是在交手,而像是两匹狼在搏斗。 每一招使出手,只是想要对方的命,绝没有别的意思。 刀光、刀影,闪电般往来冲击,虽听不见兵刃相击声,但冷森森的杀气,却逼得雷隐隐连梁上都呆不住了。 雷隐隐横掠三丈,才落下地。 只见严铁歆犹在为杜脆浓推拿。 脆浓苍白的脸上,已渐渐有了血色。 雷隐隐忍不住走过去一拍严铁歆肩头,冷冷道:“你可知道别人在为你拼命?” 严铁歆道:“知道!” 雷隐隐道:“你自己难道就真的想放手不管了么?” 严铁歆笑了笑,道:“‘柳叶无情’虞仙姬既已出手,还用得着别人去管么?” 雷隐隐冷笑道:“你倒放心得很。” 严铁歆道:“虞仙姬的柳叶刀法,难道还不能令你放心?” 只听“嗤”的一声,虞仙姬横掠七尺;肩头上的衣服,似已被刀锋划破,鲜血已缓缓沁出。 赫连庆秋大笑道:“虞仙姬,到现在你都还不死心么?”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三章 声声慢 第卅三章声声慢 虞仙姬“啐”的吐了口口水在自己肩头上,柳叶刀又已刺出。睍莼璩伤 雷隐隐瞧得面色大变,厉声道:“你现在还放心么?” 严铁歆苦笑道:“虞仙姬动手时,谁若去帮忙,谁就是她的仇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何况,这两人武功差不多,谁也休想伤得了谁。塍” 雷隐隐道:“所以你就索性不管了,是么?” 严铁歆道:“不出十招,赫连庆秋必定也会挨上虞仙姬一刀,你相不相信?”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不出三十招,赫连庆秋自己必定会要求住手的!漓”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到那个最为关键的时刻,我即使插手想管,只怕也是没什么作用的。” 雷隐隐冷笑道:“只怕你一颗心全在这位姑娘身上,已管不了别人的死活了!” 顿了顿,她才似笑非笑又满含酸意的道:“我倒真未想到,堂堂的销愁戟严铁歆,竟是个重色轻友之徒。” 话未完,只听又是“嗤”的一声响。 赫连庆秋踉跄后退,衣襟已被划破,也似有鲜血沁出。 严铁歆回头向雷隐隐一笑,道:“还未出十招,是么?” 雷隐隐默然半晌,目光缓缓落在脆浓脸上。 “他”深沉的眼睛里,似乎又起了种复杂的变化,缓缓道:“她倒的确美得很。” 严铁歆笑道:“何止美而已。” 雷隐隐冷冷道:“但以我看来,比她美的女子,还多着哩!” 严铁歆道:“她也许并不能算是最美,但却是最温柔、最体贴,也最能体谅别人的女人!” 笑了笑,他才接下去道:“据我所知,世上只怕没有别的女人比得上她。” 雷隐隐脸色更苍白,似乎想说什么,却咬了咬牙,忍住了,霍然转过头去,再也不瞧他们。 只听赫连庆秋大喝道:“严铁歆!这件事还是由你我两人单独解决的好,这话是你自己方才说的,你现在还记得么?” 严铁歆笑着道:“自然记得。” 赫连庆秋道:“你若还想知道那神秘的人物是谁,就快叫这冷血的老姑娘赶紧住手。” 听到“老姑娘”三个字,虞仙姬的出手就更加迅疾了。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既不能叫她动手,也不能叫她住手!” 又笑了笑,他才接下去道:“‘柳叶无情’要杀人时,没有人能令她住手的。” 谁知虞仙姬突然掠出一丈,冷冷道:“我住手了,只因他既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他,这场架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转交给你吧!” 严铁歆笑道:“多谢多谢。” 虞仙姬瞪眼瞧了他半晌,缓缓道:“你也不必道谢,只要记住,虞仙姬始终是你的朋友。” 话未说完,凌空一个翻身,掠出窗外,走得瞧不见了。 严铁歆苦笑道:“你怎地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赫连庆秋这时才缓过气来,嘎声道:“严铁歆,你若想解决这件事情,就赶快跟我走吧!” 严铁歆瞧了瞧脆浓,道:“跟你走?” 雷隐隐大声道:“严铁歆现在舍不得走的,为了这女子,别的事他都可以不管。” 赫连庆秋眼珠子一转,冷冷道:“你若不肯走,就怪不得我了。” 他竟转过身子,缓缓走了出去。 他显然并不想逃,因为他知道“逃”,并不是办法,也并不是面对的道理,否则他早就可以逃了。 但严铁歆却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走出去,叹了口气,道:“雷……雷……雷兄,看来我只有将她交给你了。” 雷隐隐仰首向天,冷冷道:“你放心么?” 严铁歆苦笑道:“她被人以重手点了穴道,但经我推拿之后,再过片刻,应可苏醒,雷兄只要告诉她,叫她自己赶紧回去,别的事都不必费心了。” 雷隐隐默然半晌,道:“好!你去吧,我会叫她走的,但我却还要等着你,我还有话要问你。” 赫连庆秋直等着严铁歆走了出来,才施开身法。 两人飞掠了段路途,赫连庆秋忽然道:“你倒放心将杜姑娘交给别人。” 严铁歆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赫连庆秋道:“你怎知那小妮子不会害她?” 严铁歆反问道:“你只当别人的心肠,也都和你一样恶毒么?” 赫连庆秋冷笑道:“我只当你是个很谨慎的人,谁知你也有大意的时候。” 严铁歆微笑道:“我本是个很谨慎的人,我若能想出雷隐隐有一点伤害脆浓的理由,此刻纵然逼不得已,也不会将脆浓交托给他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你若想以此来扰乱我,令我心慌意乱,我劝你还是莫再打这主意的为好。” 赫连庆秋嘿嘿冷笑,果然不再说话了。 只见前面水雾迷漫,又到了小西湖边。 垂阳下,一艘画舫里居然还亮着灯火。 从敞开着的窗子瞧进去,舱里明烛高燃,竟已摆好了一桌酒菜。 赫连庆秋等严铁歆走进船舱,长篙一点,将画舫荡入湖心。 四面水雾,如烟如雨,画舫随波荡漾,无边静寂的天地中,充满一种神秘而浪漫的气息,令人不觉沉醉,又令人忍不住为之毛骨悚然。 严铁歆在船舱中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舒服。 他总觉得,这件事越来越不对了。 赫连庆秋为何要将他带到这里来? 他又有什么其它目的? 那神秘的凶手,莫非在这画舫上? 但这画舫上,除了严铁歆和赫连庆秋之外,绝对没有第三个人。 这点,严铁歆从踏上画舫的一刹那,就已可断定。 清凉的晚风中,散发着酒香、菜香、垂杨的清香。 但严铁歆呼吸到的,却是一种浓浓的杀气! 这无人的画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杀机? 赫连庆秋也坐了下来,凝注着严铁歆,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带来这里?” 严铁歆微笑道:“你自然不会是想在这里杀我!”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你若真想杀我时,自然会设法让我距离水越远越好。” 赫连庆秋大笑道:“不错,没有人能在水里杀死销愁戟严铁歆的。” 严铁歆沉思着,轻轻道:“莫非是‘他’要你带我来的?” 赫连庆秋道:“不错,他告诉我,等到我自己不能解决这件事时,就将你带到这里来,等他自己来解决。” 严铁歆道:“你认为他真的会来么?” 赫连庆秋道:“自然会来。” 严铁歆道:“你认为他来了之后,就能解决这件事情?” 赫连庆秋微笑道:“世上若只有一个能对付严铁歆和销愁戟的人,那人就是他!” 严铁歆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他’是谁,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法子对付我和我的销愁戟?” 赫连庆秋道:“他用的法子,是没有人能想得出来的。” 严铁歆道:“你对他倒信任得很。” 赫连庆秋道:“世上若只有一个能令我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他。” 严铁歆闭起眼睛,轻叹道:“这样的人会是谁呢?” “他既然明明知道在水上杀我,要比在别的地方困难得多,为何又要找到水上来?”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究竟有什么对付我的法子?” “我实在等不及想瞧瞧他究竟是谁了。” 想到这人的阴险、诡秘和毒辣,就连严铁歆自己心里都不禁泛起了寒意。 他平生所遇的敌手,实在没有一个比这个更可怕! 赫连庆秋倒了两杯酒,悠然道:“我若是你,现在最好且饮一杯酒,多想反正也是没有用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何况,你能喝酒的时候,只怕已经不多了。” 碧绿色的酒,在金杯里发着光。 赫连庆秋举杯一饮而尽,仰首长叹道:“但我却宁愿发现这秘密的人,并不是你!”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无论是谁,若要杀死一个曾和他在一齐捉过水乌龟的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严铁歆连手指都没有碰那酒杯,又长叹道:“我也宁愿你永远是那个和我一齐捉水乌龟、到水中捞月的赫连庆秋。” 赫连庆秋笑了笑,忽又皱眉道:“你的酒……” 严铁歆笑道:“我喝酒的时候还多得很,现在并不着急。” 赫连庆秋大笑道:“严铁歆居然不急着喝酒了,这倒也是件怪事。” 严铁歆微笑道:“你莫忘记,我是个很谨慎的人。” 赫连庆秋也微笑道:“这两杯酒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你若还不放心,这杯我替你喝了吧!” 他果然将严铁歆面前的酒,也喝了下去。 严铁歆叹道:“看来谨慎的人虽然也许能活得长一些,却难免时常会错过一些喝酒的机会。” 赫连庆秋大笑道:“你本不该怀疑这酒中有毒的,世上又有谁会认为区区一杯毒酒,便能毒得死销愁戟严铁歆,他又怎会在酒中下……” “毒”字还未说出,赫连庆秋面色忽然大变。 手臂、额角、脖子……每一根青筋都暴胀了起来! 严铁歆失声道:“你怎么了?” 赫连庆秋颤声道:“这酒……” 严铁歆动容道:“这酒中莫非果然有毒?” 他一步窜了过去,翻开赫连庆秋的眼皮瞧了瞧,却瞧不出丝毫中毒的征兆。 但是,赫连庆秋的身子,已烧得比火还烫。 严铁歆心里一动,大骇道:“欺心彩薇!这酒中下得有欺心彩薇之毒!” 赫连庆秋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嘎声道:“他……他怎会在酒中下毒?我不信!实在不能相信!” 严铁歆跌足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他在这酒中下毒,要害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他明知我在处处提防,而你,你却绝不会对他有戒备之心。” 他仰天叹道:“我本已觉出这画舫上充满危机,却猜不出他有何法子来对付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他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你!” 赫连庆秋大声道:“但他……他为何要害我?” 严铁歆苦笑道:“因为只要你一死,所有的线索便又断了,只要你一死,他依旧可以逍遥法外,只因除了你之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了!” 赫连庆秋身子一震,似又骇呆了。 这时他全身都已肿胀,肌肤已开始崩裂,甚至连血管都已绽破。 但见赫连庆秋的眼角、鼻孔、指甲缝里,已开始慢慢沁出鲜血! 严铁歆大喝道:“他既不惜下毒手杀你,你为何还要替他保守秘密?你此刻快说出‘他’究竟是谁还来得及。” 赫连庆秋眼睛死鱼般凸出来,喃喃道:“你说他要害死我……我……我……我还是不信……” 严铁歆道:“自然是他要害你!否则他明知我绝不会喝下这酒,为何要在酒中下毒?他在酒中下了毒,为何不告诉你?” 赫连庆秋似乎全未听到他的话,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我不信……我不信……” 严铁歆一把抓住赫连庆秋的衣襟,嘶声道:“你为何不相信?你难道……” 赫连庆秋绽裂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惨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严铁歆道:“谁?他是谁?” 赫连庆秋一字字挣扎道:“这是个秘密,天下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其实我……我……我也有个嫡亲的弟弟,‘他’就是我嫡亲的弟弟!” 严铁歆整个人都呆了,后退半步,扶着桌子,整个人都似要倒下来。 过了半晌,他才苦笑道:“难怪你如此信任‘他’,难怪你如此听‘他’的话,但……你的弟弟又是谁?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出‘他’的名字?” 赫连庆秋张开口,嘴里满是鲜血。 他舌头绽裂,已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严铁歆木然坐在椅子上,已不知坐了多久了。 现在,所有的线索又都断了,他又要从头做起。 他不知道遭遇到多少凶险,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发现章佑赫、钟不眠、西门龙居、雷大平、灵鸢子这几人都是接着一封信后出门的。 他又不知道经过多少挫折,才找出写这封信的人,揭破了紫琼帮的秘密。 这一段经过的艰苦,若非有极大的勇气和智慧,简直令人不能承受。 但现在赫连庆秋一死,他心血便都白费了。 可惜,他还是找不出那真正的主谋人,那个“他”究竟是谁。 哀伤、悲切、烦乱。 萦绕满腹,填诸脑海,充斥肺腑。 赫连庆秋,毕竟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四章 宴山亭 第卅四章宴山亭 曙色又悄悄染白了窗纸。睍莼璩伤 湖上的迷雾更浓了。 严铁歆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问:“现在,我知道的,还有些什么?” 现在,他所知道的,实在已经不多了塍。 唯一剩下来线索是── 那神秘的凶手,乃是赫连庆秋的嫡亲弟弟。 另外就是,“他”手上还存着足以害死七八十个人的“欺心彩薇”莉! 但“他”究竟是谁呢? “他”已用“欺心彩薇”害死了铁芯志、雷大平和赫连庆秋,“他”的下一个对象又会是谁呢? 那自然是个武功极高,足以在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 那人自然也必定和“他”有极深的关系,至少不会怀疑“他”要害自己,否则“他”又怎将“欺心彩薇”下到这人的杯子里去? 严铁歆闭起眼睛,喃喃道:“图特摩斯,原来并不是一个人来到中土的,他还带着他的两个孩子!” “他死了之后,将一个孩子托给铁芯志,还有另一个孩子呢?” “他又将这孩子交托给谁?” “天下又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这已是十五年前的秘密,现在几乎已毫无线索可寻。” “难怪我总觉得赫连庆秋眼眸的颜色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蓝!” “原来他也非我族类,乃是外邦人士!” 严铁歆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知道,图特摩斯既然将大儿子交托给铁芯志,小儿子自然是交托给那第一个和他动过手的人。” 略一思忖后,他才接着道:“我只要能找出这人是谁,便也可找出‘他’是谁了。” 现在,严铁歆虽然不知道谁是铁芯志之前,和图特摩斯交手的人,但已知道: 第一,这人名头必定极高,所以图特摩斯才会先去找他,再找铁芯志── 武林中比紫琼帮帮主名头还高的人并不多,这范围已缩小了。 第二,这人武功必定极强,所以才能伤得了图特摩斯。 第三,这人的脾气也必定和铁芯志一样,博大宽厚,所以才会收留图特摩斯的遗孤,而且传授那孩子一身武功。 第四,这人必定不喜招摇炫示,所以他虽然战胜了来自埃及、成于东瀛的刀法名家,江湖中却没有人知道。 第五,这人必定也在江浙一带,所以图特摩斯和他交手负伤之后,还能及时赶去和铁芯志相见。 第六,那孩子,也就是赫连庆秋那个嫡亲弟弟,自然也得到了名家真传,武功兴许还在赫连庆秋之上。 严铁歆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我知道的总算又不少了。” 他冲出舱去,执起长篙,将画舫荡到岸边,一掠上岸,突听马蹄声响,一人远远大呼道:“严铁歆,是你么?” 呼声中,一人飞骑而来,翩然下马,正是雷隐隐。 严铁歆道:“你居然找来了,她呢?” 雷隐隐默然半晌,冷冷道:“她果然听话得很,已乖乖地回家了。” “他”突然瞪起眼睛,大声道:“但我却要问你,我爹爹现在究竟在哪里?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告诉我?” 严铁歆垂下头,言道:“令尊大人已……已经故去了。” 雷隐隐身子一震,嘶声道:“你……你说什么?” 严铁歆叹道:“我已将令尊的遗体,好生保存在粤南青石崖海边渔村里,那里有个老周头,你若赶到那里,就让他将你带到我的船上!”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等你见到杜脆浓和范紫霞时,便也可见到令尊大人的尸身了。” 雷隐隐一步窜过来,厉声道:“我爹爹的尸身怎会在你的船上,莫非是你害死他的?” 严铁歆苦笑道:“此中曲折,一时也难说得清楚,但脆浓和范紫霞会详细告诉你的……至于杀死令尊的人,此刻就在这画舫上。” 他话未说完,雷隐隐已掠上画舫。 严铁歆目光转动,突然大声道:“再借宝马一用,日后自当奉还!” 话声未了,他已飞身上马,扬鞭而去了! 严铁歆在萆山和屈婉茹相见之后,便自山下的樵夫屋中,取出这匹马,骑回淮阴,他一心要寻赫连庆秋,所以并未先将马还给雷隐隐,只是将马寄在一家客栈里。 等他到了紫琼帮的香堂后,这匹马却冲出马厩,寻到了主人。 雷隐隐和虞仙姬也就是因为这匹马,才知道严铁歆已回到淮阴,才能及时救出了脆浓的。 也全靠了这匹马,严铁歆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了江浙。 但到了江浙后,他却完全失望了。 十五年前的往事,人们早已不复记忆,至于雄踞江浙的钱、孙两大武林世家中人,更完全没有听过图特摩斯这名字。 这一日严铁歆到了苏州。 苏州风物虽盛,严铁歆意兴却甚是萧索,竟连喝酒的兴致都没有,只想喝两杯苦茶。 江浙本是产酒之区,苏州城里,酒馆很多,喝酒的器皿也甚是讲究。 只见坐在酒馆里的人,一个个却闭着眼睛,用那比酒杯还小的茶盏,仔细品啜。 用小碗喝酒的人,在江浙人眼中,简直像条吐丝蜘蛛。 严铁歆去的并不是酒馆,却找了间很别致的小茶楼。 他也要了壶西湖龙井。 这茶入口不苦,喝下去后,更是齿颊留香,余甘满口。 两盅茶喝下去,严铁歆浮躁的心情,也渐渐宁静下来。 他这才知道,江浙人喝茶的规矩如此多,为的就是要人心情宁静。 他们修心养性的功夫,便就是在这一小盅一小盅的浓茶里练出来的。 茶馆里的人虽多,但每个人都是轻言细语,和北方茶馆中的喧闹嘈杂,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却有两条锦衣大汉,高声谈笑着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黥面大汉,背后斜背着个青色包袱,一面走,一面笑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当真是人生快事,小弟今日少不得要和孙兄喝两杯。” 另一人满面虬髯,哈哈笑道:“钱兄在两广闽北一带呆久了,难道已只好喝茶,不爱喝酒了么?” 黥面大汉笑道:“茶!孙兄你天天都喝得到,但小弟今日要请孙兄品尝的,却是酒中仙品茅台大曲!”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是小弟吹嘘,这样的酒,孙兄你只怕一辈子还没喝过。” 这里是茶馆,他们竟是来喝酒的。 茶馆里的人,目光都已向他们瞧了过去。 但这黥面大汉却是旁若无人,自那青布包袱里,取出个长长的竹筒。 他打开竹筒,便有一股清香传出,令人心神皆醉。 虬髯大汉笑道:“好香的酒!多年不见,不想钱兄竟变得如此风雅了。” 那黥面大汉小心取出两个小盅子,吩咐茶博士用上好的泉水冲洗一番,这才转过头笑道:“老实说,这酒虽在小弟身上,但若非遇见孙兄这样的老朋友,平日小弟自己可一点儿也舍不得喝的。” 虬髯大汉笑道:“钱兄既舍不得喝,为何又将之带在身上?” 黥面大汉微笑道:“只因这酒是一位武林前辈最最爱好之物!”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小弟昔日受过他老人家的大恩,无物可报,只有每年千方百计去寻此酒,为他老人家送去,聊表一点心意!”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别的东西,他老人家是万万不肯收的。” 虬髯大汉道:“却不知这位武林前辈是谁?竟能令钱兄如此景仰和倾倒?” 黥面大汉的微笑更是得意,缓缓道:“孙兄总该听过蓬瀛剑客的名字?” 虬髯大汉失声道:“蓬瀛剑客?莫非是蓬莱派的掌门人,山东大蓬瀛的当家住持李翛然大师么?” 麻面大汉笑道:“正是他老人家。” 严铁歆心头忽然一动,忍不住走了过去,笑道:“黥面英布,我是你的老朋友,你怎地不请我喝酒?” 黥面大汉瞧了他一眼,沉下脸道:“朋友是谁?在下看来倒眼生得很。” 严铁歆微笑道:“五年前,普天城小豹子酒楼,钱兄莫非忘了么?” 他话未说完,黥面大汉已霍然长身而起,动容道:“阁下莫非是……” 严铁歆哈哈大笑,截断了他的话,道:“你记得就好,何必提我的名字。” 黥面大汉竟扑地拜倒,恭声道:“五年前,若非……若非公子仗义相救,我钱英布早已栽在“掷天剑”朱鹮和“诛仙刀”丘浪手里!” 顿了顿,他才感恩戴德的道:“我钱英布虽然时刻想报公子的大恩,只恨公子侠踪飘忽,却不想今日终能见到公子,真是天幸。” 那虬髯大汉瞧见出名难惹的钱英布,竟对这少年如此恭敬,也不禁为之动容。 但他也是江湖老狐狸了,察言观色,已知道这少年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来历,他自然也绝不过问,只是抱拳含笑道:“在下孙庆祥,日后但望公子多赐教益。” 严铁歆笑道:“‘捉鬼夜叉’的大名,在下早已如雷灌耳了。” 三个人喝了几盅酒,聊了几句不着实际的话,严铁歆才慢慢转入正题,瞧着钱英布沉声道:“钱兄方才提起的蓬瀛剑客,莫非就是四十年前掌歼十恶,独斗钟山五老,威镇天下的大小蓬莱记名住持李翛然大师么?” 钱英布拊掌道:“正是他老人家!” 严铁歆微笑道:“这位大师据说久已隔绝红尘,不想竟仍有酒之一嗜。” 钱英布笑道:“昔日蓬瀛剑客乃师‘破道诸天’荆焯宭荆大师仙去后,本该由他老人家持掌大蓬莱门户,但他老人家却将掌门之位让给了他的二师弟‘一马平川’曾照昕曾大师,自己反而远来江浙,据说为的就是此间的名酒。” 严铁歆沉吟道:“‘一马平川’曾照昕曾大师川陕道遇刺之后,蓬瀛剑客接掌大小蓬莱两派,不知已有多少年了?” 钱英布道:“算来只怕已有十五六年了。” 严铁歆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错!就是他,必定是他,我本该早就想到的。” 钱英布讶然道:“公子莫非也认识他老人家?” 严铁歆满面喜色,道:“你说蓬瀛剑客的声名,是否还在紫琼帮昔日的铁老帮主之上?” 钱英布也不知他怎会突然问出这句话,茫然道:“他老人家可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铁老帮主虽也名声响亮,但比起他老人家来,只怕还是要差着那么一筹半筹。” 严铁歆道:“他老人家武功自然极高。” 钱英布叹道:“武功之高,只怕连公子也……也是比不上的。” 严铁歆一笑,道:“他老人家修为功深,自然是博大宽厚,不露锋芒的。” 钱英布笑道:“江湖中虽传说他老人家是为了品酒而来江浙的,但以在下想来,他老人家只怕还是为了淡泊喜静,所以才不愿接掌大小蓬莱的门户。” 严铁歆长叹道:“这就是了,在铁芯志之前,和图特摩斯交手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图特摩斯能将次子托付给他,自然死也瞑目了。” 钱英布更觉奇怪,忍不住问道:“图特摩斯又是什么人?” 严铁歆苦笑道:“那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自己虽然死得默默无闻,却能令山东最大门派和江左第一大帮的掌门人,代他抚养他的两个儿子。” 他心念一闪,突又失声道:“他向蓬瀛剑客和铁老帮主挑战,为的莫非就是要将自己两个儿子分别交托他们?” “他自己莫非有什么伤心事,早已不想活了,只想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 “莫非他早已决定要死在蓬瀛剑客和铁老帮主手里,为的就是要他们尽心抚养这两个孩子成人?” 钱英布越听越糊涂了,忍不住道:“公子是说……这图特摩斯为了……为了两个儿子,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严铁歆叹道:“他知道蓬瀛剑客和铁老帮主这样的人,是绝不会随便收养别人的孩子,但他却死在他们手里,他们便万万不忍,也不会推辞了!” 钱英布动容道:“这样的父亲,倒当真伟大得很,却不知他的两个儿子是谁呢?” 严铁歆黯然道:“一个是赫连庆秋。”孙庆祥倏然道:“莫非是紫琼帮的新任帮主赫连庆秋?” 严铁歆道:“正是!” 孙庆祥道:“还有一个呢?” 严铁歆一字字道:“还有一个便是……便是……” 他忽然仰首长叹一声,惨笑道:“但愿我猜错了!”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但愿那神秘的凶手,并不是他才好。” 钱英布又是一惊,道:“凶手?杀人凶手?” 严铁歆叹道:“据我所知,他已杀死了十几个无辜的人了,他下一个对象……” 说到这里,严铁歆突又跳了起来,失声道:“他下一个下手的对象,莫非就是蓬瀛剑客?”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五章 水龙吟 第卅五章水龙吟 酒又过数巡。睍莼璩伤 钱英布笑道:“这个倒请公子宽心,无论这人是谁,他若想加害蓬瀛剑客,只怕便是他的死期到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蓬瀛剑客虽已久久不问世事,武功却始终未曾搁下。” 严铁歆长叹一声,苦笑道:“你若知道他是谁,便不会说这话了,他……塍” 孙庆祥忍不住又问道:“他究竟是谁?” 严铁歆似不愿说出他的姓名,沉吟半晌,忽又笑道:“我恰巧有事要面见蓬瀛剑客,正好替你将酒送去,不知你可放心么?” 钱英布立刻将那青布包袱送到严铁歆面前,笑道:“莫说这区区几瓶茅台大曲,公子就是要我钱英布将性命交给公子,我钱英布也是放心的。漓” 严铁歆笑了笑,还未说完,突见那茶博士匆匆走了过来,向严铁歆躬身行了个礼,赔笑道:“那边角落里的桌子上,有位客官想和公子说句话,不知公子可愿移驾过去么?” 只见那边角落里一张桌上,一个青衣人面对着墙角,坐在那里已有半个多时辰了,连动都没有动过。 他平戴着一顶铜盆般的大草帽,此刻将帽角挂在脖子上,整个头颅都被挡住,只露出一束花白的头发。 严铁歆一走进茶馆,就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茶馆里无论有什么动静,这人竟始终面对着墙角,未曾回过头来。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严铁歆瞧过一眼,严铁歆也始终没有瞧见他的面目,他此刻又怎会突然要找严铁歆说话? 严铁歆心里一觉得奇怪,更是非过去瞧个究竟不可。 他刚走过去,那人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人虽然还是没有回过头,但背后却好像长着眼睛一般。 严铁歆心念一动,忽然笑道:“阁下莫非是‘三眼二郎’杨剑杨老捕头?” 那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震。 严铁歆已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大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杨老捕头外,还有谁有如此惊人耳力。” 那人苦笑道:“普天之下,果然没有能瞒得过销愁戟严铁歆的事情。” 只见他高颧深腮,目光炯炯。 严铁歆微笑道:“并州城一别,倏忽数月,不想杨老捕头连严某的声音都未忘记,这倒是让在下觉得奇怪的是!” 又笑了笑,他才接下去道:“在下那天好像并未在杨老捕头面前说过什么话,却不知杨老捕头又怎会听得出在下的声音?” 杨剑笑道:“天下人不但说话声各不相同,就连走路的声音也是不相同的,严铁歆轻功天下第一,那足音更是和别人大大不相同,小老儿若再听不出阁下的足音,这双耳朵当真要喂狗了。” 严铁歆大笑道:“三眼二郎,果然名下无虚。” 他忽然放低语声,缓缓道:“杨老捕头万里追踪到这里来,莫非为的是那对销愁戟?” 杨剑赔笑道:“老朽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在严铁歆手里讨东西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称手的兵器,无论到了任何人的手里,都已可算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 严铁歆目光闪动,微笑道:“那么,阁下又是为何而来的呢?” 杨剑压低语声,道:“老朽本是追踪黥面英布和捉过夜叉而来……” 严铁歆皱眉道:“莫非还是为了五年前,小豹子酒楼的旧事?” 杨剑苦笑道:“老朽本不知此事也和销愁戟有关,否则也不敢多事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阁下自然也知道,一个人只要吃过一口公门饭,这辈子就休想再走得出六扇门了!”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有些事情,我自己就算不想管,但却被逼得非管不可。” 严铁歆沉声道:“五年前那件事,钱英布虽有不该,但朱鹮和丘浪仗势欺人,却更可恨,何况,钱英布为了这件事,早已洗手江湖,远避到这里来,杨老捕头又何苦定要赶尽杀绝,逼人太甚?” 杨剑赔笑道:“老朽活了这大把年纪,又怎还会不知道眉眼高低,既已知严铁歆与此事有关,又怎会再来多事呢?” 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老朽请公子到这边来,是为着另一件事情。” 严铁歆皱眉道:“还有什么事情?” 杨剑沉吟了半晌,一字字缓缓道:“紫琼帮的赫连帮主,十多天前已死在淮阴城的小西湖上,这件事,不知阁下你可知道么?” 严铁歆微笑道:“杨老捕头总不会认为是我杀死赫连庆秋的吧?” 杨剑赶紧又赔笑道:“老朽怎敢这样想,只不过……” 严铁歆道:“只不过怎样?” 杨剑叹道:“只不过赫连帮主死得实在太惨,据说死后还被人乱刀分尸,所以紫琼帮门下,俱都誓死要找出这凶手来!” 严铁歆又皱了皱眉头。 他自然知道将赫连庆秋分尸的人,必定就是那一心为父复仇的雷隐隐。 他自然也想到紫琼帮门下,至今还不知道赫连庆秋的阴谋。 但这些事,他并不愿意对别人说出来。 只听杨剑叹息着又道:“此等江湖高手的仇杀之事,本非老朽所能过问,所敢过问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不过老朽偏偏和紫琼帮门下几位长老是多年的朋友,这次在路上又恰巧遇着了他们。” 严铁歆道:“难道紫琼帮门下弟子,竟疑心是我对赫连庆秋下的手不成?” 杨剑赔笑道:“他们也绝不敢疑心到销愁戟你的,只不过,他们却说你必定知道杀死赫连帮主的凶手是谁!”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是以他们便要老朽遇着你时,代他们问一声!”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无论你是否知道,只要你说一句话,紫琼帮门下都绝无异言。” 严铁歆目光灼灼,一字字道:“这件事情,我的确是知道的!” 杨剑动容道:“阁下既然知道,不知可否赐知?” 严铁歆沉声道:“我纵然说出那凶手是谁,你也无法可施,只不过……” 他霍然长身而起,道:“七天后,你可在杭州城里的孙家花园等我,到时我自然会将杀死赫连庆秋的凶手交给你。” 严铁歆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直奔杭州。 黄昏。 又是黄昏。 严铁歆寄托了马,竟趁着暮色,掠入蓬莱派正门。 他只觉时候已甚是急促,已来不及等候通报了。 山东大蓬莱虽不如武当、少林之气派宏伟,但这沉浴在茫茫暮色中的古刹,亦自有一种神秘的美。 微风中,隐隐有钟声和诵经声传出。 木叶的清香中,又隐隐有檀香的气息。 天地间充满了庄严的沉静,哪里闻得到丝毫杀机? 春风扫尽了石阶下的落花。 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着的,从门外可以望见古木森森的幽静庭院。 再过去,便是那香烟缭绕,庄严宏伟的大殿。 这里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地方,但也是人人都不敢轻易进去的。 蓬瀛一派之名,威重天下。 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要生出敬仰警惕之心。 这里的门虽是开着的,但可有谁敢妄越雷池一步? 严铁歆也没有从大门走进去,他竟越墙而入── 他心里只觉有种不祥的警兆,只觉纵是片刻之差,也等不得了。 满天夕阳如血,一重重高大的屋脊,在夕阳下望去,就像是一座座山峰—— 被血染红了的山峰。 蓬瀛剑客此刻又是在哪一座山峰下? 严铁歆燕子般飞掠的身形,不禁迟疑了下来。 他身形不过停了停,突听一声道号宣起。 “无量天尊”! 这短短的一声道号还未结束,屋脊四角的飞檐下,已同时闪出了八条人影。 这八人都是青衣白袜,四十多岁的年纪。 八张庄严威重的脸上,都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 此刻这八双发亮的眼睛,全都刀一般瞪着严铁歆。 严铁歆暗中也不免吃了一惊忖道:“蓬瀛道人,果然不可轻视。”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大师们可用过饭了么?” 这本是句最普通的问话。 两人见面,无论是多年老友,抑或是点头之交,大多会这样问一句的。 但这句话在此时此刻问出来,八个蓬瀛道人却都不禁愣了愣。 右面年纪较长的一人沉声道:“五十年来,已从无江湖中人踏上大蓬瀛的屋脊,施主今日既然破了例,想必绝非无故而来,但请将来意见示。” 严铁歆一笑,道:“在下的来意,纵然说了,大师们也不会相信。” 那青衣道人厉声道:“施主若不肯将来意相告,就莫怪贫道等要无礼了。” 严铁歆苦笑道:“在下生平最不愿和蓬瀛派门下道人交手,大师们又何苦要逼我破例?” 那青衣道人怒喝道:“施主若不愿动手,就随贫道下去吧!” 喝声中,他长袖突然挥出,飘忽如流云,劲急如闪电,笔直向严铁歆面目咽喉之间卷了过去。 出家人身旁不便携带兵刃,这一双长袖,通常就是他们的防身利器。 世上只知“流云铁袖”乃是武当绝技,却不知蓬瀛一派门下的袖上功夫,非但绝不在武当之下,而且强劲刚猛犹有过之。 青衣道人这一着飞袖功,既可刚,亦可柔,柔可卷夺对方掌中兵刃,刚能一着震断对方心脉。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蓬瀛派门下道人,别的都好,就是火气太大了些。”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已冲天而起。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身子已如飞鹤凌空,远在四丈之上。 青衣道人一着击空,动容道:“施主好高明的轻功,难怪竟敢到大蓬莱中来撒野。” 八个人身形旋动,各据方位。 他们算定严铁歆身子总有落下来的时候,只要一落下来,便落入他们阵式之中。 谁知严铁歆竟能不落下来。 他身子有如鱼在水中,一翻一挺,竟又横掠出四丈开外,头下脚上,扑入了屋脊下的黑暗中。 只听他远远笑道:“在下并非撒野来的,等事情办完后,自当再来向大师们请罪。”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六章 满庭芳 第卅六章满庭芳 蓬瀛道人面上齐都变了颜色。睍莼璩晓 那年纪最长的青衣道人沉声道:“灵囿、灵峰传警应变,灵修、灵潜、灵枢随我来。”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向严铁歆语声传来处扑过去。 但见星月在天,微风动树,哪里还瞧得见严铁歆的影子膈。 严铁歆知道此时若要求见蓬瀛剑客,这些蓬瀛道士是万万不会带他去的,既然解释不清,他只有一走了之。 他身形掠入黑暗中,立刻又腾身飞起,别的地方不去,却反又掠到方才那重屋脊的飞檐下。 只见五个青衣道人,就从这飞檐上掠过去政。 谁也没有想到严铁歆又返回来了,连瞧都没有往这边瞧一眼。 严铁歆又等了半晌,就听得这宽阔的道观四面,都敲起了一阵阵低沉的敲竹击杖声,不时有矫健的人影,凌空飞起。 这蓬瀛道观平时看来,虽是平和安静,但迎敌时应变之速,戒备之严,果然不愧为名重天下之武林禁地。 严铁歆苦笑暗道:“我一心只想快些见着蓬瀛剑客,谁知此番反而要欲速则不达了。” 想到蓬瀛剑客的性命,实在危在瞬息,他心里不禁更是着急,怎奈直到此刻为止,他还不知道蓬瀛剑客的住处在哪里。 这时敲竹击杖声已停止,沉静的古刹,更寂无声响。 但严铁歆自然知道越是静寂,越是可怕,这看来已沉静下来的观院,其实到处都隐藏着危机。 他已没有时间去静静思索,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去,掠到最高的一重屋脊,最高的一座飞檐上。 他衣袂飘飘,似将临空飞起,整个道观,都似已在他脚下,果然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 只见人影闪动,每重院落里,都有人向这边飞扑过来,惟有北面一重小小的院落,却毫无动静。 严铁歆不等人来,又急掠而下,长笑道:“蓬瀛藏经,名重天下,大师们可以借给我瞧瞧么?” 他笑声一顿,身形急转,选了株枝叶最是浓密的大树,躲了进去。 只听四下纷纷低叱道:“此人果然是为藏经而来。” “留意藏经阁。” 蓬莱藏经之丰,虽非冠于天下,不惜犯险侵入蓬莱阁的人,的确大多是为藏经而来的。 大蓬莱虽是蓬莱主支,阁中藏经亦足珍贵,蓬瀛道人们自然以为严铁歆也是为盗经而来,又有谁想得到他竟是在声东击西,故布疑阵。 只见人影纷纷东扑,严铁歆立刻向北掠去。 这一次,他不再飞行屋脊,只是穿行在殿檐下、树影中。 禅房里大多未燃灯火,枝叶间偶有虫鸣。 无人的院落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孤独、寂寞之意。 生活在这古刹中的道人们,那岁月又岂是容易度过的? 严铁歆身形不停,心里却在暗暗叹息。 对于能忍受孤独、寂寞的人们,他心里总是十分崇敬的。 只因他深知,世上再也没有比孤独、寂寞更难忍受的事。 他穿过一重静寂的院落,经过一栋栋黑暗的厢房。 地上那被星光洗得发亮的青石板,一块块从他脚下滑过去。 突听一声轻叱道:“施主留步。” 一道雄浑而猛烈的拳风,已扑面直击而来。 严铁歆咬了咬牙,不闪不避,也不招架,竟以肉身挨了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招“催魂神拳”。 只见他身子被拳风震得纸鸢般直飞出去。 对面那灰眉长髯的蓬瀛道人一招得手,方觉得有些意外,眼前一花,被他拳风震飞的少年竟又飞了回来,笑嘻嘻站在他面前,不但身法倏忽,来去如电,而且这隔山打牛的催魂神拳,竟丝毫未能伤得了他。 这修为功深的蓬瀛监观大师,竟也不觉被惊得怔住,呆呆地瞪着严铁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严铁歆故意挨他这一拳,正是要他暂时说不出话,免得惊动别人,否则他身子究竟不是铁打的,挨这一拳难道还会好受么? 只听那灰眉道人终于缓缓道:“施主如此武功,老僧从来未见,不知可否示知名姓?” 严铁歆微笑道:“在下若是说出名姓,大师只怕便要以为在下是为盗经而来的了。” 灰眉道人道:“施主若为盗经而来,便不会走来这里了。” 严铁歆一笑,道:“在下严铁歆。” 灰眉道人动容道:“莫非是销愁戟严铁歆?” 严铁歆摸了摸额角,笑道:“大师远避红尘,不想竟也知道在下这见不得人的绰号。” 灰眉道人阴郁沉重的面容,竟像是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冷锐的目光中,也开始有了些笑意。 但闻他缓缓道:“贫道虽然久疏江湖侠踪,但却有个交游广阔的师侄!” 顿了顿,那灰眉道人才接着道:“每当他来到此间,总会为贫道述说些新奇有趣的故事,而销愁戟严铁歆的豪情壮举,正是所有的事件中最有趣,最能动人心魄的。” 严铁歆道:“大师说的,莫非就是那位‘翘首才子’梁定庵?” 灰眉道人微笑道:“数百年来,蓬瀛派门下若论交游广阔的弟子,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严铁歆道:“他……他此刻是否已在这里?” 灰眉道人道:“施主此来,莫非就是找他的?” 严铁歆沉吟道:“在下此来,主要还为的是想拜见蓬瀛剑客李翛然李老前辈。” 灰眉道人道:“掌门师兄虽已久避外客,但严施主这样的人,他想必还是乐于接见的!”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只可惜,施主此刻来的甚是不巧。” 严铁歆着急道:“莫非蓬瀛剑客李老前辈他老人家已经……” 灰眉道人含笑道:“掌门师兄万念皆空,惟有酒之一癖,始终未改!” 顿了顿,灰眉道人才接着道:“他此刻正在品酒,那是谁也打扰不得的。” 严铁歆松了口气,展颜笑道:“蓬瀛剑客若是独自品酒,在下也就不着急了,只要能先见着‘翘首才子’梁师兄,也是一样的。” 灰眉道人道:“施主此刻既然见不着掌门师兄,便也见不着梁师侄。” 严铁歆动容道:“为什么?” 灰眉道人微笑道:“蓬瀛门下,精于酒道的,也惟有梁定庵一人,只要他来到此间,第一件事便是为掌门师兄煮酒温醪。” 严铁歆面色早已大变,失声道:“梁定庵此刻正在为蓬瀛剑客煮酒温醪么?” 灰眉道人颔首笑道:“严施主想见他们,恐怕只好等到明晨了。” 严铁歆心里简直要急疯了,面上却沉住了气,道:“他们品酒之处,莫非便是后院?” 灰眉道人含笑道:“正是。” 严铁歆突然一指灰眉大师身后,笑道:“但大师身后来的,岂非就是‘翘首才子’梁定庵?” 灰眉道人道:“在哪里?” 他回过头,背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梁定庵的人影。 等他回过头来,面前的严铁歆,竟也忽然不见了。 灰眉道人的头一转,严铁歆身子就飞窜出去。 这一窜他用尽了所有的功力,而且早已瞧准了落脚处。 但见他脚尖一点,又掠出四丈。 灰眉道人还未回过头,他人已到了十丈开外── 销愁戟严铁歆天下无双的轻功,在紧急时施展出来,那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等到灰眉道人回过头,严铁歆身形已到了短墙后。 短墙后,小院里竹叶森森,草木幽绝,竹丛里三间敞轩,竹帘深垂。 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条人影。 庭院寂寂,风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天上。 右面的一人,正是梁定庵。 他面前摆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一方银盆,一只净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 品酒之时,若用茶盅,看来更是别具一番风味。 此刻那四五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酒,一阵阵酒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神皆醉。 坐在梁定庵对面的,是个须眉皆白的枯瘦道人。 此人正是蓬瀛派不出世的内家第一高手,蓬瀛派当家住持,蓬瀛剑客李翛然。 此刻他正从梁定庵手中,接过小酒杯,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 严铁歆大喝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窜入了竹帘,大喝道:“这酒喝不得的!” 梁定庵瞧见了,面色一变,但瞬即恢复镇定。 蓬瀛剑客却连嘴角的肌肉都没有丝毫牵动,看来就好像纵然天崩在他面前,他面色也不会变一变一般。 他只是缓缓放下酒杯,缓缓张开眼睛。 严铁歆被他这双眼睛瞧了一眼,竟也不觉有些手足失措起来。 蓬瀛剑客淡淡道:“施主如此闯来,不觉太鲁莽了些么?” 严铁歆躬身道:“在下一时情急,还望大师恕罪。” 蓬瀛剑客凝注了他半晌,缓缓道:“二十年来,能一路闯入老僧禅房中的,施主还是第一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既能来此,自然不俗,先请坐下待酒如何?” 严铁歆心里不觉暗暗赞美惊叹。 梁定庵也立刻微笑道:“不错,严兄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喝杯酒,以涤俗尘。” 蓬瀛剑客淡淡一笑,道:“原来是销愁戟严铁歆严施主,难怪轻功之高,天下已不作第二人想了。” 严铁歆道:“大师过誉,晚辈实在不敢当!” 蓬瀛剑客含笑道:“贫道虽然久绝世事,但能见到当世俊杰之丰采,心里还是欢喜得很!”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寒观素来无茶,严施主何妨以酒作茶。” 他又端起了酒杯。 严铁歆忍不住又失声道:“这酒喝不得的。” 蓬瀛剑客道:“此酒纵非仙种,亦属妙品,怎会喝不得?” 严铁歆瞧了梁定庵一眼,忽然笑道:“在下受人所托,已为大师带来了绝妙好酒茅台大曲,而且在下自信对于煮酒温醪一道,也颇不俗,大师难道不想先尝一尝么?” 蓬瀛剑客展颜道:“既是如此,贫道就叨扰了。” 这修为功深的老道,对别的事虽都无动于衷,但听到有妙手煮酒温醪,竟也不禁为之喜动颜色。 梁定庵心里纵然惊怒,神色间也丝毫未表露出来,竟也莞尔微笑道:“不想严兄竟也有此雅兴,妙极妙极。” 他立刻站起来,将煮酒温醪的座位让给了严铁歆,却将自己方才已温好的酒,转首全都倒入院子里。 严铁歆又瞧了他一眼,笑道:“如此珍贵的东西,倒了不可惜么?” 他不说酒,也不说“水”,而是说“东西”,只差未说出“欺心彩薇”四个字而已。 梁定庵竟还是神色不动,微笑道:“此水乃初雪所溶,虽也珍贵,阁中窖存却有不少,严兄若有此嗜,不妨带一瓶回去。” 严铁歆暗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坐下来,引火煮酒温醪。 蓬瀛剑客忽又淡淡一笑,道:“此刻水尚未煮沸,严施主正好将来意说出,面对名酒,正是贫道心情最好的时刻,严施主若是有事相询,也在此时问出为佳。” 严铁歆忽然发现这老道平淡的笑容中,实在蕴藏着无比的智慧,那双平静的目光,更能明察秋毫。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晚辈此来,只是想求大师说个故事。” 蓬瀛剑客微微皱眉道:“故事?什么故事?”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七章 念奴娇 第卅七章念奴娇 夜。睍莼璩晓 夜,清凉如水。 严铁歆拱手作礼,才笑着道:“十余年前,有位来自西方埃及古国的扶桑甲贺武士图特摩斯,渡海东来,曾与两位中土高手较量过武功!” 试探性的看了看蓬瀛剑客,严铁歆才接下去道:“其中一位是紫琼帮铁老帮主,还有一位,不知是否就是大师?膈” 蓬瀛剑客李翛然默然良久,方白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二十年前的往事,贫道都已几乎忘怀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错,施主说的,正是贫道。” 严铁歆眼睛一亮,道:“图特摩斯东渡求战,却无求胜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辈猜的不错,他莫非有什么伤心事不成?政” 蓬瀛剑客又默然良久,缓缓道:“你猜得不错,他的确有些伤心的事。” 严铁歆道:“大师若肯示知,晚辈感激不尽。” 蓬瀛剑客目光闪动,凝注了严铁歆许久,叹道:“往事如云烟,贫道本已不愿提起,但施主你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问此事,其中关系,必定极大。” 严铁歆俯首道:“大师明察秋毫,晚辈也不敢隐瞒,此事关系的确极大!” 又是一礼,他才接着道:“但晚辈却可保证,晚辈相询此事,绝无丝毫私心和恶意。” 蓬瀛剑客淡淡一笑,道:“施主若有私心和恶意,又岂能坐在此处。” 严铁歆心头一凛,恭声道:“大师明鉴。” 蓬瀛剑客合起眼帘,缓缓道:“图特摩斯坚忍卓绝,嗜武成痴,却不幸又是个多情种子!”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二十多年前,崂山与崆峒山世家两大剑派发生惨斗,血战连绵多年,崂山世家终致惨败,到后来战到只剩下茅雨绮一人。” 严铁歆忍不住问道:“此事与图特摩斯又有何关系?” 蓬瀛剑客道:“茅雨绮姑娘为了避祸,便搭乘了海上商船,东渡扶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不想彼时图特摩斯也正由西方埃及古国渡往东瀛扶桑!” 又顿了顿,蓬瀛剑客才接着道:“那时茅雨绮姑娘已受了内伤,再加上海路艰难,到了扶桑甲贺谷,已是不良于行。” 严铁歆道:“难道这位茅雨绮姑娘竟遇着了图特摩斯不成?” 蓬瀛剑客叹道:“正是如此,图特摩斯暗对这茅雨绮姑娘一见钟情,几日不眠不休,治澈了茅雨绮姑娘的伤势!”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茅雨绮姑娘自也难免被他真诚所动,就在她伤势痊澈的第七天,就和图特摩斯结成了夫妇。” 严铁歆微笑道:“良缘天定,结于海外,倒当真是段佳话。” 蓬瀛剑客黯然道:“只可惜,他们幸福的日子并不长!”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茅雨绮姑娘在为图特摩斯生了两个孩子后,竟又只留下封书信,就忽然不告而别了。” 严铁歆失声道:“茅雨绮姑娘难道又重到中土来了么?” 蓬瀛剑客叹道:“此事虽不能确定,但想来必是如此,只因就在这茅姑娘离开图特摩斯没有多久,崆峒酒剑留下的三人,忽然全部惨死!”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江湖纷纷传言,都说是崂山世家中仅存的茅雨绮姑娘,回来为父兄复仇了。” 严铁歆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位茅雨绮姑娘在扶桑甲贺谷,必定学会了一种惊人的武功!”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这种武功,也许正是图特摩斯传授给她的。”旧爱总裁别乱来 蓬瀛剑客道:“这点你并未猜对,图特摩斯并未传授她武功!”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茅雨绮姑娘必定是另有奇遇,而对于此事,她始终都是瞒着图特摩斯的。” 严铁歆叹道:“不错,这位茅雨绮姑娘的遇合,必定甚是离奇,否则她在短短几年中,武功也绝不可能如此精进,竟一举杀死了崆峒三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她大仇得报之后,难道就没有回到东瀛去瞧瞧她的两个孩子么?” 蓬瀛剑客道:“没有,那时她的幼子尚在襁褓中,图特摩斯悲痛之下,就带着这两个孩子,来到了中土我天朝上国。” 严铁歆道:“难道那时江湖中竟没有这位茅雨绮姑娘的消息?” 蓬瀛剑客道:“奇怪的就在这里,这位茅雨绮姑娘做出了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后,竟突然销声匿迹,就好像突然在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图特摩斯苦苦寻找了她一年后,才终于绝望,那时他才最终决定来蓬莱阁。” 严铁歆道:“原来他并非一到中土,就向大师求战的。” 蓬瀛剑客长叹道:“他苦苦向我挑战,我执意不允,到后来他竟放火去烧藏经阁,我被逼不过,才答应和他比对三剑!” 顿了顿,蓬瀛剑客才黯然道:“谁知……谁知我击出第三剑时,他竟然不避不闪,我收势不及,竟令他受了重伤。” 严铁歆惨然道:“晚辈猜的果然不错,这时他已心灰意冷,无意再活下去,只想将自己两个儿子交托给适当的人,所以竟不惜故意伤在大师的剑下。” 蓬瀛剑客凄然道:“我伤他之后,立刻将他扶到这禅房中,谁知他竟又乘我去取药时,不辞而别,只留下封遗书,道出了这一段伤心事,又求我收留他的次子!”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赶到他信中所说的地方,要将他遗孤带回给他时,竟在那里遇着紫琼帮铁老帮主!”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图特摩斯竟已死在铁老帮主的手里。” 这一段既哀艳又悲壮的故事,自一个德高望重又沉静如仙的老道士口中说出来,更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痛与神秘之感。 梁定庵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面上绝没有丝毫表情。 蓬瀛剑客和严铁歆,也始终没有去望他一眼 他看来就像是个完完全全置身于事外的人一般。 蓬瀛剑客李翛然所叙说的这个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禅房里静寂了片刻,接着就响起水沸的声音。 严铁歆谨慎而缓慢地开始煮酒温醪。 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正确而小心。 他正是想借这缓慢的动作,来澄清自己纷乱的思想。 然后,他双手捧起一盏春醪,恭敬地送到蓬瀛剑客面前,沉声道:“多谢大师。” 蓬瀛剑客双手接过酒盏,缓缓道:“你想知道的事,现在都已知道了么?” 严铁歆道:“是。” 蓬瀛剑客淡淡一笑,道:“很好,贫道所能说出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竟没有问严铁歆为何要知道这故事,只是开始去品尝酒的香气。 在这一瞬间,他严肃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松弛了下来,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却更浓厚。 于是他又缓缓合起眼帘,喃喃道:“这杯酒,的确比方才那杯好喝得多。” 严铁歆凝注了他许久,实在猜不透这睿智的老道士究竟已知道了多少问题和事情。盛爱第一夫人 他忍不住脱口问道:“大师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在下的么?” 蓬瀛剑客默然半晌,淡淡道:“紫琼帮铁老帮主是否已经故去了?” 他并没有张开眼来,这句话像是随口而问出来的。 严铁歆却长长吐出口气,道:“是。” 他再次奉上一盏酒,道:“大师所要知道的,现在只怕也全都知道了。” 蓬瀛剑客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严铁歆喟然站起,道:“不知大师能不能让晚辈和梁定庵梁师兄说几句话?” 蓬瀛剑客缓缓道:“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你们去吧!” 梁定庵这才站起身子。 他神情看来仍是那么悠闲而潇洒,恭敬地向蓬瀛剑客行过礼,悄然退了出去。 他并没有说话。 等他身子已将退出帘外之时,蓬瀛剑客才忽然张开眼睛瞧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的含意,看来似乎极为复杂。 但他也没有说话。 沉默。 都是沉默。 他们为什么都沉默? 他们都保持沉默,又是什么意思? 夜已很深。 后山的道路很窄。 朦胧的星光,映着道旁的木叶。 整个大地,却似乎已浸浴在一种神秘而凄凉的云里雾里一般。 严铁歆和梁定庵并肩走在这条崎岖的窄路上。 直到此为止,他们也始终保持着沉默,沉默得就如同黑夜中的山巅一样。 梁定庵终于微微一笑,道:“你虽然没有当面揭穿我,但我心里却并不感激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只不过是因为你怕蓬瀛剑客伤心而已,是么?” 严铁歆苦笑道:“你认为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譬如说,你我的友情……” 梁定庵悠悠道:“你我的友情,到现在所剩下的,已不如眼睛里的沙粒多了。” 严铁歆长叹道:“不错,眼睛里有了沙粒,就会流泪的。” 梁定庵道:“你现在不妨告诉我,你究竟已知道了多少问题和事情,甚而是秘密?” 严铁歆缓缓道:“我已知道了许多事情和问题,包括秘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却也还有许多不知道的。” 梁定庵微笑道:“你知道些什么?不知道的又是什么?” 严铁歆道:“我已知道你便是图特摩斯的次子,赫连庆秋的嫡亲弟弟,但你又怎会知道赫连庆秋也是你的亲兄弟?”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一点,蓬瀛剑客李翛然李老前辈自然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梁定庵道:“这原因你本可猜得出的,先父去世时,我已三岁,家兄四岁!”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三四岁的孩子,有的虽不懂事,但也有的已懂得许多,而且永远不会忘记。”红楼之成为林黛玉 严铁歆叹道:“你懂得,也许是太多了些。” 梁定庵微笑道:“你自然也知道,欺心彩薇,是我自千毒宫中盗出来的了。” 严铁歆苦笑道:“不错,‘千毒宫’虽然禁止男人出入,但一个文质风雅的出家道人,自然是例外!”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一般人眼中,都未将出了家的道士再看成男人!”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其实这其中却是难免有其弊病,只可惜那位多情的姑娘,竟然为你而死……” 梁定庵笑道:“一个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女孩子,总是禁不得诱惑的!”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她自觉死得很甘心,你又何苦为她觉得可惜?” 严铁歆凝注着梁定庵,叹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无论多卑鄙,多可恶的话,你竟都能用最温柔,最文雅的语调说出来。” 梁定庵神色不变,又笑道:“你自也知道我费了这么多心血,盗取‘欺心彩薇’是为了什么?” 严铁歆道:“只因铁老帮主和蓬瀛剑客都不是你轻易能杀死的,何况你还要他们死得不着痕迹,令人不致疑心。” 梁定庵道:“你说得正确已极。” 严铁歆道:“在那石梁上,扮成图特摩斯的,自然是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杀死“流星剑”苏刚强,以扶桑甲贺忍术遁入小西湖中的,自然也是你了?” 梁定庵道:“一点儿也不错!” 严铁歆叹道:“那日我在小西湖中见到你时,本已该疑心你了!” 叹息一声,他才接着道:“只可惜我纵然怀疑世上每一个人,也不会怀疑到连筝声都不愿沾着杀气的‘翘首才子’梁定庵身上。” 梁定庵微笑道:“你不必难过,每个人都难免有糊涂的时候。” 严铁歆苦笑道:“青衣道观中,别离住持那痴呆的徒弟,临死前本已揭穿了你的秘密,只可惜她只说了个‘梁’字就死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可惜的是,我始终认为她要说的是‘房梁’的‘梁’,竟未想到她要说的本是‘梁定庵’的‘梁’。” 梁定庵道:“我实也未想到她临死前神智居然又清楚起来,否则我在杀死别离住持的时候,就连她一起杀死了。” 严铁歆道:“但你为何要杀死别离住持?” 梁定庵道:“只要是和这件事有一点关系的人,我就不能让他们活着说话!”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你知道,我做事一向很谨慎,从来不愿意冒险。” 严铁歆道:“所以,其实你心里也实在很想杀了我?” 梁定庵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愿意你牵连到这件事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早就对赫连庆秋说过,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揭穿我们的秘密,这人必定是销愁戟严铁歆。” 严铁歆叹道:“在小西湖上,在青衣道观里,在那石梁上,你已动过许多次手了,你要杀我,我并不奇怪,但你为什么要杀脆浓?” 梁定庵道:“我早就想到你必定要派她到千毒宫去打听消息,所以我立刻想到你在小西湖边约会的人必定是她,你总也该知道,我并不是个笨人。” 严铁歆叹道:“一个人太聪明了,也并不是件好事情。” 梁定庵微笑道:“你自己难道很笨么?” 严铁歆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实在没有自己所想象中那么聪明!”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否则我早就该想到,到了必要时,你必定会将赫连庆秋杀死灭口的。”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八章 破阵子 第卅八章破阵子 山路崎岖。睍莼璩晓 夜,更深沉。 梁定庵不由叹道:“我又何尝有自己所想象中的那么聪明,我以为只要赫连庆秋一死,你的线索就全断了,就再也不会牵连到我身上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否则我又怎忍杀他?膈” 又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毕竟,他还是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 严铁歆道:“这其中最大的关键,就因为他说出你们乃是兄弟,若不是这点线索,我也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梁定庵沉默了许久枝。 山腰的雾更浓了。 山风中已带来夏天的信讯。 可是,他的身上,却只觉有些寒意。 严铁歆叹道:“我始终不能了解的是,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要报仇呢,还是为了要争夺权力?”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呢,还是令尊未死前已留下遗言,要你这样做的?” 梁定庵眉梢扬了扬,道:“你怎会想到先父有遗言留给我?” 严铁歆道:“你们既已来到中土我天朝上国,你的忍术与剑法,自然是自令尊处学到的!”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着道:“但他死时,你还小,绝对学不会如此高深的功夫,这自然就是他将武功秘笈留给了你!”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暗中将武功秘笈收藏了起来,连蓬瀛剑客李翛然李老前辈都不知道。” 梁定庵道:“嗯!” 严铁歆道:“所以我立刻想到,令尊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你们投入蓬瀛剑派和紫琼帮的门下,说不定是要你们长大后,先接江左第一大派和第一大帮的门户,再进一步而君临天下!”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这也许正是令尊自己一心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所以才要你们代他来完成,否则他又怎会甘心情愿地死去?” 梁定庵又沉默了许久,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很喜欢你?”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就因为你有头脑,有智慧,也有胆识!”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常说只要认识你,无论为友为敌,都是人生一大快事。” 严铁歆道:“如此说来,我还是猜对的了?” 梁定庵微笑道:“你猜的也许对,也许错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严铁歆,道:“无论如何,现在你已揭穿了这个秘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严铁歆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才长叹道:“你知道我从不愿杀人,更不愿杀你!” 梁定庵笑道:“但你也该知道,现在你不杀我,我却要杀你了!” 严铁歆苦笑道:“不错,你只要杀了我,便可逍遥法外!”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因这世上,能完全知道这秘密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梁定庵缓缓道:“你是在等我出手么?” 严铁歆黯然道:“我虽不愿如此,但这只怕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两人不再说话。 他们知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幸福公寓:调教完美总裁 山风更猛烈,吹得他们的衣衫头发俱都飞起。 他们的神情仍然安静而从容,但彼此间已充满杀机。 突然一声霹雳击下,山雨欲来,大地更见萧瑟。 梁定庵的双掌,已在这一声霹雳中,以一式“风吹草动”直击而出! 这正是名震天下的蓬瀛神拳。 他第一着用的乃是本门拳法,隐浑拳势,再衬上霹雳之威,当真有惊天动地之力! 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也难以相信,这文雅温柔如春水的君子,竟也能发得出如此刚猛的招式。 严铁歆一式“扭转乾坤”,身形一转,左掌斜斩梁定庵脉门。 他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与梁定庵那一拳的声威简直无法相比。 但这平乎无奇的一掌,却偏偏能将梁定庵的拳势化解开了。 梁定庵身法展动,一声霹雳还未停歇,他已击出四拳,伏虎降龙,无一拳不是蓬瀛神拳的精华。 严铁歆却又一一化开,而且连消带打,犹有反击之力。 梁定庵四十八拳击出,竟然毫未抢得先机,右拳突然一缩,等到击出时,只听“嗤”的一声,竟已变拳为指。 这一指弹出,却是内家的“弹指神通”,一缕锐风,急划严铁歆右胛下的“期门”、“将台”诸穴。 严铁歆不必被他这一指点中,只要被指风扫及,半边身子也将动弹不得,只怕立刻要毙于梁定庵左掌之下。 但严铁歆身子一斜──只不过轻轻斜了斜,强锐的指风,便堪堪只能扫着他衣服过去。 他左掌已跟着到了梁定庵胁下。 梁定庵的攻势,立刻就只好变为守势,右手缩回,左手拍出时,已变为掌,掌缘立切严铁歆的“曲池”。 然后,梁定庵手里不知何时又已多了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门兵器。 这正是他在萆山石梁上用以对付严铁歆的那柄。 严铁歆横跨一步,左肘撞出。 然后,他的手里,不知何时也已多了两柄方天长戟。 销愁戟。 销愁戟再次出手了。 梁定庵只得撤招变招,刹那间但见剑影斜划,流光飘飞。 正是蓬瀛剑派外家的绝技“风萍四十三式”。 顾名思义,这剑法已非以力见长,而是以巧取胜,剑势诡异飘忽,云谲变幻,竟是虚多于实。 但只要他一着实招击出,立刻就被严铁歆的销愁戟招式封死。 他一刻之间,便已换了“蓬瀛神拳”、“弹指神通”、“风萍四十三式’’三种功夫。 这三种功夫或刚猛,或尖锐,或诡变,走的路子绝不相同,但却正都是当今武林中最负盛名,最具威力的武功。 而严铁歆销愁戟所用的招式,却是江湖中最普通,最平凡,江湖中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人能施展这种招式。 但明明是同样的招式,到了严铁歆手里却不同了。 他每一个动作使出,却准确得毫沉不差。 他施展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要比无论什么人都快上三倍有余!魅惑长生路 这些动作单独看来也许平淡无奇,但到了两人交手时,每一个动作都发挥了它不可思议的威力! 梁定庵有时简直想不通自己如此的奇技招式,怎会被严铁歆销愁戟这种平凡的动作化解的? 不但化解,还能反击! 又是一声霹雳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狂风、暴雨,大地呼啸,深山里黑暗得如同坟墓。 他们根本已瞧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凭剑风戟影声来闪避对方的招式,但风雨呼啸,到后来他们连对方的剑风戟影都听不见了。 霹雳击下,电光一闪,严铁歆身形自电光中一闪。 梁定庵身形却凌空飞起,数十点金星,如暴雨般射了出去。 在如此黑暗中,要想闪避暗器,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梁定庵身形落下时,嘴角不禁现出一丝微笑。 惊天动地的霹雳声中,严铁歆似是发出了一声惊呼。 接着,又是电光一闪。 但严铁歆连人影都瞧不见,就更别说是销愁戟了。 梁定庵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着,大呼道:“严铁歆!严铁歆!你在哪里?” 只听一人就在他身后缓缓道:“我在这里。” 梁定庵一惊,几乎连心跳都停止。 但他并没有回身,他只是静静地呆了半晌,然后垂下头,缓缓道:很好,我今日总算证实,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手里的双刃刀剑,也不是销愁戟的对手。” 他语声说得那么平淡,就像方才证实的,只不过是场输赢不大的赌博而已,任何人也听不出他已将生命投注在这场赌博中。 严铁歆收回指着梁定庵背心的销愁戟,叹口气,道:“你虽已输了,但无论如何,你的确输得很有风度。” 梁定庵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道:“我若胜了,会更有风度的,只可惜这件事已永远没有机会证实了,是么?” 严铁歆黯然道:“不错,你的确永远没有胜的机会。” 梁定庵悠然道:“作为一个胜利者,你的风度的确也不错,但只怕是因为你已作惯了胜利者,你像永远不会有失败的时候。” 严铁歆沉声道:“一个人若站在对的这一边,就永远不会失败的。” 梁定庵忽然狂笑起来,道:“我错了么?” 仰天一叹,他才接着道:“我若成功,又有谁敢说我做错了?” 震耳的霹雳,打断了他疯狂的笑声。 严铁歆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为何不逃?” 梁定庵收回双刃刀剑,狂笑已变为喘息,道:“逃?我是个会逃走的人么?” 又是一叹,他才接下去道:“一个人若想要享受成功,他得先学会如何去接受失败!” 他忽又狂笑起来,道:“无论多么大的胜利,都不会令我欢喜得冲晕了头,无论多么大的失败,也不能令我像只野狗般夹着尾巴逃走!” 严铁歆叹了口气,黯然道:“你的确并没有让我失望。” 梁定庵道:“你现在又想要我怎样?” 严铁歆缓缓道:“我只能揭穿你的秘密,并不能制裁你,因为我既不是法律,也不是神,我并没有制裁你的权力!”傲世龙女 梁定庵微笑道:“无论如何,你这种观念的确是令人佩服的,自古以来,江湖中只怕谁也没有这样想过。” 严铁歆缓缓道:“等到许多年以后,这样想的人,自然会一天天多起来,以后人们自然会知道,武功并不能解决一切,世上没有一个人有权力夺去别人的生命!” 梁定庵叹道:“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你……” 严铁歆道:“现在,我要将你交到能制裁你的人手上。” 梁定庵大呼道:“你要将我交给别人?” 严铁歆道:“不错。” 梁定庵狂笑道:“你既不能制裁我,天下还有谁能制裁我?” 严铁歆道:“他们这些人,虽然未见得如何高尚、智慧、有能!”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他们所代表的法律和规矩,却是无论什么人都必须尊敬的。” 梁定庵冷笑道:“你难道一向都那么尊重规矩么?” 严铁歆道:“我们蔑视的,只是少数人立下的规矩,这种规矩自然不值得尊敬,但道德和正义,无论任何人也不该轻视。” 梁定庵叹了口气,道:“严铁歆,你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但你无论如何,也休想将我交到那种人手上。” 严铁歆叹道:“为什么?”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你本是个很高贵的人,那些人的手本不敢沾着你的衣衫,但又谁叫你犯了如此卑下的罪?”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句话你难道不懂?” 梁定庵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微笑喃喃道:“严铁歆,无论如何,你也休想要那种人沾着我一根手指头。” 说着说着,他身子竟已缓缓倒了下去 霹雳闪电,声震天地。 严铁歆赶紧扶着他。 在电光一闪中,严铁歆瞧见了梁定庵的脸。 这张温文俊美的脸,此刻已变得铁青而可怕。 严铁歆大骇道:“梁定庵,你……你为何这样笨?死,难道就不可逃避么?” 梁定庵张开眼来,勉强一笑,道:“我这并不是逃避,我并不是不敢去面对他们,我只不过是不屑在那种卑贱的人面前低头而已。” 他目中又现出辉煌的光彩,道:“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我总是高贵的人,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高贵得多!严铁歆,这点你承认么?” 他眼睛渐渐合起。 他永远都听不到严铁歆的回答了。 电光闪过,他面容又恢复了安详与平静,甚至嘴角都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人,总是会死的? 是! 人,都会,也都愿意逃避么? 或许! 可是,逃避,的确不是面对的道理! 如此说来,面对又何妨? 人,死的干净,死的有勇气,死又何妨? 死,本就不是什么太可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因为,人,毕竟也终究还是要和这个多彩世界告别的!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卅九章 阳关引 第卅九章阳关引 杭州孙家花园里,林木葱笼,繁华似锦。睍莼璩晓 名捕,“三眼二郎”杨剑正和一个面容凝重的紫琼帮长老,焦急地等候在树下。 那紫琼帮长老不停地问道:“你想他真的会来么?” 杨剑微笑道:“无论严铁歆这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他既说要来,就一定会来,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休想挡得住他。膈” 只听树上一人缓缓道:“不错,无论三眼二郎杨剑这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他对销愁戟严铁歆的看法,倒是不错的!” 话声中,严铁歆已飘飘落下。 他微笑着说道:“但杨剑是不是已听到我在树上,才故意说这些话的?止” 杨剑大笑道:“销愁戟严铁歆一诺千金,是小老儿早已知道的。” 紫琼帮长老忍不住道:“那凶手,不知严公子带回来了么?” 严铁歆脸色立刻黯淡下来,叹道:“他已经死了!” 杨剑失声道:“真的死了?” 严铁歆道:“一点也不错。” 杨剑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严铁歆叹道:“他既已死了,无论是怎样死的,岂非都是一样么?” 杨剑道:“但是……” 严铁歆厉声道:“我说他死了,你难道还不相信么?” 杨剑赔笑道:“销愁戟严铁歆说出的话,小老儿怎敢不信?但他……他究竟是谁呢?” 严铁歆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虽然狠毒,但却并不卑鄙,他虽是个凶手,但却仍不失为君子!”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着道:“现在,他既已死了,你们何苦再问他姓名?”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人一死,就没有名字了。” 那紫琼帮长老忽然道:“但他的尸身在哪里?他就算死了,本帮弟子也要想办法将他的尸身……” 严铁歆暴怒起来,喝道:“你要将他的尸身怎样?你竟想去对付一个死人,这想法岂非比那凶手还要卑鄙龌龊得多?” 他无论遇着什么事,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 那紫琼帮长老从未见过他的怒容,竟不禁骇呆了。 严铁歆大声道:“我告诉你们,他已经死了,他的死,已洗清了他生前的罪,你们若不信,你们若还不满意,只管自己去想法子吧!” 顿了顿,他才甩手道:“但你们若再敢来打扰我,就休怪我不客气!” 话还未说完,人已走远,只留下杨剑和那个紫琼帮帮长老还怔在那里。 严铁歆自己也不知道怎会突然变得如此暴躁,也许是因为他对赫连庆秋和梁定庵的死,觉得太伤心,太难受。厉少霸爱:囚宠... 也许是因为他太疲倦了。 无论如何,经过这么一件事后,他只想回到他那舒服的挂帆船上去,扬起帆,远远离开这些可厌的人群。 他只想在那美丽的海洋怀抱里,那温柔的海风中,那金黄色的阳光下,完全放松自己,安安详详地休息一段日子,喝几杯冰冷的烧刀子,吃几样范紫霞做的好菜,躺在杜脆浓身旁,听她们分别说一些结局美满的故事。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但他忽然发现,老天竟像是永远都不许他休息似的。 他还未回到船上,一件他平生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惊人变故,已在等着他了。 严铁歆做梦也未想到,这种事竟会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一堆碧草上,有一粒湛蓝的玛瑙。 这本是单纯、珍贵而美丽的东西。 但又有谁能想到,竟因此而引起一连串复杂而诡秘的事情。 严铁歆回到他的挂帆船上,就好像游子回到了家。 海上的风是潮湿而温暖的,暖得就好像他的心情一样。 海天深处,有一朵白云悠悠飞来。 船,在碧波中荡漾。 光滑的甲板,在灿烂的阳光下,比镜子还亮。 他脱下衣服,脱下鞋袜,发烫的甲板,烫得他心里懒洋洋的,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 他忍不住放怀高呼:“杜脆浓,范紫霞,你们再不把好吃的东西端出来,我就要把船吞下去了。” 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整条挂帆船上,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杜脆浓、范紫霞都不见了。 一刹那间,严铁歆心里所有的温暖舒适的感觉也都不见了。 他把这艘挂帆船每一个角落都找过,甚至连衣橱里、米缸、酒窖里都找过。 他连她们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她们会到哪里去? 有时,杜脆浓也会到岸上去买一匣檀香,范紫霞也会去逛逛市集,但两个人一齐离开船,却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情。 她们难道会不辞而别? 这更不可能,这几年来,她们和严铁歆已结成了一体,简直已经是严铁歆生命的一部分了,那是谁也分不开的。 亲人,他们之间,就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亲人,斩不开、分不得、离不了、割不断的亲情。红楼之林家谨玉 那么,她们怎会不在船上? 她们莫非遭了别人毒手? 严铁歆再冲入船舱。 他确信,以她们两个人的武功和机智,已足可应付任何变故。 但他还是在船舱里,装置了九九八十一处巧妙的机关。 这些机关可以在一眨眼间,令人丧失抵抗能力──有的可令人晕迷,有的可锁人四肢,有的可将人送到海里去。 但是现在,这些机关都没有动过,。 船舱内外也丝毫没有零乱的情况。 碧纱橱里,有三只烧好的鸡,四只炖好的鸭,五只蒸熟了的鹅,六条行将下锅的鱼。 他珍爱的冰镇烧刀子,也仍吊在海水里。 他喜欢的那只酒杯,也早已擦得发亮。 范紫霞床头,有一本“写意三十六记”,书页折在“旧回首”那一段上。 杜脆浓床头,有双她还没有做好的袜子。 她们显然是安安静静地离开这条船的,除非是有个人能在一刹那间,将她们两个人一齐制住。 但这样的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生出来哩! 严铁歆更为不懂了。 他越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就越是焦急。 他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船上不停地跑进跑出,转来转去,转了七八十个圈子后,他才忽然发现── 他喜欢的那张大椅子上,有堆发光的碧草。碧草间,有粒发亮的玛瑙。 这本是最容易发现的地方,但一个人在焦急之中,却往往会将最明显的地方遗漏了。 严铁歆抓起一捧碧草,草似自他指缝里滑链一般落下。 于是他又发现,碧草里还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销愁戟小西湖边盗马。 大公主自当劫美奉偿。 现在,严铁歆就骑在雷隐隐的马上。 这里是草花湖边的一个小镇。 烈日、风沙、黄土。 贫穷的小镇,衣不蔽体的妇人,牵着面有菜色的儿童,在木板门后闪缩窥人。 但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这小镇已可算是富裕繁华的了。 因为在附近十里以内,这里是唯一有清水的地方。 所以,镇上居然也有几间砖屋,几间店铺。 严铁歆在经历一段艰苦路途后,到这里已像是到了天堂。重生之仙医鬼妻 他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着路,几乎已忘记了酒是什么滋味了。 睡觉,也好像是几天前的事了。 若非这匹马,他根本无法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在这里,没有风的晴天里,已可遥望及长城的城堞。 但今天却有风,黄土在路上飞扬,街旁小酒铺的掌柜,正不停地用帚子拂着烙饼上的风沙。 他只要手一停,饼上就会积上一层牛油般的黄土。 这样的饼,在这种地方,已可算是极佳的美味了。 严铁歆轻抚着马的鬃毛,叹息道:“这两三天,真的苦了你啦!” 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今天,看来我们两个都该好好吃一顿了。” 人声鼎沸,来往如梭。 严铁歆坐在小酒铺的小角落里,吃完两斤牛肉,喝了几杯酒,正自顾自的啃着手里的酥油饼。 突听一人娇笑着道:“那个男孩子,真是可人,如师傅她老人家看见的话,也一定会喜欢的!连我都忍不住想……” 又听得另一个人淡淡截口道:“只可惜,你的话却说得太多了。” 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是无比的优美。 这种清雅的魅力,远比那种甜蜜娇媚的语声都要大得多。 听惯了女人撒娇声音的严铁歆,听见这声音,精神顿觉为之一爽。 但两位少女听了这声音,面上却立刻变得全无丝毫血色。 只见一个修长的白衣人影,随着语声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却令人觉得她风姿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轻纱。 屋子里虽然没有风,但却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她面上也蒙着轻纱,虽然没有人能瞧得见她的脸,却又令人觉得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代无双。 范紫霞的风姿也十分优美,身材也和她差不多,但若让范紫霞也穿着她这样的纱衣,面上也蒙起轻纱,别人还是一眼就可分辨得出。 只因她那种风姿是没有人能学得像的。 那是上天特别的恩宠,也是无数年经验所结成的精粹。 没有人能有她那么多奇妙的经验,所以她看上去永远是高高在上,没有人能企及,没有事能比拟。 严铁歆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道:“‘秋水伊人’秋水伊,我终于见着你了!”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一个男人能见到这样的女人,实在是眼福不浅,但我却宁愿世上没有你这个人才好。”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十章 怜薄命 第四十章怜薄命 那两个少女已伏地拜倒,道:“徒儿陈述、凌先芝叩见师傅。睍莼璩晓” 秋水伊淡淡道:“我对你们素来是一视同仁的,你们自己方才也说过,是么?” 陈述以首伏地,颤声道:“这是你老人家的慈悲。” 秋水伊道:“很好。膈” 她忽然向旁边另外一个少女招了招手,淡淡道:“凌先芝,你若不能杀了陈述,就让她杀死你吧!” 她竟用如此淡漠的语声,来决定别人的生死。 别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的价值,简直连犬猪都不如蜘。 旁边一个少女缓缓走出来,面上竟也是毫无表情,冷冷道:“你们还不站起来动手?” 严铁歆忍不住道:“她们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夫人就要她们的命,不觉太狠心了么?” 秋水伊淡淡道:“我对她们一视同仁,这就是场公平的搏斗,怎么能算是狠心呢?” 她说的话还是那么平淡,却又令人永远不能辩驳。 严铁歆揉了揉额角,苦笑道:“无论如何,还是求夫人饶了她们吧!” 秋水伊道:“你可知她们自己为何不来求我?” 那两个少女陈述和凌先芝果然已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身子虽在发抖,但已在准备动手了。 严铁歆叹了口气,还未说话。 秋水伊已缓缓接着道:“这只因她们知道我说出的话,是永无更改的。” 严铁歆叹道:“如此说来,她们岂非为我而死?” 秋水伊淡淡道:“这你倒用不着难受,我要她们死,并非因为她们说出了我心底的秘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若不愿你听到这两句话,早就封住她们的嘴了。” 严铁歆叹道:“不错,一个反正快要死了的人,无论听到什么秘密,都没有关系的。” 秋水伊道:“正是如此。” 严铁歆道:“既是如此,夫人为何又要她们死?” 秋水伊冷冷道:“并不是我要她们死,而是她们自己找死。” 严铁歆愕然道:“她们自己找死?” 秋水伊再不答话。 严铁歆却暗暗忖道:“你怎的忽然变呆了?她既已看上了你,这些傻丫头却要先来打你的主意,不是自己在找死么?” 这时那两个女孩子陈述和凌先芝已双双猝然一着击出。 她们的功力并不深厚,所以严铁歆早已看出她们入门未久,但这一招击出,却是奇诡迅急,出人意外。 要知道她们这场搏斗,既非为了名誉,乃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她们又怎会不拼命。 只见陈述十指尖尖,竟好像已变成了一双饿狼的爪子,咬牙切齿,向另一个少女咽喉攫了过去。至尊毒后 凌先芝更是连眼睛都红了,右拳如刀,拼命切向陈述的胸肋,左拳紧握得指节都发了白,一拳击向陈述的丹田下腹。 这一拳一掌看来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出手的部位,却奇诡已极,简直令人猜不透她拳掌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严铁歆暗暗叹道:“秋水伊的武功,果然是奇诡神妙,在这种人手里使出来,却有这般威力,她自己使出,那还得了。” 只见两个少女身形闪动,堪堪避开了对方三招。 她们武功虽不比对方高出很多,但似也不愿和这种拼命的招式硬拆硬拼,是以避而不迎,守而不攻。 两个少女的招式是一招比一招紧,一招比一招怪,连严铁歆这样的人,都未瞧出她们的招式来历。 这种招式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完全不相同。 她们所使的招式,看来有些像是鹰爪功,却又有些似擒拿手,再仔细一看,却又仿佛是北方室韦的摔跤手法,但却又没有那么强横霸道。 另外那个少女所使的掌法,看来用的有些像内家招法中“截、切、劈、戳”四字诀,但出手后却又完全不同了。 那手法竟是在“斩”,但中土武林中,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掌法,也没有用这“斩”字一诀的。 只有用刀时,才有“斩”字诀。 严铁歆暗惊忖道:“瞧她们的手法,秋水伊的武功莫非传自异邦不成?” 这时双方已拆了数十招,双方仍未着刀进击。 秋水伊突然冷冷道:“陈述,你的心几时开始变软了的?难道还舍不得下手么?” 话未说完,陈述叫已反手一掌击出。 这招击出,局势和先前已大是不同了。 凌先芝哪敢硬接她这一掌,腰肢一拧,翻身错步,自陈述左肩外滑过,滑到她身后,掌缘直斩背脊。 这一着她脚步轻灵,身法自然,两人身形交错时所踏的步法,又快又准。 凌先芝一跳到陈述身后,掌缘已反斩而出,有如水到渠成,丝毫也没有生硬勉强之处。 单以这一着而论,实已隐然有名家风范。 要知武功出手,最难得的便是“流水行云,妙造自然”八字,否则招式奇诡,使出时却带了三分勉强,也算不了高手。 这面容俏丽,言语却很乏味的少女,竟突然使出这一着高招来。 严铁歆见了,却不禁在暗中喝彩。 秋水伊也在微微点头,道:“能使出这一招来,你三年武功,总算还没有白学。” 但等她这句话说完时,陈述却已倒在地上。 原来凌先芝一掌切出时,陈述左掌依旧划向凌先芝的脉门,逼她撤招后退,右掌却突然自腋下穿过,到了背后,五指微曲,变掌为抓。 凌先芝一掌斩下,正好被陈述一把扣住,倒像是自己送上来被她抓住似的。 只听“喀嚓”一声,凌先芝手臂已被摔断,惨呼倒地。特种上将‘宅\’ 严铁歆竟也忍不住大声喝彩,道:“高!实在高!高极了!” 陈述反手这一抓,天下武林中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喝彩的。 这一着手掌要从腋下穿出,本是极困难、极勉强的手法,但陈述轻描淡写的使出来,一条手臂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转折自如,丝毫也不带斧凿痕迹。 突听一人笑着道:“好!” 虞仙姬慢慢自门外走入,目光闪动,冷漠的面上竟现出了光采。 凌先芝忍着剧痛,面上变了颜色,忽然狂呼一声,扑了过去,出手虽不精妙,但其势却足慑人。 陈述微一纵身,轻轻跃过,一掌直斩而下。 头顶上本是凌先芝防护最严密之处,谁知陈述一掌斩下,还是斩上了她头顶。 原来,陈述看准了凌先芝撤招变式的那一刹那,双掌交错的那一隙间,运掌斩下,时机、部位拿捏得之准,竟准确得不差毫厘。 然后,她的双掌又以相同的手法切向自己的头颅。 她竟以凌先芝所用的手法杀了凌先芝,又以自己所用的手法杀了自己,而且在举手投足间,便已奏功。 看来,她就算是心不甘,情不愿,这一着还没有出手时,秋水伊已可毁了她的,是以她还是自己寻了短见,免得再受他人之苦。 虞仙姬不禁为之动容,只有严铁歆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只觉陈述用的这一着实在熟悉得很,但想遍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也想不起这么一着来。 只见秋水伊神情冷淡,面上毫无表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做过似的。 秋水伊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格格一笑,道:“许久未见她们出手,想不到她们的武功已精进如此,倒也难得。” 秋水伊又沉默了许久,忽又一笑,道:“她们口口声声称我为‘老人家’,难道我真的就那么老了么?” 沉默。 秋水伊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真的已经很老了,用不着再过几年,别的人就可以来杀我,是么?” 又是沉默。 秋水伊道:“她们有什么不敢的,以她们现在的武功而论,再过几年,她们要杀我还不是举手之劳么?” 虞仙姬睁大眼睛,瞪着秋水伊。 秋水伊悠然道:“你为什么瞪着我?难道是认为我在逼她们么?” 虞仙姬道:“哼!” 秋水伊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柳叶无情’,今日竟也动了恻隐之心,难道是对我有意思了么?” 虞仙姬一字字道:“我只对你有意思,有杀你的意思。” 秋水伊笑道:“只可惜你永远无法完成这愿望了。” 她再也不理虞仙姬,转过头道:“严公子,你还走得动么?” 严铁歆微微一笑道:“夫人若要我走,我就算走不动,也能走得动了。”惹爱上身 秋水伊道:“既是如此,就请严公子移驾随我来吧!” 她盈盈走出门,忽又回首向虞仙姬笑道:“你身上可带得有刀伤药么?” 虞仙姬瞪着她不说话。 秋水伊道:“杀人的人,总该提防被人杀,身上想必带得有刀伤药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你既对我有意思,为何不为自己敷敷药,先照顾照顾自己?” 严铁歆微笑道:“不错,她现在既已对你有意思了,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秋水伊笑道:“销愁戟严铁歆果然是善体人意,这也就难怪有那么多女子为你倾倒不已了。” 虞仙姬俏面不由一红! 严铁歆暗暗长叹道:“秋水伊人……秋水伊人……想不到如此美丽的秋水伊人,竟是穿肠蚀骨的毒药,竟能在人不知不觉间,将人的骨髓都吸了去。” 虞仙姬冷冷道:“我却想不到,严铁歆竟真的跟着秋水伊走了。” 严铁歆突然回头道:“你认为我很没有骨气?” 虞仙姬道:“哼!” 严铁歆道:“如果是你,就算杀了你也不会跟秋水伊走的,是么?” 虞仙姬道:“哼!”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了解我严铁歆的!”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 虞仙姬不说话了。 严铁歆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看来虽像是很随便,但这一生却也从未做过一件令朋友觉得丢人的事情!”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能交着我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虞仙姬闭起眼睛,再也不开腔了。 她瞧了严铁歆的背影半晌,终于笑了笑,暗想道:“我们两人若能配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没有妆台,没有绣被,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庸俗的珍玩,眩目的珠宝。 这屋子的精雅,正如天生丽质的佳娃,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颜色。 严铁歆坐在这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简直乎生也没有到过这么舒服的屋宇。 他心里不禁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秋水伊这个人真是不俗。 严铁歆现在只想瞧瞧秋水伊的容貌。 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是想象不出这奇女子的容貌究竟有多么美丽。 但等到他瞧见她时,他还是想象不出。 秋水伊的美丽,竟已是令人不能想象的地步。 因为她的美丽,已占据了人们全部的想象力。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一章 章台柳 第四一章章台柳 有很多人都常用“天生丽质,明眸善睐”来形容女子的美丽,但星光,又怎及‘秋水伊人’秋水伊这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横波”来形容美女的眉目,但纵是雾里朦胧的春山,柔若无形的横波,也不及她眉目婉约之万一。睍莼璩晓 严铁歆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秋水伊微笑道:“严公子岂非总是要见我一面?如今既然见着,为何又要叹息呢?膈” 她语声本就优美动人,如今见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语声,更令人心神俱醉。 严铁歆叹道:“我叹息的是,若我将这些告诉别人,只怕别人说我吹牛。” 秋水伊也不禁怔住了,笑道:“吹牛?吹什么牛?蜘”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一向对别人说的话都很清楚明白,但这句话,我却实在有些不懂。” 严铁歆道:“日后若有人问起我‘可曾见过秋夫人?’我自然说见过,那人若再问我‘秋夫人长得是何模样?’,我可就回答不出来了。” 他苦笑着接道:“那人见我忽然语拙,必定要认为我是在吹牛,却不知夫人容貌之美,世上本无一人能够形容。” 秋水伊嫣然道:“我平生也听过不少恭维话,却从来也没像这样能令我开心的了。” 屋子里自然有张床,宽大而舒服。 秋水伊缓缓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严铁歆。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没有任何言词,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世上所有诱惑的任何动作和言词都要诱人。 她身上仍穿着一件轻盈的纱衣,掩盖着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美的足踝。 但这已比世上任何一个裸露着的美女都要令人动心。 严铁歆目不转睛,竟似瞧得痴了。 秋水伊嫣然一笑,道:“你许久以前就听到过我的名字,是么?” 严铁歆道:“嗯!” 秋水伊道:“但直到现在,你才见到我的庐山真面目。” 严铁歆道:“嗯!” 秋水伊道:“你觉得很失望么?”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夫人看我可像失望的样子?” 秋水伊道:“你……你不觉我很老么?” 严铁歆道:“对女人说来,‘老’确是最可怕的敌人!”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夫人显然已将这可怕的敌人完全、彻底征服了。” 秋水伊笑了笑,又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严铁歆道:“除了夫人的闺房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秋水伊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带到这里来?” 严铁歆这次只点了点头。 秋水伊眼波忽然朦胧,柔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过来?” 顿了顿,她才笑盈盈的道:“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的,是么? 严铁歆终于抱起了她。 她身子轻盈得像是真能作掌上舞。 她眼睛里像是笼罩着一片迷蒙的雾,耳语般柔声道:“无论今后会怎样,有了今夜,你就永远也不会后悔了。” 严铁歆道:“我从来都不会后悔的。”穿越空间之张氏 可是…… 严铁歆忽然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将秋水伊远远抛了出去。 秋水伊的身子就像一片叶子,虽然被严铁歆重重抛了出去,还是轻轻落下,只不过她的面色却已变了。 她不但愤怒,却更惊奇。 她这一生也曾做过一些荒唐离奇的梦,却连做梦也想不到严铁歆会将她抛出去。 严铁歆笑嘻嘻的瞧着秋水伊,道:“瞧你的神情,好像以为我是个疯子,是么?” 秋水伊在这瞬息间已恢复了她那优美的风姿,淡淡道:“你难道不是疯子?” 严铁歆大笑道:“我只恨现在没有力气,将你抛得更远些。” 秋水伊柔声道:“你真的就忍得下心来么?” 她盈盈站了起来,那雾一般的纱衣,便自肩头滑落,露出了她那如象牙雕成的*。 严铁歆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几乎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如此纤细的腰肢,如此美的腿,如此完美的…… 这光滑而温暖的*,已蛇一般缠住了他,挺翘的双峰,已压上了他的胸膛。 那秀美的语声在他耳旁轻轻道:“你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是么?” 严铁歆道:“嗯!” 秋水伊梦呓般低语道:“那么你就该知道,我现在是多么需要你,你忍心拒绝我么?” 严铁歆的手,沿着秋水伊的背脊轻轻溜下去。 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更令人***。 她眼波已朦胧,伏在严铁歆肩上,颤声道:“这里已是天堂,你还等什么?” 严铁歆叹了口气,喃喃道:“不错,美人的躯体,的确就是男人的天堂!”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可惜,这天堂却离地狱太近了些。” 他忽然在她身上最光滑、最柔软,也最是诱人的地方重重拧了一下。 然后,他又将她重重将她推倒在了床上。 秋水伊仰躺在床上。 柔和的灯光,洒满了她乳白的*,却又偏偏留下几处阴影。 那是诱人疯狂的阴影。 她在等待着,这是等待的姿态,也是邀请的姿态。 谁知严铁歆竟忽然攫起床头的金杯,高高举起,缓缓倾下。 怀中琥珀色的酒,一条线般流出来,洒在秋水伊身上。 严铁歆笑道:“现在你更要认为我是疯子了,是么?” 秋水伊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任凭那冰冷的酒,流过她高耸的胸膛,平坦的小腹…… 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是疯,你只不过是个白痴而已。” 严铁歆微笑道:“你认为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无法拒绝你的,是么?” 秋水伊道:“永远都无法,也不能的。”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成为你奴隶的那些人,也许就是因为太正常了。” 秋水伊霍然坐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严铁歆道:“我若不拒绝你,就也会和他们一样,去扫那永远也扫不尽的风沙和落花,直到死去为止!”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你见到一个特殊的男人,就想征服他,占有他,要他将灵魂都奉献给你!”青山绿水人家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等到这男人真的将一切都奉献给你时,你便又会觉得这男人太卑贱,最多也不过只配为你去扫地扫落花而已。” 叹了口气,他才轻轻的道:“美丽,并没有罪,也并不是过错,铁夫人屈婉茹就因为太美丽了,所以才会被你毁掉!妒忌心,看来也时常在你的身体里作祟!” 秋水伊瞪着严铁歆,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严铁歆道:“也许这因为你的心灵很空虚,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寻找,想找个男人来填补这空虚,但你却永远也找不到的。” 秋水伊忽又笑了,柔声道:“也许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你。” 严铁歆道:“现在你或许觉得我和别的男人都有些不同,但等到我也被你征服时,也就会和他们一样了。” 秋水伊温柔地笑道:“你对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信?” 严铁歆笑道:“我不是没有自信,只不过不愿意冒这个险而已。” 秋水伊道:“我……我……还有我这身子,难道还不值得你冒险?” 严铁歆揉了揉额角,笑着道:“也许我觉得世上还没有一个女人值得我为她冒生命之险的。” 秋水伊悠然道:“杜脆浓和范紫霞呢?” 严铁歆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在我眼中,她们并不是女人,只不过是我的好朋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为了自己的好朋友,大多数男人都会冒生命之险的。” 秋水伊面上温柔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冷冷道:“但你却不知道,拒绝我的男人会有什么结果么?” 严铁歆笑道:“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男人拒绝过你?” 秋水伊道:“有一个,几个月前曾经有一个。” 她目中忽然露出了恶毒的笑意,道:“你可知道我对他怎么了?” 严铁歆道:“你杀了他?” 秋水伊狞笑道:“杀了他,哪有如此容易?” 顿了顿,她才恨恨的道:“我将他袒胸露乳地放在烈日下,让烈日晒毁他的脸,晒瞎他的眼睛,再让他像骡子般推磨,永久也不许他有片刻休息!” 她格格地笑着接道:“你可知道他最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严铁歆眼前已泛出了“丑不堪言老盲人”的影子,长叹道:“我知道。” 秋水伊道:“你难道也想变成那副模样?” 严铁歆淡淡道:“我只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死,他后来终于逃了出去,我也知道他现在虽然痛苦,但也比那些扫地的人好得多。” 秋水伊变了颜色,咬牙道:“但你……你永远也休想活着逃出去。” 严铁歆微笑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没有完全死心,还不会像那样折磨我的。” 秋水伊忽然拎起只枕头,向严铁歆摔过去,大喝道:“滚!趁我还没有杀死你之前,快滚出去。” 严铁歆微笑鞠躬,道:“遵命!” 他微笑着走出去,只听得秋水伊在身后喘气。 严铁歆一步步走回屋去,这位轻功天下第一的名侠。 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尽他的全身力气一般。 两个绝色少女在后面跟着他,离他远远的,像是生怕自己若和他走得近了些,就会有灾祸降临。 严铁歆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道:“我走不动了,姑娘来扶我一扶好么?”[HP]嘘,这是个秘密 其中一个少女瞪眼道:“前面就到了,这两步路你难道都不能走?” 严铁歆道:“姑娘难道如此狠心,要我爬过去吗?” 另一少女道:“大少爷,求求你,别替我们找麻烦行不行?已经有两个人为你送了命,你还不满意么?” 严铁歆苦笑道:“但现在,我只求姑娘们扶我两步,否则我只好坐下来了。” 那少女跺脚道:“你真是个魔星,女人见到你,真是倒楣。” 虞仙姬见到两个少女扶着严铁歆走进来,严铁歆竟像是已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冷冷道:“看来你对那位秋夫人,倒真是卖力得很。” 严铁歆叹了气,道:“想不到你的想象力也如此丰富,只可惜,你却想错了!” 话犹未了,双肘突然向外轻轻一撞。 那两个少女连惊呼都未发出,已倒了下去。 严铁歆叹道:“抱歉得很,在下虽不愿恩将仇报,但为了逃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虞仙姬已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虞仙姬失声道:“你……你哪里来的力气?” 严铁歆笑了笑,道:“好像是天生的。” 虞仙姬道:“但……但那迷香……” 严铁歆笑道:“你当我真的也和你们一样,也被那见鬼的迷香迷晕过去了么?” 虞仙姬怔了怔,苦笑道:“不错,你自然是假装的,否则你又怎会比我们先晕过去,又比我们后醒过来?但秋水伊没回来之前,你为何不逃走?” 严铁歆悠悠道:“那时我还想见她一面哩!” 他嘴里虽这么说,但虞仙姬却已知道,那时他之所以不逃走,只为的是怕自己逃走后,害了她。 严铁歆又道:“现在我已将那位‘秋水伊人’秋水伊气疯了,一个半时辰内,她绝不会出来,咱们要走,就得趁这个时候。” 虞仙姬道:“但我还是没有力气,只怕走不出去。” 严铁歆先不答话,却将那两个少女的腰带解了下来,然后才沉声道:“你先将用这腰带扎紧自己的身子,我再背起你,你站起来的力气总该有吧?” 这是间石头屋子,有一缕清泉,自石壁上的虎口中流出来。 两个裸露着的绝色少女,正在清泉下沐浴。 她们面貌娇美,结实的*,充满着青春的魅力,正互相泼着水,格格的娇笑着。 忽然间,两个人闯了来。 这两个人竟是叠在一起的,就像是叠元宝似的。 少女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再也笑不出来。 其中一人蹲下来用手掩住自己的胸膛,另一人却去抢衣服。 严铁歆微笑道:“姑娘们请放心,在下等都是正人君子,眼睛绝不会胡乱看的。” 他的手一弹,那少女只觉半身麻木,刚拿起的衣服又掉了下来。 这少女连耳朵根子都红了,颤声道:“正人君子为何……为何不许人家穿衣服?” 严铁歆柔声道:“这只因在下知道,一个人身子若是裸露着时,就不大会说谎了。” 虞仙姬接道:“而且也一定不好意思出手。” 这少女咬着嘴唇,只有也蹲下来。 严铁歆仰首望天,道:“现在我只想请问姑娘,秋夫人将杜脆浓和范紫霞两个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二章 凄凉犯 第四二章凄凉犯 那少女呆了呆,道:“两个人?杜脆浓和范紫霞?是男的还是女的?” 严铁歆叹道:“自然是女的。睍莼璩晓” 那少女咬着嘴唇,道:“我们夫人从来不会将女人藏起来的。” 顿了顿,她才红着脸道:“她藏男人倒是常有的事情!攴”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除非是那种很好看的男人!” 另一少女道:“这里一共有七十三位姐妹,但都没有姓杜和姓范的。” 严铁歆皱起了眉头,回首道:“你看她们说的可是真话?逍” 虞仙姬道:“女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说谎的并不多。” 严铁歆长叹道:“如此说来,她们的确是不在这里的了。” 他瞧了少女们一眼,又叹道:“大草原上每天渴死、饿死的人至少有几十个,姑娘们却在这里洗澡……唉……实在是……!” 一口气叹出时,他的手指又轻轻弹了出去。 长廊中静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虞仙姬沉声道:“你认得出去的路么?” 严铁歆道:“她们将我带进来时,我就已经记住了。” 虞仙姬道:“杜脆浓和范紫霞既然不在这里,你为何还不快走?” 顿了顿,她才红着脸道:“这里的女子武功都不弱,你若遇见几个穿着衣服的,只怕就麻烦了。” 严铁歆道:“她们拦不住我们的!”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们拦阻不住你们?就凭你们两人这样子,若能逃得出去,这地方只怕早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一个蓝衫少女,不知何时竟已在长廊尽头瞪着他们。 严铁歆和虞仙姬纵然镇定,也不禁为之失色。 虞仙姬失声道:“你是?” 蓝衫少女打断她的话,冷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重要的是,很快,你们就会死在我的手下了!” 她的手在墙上一按,立刻便有一阵震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严铁歆知道铃声一响,秋水伊门下弟子必将倾巢而出。 这些少女武功俱都不弱,而且显然每个人都有一两着秋水伊秘传的杀手。 凭他们二人之力,要对付这些少女们,胜算实在不多。 何况虞仙姬现在简直连出手之力都没有。 虞仙姬现在刚吞下解药,悄声问道:“这药要多久才能发挥效力?” 严铁歆道:“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 虞仙姬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 对方片刻就要来了。 她气力纵能在半个时辰内恢复,又有什么用? 铃声还在响着。 蓝衫少女厉声笑道:“你们此刻若是束手就缚,也许还可少受些罪,否则……” 虞仙姬冷冷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先宰了你。” 蓝衫少女脸色发青,却真的不敢再说一个字。 虞仙姬忽然道:“严铁歆,你今天还不肯杀人么?” 严铁歆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若要杀人,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天。” 虞仙姬冷冷道:“但今天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宅男进化论 严铁歆叹息道:“今天我就算杀人,只怕也还是难免被人杀的。” 连严铁歆都说出如此泄气的话来,事态之凶险,可想而知。 虞仙姬也知道,他们实在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顿了顿,她才忽然道:“是我害了你。” 她这话虽然没有指名,但谁都知道她是在向什么人说的。 过了半晌,虞仙姬终于冷冷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难道很珍惜么?” 严铁歆不说话。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互相看过一眼。 但两人却就这样已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对方。 严铁歆也曾见过不少多情的男女,也曾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爱情,却还未曾想到世上竟有他们两人这样的。 这一份奇特的感情,虽是那么淡漠,但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中,看来却分外强烈,分外令人感动。 只不过这究竟是甜是苦,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忽然间,两个少女自长廊尽头狂奔而来。 她们竟是完全裸露着的,身上还沾着水珠,显然就是方才在沐浴的那两个。 她们明明已被严铁歆点住了穴道,此刻的来势却疾如狂风。 严铁歆又惊又奇。 蓝衫少女则皱眉轻叱道:“警铃虽然急,你们至少也该先将衣服穿上呀!” 叱声未了,裸露的少女已奔到严铁歆面前。 面对着她们成熟的青春*,这个完全正常、成熟男人正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这两个少女刚奔到面前,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迎面给了她们一拳似的。 这变化不但使得蓝衫少女面色大变。 严铁歆和虞仙姬也吃了一惊。 只见她们自背脊至足踝,都仍是光滑完整的。 虞仙姬忍不住翻过她们的身子,也瞧不出有任何伤痕,但一张脸,却已变成紫色,一丝鲜血,从她们的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再看她们的脖子上,竟有一圈很细的红印。 虞仙姬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失声道:“她们莫非是活活被人勒死的?” 严铁歆皱眉道:“看来只怕是如此。” 虞仙姬道:“既然已被勒死,怎么还能奔来这里?” 严铁歆沉吟着道:“勒死她们的人,用的手法很妙,而且也算准了力量,存心要她们奔到这里后再断气。” 他似乎忽然发现了什么,一面说着话,一面俯下身去,扳开那少女紧握的手掌,取出一张翠绿的纸。 虞仙姬道:“是谁勒死了她们?为什么还要她们奔来这里?” 严铁歆眼睛凝注那张纸,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 过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一字字道:“这只因为,那人似乎诚心要将她们的死尸送给我。” 虞仙姬失惊道:“将死尸送给你?你……你……” 严铁歆苦笑着将那张翠绿的纸递了过去。 只见上面竟写着: 销愁戟笑纳, 黄衫客敬赠。 蓝衫少女虽未看见这张纸,但也不禁全身汗毛直竖,满头汗出如雨,忽然转身狂奔出去,大呼道:“来人呀!来人……”随身武器库 她身形眨眼就转过长廊,瞧不见了。 只听她呼声突然中断,接着她身子竟又退了回来。 严铁歆和虞仙姬忽也紧张起来。 只见蓝衫少女脚步一步步向后退,竟一直快退到严铁歆他们面前,始终也没有回过头。 虞仙姬只觉得手心发冷,嗄声道:“你……” 一个字才说出口,蓝衫少女竟已仰天跌倒。 只见她满脸俱是鲜血,鼻梁正中,竟赫然插着一柄嫩竹雕成的小剑。 剑柄上也飘着张翠绿色的纸。 纸上竟也写着: 销愁戟笑纳, 黄衫客敬赠。 严铁歆和虞仙姬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嫩竹脆而易折,鼻梁却最是坚韧,这“黄衫客”竟然以嫩竹制的剑掷入别人的鼻梁中,这份腕力又是何等惊人。 严铁歆忽然道:“朋友屡赐厚赠,为何不肯相见?” 话声中,人已轻烟般掠了过去。 虞仙姬紧紧相随,转入另一条长廊。 但见严铁歆脸上发白,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竟像是被吓呆了。 自他脚跟开始,每隔两步,就倒着一具少女的尸体。 这条数十丈的长廊,竟然摆满了尸身。 数数十具尸身整整齐齐地摆着,就像是陈列什么货物一样。 这景象的诡秘恐怖,无论谁见了,都难免毛骨悚然。 虞仙姬到底是个女人,看到这些死去的少女,她只觉两腿发软,也似骇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铁歆才长长吐出口气,长叹道:“这黄衫客好辣的手。” 虞仙姬喃喃苦笑道:“他知道你不杀人,所以就替你杀了,只不过……他实在未免杀得太多了些。” 只见这些少女,有的颈上红印宛然,是被勒死的,有的血肉模糊,是被刀剑所伤,有的一颗头软软挂在一边,是被拧断了脖子,有的口吐鲜血,是被人以重手法击毙,有的被割下舌头,有的被挖去眼睛,还有的…… 这“黄衫客”竟似觉得杀人是种很有趣的享受,很有趣的娱乐,竟然想出各种方法来杀人。 每个被他杀死的少女,身上都有张翠绿的纸: 销愁戟笑纳, 黄衫客敬赠。 严铁歆叹道:“你仔细瞧瞧她们的脸。” 虞仙姬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况死的。” 严铁歆沉声道:“你若仔细一瞧,就可发现她们各个的死法虽不向,但却有一样相同之处。” 虞仙姬终于忍不住还是瞧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失声道:“不错,这些少女都没有睫毛。” 严铁歆叹道:“她们本来是有睫毛的,只不过被人削去了。” 虞仙姬抽了口凉气,道:“难道那位黄衫客杀人之前,先要将别人的睫毛削去么?” 严铁歆道:“这只怕就是黄衫客杀人的标志!”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看来,那位黄衫客不但以杀人为享乐,而且还要让别人都知道,人是他杀的。” 虞仙姬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他这次杀人却是为了你,好歹总帮了你的忙,是么?”情归何处梦断何方 严铁歆皱眉道:“嗯!” 虞仙姬又道:“他为什么要帮你的忙?你认得他?” 严铁歆道:“不认得。” 虞仙姬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了就杀人,杀了人就走吧?” 严铁歆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 虞仙姬道:“什么原因?” 严铁歆长叹一声,道:“到目前为止,我简直连一点迹象都猜不出!” 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但我相信,无论那位黄衫客的用心是好是坏,都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 虞仙姬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不久就会现身么?” 严铁歆道:“说不定他时时刻刻都在等我们,只是我们都瞧不见他罢了。” 虞仙姬只觉背后有些凉飕飕的,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像这样的人,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瞧见到他才好。” 她忽又笑了笑,道:“但无论如何,现在秋水伊的弟子,总算已死尽死绝了,我们也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她永远不会想到,外面还有致命的一刀,在等着他们哩! 当先领路的却是虞仙姬。 但她却绝不是为了怕严铁歆在这秘谷中迷失,她只是自己想快些离开这充满了惨痛回忆,充满血腥的地方。 她痴痴的走着,目光茫然直视前方,整个人像是已完全麻木。 她也许并不是为了她们的死而难受,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没有死而歉疚。 她好像觉得自己本也应该死在这里的。 一个原本冷血无情,手上又沾满了别人鲜血的人能够死里逃生,当然会有一些改变的! 跟在她后面的,是严铁歆。 他们能活着走出这里,的确值得欢喜。 但也不知怎地,他们两个人心情却十分沉重。 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向严铁歆直劈下来。 严铁歆竟然视而不见,完全不避不闪。 虞仙姬大惊之下扑了上去,一把将严铁歆拉过来。 “柳叶无情”虞仙姬身法之疾,反应之快,固然可称独步武林,但这一刀的来势之急,更非言语所能形容。 虞仙姬终于还是迟了一步。 她只有将严铁歆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扑上去,以身子护卫着,反手向刀锋迎了上去。 只听“卡嚓”一声,鲜血箭一般喷了出来。 她一条左臂已被生生砍断。 严铁歆大惊之下,立马抢出。 只见刀锋如金芒闪电,又向他们砍了过来。 严铁歆身形一曲,一闪,已抢入刀光之中,将这人手臂向上一托、一拧,刀便已到了他手里。 这一招的迅速、准确、灵活,当真已到了武功的巅峰。 虞仙姬忍着剧痛,立掌如刀,已向这人咽喉切了下去。 严铁歆、虞仙姬两人连手,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这一招出手双飞,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闪避得开。 那人一刀得手,方待乘胜追击,突觉疾风扑面,一人已抢入怀中,出招之险,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谁能在一招间就将厚背鬼头大刀制住? 那人心念一闪,失声道:“销愁戟严铁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三章 踏马阵 第四三章踏马阵 这一声“销愁戟严铁歆”叫了出来,满头大汗的虞仙姬和严铁歆俱是大吃一惊。睍莼璩晓 “呛啷”一声,严铁歆掌中厚背鬼头大刀跌在地上。 虞仙姬切出去的手,也硬生生顿住,嘎声道:“小雷,是你?” 雷隐隐道:“除了我这倒楣鬼外,还会有谁?攴” 严铁歆和虞仙姬跺一跺脚,一齐松开了手。 就在松手的一霎,虞仙姬终于痛得晕了过去。 雷隐隐站起来松了口气,笑道:“好家伙,严铁歆你可真有两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你们也休想这么快就得手。迳” 严铁歆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雷隐隐笑道:“你们没有杀了我,本该谢天谢地才是,为什么却……” “他”忽然觉出了气氛之沉重,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刀,立刻也笑不出来,干咳两声,讷讷道:“刚才……刚刚……刚才……” 他嘴里说个不住,好像在碾米一样。 严铁歆叹道:“你刚刚真是闯出祸来了。” 雷隐隐揉了揉额角,悄声道:“是谁受了伤?” 严铁歆还未答话,火光一闪,雷隐隐已亮起了火折子。 这时用不着严铁歆再说,雷隐隐也看见受伤的人了。 只见血泊中,一个白衣女子痴痴的躺着,动也不动,身上溅满鲜血。 她左臂的伤口还在滴着血,但苍白的脸上却全无表情。 雷隐隐瞧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严铁歆赶紧点住虞仙姬左手臂上几处穴道,取出金疮药为她敷上。 良久良久后,虞仙姬才悠悠醒来,也在瞧着雷隐隐。 虞仙姬忽然一笑道:“好刀法。” 她若是埋怨怒骂,无论骂得多么凶,雷隐隐也还觉得好受些,但这一声称赞,却令雷隐隐脖子都红了。 虞仙姬缓缓道:“你不必难受,这不能怪你,我若是你,也得砍这一刀。” 她越是不怪雷隐隐,雷隐隐越是觉得难受。 这当然并不是雷隐隐的错,但雷隐隐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错了。 雷隐隐跺脚道:“我真该死!该死!该死!” “他”瞧着地上的断手,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只因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 “柳叶无情”虞仙姬的柳叶刀,就是这一只手使出来的。 天下又有几只这样的手? 现在这只手已被雷隐隐砍断了,又有什么能够代替?又有什么能够补偿? 雷隐隐忽然拾起地上的刀,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严铁歆却拉住了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做。” 雷隐隐嘶声道:“你放手,我用不着你管。” 严铁歆叹道:“你可知道,不只是你欠他一只手,我也欠他一条命!”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但我们用不着现在急着就还她,以后等她需要时再还,岂非更好么?”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这笔账,但愿你能还得清才好。” 虞仙姬忽然道:“这不是账,谁也用不着还的。” 她拾起自己的断臂,瞧了半晌,忽又一笑道:“这只手反正已杀得太多了,让它休息休息也好。” 话说完了,她的人终于又倒了下去。 这时他们已离开那秘谷。 雷隐隐坐在力竭昏迷的虞仙姬身旁,痴痴的瞧着,像是直到现在才第一眼瞧见她似的。 雷隐隐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道:“黄衫客,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顿了顿,“他”才转而道:“他喜欢杀人,为什么不索性将秋水伊也一齐杀了?”大小通痴 严铁歆道:“也许他恰巧没有遇见秋水伊,也许他还要将秋水伊留给销愁戟也为未可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是,秋水伊又怎会恰巧不在呢?” 雷隐隐瞧了严铁歆一眼,道:“据说,秋水伊并不是常常都在那里的,尤其是最近,她不在的时候,反而比在的时候多得多。” 顿了顿,“他”才皱眉叹道:“那么,平时她在什么地方呢?” 这句话谁也回答不出来了。 雷隐隐又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她这句话是向严铁歆说的。 “他”这时才发现,严铁歆闭着眼坐在那里,宛如老僧入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又好像是在念经,说的却是:“崂山世家……黄衫客……秋水伊。” 雷隐隐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他脸上渐渐发了光。 “他”忍不住轻轻推了严铁歆一下,道:“你知道秋水伊现在在哪里?” 严铁歆终于张开眼来,目中神光暴射,却笑道:“秋水伊?谁是秋水伊?” 雷隐隐怔了怔,失笑道:“你想什么想得发了呆,连秋水伊都忘了。” 严铁歆大笑道:“有秋水伊即是没有秋水伊,没有秋水伊,也即是有秋水伊……我从来也不曾记得,却叫我从何忘记?” 雷隐隐又惊又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不懂。” 严铁歆道:“你本来就不懂,这是禅机。” 雷隐隐道:“什么禅机?” 严铁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漏,子曰:奈若何,奈若何,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雷隐隐笑道:“你打什么机锋?忽然想出家做和尚了吗?” 严铁歆道:“我正是忽然想起个女和尚来了。” 雷隐隐道:“谁?” 严铁歆微笑不语。 雷隐隐瞧了瞧严铁歆,笑道:“人们都说的不错,这人有时实在可恨得很。” 严铁歆忽然又道:“脆浓和范紫霞现在在哪里?” 雷隐隐道:“我本来就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请她们到大草原来做客,现在我已经完璧归赵,将她们都送回你的挂帆船上去了!” 严铁歆摇头苦笑。 雷隐隐瞪着严铁歆。 严铁歆笑着道:“很好!” 雷隐隐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找秋水伊吧!”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但……但秋水伊呢?” 严铁歆笑了笑,道:“秋水伊?谁是秋水伊?” 雷隐隐简直连肚子都要气破了,却又忍不住要笑,咬着嘴唇,恨恨的道:“你这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严铁歆微笑道:“你跟我去,就会明白了。”顿了顿,他才淡淡道:“只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雷隐隐实在又憋不住了,大声道:“你想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求求你,莫要打哑谜好么?” 严铁歆还未说话,突听远方响起了一片驼铃声。 断续的铃声在风中听来,显得那么苍凉,那么单调,但在严铁歆等人耳中,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悦耳动听的声音。 严铁歆精神一震,就雷隐隐都忘了再追问那“哑谜”是什么了。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悠悠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雷隐隐笑道:“在大草原上,我就算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但那声音我还是听得出来的,那是驼铃声,对不对?” 雷隐隐却摇了摇头,道:“那不是驼铃声。” 严铁歆怔了怔,道:“不是驼铃声?是什么声音?” 雷隐隐笑道:“在我耳中听来,那简直就像是水往杯子里倒的声音,肉在火上烤的声音,还有就是……”天戟战神 雷隐隐说的不错,在大草原上,这单调的驼铃声,往往就象征着清水、食物和温情。 因为大草原上的牧人,大都豪放、慷慨和好客的,他们的帐篷虽简陋,但却充满了温暖的友情。 他们永远不会拒绝任何一个饥饿的旅人。 但这次,雷隐隐却似乎错了。 他们赶过去时,骆驼队已停了下来,数十匹骆驼,围成了一圈,有的人已开始扎营。 但四下却听不见有嘈杂的人声,更没有欢乐笑声。 在外面巡弋的几条大汉,瞧见有人来了,也没有表示出丝毫欢迎之意,反而弓上弦、刀出鞘,严肃的脸上,都露出了戒备之色。 严铁歆抱着怀里的虞仙姬,远远就停下脚步,沉声道:“依我看来,咱们还是莫要过去的好。” 雷隐隐道:“为什么?” 严铁歆道:“看情形,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牧人。” 顿了顿,他才皱眉道:“不错,这些人看来就像是一队纪律严明的军队似的,莫非就是波斯国叛臣派出来的巡逻队伍?” 雷隐隐道:“他们不是龟兹国的人。” 严铁歆道:“你能确定?” 雷隐隐笑道:“在这片大草原上,不同的部落最少有十几个,这些人在你们眼中看来,也许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只一眼就可瞧出他们的不同。” 严铁歆道:“依你看来,这些是什么人呢?” 雷隐隐一笑道:“就算他们是强盗,咱们也用不着怕他们的,是么?” 顿了顿,“他”立刻又自顾自应声道:“不错,咱们现在只不过是想问他们买几壶水,几匹骆驼,他们若是不讲理,不肯卖,咱们就索性抢过来就是了。” 严铁歆冷笑道:“你说来倒容易的很。” 雷隐隐笑道:“这本来就容易得很,不是么?” 严铁歆道:“你没有看见他们握刀的方法?走路的姿势?你没有看见他们在片刻之间,就已将营幕扎下,步哨放妥,而且秩序井然,驼马不惊?” 雷隐隐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 严铁歆道:“你既已看见,便应该知道对方这些人俱是身经百战,千锤百炼的战士,绝非一般草莽流寇可比,咱们这边却只有三个人,而且还有一个已成重伤残废,至少要分出一个人来保护她!” 他眼睛瞪着雷隐隐,沉声道:“是以咱们这边真能出手的,不过只有一个人而已,以一人之力,要想在他们几百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中,夺取驼马,你看有几成把握?” 雷隐隐揉了揉额角,道:“把握虽不太大,至少也有五六成吧!” 严铁歆厉声道:“只有五六成把握,你就想冒险一试了么?” 雷隐隐笑道:“只有一两成把握的事,我都去试过的,也没有人能让我的脑袋搬家。” 严铁歆冷冷道:“那是你的运气不错,但咱们现在却不是可以去碰运气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道:“不错,咱们现在力量已很单薄,要做的事却还有不少,千万不能再让任何一人受伤,是以此事只要有一分危险,咱们就不能做。”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若在平时,你纵然要用脑袋去碰石头,比一比是哪个硬,也没有人管你,但现在,你这条命却有用得很,若为了几匹骆驼,几壶酒就将你这条命拼了,就算你觉得没什么,我倒觉得很有些划不来。”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何况,你我就算能侥幸得手,这些人也必定在后面穷追不舍,咱们的对头已够多了,若再加上这批人,可真有些受不了。” 雷隐隐笑道:“以你们说来,这些人无论如何是得罪不得的,是么?” 严铁歆道:“正是。” 雷隐隐眼珠子一转道:“但他们若要来得罪咱们呢?” 严铁歆眼角已瞥见掐表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暗中不禁叹了口气,但面上还是带着微笑,一字字道:“他们就算要来得罪咱们,咱们也只有忍着。” 走过来的人有七个,身上都裹着很厚的风氅,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巾,黝黑的脸上,已被风霜烈日磨练得比砂石还粗糙,眼睛却锐利如鹰,一双双筋骨突出,紧握着刀柄的手,像是磐石般稳定坚固。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宽大,但行动却甚是轻快矫健。淑女当嫁 严铁歆瞧着他们时,他们已走到面前。 当先一人满脸红渗渗的胡子,一双闪着光的眸子里,带着种鬼火般的惨碧色,在每个人脸上一转,就瞬也不瞬地固定在严铁歆脸上。 就算有一千人都穿着同样的装束,他也用不着再瞧第二眼,就能认得出谁是其中的领袖。 严铁歆含笑施礼,道:“扎西德勒。” 他叽哩咕噜说了一大篇,说的正是大草原上牧民相见时,通常请安问好的话。 他苦练了许久,自觉说得已经很标准了。 谁知这人却像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又瞪了他半晌,忽然道:“各位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他说的反而是标准的官话。 严铁歆只有苦笑,道:“在下等来自南方,到这里本为的是做些小买卖,谁知人生地不熟,不但将驼马都失散了,而且人也受了伤,所以……” 他不停地说着,那人只是淡淡的瞧着,他既不顶嘴,也不来辩驳,但严铁歆自己却说不下去了。 他自己也发现说的这些话,实在难令人相信。 他们这三个人,一男二女,其中一个明明是女的,却偏偏要遮面装扮成男人,但无论要谁来看,也不会相信他们其中有一个是做生意买卖的。 严铁歆叹了气,道:“实不相瞒,在下等都是中原武林中人,此番出关,为的本是寻找两个朋友,谁知却节外生枝,遇着了一些麻烦事情。” 他这次说的倒句句都是实话,怎奈这些人还是只冷冷的瞧着他,还是连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那红胡子的利眼又在他们面上一转,沉声道:“各位遇着的是什么麻烦事情?” 严铁歆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和各位无关……” 红胡子厉声道:“你怎知道和我等无关?此间纵横数千里内外,无论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都和我等有些关系。” 严铁歆道:“哦……却不知各位是什么人?是……” 红胡子喝道:“现在我在问你的话,不是你在问我。” 严铁歆已发觉这人难对付得很,也忍不住开始摸额角,这是他的旧毛病,雷隐隐也是被他传染的。 红胡子忽然指着虞仙姬,厉声道:“这个人受伤不久,是谁伤了她的?” 雷隐隐早已沉不住气了,大声道:“她的手是被我不小心砍伤的。” 红胡子冷冷一笑,道:“阁下两眼俱在,怎会不小心将自己朋友的手砍下来?这种话说出来,只怕连三岁童子也无法相信。” 雷隐隐怒道:“我管你信不信?只要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也活该。” 红胡子厉声道:“你们自己说话前后不符,又怎能取信于人?” 他忽然挥了挥手,喝道:“来人,搜他们的身!” 叱喝声中,身后的六条大汉已闪身而出。 雷隐隐已气得脸色发青,仰天狂笑道:“你要搜我的身?我这辈子倒还未被人搜过身子哩!” 严铁歆忽然重重捏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无论什么事,总有第一次的。” 雷隐隐嘎声道:“你能忍得下这口气?” 严铁歆只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雷隐隐随着他目光瞧过去,这才发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有数十条大汉将他们包围住了。 雷隐隐忽然也笑了,道:“假如销愁戟严铁歆能忍得下去,雷隐隐虽然是个女人,凭什么又忍不下去呢?” 严铁歆也笑了,微笑着道:“小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这倒真是可喜可贺得很。” 两个人拍了拍衣服,竟同时笑道:“你们来搜吧!” 严铁歆接着道:“在下非但身无长物,而且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各位搜过之后,一定会觉得失望得很。” 谁知方才已走过来的六个人,此刻竟已停下了脚步。 红胡子的手高高举起,也始终未曾落下。 严铁歆刚觉得有些奇怪,红胡子忽然道:“阁下真的囊空如洗?难道连一粒蓝玛瑙也没有么?” 这句话说出来,严铁歆眼睛立刻一亮。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四章 风入松 第四四章风入松 雷隐隐只听见“玛瑙”二字,忽然想起还有粒“玛瑙”在囊中,立刻放下双手,大声道:“你们究想搜什么?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 红胡子哈哈一笑,道:“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主意也不敢打到销愁戟严铁歆头上的。睍莼璩晓” 雷隐隐怔了怔,道:“你认得他?他的名头真有这么大?” 大红胡子也不答话,却对着严铁歆拜了下去,道:“不知者不罪,但望严公子恕小人无礼。攴” 严铁歆赶紧去扶他,嘴里问道:“你就是大公主的……” 红胡子道:“公主若能见到严公子安然无恙,不知有多么欢喜呢。” 严铁歆和雷隐隐听到这人就是大公主属下,他们踏破铁鞋寻不着的人,得来竟全不费功夫,不禁又是惊奇,又是高兴逵。 只听红胡子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严公子虽到了这里,大公主却已于前些时日入关了!” 严铁歆失声道:“入关?她几时入关去的?” 红胡子道:“大公主为了怕严公子有什么危险,是以许多天以前,就已入关去查严公子的消息。” 严铁歆面上也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道:“她怕我有危险?她去查访我的消息?” 红胡子道:“大公主见到那匹赛风驹空骑而回,就认定严公子必有危难,简直连一时半刻也等不及,立刻就急着赶去。” 他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大公主对严公子的关切之情,严公子你难道会不知道么?” 严铁歆却已听得怔在那里,也未留心他这句话里有什么含意,沉思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匹马果然是神驹,寻常人怎能驾驭得住,我早已该想到它会抛脱笼头,逃回来寻访旧主人的。” 雷隐隐忍不住道:“咱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它一匹马反而先找到了么?” 红胡子道:“大草原之上,谁不知道那匹赛风驹乃是大公主的坐骑,无论谁见到它,都会将它送回给大公主的。” 他傲然一笑,接着道:“大草原上的恶徒匪人虽有不少,但纵横千里之内,又有谁敢打大公主爱马的主意,就连那神奇莫测的秋水伊,等闲也是不敢来惹咱们的。” 提起“秋水伊”,众人面上都变了颜色。 红胡子却微笑着接道:“各位也许不知道,除了咱们这些老王爷的旧部外,大草原上愿为大公主效死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秋水伊武功纵然厉害,但她若得罪了大公主,以后无论想在这里做什么事,只怕都困难得很了。” 严铁歆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草原飞鹰,雷霆万钧’这八个字,果然是名下无虚。” 雷隐隐忽然道:“如此说来,咱们若是骑了那匹赛风驹来,岂非早就见着你们的大公主了?” 红胡子叹道:“各位若是骑着那匹赛风驹来,大公主也不会着急了,她知道严公子对这匹神驹也爱护得很,所以认定严公子若无危难,绝不会让它空骑而回的。” 雷隐隐瞪了严铁歆一眼,悠悠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反而成拙,由此可见,大人做的事,有时也会连小孩子都不如的。” 严铁歆面上全无表情,只是冷冷的瞧着红胡子,冷冷道:“听你说来,你们的大公主对区区在下倒是关心得很了?”[清]重生之反派女配 红胡子面上却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道:“实在是关心极了。” 严铁歆厉声道:“那么他将在下的亲人掳劫而来,却又为的是什么?” 红胡子竟怔了怔,道:“掳劫严公子的亲人?哪有这种事?阁下只怕是误会了。” 他神情郑重,看来竟不似有半分虚假。 严铁歆失色道:“脆浓和范紫霞难道竟没有到这里来?” 红胡子沉吟道:“脆浓……公子说的,可是一位杜姑娘、一位范……” 他话未说完,严铁歆已急着道:“就是她们,你瞧见她们了?她们此刻在哪里?” 红胡子道:“脆浓姑娘她们自然也跟着大公主一齐入关去了。” 严铁歆道:“她们……她们都还好么?” 红胡子笑道:“这两位姑娘,都是又聪明、又活泼、又美丽,而且脸上永远带着甜蜜的笑容,像是从不知道世上有什么愁苦的事,也令人将忧愁全都忘去。” 他眼睛忽然望向严铁歆,道:“但阁下怎会说她们是被大公主掳劫而来的呢?” 严铁歆这时也有些糊涂了,情不自禁,摸了摸额角,道:“难道不是么?” 红胡子微笑道:“自然不是,她们两位姑娘都是大公主的贵客嘉宾,而且简直可说亲密极了,三个人连睡觉都舍不得分开,也不知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的。”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怔住了。 严铁歆和雷隐隐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严铁歆终于试探着问道:“你说他们睡觉也在一起?” 红胡子笑道:“正是出则同车,卧则同榻。” 严铁歆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位大公主爷的本事倒真不小。” 他只觉嘴里有些发苦,也不知该说什么。 忽听雷隐隐道:“你们这大公主,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红胡子像是怔了怔,失笑道:“自然是女的,严公子难道还不知道?” 严铁歆只有拼命摸额角。 只有雷隐隐,脸色却难看得很,瞪着严铁歆道:“看来关心你的人倒真不少。” 帐篷外寒风如刀,帐篷里却温暖如春,再加上烤肉和羊奶酒的香气,雷隐隐简直将所有烦恼全都忘了。 但严铁歆却没有这么开心,他只觉得问题简直越来越多了。 “雷隐隐莫非并不是哪位所谓的大公主?” “那么,大公主又是谁?” “脆浓和范紫霞真的回到挂帆船上去了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弄明白了么?”都市之玩世高手 “还不大明白。” “你最好将这件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说一遍,好让大家替你解决。” “这件事开始时,是我要雷隐隐去通知脆浓,叫她快些回去,只因那时我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实无余力再照顾她。” “看来这位雷隐隐非但将我的话带到了,而且亲自护送脆浓回去!” “两个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就交成了朋友。” “看情形只怕正是如此。” “但这位大公主又怎能将脆浓她们说动,要她们一齐跟着她出关来呢?” “她又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要我着急?” “这一点也正是我想不通的,脆浓她们平时都乖得很……” 雷隐隐忽然冷笑道:“你虽然总是跑出去的,但她们总是在家等你,所以你也就认为她们是应该在家等你的,是么?”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她们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雷隐隐道:“你怎知道她们没地方好去?她们就算是你的看家狗,有时也会出去兜兜风的!”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若是脆浓,知道你对我这么放心,我就会想法子要让你也着一次急,我等了你几十次,几百次,也该让你等我一次。” 严铁歆“啪”的一拍巴掌,大声道:“这就对了,女人的心事,到底只有女人明白,你若让一个女人知道你对她已十分放心,她就偏偏要想个法子来折磨折磨你!” 顿了顿,他才笑着接下去道:“她就算已真心对你死心塌地,可也不愿意让你这么样想的。” 雷隐隐冷冷道:“这只因为女人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一个男人若知道有个女孩子已对他死心塌地,他就会觉得这女孩子没意思了,立刻就会去找别人的。” 顿了顿,她又大笑道:“这话说得虽然未免刻薄,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严铁歆笑道:“如此说来,她们这次跟大公主出关,难道只是要我着急着急么?” 雷隐隐笑道:“她们就算本来没有这个意思,但被大公主在旁边一扇火,也就被说动了。” 严铁歆道:“但大公主为何将她们说动呢?” 雷隐隐又撇起了嘴,冷笑道:“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严铁歆道:“不明白。” 雷隐隐扭过头不看他,冷冷道:“嘴里说不明白的人,心里一定是很明白的。” 严铁歆笑道:“但我却真的不明白。” 雷隐隐道:“她们虽不知道大公主是女的,但大公主却知道你是男的,对么?” 严铁歆笑道:“这一点倒用不着怀疑,除了母猩猩外,还没有女的会像你身上那么多毛的。” 雷隐隐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板起脸,冷笑道:“像你这么英俊,这么潇洒的男人,世上又有几个?” 顿了顿,“他”才黯然道:“那位大公主的一颗芳心,说不定早已像剥鸡蛋似的剥出来给了你,而咱们这位既多情,又风流的花花公子,却偏偏变得笨了起来,竟一点也不知道。”极品帮闲 又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这对一个少女说来,非但是轻视,简直可以说是种侮辱,于是那位大公主姑娘一怒之下,就要给我们这位花花公子一点苦头吃了,是么?” “他”叹了口气,道:“再加上那位公主姑娘生怕从此一别之后,就再也见不着这位花花公子,但这么样一做,就不怕他不乖乖地来找她。” 偷偷看了严铁歆一眼,她又转而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简直有趣极了,严公子,你难道不觉得有趣么?” 严铁歆板着脸道:“假如你舌头忽然断掉,那就更有趣了。” 雷隐隐却叹了口气,道:“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永远也长不大的,大人们有什么心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顿了顿,冷笑道:“你们这些大人先生们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说出来听听呀!” 严铁歆皱眉道:“我们本以为波斯国的叛变,乃是大公主在暗中主持,所以他才知道我和虞仙姬的关系,才会将虞仙姬找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如今我们既已知道大公主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在暗中主持的人,就必定是秋水伊了,但秋水伊又怎会……” 雷隐隐不等他话说完,就抢着道:“这就是你们大人先生们的心事么?依我看来,这件事简直太简单了,连三岁小孩子都能猜得到。” 严铁歆都在等着她往下说,她就接着道:“大公主将严铁歆的两位……两位亲人请到这里来,她的属下只怕已全都知道了,人多口杂,秋水伊更是耳目众多,这件事自然很快就会传入她的耳朵里,所以她就小小使了个手法,让严铁歆以为那两位姑娘都已在她掌握中,这么样一来,我们多情公子还敢轻举妄动么?” 严铁歆瞧了雷隐隐一眼,苦笑道:“想不到有许多很复杂的事,被小孩子一说,倒变得简单起来了。” 雷隐隐也不理他,接着又道:“但她还怕严铁歆不相信,所以就故意将虞仙姬找来,你们这些诡计多端的大人先生们左思右想,认定只有大公主一个人知道严铁歆和虞仙姬的关系,所以也就认定这件事乃是大公主在暗中主使,那么脆浓和范紫霞两位姑娘她们自然也就必定是在他们的掌握中,于是你们就乖乖地入了他们的圈套。” 她瞧见严铁歆都听得怔住了,忍不住得意地一笑,道:“你们看,这件事岂非本来就很简单么?只不过你们这些人自己的脑筋太复杂,总喜欢胡思乱想,所以明明很简单的事,也被你们想得复杂起来了。” 严铁歆苦笑道:“照你这么说,必定还有另外一个人知道我和虞仙姬的关系了,所以他才能利用虞仙姬叫我上钩,是么?” 雷隐隐道:“现在你总算是明白了。” 严铁歆皱眉道:“但知道我和虞仙姬关系的人,除了大公主外,都已经死了呀!” 雷隐隐冷笑道:“遇见销愁戟的人,死了说不定也会复活的。” 她说这句话,本来是故意要气气严铁歆的,但严铁歆听了,却像是忽然中了箭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蹄声响起。 大草原上地质松软,他们听到蹄声时,奔马已到了近前,戛然而止。 接着,帐篷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来的人身份似乎十分重要,是以这些沉静剽悍的草原健儿也起了***动。 严铁歆眼睛一亮,大喜道:“莫非是大公主回来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五章 渔家傲 第四五章渔家傲 一句话未说完,严铁歆等人已抢出帐外。睍莼璩晓 只见外面果然有五匹马,鞍辔未解,满身风沙。 这五匹马虽都是千中选一的长驹,但此刻却已有三匹累得倒下,嘴里往外直冒白沫,几乎已快被活活累死了。 草原健儿,平日将这种好马看得简直比性命还重,但此刻竟没有一个人过来照顾这五匹马攴。 大家都围在南面第一座帐篷外,神情都兴奋得很。 方才驰马而来的五个人,显然已被他们拥进了帐篷。 严铁歆和雷隐隐刚想过去瞧瞧,已有一个人瞧见了他们,赶紧迎了过来,躬身赔笑道:“公子的那位朋友,小人们已都分别安置好了,正都在休息着,因为另外有远客来到,所以将军不能来陪公子饮酒,还请公子恕罪则个。逶” 他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受了伤的虞仙姬,至于“将军”,自然就是红胡子了。 雷隐隐忍不住道:“原来你们有远客来了,却不知是什么人呢?” 那人赔笑道:“公子只怕不会认得他们的。” 雷隐隐道:“哦!” 那人又笑道:“其实,说起来他们并不能算是客人,而是小人们的雇主。” 雷隐隐道:“雇主?” 那人叹了口气,道:“自从老王爷去世后,小人们简直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是以不得不找些零星的事来做,也好维持这个局面。” 雷隐隐不禁又动了好奇之心,笑道:“却不知他们雇各位是做什么事呢?” 那人赔笑道:“咱们做的事,就和中原镖客们做的差不多!”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次也是件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前两天就已经办妥了。” 雷隐隐还想再问下去,严铁歆却已看出这人面有难色,于是他立刻拉过雷隐隐,笑道:“既是如此,兄台也快去照顾客人吧,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回到帐篷里,雷隐隐嘴里还是不停地在喃喃自语,道:“咱们还是他们大公主的好朋友,但他们却将这五个人瞧得比咱们还重要,这五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严铁歆笑了笑,道:“别人是什么来头,和咱们又有什么么关系?” 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其实也觉得奇怪得很。 无论在什么地方,像外面那么神骏的马却不多,但这五人却并没有加以珍惜,竟不惜将它们活活累死。 他们是有什么急事,竟要如此着急赶到这里? 还有,要雇用红胡子这样的人,那必定要有非常的代价,所去做的也必定是非常之事。 他们去做的是什么事呢? 为何要如此秘密? 这些话严铁歆虽没有说出来,但雷隐隐却显然已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两人对望一眼,雷隐隐忽然道:“我去瞧瞧虞仙姬去。” 严铁歆沉声道:“你最好小心些。” 要去瞧虞仙姬,又何必小心呢?侯府嫡妻 严铁歆望了望雷隐隐,苦笑道:“大人们的事都可骗得过小孩子,但若想瞒住他们出去玩,一定会被他们发觉的,吵得你非将他们也带出去不可。” 雷隐隐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还没有做父亲,就有带小孩的经验了。” 就在这时,突听又是一阵蹄声响起。 这一蹄声如雷,来的人至少也有七百骑以上,显然是因为发现前方有人,是以蹄声微微一停,但立刻又奔过来,分成左右两翼,成包抄之势,想将红胡子这批人包围起来。 雷隐隐沉声道:“这些人莫非是追那五个人来的?” 严铁歆道:“不错,他们不惜累死名马,原来为的是逃避官兵。” 雷隐隐不等严铁歆说完,早已冲了出去。 只见红胡子属下的战士们,已经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备森严,四方黄尘漫天,蹄声已渐渐停止。 雷隐隐跺脚道:“有打架的事,那红胡子为什么不来找我们?难道看不起我们么?” 严铁歆冷冷道:“他怎么知道你如此喜欢管人家的闲事?” 忽然间,一骑冲来,阵前勒马大叫道:“贵军是哪一国的战士?可曾瞧见五匹马逃来这里么?” 这面立刻也有一人喝道:“你们又是哪一国的?为何在我军阵前摆下阵式?” 那人喝道:“我方乃是波斯国兵马大总管,悍大将军髦下,逃的人乃是国王陛下的钦犯,贵军如果将他们交出来,必有重赏!” 顿了顿,他才声嘶力竭的道:“若是隐匿不报,少时大军一到,玉石俱焚,你们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帐篷里钻出一个褐发碧眼、鼻如鹰隼的人,果然是波斯王陛下。 严铁歆等人骤然瞧见他,固然是又惊又喜。 严铁歆笑着道:“几年不见,陛下怎么反而变成波斯国王的叛臣了,我的老朋友?” 波斯王看到他们,却更是喜出望外,拊掌大笑道:“想不到各位都在这里,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严铁歆笑道:“但陛下又怎会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波斯王笑道:“你我不妨慢慢再叙家常,现在……” 他目光打量着严铁歆,道:“小王正要到他们阵前答话,不知两位壮士可愿护送小王一行么?” 严铁歆微笑躬身道:“在下等谨候差遣。” 波斯王大笑道:“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严铁歆见到这昔日只知沉迷在酒色中,看来甚是懦弱无能的波斯王,此刻竟是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就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心里虽不免有些奇怪,但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是问话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再加上红胡子,左右护卫着波斯王。 四匹马缓缓行出,那个正在阵前耀武扬威,不住大呼的武土,立刻吃了一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波斯王瞪着他,沉声道:“你还认得本王么?” 那武土昔年也是他帐前旧部,如今骤然见到旧主,不免又惊又喜,涨红了脸,讷讷道:“王爷弃国已久,小人……”重生之这个世界只有男人 波斯王厉声喝道:“王爷?什么王爷?叫陛下!” 顿了顿,他才微笑道:“你们虽弃本王,但本王却未弃你们。” 那武士的脸更红,垂首道:“小人身为军士,只知服从军令,如有冒犯之处,也非小人本意。” 波斯王道:“好,我知道你们的为难之处,你也不必说了,去叫悍尼拔、青子衿和赵步轩来和我答话吧!” 那武士道:“是。” 他一勒缰绳,纵骑而去,过了半晌,就见几匹马飞驰而来,正是悍尼拔将军、青子衿相公和屠龙会清明分堂堂主赵步轩三人。 青子衿和赵步轩骤然见到严铁歆又出现在这里,神色立刻变了。 他们再也想不到严铁歆是怎会自秋水伊掌握中逃出来的。 严铁歆却瞧着他们微微一笑,三人心里显然都有许多话要说,但在两军阵前,却不是他们的说话之处。 波斯王一张很和善的脸,忽然变得威严凝重,沉声道:“悍尼拔、青子衿、赵步轩,本王素来待你三人不薄,你三人为什么要犯上作乱,岂不闻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悍将军的黑脸像是也红了红,青子衿相公却是神色不动,赵步轩仰首笑道:“王位并非天授,唯有德者居之,我等只不过替天行道而已,你若肯好生随我等回去,我等念在昔日的情分,非但绝不伤你性命.而且还必定在王爷面前进言,赐你一席之地,让你安度余生。” 波斯生怒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除了本王之外,还有谁敢称王?” 青子衿笑道:“不错,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现在新王既已登基,你还不俯首称臣,岂非是不智之举?” 波斯王忽然大笑起来,道:“新王?你可知你们的新王现在哪里?” 青子衿脸色也变了变。 赵步轩瞬间又笑道:“自然是在王宫内静候佳音,等着我们将你押解回去。” 波斯王大笑道:“你们先瞧瞧这是什么?” 他自红胡子手里接过个紫檀木匣子,用力抛了过去。 青子衿接在手里,打开来一看,脸色立刻惨变,双手颤抖,再也拿不住那匣子,“砰”的掉在地上。 匣子里立刻骨碌碌滚出了一颗人头。 红胡子一跃下马,抢先几步,用长刀将人头高高挑起。 波斯王大喝道:“窃国叛贼拉美西斯,已在三日前伏诛,他的头颅就在这里,昔日被胁从贼者,此刻若是快快投诚,罪减三等,从轻发落。” 喝声响过,三军立刻鼓噪起来。 悍尼拔忽然大喝道:“这是他危言耸听,扰乱军心,大家切莫中了他的奸计。” 青子衿和赵步轩眼珠子一转,立刻也附和着大叫道:“不错,他众叛亲离,逃命尚且不及,哪有余力行此等大事?” 波斯王大笑道:“你们以为本王真的只顾逃命么?告诉你们,本王早已在暗中发动七路大军,三日前复国已成。” 悍尼拔道:“七路大军,放屁,简直是放屁,天大的大臭屁。”兽人之成为兽神 红胡子一跃上马,站在马鞍上,扬声大喝道:“七路大军,有五路乃是向西域各邻国借来的,还有两路,就是我红胡子的兄弟,各位难道还不信?” 这红胡子在大草原想来必定名头颇响,悍尼拔将军的部下,也有不少人晓得他,也已有不少人已看出那头颅并不假。 因此人声***动,军心更乱。 悍尼拔将军厉声道:“铁甲军何在?快将这昏王拿下来!” 他军令虽严,怎奈此刻竟没有人再听他的了,只有他几个贴身死士,扬刀大叫,纵骑而出。 雷隐隐大笑道:“看来是我们的买卖到了。” 大笑声中,他已拍马迎上。 双臂一张,已有两个人被“他”夹在腋下,另两骑一惊,已被“他”以腋下的人头撞下马去。 红胡子也已扬刀而出。 他左手提着叛王的头颅,右手刀光如雷电,三骑前纵抗拒,他长刀一展,已有三颗头颅滚滚落在地上。 悍尼拔将军还在大呼发令,青子衿见机不妙,已想溜了。 赵步轩见形势不对,一掠三丈,又几个起落,早已逃得没了踪影。 忽听一人冷冷道:“阁下想到哪里去?” 青子衿大惊回头。 严铁歆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马前,正在冷冷的瞧着他。 青子衿嘶声道:“壮士先放我走,必以万金相酬。” 严铁歆冷冷道:“我的钱财已太多,正不知该如何才花得了,你再以万金相酬,岂非更令我烦恼,” 青子衿强笑道:“壮士若嫌少,十万金如何?”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抽出一柄镶金匕首,反手刺出。 严铁歆冷笑道:“你动口还可以,想动手就差得远了。” 一句话未说完,已夺过匕首,将青子衿整个人自马鞍上提了过来,用手—抡,大喝道:“接住。” 青子衿的人竟被他抛了出去。 早有红胡子的弟兄将他接住,四马攒蹄绑了起来,抬入帐中。 那边悍尼拔将军究竟是武人,抽出腰刀,还想拼命,瞧见严铁歆纵马而来,大喝着一刀劈了过去。 严铁歆瞧也不瞧他一眼,一伸手就将这柄刀夺了过来,反手一个大耳光,打在悍尼拔将军脸上。 悍尼拔将军眼前金星乱冒,已晕了过去。 波斯王扬声大叫道:“本王已复大位,弃刀者生,反叛者斩。” 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几百柄刀都已抛在地上。 要知悍尼拔将军髦下,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要他们弃刀而降,本不是件容易事,但这些人都是波斯王的旧部,虽然叛变,也都是被军令所迫,如今见到旧王已复位,将军已被擒,正是蛇无头不行,他们又怎会再拼命, 纷乱终于渐渐过去,雷隐隐忽然大呼道:“严铁歆,你的销愁戟呢?怎地突然又不见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六章 乐中悲 第四六章乐中悲 一片平静的大草原上,忽然卷起子两股黄尘。睍莼璩晓 两匹马一先一后,亡命奔驰。 前面逃的,竟是屠龙会春分分堂的堂主赵步轩。 后面追的,自然就是严铁歆了攴。 原来赵步轩见机不妙,便掠出跨上宝马名驹想乘乱逃走,怎奈严铁歆早巳在留意他了。 赵步轩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严铁歆的眼睛。 此刻两人打马狂奔,都已尽了全力逯。 但严铁歆本未准备如此急驰,坐下的马,只是方才别人随意给他的,并未经过挑选。 赵步轩的坐骑却是名种良驹。 开始时,严铁歆仗着优异的骑术,还能追个首尾相连。 但到了后来,两匹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严铁歆忽然长啸一声,跃下马来。 他竟要以独步天下的轻功,来和奔马一较长短。 只见他身形如流星,赵步轩的名种良驹,竟不及严铁歆的两条腿? 不出片刻,严铁歆已堪堪追及。 赵步轩打马更急,大呼道:“严铁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逼人太甚?” 严铁歆没有说话,他知道赵步轩是要他开口。 只因他只要一开口,真气便难免分散,身法也就难免要慢下来了。 赵步轩耳听身后衣袂带风声,越来越近,他头上已是汗出如雨,忽也自鞍上一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身,竟掠过严铁歆,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算准严铁歆现在正在全力往前冲,必定收势不及,等到严铁歆转过身再来追时,他已可逃出很远了。 谁知严铁歆轻功之高,竟还远在他想象之外。 赵步轩未奔出多远,便又听得身后裂帛般的风声。 劲风扑面,有如刀刮,两人俱是迎风而行。 赵步轩忽然一甩手,只听“噗”的一声,一股紫烟在地上散开,顺着风势,迎面向严铁歆卷了过去。 现在,雷隐隐已知道严铁歆是追赵步轩去了,也已知道红胡子的“秘密勾当”就是为波斯王除去叛臣。 “他”什么都已知道,只是不知道严铁歆为何还未回来? 波斯王已摆下了庆功宴,正在频频劝酒。 他见到雷隐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笑道:“你何必为我们的好朋友担心,天下又有谁能挡得住销愁戟出手一击?” 雷隐隐叹了口气,道:“在下就是为了这样才奇怪,他无论要去追什么人,本都该手到擒来才是,但现在,他却已去了很久。” 波斯王笑道:“本王可以向你保证,他绝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放心喝酒就是。”清贵名媛 虞仙姬安静的坐着一旁,显得还是有些脆弱和憔悴。 雷隐隐瞧了虞仙姬一眼,忽然悄声道:“这小子莫不是为了怕被多情的大公主缠上,竟偷偷溜了么?”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我虽然也是女儿身,但却不至于叫他见了就害怕吧?” 又顿了顿,“他”又红着脸自顾自的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莫非……?” 虞仙姬皱眉道:“你只当别人也和你一样么?” 雷隐隐道:“哼!我看靠不住,这小子什么事都做得出,咱们不如先去找他吧!” 虞仙姬信心也有些动摇了,悄声道:“咱们分开来溜,在外面碰头。” 雷隐隐道:“好,就这么办。” 她忽又想起,那“蓝翡翠”还在她身上,波斯王既将此物瞧得那么珍贵,她怎么能将之带走? 何况,她还答应了那美丽的波斯王妃,问出这其中的秘密哩! 是故她立刻将“蓝翡翠”掏出来,送了上去,笑道:“在下幸不辱命,已将这宝物拿回来了,请王爷收下。” 谁知波斯王竟笑了笑,道:“壮士大功,小王无以为酬,就将这翡翠送给你,以为留念吧!” 他竟似乎已忘了这“蓝翡翠”是牺牲了多少人命,花了多少代价才得回来的,竟随随便便就送给了雷隐隐。 雷隐隐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勉强笑道:“王爷若觉得我多少有些功劳,送我几壶好酒吃也就罢了,这蓝翡翠我却是万万不敢接收的。” 波斯王道:“为什么?” 雷隐隐揉着额角,笑道:“我这穷人,身上若有了如此珍贵的东西,以后还想睡得着觉么?” 波斯王微笑道:“若在两三天以前,它的价值实在是谁都无法衡量的,本王也绝不会将它送给你,但现在,它的价值已经忽然降低了,像这样的宝石,本正库中还不知有多少,你只管放心收下就是。” 这句话说出来,连虞仙姬都听得怔住了。 雷隐隐瞪大眼睛,吃吃道:“这蓝翡翠岂非关系着一件极大的秘密么?” 波斯王笑道:“那只不过是本王故意造出来的谣言而已,让别人都以为这宝石中有极大的秘密,本王只有靠它才有复国的希望!”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当别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蓝翡翠上时,本王却早已在暗中动用了先王遗下来的宝藏,买动了七路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复国大业。” 他捋须大笑道:“这就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声东击西之计。” 虞仙姬和雷隐隐面面相觑,既是惊奇,又是佩服。 她们本以为这位既好酒,又好色的王爷,只不过是蜀唐后主一流的风流天子而已,如今才知道他胸中城府之深,竟不在秦皇汉武之下。 他故意醇酒美人,纵情声色,自然也只不过是乱人耳目之计。 雷隐隐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难怪严铁歆一直觉得奇怪,这“蓝翡翠”既然关系着波斯国王位的秘密,为什么反而会由中原镖局的镖客,由关内护送出关呢?”别时当嗣音 虞仙姬也若有所思的道:“他此刻若是听到王爷这番话,对王爷想必也佩服得很。” 雷隐隐却嘟着嘴,娇嗔着道:“但王爷你为什么要将我们也蒙在鼓里呢? 波斯王笑道:“不是信不过你们这几个好朋友,只因我将这秘密瞒得越紧,别人就越是百般猜疑!”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要我一日不将这秘密说出来,我的性命就一日不会有危险,那些一心想探出这秘密的人,必定会在暗中保护我的。” 雷隐隐叹道:“看来一个人若是做了国王,也不是什么幸运的事,难怪前朝某帝王临死的时候要掩面大哭说‘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了。” 波斯王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不错,一个人若是要做个好帝王,就未必能做个好人了。” 他这句话说的真是至理名言,要知帝王统治万民,日理万机,哪有余暇来尽为人之心? 是以三尺草堂,每生孝子,帝王家中却常多不肖子弟。 虞仙姬忽然冷冷一笑,道:“王爷果然是雄才大略,非人能及,只可怜那几个糊涂镖客,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就不明不白的枉送了性命。” 波斯王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淡淡道:“军国政治,本就是件可怕的事,一将功成,尚且枯骨盈出,何况一国之君呢?” 顿了顿,他才幽幽的道:“这本是自古以来,不可避免的悲惨之事,贤如唐宋开国帝王,也未能免此,阁下又何必独罪本王?” 虞仙姬默然半晌,垂首道:“在下一时失言,还望王爷恕罪。” 雷隐隐伸起脖子,将一大杯酒都灌了下去,仰面大笑道:“所以奉劝各位,还是且饮杯中酒,莫问身后事,古来帝王多寂寞,又怎及得我这穷人如此轻松自在。” 忽听一人笑道:“好一句‘且饮杯中酒,莫问身后事’,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句话你难道就未听说过么?” 一阵香风飘过,中人欲醉,帐篷里已多了个仪态万方的绝色丽人,在灯光下看来,宛如自天而降。 谁也想不到这忽然有如仙灵般在灯光下出现的人,竟是终年缠绵病榻,弱不禁风的波斯王妃。 只见她面上仍是蒙着轻纱,美丽的面容看来更有如雨中芍药,雾里桃花。 这个人,美得简直令人透不过气来。 波斯王又惊又喜,竟似忘了他这多病的娇妻,怎么有那么神奇的身法,赶紧离座而起,道:“你怎地也来了?” 波斯王妃笑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 波斯王道:“但……但你身子单薄,又怎禁得起如此风寒之苦?” 虞仙姬忽又冷冷道:“莫说这区区寒风冷露,就算是刀风箭雨,王妃也不会放在眼里的,是么?” 波斯王妃笑道:“不错。” 虞仙姬目光闪动,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王妃莫非已想将咱们宰了不成?”重生之公府嫡女 波斯王大笑道:“本王绝无此意,各位也不必多虑。” 波斯王妃却冷冷道:“你虽无此意,我却有这意思了。” 波斯王怔了怔,道:“你……” 王妃缓缓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双秋水为神的眼睛,瞧着波斯王,道:“你认得我么?” 波斯王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 王妃突又伸出了她的纤纤玉手,在脸上一抹,一层薄如蝉翼的淡黄面具便如蛇皮般脱下来。 灯光下,她的脸已奇妙的变了。 波斯王本以为他的爱妃已是人间的无双绝色。 谁知此刻出现在他的眼前的这张脸,却比他妻子还美丽千万倍。 他不禁失声惊呼道:“你是谁?” “王妃”淡淡道:“你已不认得我了,是么?” 雷隐隐却忽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但我却认得你,你就是……” “王妃”的目光已转到她脸上,一字字道:“你认得我?我是谁?” 雷隐隐本已发现这女子赫然就是曾经和她见过一面,又受过彼人之托的“波斯王妃”,她也终于知道自己以前见着这“王妃”时,为什么会总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但此刻波斯王妃这双美丽的眼波,竟忽突变得鹰一般锐利,狼一般狠毒,刀一般冷酷。 雷隐隐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嘴里的话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也不认得我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因为只要是认得我的人,就没法子再活下去。” 温暖的帐篷里,像是忽然卷入了一团寒气似的。 每个人手脚都已变得冰冷,几乎冷得要发抖。 只因到了这时,每个人都猜出她是谁了。 “秋水伊人秋水伊!” “你就是秋水伊人秋水伊?” 这两句话竟没有人敢说出口来。 波斯王倒在椅子上,惨然道:“我也不管你是谁,但我的王妃……难道……你……竟……已经杀死她了么?” 秋水伊柔声道:“你也用不着难受,她虽然死了,但我却没有死,难道我还是比不上她?” 顿了顿,她才媚笑着道:“有了一个我,你难道觉得还不满意么?” 波斯王失声道:“你?” 秋水伊笑道:“我既已代替了她,自然就会永远代替下去。” 波斯王望着秋水伊绝世的风采,又呆住了。 虞仙姬忽然冷笑道:“不错,我也知道,她一定会永远代替下去的。” 波斯王跌足道:“你……你知道个什么东西啊?”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七章 斗婵娟 第四七章斗婵娟 虞仙姬缓缓道:“王爷无子,唯有个女儿,王爷和公主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国内却不可一日无君,自然就会另立新王的!”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大家为了要争这王座,也不知费了多少苦心,但是秋水伊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已手到擒来,只可惜拉美西斯、悍尼拔、青子衿和赵步轩那些人,白白做了她的傀儡工具,死了也是糊涂鬼。睍莼璩晓” 秋水伊一直冷冷凝注着虞仙姬,此刻忽然道:“想不到你竟能猜中我的心事,我倒一直看轻了你。” 波斯王嘎声道:“你要杀我?攴” 秋水伊微笑道:“帝王自有帝王的死法,我也不能坏了这规矩,只要你将面前那杯酒喝下去,此后就没有任何事情能令你烦恼了。” 波斯王道:“你……你难道已在酒中下了毒?” 秋水伊淡淡道:“下的虽不多,但已足够你父女两人用的了。邃” 波斯王望着面前的酒杯,满头汗落如雨。 红胡子本也在这帐中饮酒的,他一自都没有说活,只是在等着机会,瞧见秋水伊并没有留意他,他就悄悄往外溜。 谁知秋水伊竟真的似乎有千手千眼,无论什么人的一举一动,都休想逃得过她的眼睛。 她头也不回,冷冷道:“你可是想出去找帮手么?” 红胡子一惊,厉声道:“不错,你莫忘了我手下还有七八百兄弟,俱是身经百战,绝不怕死的好男儿,就凭你一人之力,要想将咱们杀光,只怕还不容易!” 顿了顿,他才恨恨的接着道:“只要咱们有一个人活着,你的诡计就休想成功,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主意为好!” 秋水伊忽然道:“说得好,雷大平的旧部,的确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只可惜你们的庆功宴未免摆得太早了些,你的好兄弟此刻已都醉得人事不知了。” 红胡子变色道:“你难道也在他们的酒中下了毒?他们竟会没有一个人瞧见?” 秋水伊微笑道:“我方才在你面前下了毒?你可瞧见了么?” 红胡于狂吼一声,挥刀直扑上去。 他武功虽不能和武林中一流高手相比,但“身经百战”四字却足可当之无愧。 这一刀砍出,显然没有什么花巧,也没有什么后着,只是用尽了全身的精神力气,要将对方的头颅砍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和秋水伊动手,实在还差得很远,这一刀若是不能成功,再打下去也是无用的。 他已决心将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这种终年在刀头舔血的剽悍男儿,无论做什么,都喜欢落得干脆痛快,要死就死,绝不拖泥带水。 是以这一刀砍出,招式虽不好看,但自有一种慑人的威力,正是杀气腾腾,令人心惊胆战、五内俱寒。 他掌中刀扬起时,雷隐隐也飞掠而起。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因她早已在准备着出手了,此刻身形展动间,掌中已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 只见银光飞起,有如满天星雨,一出手就是接连三招,向秋水伊背后三处大穴直刺了过去。藏心之心如刀割 她的出手刚好和红胡子相反,轻松有余,而实力不足,而且每一招都留着后着.一击不中,立可抽招变式。 严格说来,这种招式虽然十分花妙好看,但真和高手对敌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可是她现在和红胡子正是敌忾同仇,两人的武功虽不相同,平时更没有联手对敌的经验,此刻出手时,却自有一种默契,是以两人的招式一刚一柔,竟在不知不觉间配合得恰到好处。 但见满天银雨间,横贯着一道青色的光虹,一前一后,向秋水伊压了下去。 秋水伊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就在这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红胡子和雷隐隐心里刚闪过一阵狂喜,就突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喝声中,秋水伊已冲了过来。 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根弩箭,后发而先至。 红胡子出手时,秋水伊还没有什么动作。 红胡子的刀还未砍下,她却已到了红胡子身旁。 秋水伊左手一拳击出,“砰”的一声,红胡子已被打得飞了出去,右手一曲一折,分光捉影,雷隐隐的手腕已被他捏住,手臂身子都发了麻。 再看秋水伊还是站在那里,面带微笑。 雷隐隐另一只手还能动,反手一个耳光就向秋水伊掴了过去。 谁知她的手刚伸出,又被扯住。 红胡子挨得最重,此刻才缓过气来,也怒吼道:“秋水伊,你不得好死!” 秋水伊忽然一笑,道:“你们何苦多事呢?” 她脸上不禁露出了骄傲之色,大声接着道:“方才我们那一招‘滴水不漏’,使得可说是绝无破绽,你们全身上下,都已在我们招式笼罩之下,根本连躲都没法子躲。” 她叹了口气,道:“你们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小孩子,为什么不想想,你们方才那一招若真使得不错,我怎能在举手间就将你们制住?” 雷隐隐怔住了,她实在无话可说。 秋水伊悠悠道:“老实告诉你,你们方才那一刀若是砍了下来,两个人就得倒下去一双,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招式,其实漏洞最少也有七八处。” 她长袖忽然飞起,如出岫之云,飞扬活动,在一霎眼间,已变了七八种姿势,口中淡淡道:“你看,我现在使的这一招若在方才使出来,你们还活得成么?” 雷隐隐呆呆的瞧着,只觉秋水伊这一招无论从哪个方位出手,她都绝对无法招架。 秋水伊若要取她的性命,实在比探囊取物还容易,一眼瞧过后,她已是面如死灰,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秋水伊微笑道:“现在总该知道了吧,真正无懈可击的招式,你们非但使不出,简直可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她眼睛忽然转向波斯王,脸已沉了下来,冷冷道:“过气老王爷,你可也自己想来和我动手么?” 波斯王木立在那里,却好像全未听到她的话,他实在也被秋水伊方才使出的那一招吓呆了。浴火凰妃 那一招看来就仿佛是一个风华绝代的舞姬,在心情最愉快的时候,随着最优美的乐声翩翩起舞。 无论是谁,见了如此美妙的舞姿,纵不意乱情迷,心里也会觉得愉快起来,那么就会在你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取了你的性命。 波斯王心念转动,想来想去,竟都想不出可以破解这一招的武功。 秋水伊以这一招向他出手,他只怕也得倒下。 他也用不着再看秋水伊是不是还有别的精妙招式,只因高手对敌,有时只要一招,就已经足够了。 只见波斯王神情虽仍十分镇定,但汗珠已一粒粒自鼻尖上沁了出来,显见他也无法破解秋水伊的这一招。 过了半晌,波斯王终于忍不住道:“你方才使用的那是什么武功?” 秋水伊道:“我告诉你也无妨,那一招叫做‘芳华绝代’。” 波斯王怔了怔,道:“芳华绝代?这算什么武功?” 秋水伊笑道:“这也算不了是什么厉害的武功,但无论是谁,只要他是男人,遇着这一招就得送命,所以男人是万万见不得的。”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见到芳华,人便绝代!”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绝代的意思,通常就是死!” 虞仙姬皱眉道:“这又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 她面容更显软弱而毫无血色,此刻已堪堪安静地坐到了地上。 秋水伊道:“普天之下,又有哪一门哪一派能创得出这样的招式来?”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就拿现在天下最负盛名的两大门派来说,崂山剑派的武功太浓太笨,像是一大碗红烧五花肉,虽然很管饱,但却只不过能让贩夫走卒大快朵颐而已!”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真正懂得品尝滋味的人,是绝不会喜欢如此油腻之物的。”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蓬瀛剑派的武功却太清淡,就像是一盘忘了加盐的青菜豆腐,颜色看起来虽然不错,但吃了一口后,就再也引不起别人的胃口,是么?” 她竟将天下武林学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蓬瀛、崂山两大宗派的武功,贬得一文不值,话说得实在狂傲得少有。 但她所用的比喻,却又实在妙极。 波斯王曾与楚留香探讨天下武功,但想想蓬瀛、崂山两派的武功,再想想秋水伊说的话,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只听秋水伊又道:“他们的武功虽糟,却偏偏要取些漂亮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坐揽关山’、‘不醉无归’。”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其实,就凭他们所使的那些招式,本该叫‘乱弹琴’、‘醉死活该’才对!”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用的这名字,虽然并不好入耳,但却货真价实,我说是‘芳华绝代’,就一定是男人见了就要绝代的。” 虞仙姬静静的听着,再也不说话了。 波斯王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一招竟是你自己创出来的了?” 秋水伊道:“要创出这样的招式,非但要对天下各派的武功都有所涉猎,而且还要对男人的弱点很了解!”九岁摄政王 顿了顿,她又媚笑着道:“这样的招式,除了我这种绝代天才之外,还有谁能创得出来?” 波斯王默然半晌,苦笑道:“不错!你实在对男人很有研究。” 秋水伊道:“现在,你们还想和我动手么?” 波斯王地叹了口气,道:“不敢了。” 秋水伊娇笑着道:“不敢就好!” 顿了顿,她又转向虞仙姬道:“至于你这残废嘛,就更不用说了!” 波斯王这“不敢了”三个字说出来,红胡子立刻面色如上,雷隐隐手里匕首,也掉了下去。 谁知就在这时,波斯王的身形似箭一般射住,非但同时说话,出手却也更快。 波斯王此番出手,和红胡子、雷隐隐两人的出手情况也不知差了多少。 红胡子和雷隐隐出手时,但见青光银雨,声势仿佛极壮,但此刻波斯王出手,别人却什么也瞧不见。 但见人影一闪间,波斯王和秋水伊已各自攻出三招,至于他们是如何出手的,用的是什么招式,就根本没有人能看清了。 可是这三招别人至少还能看得出他们的人影动作,这三招之后,却连他们的人影都已分辨不出。 只见满室风生,桌上的酒皿“叮叮当当”的直响,雷隐隐和红胡子的衣袂,也被激得猎猎飞舞。 红胡子紧握着刀柄,虽然什么也看不出,还是用力瞪着眼睛,瞪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平生也不知和人拼过多少次命,身上也不知有多少刀疤,就算别人的刀砍在他身上时,他也没觉得害怕。 可是,现在他竟比自己和别人拼命时还要紧张。 帐篷里的地方自然不会太大,动手的两个人身法又是那么快,但两个人却只是在那一小块地方上打转,连桌子都没有碰到。 雷隐隐和红胡子都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若和人家比,实在还差得太远。 若是他们在动手,此刻非但桌几早已要被撞翻,只怕连四面的帐篷,都早已被戳破十七八个大窟窿。 忽然间,风声骤息。 两个人形都骤然停了下来。 波斯王双拳紧握,一张脸红得可怕,突然又变得更苍白,只是瞬也不瞬的瞪着秋水伊。 秋水伊嘴角却还淡淡的挂着一丝微笑,看来还是那么美丽而安详,甚至连鬓角的发丝都没有乱。 她看来像是温泉浴罢,晓妆初整,正准备出去见客似的,哪里像是刚刚和人拼命,动过手的样子? 但两个人却都动也不动的站着,也不说话。 雷隐隐和红胡子既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停手,更不知是谁胜谁败。 秋水伊和波斯王他们站着不动,雷隐隐和红胡子却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更不敢动一动。 过了半晌,只见一缕鲜血,自波斯王嘴角一丝丝流了出来。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八章 川拨棹 第四八章川拨棹 波斯王身子虽还枪杆般站得笔直,雷隐隐却已觉得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只因她这时已看出是谁败了。睍莼璩晓 这一败可真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非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就此不保,波斯国的百万民众也要沦于血手。 只听秋水伊长长叹了口气,悠然道:“你们既已明知绝非我的敌手,为何还要来自取其辱呢?” 波斯王咬着牙,厉声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明知不能做,还是非做不可。攴” 他深知“武侠”二字虽总是连在一起,但其间高下却大有差别,要做到“武”字并非难事,只要有两膀力气,几手功夫,也就是了。 但这“侠”字行来却绝非易事,这“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八个字说来虽简单,若没有极坚强的意志,极大的勇气,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个人若只知道以武逞强,白刃杀人,那就简直和野兽相差无几了,又怎配来说这“侠”字邃? 雷隐隐忽然道:“你方才本已两次可取我等性命,为什么不下手?” 秋水伊淡淡一笑,道:“我几乎已有二十年没遇见一个敢和我动手的人了,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你们,怎舍得轻易杀了你们?” 波斯王和红胡子心里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忖道:“严铁歆怎地还不回来?若有他来相助,凭我们四个人之力,秋水伊武功就算真是天下第一,古今无双,也得败在我们手里。” 这句话只是在波斯王心里打转,红胡子却说了出来。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只可惜严铁歆不在这里,否则……” 秋水伊竟也长叹了一声,道:“实在可惜得很,久闻严铁歆的武功,平时虽看不出有什么奇妙,但遇见的对手越强,就越能发挥威力,我竟无缘和他一战,的确是生平之憾!” 雷隐隐冷笑道:“你用不着难受,他迟早总会来找你一决高下的。” 秋水伊道:“只怕是没有这机会了,你们也用不着再等他啦。” 波斯王纵声大笑,道:“你以为他此番一去,就永不再回来了么?你以为就凭赵步轩那小子,就能将他置之于死地?” 秋水伊缓缓道:“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将严铁歆置之于死地,那人就是屠龙会清明堂主赵步轩,只因他已将严铁歆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彻底研究过一遍,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了解严铁歆的武功和弱点了!” 她淡淡一笑,接着道:“你想,我若认为严铁歆还有活着回来的希望,又怎么会在这里和你们虚耗时间,闹着玩呢?” 波斯王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大笑道:“世上永远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销愁戟严铁歆的,就连我和他交往了十多年的老朋友,都无法了解他,何况赵步轩。” 秋水伊冷冷道:“你自然不了解他,只因你和他没有什么仇恨,根本不必要太了解他的,你若太了解一个人,就反而不会和他交朋友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世上最了解你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一定是你的仇人,因为只有你的仇人,才肯下苦功来研究你的弱点。” 红胡子虽然不停的擦汗,但汗却像是永远也擦不干似的。 流下来的汗水,已将他嘴角的鲜血冲得比胭脂还淡。 他嘎声道:“屠龙会清明分堂那姓赵的和严铁歆又有什么仇恨?” 秋水伊却再也不理他,转身走到波斯王面前,双手捧起了金杯,面上的微笑,看来却更动人。 她以最温柔的声音,慢声笑道:“劝君更进一杯酒,此去阴冥多故人,拉美西斯、青子衿和悍尼拔都在那边等着你,你一定不会寂寞的。” 大草原上的黑夜特别漫长,也来得特别早。 现在虽还未到戌时,暮色却已很深。 在沉沉的暮色中看来,这一片紫色的烟雾浓得就像是血一样。 严铁歆的面色变了,但瞬即大笑,道:“故技重施,岂非不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淮阴小西湖边,你以它逃脱了一次,这次难道还想逃走么?”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难道我还没有对付你的法子?” 笑声中,他身形已随着烟雾向上升起。 他确实已有了破解这忍术中逃遁秘技的法子,只要他身形升起在紫雾之上,对方无论要向哪个方向逃出去,也休想逃得过他的眼睛。 紫雾散发得虽迅速,但在这片刻间,蔓延得还是并不广。 严铁歆身形掠起,只见方圆三丈的一团紫雾中,黄沙滚滚,竟已瞧不见赵步轩的影子。 浓密的紫雾中,却响起了他的笑声。 而严铁歆的力气却似已骤然消失,他飞鸟般的身形,竟如石头般落了下来,重重跌在地上。 只听赵步轩大笑道:“故技重施,的确不智,但区区在下还不致如此愚蠢,尤其在绝顶聪明的销愁戟严铁歆面前,我又怎会将同样的方法用两次呢?” 强风呼啸而过,烟雾虽浓,也禁不起大草原上的狂风。 顷刻间,烟雾已将被吹散。 缥渺的雾色中,已冉冉现出赵步轩的身影。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不错,就因为你上次的烟雾中无毒,所以这次就不再提防,我实未想到这次你竟将蚀骨***的迷香,掺合在这烟雾里。” 赵步轩微笑道:“你自然不会想到的,只因每个人对他已熟悉的事,都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留意,这就是人心的弱点,你说对不对?”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每个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自信心太强了,心又太软了些,所以才会败在我的手上,你那天若给我两销愁戟,我今日又怎能复活?” 严铁歆苦笑道:“我也知道我的弱点,那就是我实在将你看得太重了!所以,我虽然知道世上有些无耻的儒夫,为了逃生,不惜诈死,但我却从未想到风流潇洒,才艺无双的“翘首才子”梁定庵,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杀了堂主赵步轩,自己扛起了屠龙会清明分堂的大旗!” 又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实在看错了你!” “赵步轩”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因为纵横无敌的销愁戟严铁歆,今日也会一败涂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为了报答你昔日对我的恩情,我今日一定要让你骂个痛快,出出冤气,无论你骂我什么,我都洗耳恭听,你没有骂完,我绝不出手。”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除下了帽子,极小心地将头上假发也剥了下来,露出了他的庐山本来面目。 发套上,还带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于是,丰神俊朗的“翘首才子”梁定庵,就又出现在严铁歆面前。 严铁歆只是静静地瞧着梁定庵,一句话都没有说。 梁定庵傲然笑道:“看来在下的易容术虽不及化身千万的销愁戟严铁歆,却也还算不错了,是么?” 严铁歆淡淡道:“你还差得远哩!” 梁定庵道:“若是差得远,又怎会瞒过了你!” 严铁歆道:“你并没有瞒过我,我早已看出赵步轩是别人改扮,只不过我一时之间,没有想到你身上而已。” 梁定庵也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只因我的确花了不少苦心,我将虞仙姬找来,就为的是要你以为是雷隐隐在暗中主持此事,这样做非但使你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还可令你将事情越想越复杂,不知不觉地走人歧路,永远也找不出头绪。” 严铁歆道:“你这法子的确不错,我本已走入歧路,几乎回不了头了,直到我发觉赵步轩竟是昔日崆峒九剑中的人,我才想到秋水伊原来就是崂山世家的茅雨绮茅姑娘。” 现在,梁定庵已沉下了脸,再也瞧不见笑容。 严铁歆道:“昔年崆峒剑派和崂山世家一场决战,崂山世家只逃出了一位茅雨绮姑娘,她死里逃生,却无法在中原立足,于是远走他乡东渡扶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那里,她遇着了对她一往情深的图特摩斯,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但等她学到了一身神秘的武功后,她就抛弃了他们,重回中土,杀了崆峒九剑,报了崂山世家的血海深仇。”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然后,这位茅雨绮姑娘便又神秘地失踪了,江湖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这时武林中虽忽然出现了一个行踪诡秘,武功无敌的女魔头、千毒宫主——秋水伊人秋水伊,但谁也不会曾将忠贞孤苦的茅雨绮姑娘和这女魔头联想到一起。” 叹了口气,他又道:“这秘密本来永远不会被揭破的,只可惜茅雨绮姑娘却偏偏将崆峒九剑中的一个人活着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严铁歆笑了笑,才接着道:“这也许是因为赵步轩太倔强,无论受了多么大的折磨,都不肯拜倒在茅雨绮姑娘的裙下,而茅雨绮姑娘看上了一个人,却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的,所以她一直没有杀他,也想不到他能逃走。” 梁定庵的脸上,已像是笼罩着一层寒冰,冷冷道:“说下去。” 严铁歆道:“但只有这一个线索,还是无法揭破秋水伊的秘密,只可惜二十年后,世上却偏偏有了个好管闲事的销愁戟严铁歆,严铁歆又偏偏和茅雨绮姑娘的两个儿子谈得来,而且还不幸由朋友变为仇敌,竟将这段已渐渐被人忘记的武林秘事,又重新翻了出来,这自然是茅雨绮姑娘永远也不会想到的。” 梁定庵道:“说下去。” 严铁歆道:“严铁歆虽然知道了图特摩斯父子的故事,却仍未想到他们会和秋水伊有何关系,这两条线看来简直风马牛不相及,直到崆峒门下久已失踪的弟子重又出现,说出了秋水伊的秘密,这两条线才又被连到了一起。”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富家公子赵步轩虽为屠龙会清明分堂的堂主,但却在我游说下早已起了解散屠龙会清明分堂的心!”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不幸的是,他碰巧也是我销愁戟严铁歆的新朋友!” 叹了口气,他又道:“只可惜,我那位懂得审时度势、改过自新、勇做好人新朋友,却偏偏死在了你这老朋友的手上!” 他凝目瞧着梁定庵,微笑道:“这几条线连到一起后,我怎会还有想不通的事呢?” 梁定庵默然半晌,缓缓道:“不错,你既已知道秋水伊就是我‘翘首才子’梁定庵的母亲,就会想到梁定庵在中原惨败后,就出关来投奔母亲!”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梁定庵在中原所图谋的王霸之业,既已因你破坏而一败涂地,他只有出关来另图大举。” 他眼睛里忽有光芒一闪,嘴角又露出微笑,道:“但梁定庵又怎会知道秋水伊是他的母亲呢?这件事只怕连梁定庵也不知道,销愁戟严铁歆也猜不透了吧?” 谁知严铁歆竟连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这却是因为紫琼帮铁夫人屈婉茹的关系。” 梁定庵皱眉道:“屈婉茹?她和此事又有何关系?” 严铁歆道:“秋水伊人秋水伊不能忍受世上有比她更美丽的女人,所以就毁去了屈婉茹的容貌,再令屈婉茹生不如死,痛苦终生。”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谁知铁老帮主竟对屈婉茹一往情深,非但没有因为她容貌被毁而改变,而且还将她娶为妻子。”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秋水伊要毁去的人,铁老帮主却偏偏要救了她,这自然也是秦诗雅不能忍受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放过紫琼帮铁老帮主的。” 叹了口气,严铁歆又道:“又谁知图特摩斯竟比她快了一步,先找上了铁芯志,等她知道图特摩斯已将她的儿子交托给铁芯志,她就立刻打消了杀死铁芯志的主意,因为她已想起比杀死他更好的方法,她不但要铁芯志死,还要将他连根毁去。” 说到这里,严铁歆不禁长叹了一声,才接道:“别的女人一定无法等待那么久的,但她为了要毁一个人,竟不惜等待十几年,等到两个孩子都长大后,她才去找他们。” 梁定庵也不禁长叹一声,道:“这些事情,你怎么会想得到的?”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四九章 锦缠道 大草原。睍莼璩晓 风犹紧。 烟不直。 严铁歆突然道:“你想,若不是秋水伊告诉赫连庆秋,说紫琼帮主铁芯志并非他的恩人,而是他的杀父仇人,赫连庆秋又怎会对铁芯志那么狠心?辂”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入蓬莱阁后,还很懵懂不知事,但赫连庆秋那时却已经是个大孩子,他就算天性凉薄,但被铁芯志扶养成人,多多少少也该受了些感化才是,又怎会做得出如此狠毒的事情来?”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一点我早已觉得很奇怪了,始终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梁定庵道:“但现在你已想通了,是么?骝” 严铁歆道:“现在我自然已经想通了,就因为秋水伊将你们的身世说了出来,所以你们才会知道彼此是兄弟,所以才会对你们的恩人生出痛恨之心,你们做出了那件事,不但是想称霸武林,成就帝王宏图大业,也是想要报复。” 梁定庵长长叹了口气,悠然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太聪明了些。” 严铁歆笑道:“这句话我已听过许多次了。” 梁定庵冷冷道:“但这次,却已是你最后一次听到了。” 严铁歆目光闪动,沉声道:“现在我已中了你的迷香,已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了,你难道真会向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下手么?” 梁定庵一笑,道:“我本也不忍杀你们,但我却从你这里学会了一件事情。” 严铁歆道:“什么事情?” 梁定庵一字字道:“那就是,一个人的心绝不能太软,否则他就要死在别人手上,你就是因为心太软,所以今天才会被我杀死。” 严铁歆长叹一声,黯然道:“梁定庵呀梁定庵,我实在看错了你,一直都看错了你。” 只听“呛”的一声,梁定庵掌中已多了柄似剑非剑的长刀。 刀光如雪,也如血。 梁定庵凝注着雪亮的长刀,悠悠道:“你还记得那着‘折旧十三斩’么?” 严铁歆苦笑道:“我怎会忘记?” 梁定庵道:“这一刀杀人时,绝无痛苦,你甚至不会感觉到刀锋砍在你身上,我可以保证,世上绝没有一种比这更痛快的死法!”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已是我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你不妨将它算做我对你的报答。” 然后,雪亮的刀锋,便闪电般向严铁歆砍下。 山谷里千毒宫中,已没有一个活人,就连那些除了扫落花外,永远也不会再做别的事的可怜人,黄衫客都没有放过他们。 现在,尸体虽已被严铁歆等人以布幔掩置起来了,但千毒宫仍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只有秋水伊的那间精雅的秘室,依然是美丽而温馨的。 淡淡的灯光里,依然弥漫着醉人的甜香。 现在,秋水伊已回到这里。 看来,她也依旧是那么安详而美丽。 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令她有丝毫改变。 墙角垂着一面天青色的布幔,拉起这布幔,便露出一面晶莹而巨大的水晶球。 水晶球上镶满了翡翠和珠宝。 但就算是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也不能夺去水晶球的光彩。 这水晶球本身,就像是带着种神秘的魔力。 无论谁走到这水晶球前,几乎都会忍不住要向它膜拜下来。 秋水伊站在这粒硕大的水晶球前,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痴痴地瞧着水晶球里的自己,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可爱的红晕。 然后,她忽然将身上每一件衣衫,都脱了下来。 于是,她那完美得几乎全无瑕疵的躯体,也就出现在水晶球里。 灯光温柔地泻在她身上,她的肌肤像缎子般发着光。 那白玉般的胸膛,骄傲地挺立在大草原上温暖而干燥的空气中。 那两条浑圆而修长的腿,线条是那么柔和,柔和得却像是塞上江南的春风一般。 秋水伊笔直的站着,痴痴地瞧着自己。 她的目光甚至比一个好色的男人还贪婪,连最隐秘的地方都不肯放过。 她终于满意地叹了口气,悠然道:“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女人,还能将身材保持得这么好,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吧?” 水晶球里的秋水伊也在微笑着,像是在说:“世上永远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的。” 秋水伊在水晶球对面一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来虽然有些疲乏,但神情看来却很愉快。 简直愉快极了!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累了,我实在是累了!” 顿了顿,她才自言自语的道:“你可知道,我今天做了多少事情么?” 水晶球里的秋水伊神情也是很愉快的,像是在说:“你做的事情,一定很了不起。” 秋水伊笑着道:“那波斯王虽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糊涂,但我还是杀了他,也派人情杀了他那自以为很美丽的女儿,那几杯酒中的毒,现在早已发挥了效力。” 顿了顿,她才娇笑着道:“至于那红胡子和雷隐隐,我本还不想这么快就杀死他们的,谁知他们竟抢着将第一杯掺有欺心彩薇的毒酒喝了下去。” 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知道,像红胡子那种人,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受别人折辱的,但我却未想到雷隐隐也会这样做,这实在很可惜,是么?” 水晶球里的人也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很惋惜。 秋水伊默然半晌,展颜笑道:“但无论如何,我的计划总算是完成了,那自命不凡的老头子杀了拉美西斯和那些人,正合了我的心意,我本来迟早都要杀死他们的。” 水晶球里的人也在微笑着,像是在说:“不错,无论什么人死了,你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你真正关心的人。” 秋水伊吃吃笑道:“他们杀了我千毒宫中所有的入,以为我一定会很难受,谁知我早已觉得他们讨厌了,现在,我正要换一换环境,到波斯国去尝尝做太后的滋味,这些人若是不死,反而是我的累赘,我倒真该感激他们才是。” 水晶球里的人也在大笑着,像是在说:“他们本该知道,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留恋的。”秋水伊笑道:“只有你,我的心意,只有你知道,只有你了解,我悲哀的时候,只有你陪着我难受,我高兴的时候,也只有你陪着我欢喜。” 她笑容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一双纤美的手,温柔而缓缓地在自己身体移动着,冷漠目光,也开始变得炽热起来。 她梦呓般低语说道:“世上也只有你能令我愉快,那些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只会叫我恶心。” 水晶球里的人也在温柔地抚摸着自己。 秋水伊瞧着“她”的手在胸膛上、腿上、股间……轻轻揉动着,瞧着“她”的手越动越急,越动越快。 她目光已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呻吟,美丽的*也开始抽搐、蜷曲、跃动……。 她呻吟着道:“你真好,真好……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你,永远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就在这时,珠帘外传出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虽轻,但却像是一根鞭子,在秋水伊裸露的*上重重抽了一鞭。 她脸上的血色立刻褪了个干净,颤抖的呻吟也立刻停止。 那一双蜷曲的腿,也渐渐放松了,展开了。 但她的身子却仍坐在椅子上没有移动,正在燃烧着的***,一下子全都变成了愤怒的火焰。 她紧握着双拳,直等到这愤怒渐渐平静之后,才叹了口气道:“外面的人,可是销愁戟严铁歆?” 珠帘外也有人叹了口气,道:“正是在下。” 秋水伊淡淡一笑,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呢?” 严铁歆果然走了进来。 他凝注着水晶球里的秋水伊,秋水伊也在水晶球里凝注着他。 过了很久很久,严铁歆才叹息道:“我知道你这一辈子都在寻找,想找一个你能爱上的人,我本来一直希望你能找着,但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永远也找不着的了。” 秋水伊道:“哦?” 严铁歆一字字道:“因为你已爱上你自己,你爱的只有自己,所以你对任何人都不会关心,甚至是你的丈夫和儿子。” 秋水伊忽然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怒吼道:“你……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的秘密?” 这风姿永远是那么优美,言笑永远是那么温柔的女人,现在竟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泼妇,一只野兽。 她美丽的眼睛里,射出了恶毒的光,瞪着严铁歆,一步步走过去,像是要将严铁歆连皮带骨全都吞噬。 严铁歆也不禁紧张起来,一步步往后退。 谁知秋水伊突又停下了脚步,脸上也立刻露出了温柔而动人的微笑,瞧着严铁歆,柔声道:“你应该原谅我的失态,我并不是有心这么样做的,你总该知道,一个人的秘密若被人揭穿,总难免会恼羞成怒,是么?” 严铁歆怔了半晌,苦笑道:“我其实并非有心要偷窥你的秘密,还希望你也能原谅我才好。” 秋水伊微笑道:“你能说这句话,我实在很高兴,只因为……” 她又坐了下来,柔声接着道:“只因为无论你是要杀死我,还是我要杀死你,我们也都该彼此留一个好印象才是!”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就算在你临死的时候,我也不希望你将我看成一个又凶又丑的毒妇,所以你就算要杀我,至少也应该先坐下来陪我聊聊天。” 她忽然又变成一个温柔美丽又殷勤的女主人。 对这种女主人的请求,是谁也没法子拒绝的么? 是的! 严铁歆只有坐了下来,微笑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秋水伊道:“不错!你当然也有些话要问我,但因为你是对女人很温柔有礼的君子,所以才会让我先问你。”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那么我问你,你可见过了‘翘首才子’梁定庵么?” 严铁歆笑了笑,道:“见过了,他对我实在很好,坚持一定要想法子报答我。” 秋水伊也像是觉得有些奇怪,失声道:“报答你?他要怎样报答你?” 严铁歆微笑道:“他要用‘折旧十三斩’的手法,一刀砍下我的脑袋。” 秋水伊吃吃笑道:“这种报答的法子倒实在很特别,也很有趣。” 严铁歆叹道:“不错,实在是很特别,也很有趣,只可惜在下的脑袋并不太多,所以只好婉言谢绝了。” 秋水伊叹息道:“那么说来,他岂非一定很失望?” 严铁歆道:“夫人你是不是也很失望呢?” 秋水伊眼波在他身上一转,笑了笑道:“我倒并不太失望,只不过有些奇怪而已。” 严铁歆道:“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 秋水伊指着水晶球旁高几上一个翠绿色的瓶子,缓缓道:“你可瞧见了这瓶子么?瓶子里装的是一种无色无味,就像雪花般的毒药,虽然不如我手创的欺心彩薇那么厉害和那么有名,它还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抛绣球’,只因它要迷倒,甚而是杀死一个人,就像少女们欺骗自己的心宁向男人们抛媚眼散绣球那么容易!” 顿了顿,他才进一步解释和强调道:“中了这种迷香的男人们,全身都会变得飘飘然,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严铁歆道:“梁定庵兄莫非就是以它来对付在下的?” 秋水伊道:“不错,这种药一向都非常有效的,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用它来对付你,为什么就没有作用了呢?”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十章 送将归 第五十章送将归 严铁歆揉了揉额角,微笑道:“在下一生,也曾上过不少当,但自从在忘忧崖受挟持那一次之后,就从来也没有被任何一种迷香迷倒过。睍莼璩晓” 秋水伊看来又有些惊奇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严铁歆笑道:“夫人可曾注意到在下时常都在揉额角么?” 秋水伊嫣然道:“你摸额角的样子可爱得很,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被你这动作迷住的,但这又和迷香有什么关系呢?攴” 严铁歆道:“只因在下揉额角,并不是故作可爱状,而是在下的颧骨一向有毛病,据说是是颧骨生得和别人有些不同,所以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治不好,甚至连江南最有名的神医‘起死回生’徐听枫,都说我这颧骨是无药可救的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若是颧骨生得不好,鼻子很可能就会有问题,呼吸不通,整天都会觉得头晕脑胀,真是比什么病都痛苦,是以在下就发誓要练好一种特别的内家功夫!”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种功力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学会之后,皮肤毛孔、身体发肤的任何部位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邋”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这么样一来,日久也就成了习惯,鼻子反而变成多余的废物了,只不过觉得没有鼻子太难看,所以才没有割掉罢了。” 秋水伊这次才真的听得怔住了,过了半晌,不禁苦笑道:“你这颧骨和鼻子既是废物,世上自然就没有任何—种迷香能迷得倒你!”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的道:“你的皮肤毛孔俱能呼吸,根本用不着换气,轻功自然要比别人强得多,难怪有人说瞎子的心灵特别灵巧!”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看来世上真的有些事情,的确往往会因祸而得福的。” 严铁歆笑道:“现在我也将一个从来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告诉夫人了,夫人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秋水伊默然半晌,道:“那么,梁定庵呢?你是不是也用他报答你的法子报答了他?” 她没有等严铁歆回答,又笑了笑,道:“你当然不会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销愁戟严铁歆的一双手上,从来也不肯染上血腥气,是不是?” 严铁歆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正是如此,人命受之于天,谁也没有权力夺取别人的性命,梁定庵兄,也就是那位屠龙会清明分堂的堂主,自然没有死!”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下去道:“他此刻就在附近,夫人可想见见他么?” 秋水伊瞪着严铁歆的额角,道:“我若想见他,自然是有条件的,是不是?” 严铁歆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条件,只不过在下也想见几个人而已。” 秋水伊道:“是不是雷隐隐、红胡子和虞仙姬?” 严铁歆道:“还有波斯王父女。” 秋水伊道:“虞仙姬的运气不错,趁我不留意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还留了封信给你,我虽然知道不该拆看别人的书信,但还是忍不住瞧上一瞧。” 严铁歆忍住气道:“看过之后,你自然顺手撕了?” 秋水伊道:“但信里的意思,我倒还记得。”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封信自然是雷隐隐写的,她说她们虽然已经残废,但并不想求你保护,以后有机会,她们倒愿意保护保护你。” 严铁歆知道这必是雷隐隐说的那番话,无意中伤了虞仙姬的心。 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又忍不住微笑道:“这两人都是同样的倔强,同样的骄傲,她们能成为朋友,倒的确是难得得很,夫人也该为两位姑娘高兴才是。” 严铁歆暗暗松了口气,道:“那么雷隐隐,她呢?” 秋水伊淡淡道:“她倒还都在附近,不过只怕你已来迟了一步。” 严铁歆失色道:“她……她难道已经……” 他咽喉的肌肉似乎忽然抽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秋水伊悠然道:“我素来不太喜欢用毒药的,因为我还有许多杀人的法子,都比下毒简单得多,所以单以下毒而论,我实在比不上屈婉茹!”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若是早来一步,也许还可救得活雷隐隐,但现在……现在却是谁也没法子的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严铁歆的一颗心刚吊起来,又摔下去。 严铁歆心胆俱裂,热血一下子都冲上头来。 但他也知道,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是千万冲动不得的,一冲动,就得死。 他只有拼命忍住。 这实在不容易,他紧握着双拳,指甲都已刺入肉里,满嘴的牙齿,都已几乎被他咬碎。 这正是严铁歆生平最大的失败,最大的打击! 他就算现在立刻杀了秋水伊,也还是难免遗恨终生。 何况,他根本没有一分能胜过秋水伊的把握。 灯光依旧是那么温柔。 在这种灯光下,就算是个平凡的女人,也能诱人动情,何况是秋水伊这样的绝色美人,何况她身上连一缕轻纱都没有。 她袒胸露乳的将*展露在严铁歆眼前,还怕他错过了一些不该错过的地方,是以不时改变一下姿势。 但严铁歆的眼睛发直,竟似什么也没有瞧见。 秋水伊终于轻叹着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替他们报仇,但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主意的好,只因你的武功虽不错,我却可在一百招之内,取你的性命,你相信么?” 严铁歆道:“我相信。” 秋水伊道:“可是我并不想要你死,只要你不来逼我,我永远也不想杀你!”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现在,我实在已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只要你愿意,我非但随时都可将你扶上波斯国的王座,而且还可以让你……” 她的手在自己的*上轻轻的移动着,以无声的行动代替了言语,这实在比任何言语都要动人得多。 美色、尊荣、权力、财富……这其中无论哪一样,都已是男人不可抗拒的诱惑,更何况是四样加在一起呢? 秋水伊道:“你若答应,就是终生的欢乐,你不答应,就只有死,这选择难道还不容易?你难道还拿不定主意?” 严铁歆忽然一笑,道:“我本来的确很想答应你的,只可惜你实在太老了,你就算很会卖弄风情,但我只要一想起你的儿子已与我差不多大,就倒足了胃口只想没命似地呕吐不休。” 对一个美人迟暮,拼命想挽回青春的女人说来,就算将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话加在一起,也没有这句话这么伤人。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钉锤,重重的敲在秋水伊的痛脚上。 她努力想保持的优美风姿,动人笑容,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都发起抖来,嘶声道:“你一定要我杀了你?” 严铁歆淡淡道:“不错,我宁可死,也不愿和你这老太婆睡在一起,你穿着衣服还好些,脱光了只有更令我恶心。” 他还怕秋水伊不冲动,说得一句比一句恶毒。 因为他知道,唯有令秋水伊气得发疯,他才能有一丝致胜的机会。 他的目的果然达成了。 秋水伊气得连胸膛都发了红,她虽然明知严铁歆是在故意激怒她,但还是没法子控制得住。 她在严铁歆说最后一句话时,还坐在那里发抖。 但严铁歆说完了这十几个字,她已自椅子上窜起,闪电般攻出了八招。 一个人本只有两只手,但在这一刹那间,她却像忽然多出五只手来,这八招竟似同时击出的。 就在这一刹那间,严铁歆的咽喉、双目、前胸、下腹,身上所有的要害,都已在秋水伊的掌风笼罩中。 严铁歆也曾遇见过不少出手迅急的武林高手,有的人甚至可以在茶杯从桌上跌到地上之前,将茶杯伸手接住,杯子里满满一杯茶,竟连一滴都没有洒出,还有的人可以用筷子去夹苍蝇,用一根鱼刺钉住蜻蜓的尾巴。 但这些人的动作若和秋水伊一比,简直就慢得像老太婆在绣花。 严铁歆实在想不出一个人怎能在刹那之间,同时攻出八招。 这八招看来竟没有一招是虚招。 严铁歆眼珠子一转,索性不避不闪,但他心里挂念着的,却是他的亲人们。 脆浓、范紫霞。 波斯王,雷隐隐、虞仙姬。 那位不知名,却始终对他念念不忘、关怀备至的大公主。 还有…… 想到这些亲人,以及她们无所不在、无微不至的亲人感情,严铁歆不禁大喝一声:“住手!” 如此凌厉的招式攻出后,本来绝对无法收回的。 但严铁歆却算准秋水伊一定能收回的,而且一定会收回。 秋水伊果然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停住了手。 这有如狂风暴雨的八招,竟又在一刹那间奇迹般消失了。 秋水伊就像是根本未曾出手似的,瞪着严铁歆,道:“你还有什么话说?难道你已改变了主意?” 严铁歆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了。 这一下赌注实在下得太大,秋水伊若不想听他说什么,他就得将性命输去。 现在他虽然侥幸赢了这一手,但一颗心已几乎跳出了腔子。 只不过他就像一个天生的赌徒一样,心里就算紧张得要命,面上也绝不会露出来的。 他反而瞧着秋水伊笑了笑,淡淡道:“你就算要动手,也该先穿上件衣服吧?”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可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全身都红通通的,我看来实在觉得厌烦。” 秋水伊就算真的想去穿衣服,也来不及了。 严铁歆根本不等话说完,就已出手。 江湖中人都知道严铁歆出手之际,骇人听闻,就连“柳叶无情”虞仙姬和他动手时,每攻八招,他已还了十余招。 可是这次他抢先攻出三招后,秋水伊才出手,等他攻出十招时,秋水伊也还了十招。 只听秋水伊冷笑道:“难怪别人说你严铁歆诡计多端,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但你也用不着得意,你能骗我一次,还能再骗我第二次么?” 这几句话说完,严铁歆全身又再度落入她的控制中,她攻出十招,严铁歆竟连八招也还不出了。 他现在才相信,秋水伊的武功,的确是无人能及。 普天之下,无论哪一门,哪一派,哪一个人的武功,严铁歆多多少少都知道,也了解一些。 但秋水伊的武功,却根本不似人间所有。 普天下无论什么人的出手,严铁歆多多少少都能将他们招式的来龙去脉,变化方位看出来一些。 但秋水伊的出手,却如羚羊豹角,无迹可寻。 当今天下武功最强的人,严铁歆至少知道有四五个。 有人说关圣刀小关二哥关定和蓬瀛剑客李翛然,并列为天下第一高手。 也有人说断魂枪李贪欢和忘情剑张沧澜的武功,才是天下无敌。 还有人说神秘游侠种无忌的剑法,比任何人都强得多,自然也有人说种无忌之所以能始终纵横无敌,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重遇销愁戟严铁歆而已。 但严铁歆却知道,这些号称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若和秋水伊动手,没有一个能支持八百招的。 严铁歆虽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出了那两柄销愁戟,但他也知道,再过三五百招,自己就必死无疑。 这时秋水伊的出手已慢了下来。 别人的出手若像她这么缓慢,严铁歆一眼就可看出她要攻击自己什么部位,轻轻松松的就可避开。 但秋水伊的出手虽慢,却还是令人看不出她攻击的部位。 她的出手竟越慢越凶险,越慢越可怕。 只因她一招使出后,力道纵已使出十分之九,还是可以再生变化,而她剩下的一分力道,也已足以致人死命。 她一招攻出后,严铁歆竟已几乎不敢招架,不敢闪避,只因他招架闪避之后,力已用尽,那时秋水伊的招式再一变化,他就躲不过了。 像这样的打法,自然是苦不堪言。 严铁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狼狈。 秋水伊冷笑道:“严铁歆,你的销愁戟还能再招架一百八十招么?” 严铁歆叹道:“不能了。” 秋水伊道:“你想,现在还有什么人能救你?” 严铁歆长叹道:“没有人了。” 现在,秋水伊已随时都可将严铁歆置之于死地,就算将那几位无敌高手全都找来,也是救不了他的咯。 就算有人能在一刹那间,将普天之下,各州各道的兵马全都聚集到这里,将秋水伊踏成肉泥,但她还是能先杀了严铁歆,严铁歆还是活不成的。 销愁戟严铁歆,是不是真的已经必死无疑了呢?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二章 蕊珠间 第五二章蕊珠间 销愁戟严铁歆好打抱不平,所以自然有很多仇人。睍莼璩晓 这些人虽然对严铁歆恨之入骨,但却无法可施,只有在背后诅咒,说:“严铁歆将来一定会死在女人手里,他的尸体将来一定会在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腰上被人发现。” 这些人现在若也在这里,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来。 只见秋水伊裸露的*,在这一刹那间忽然变得分外美丽攴。 她在水晶球里的人影身上,似乎也发出了夺目的光芒。 她面上又露出了动人的微笑,道:“你可知道,每杀一个厉害的对手,我就会觉得年轻许多!”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只不过,杀了你实在有些可惜而已。彗”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拍出了最后的一掌。 她看出严铁歆已再无招架之力。 谁知严铁歆身子忽然一缩,反手两柄销愁戟击了出去。 这两销愁戟竟非击向秋水伊,而向那水晶球击去。 这一击若击向秋水伊,自然无法击中,但水晶球却是不会动的。 这一刻,严铁歆又想到了他的亲人们。 脆浓,范紫霞。 雷隐隐,虞仙姬。 波斯王,以及那位不知名的大公主。 他们,无疑都已是他的亲人了。 只听“呛啷”一声,水晶球已被他手里的销愁戟击碎。 水晶球里的秋水伊已被击碎了。 若是对别人,这一着实在毫无用途。 但秋水伊实在太美,也太强了。 这许多年来,她已只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这水晶球上—— 她已爱上了自己。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爱的这水晶球里虚幻的人影,还是有血有肉的。 水晶球里的人和她已结成一体,真真幻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呛啷”一声,水晶球里的人被击碎。 水晶球外的秋水伊也像受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怔了怔。 高手相争,怎容得她发怔。 这一刹那间,严铁歆已用销愁戟尖闪电般,点了秋水伊身上的五处穴道。 无敌的秋水伊人秋水伊,竟然就那么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但她甚至在已倒下去后,还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 她简直无法相信严铁歆的销愁戟能将她击倒。 她吃惊的瞧着严铁歆,目光中仍充满怀疑。 严铁歆却闭着眼长长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一颗发狂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他想擦擦脸上的汗,但衣服和手也都已湿透。 秋水伊瞪着眼,嘎声道:“你……你打倒,也打败了我?” 严铁歆终于一笑,道:“不错,我击败了你!” 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我常常都能击败一些武功比我高强的人,这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秋水伊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像是想说什么,但嘴动了好几次,却仍是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严铁歆长叹道:“你杀死我最好的朋友,我实在很想杀了你,但我却不能这样做,现在我只有将你……” 他声音忽然顿住,全身汗毛却为之悚遍。 就在这顷刻间,秋水伊美丽的*己奇迹般干瘪了下去。 她身上的血肉,像是已忽然被抽干了一般。 这世上最美丽的*,竟在片刻间就变成了一副枯骨── 没有人能杀死秋水伊,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天色渐渐有了曙光,但大地却更寒冷。 严铁歆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悲痛,说不出的萧索。 他不停地的问着自己:“我胜了吗?我真的胜了么?” 美人和枯骨之间的距离,相隔也不过只有一线而已。 胜和败之间,又怎能差了多少呢? 他纵然击倒了无敌的秋水伊人秋水伊,纵然得到了杜脆浓和范紫霞的平安消息,但却失去了雷隐隐和那位大公主,这遗憾又有什么能弥补呢? 这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 严铁歆几乎已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曾经流过泪,现在眼泪却已沾湿了衣袖。 但他却一定要擦干眼泪,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不但是一个人的权利,也是一个人的责任。 没有人有权杀死别人,也没有人有权杀死自己。 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害怕活着、活下去么? 严铁歆挺起胸膛,大步前行。 前面有个山坳,那位屠龙会清明分堂的堂主,假赵步轩,也就是“翘首才子”梁定庵已被他点住了穴道,藏在那山坳里。 无论如何,他也要将梁定庵带回中原,接受法律的制裁。 这也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杀人者死,这规律谁也不能逃。 但谁也无法将梁定庵带走了。 一枝长箭,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淋漓的胸膛上,有一张惨碧的纸条:“销愁戟严铁歆终不愿杀人,区区黄衫客只得勉力代劳。” 严铁歆又怔住了。 这黄衫客究竟是什么人? 他这么做是善意呢,还是恶意?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风声骤响,一根箭破空飞来。 严铁歆偏过身子,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箭翎。 只见这枝箭的箭镞竟已被折断。 射箭的人显然并不想要严铁歆的命。 但箭翎上却系着根碧绿的长线,长得瞧不见尽头。 那神秘的黄衫客莫非就在这长线的另一端等着严铁歆么? 无论这可怕的人是在玩什么花样,严铁歆却决定去看个明白。 他并没有思索考虑,身形已沿着长线飞掠而去。 长线的另一端,果然有人在等着严铁歆。 不只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这四个人瞧见严铁歆,就一齐跳了起来。 严铁歆瞧见他们,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四人竟是波斯王、大公主父女和雷隐隐、虞仙姬。 这难道是做梦么? 但雷隐隐已捏住了严铁歆的肩膀,捏得痛得要命。 严铁歆苦笑道:“这不是做梦,做梦的人不会感觉疼的!” 笑了笑,他才接下去道:“但这若不是做梦,死人又怎么会复活呢?” 雷隐隐大笑道:“最近阴司地狱已经客满了,阎王爷没法子,只好将我们四个孤魂野鬼又赶了回来。” 严铁歆笑道:“这就难怪最近死而复活的人特别多了。” 那位大公主神情却像有点紧张,失声道:“你怎会知道我们中毒的事?你难道已见过秋水伊了么?” 严铁歆道:“嗯!” 雷隐隐也紧张起来,道:“她的人呢?”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死了!” 雷隐隐、虞仙姬、波斯王、大公主,四个人同时怔住。 过了半晌,他们又同时松了口气。 雷隐隐眨着眼,道:“但总不是你杀了她吧?” 严铁歆叹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些人的牙齿里始终都藏着毒药的,到了必要时,就将毒药外的蜡衣咬破……” 雷隐隐等不及他说完话,就抢着道:“你说她是自杀的?” 大公主突然也抢着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严铁歆道:“只因除了死之外,她已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雷隐隐瞪着严铁歆,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就好像没有见过严铁歆这个人似的。 虞仙姬已抢着道:“你的销愁戟难道真的击败了她?” 严铁歆笑了笑,道:“你们一定很奇怪,是么?” 其实这些人又何止奇怪而已,他们简直有点不信。 虞仙姬终于长长吐出口气,摇着头道:“完了!完了!姓雷的,你说咱们还有什么能混的,咱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秋水伊,但这小子却轻轻松松地就将她击败了。” 严铁歆苦笑道:“轻松?你以为我很轻松?” 叹了口气,他才接下去道:“老实告诉你们,我和她拼了三百多招,根本就没有一招能威胁到她的。” 雷隐隐道:“你既然只有挨打的份儿,又怎能击败她的?” 严铁歆还未说话,虞仙姬已娇笑道:“他自然有法子,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有法子的!” 虞仙姬抢着道:“高手相争,不但要斗力,还要斗智,他的武功就算不如秋水伊,但若是动起心眼儿来,世上又有谁能比得上他?”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忍不住走过来拉起严铁歆的手,像是再也舍不得放开。 波斯王立刻重重咳嗽一声,赔笑道:“这次本王实在多亏三位壮士之力,不知三位壮士是否肯到波斯一游呢?” 大公主娇笑着抢着道:“他们当然要去的,无论谁想不去,我都不答应。” 雷隐隐和虞仙姬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望着严铁歆。 严铁歆也不禁咳嗽了一声,赔笑道:“在下等也想观光贵国的风物,只不过……” 大公主面上已变了颜色,强笑着道:“只不过怎样?” 严铁歆揉着额角,拼命向雷隐隐和虞仙姬使眼色。 严铁歆只想她们说两句话以示拒绝。 雷隐隐和虞仙姬却偏偏像是没有瞧见似的。 严铁歆只有叹了口气,苦笑道:“只不过在下等实在还有些别的事要去做,这次只有辜负王爷和公主的好意了。” 大公主放松了手,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指尖也在不停地发抖。 她一步步的后退,眼睛却还是瞪着严铁歆,颤声道:“你不去?你真的不去?” 严铁歆只有苦笑。 波斯王却已赶紧拉住他女儿的手,叹道:“三位壮士竟不肯赏光,本王实在失望得很,但想来壮士们必有很要紧的事,我们也不能勉强的。” 大公主垂下了头,喃喃道:“不错,我们不勉强他们,其实我早就该知道你们绝不会去的。” 她忽又抬起头来笑了笑,道:“我并不怪你们,只因我也不会跟你们走的,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能够偶然相聚,我……我已经非常高兴,也很开心了。” 凌晨的风,冷如刀。 严铁歆、虞仙姬、雷隐隐,三个人木立在寒风里,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雷隐隐终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她居然走了,居然没有哭出来,这实在不容易,我从来也没有佩服过任何女人,现在却实在有点佩服她。” 严铁歆黯然道:“她说的话不错,我和她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纵然勉强在一起,也不过徒增彼此的痛苦而已,倒不如这样分手,还可留个甜蜜的回忆。” 虞仙姬苦笑道:“无论如何,她不但可爱,而且聪明,这样的女孩子,我就怎么遇不到呢?” 雷隐隐冷冷道:“就算遇到,也被你满嘴的酒气、满身的女人气薰跑了。” 虞仙姬笑了起来。 严铁歆也没法,让自己笑了笑,改变话题,道:“秋水伊说你们已喝了她掺了‘欺心彩薇’的毒酒,这想必也不会是假话。” 雷隐隐淡淡道:“波斯王抢着将那杯毒酒喝下了一半,还留下一半给我,我也只有喝下去,因为我们到了那地步,除了死之外,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 虞仙姬笑道:“我本来以为小雷将性命看得很重,谁知她……” 她喉咙像是忽然被塞住了,下面的话竟说不出了,眼睛也变得湿湿的,用力去拍雷隐隐的肩头,喃喃道:“总而言之,我总算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那时候秋水伊虽一定会杀我,却一定不会杀你的。” 严铁歆道:“但你们两人又怎么没有死呢?” 雷隐隐道:“就在我快死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塞了粒药在我嘴里,又在我耳朵旁轻轻说:‘记住,黄衫客不但会杀人,也会救人的!’” 严铁歆动容道:“是黄衫客救了你们?你可看到他长得是什么模样?” 雷隐隐道:“那时我已经昏过去,什么也没有瞧见。” 严铁歆转向虞仙姬,虞仙姬也摇了摇头。 严铁歆沉思了半晌,叹道:“这黄衫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故意要示恩于我?难道是……” 虞仙姬笑道:“也许他只不过是有个女儿家,想嫁给你罢了,也许‘他’自己就是女的,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你和你的销愁戟迷住了……” 雷隐隐借口道:“就像我和我们这位‘柳叶无情’虞仙姬虞美人虞姐姐一样!” 这句话说完,虞仙姬和雷隐隐都红着脸狠命的地下了头。 她们的脸,真的很红,直接红到了耳根和脖颈。 虞仙姬不等严铁歆说话,又转而道:“但无论如何,咱们反正一定要找到那位黄衫客的,是么?” 严铁歆遥视着天边一朵白云,悠悠地道:“我们用不着去找黄衫客!”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因为,黄衫客一定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三章 加侍香 第五三章加侍香 现在,是黄昏。睍莼璩晓 这里是个很热闹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吹着口哨的,扶着老人的,抱着婴儿的,还有…… 大多数的人看来都很愉快,因为他们经过一天劳作的辛苦,现在正穿着于净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节俭的生活中省下来的钱,所以他们已经可以尽情来享受闲暇的乐趣攴。 另一些人,却从来不知道劳作的辛苦,自然也不知道闲暇的趣味,所以看来就有些没精打采了。 一个人不去耕耘,就想求收获,是永远也不会愉快的。 这条街道的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卖杂货,有的卖茶叶,有的卖衣服,有的卖花粉,大多数店铺都将他们最好的货式陈列出来,来引诱路人的眼睛彖。 他们也在瞧着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货物一样。 路人的兴趣在他们的货物,他们的兴趣却在路人的钱袋。 这些人彼此打量着,彼此微笑着,大多数人都彼此相识,只有三个人,在这里是完全陌生的。 那就是严铁歆、雷隐隐和虞仙姬。 严铁歆、雷隐隐和虞仙姬甚至连这个城市的地名都不知道。 可是,他们既没有打听,也绝不关心,因为他们的兴趣并不在这座城市。 他们的兴趣就在这些人的身上。 自一望千里无人迹的大草原归来,再见到这些和气的、愉快的、善良的人,实在比什么事都能令他们开心。 这热闹的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条街,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家酒楼。 他们就选了这地方,坐在临街的窗子旁,望着楼下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望着人们的笑容,倾听着人们的呼吸声。 他们就这样坐着,这样望着,也不知望了多久,桌子上已堆满了锡酒壶,酒壶已都是空的。 虞仙姬那张被大草原烈日晒得略显发黑的脸上,已透出了红光,等到酒壶已开始往地下摆的时候,她才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世上最可爱的,就是这些平凡的人!” 又喝了口酒,她才接着道:“你终日和他们相处在一起,也许还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可爱之处,但你若是到那见鬼的大草原去了一趟,你就会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人更可爱的东西了。” 严铁歆笑了,笑着道:“这也正是你可爱的地方,一个对人类如此热爱的人,绝不会是坏蛋,一个坏蛋绝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 虞仙姬娇笑道:“多承夸奖,我只希望波斯王和那位大公主也能听到你这句话。” 提起波斯王,她开朗的笑脸上忽然有了阴影。 虞仙姬连灌了三杯酒下肚,重重拍了拍桌子,大声道:“我真不懂他们父女俩为什么不肯和咱们一齐走,为什么要回家?” 严铁歆微笑道:“你若知道家里有人在等着你时,你也会急着回家的。” 雷隐隐许久没有说话,也灌了三杯酒下去,才长叹道:“不错,无论如何,一个男人若知道他的家里随时都有人在等着他、想念他,那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严铁歆笑道:“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心里必定要有个值得他怀念的人,否则他的家就算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你就算用鞭子去赶他,他也不会回去的。” 他虽然还在笑着,但笑容看来却已有些沉重。 雷隐隐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脆浓和范紫霞她们,是么?” 虞仙姬不等严铁歆回答,就又接着道:“其实她们既已回来了,你根本就用不着再为她们担心,就凭她们两个人,南七北六十三省,又有谁敢动她们一根头发?” 严铁歆只有苦笑。 虞仙姬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瞧见有个青衣少年正在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这少年本来就坐在他们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人长得不但很英俊,而且看来很斯文、很秀气,穿的衣着虽然并不十分华丽,但剪裁得却极合身,质料也很高贵,显然是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惹人注意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非常美丽的妻子。 严铁歆和、雷隐隐和虞仙姬也早已注意到这夫妻两人了。 他们在喝着酒时,这夫妻两人也在喝着,他们的酒虽然喝得令人吃惊,这夫妻两人喝的竟也不少,丈夫喝酒时,妻子居然能陪着他,虞仙姬早就觉得羡慕得很。 现在这少年居然抛下他的妻子走过来,虞仙姬正不知他是为了什么。 青衫少年却已走到他面前,抱拳微笑道:“小弟本不敢过来打扰三位喝酒的雅兴,但见到三位这样的好酒量,却又忍不住要过来请教,但望三位莫要怪罪才好。” 爱赌钱的人,就算连裤子都输光,也还是喜欢别人说他赌得精、赌得好。 爱喝酒的人,更没有一个不喜欢别人说他酒量好的。 更何况,这少年自己酒量也不错。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更令人听着开心。 虞仙姬早已站了起来,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你肯过来,就是你瞧得起咱们,咱们若还要怪你,那就简直不是东西了。” 青衫少年笑道:“小弟若非早已看出三位是豪迈不羁的侠士,也万万不敢过来的。” 雷隐隐忽然沉下了脸,正色道:“你本来就不该过来的。” 青衫少年刚怔了怔,虞仙姬已接着道:“你若想找咱们喝酒,叫咱们过去就是,怎么能将嫂夫人一个人留在那边桌子上,这至少该先罚三杯。” 青衫少年拊掌笑道:“三位若肯移驾过去,就算罚小弟三十杯也没关系。” 三杯酒下肚,虞仙姬已和这少年称兄道弟起来。 严铁歆虽没有虞仙姬这么容易就能和别人交朋友,却也不是个古怪孤僻的人,何况这少年夫妻两人,又实在令人觉得愿意和他们亲近。 这少年不但风度好、酒量好,而且口才也好,他的妻子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更美得不带丝毫烟火气。 只不过眉宇间总像是带着三分忧郁,脸色也苍白得不太正常,竟像是在生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但这种病态的美,却最迷人。 酒楼上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人的眼睛在瞪着她的。 只要她眼波一转,四座男人们的眼睛都发了直,若还有人不瞧她,那人也定已醉得人事不知。 虞仙姬和雷隐隐也很美,但不知为何,她们与这少妇比起来,似乎身上多了几丝江湖气,又少了些莫可名状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女与少妇的区别罢! 这青衫少年竟然毫不在意,别人这么样瞧他的妻子,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像是觉得很高兴。 最奇怪的是,这夫妻两人看来虽都很斯文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一双眼睛却是神光充足,明如春水。 严铁歆知道只有内功极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夫妻两人无疑是武功极高明的人物。 但他们无论是言谈和举动,却又偏偏不带半分江湖气,无论怎么看,也绝不像是武林中人。 严铁歆也不禁越来越觉得这两人有趣了。 对别人的妻子,他自然不便瞧得太仔细,但此刻这少年正向虞仙姬频频劝酒,他的妻子也垂着头在轻轻咳嗽。 灯光斜斜照过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严铁歆的目光,也和灯光同时落在她脸上。 这几乎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脸上的轮廓和线条,简直完美得和一件精心的雕刻一样。 但这张秀美的脸上,竟缺少了样东西。 从严铁歆这方向看过去,恰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 但她竟然是没有睫毛的,她的睫毛竟完全是画上去的。 严铁歆连呼吸都停住了。 “黄衫客”!这美丽的少妇难道就是黄衫客? 在这一刹那间,千毒宫中那些少女们的尸身忽然又出现在严铁歆眼前,每一个人都死得那么惨,每一个人脸上睫毛都已被人削去…… 这难道就是因为她自己没有睫毛,所以她每杀死一个女人时,都先将她们的睫毛削光? 严铁歆只瞧了一眼,就立刻抬起头,那青衫少年已微笑着向他举杯。 严铁歆也举起酒杯,微笑道:“小弟已叨扰了兄台许多杯了,却连兄台的尊姓大名还不知道。” 虞仙姬大笑道:“不错不错,我只顾喝得痛快,却将这件事忘了,这实在该罚三杯。” 青衫少年等他喝完了三杯酒,才笑着道:“小弟丁琦……” 他话还未说完,那少妇竟也举杯笑道:“三位为何不问我的名字呢?难道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因为女人嫁了人后,就不该再有名字了呢?” 雷隐隐瞧了严铁歆一眼,笑道:“看来咱们又该罚三杯了。” 丁琦笑道:“贱内肖筱婕,三位莫看她好像弱不禁风,其实她不但脾气和男人一样,打起架来,也绝不会输给男人的。” 虞仙姬道:“哦!想不到大嫂还是位女中豪杰。” 肖筱婕嫣然道:“其实我本来连名字也和男人一样,只不过小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虽然没死,但两边长弯的睫毛却掉光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现在的睫毛是画上去的,两位姑娘难道都没有看出来么?” 严铁歆本以为她一定要将这件事极力隐瞒,谁知她竟自己说了出来,严铁歆不禁又觉得很意外。 只听丁琦道:“现在该轮到小弟请教三位的大名了。” 虞仙姬道:“我姓虞,叫虞仙姬!” 顿了顿,她才红着脸道:“这位是我的妹妹,至于他……” 说完,她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严铁歆正不知是否应该让她说下去,就在这时,竟忽然有个人直冲了过来,指着严铁歆大叫道:“各位可瞧见了么,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销愁戟严铁歆,严铁歆,各位有幸能见到销愁戟严铁歆的真面目,实在都应该站起来喝一杯。” 他嗓子就像是卖狗皮药膏的,这么样直着喉咙一嚷,满楼的酒客都吃了一惊,虽然有些人根本不知道销愁戟严铁歆是何许人也,但只要是在江湖上跑跑的,听到严铁歆这名字,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最吃惊的人,自然还是严铁歆自己。 只见这人蓝衫灰裤,用黑布裹着裤脚,却敞开了衣襟,左边太阳穴上,贴着块金钱药膏,看来正是个标准的流氓地痞,这句话嚷完了,居然转身就要走。 严铁歆还沉得着气,雷隐隐却已一把拉住他膀子,笑嘻嘻道:“朋友贵姓呀?怎会认得销愁戟严铁歆的?” 这人还想挣脱她的手,但雷隐隐轻轻一用力,他已疼得头上直冒汗珠子,咧着嘴笑道:“小的只是个卖狗皮药膏的,怎么会认得销愁戟严铁歆这样的江湖高人,这不过是有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叫小人来这里嚷一嚷的。” 雷隐隐知道他这话说得不假,因为就凭他这点本事,想认识销愁戟严铁歆也不可能。 严铁歆已皱着眉问道:“是谁给了你十两银子,叫你来的?” 这大汉苦着脸道:“那人说是销愁戟严铁歆的朋友,小人也未瞧清他的模样。” 虞仙姬瞪着眼道:“你难道是瞎子不成?” 这大汉道:“他将小人拉到一个黑黝黝的角落里,又背着光,小人只瞧见他身上穿着件深黄衣衫,其它的就看得不甚清楚了。” 雷隐隐失声道:“黄衫客”! 她立刻转过去瞧严铁歆。 严铁歆却完全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道:“不错,那人是我们的朋友,他这是和我们开玩笑的,你走吧!” 雷隐隐只有放开手,这大汉就一溜烟似的逃下楼去。 丁琦像是也怔住了,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拊掌道:“睫儿睫儿,你听见了么?你最钦佩的销愁戟严铁歆严公子,现在就坐在你面前了,你还不敬他三杯的话,又怎能说得过去?” 肖筱婕笑道:“我当然想敬三杯,只怕严公子现在已经喝不下去了。” 丁琦道:“严公子连三杯酒喝不下去了?这又是为什么啊?” 肖筱婕道:“你若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你还喝得下酒么?” 她又向严铁歆嫣然一笑,道:“所以严公子你也用不着再陪着我们,你若要走,我们也绝不会怪你的。” 严铁歆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本不愿走的,但现在……现在也只好告辞了。” 一走到楼下,虞仙姬就用力一拍严铁歆肩头,道:“你不是见过的女人很多么,但像肖筱婕这样的女人,你只怕也没有见过吧?” 雷隐隐也附和着道:“她人长得漂亮还不说,而且……而且又豪爽、又妩媚、又体贴,她对你都那么体贴,知道你坐不住了,立刻就让你走,何况对她的丈夫。” 严铁歆微笑道:“不错,这点倒的确很难得。” 虞仙姬酸溜溜的道:“难得?又何止难得而已,像她这样的女人,我敢说天下再也找不出有第二个来了。” 严铁歆道:“哦?” 雷隐隐道:“有些女人也有许多好处,但女人就是女人,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有的啰啰嗦嗦,有的装腔作势,有的冷若冰霜,有的却又太水性杨花,有的不许丈夫喝酒,自己却拼命吃醋。” 严铁歆拊掌笑道:“既然每个女人都有毛病,她难道不是女人么?” 雷隐隐一拍巴掌,道:“妙就妙在这里,所有女人的好处,她全有了,但女人的毛病,她却一样都没有,所有男人的好处她也全有了,却又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若是还有第二个,我拼命也要想办法找她过来为我们添个姐妹,给你做老婆。” 这句话说完,她不禁也红着脸低下了头。 严铁歆不好意思的道:“你才见了她一面,就对她如此清楚了么?” 雷隐隐挺了挺胸,大声道:“你莫以为只有你了解女人,我姓雷的虽然是个女人,比你也未必就差了许多。” 严铁歆淡淡道:“你难道没有想到,她可能就是那位黄衫客么?” 雷隐隐简直要跳了起来,瞪眼道:“她是黄衫客?你可是有毛病么?她若是黄衫客,那穿着深黄衣衫的人又是谁呢?” 虞仙姬也喃喃着道:“她若是黄衫客,我就将脑袋切下来给你当夜壶。”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又红了。 严铁歆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因为他自己现在也对自己的想法有了怀疑,过了半晌,才喃喃道:“今日我们吃了人家一顿,明天总该想法子还人家一顿才是。” 雷隐隐拍掌道:“你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还像是人话。” 他们本就准备在这里住一宵的,所以早已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定下了两间干净的屋子。 月光照着窗前的梧桐,春意已经很浓了,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阵栀子花的清香,似乎在催人入梦。 但雷隐隐和虞仙姬还坐在严铁歆屋子里没有走。 严铁歆也没有催她们去睡,因为严铁歆也知道,她们最怕的,就是孤独和寂寞。 何况,如此星辰,如此月夜,一个人身旁也实在不能没有个好朋友。 严铁歆望着窗外的明月,悠然道:“栀子花这么香,春天只怕已在我们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虞仙姬恬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有多少事都在我们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又何止春天呢?”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接着,一人大呼着道:“销愁戟严铁歆就住在这里么?‘铩羽箭’吴秋明特来拜访。” 严铁歆皱眉道:“不好,原来黄衫客叫人在那酒楼上一嚷,是想替咱们找麻烦的。” 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现在,麻烦果真又来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四章 上行杯 第五四章上行杯 严铁歆两句话刚说完,院子里已闯入一大堆人来。睍莼璩晓 这些人有的手里提着灯笼,有的竟抱着酒坛子,有的已醉态可掬,有的却是睡眼惺忪,像是刚从床上被人拉起来的一般。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手长脚长,又黑又瘦,三两步就抢到窗子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抱拳笑道:“哪一位是销愁戟严铁歆严公子?在下吴秋明,本是武当门下的俗家弟子,现在在这里开了家小酒馆混饭吃,久仰销愁戟严公子的大名,严公子既然光临此地,若不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那就太瞧不起在下了。” 这人说话又急又快,就像是连珠炮,说到“武当门下”四个字时,他一张黑脸上已满是得意之色攴。 对付这种自命不凡的人,虞仙姬实在一点法子也没有,她正想悄悄溜开。 雷隐隐一身男儿装,也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谁知严铁歆竟拍着她的肩头笑道:“看来严公子你的面子真不小,竟劳动这许多朋友来看你。” 雷隐隐眼睛却发直了,但这时窗外一大堆人都在向她抱拳施礼,她再想否认,已经来不及了弪。 只听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说什么。 “久仰销愁戟严铁歆的大名啦!” “今日能见到严公子,实在太高兴啦!” “幸会幸会!” “实在幸会得很!” 雷隐隐见到严铁歆已经躲到一边去,只恨得牙痒痒的,眼珠子一转,忽然大笑起来,道:“不错,在下就是销愁戟严铁歆,但严铁歆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又怎敢劳动各位的大驾到这里来看我。” 她一面说,一面瞟着严铁歆,怎奈严铁歆还是笑嘻嘻的负手站在那里,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吴秋明却听得怔了怔,过了半晌,才皱眉笑道:“严公子实在太谦了,江湖中谁不知道严公子劫富济贫,大仁大义,这“无名小卒”四个字,谁敢用在严公子的身上?” 雷隐隐哈哈笑道:“你们当着我的面不敢,背后只怕在骂严铁歆不但是强盗小偷,还是个混蛋哩!” 吴秋明又怔了怔,干笑道:“严公子当真风趣得很,风趣得很。” 他像是生怕这位销愁戟严铁歆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赶紧接着道:“在下先替严公子引见几位朋友……这位是冷清禅,人称‘铁杖无敌’,这位海无量,人称‘射日神枪’……” 他一口气说了十来个名字,其中不是“无敌”,就是“神枪”,不是“追魂”,就是“索命”。 雷隐隐瞧着这些人的尊容,再听到这些响当当的外号,简直连大牙都要笑掉,忍住笑道:“各位此番前来,究竟有何指教呀?” 冷清禅抢着道:“在下等久仰销愁戟严铁歆非但轻功天下无敌,酒量也是天下无双的!” 海无量截口道:“这次有了机会,大家都想敬严公子几杯。” 雷隐隐大笑道:“错了错了,你们全错了,我严铁歆轻功虽马马虎虎,但酒量却比雷隐隐雷公子也好不了多少,真正酒量无敌的人,在那里哩!” 她的手往那边一指,大家的眼睛都跟着瞧了过去。 严铁歆再想走也走不了,雷隐隐大笑着接道:“喏喏喏!这位雷隐隐雷雷子,才真正是酒中的大豪杰、大英雄,各位若不多敬他几杯,那才真是遗憾得很!” 她话未说完,一群人已都拥进屋子里,十个人中已有五个人向严铁歆那边挤过去。 雷隐隐这下子才算报了仇了,也不等别人敬她,自己先抢过酒杯,咕嘟咕嘟灌了三杯下肚,又大笑道:“其实我严铁歆非但酒量不如这位雷公子,武功也不如他的。” 又喝了口酒,她才接着道:“有天我定要和他比武,五十招内就被他摔了个大筋斗,头都摔破了!” 放下酒樽,她又大笑着道:“你们看,这里还有个大疤哩,若不是他手下留情,这疤只怕还要大三倍。” 大家听得都瞪大了眼睛去瞧严铁歆,纷纷道:“真的么?雷公子你……” 严铁歆头都被吵晕了,也听不出这些人乱嘈嘈的在说什么,只有摸着额角苦笑,心里却恨不得将雷隐隐的这张小嘴用烂泥巴塞住。 就在这时,突听“呼”一声,一样黑忽忽的东西自窗外飞了进来,带着一股强风,将窗子都震得“吱吱咯咯”的响。 众人大惊走避,这样东西已“砰”的落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东西都震得飞了起来,竟是摆在院子里的大砂石水缸。 这个砂石大水缸少说也有三五百斤重,此刻竟被人自窗外抛了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子上,而且缸里的水竟半点没有溅出。 这份手力腕力,实在令人吃惊,众人不禁一齐向窗外瞧出去。 繁星满天,月光如水,院子里的栀子花树,就像被水洗过了似的,苍翠欲滴,树下却已多了三条人影。 这三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三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面上却各戴着个面具。 矮的一人戴的面具,正咧开大嘴在哭,高的一人戴的面具,却撇着嘴在笑,不哭不笑的那个人,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三个面具一哭一笑,一青一白,一个又毫无表情,在白天看来,也许很滑稽,但在这静静的黑夜中看来,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严铁歆见了他们,知道更大的麻烦又来了。 所以…… 溜之大吉。 溜之才能大吉。 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黄衫客,寻找黄衫客。 严铁歆乘着那三具面具出现的当儿,霎时跃出窗户,转眼就消失得无隐无踪。 远远地,只听得雷隐隐娇嗔道:“严铁歆,你这个小王八蛋,你逃得简直比十八只兔子的奶奶还快!” “你留下的烂摊子,又要姑奶奶来给你收拾了!” 湖水荡漾,涟漪浅浅。 若是换了别人,潜伏在如此美丽而平静的湖水中,一定要以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 但严铁歆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块与石块间,找到了一个很隐秘的藏身处,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然后,他就立刻想起了三件奇怪的事情来。 千毒宫重建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 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入,那么“黄衫客”建造这些秘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又有人侵入了千毒宫,来的人会是谁呢? 他的身子刚好嵌在两块巨石间,这两块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严铁歆忍不住也伸出头去。 他歪着头,只露出一只眼睛。 两块巨石的阴影恰巧掩护着他,他觉得这地势很好,绝不会被人发现。 他实在想看看这有勇气冒险侵入千毒宫的人是谁。 山谷中还是很平静,从水底下露出半边脸来看这山谷,那感觉又和自己置身在谷中时不同了。 所有的景物都更遥远、更朦胧,完全不像是真实的,只像是一幅图画、一个梦一般。 但严铁歆此刻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梦般朦胧的美景。 他只是留意着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还是瞧不见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发现三条人影箭一般自远方山谷的入口处窜了出来,三个人的轻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 这三个人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形,入谷之后,立刻就展动身法,向瀑布这边扑了过去。 星光下瞧着他们的身形,他们的脸在月色中一闪。 严铁歆骤然吃了一惊,几乎将一口湖水都吞下肚去。 这三个人,赫然竟是前几天出现在那座无名城镇上那三个戴着面具的人。 也就在这时,四面忽然出现了十余条白衣人影,有的站在树梢,有的随风飘荡,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灵。 那三个戴面具的人也似吃了一惊,身形急遽的自半空中下降,同时落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 三个人背对着背,凝神待敌。 但那些白衣人并没向他们扑过来,只是远远的站着,静静的望着他们,异样的沉静,令人窒息。 到后来还是面具上毫无表情憋不住了,大声道:“这地方就是千毒宫?” 远处也不知是谁,冷冷道:“你们既然来了,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面具上毫无表情的那人打了个哈哈,道:“初次识荆的人,自然要先问问是否找对了地方。” 一人道:“你找对了。” 另一人道:“三位是从哪里来的?有何见教?” 这白衣美妇的声音比较温和,也比较有礼。 严铁歆似乎已听出她是谁了。 面具上毫无表情的那人似乎还在犹豫,但面具上戴着哭腔的那人已朗声道:“在下青州丰自清,这位是紫琼帮的前辈万梓樑万老爷子,还有一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力劈华山’鄢椽伐。” 他一面说,严铁歆一面在暗中苦笑:“丰自清此人果然不愧为君子,句句都是说的老实话。” 丰自清、万梓樑、鄢椽伐,这三人可说都是叱吒风云,名震武林的大人物,可说是“跺跺脚四城乱颤”的豪杰。 但千毒宫的弟子听到他们的名字,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白衣美妇只是沉沉“哦”了一声道:“很好,三位就请抛下兵刃,听候发落吧!” 鄢椽伐仰天大笑了起来,道:“抛下兵刃,听候发落?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可实在听不懂。” 白衣美妇皱了皱眉,轻叹道:“蝼蚁尚且偷生,你们何必一心求死?” 丰自清像是生怕鄢椽伐又出言不逊,赶紧抱拳道:“在下等来此无恶意,只不过来找个朋友而已。” 白衣美妇厉声道:“朋友?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你们的朋友?” 丰自清道:“他们自然不是贵宫弟子,只不过是……” 白衣美妇面色又变了变,截口道:“这里绝没有外来的人,普天之下,谁也没有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趁夜闯入千毒宫。” 丰自清,万梓樑和鄢椽伐对望了一眼,脸色都很沉重。 万梓樑沉声道:“他也许并没有到这里来。” 鄢椽伐冷笑道:“你以为他也和你一样都是君子,说的都是老实话?” 方才在湖边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厉声道:“你们已是将死的人了,我们根本用不着再跟你们说话。” 丰自清还未开口,鄢椽伐已怒喝道:“我老人家也根本懒得跟你们说话,快去叫‘黄衫客’出来吧!” 那少女冷冷道:“好,你们一死,我就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 她话还未说完,严铁歆已知道是非打起来不可的了,因为别人也许会受“千毒宫”的气,但“力劈华山”鄢椽伐却是谁的气也不受的。 果然那少女的话刚说完,已响起两声怒叱。 鄢椽伐和万梓樑已经箭一般直窜了出去。 万梓樑掌中兵刃只不过是条黑黝黝的短棒,紫琼帮弟子行走江湖时,除了这条短棒外,绝不许再带其他兵刃。 这是紫琼帮历代相传的帮规。 鄢椽伐自命双斧无敌,对敌时平生从不使用其它兵刃。 这两柄大斧子他一直隐在背后,此刻斧光一闪,“八方风雨”竟是虎虎生威,绝不在武林任何一位使斧的名家之下。 严铁歆知道他这是存心以威烈刚猛的斧法,来钳制“千毒宫”如行云流水般以阴柔见长的武功。 白衣美妇怒喝道:“二十年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在此地动武,你们的胆子倒真不小。” 喝声中,已有七八个白衣女分别向万梓樑和鄢椽伐迎了上去。 她们的身法果然无一不是轻柔曼妙,超群绝俗。 丰自清大叫道:“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三四个人将他围住。 掌影有如蝴蝶翻舞,四面八方的向他拍了过来。 丰自清叹了口气,反手一撤,“呛啷”龙吟,一柄精光耀目的长剑出鞘,化作了一道飞虹。 他剑法虽沉稳厚重,不失“君子”之风,但招式之老辣,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为一代剑法宗匠。 远处的乐声又转急,似已觉出来这三人不好对付,急骤的乐声中,剑气刀光已弥漫了整个山谷。 对付鄢椽伐的四个人显然最是吃力,因为丰自清和万梓樑自恃年纪和身份,还不肯出手太狠。 但鄢椽伐心里惦记着他要找之人的安危,一心只想将千毒宫的弟子全都打倒,手下哪里还肯留情? 只见他出斧如龙飞,收斧如虎踞,“千毒宫”门下的掌法虽然变化万千,诡秘难测,却也丝毫占不了上风。 要知道这些白衣女子纵有独步天下的“黄衫客”之心法传授,怎奈临敌交手的经验却嫌不足。 是以她们往往会错过先机。 但丰自清、万梓樑,却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非但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断都正确无误,每一人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使出什么样的招式,攻向对方最弱之一环。 以此刻的战局而论,他们似已稳稳占了上风。 可是,他们纵然能攻胜,又有什么用呢? “黄衫客”还是没有现身,白衣美妇、殷娇,这些千毒宫的主力此刻也都还没出手。 丰自清、万梓樑和鄢椽伐他们迟早还是必败无疑。 严铁歆紧张得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水面了。 他此刻才知道看别人动手,实在比自己出手还要紧张得多。 他恨不得也冲出去,加入战圈,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这么样做,那么他们四人也许都不免要葬身在这里。 “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先找出“黄衫客”的弱点,然后再一下子将她的七寸制住。 他算准“黄衫客”迟早都要现身的。 只要她露面,他和他的销愁戟,也就算是有机会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五章 华荷媚 第五五章华荷媚 严铁歆心里虽然焦急,千毒宫弟子却更焦急。睍莼璩晓 她们自视极高,从来也未将别人看在眼里,总认为只要自己一出手,立刻就能将对方手到擒来。 却不知对方这三人竟都是当今天下顶尖儿的高手,错非是千毒宫,若是换了别的地方,无论什么地方,都早已被他们一脚踹平了。 这三人联手作战,天下只怕还找不出比此更强的阵容攴。 突听一声娇呼,已有一个白衣女凌空倒掠了出去,她左手捂着右臂,鲜血已自指缝里向外沁出。 鄢椽伐狂笑道:“若非看你是个女人,这一斧子就要你的命了。” 那少女“七妹”冷笑道:“大斧猛而无劲,气躁而不凝,这样的武功,也敢来卖狂!鬻” 鄢椽伐笑道:“如此说来,你武功必定满不错的了,我倒真的很想仔细瞧瞧。” 七妹叱道:“正是要你瞧瞧。” 叱声中,她也扑入了战圈,另三个白衣女本来招式已递出,但她一双纤纤玉手却先到了鄢椽伐眼前。 鄢椽伐斧背一立,斧刃忽然向外一翻,七妹这一招若是不撤,一只春葱般的玉手就要毁在大斧子上了。 但她变招实在快,手腕一反,直取鄢椽伐左颚。 这一招变化自然,丝毫不带烟火气。 但也就因为她这变化太顺理成章,是以久经大敌的鄢椽伐,早已算准了她的出手。 他的大斧子早巳先在那里等着她了。 七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经验太少,出手的判断不正确,只道对方已将自己使出的武功招式摸透了。 她心里暗暗吃惊,变招更不如方才凌厉流动。 鄢椽伐大笑道:“招快而无力,气怯而不勇,这样的武功,也敢在我面前卖狂,若非我怜香惜玉,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早就变成葱花了。” 他这“葱花”两字当真用得妙极,严铁歆听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但他也知道,鄢椽伐这并不是在吃豆腐或开玩笑,而是在故意激怒对方,这“攻心之战”正是江湖老狐狸们常用的手段。 七妹江湖不老,自然难免上当,脸都气红了。 她求胜之心一切,出手就更难保持冷静。 鄢椽伐以一对四,斧光如雪练,居然又占了上风。 忽然间,又是一声惊呼,又有一人退了下去。 万梓樑也大笑道:“小心些,若非老夫不愿以大压小,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就要变成葱油饼了。” 鄢椽伐笑着道:“妙极!妙极!斧子斩葱花,刀打葱油饼,现在只差丰老爷子的剑挑葱油鸡了。” 丰自清却沉声道:“你们年纪太轻,临敌经验不足,心浮气躁,再打下去,必有伤亡,还是快请你们的宫主出来吧!” 严铁歆暗叹道:“此人果然是温良君子,诚实不欺,看来这‘老爷子’三字,倒的确是名实相符的。” 他心里更焦急,因为他知道“千毒宫”雄踞天下,必非徒具虚名,这些弟子的武功已算一流身手,“黄衫客”必定更有惊人的绝艺,她一现身,局面必定要大为改变,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黄衫客”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身呢? 就在这时,严铁歆忽然感觉到平静的湖水中似乎有了湍激的水流。 他的两条腿已隐隐感觉到一种压力。 这种感觉极轻微,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觉察,但严铁歆身体毛孔俱可呼吸,感觉之敏锐,非任何人可比。 他身子立刻潜入水中,向右面一块巨石后的空隙挤了进去,全身缩骨,比他平常的体积至少小了四成。 他出生入死,这一生中所冒的险,比平常一百个人加起来都多,若非他反应快,应变更快,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这一次,他这种超人的应变能力又救了他。 他发现就在他右面的那块巨石已在移动,他腿上感到的压力,就是这块巨石移动时推动水流所造成的。 他若还没有躲入这空隙里,两边的巨石就要将他生生夹住了。 巨石既在移动,湖底显然也有秘道,“黄衫客”的秘密,显然就在湖底。 严铁歆这时的兴奋之情,实在难以言表。 两块巨石并没有完全合拢,中间还有一线空隙。 严铁歆侧着头,从这条空隙中望出去,只见一连串水泡自石后冲了出来,接着,却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人都穿着深黄色的长袍,虽然在水中,但长袍并没有湿贴在她们身上,反有如在风中一般飘动。 严铁歆已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殷娇,她的眼睛在水中看来,显得更朦胧、更深邃,也更美丽。 她拉着另一人的手缓缓走了出来,她们在水中行动,几乎就和在陆地上同样安详而自然。 严铁歆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只觉得她是个很高大的女子,几乎比殷娇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这人难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黄衫客”么? 只见殷娇牵着她,忽然将她的手放在面颊上用力摩擦着,双眼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爱意。 这人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头发,看来就像是一对很恩爱的情侣,绝不像是师徒间应有的举动。 这人难道并不是黄衫客,而是个男的? 严铁歆又看糊涂了,这时殷娇终于已放开手,但一双充满了爱意的目光,却还是凝注在这人脸上。 这人却已转过身,严铁歆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很浓的眉,鼻子更挺拔而硕大,薄薄的嘴紧紧闭着,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 这是张很不平凡的脸,那挺翘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她的神情更显出她一向是唯我独尊,从来也没有人敢反抗她,除了千毒宫新任宫主“黄衫客”外,别人绝不配有这么样一张脸。 但这却并不像是一张女人的脸。 若非她的身材很明显是女人的,严铁歆几乎要认为“黄衫客”是个男人。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升出湖面,反而缓缓走到湖心。 严铁歆这才发现湖心有块白石,她就在白石上盘膝坐下。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上面已闹得天翻地覆,她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严铁歆正觉得奇怪,“黄衫客”已向殷娇摆了摆手。 殷娇也向石头这边打了个手势。 刹那间,但见一股强烈的激流,自湖心那块白石下冲起,形成了一条水柱,将黄衫客直托了上去。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有一条水柱冲天而起,升起三丈后,才四下溅出。 就在这水柱的顶端,竟盘膝端坐着个白衣人。 星光灿烂,水柱也闪闪的发着光。 远远看来,就仿佛白衣观音自湖底飞升,端坐在一座七宝琉璃莲台上,法相庄严,令人不敢仰视。 远处的乐声已变得柔和而庄严。 所有的白衣女子都退了下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如镜的银湖,湖上的莲座,座上的法相。 丰自清、万梓樑、鄢椽伐,俱都仰面而望。 他们虽然经多见广,此刻也不禁为之神魂飞越。 这时殷娇也自湖心如飞仙般掠到湖岸,目如闪电,面罩秋霜,闪电般的目光一扫,冷冷道:“宫主法身已现,你们还不跪倒参拜?” 鄢椽伐忽然笑了。 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笑,胆子实在不小,连殷娇目中都不禁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 只听鄢椽伐大笑道:“法身?参拜?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么?” 殷娇皱了皱眉,道:“这狂徒是谁?” 七妹抢先拜倒,道:“此人自称鄢椽伐,和他同来的还有‘老爷子’丰自清、紫琼帮长老万梓樑。” 殷娇冷笑道:“你们三人是否自觉武功不弱,竟敢闯到这里来?” 万梓樑仰天狂笑道:“在下等功夫虽不惊人,却也还过得去。” “黄衫客”忽然道:“此人是谁的门下?” 她这句话不问万梓樑自己,反而问殷娇,仿佛她根本不愿和男人说话似的。 万梓樑不禁又笑道:“我老人家出道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问她,她又怎会知道我老人家的来历?” 殷娇等他笑完了,才冷冷道:“此人本是横行三山的独行盗,四十岁后,才改邪归正,投入紫琼帮门下,明虽是当时紫琼帮主丘凤程的弟子,其实却是丘凤程首徒高泰明代师传艺,传授武功给他的,是以他入门虽晚,在紫琼帮中辈份却很高。” “黄衫客”道:“他武功是否已得了高泰明的真传?” 殷娇道:“高泰明号称‘金刀无双’,内力之强,掌力之厚,刀法之凌厉,在紫琼帮中可称空前绝后,他怎么比得上?只不过他本是独行盗出身,是以轻功似乎比高泰明还胜一筹,又因他本使的是刀,所以他的刀法中揉合了“九九八十一章圭庡握浮刀”的变化,在当今紫琼帮中,可算是第一人了。” 她居然将万梓樑的来历和武功如数家珍般说了出来。 这下子,万梓樑可笑不出了,暗暗忖道:“千毒宫弟子素来不和外人来往,谁知她们秀才不出门,竟能知天下事,看来千毒宫倒的确有些名堂。” 只听“黄衫客”冷笑道:“就连丘凤程和高泰明,平生也不敢妄入本宫一步,想不到此人的胆子竟比丘凤程和高泰明的还大。” 黄衫客随手向鄢椽伐一指,道:“这人呢?” 鄢椽伐瞪着殷娇,心里暗暗得意,想道:“你若连我的武功来历都知道,那我才算佩服你了。” 殷娇果然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此人和‘开天斧’丁琦一样,江湖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只知他们本是世家子弟,而且自幼好武,是以家里为他们请了不少武师,但他们的武功却绝不是这些武师能教出来的。” 鄢椽伐点着头,微笑道:“一点也不错。” 殷娇道:“所以当时有许多人怀疑,他们家里一定有位隐迹江湖的风尘异人,在暗中偷偷传授给他们武功,也有人怀疑他们凑巧得到了一本前辈高人留下来的武功秘笈。” 鄢椽伐笑道:“你能知道这么多,已算不容易了。” 殷娇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可是,他和丁琦虽是一起长大的,武功的路数,却绝不相同,他武功走的是刚猛一路,似乎和昔年‘铁骑门’的武功有些相似。” 鄢椽伐忽然笑不出来了,面上已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殷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缓缓接着道:“昔年‘玉面飞狐’韩贞重振铁骑门后,玉面飞狐韩贞老前辈夫妻二人就和铁骑门门中一位叫‘斧凿刀工’邵飘萍的老前辈,远游海外,他们曾经经过此人的故乡,以弟子推测,丁琦的武功也许是玉面飞狐韩贞老前辈的唯一入室弟子‘踏雪无痕’王子安的传授,而‘斧凿刀工’邵飘萍老前辈的入室弟子‘拈手如来’何无双却收了此人做徒弟。” 鄢椽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次你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难怪江湖中人人都怕你们,看来你们果然真有两下子。” 听到“玉面飞狐”韩贞、‘斧凿刀工’邵飘萍、“踏雪无痕”王子安、‘拈手如来’何无双和“铁骑门”的名字,连“黄衫客”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沉吟半晌,才道:“这三人是为何而来的?” 七妹躬身道:“他们说是来找人的。” 那白衣美妇也躬身道:“弟子早已告诉他们,本谷绝无外人出入,他们居然还不相信,真是岂有此理。” “黄衫客”冷笑道:“他们想怎样?” 鄢椽伐抢着道:“你是不是要我们说老实话?” 殷娇道:“说。” 鄢椽伐笑了笑,道:“我们本是来找人的,人既不在这里,我们现在已经想走了。” 殷娇冷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本宫一向是来得走不得的,你想进来,绝没有人拦阻,你若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黄衫客忽又道:“告诉他们,无论他们用什么法子,只要他们能将本宫自这圣水莲台上推下去,本宫就放他们走。” 殷娇道:“你们只要……” 鄢椽伐大笑道:“我们又不是聋子,她说的话我们已听见了,用不着你再说一次。” 万梓樑道:“却不知她说的话算不算数?” 殷娇沉着脸道:“宫主令出如山,永五更改。” 万梓樑和鄢椽伐对望一眼,面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他们见到这“黄衫客”坐在激涌的水花上,竟安如泰山,已知道此人非但轻功已登峰造极,气功亦深不可测。 他们的确未必是她的敌手,她若找他们挑战,以他们的身份,既不能拒绝,也不能三个打一个。 那么,今天他们只怕是的确很难活着走出这千毒宫了。 可是,现在黄衫客既然如此托大,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凭他们三个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若还不能将她自这根本坐不稳的水柱上逼下来,那才真是怪事一件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六章 玉壶冰 第五六章玉壶冰 鄢椽伐生怕黄衫客又改变主意,故意冷笑道:“人家既然一定要这么样做,我们也没法子,是么?” 万梓樑道:“这就叫客随主便。睍莼璩晓” 鄢椽伐眼珠子一转,道:“但我们却还要商量商量,不知行不行?” 黄衫客只挥了挥手,殷娇就冷冷道:“反正你们商量也无用的,去吧!攴” 鄢椽伐将丰自清和万梓樑拉到一边,忍不住笑道:“看来这次‘黄衫客’的跟斗是栽定的了。” 丰自清却皱眉道:“可是,她既敢这么样做,说不定就必有制胜的把握。” 万梓樑笑道:“你也不必太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凭我们三人之力,一冲而上,就算她连人带柱子都是铁铸的,也难免要被我们冲倒。姹” 丰自清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黄衫客能有什么稳操胜算的法子,但他为人谨慎,还有些不放心,道:“铁人是死的,她却是活的,我们三人一起全力冲过去,若是被她闪开,那时你们上无可借之力,下无立足之地,只怕就难免要跌入湖中,纵然不被她们所擒,也无颜再试第二次了。” 万梓樑也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也有道理。” 丰自清道:“是以,以在下愚见,我们三个人绝不能同时出手,只因三人同上,虽然力量大些,但一击不中,后力便不继……” 万梓樑截口道:“但我们三人若是分开出手,力量岂非更不够了么?” 丰自清道:“我先以长虹贯日的身法,向她冲过去,看她如何招架闪避,鄢椽伐兄紧随在我后面,等我一击不中,鄢椽伐兄再向她进攻,这次她身法已变了一次,气力必已消耗,变化必已稍缓,就算鄢椽伐兄这一击仍不中,等到万梓樑兄作第三击时,她必已成了强弩之末,万梓樑兄就不难一击奏功了。” 万梓樑拊掌道:“不错,这法子果然妥当得多。” 鄢椽伐却摇了摇头,道:“这法子也不好。” 万梓樑道:“为什么?” 鄢椽伐道:“黄衫客真力显然在我们之上,而且我们向她进攻时,身子凌空,全无着力之处,她坐在水柱上,无论如何总比我们稳些,是以我们若是分三次出手,很可能都被她以掌力震得一个个的跌下来。” 丰自清失色道:“不错,她的身法根本不必变化,只要安坐在上面,以先天掌力向我们击出,我们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万梓樑却望着鄢椽伐笑道:“你既然这么样说,想必已有好主意。” 鄢椽伐压低声音道:“最好的法子,还是由我们三个人一起冲过去,但我却并不向她进攻,身子凌空后,我就改变方向,用大斧子去斩她座下的水柱,你们两人不妨虚张声威,来掩护我,也不必真的和她力拼。” 他笑了笑,接着道:“只要水柱被冲散,她还能在上面坐得住么?” 这法子说出来,连丰自清都不禁喜动颜色。 万梓樑拉住鄢椽伐的手,笑道:“我闯了几十年江湖,想不到竟不如你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丰自清道:“鄢椽伐兄果然是智勇双全,非人能及。” 万梓樑道:“这就叫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马若倒了,王还能坐得住么?” 他们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实在无懈可击,妙不可言,“黄衫客”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番也必败无疑。 鄢椽伐笑道:“这些坏主意,我本来是想不出来的,只不过这两个月来,天天听说那严小子的故事,已渐渐被他教坏了。” 丰自清怔了怔,道:“那严小子是谁?” 万梓樑失笑道:“此人莫非年纪还小得很,才会有这么样一个外号。” 鄢椽伐笑道:“别的小子都很小,这哥小子却大得很了。” 严铁歆等到殷娇也掠上湖面,又等了很久,才缓缓将石边那块石头推开一点,探出了半个身子。 只见石后果然有条秘密的水道,秘道中的流水与湖水相通,亦是清澈如镜,极目望去,不见人影。 严铁歆虽然极担心鄢椽伐他们的安危,但这机会却绝不可失,只要他能找出黄衫客的秘密,就能救得了他们,否则,他出去也没有用。 水道两旁都铺着白玉般的大理石板,流水也似在闪闪发光,严铁歆游鱼般滑了进去,立刻就知道不妙。 他记得殷娇方才向这边摆了摆手,然后地下的泉水才喷激而出,那么,这水道的门户后,显然必定有人在操纵喷泉的枢纽。 严铁歆想到这点时,已经太迟了。 一柄分水刺已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击自然未必能伤得了他,但糟糕的是,只要他行踪一被千毒宫的人发觉,不但他自己所有的计划全无法实现,那白衣妇人也要被连累了。 他就算能将出手的这人杀死,但行踪还是难免被泄露。 他行动一直都很小心,不想在最后已接近成功时,却还是犯了一次错误── 一次致命的错误。 “黄衫客”仍然端坐在水柱上,动也不动,仿佛就算要她在上面坐上个三天五天,她照样还是稳如泰山似的。 殷娇却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你们商量完了吗?” 鄢椽伐笑了笑,道:“完了,也好了。” 殷娇目光闪动,冷笑道:“就凭你们三人,难道还能商量出什么妙计不成?” 她这话是望着丰自清说的。 丰自清果然道:“在下等商量的……” 他居然像是又要说老实话了,万梓樑和鄢椽伐不约而同,大声道:“我们话已说够,动手吧!” 他们早已约定好了手势,此刻鄢椽伐一挥大斧子,三个人就立刻并肩掠起,刀光剑影斧痕已化做飞虹,横贯了湖面。 要知“黄衫客”座下的水柱高有三丈,水柱在湖心,距离湖岸便不止六丈,万梓樑他们轻功就算高极,也难一掠六丈。 但他们却是自湖畔的一块巨石上掠过去的,这巨石突入湖中,距离“黄衫客”已只有三丈左右了。 要他们一掠三丈,并非难事。这时他们胜算在握,更是精神百倍,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武功发挥到极致。 远远望去,只见三个人如银汉三仙,带着长虹飞天而起,就连千毒宫的门下弟子见了,也不禁为之目眩神移。 黄衫客仍端坐未动,眼见三人距离她已不及八尺。 鄢椽伐忽然长啸一声,身形骤变,挥斧向“黄衫客”座下水柱冲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黄衫客的身子忽然向下一沉,双手在水柱上按了按,水柱上立刻分出三道分泉,直射而出。 喷泉的水力本已极强,此刻再加上黄衫客惊人的掌力,水箭飞出,其速度和力量纵然雷霆闪电也不可比拟。 鄢椽伐他们的身形本在全力前扑,要闪避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一片银光迎面而来,鄢椽伐三人胸口立刻感觉到一种空前未有、无可比拟的撞击之力,仿佛四面的山峰,全都向他们压了下来一般。 他们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已晕了过去。 严铁歆的身子在水中比在陆地上更灵活,只轻轻一滑,已避开了那柄来势并不慢的分水刺。 那少女身手也不弱,千毒宫门下的弟子,都练有一种在水里动手的独门招式,分水刺也是在水中动手的独门武器。 她的手腕只一沉,分水刺已奇妙的改变了方向。 但这次她一招还未刺出,已觉得一阵麻痹之感由她肘间的“曲池”穴传遍了她全身。 她绝未想到对方在水中点穴,手劲还能如此强,大惊之下,失声惊呼,但嘴刚张开,一口水已灌了进去。 严铁歆用两只手托着她的身子,双足划水,向水道中游了进去。 这少女忽然失踪,“黄衫客”回来时必定会发现的,她立刻就会想到禁宫中已潜入敌人,严铁歆的行踪立刻就会被发现。 可是严铁歆纵然明知如此,也只有冒险,这机会他绝不能错过,何况,他根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一定要在“黄衫客”回来之前,找出她的秘密和弱点,他也只希望鄢椽伐他们能多拖住她片刻。 在这种情况下,当真是丝毫时间也不能浪费。 水道虽然不短,但严铁歆很快的就转了三个弯,到达尽头。 水面上隐隐已可看到灯光闪动。 严铁歆算准上面必定还有人留守,他并没有考虑多久,就将掌中这少女的身子托上了水面。 江湖中人对黄衫客的禁宫曾经有过许多种想像,因为根本从无一人到过这地方,是以就觉得更神秘。 有人甚至将这地方想像成天宫一样。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间以大理石砌成的地室,并没有什么十分华丽的陈设。 “黄衫客”显然并不是个注重享受的人,她只是将这地方保持绝对洁净,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粒灰尘。 是以四面的大理石看来,就像白玉般的晶莹生光。 水道的出口,是个石砌的小池,池畔的石头也并没有什么夸张的雕刻,简单的线条看来反而分外明朗悦目。 这时池畔正有两个也很美丽的少女在整理着萝丝,看来既不像蚕丝,也不像银丝,质地轻柔而坚韧,正是她们做衣服的质料。 她们发现同门的身子忽然自水池中浮出来时,面上都露出惊异之色,立刻跃下去将她拉起来。 她们过惯了单调、寂寞,而且平静的生活,对任何意外的事都不知该如何应付,更未想到水下面还有人。 严铁歆很容易的又点了她们的穴道,然后将她们都抬出水池,看到她们三张美丽的脸上犹凝结着惊悸之色。 严铁歆不觉对她们抱歉的一笑,柔声道:“我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你们只要乖乖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微笑是那么亲切而温柔,若说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微笑能令受了惊的女孩子安下心来,那人就是销愁戟严铁歆了。 少女们的脸色虽仍是苍白的,但目光已渐渐平静下来。 她们虽不知道这英俊的男人是谁,却觉得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可以信任── 销愁戟严铁歆有种奇异的魅力,总能令女孩子觉得他是个很可信任的男人。 他也从来没有让她们失望过。 石室中只有一床一几、一个并不太大的衣柜,和一些铺在地上的坐垫。 除了这些生活上最低限度的必需之物外,这屋子里简直没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可见“黄衫客”非但洁癖很深,而且生活简单,自律极严—— 和江湖中人想象中的“黄衫客”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怎会有什么秘密和弱点? 严铁歆也找不到可将这三个少女藏起来的地方,他沉吟了半晌,忽然解开一个少女的穴道,微笑着道:“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将你们藏起来么?” 若是换了别人问这句话,这少女死也不肯说的。 但严铁歆的态度却如此诚恳,如此亲切,令她觉得就仿佛是一个老朋友向她嘘寒问暖。 令她觉得他问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关心她,是为了她好,这实在是任何女孩子都无法拒绝的。 她望着他的微笑,不由自主的就答道:“你看到了对面墙上的那盏琉璃灯么?” 严铁歆道:“是不是梳妆台旁的那盏?” 少女道:“不错,你只要将那盏琉璃灯向右边一扳,就会现出一扇门,你将我们藏到那里面去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严铁歆沉吟着,柔声道:“不知那地方是否安全?” 少女道:“很少有人会到那里去的。” 严铁歆笑了笑,道:“谢谢你,以后你若离开千毒宫,不妨去找我,我一定会带你到很多好玩的地方去。” 那少女忍不住展颜一笑,红着脸道:“谢谢你。” 她刚说过了“谢谢”,穴道就又被点住了。 严铁歆果然找到了那扇门,将她们藏了进去。 他本可再问她们许多话的,但他知道她们若说得太多,若是万一被“黄衫客”知道,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他从不忍伤害一个对他如此信任的人。何况,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问得太多,她们就难免会提高警觉,不再对他如此信任了。 他也从来不愿破坏一个少女对他的好印象。 线条简单的短几,只有一只白玉茶盏,坐垫是用白色的马尾草编成的。 虽然有很多女人都喜欢将一些贴身的秘密藏在枕头下、床褥里,但“黄衫客”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这种女人,她的床单连一条绉纹都没有。 所以这屋里唯一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就是那个大得惊人的梳妆台。 严铁歆喃喃道:“抱歉得很,我并不是想刺探你的秘密,只不过只想救自己的命而已,只望你梳妆台里没有让我看了会脸红的东西。” 梳妆台里所有的东西简单得可以公开到马路上去。 除了一些简单的首饰外,里面什么都没有。 奇怪的只是,其中竟有一件是男人的衣服。 严铁歆提起一件麻布的短裤,他怎么也看不出世上会有女人穿这种短裤,这短裤和他穿的几乎完全一样。 千毒宫里难道竟藏着个男人? 这难道是“黄衫客”的秘密? 严铁歆实在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但这男人是谁呢?在哪里? 严铁歆正在惊疑,忽然见到那边的池水起了一阵涟漪。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绝不会错过发生在他周围的任何事情。 他立刻断定这必定是“黄衫客”回来了,这时已没有别的藏身之处,他只有闪身躲入了梳妆台。 但他已来不及将梳妆台的们关紧了。 “黄衫客”已自池水中出现,她脚下仿佛有人托着似的,缓缓自池水中升起。 这种功力,连严铁歆见了都很吃惊。 就凭这一点,严铁歆已知道“黄衫客”的武功果然还在秋水伊之上,他自己更绝不是她的敌手。 此刻只要她发现这里有三个人失了踪,一定会立刻开始搜索,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错过这个梳妆台的。 因为这地方根本没有别的藏身处。 只要她一发现严铁歆,那么严铁歆就必死无疑,因为严铁歆能战胜的机会只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严铁歆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谁知“黄衫客”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地方少了三个人,她仿佛有着很重的心事,全没有留意到别的东西一般。 从没有关紧的梳妆台门缝望出去,只见她双眉紧紧皱着,脸上带着怒容,目光看来却有些忧郁。 一走进屋子,她就躺到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往衣柜这边瞧一眼。 良久良久后,黄衫客才突然道:“躲在里面,是不是真的很舒服!” 严铁歆摇头苦笑道:“其实,一点也不舒服!” 黄衫客动也不动的道:“不舒服的话,你为什么不索性出来坐着陪我聊聊天!”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出来,看来我就真的只有派人放火烧掉这个梳妆台了!” 严铁歆道:“你为什么不试试?” 黄衫客道:“你激将也没有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是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还是让你待在里面好了!” 严铁歆道:“但你若不让我出来,有件事情,你就永远不知道了。” 黄衫客果然忍不住问道:“什么事情?” 严铁歆悠然道:“假夫人既然并不在这梳妆台里,那么他在哪里呢?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你。”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七章 大江乘 第五七章大江乘 严铁歆口气听来虽似很悠然,其实暗中却捏着把冷汗。睍莼璩晓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他只希望黄衫客也和别的女人一样,也有好奇心,一定要逼他说出这秘密。 只要黄衫客肯放他出去,他至少还有万一的希望,否则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梳妆台里,永远再也见不着天日飚。 谁知黄衫客非但没有问,连话都不说了。 过了半晌,严铁歆突然听到一阵机簧响动声。 黄衫客仿佛在开启一个秘密的门户锱。 黄衫客并没有开启什么门户,而是用一把锁锁住了梳妆台的柜门。 接着,就听得她沉声道:“快将这梳妆台抬出去,沉在湖底。”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特的命令! “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梳妆台沉到水中去呢?” 但她的弟子心里纵然怀疑,嘴里也不敢问出来。 她们只是恭声道:“是。” 黄衫客又道:“无论梳妆台里发出什么声音,你们都当没有听到,知道么?” 她的弟子又恭声道:“是。” 严铁歆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 因为他知道黄衫客作为千毒宫的主人,必定是令出必行。 严铁歆无论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 他只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坏。 这世上没有好奇心的女人并不多。 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严铁歆遇见了一个。 梳妆台已经被抬了起来。 没有过多久,就有水流入了梳妆台。 严铁歆整个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这次,水并没有像以前那么样带给他一种清凉适意的感觉。 因为他已知道这水过不了多久,就将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烂他的骨肉。 那时销愁戟严铁歆这个人,就将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却要对不起我呢?” 直到现在为止,他从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 水的压力已经越来越重。 严铁歆什么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质梳妆台已将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间,水的压力又渐渐减轻了。 接着,水又渐渐自梳妆台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黄衫客的寝室。 只听黄衫客道:“就放在这里,你们都出去吧。” “砰”的一声,梳妆台又接触到石地。 严铁歆身子一震,就稳定下来。 他第一次发觉,脚踏实地原来竟是如此愉快的事情。 千毒宫弟子离开之后,石梳妆台外就又沉寂了下来。 严铁歆只能听到黄衫客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显见她的心情已渐渐激动。 严铁歆笑了,大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远再也不知道假夫人究竟在哪里了。” 黄衫客果然忍不住问道:“他在哪里?” 严铁歆悠然道:“他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也许远在天边,也许就近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诉你,只有一个法子。” 黄衫客冷笑道:“你难道想我放了你?” 严铁歆道:“我虽然不是个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买卖一定要公道!”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这消息虽然很宝贵,却还是换不了严铁歆一条命,我绝不漫天要价,也免得你就地还钱。” 黄衫客道:“你既然知道,还想怎样?” 严铁歆道:“我只要你放我出来,让我和你作一场公平的决斗。” 黄衫客道:“那么你还是必死无疑。” 严铁歆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死吗?”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只不过觉得这么样死,未免太窝囊了些而已,我销愁戟严铁歆活得坦坦荡荡快快乐乐,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有声有息。” 黄衫客很久都没有说话。 严铁歆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动手,我也绝不勉强你,我若是你,只怕也不肯将销愁戟严铁歆放出来的。” 黄衫客还是没有说话,但石梳妆台却已传来“格”的一响。 然后,才听得黄衫客冷冷道:“梳妆台已经打开了,你出来吧!”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只不过你最好记住,你出来之后,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惨。” 严铁歆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你总算还是个女人,还不至于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一个女人若连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么天下只怕就要大乱了。” 黄衫客厉声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 严铁歆道:“你是希望他死呢,还是希望他依旧活着?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推开了梳妆台的门走了出来。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怔住了。 因为他发觉站在他面前的黄衫客,竟已不再是方才他见到的那个黄衫客了。 方才的黄衫客还是独步天下的千毒宫主,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威严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对她尊敬。 但现在的黄衫客却已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双清澈明锐的眼睛里,已充满了纷乱的情感,威严镇定的面容也变得焦急而激动,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绉纹,甚至连一双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严铁歆再也想不到,一个女人怎么会在片刻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不可一世的千毒宫主,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 这改变实在太大,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黄衫客在这段时间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只怕也不是别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严铁歆反而有些不忍,长叹道:“我是应该叫你作‘辣手仙子’于弄玉呢,还是应该叫你作‘黄衫客’,抑或是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 黄衫客道:“随便!” 严铁歆道:“随便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屠龙会四月分坛的坛主,是任何人随便就能做的么?”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的宝座,是随便就能坐上去的么?” 摇头苦笑了一番,他又道:“妄图颠覆一个大帝国,残害一方百姓,这种事情,又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么?” 于弄玉突然就不说话了! 叹了口气,严铁歆又转而道:““想不到你对‘假夫人’贾亦真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情也许都会变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于弄玉紧握起双手,嘎声道:“他……他已永远……” 严铁歆咬牙切齿的道:“假夫人一生作恶多端,坏事做完,丧尽天良,奸污了无数良家妇女,害死了无数平凡的普通人,简直是死有余辜!” 顿了顿,严铁歆才接着道:“若我销愁戟严铁歆早生几年,只怕也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又顿了顿,严铁歆才转而道:“但他若知道世上还有个人在死心塌地的爱着他,也许还不会死,只不过!” 叹了口气,他又道:“一个男人若能得到你对他这样的真情,死又何妨?” 于弄玉身子颤抖着,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来扰乱我的心情,使我无法和你交手?” 严铁歆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有这个打算,怎奈我从来也不忍心欺骗一个伤心的女人。” 于弄玉厉喝道:“是不是你杀了他的?” 严铁歆道:“究竟是谁杀了他?到现在你还猜不出来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从不杀人!” 于弄玉身子一震,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又苍老了许多,黯然自语道:“傻小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叹息着摇了摇头,她又道:“关圣刀关定,断魂枪李贪欢,忘情剑张沧澜,不是李贪欢,就是关定或者张沧澜!除了他们外,又有谁能杀得了‘假夫人’贾亦真!” 严铁歆一字字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也该知道的。” 顿了顿,严铁歆又道:“他为什么会被人杀死,你也应该是知道个中缘由的吧!” 于弄玉的手颤抖着,她似乎要想找一个可以支持身体的地方。 除了“情感”之外,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给她如此巨大的打击? 女人,毕竟她也是女人! 女人始终都要找个依靠的! 她的遭遇实在值得同情,但她的情感却又实在太荒唐。 严铁歆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怜?是可恨呢,还是可笑? 严铁歆叹道:“我本不想扰乱你心神,可是你现在的确不适于和人动手,我也不愿乘人之危。” 于弄玉的身子忽然又枪一般挺立了起来,冷冷道:“杀人用不着等到心情好的时候,你只管先出手就是!” 严铁歆道:“你现在真的能动手?” 于弄玉冷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还是先为你自己担心吧!”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只要你的销愁戟能挡得过我一百招,也就不枉你学武一世了。” 严铁歆笑道:“你的口气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于弄玉冲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胜过对方之处,就是个“快”字。 所以他尽量利用这个“快”字,只要他能抢得一刹那间的先机,他就或许还有战胜的希望。 他出手实在快。 快如急风,快如闪电。 谁知他刚一出手,于弄玉的手掌一挥,就立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 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严铁歆莫说根本无法抢得先机,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为“于弄玉”也和秋水伊一样,是以奇诡的身形和招式见长,所以他认为自己或许还能以应变和急智来制敌机先。 他和秋水伊那一战,也正是如此。 却不知“于弄玉”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同,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练出来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样,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 滴水已能穿石,洪水更能使山峰移形,城镇毁灭。 自古以来,天下又有哪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没有! 严铁歆这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就是水。 无情的水。 正如无情的人一样! “于弄玉”的出手更无情。 她的身形还未改变,那种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将严铁歆压得透不过气来。 严铁歆连变几种身法,但只要于弄玉一挥手,他的攻势马上就被阻遏。 他根本无法给于弄玉丝毫威胁。 严铁歆收回销愁戟,叹了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人怕你!”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无论任何人和你动手,的确没有战胜的希望。” 他嘴里说着话,又改变了七八种身法,销愁戟也挥出了十余下。 虽然明知无论使出任何招式来都是无用的,但他的身形还是要瞬息不停的改变。 因为,只要他身形一停顿,就立刻要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压扁。 只听于弄玉冷冷道:“我已让了你八十三招,你认为够了么?”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八章 将进酒 第五八章将进酒 严铁歆笑道:“够了够了,你还手吧!” 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黄衫客”于弄玉道:“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严铁歆道:“那倒说不定,也许连一招都挡不了,也许可以挡上个七八百招。睍莼璩晓” 于弄玉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挡得了我七八十招,我就让你走。飚” 严铁歆笑道:“你不后悔?” 于弄玉厉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说。” 叱声中,她已迎面一掌向严铁歆拍了过去镏。 她这种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丝生机,若是想退下去缓口气,那么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了。 销愁戟严铁歆精于水性,自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于弄玉这一掌拍出,他居然还是再向后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在逆流中奋斗求生的勇气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严铁歆的整个身子,立刻被于弄玉的掌力震得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于弄玉也觉得很意外。 武功到了她这种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弈棋,只要对方下一着棋,她已可先算出对方后面七八着的棋路。 严铁歆一出手,于弄玉已对他武功的深浅了如指掌。 她算准严铁歆最少还可抵挡她七八十招,谁知一招出手,严铁歆连同他手里的销愁戟已被震飞,她早已算准了的后着,竟无法使出来了。 这不但令她觉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 她想不出自己的判断怎会有了错误? 可是她心神虽分,掌力却未竭。 若是换了别人,已投入她这种掌力之中,是再也无法脱身的了。 只不过,严铁歆的轻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听“噗通”一声,严铁歆竟已挣脱了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身形如游鱼一翻,便已消失不见。 于弄玉冷笑一声,一闪身,也跃入水里。 只见严铁歆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但于弄玉水性之精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况,在水中游动时,全身每一处都要配合无间,两只脚的摆动尤其重要,光是穿着鞋子,就势必要影响速度。 若是在鱼尾上加个套子,那么就算是鱼也游不快的。 严铁歆只觉脚上一双鞋子,仿佛有千钧之重,而且越来越重。 但他并没有惊惶失措,因为他早就知道逃不了的。 他根本不想走,只想在水中与于弄玉一战。 毫无疑问,在陆上,他绝不是于弄玉的对手。 可是在水中,于弄玉的掌力纵然还能发挥,也势必要打个大大的折扣。 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灭“水”的力量。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汹涌的浪涛,就仿佛风和日丽的海岸,骤起暴风,风在呼啸,海也在呼啸。 又仿佛在湖底来了两条上古洪荒时的蛟龙,正在海中作生死的搏斗。 千毒宫,也就是屠龙会四月分坛的爪牙都吃惊的跑了出来。 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们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会变成了“魔湖”? 又见湖水忽然壁立而起,在初升的阳光中看来,就宛如一道碧绿的水晶墙,灿烂生光,不可方物。 刹那间,这水晶墙忽又消失,水面上接着泛起了一连串的涟漪和水泡。 此情此景,又宛如有个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了一炉魔火,将整个湖的水都煮沸,然后再将天地生灵一起投入,供他咀嚼。 这景象壮丽奇幻,却又带着一种不可形容的妖气,令人见了不但目眩神夺,而且毛骨悚然。 千毒宫弟子大都是自幼就入宫来的,在这种环境中生长,使她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的人不同,也不该有凡俗中那些凡俗的感情。 所以,她们从不知道“爱”是何物? 也从不知道“恨”是何物? “恐惧”这两个字,她们更觉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现在,她们心里却起了一种莫名的震颤,仿佛觉得已有种不可抗拒的灾祸将要降临到她们身上了一般。 有些人甚至觉得她们生存的天地已将毁灭。 殷娇也奔了出来,目中犹自带着泪光,但见到湖面上惊人的景象后,她的悲哀也瞬即被惊骇所替代。 大家见到她,就一起围了上去,抢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娇心里虽也和她们同样惊骇,但见她们的惊骇之色,她只有勉强作出镇定之色,反而安慰她们道:“不要紧的,这也许是起大风的原因……” “但现在并没有风呀!” 有人哀求着道:“二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问问师父她老人家。” 殷娇迟疑着:“大姐呢?” 有人应道:“大姐和七妹都还在逼问那三个人的口供。” 殷娇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飞身一掠,掠到湖水边。 但她还没有跳下去,突有一阵浪涛卷来。 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被浪头打得踉跄后退。 她吃惊的呆了半晌,忽然扭头奔回她自己的小楼。 唯有她的居处,是可以从外面直入水宫寝室的。 水宫寝室中的几位少女已吓得嘴唇发白。 在这里,她们虽看不到湖水的奇异变化,但水势撞激着山壁,整个寝室都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困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似的。 那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更是慑人魂魄,令人觉得天地都已将崩裂。 殷娇奔了进来,厉声道:“师父她老人家呢?” 少女们齐齐摇了摇头,颤声道:“不知道。” 殷娇怒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的,怎会不知道?” 其中一位少女道:“她老人家本要我们将这梳妆台抬到湖中去,后来忽又叫我们抬回来,然后就叫我们出去,等我们听到这声音再进来,她老人家已不见了。” 殷娇皱着眉,沉思了半晌,又问道:“这地方可有别人进来么?” 另一少女道:“没……没有。” 其实她就是被严铁歆所制的那三个少女其中之一,她的穴道还是于弄玉自己替她解开的。 但到了这种时候,她怎敢再多嘴。 更何况,在深心底里,她已经完全信任了严铁歆这个人。 殷娇跺了跺脚,纵身跃入那小池。 水道中的响声更惊人,只因两壁已起了共鸣。 殷娇还未游出水道,已瞧见两人正如两条蛟龙般在水中激斗。 两人的身形之快,都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湖阔数十丈,他们两人却似已将整个湖底全都占据了一般。 第一眼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在湖的左边。 但一眨眼之后,他们已到了湖的右边。 就因为他们的身形都太快了,所以身法看来反倒没有什么精妙的变化。 湖水的激荡,也并非全因为他们招式变化间所发出的真气,而多半是因为他们身形冲破湖水时的速度。 速度越快,力量越大。 他们若在陆上搏斗,声势就不会如此惊人,因为撞击了水,水又撞击着水,一分力量,就变成了十分。 就因为水在不停的动,所以才会将他们的身形推动得更快。 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不但要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也要利用水的动力。 有时人被水力带动,招式已根本无法由自己控制了。 这不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恶战,也是一场妙绝人寰的大战。 其中变化之奇妙,除了当局者之外,只怕谁也无法体会得到。 殷娇已瞧得目定口呆。 湖水已呛入她的咽喉,她却似乎完全没有觉察。 她实在想不到世上有谁能和“黄衫客”交手。 她更想不到这人竟似乎并未落在下风。 在旋动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严铁歆的身形和面貌,更辨不出严铁歆销愁戟的挥动方向和走势。 但在她心里,却已隐约想起了销愁戟严铁歆这个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懒散的神态。 “销愁戟严铁歆!” “一定是销愁戟严铁歆!” 除了销愁戟严铁歆外,世上还有谁能和“辣手仙子”于弄玉一较身手? 其实严铁歆此时已是苦不堪言。 若非他那种应变的急智,使他能充分利用了水的动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了。 他只觉得身上负担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将爆裂,鼻子里也已将呛出血来。 如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动手,他也是同样的全无生路。 于弄玉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练成的,别人的掌力在水中发挥不出,但她的掌力却不过打了个折扣而已。 严铁歆只觉得四面的水似乎已越来越浓密,浓得就像血一样。 他的身形已渐渐被滞住,渐渐不能移动。 他自知已到了死亡的边缘。 但这时,他恍然又想起了脆浓、范紫霞、虞仙姬和雷隐隐。 她们,无疑都是他的亲人。 亲人,亲情。 亲人和亲情,总会带个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此刻,他手里的销愁戟,他的全身,突然又充满了力量。 谁知“辣手仙子”于弄玉的身法竟已慢了下去,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此消彼长,彼长,此亦有消。 严铁歆又惊又喜,他本猜不透于弄玉那么充沛的内力怎会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悟。 于弄玉并非已力竭,而是已气竭了。 严铁歆已练成了一种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几乎和陆地上同样自由,但别人却不同。 而且一个人在激烈的搏斗时,更需要充分的“气”,这也是胜负成败的重要关键之一。 于弄玉身体内的“气”在急遽的消耗着,此刻已快消耗光了。 她身体中已起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晕晕欲睡。 严铁歆知道只要让她出水去换一次气,自己就必败无疑。 因为“气”可以换,“力”却无法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换气。 只见于弄玉闪电般收回销愁戟,然后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后仰,脚背挺直,在一刹那间便已踢出了七八脚。 这七八脚虽然踢不到严铁歆,但却踢出了一连串水泡。 每个水泡中都带着一股强劲的真气,铁弹般击向严铁歆。 严铁歆要闪避本不困难,但他只要往后一送,于弄玉的身子就会借着这踢水的力量冲出水面。 水泡一连串击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见严铁歆已无法将她拦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腹。 于弄玉再也想不到严铁歆会使出如此冒险,如此无赖的招式,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解救,身子已被严铁歆拖了下去。 她又惊又怒,一掌拍向严铁歆的天灵盖。 严铁歆双手抱住了她的腰腹,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开,因为只要他的手一松,于弄玉的腿就会踢中他要害。 他只有用头在于弄玉的脖颈上一顶,于弄玉的身子则被顶得向后一倒,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这种招式用得更荒唐。 于弄玉只觉全身都已气得发麻。 除了“假夫人”贾亦真和……外,她平生几曾被男人如此搂抱过? 也不知是否因为气已将竭,她全身竟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气力来。 严铁歆自己又何尝不觉得这种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见不得人,但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乘着于弄玉身子向后一仰的时候,已窜上去将她的双手连人一起紧紧抱住,又用两条腿盘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个八爪鱼似的,将于弄玉缠得连动都动不了。 只见于弄玉眼睛已渐渐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气泡。 用不了多久,她就难免要窒息而死。 严铁歆眼见又将战胜了,这一次胜利虽然并不十分光彩。 但胜利毕竟是胜利,无论哪种胜利,至少都比失败好得多。 谁知就在此时,严铁歆忽然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自身子下冲上来,将他们两个人都冲得向上升起来。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门口。 殷娇一按枢纽,湖心的喷泉又箭一般向上冲起。 刹那之间,严铁歆和于弄玉都已被冲上了水面。 严铁歆知道只要让于弄玉喘一口气,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所以这时他的手可万万不能放开。 只见眼前一亮,他们已冲出了湖水。 严铁歆再也顾不得别的,忽然将手凑了上去,用他那蒲扇般的巨掌紧紧盖住了于弄玉的嘴,用手指紧紧压住了于弄玉的鼻子。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于弄玉呼吸到一口空气。 第四卷 销愁戟 第五九章 阮郎归 第五九章阮郎归 千毒宫的弟子,也就是屠龙会四月分坛的那些爪牙,本是分散在各处的,有的在树下,有的在湖边。睍莼璩晓 但现在,她们已渐渐聚在了一起。 这些孤独的少女们,只有在惊惧的时候,才会觉得需要别人。 恐惧原来就比快乐更能令人合群飚。 ——这只怕也就是人类大多都觉得不快乐的原因。 她们发现湖水已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开了。 有的人已在暗中庆幸,危险已经过去了秭。 谁知就在此时,湖心的水柱忽又冲天而起。 这喷泉水柱本是“辣手仙子”于弄玉,也就是屠龙会那位四月分坛坛主现身时才会出现的。 她们再也想不到,这次水柱上竟有两个人。 除了于弄玉外,竟还有个男人。 这男人竟和于弄玉紧紧拥抱在一起,还捂住了她的嘴,捏住了她的鼻子。 千毒宫的弟子全都惊讶得呆住了。 就算是天崩地裂,山河变色,也绝不能令她们如此吃惊。 对男人深恶痛绝,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辣手仙子”于弄玉,怎会和男人如此亲密? 这男人又是谁呢? 她们的眼睛都已发直。 拥抱,本是甜蜜的。 但在几十双眼睛之下拥抱,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了。 更何况,这一记拥抱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甜蜜之意。 这一记拥抱,莫非是死亡之抱? 莫非,起见还另有着一种残酷的美? ——残酷的魅力? 若非身历其境的人,谁也领略不出这其中的痛苦滋味。 但亿万人中,又有几人能身历其境? 严铁歆本是为了挣扎求生才这么做的,但此刻,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起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异样感觉。 水势在他身子下冲激着,就像是火焰一般。 于弄玉的身子已渐渐软了下去。 她的脸本已胀得通红,此刻又渐渐苍白。 严铁歆不敢闭起眼睛。 于弄玉脸上每一根肌肉的颤动,严铁歆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于弄玉的心每一次跳动,严铁歆也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严铁歆本觉得她是个坚强、决断,能自制的女人。 但现在,他和她距离得这么近,他忽然觉得她已变得十分软弱而可怜,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多伟大的女人,在男人怀抱中都会变得脆弱、渺小、无力的,你说是不是? 本来就是! 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请。 若非如此,这世界也许就不会由男人来统治了。 严铁歆实在不忍让她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但他只要一放手,自己就得死。 于弄玉憋住的一口气若是突然发散,那力量的强大,就绝不是严铁歆所能抵御的,他只怕立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们的生与死之间,几乎已没有距离。 于弄玉也在直勾勾地瞪着严铁歆。 她目中本来充满了愤怒和怨毒之意,但死亡的感觉已渐渐将她征服,她连“恨”都无力再恨了。 她眼睛里已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悲哀乞怜之意。 严铁歆忽然发现,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眼睛里流了出来。 泪珠浮游在她苍白的面靥上,流动着。 死亡,是公平的,对任何人都一样。 在死亡面前,最伟大的人,也会变得很平凡。 “兄台,请手下留情,饶过贱内一命,丁某将感激不尽!” 严铁歆的手渐渐松了。 他此刻本来已可以重手去杀死她,或者至少先点住她的穴道,因为于弄玉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实在无法伤害一个正在流泪的女子。 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更何况,丁琦的呼唤声已经远远传来。 销愁戟严铁歆并不是一个像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他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聪明,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托住他们的水柱忽然消失了。 严铁歆和于弄玉立刻平空落了下去,“噗通”落在水中。 他似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完全没有防备,竟几乎被震得晕了过去,怀中的于弄玉也被震飞。 他只觉一只手自水下伸出,点住了他的穴道。 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他已忘记是谁说的,但每个字他都记得很清楚。 ——你相不相信,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武器? 严铁歆张开眼睛时,殷娇正望着他冷笑。 他又已回到于弄玉的寝宫,于弄玉也盘膝坐在他对面。 她脸上绝没有任何表情,似已恢复了她的冷酷与坚强。 门已关上,丁琦却在外面不停呼叫。 “开门!” “开门,我要进来!” “让我进来好吗?” “筱婕,你先打开门好么?” “筱婕,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铁歆严兄,我知道你被人点了穴道,但面对这重达万斤的巨石大门,愚弟也无能为力!” 殷娇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从没有人能在千毒宫占得了便宜的,就连战无不胜的销愁戟严铁歆也不能例外。” 她瞪着严铁歆,一字字接着道:“现在,你已承认自己战败了么?”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已非承认不可了。” 殷娇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严铁歆苦笑道:“我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殷娇傲然一笑,转头望着于弄玉,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他?” 于弄玉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人被你所俘,应该由你作主。” 殷娇目中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将他交给我吧!” 她刚走到严铁歆面前,于弄玉忽然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对付‘假夫人’贾亦真那样对付他?” 于弄玉怔了怔,脸色却渐渐变了。 她长长吐出口气,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于弄玉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看穿你的秘密?” 殷娇没有回答。 严铁歆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手指渐渐发抖,又渐渐捏紧,指节都已捏得发白。 过了半晌,她忽然厉声道:“不错,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若杀错了,替他偿命也无妨,但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严铁歆劈下。 但这只手还未触及严铁歆的咽喉,她的人已飞了出去。 于弄玉不知何时已跃起,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殷娇“砰”的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惊的瞪着于弄玉。 她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颤声道:“你……你?” 于弄玉道:“我……我怎么了?我这样做,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殷娇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道:“你怎么……怎么忍心对我下手?” 于弄玉道:“你怎么忍心他下手?” 殷娇嘎声道:“他?谁?是严铁歆呢,还是假夫人?” 于弄玉沉默着。 严铁歆发现她的手也已开始发抖。 殷娇怒吼道:“原来你还是爱他?原来我只不过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杀了我替他报仇,但你可知道我杀他是为了你么?” 于弄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当然斗知道。” 殷娇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还要……” 于弄玉截口道:“你不杀他,我也许会杀他,但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 顿了顿,她才流着泪道:“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为他报仇。” 殷娇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意思其实并不难懂,正如一个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罚他,但别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说不定还会去找那人拼命。 ——这就是“爱”,永远令人不可捉摸,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爱。 于弄玉叹息着道:“你明白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明白。” 殷娇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于弄玉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码事,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殷娇又沉默了很久,赧然一笑,道:“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杀我的。” 于弄玉道:“真的么?” 殷娇道:“你杀我,只因我救了你。” 于弄玉道:“哦?” 殷娇道:“我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败在销愁戟严铁歆手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你,你从来不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非杀我不可。” 于弄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一向都很聪明!” 顿了顿,她才叹着气道:“也许是太聪明了些。” 殷娇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了。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连严铁歆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他也许是不敢。 过了很久,于弄玉忽然转过身瞪着严铁歆,道:“你认为我真的是为了她救了我才杀她的么?” 严铁歆沉吟着,道:“我想你并不是这种人。” 于弄玉道:“她了解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严铁歆道:“那只因她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你看得和她一样。” 于弄玉目光空虚的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就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才会说我也不是,你若非这种人,她也许就根本没有机会救我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当时,你另一只手虽然搂着我,但却可以随时抽出你腰间一柄销愁戟!”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殷娇根本近不了你的身,也根本伤不了你!更何况,就算没有外子那一声呼唤,你也根本不会杀死我的,对么?” 仰首望着屋顶,她又道:“更何况,殷娇根本没点住你的穴道,她的手指,只不过戳上了你左腰间那柄销愁戟而已!” 严铁歆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若是如此毒辣的人,于弄玉只怕早已死在他手上了。 可是严铁歆却未想到于弄玉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于弄玉不是这种人,因为于弄玉若真和殷娇说的一样,就一定也要杀死他灭口。 但于弄玉究竟是不是这种人呢? 严铁歆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就算还有再一之力,但性命却已捏在于弄玉手上。 他已尝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过了半晌,于弄玉才伸出那双春葱般的玉手,摘下面上那张被水浸泡得有些发软了的精巧人皮面具,除去眼睑上的睫毛。 她的睫毛,赫然是粘黏上去的。 她,果然就是那位美丽不可方物的丁夫人肖筱婕。 良久良久后,她忽又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次为何会失败么?” 严铁歆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肖筱婕道:“你应该知道的,你这次失败,只因为你的心太软了。” 严铁歆道:“你呢?你的心难道从来不软?” 肖筱婕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为我还有心么?” 严铁歆叹息一声,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为这次,自己已经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六十章 透碧宵 第六十章透碧宵 沉默。睍莼璩晓 还是沉默。 长长的沉默。 谁知肖筱婕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了。飚” 严铁歆怔了半晌,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肖筱婕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她唤过了一个惊慌的弟子,道:“带这人从密道出去找你五师姐,叫她将另外的三个人也全都放了。秭” 严铁歆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肖筱婕却已如老僧入定,仿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 密道石门渐渐阖起,渐渐挡住了严铁歆的视线,将“辣手仙子”于弄玉,也就是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肖筱婕隔绝在门里。 折扇石门,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生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丁琦的呼唤声仍然没有停歇。 严铁歆叹了口气,知道今夜只怕任何人再也见不着肖筱婕了,丁琦也一样。 严铁歆若从来也没有见过肖筱婕,他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那些千毒宫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来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她们显然还未弄清这英俊的男人和她们师父间的关系。 严铁歆叹息着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瞧见了鄢椽伐。 鄢椽伐竟已和丰自清、万梓樑一起匆匆赶来。 他们的后面,赫然还跟着脆浓、范紫霞、雷隐隐和虞仙姬。 他们见到严铁歆,显然也吃了一惊。 丰自清失声道:“严小子,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严铁歆也失声道:“你们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两人几乎在同时问出了同样一句话,都忍不住笑了。 无论如何,他们能再相见,总是欢喜多于惊异。 毕竟,他们也是最老最老的那种老朋友。 鄢椽伐笑着道:“还是你先说吧,你遇着的事一定比我们精彩,我们的故事实在有点泄气。” 严铁歆笑道:“还是你们先说吧,我这故事说来话长。” 万梓樑瞧了丰自清和万梓樑一眼,苦笑道:“说来真丢人,我们三个人竟全不是‘辣手仙子’于弄玉,不,应该是那个肖筱婕的对手,若不是脆浓的那位小表姐,我们只怕已见不着你了。” 严铁歆动容道:“她放了你们?” 万梓樑叹道:“不错,她和一个叫‘七妹’的一起来盘问我们,我们自然什么也不肯说,但那叫‘七妹’的小丫头倒真凶得很,居然要用苦刑来糟蹋我们,幸好脆浓是那位小表姐说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以礼相待,谁知那小丫头翻了脸,硬说脆浓的小表姐一定早已和我们串通好了。” 他恨恨的接着道:“那小丫头人凶嘴也凶,还说了许多很难听的话,脆浓的小表姐忍无可忍,忽然间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严铁歆耸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险?” 脆浓又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严铁歆道:“肖筱婕知道我已是强弩之末,自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能以气势压倒我。但她若发现自己上了当后,这股气就弱了,我的气势就可以压倒她,那时胜负之数就难以预卜,这种人怎肯打没有把握的仗?是以我算准她宁可一走了之,也不愿回头的。” 他微笑着接道:“高手相争,正如两军交锋,气势万不可衰,战国时鲁大将曹刿说得好:“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就因为曹刿明白这道理,所以能以寡击众,战无不胜。” 范紫霞嫣然一笑,道:“就因为销愁戟严铁歆你也明白这道理,所以每次都能以弱击强,逢凶化吉。” 严铁歆笑道:“过奖过奖,但若非你们及时赶来,我还是未剃度的大和尚——没咒可念的。” 雷隐隐娇笑着道:“但你实在也真能沉得住气,看到你方才那么轻松愉快的样子,连我几乎都要以为我手上真有十字透骨钉了。”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你看我很轻松愉快,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紧张得要命,以我今天的体力精神和他交手,实在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虞仙姬凝注着严铁歆,双眼中又露出一丝忧郁之色,道:“你平时和他交手,又能有几分把握?” 严铁歆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我和秋水伊交手,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我还是战胜了她。” 直到这时,脆浓的那位小表姐才缓缓自那黄幔覆着的尸身上站了起来。 严铁歆一直都在留意着她,只不过他知道一个女人在真正悲痛时,绝不会愿意有人来打扰,是以才一直没有对她说话,好让她安安静静的哭个够。 女人在痛哭时若有人去劝阻,那么她就永远也哭不完了。 脆浓的小表姐已止住了哭泣,苍白的脸看来已有些浮肿。 她转身面对着严铁歆,忽然嘎声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语音生硬缓慢,似乎很不习惯说话。 脆浓与严铁歆吓了一跳,不知一向聋哑的小表姐怎地忽然能讲话了。 莫非她也如传说中一样,因情绪极端激动,而致真气畅通了听讲的障碍? 严铁歆赶忙大声应道:“表姐请吩咐就是了。” 脆浓的小表姐看了脆浓一眼,道:“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很奇怪,猜不出‘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一直躲着不愿见人?” 严铁歆本想问问“难道不是肖筱婕自己么?”,但他还是坚决的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谁也无权干扰。” 脆浓的小表姐缓缓点了点头,道:“现在我只求你,永远莫要探究这秘密,永远莫要揭开这黄幔,永远莫要让任何人看到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 严铁歆想也不想,立刻道:“在下可以保证,我的朋友中绝没有一个是喜欢窥人*的人。” 脆浓的小表姐长长吐出口气,仰视着苍穹,痴痴的出了半晌神,缓缓道:“你是个君子,我可以信任你,我死了之后,希望你立刻将我们两人火化,然后再把我们的骨灰撒入那条流向千毒宫的湖水中。” 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接着道:“这样,我们活着虽不能重回千毒宫,死后总能回去了。” 她冷酷、浮肿、充满了痛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笑容看来实在又奇特、又诡秘、又可怕。 严铁歆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动容道:“表姐你难道也想……” 脆浓的小表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黯然道:“我与你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就将这种事交托于你,只因我相信你是位诚实的君子,今生我虽然无法报答你了,但我必定会在冥冥中保佑你的安康。” 这种话在别人说来,也许只是空谈,但自她口中说出来,却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人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和一个幽灵做着交易一般。 严铁歆不再说话。 因为他知道她的决心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了。 脆浓的小表姐双手合什,躬身一礼,口宣佛号,缓缓转身。 严铁歆并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动作。 她的人却已缓缓倒下。 倒在那黄幔覆盖的尸身上。 严铁歆长长叹息,躬身行礼。 脆浓却已热泪盈眶,揉着眼睛道:“看来,我的这位小表姐,也是个多情人。” 突听鄢椽伐长长叹了口气,失声道:“咦!你几时来的?她呢?” 他说的“你”自然是丁琦。 虞仙姬愕然道:“你没有瞧见?” 鄢椽伐茫然道:“我……我……” 他头上又冒出冷汗,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地忽然做了个梦?” 严铁歆缓缓道:“就因为你在做梦,所以我一直不敢惊动你,现在你的梦既已醒了,就将梦中的事忘了吧!” 要知鄢椽伐方才心神被慑,几乎已只是一具空的躯壳,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若被惊动,真气一岔,便难免走火入魔。 他若不将这件事忘记,以后与人动手,便难免失去自信,使武的人若是失去自信,剩下的就不多了。 鄢椽伐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满头冷汗又不禁涔涔而落。 严铁歆凝注着他,过了半晌,才柔声道:“现在你已忘了么?” 鄢椽伐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仰天一笑,道:“我忘了。” 以枯枝和木叶将尸身掩盖,严铁歆燃起了火。 所有秘密,立刻就要随着火光消失了。 丰自清望着那始终被黄幔掩盖着的尸身,忍不住喃喃道:“这人究竟是谁呢?是这位小表姐的师妹?还是她的情人?只因他容貌被毁,所以才躲着不敢见人?” 脆浓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方才黄幔被风吹起一角,她仿佛看到了这人的手。 看来那竟不像是只人的手,而像是只野兽的爪子,上面仿佛长着很长的指甲,还带着些黑毛。 难道她这位小表姐如此眷恋的,只不过是只通灵的野兽? “情”与“孽”之间,有时相隔本就只不过一线而已。 但脆浓非但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何况,人的手上,有时也会长出黑毛来的。 火,开始燃烧。 这秘密已在火中消逝了,永远消逝了。 脆浓心里却永远留下个谜。 唯一令严铁歆欣慰的是,他和他的亲人们又在一起了。 万梓樑坚持要送他们一程,因为万梓樑这一生也是孤独的。 只有他才能了解孤独的人,往往也会有一颗火热的心。 丰自清和鄢椽伐呢?他们则决心要在那条湖水中找到假夫人的尸体。 他们的友情患难不移,生死不易。 严铁歆将脆浓小表姐的骨灰交给了丰自清,因为他也是个可以信托的人。 无论谁交到丰自清这样的朋友,都是件很幸运、幸福的事情。 雷隐隐一直嘟着嘴,埋怨着,只因她晕睡了一场,错过了许多“热闹”,一直觉得很不开心。 范紫霞就安慰她:“你虽然错过了许多事情,但有些事情,看不到反而好。” 虞仙姬却在向严铁歆叙说此行的经过。 “半途中我们不放心,所以就尾随着丰自清他们过来了。” “谁知,我们也落入了肖筱婕的陷阱和圈套!” “也许,肖筱婕……” 雷隐隐动容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肖筱婕根本就不是屠龙会四月分坛的坛主,而另有其人?” 严铁歆道:“正是如此。” 雷隐隐道:“这么样说来,她也只是被人利用了,我们又空跑一趟?” 严铁歆叹道:“受骗的并不止我们,还有丁琦,我好歹也要找到他。”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里,只见丛林旁的山脚下有两间小小的木屋。 一个年纪虽不小,筋骨却很壮的樵夫正精赤着上身,在屋外的野地上用一把大斧子劈柴。 他看上去虽然似乎不懂武功,但每一斧劈下,都带着种很柔美的韵律,一根根巨大的木柴应斧而裂。 严铁歆望着他灵巧的运用斧头,想起了“养由基和卖油翁”的故事,心里不禁又有许多感慨。 “武功虽然练到天下第一,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当今天下使斧的第一名家又能比这樵夫强胜多少?” 虞仙姬走过去,含笑道:“借问大哥,我们那位朋友还在这里么?” 樵夫面上毫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一斧劈下,又一根木柴应斧而裂。 虞仙姬道过多谢,和严铁歆使了个眼色,两人掠到门口,就见到了丁琦。 陈设简陋的木屋中,有张白木方桌,丁琦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他脸色苍白,看来有些睡眠不足,但却一杯接着一杯,不停的喝着。 屋里的光线很暗,虽然是白天,却仿佛静寂般萧索。 他们走进去,丁琦只不过抬起头瞧了他们一眼,立刻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像是已忽然变成了个陌生人。 严铁歆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找到嫂夫人了么?” 丁琦似乎过了很久才听懂他这句话,忽然一笑,悄声道:“她睡着了,你们莫要吵醒她 第四卷 销愁戟 第六一章 千秋岁 第六一章千秋岁 灯光很暗。睍莼璩晓 这本就只是个很简陋的小酒铺。 他们虽然都已经很饿了,但经过这些事情后,还有谁能吃得下? 脆浓眼睛也有些发红,喃喃道:“我想不到小表姐她竟会自杀,我实在想不到……腙” 范紫霞叹道:“也许她并不是自杀,而是真的中毒无救了。” 虞仙姬道:“但我相信肖筱婕也绝不会说谎的,因为她也抱定了必死之心,又何必再骗人呢?” 雷隐隐黯然道:“这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中了毒,所以身心一直受着折磨,疑心本就可以杀得死人的。攥” 脆浓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怎么说,肖筱婕并没有骗我们!” 雷隐隐道:“你们想,丁琦是不是真的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她醒来呢?” 虞仙姬道:“他……他未免太可怜了。” 说着说着,她们目中又流下泪来。 雷隐隐道:“无论多么深的伤痛,日子久了,也会渐渐淡忘的,否则这世上只怕有一半人要活不下去了。” 她说的不错,无论多么深的悲哀和痛苦,日久也会淡忘的。 “遗忘”,本就是人类所以能生存的本能之一。 虞仙姬忽然用力一拍严铁歆的肩头,道:“你的心事已了,又胜了天下第一的千毒宫主,也就是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雷隐隐也附和着道:“你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连酒都不喝?” 严铁歆苦笑着,没有说话。 虞仙姬道:“我知道你是觉得错怪了肖筱婕,所以心里很难受,可是,这也不能怪你,无论如何,她总不是因你而死的。” 严铁歆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们此行都算相当顺利的,唯一遗憾只是小表姐,我实未想到她的脾气竟那么拗,还是自寻短见了。” 严铁歆再长长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 脆浓展颜笑道:“无论如何,不开心的事总算都已过去,现在我们总应该想些开心的事情,做些开心的事情了吧?我们……” 她语声忽然顿住,眼睛也发了直。 一个白衣少女托着个大木盘,盈盈走了过来。 她长得虽然不丑,但也绝不能算太美。 只不过,她的脸上却始终带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砰”的一声,她将木盘上的酒壶重重搁在雷隐隐面前。 然后,她一扭头就走了回去,连眼角都没有瞟雷隐隐一眼。 严铁歆见到雷隐隐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是不是又想在这里住下来了?” 雷隐隐摸着额角,又呆了很久,忽然发现那白衣少女的一双大眼睛,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雷隐隐仰面大笑道:“愚我一次,其错在人,若是能同样骗我两次,就是我自己的错了!”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何不想想,我怎么会再上这种当呢?” 她自己替严铁歆回答了这个问题。 “幸好我上了一次当,不然我怎么会遇上你?” 脆浓、范紫霞和虞仙姬异口同声的道:“所以,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这句话说完,她们的脸一齐红了。 百态人生,繁华红尘,人是跳跃的灵魂,在岁月的洪波中奔腾呼啸。 铅华洗净,大浪淘尽,宿命不堪一击的浮华,只是漫漫人生的短暂饰品,唯有那一种感情,是人性至真至纯至善的永恒点缀。 它像晦暗夜空的北极星,像苦涩草丛的含羞草,在生命的旅途上,坦然而欣喜地淡看自在飞花、云卷云舒。 正是有那种感情,人性的灵魂才会在时光的流逝中永远释放光辉,伴随而来的是一首首最美心曲。 有心曲,于是,很可能就有了力量。 那种感情,像一颗蜜糖,给人甜蜜的味道。 那种感情,就像沙漠中的一汪清泉,可以在人们困难时予以帮扶。 那种感情,像一艘轮船,载着人们起程远航。 那种感情,使漂泊异乡的人到得爱的庇护。 那种感情,是一道飞架在天空的彩虹,使燥热不安的人领略到诗般的恬静。 那种感情,是一柄撑起在雨夜的小伞,使落寞、孤独的人滋润心灵的干涸。 那种感情是一汨流淌在夏夜的清泉,校准人们正确前进的方向。 那种感情,是一种奇妙无比的力量。 那种感情,是一个永不褪色的话题。 那种感情,是一坛陈年老酒,甜美醇香。 那种感情,是一幅传世名画,精美隽永。 那种感情,是一方名贵的丝绸,细腻光滑……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不觉得吗,我们深心底里的那种感情,兴许就是这水的本性? 感之柔和,亲之静默。 世界上没有尺子能丈量那种感情的厚重,就像生命之水无法看到它的尽头一样。 “涌泉相报”、“衔环结草”、“以恩报德”,千年流传的古老故事,将那种感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种感情,是一生永远恋人、爱人、亲人、近人的玫瑰之华。 不知多少次,那种感情的手拂过人的脸颊和心间。 像微风拂过琴弦,像落花飘零在水上。 那是漫长的温柔,小夜曲般的迷醉。 那种感情将人当做心头肉,它是孩儿的保护伞。 快乐与之分享,悲伤与之分担。 家门口永远有那种感情的眼神,心口处,人是它最美的朱砂痣。 那种感情是一种岁月,付出的多,包容的多,承受的多,给予得多! 无论晴天雨天,它的天空永远湛蓝。 那种感情,是带有密码的,需要用感恩的心来破译。 那种感情,不是语言而是实际的行动。 无论美丑和贫富,生命的青春,那种感情将爱给了人们。 生命的秋天,人们要将爱回报。 是以,玫瑰才会在秋来开出娇丽之华,尽情绽放美丽。 那种感情,是一生永远保护人,给人力量的参天大树。 那种感情,威严如山。 那种感情,厚重如土。 很多时候,那种感情的特点就是让这份爱藏着不露。 但是,爱在。 伟岸,高大,力量,无所不能,这就是那种感情的奇妙之处。 那浑浊的双眼吗? 你摸过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吗? 其实,那种感情,即使不像爱情那样外露明显。 但是,那种感情给以人的,是一座山峰,告诉你就算风雨袭来也岿然不动。 那种感情给人的是一片大海,告诉人即使电闪雷鸣也坚定沉着。 那种感情是潜移默化的,需要人们在无形中细品。 树欲静而风不止。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朝暮更迭,四季轮回,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往往是自然的免费馈赠,只需要人们以一颗心的心去驻足流连。 纵不能与康乐公期许比肩,然,徘徊于自然天地间,与阳光拥抱,与清风亲吻,与万物脉脉对视,何等的惬意! 自然无私的给予人类一切,为人们营造着可爱的生存空间。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将其所有的温暖照在身上。 它知晓,人们都有一颗渴望温暖的心。 伸伸懒腰,疲倦消散,闯入人们心扉的是一天力量的萌发。 夜晚,星月对话,将呢喃私语送入人们的耳边。 苍茫天底下,人们在静隅感受着那种感情对灵魂的慰藉。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自然是一部天书,告诉人们人生的多变与无奈。 但是,那种感情,却总在人们迷茫的时候指点迷津。 然后,让人们洗濯满身沧桑,一天天细数时光。 春来,泥土的香气沁人心脾,万物苏醒,急待勃发。 希望是绿色的芽,眨眼间就会葱茏一片。 心灵的枯涸再次若溪水潺潺,滋养生命淋漓的萌发。 夏至,火热充盈天地间,一种燃烧的味道是生命的点燃。 幻想于心,在春的基础上加剧,着色这一季的灿烂,涅槃这一季的浮华! 生命的力量,就在心间种植。 秋来,金黄天下,簌簌落叶宣告它生命的老去,纷纷落英诉说它曾有的繁华。 天高气爽,心淡如水,懂得付出过、得到过就是生命的历练。 所以,不悲凉不感伤,秋魂入心。 自然的收割,是生命完美的谢幕! 冬至,寒冷与洁白的主旋律,但却是生命考验的战歌。 坚强,隐忍,人们的生命又有多少“人生之冬”不期而至呢? 安详的承受这一季的考验吧,新的希望就在悄然间诞生! 朝暮之美,四季变换,人们感恩于自然的恩赐,却更在乎深藏在灵魂底里的那种感情。 沉甸甸的情愫在心间萦绕,自然这部大书将大智慧在其中包藏,生命伟大的内核源于自然万物的相通。 那种感情,它虽不求回报,可是人们,能否为之多填一份绿色、少一份荒芜呢? 当人们丢弃污浊的时候,那种感情自然的娇颜被侵蚀。 当我们无限索取的时候,那种感情自然的生命已消耗。 所以,对山,就仰止吧。 对海,就心怀激荡吧。 悉心打造如画的那种感情,安居乐业于希望的乐土吧! 生命之舟,携带着那种感情,载人们一路远航! 承受那种感情雨露的恩泽,就感恩回馈善待它的一切。 倾听自然清音心曲,懂得生存智慧。 生活,是万花筒,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像。 欢笑与阴霾,缔造成生活的交错过客,总在不经意间频繁闯入人们生活的处处。 负荷与沉重,无限***的膨胀,让人们面对生活的时候多了些许的遐想,也滋生些许的无奈。 其实,生活需要那种感情。 有了那种感情的心,会让你懂得知足,懂得真正在乎那种感情。 然后,在努力的驱使下,向着更高飞越! 那种感情,关键是一个对待生活、对待人的态度。 抱怨差距,得陇望蜀,蛇欲吞象,这些,都是不清正、不平和的。 留心世事,懂得那种感情,方知足。 懂得知足,方珍惜。 生活,在于比较,但是要有比较的基准,就像那种不能比较的感情一样。 总是艳羡他人的成功幸福,因而在自己的心间越发的自卑懈怠,这是沉沦。 总是好高骛远地追求大踏步地前进,“一口吃个胖子”的心态,那是虚妄。 比较,得出知足,知足,人才会幸福。 当人们住在简易房中艳羡他人的高楼大厦时,要知道,穷乡僻壤还有风雨中飘摇的茅屋。 当人们粗茶淡饭在静好时光中度日时,要知道,还有人食不果腹、在困境中挣扎。 当我们饭后散步听风在耳边划过,要知道,还有几方天空下,战火纷飞,硝烟弥漫。 可是,那种感情,永驻,长存。 那种感情,此时给予人的一切吧,知足惜福。 人们会发觉,那种感情给与他们的太多,而他们回馈的太少。 那么,就不要兀自纠结抑或感叹生活的不公。 大厦万千,遮风避雨也就一间。 绫罗绸缎,遮羞防寒只要一件。 名誉、地位、金钱,只不过是浮华,拥有那种感情的生活之心,才是最大的快乐。 没有那种感情的心,繁华富贵像水珠一样,折射的幻象破灭后,只有空洞的躯壳,没有快乐的灵魂。 惜取那种感情,以及那种感情的——生活交付给我们的一切吧! 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不幸的…… 就手持那种感情的篮子,在生命的旅途承装,珍藏。 那种感情不相信眼泪,有时,因为那种感情不幸悲伤,是它们教会我们顽强执着。 世上有天生的乐观者和悲观者,有那种感情的人,属于前者。 天空阴霾雾霭,有那种感情的心自然懂得,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大地荆棘丛生,有那种感情的心自然知道,这是命运的历练,更要珍惜天将降大任的机遇。 于是,生活,哪怕身躯单薄瘦弱,也可以背负伤痛沉重,哪怕愁云惨淡,也可以微笑如花。 芜杂能参透,繁弦奏出生活几曲。 因为,活着,就要用一颗真心、诚心、平常心去善待生活,和人生。 日月轮回,年轮几圈。 人生百年,转瞬即逝。 知恩不报非君子,麻木于恩更堪怜。 生命之旅,感恩无限。 怀揣着的那种感情不仅是回报,不仅是付出,这更是善与爱的传递、延续。 那种感情,是精神的利剑,劈开生命中的误区黑暗,让温暖的光折射出人们的本色模样。 然后,在七色光线上,弹奏最美的心曲。 心曲。 你听到,我听到,大家听到,所有人都听到! 所以,第四种无坚不摧、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武器,并不是销愁戟,而是—— 亲情! 如右所说的那种感情,也正是——亲情!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一章 自葬 第五卷开天斧 第一章自葬 “你实在应该出去走走了!” 沉默。睍莼璩晓 “外面的世界,水甜花红!腙” 沉默。 “即便无心流连那些怡人的风景、风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沉默吒。 “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就这样一直沉沦下去么?” 还是沉默。 “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 “可是什么?” “我……!” “你还是难以接受肖筱婕死去这个现实?” 又是沉默。 “难道你还在责怪严铁歆?但他没有害死筱婕啊!” “是筱婕自己不想活了,怨不得别人,怨不得任何人,更怨不得严铁歆!” “你能明白,那是最好的了!” “我一向都明白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他不再说话,又弯下腰,自顾自地劈起柴来。 “我本来就是!”说完,丁琦不由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仲夏。 温凉。 深谷。 大雨倾盆。 天地一片*。 一个人在雨地上挖坑。 挖了一个四五尺宽,六尺深,七八尺长的坑。 他年轻、健康、高大、英俊,而且有一种教养良好的气质。 他身上穿的是一袭价值万金的貂裘,只可惜已经完全湿透了。 他手里,拿着柄光华夺目的大斧子。 斧杆是纯黄金的,上面刻着五个字:“盘古开天斧,丁。” 这么样一个人,本不是挖坑的人。 这么样一把大斧子,也不该是用来挖坑的。 美丽的山谷,雨露苍茫。 他是骑马来的,骑了一段很远的路。 马是纯种的大宛名驹,汗血宝马,高贵,神骏,鞍辔鲜明,连马蹬都是黄金铸造的。 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要骑着这么样一匹好马,用这么样一对武器,到这里来挖坑? 坑已经挖好了。 他躺了下去,好像想试试坑的大小,是不是可以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 这个坑难道是为他自己挖的? 只有死人才用得着这么样一个坑。 他年轻健康,看起来绝对还可以再活好几十年,为什么要为自己挖这么样一个坑? 难道他真的不想活了,真的想死么? 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死? 他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地方来死? 雨昨夜就已停了,天气晴朗温润。 他解下马鞍,轻轻拍了拍马头,道:“你去吧,去找个好主人。” 健马轻嘶,奔出了这片积雨的山谷。 他在马鞍上坐了下来,仰面看着天,痴痴的出神。 他的眼睛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悲痛和忧虑。 这时候雨地上又出现了一行人。 有的提着食盒,有的抬着桌椅。 还有个人挑了两坛酒,从山谷外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看来像是个酒楼的堂倌,过来赔笑问讯道:“借问公子,这里是不是听雨谷?” 挖坑的少年茫然点了点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这人又问:“是不是容家大少爷约你到这里来的?” 挖坑的少年连理都不理他了。 这人叹了口气,讪讪的自言自语道:“我真想不通,容公子为什么要我们把酒菜送到这里来?” 另一人笑道:“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都有点怪脾气的,像咱们这种穷光蛋当然想不通。” 一行人在杨柳树下摆好桌椅,安排好杯盏酒菜,就走了。 又过半天,山谷外忽有人曼声长吟。 “一夜倾城一夜风,闲情总是旧时隆。 临川把酒黄昏后,往事还如旧梦中。” 真的有铃声在响,一个人骑着青驴,一个人骑着白马,进了山谷。 骑驴的人脸色苍白,仿佛带着病容,但却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服饰也极华贵。 另一人腰悬长剑,头戴银狐皮帽,穿着银狐皮裘,一身都是银白色的,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上,顾盼之间,傲气逼人。 他也的确有他值得骄傲之处,像他这样的美男子,的确不多。 挖坑的少年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痴痴的出神,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一样。 他们也不认得这个憔悴的少年人。 这三个年轻人看来却都是出身豪富之家的富家公子,而且不约而同都到这里来了。 但是他们来的目的却显然不一样,后面这两位,是为了游览风物,赏花饮酒而来。 那挖坑的少年,却是来等死,人后埋葬自己的。 酒在花下。 面带病容的少年,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花在酒前,花已尽放。 他又喝了一杯,道:“好花!” 花光映绿,红的更红,绿的更绿,白里似乎也透着红。 他再举杯,道:“好雨。” 三杯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也已有了红光,显得豪气逸飞,意气风发。 他的身子虽然弱,虽然有病,可是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事情,他都能领略欣赏得到。 他好像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所以他活得也很有趣。 那骑白马,着狐裘,佩长剑的俊俏少年,脸色却很阴沉冷静,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似的。 面带病容的富家公子微笑道:“如此好雨,如此好花,如此好酒,你为什么不喝一杯?” 俊俏少年道:“我从来不喝酒。” 富家公子道:“到了这里来,你也不喝酒,岂非辜负这一谷好雨,千朵好花?” 俊俏少年冷冷道:“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我都不喝酒。” 富家公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真是个俗人,真扫兴,我怎么会交到这种朋友的?” 挖坑的少年还在发呆。 富家公子忽然站起来,走过去,围着他挖的坑绕了个圈子,道:“好坑。” 挖坑的少年不理他。 富家公子道:“这个坑挖得好。” 挖坑的少年不理他。 富家公子索性走到他面前,道:“这个坑是不是你挖的?” 挖坑的少年不能不理他了,只有说:“是。” 富家公子道:“我一直说你这个坑挖得好,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挖坑少年道:“你想让我陪你喝酒。” 富家公子笑了,道:“原来你不但很会挖坑,而且还很善解人意。” 挖坑少年道:“可惜我不会喝酒。” 富家公子不笑了,道:“你也从来不喝酒?” 挖坑少年道:“有时喝,有时不喝。” 富家公子道:“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不喝?” 挖坑的少年道:“高兴喝的时候就喝,不高兴喝的时候,就不喝。” 富家公子道:“现在你为什么不喝?” 挖坑的少年道:“因为现在我不高兴,也不高兴喝。” 富家公子道:“为什么不高兴?” 挖坑的少年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喝就是不喝。” 富家公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现在我也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他微笑:“我常听人说,开天斧丁琦的脾气,就像他的开天斧一样,又直又硬,你一定就是丁琦。” 挖坑的少年又不理他了。 富家公子道:“我姓容,叫容海山。” 丁琦还是不理他,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这名字一样。 其实,丁琦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在江湖中走动的人,没有听见过容海山这名字的还不多。 他们彼此间虽然并不认得,容海山的名字,丁琦总应该知道。 丁琦也应该知道,那骑白马,着狐裘,佩长剑的俊俏少年,就是“一剑***”谢倾城。 但是他却偏偏装作不知道。 谢倾城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今天是决心不喝酒了?” 忽然间,山谷外有个人大声道:“他们不喝,我喝。” 喝酒的人来了。 雨停了之后,比下雨的时候更温暖。 他们穿着皮裘,觉得很舒服。 这个人身上穿着的,却只不过是件薄绸衫,料子虽然不错,却绝不是在这种天气里穿的衣裳,所以他觉得得在舒服。 虽然舒服得要命,他手里居然还拿着把折扇。 桌上有酒壶,也有酒杯。 但见他冲过来,就捧起酒坛子,嘴对着嘴,喝了一大口,才透出口气,道:“好酒。” 谢倾城笑了。 容海山也笑了。 这人又喝了一大口,道:“不但酒好,花好,雨也好。” 三大口酒喝下去,他总算觉得更舒服了,脸上也有了人色。 这人虽然穷,却不讨厌。 他甚至可以算是个很让人喜欢的人,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嘴角上扬,而且还有两个酒涡。 容海山和谢倾城已经开始觉得,这个人可爱极了。 这人又道:“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不喝酒的人真应该……” 谢倾城道:“应该怎么样?” 这人道:“应该打屁股。” 谢倾城大笑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来打我的屁股呢?” 这人道:“我打不到,因为你是‘一剑***’谢倾城!” 那挖坑的少年仍然不闻不问,除了他心里在想着的那个人,那件事情之外,别的人他看见了也好像没看见。 别的事他更不放在心上。 丁琦眉目间虽然已有了怒气,但是他并没有发作。 他不是不敢,他只不过是不屑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而已。 这人却偏偏要找他,捧起酒坛子,道:“来,你也喝一口。” 丁琦冷冷道:“你不配。” 这人道:“要哪种人才配跟你喝酒!” 丁琦道:“你是哪种人?” 这人不回答,却“刷”的一下把手里的折扇展开。 扇面上写着九个字: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字写得很好,很秀气,就像他的人一样。 这个人虽然落拓潦倒,这把扇子却是精品。 扇面上这九个字,无疑也是名家的手笔。 容海山举杯一饮而尽道:“好字。” 这人也捧起酒坛子来喝了一大口,道:“你的眼光也不错。” 谢倾城道:“这字是谁写的?” 这人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写得出这么好的字来?” 容海山大笑,道:“现在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这人道:“真的么?” 容海山道:“除了‘锦面纨扇’慕容琼宇外,哪里还能找得出你这么狂的人来?”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二章 毒酒 第二章毒酒 武林之中,最傲的人,是“海纳百川”容海山。睍莼璩晓 最俊的人,是“一剑***”谢倾城。 最潇洒的人,当然是“开天斧”丁琦。 但最狂的人,还得算是“锦面纨扇”慕容琼宇膪。 容、谢、丁、慕容,四家都是豪富、望族。 “海纳百川”容海山、“一剑***”谢倾城、“开天斧”丁琦,都是有名有姓的贵家公子。 慕容琼宇的身世却很神秘妓。 据说他就是昔年天下第一大帮,万圣帮之帮主“慕容继宏”的后人。 据说“钢筋铁拳”邵秋实生平最好的朋友,天下第一快刀“拦腰斩”慕容铁树,就是他的祖先。 因为江湖盛传,慕容铁树和大美人华琪帧之间曾经有一段孽缘,慕容琼宇就是他们的儿子。 前辈的风流,现在都已成为了过去。 这些事情,从来也没有人能证实。 慕容铁树的身世,本来就是个谜。 所以,慕容琼宇的身世也是个谜。 他也从来没有说起,抑或是听人说起过自己的来历。 人们把他列入贵家公子之列,只因为他从小就是在万圣帮慕容家长大的。 现在,四个人都已经来齐了。 但是,他们并不是事先自己约好到这里来的。 这里距离他们每一个人的家都有好几千里路。 容海山和谢倾城的雅兴就算很高,也绝不会奔波几千里,只为了要到这里来赏花喝酒。 丁琦也用不着奔波几千里路,到这里来等死。 一个人如果要死,无论什么地方都一样可以死的。 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容海山还是冷冷的坐在那里,态度绝没有因为听到慕容琼宇这名字而改变。 但是,他的手已经移近了他的剑柄。 他凝视着慕容琼宇,忽然道:“很好。” 慕容琼宇道:“什么事很好?” 容海山道:“因为你是慕容琼宇,所以很好。” 慕容琼宇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容海山道:“本来我认为你不配,不配让我拔剑,我的剑下从不伤小丑。” 慕容琼宇道:“但现在呢?” 容海山道:“慕容琼宇不是小丑,所以现在你只要再说一句轻佻无礼的话,你我两个人之间,就要有一个人横尸五步,血溅当场。” 慕容琼宇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不过想找你喝口酒而已,你又何必生气!” 谢倾城道:“他不喝,我喝。” 他接过慕容琼宇手里的酒坛子,嘴对着嘴,灌了好几口,才吐出口气,道:“好酒。” 慕容琼宇又把坛子从他手里抢回来,喝了一大口,叹着气道:“这么样的酒,就算有毒,我也要拼命喝下去。” 谢倾城微笑道:“一点也不错。”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如果我们现在能死在这里,倒也是我们的运气。” 慕容琼宇道:“为什么!” 谢倾城道:“因为,这里有个人会挖坑。” 慕容琼宇道:“他的坑挖得很好么?” 谢倾城道:“好极了。” 慕容琼宇忽然站起来,捧着酒坛子走过去,围着那个坑绕了个圈子,喃喃道:“这个坑果然是个好坑!” 围着坑绕了两圈,他又道:“一个人死了之后,若是能埋在这么好的一个坑里,倒真是运气。” 谢倾城道:“只可惜这个坑不是为我们挖的。” 慕容琼宇道:“不是为我们挖的,那是为谁挖的?” 谢倾城道:“为他自己。” 慕容琼宇道:“只有死人才用得着这么样一个坑,难道他真的想死,真的不想活了么?” 谢倾城道:“看样子好像是的。” 慕容琼宇好像很吃惊,道:“像‘开天斧’丁琦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想死?” 谢倾城道:“因为他也跟我们不一样。”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更准确的说,是因为他不久前才死了老婆!”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报仇无门,因为他的老婆肖筱婕,据说还是死在了销愁戟严铁歆的手上!” 叹了口气,他又道:“但这应该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他和我们一样,也收到了一封信!” 慕容琼宇道:“那封信也是如意夫人托人送去给他的?” 谢倾城道:“一定是。” 慕容琼宇道:“如意夫人叫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要在我们四个人之中,选一个女婿?” 谢倾城道:“一点儿也不错。” 慕容琼宇道:“如意夫人是天下公认的第一位高人,如意别庄中,每个人都是天生丽质,娇艳不可方物的绝色!” 顿了顿,他又笑着道:“我接到那封信时,几乎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谢倾城道:“你不说,我也可以想象得到。” 慕容琼宇道:“如果如意夫人选中我做女婿,我说不定会高兴得发疯。” 谢倾城道:“你最好不要疯,如意夫人绝不会选一个疯子做女婿的。” 慕容琼宇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会所,她当然也不会要一个死人做女婿?” 谢倾城道:“好像是的。” 慕容琼宇道:“那么我们这位丁公子,好好的为什么想死?” 谢倾城道:“因为,他是个痴情的人。” 他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如意夫人选中他做女婿以续弦,他就没法子跟那位死去的肖筱婕夫人交代了。” 慕容琼宇道:“所以只要如意夫人一选中他做女婿,他就决心死在这里。” 谢倾城道:“一点也不错。” 慕容琼宇想了想,道:“这件事情,还有另一种说法。” 谢倾城道:“什么说法?” 慕容琼宇道:“如意夫人是不是一定会看见这个坑?” 谢倾城微笑道:“这么大一个坑,想要看不见,恐怕都很难。” 慕容琼宇道:“她看见了这个坑,就知道丁公子已经抱定了决死之心,说不定就会放过他,选我做如意别庄的姑爷了。” 谢倾城叹道:“你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想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跟痴情人就更不一样了。” 慕容琼宇笑了笑,道:“痴情人也未必就不是聪明人。” 丁琦脸色已经变了,忽然站起来,瞪着谢倾城和慕容琼宇,道:“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这是个秘密。 这秘密本来只有为数几个人知道。 可是这句话问了出来,就无异己证实了谢倾城和慕容琼宇说的不假。 谢倾城叹了口气,道:“你想不到我会知道这件事情?” “我自己也想不到,只可惜那位肖筱婕夫人……”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脸上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苍白的脸忽然变成种可怕的死黑色。 他看着慕容琼宇,张开口,想说话,但是声音已完全嘶哑。 慕容琼宇道:“你是不是……” 只说出了这四个字,他的声音也忽然嘶哑,脸上也起了种奇怪的变化。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睛里都带着恐惧之极的表情。 “啵”的一声,慕容琼宇手里的酒坛子掉了下去,掉在坑里,砸得粉碎。 他脸上忽又露出种悲伤而诡秘的笑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字道:“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比你好,我就站在这个坑旁……”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也掉进坑里去了。 这个坑虽然并不是为慕容琼宇准备的,可是他已经掉了下去。 活人怎么能,又怎么好意思去跟死人争一个埋人坑呢? 绝对不能,也绝对不好意思。 现在,谢倾城也已经倒下了。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嘴角也有血沁出来。 但是他又挣扎着爬起。 桌上的酒壶里还有酒。 他挣扎着爬起来,喝尽了这壶酒,大笑道:“好酒,好酒。” 笑声凄厉而悲惨。 “这么好的陈酿竹叶青,就算我明知有毒,也要喝的!” “你们看,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喝下去了?” 他大笑着冲过来,一个跟斗跌入坑里。 这是个好坑,他不愿让慕容琼宇独享。 天色忽然黯了,冷风如刀,但是他们却永远不会觉得冷了。 丁琦和容海山吃惊的看着他们倒下去,自己仿佛也将跌倒。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太惊人、太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琦终于慢慢的抬起头,瞪着容海山。 他的眼色比风更冷。 他的眼睛里仿佛也有把刀,仿佛想一刀剖开容海山的胸膛,挖出这个人的心来看看一般。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色看着容海山? 容海山已经恢复了镇静。 谢倾城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忽然死在他面前,他并没有显得很悲伤。 谢倾城死得这么突然,这么离奇,他也没有显出被震惊的样子。 别人是死是活,是怎么死的,他好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样。 因为他还没有死。 因为他还是容海山,永远高高在上的“海纳百川”容海山。 丁琦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和他们喝的是同一种酒?” 容海山拒绝回答。 他一向很少回答别人问他的话,他通常只发问,发令,但不回答。 丁琦道:“我知道你喝酒的,我也看过你喝下了这种酒,喝得还不少。” 容海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丁琦道:“你不但喝酒,而且常喝,常醉,有一次在青州兰桂坊,你日夜不停的连喝了四天五夜,把兰桂坊所有的客人都赶了出去,因为那些人都太俗,都不配陪你喝酒。” 他接着道:“据说那一次你把兰桂坊所有的陈酿竹叶青都喝完了,二十斤装的陈酒,你一共喝了二十三坛,这纪录至今还没有人能打破。” 容海山冷冷道:“最后一坛不是竹叶青,真正的竹叶青,兰桂坊一共只有二十二坛。” 丁琦道:“你喝了八十八斤陈酒后,还能分辨出最后一坛酒的真假,真是好酒量。” 容海山道:“是好酒量。” 丁琦道:“可是,今天你也喝酒了。” 他的眼色更冷:“你是不是知道酒里有毒?” 顿了顿,他又道:“你喝了有毒的酒,为什么没事?” 容海山又闭上了嘴。 丁琦道:“你和谢倾城结伴而来,当然知道是在哪里叫的酒菜,要买通一个人在酒里下毒,当然也容易得很。” 容海山虽然没有承认,居然也没有否认。 丁琦道:“我已决心宁死不入如意别庄,现在谢倾城和慕容琼宇也死了,如意夫人也不必再选了,阁下当然就是她的东床乘龙快婿了。” 他冷笑着,又道:“这真是可贺可喜得很。” 容海山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冷冷道:“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丁琦道:“你应该明白的。” 他已握住了他的开天斧。 容海山一个字都没有再说,慢慢的走过来,面对着他。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人出现了,道:“丁琦是我的,开天斧也是我的,这次暂时还轮不到你。”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三章 连杀 第三章连杀 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睍莼璩晓 ——很可能就是在慕容琼宇和谢倾城突然暴毙的时候。 那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别的事情。 这个人瘦削,颀长,颧骨高高耸起,一双手特别大於。 这双大手里握着杆狼牙棒。 五尺八寸长的狼牙棒,金光灿烂,就算不是纯金的,看来也像是纯金的。 这个人穿着一身衣裳也是金色的,质料高贵,剪裁合身肢。 这就是他的标志。 所以江湖人只要一看见他,立即就会认出他。 “镩金狼牙”封涵。 狼牙棒,是种古老的兵器。 顾名思义,狼牙棒,就是棒端装上了“狼牙”。 没有刀剑的时候,很可能就已经有了狼牙棒。 虽然那时的“狼牙”未必就是铁制的—— 从“木棍”变化而来的狼牙棒。 狼牙棒不但是两军对决,战阵上最常用的兵器。 江湖中也有很多人用狼牙棒。 江湖中最有名的一杆狼牙棒,本来就是这杆镩金狼牙—— 封涵的镩金狼牙。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 因为,“开天斧”已经在两年前击败了这杆狼牙棒。 从此,“开天斧”和“镩金狼牙”之间,就结下了谁都无法化解的仇恨。 封涵道:“我们还有旧账,旧账一定要先算。” 他用手里的镩金狼牙棒指着丁琦,道:“今天就是我们算账的时候。” 丁琦冷笑,道:“你这个时候选得真巧。” 封涵也在冷笑,忽然间拧身,垫步,狼牙棒毒蛇般刺出。 金光闪动间,开天斧也出手。 容海山当然只有退后。 旧账先算,这本是武林的规矩。 狼牙棒毒辣,迅速,有力,而且比开天斧长。 一寸短,一寸险。 一寸长,一寸强。 但是开天斧却更灵活,更快,招式的变化也远比狼牙棒更多。 看来狼牙棒这次又必败无疑。 丁琦显然很想赶快结束这一战,出手间已使出了全力。 就在他以全力去对付封涵的时候,一株积雨的香樟树后,忽然又有个人窜了出来。 一个黑衣人。 黑衣劲装,黑帕蒙面,全身都是黑的。 这个人比封涵更长更瘦,就像是一根黑色的箭一般。 他的身法之快,也像一枝箭似的。 他手里有刀。 一把薄而利的雁翎刀。 刀更快。 刀光一闪,斜劈丁琦的左颈。 这是绝对致命的一刀。 丁琦虽然在危急中避开这一刀,前胸却已空门大露。 封涵的狼牙棒立刻闪电般刺向了他的心脏。 这一记狼牙棒,也是绝对致命的杀手! 封涵一击命中,绝不再停留,凌空翻身,掠出四丈。 鲜血溅出,丁琦倒下去时,封涵已在十丈外。 黑衣人退得比他更快。 容海山没有去追,却窜到丁琦的身旁。 他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可是,现在他不去追凶,却抢着来看丁琦是不是已经死了。 所以他错过了一件事情。 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封涵已追上了那个黑衣人。 两个人并肩向外窜,黑衣人渐渐落后。 忽然间,刀光又一闪。 黑衣人掌中的雁翎刀,忽然闪电般劈出。 一刀劈在封涵的左颈后。 这一刀比刚才他的出手更快,更狠。 封涵惨呼,鲜血箭一般标出,想回头来扑这黑衣人。 他的身子刚扑起,就已倒了下去。 黑衣人一刀得手,也绝不再停留,身形起落,向谷外猛窜。 他杀人的动作干净、利落,而且极有效,显然有极丰富的经验。 他杀人之后,杀了就走,连看都不再看一眼。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 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杀人灭口,别人也同样要杀他灭口。 他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不等对方出手,他已先出手—— 他的刀比毒蛇更毒。 他杀人一向很少失手。 可惜这一次他的对象选错了。 并肩站在山谷外,挡住他去路的有三个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肥胖臃肿,一个是道士。 高大威猛的是个银发赤面的老人,相貌堂堂,气势雄壮。 道士如果在江湖中走动,就一定有点来历。 据说,一个有经验的人要杀人,通常都会选最弱的一个。 他选的是那看来非但臃肿,而且有些迟钝的胖子。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胖子竟是当今天下的刀法第一名家,“金刀门”的当代掌门人,“金刀”金麒麟。 当今江湖中最快,最狠,最有名的一把刀,就是金麒麟的家传“九块大卸刀”。 大卸八块,金麒麟的刀却名曰“九块大卸”。 金麒麟当然带着刀。 刀在腰,刀在鞘,可是忽然间就到了这黑衣人的咽喉。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刀! 好快的一着“索命林檎”! 黑衣人的刀劈出,才看见眼前有刀光闪动。 等他看见刀光时,刀锋已割断了他的咽喉。 好快的刀。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轻呼:“留下他的活口……” 可惜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衣人的头颅几乎已完全脱离了他的脖子。 金麒麟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太迟了!” 高大威猛的老人也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你的刀下是从来没有活口的。” 那道士淡淡道:“金大侠的杀孽虽重,杀的人却都是该杀的人,这人片刻间刀伤几命,死得并不算太冤枉。” 高大威猛的老人道:“我只不过想问问他,‘汇仙楼’的那几个堂倌和小厮,既非江湖中人,跟他也不会有什么仇恨,他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置之死地?” 金麒麟道:“现在他虽然死了,这件事情我们迟早还是问得出来,也问得清楚的。” 老人道:“问谁?这件事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道?” 忽然有个人大声道:“我知道!” 丁琦虽然被暗算了,但居然还没有死。 他挣扎着,推开了容海山,喘息着道:“这件事情,幸好还有我知道。” 这件事是这样的── 自从千毒宫主秋水伊人秋水伊逝去之后,武林中最神秘,也最神奇的一个女人,就是如意夫人,天下最神秘的地方就是如意别庄。 江湖中人对如意别庄里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多,甚至不知道这别庄究竟在什么地方。 因为如意别庄也和千毒宫一样,是女子的天下,男人的禁地。 据说那里的女人不但都很美,而且都有一身极神奇的武功。 但是无论多能干的女人,都有需要男人的时候。 如果想传宗接代,更少不了男人。 现在如意夫人的千金已经长大了,如意夫人并不想要这惟一的女儿独身到老。 她也像别的母亲一样,想找个满意的女婿。 目前江湖中最有资格做她的女婿的,无疑就是“海纳百川”容海山、“锦面纨扇”慕容琼宇、“一剑***”谢倾城和“开天斧”丁琦。 可惜,如意夫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她只能在这四个人中挑选一个。 所以她要这四个人到这听雨谷来。 如意夫人的邀请,从来没有人能拒绝,也没有人敢拒绝。 所以丁琦、容海山、谢倾城、慕容琼宇,这四位名公子全来了。 如意夫人并没有一定要他们保守秘密,但是他们自己却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因为四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中选,如果选不中,当然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四为富家公子的声名全都如日中天,谁都丢不起这个面子。 想不到酒里居然有毒,谢倾城和慕容琼宇竟被毒死,更想不到“开天斧”丁琦的死敌“镩金狼牙”封涵也找到这里,而且还找了个经验丰富的杀手来。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绝没有人会知道丁琦今天在这里。 封涵怎么会知道的? 当然是某一个人把他找来的,另外还找了个以杀人为职业的刺客陪他来。 因为,这个人知道封涵未必是丁琦的对手。 这个人当然也就是在酒中下毒的人。 这个人要封涵和那刺客埋伏在途中,把“汇仙楼”送酒菜到这里来的五个堂倌小厮全都杀了灭口。 这个人又要那刺客,在事成之后,把封涵也杀了灭口。 他不怕这刺客泄漏他的秘密,因为一个以杀人为生的人,不但要心黑、手辣、刀快,还得要嘴稳。 所以这刺客就算没有死,也绝不会泄漏这位雇主的秘密。 丁琦最后的结论是—— “我本来应该已经死在封涵的狼牙棒下!” “你们三位本来却不该到这里来的,所以这个人的计划本来应该已完全成功,而且永远没有人能揭破他的阴谋和秘密!” “如意夫人不必再费心挑选,这个人已理所当然就成了如意别庄的东床乘龙快婿啦。” 丁琦并没有说出这个人是谁,也不必再说出来。 这个人是谁,每个人心里都已很明白,每个人都在冷冷的看着容海山。 容海山没有反应。 别人用什么眼色看他,别人心里对他怎么想,他都不在乎。 金麒麟一直不停的在来回走动,他的人虽然胖,却极好动。 这时他才停下来,停在封涵尸身旁,捡起了那杆镩金狼牙棒,掂了掂分量,喃喃道:“这杆狼牙棒并不算太重嘛”。 丁琦道:“他练的是家传镩金狼牙棒,走的本来是轻灵一路。” 金麒麟道:“据说有人曾经试过,把九个铜大碗从他面前抛出去,他一狼牙棒刺出,绝对可以把九个铜大碗全都刺穿。” 丁琦道:“他出手的确很准。” 金麒麟叹了口气,道:“他自己一定也想不到,这次居然会失手。” 丁琦道:“这次他也没有失手。” 金麒麟淡淡道:“既然他没有失手,你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丁琦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挣扎着,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他外面穿的是貂裘,里面还有三件紧身衣。 那面贴身的衣服内襟,有个暗袋,正好在心口上,暗袋里藏着个荷包。 荷包上绣着朵并蒂莲花,绣得极精致,显然是出自一个极细心的女子之手。 现在荷包已经被刺穿了,正刺在那一双并蒂莲花之间。 荷包里硕大的一块祖母绿,也已经被刺得粉碎。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四章 窜逃 第四章窜逃 封涵那一狼牙棒并没有失手。睍莼璩晓 那一狼牙棒本来绝对可以刺穿丁琦的貂裘,刺入他的心脏。 但是封涵没有想到的是,丁琦还贴身藏着块祖母绿,而且正贴在他的心上。 丁琦道:“这是筱婕送给我的,她要我贴身藏着,她要我不要因为别人而忘了她。於”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 “我没有忘记她,所以我还活着。” 丁琦是个痴情的人拄。 他宁死也不愿背弃自己那过世的妻子。 金麒麟叹了口气,目中已有了笑意,道:“原来,一个人痴情,也是有好处的。”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忽然道:“丁公子,我虽然不认得你,你这柄开天斧,我却是认得的。” 丁琦道:“这是晚辈家师所传之物,晚辈并不敢以此自炫。” 老人道:“我知道”。 他的词色也很温和。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昔年尊师以这柄开天斧力战‘天山十四妖’时,我也在场。” “天山十四妖”几兄弟个个都是强悍凶恶的巨寇,雄踞天山多年,江湖中从来没有人敢去轻犯他们的地盘。 丁琦的师父“踏雪无痕”王子安约得了“山溪大侠”瞿远征,力闯天山,以一柄开天斧和瞿远征一对九子鬼母牌,荡平天山十四妖的窝。 这一战不但当时轰动天下,至今犹脍炙人口。 丁琦道:“前辈莫非是瞿大侠?” 老人道:“不错,我就是瞿远征。” 他微笑道:“你看见了他刚才那一刀,想必也该知道他是谁了。” 除了“九块大卸刀”之外,天下实在没有那么“绝”的刀法。 刀绝。 情绝。 人绝。 命亦绝! 一刀绝命,永无活口。 丁琦叹了口气,道:“此人一定是作恶多端,才会遇见了金麒麟金前辈的‘金刀’。” 金麒麟笑了笑,道:“刚才出手的若是这牛鼻子老道,他死得只怕更快。” 这道士的出手,难道比“九块大卸刀”更绝? 丁琦动容道:“这位前辈莫非是武当的段道人?” 金麒麟道:“不错,他就是段道人。” 武当段道人的人更绝,情也更绝。 此人天生嫉恶如仇,一个人如果有什么过错落在他手里,这一生中就休想有片刻安稳了。 段者,断也! 刀不断。 情已断。 人断。 命亦断! 丁琦长长叹息,道:“想不到苍天竟将三位前辈送到这里来了。” 金麒麟道:“可是我们本来的确不该来的,也不会来的。” 段道人道:“我们本来只不过想到汇仙楼去喝杯酒。” 他们都是汇仙楼的老主顾。 饭馆里的老主顾都有固定的堂倌侍候,因为只有这堂倌知道这位老主顾的脾气,喜欢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都用不着再吩咐。 但是这天他们去的时候,专门伺候他的童倌“阿秋”却送了一桌酒菜到听雨谷去了。 ──如此倾盆大雨,居然还有人在听雨谷赏花饮酒,这人想必是个雅人。 金麒麟道:“三杯下肚,我们这三个老头子也动了豪气,想到听雨谷看看这位雅人。” 瞿远征叹道:“想不到我们走到半路,就看见阿秋他们的尸身。” 金麒麟道:“每个人都是一刀就已致命,杀得很干净,也很利落!” 瞿远征道:“老金他也是用刀的行家,当然更忍不住来看看是谁有这么快的一把刀!” 金麒麟道:“所以我们这三个不该来的人就来了。” 这难道真是天意? 丁琦仰面向天,喃喃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死!” 他忽然站起来,面对着容海山,一字字道:“这三句话,你以后一定要牢记在心,千万不要忘记了。” 这时天色已渐渐暗了。 这个季节的夜晚,虽然总是来得特别晚,但总算还是来了。 容海山还是没有反应。 如果是别人,到了这种时候,纵然还没有逃走,也一定会极力辩白。 可是他没有。 他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别人说的这些事,好像跟他全无关系。 他不辩白,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已无法辩白了? 他不逃走,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无论谁在这四个人面前都逃不了的? 段道人也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淡漠的脸上也全无表情。 这时他才开口:“我好像听一个人说过,天下刀法的精萃,尽在‘九块大卸刀’之中!”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天下各门各派的刀法,老金他没有不知道的。” 金麒麟道:“你的确听人说过,不是好像是听人说过。” 段道人道:“我是听谁说的?” 金麒麟道:“当然是听我说的。” 段道人道:“你说的话,我一向都很相信。” 金麒麟道:“我虽然也会吹牛,却只在女人面前吹,不在牛鼻子老道面前吹。” 他笑笑又道:“在道士面前吹牛,就像是对牛弹琴,一点用处都没有。” 段道人既不动怒,也不反讥,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全无表情,道:“刚才那黑衣人一刀就想要你的命,他用的那一着‘回风斩’,想必就是他刀法中的精萃。” 金麒麟道:“在那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把他全身本领都使出来。” 段道人道:“你好像说过,天下各门各派的刀法精萃,你没有不知道的。” 金麒麟道:“我说过。” 段道人道:“他那一刀‘回风斩’是哪一门,哪一派的?” 金麒麟道:“不知道。” 他回答得真干脆,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金刀们”的当代掌门,是个最干脆的人。 段道人却偏偏还要问:“你真的不知道?” 金麒麟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段道人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金麒麟显然很意外,脱口问道:“你真的知道?” 段道人道:“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分什么真假。” 金麒麟笑了:“他用的那一刀,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刀法?” 段道人道:“那是谷雨!” 谷雨! 金麒麟道:“我又不懂了,什么叫谷雨?” 段道人道:“你去解开他的衣服来看看。” 黑衣人的胸膛上,有二十四个鲜红的字,也不知是用硃砂刺出来的,还是用血? “雨生百谷,一候萍始生,二候呜鸠拂其羽,三候为戴胜降于桑。” 金麒麟道:“这就叫谷雨?” 段道人道:“是的。” 金麒麟道:“可惜我还是不懂。” 段道人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屠龙会这个组织?” 金麒麟点头。 屠龙会这个江湖中最神秘,也最庞大的组织,谁没有听说过? 段道人道:“屠龙会谷雨分堂,是个杀人的组织,这组织中的人以杀人为业,也以杀人为乐,只要你出得起金钱,你要他们杀什么人,他们就杀什么人。” 金麒麟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段道人道:“我追他们,已经追了五年啦。” 金麒麟道:“追什么?” 段道人道:“追他们的根据地,追他们的首领,追他们的命!” 他淡淡的接着道:“杀人者死,他们杀人无算,杀人无数,他们不死,天理何存?” 金麒麟道:“你没有追出来?” 段道人道:“暂时,还没有。” 金麒麟道:“可是你总有一天会追出来的,追不出来,你死也不肯放手。” 段道人道:“毫无疑问。” 天暗了,凉风沙沙。 金麒麟又俯下身,将黑衣人的衣襟拉起来,好像生怕他会冷一般。 死人绝不会怕冷的。 这黑衣人如果还活着,就算真的冷死,金麒麟也绝不会管的。 但是无论谁对死人都反而会特别仁慈些,因为,每个人毕竟都是会死的。 等到他自己死了后,他也希望别人能够对他仁慈些。 金麒麟拉起了这死人的衣襟,就有样东西从这死人衣襟里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是块玉。 玉,是珍中的珍,宝中的宝。 玉是吉物,不但避邪,而且可以为人带来吉祥、平安、如意。 在古老的传说中,甚至说玉可以“替死”,替主人死,救主人的命。 肖筱婕送给丁琦的那祖母绿,就救了丁琦的命。 这块玉却要容海山的命。 因为这块玉上结着条丝条。 丝条上系着块金牌,金牌的正面,是数座高山、土丘、山陵,和一片大海汪洋。 金牌的反面,是四个字! “海纳百川” 这是容家万金堂的令符。 容海山就是万金堂主人的大公子。 万金堂的令符,怎么会到了这刺客身上? 这只有一种解释: 容海山用这块玉和这令符,收买了这刺客,叫这刺客来为他杀人。 杀谢倾城,杀慕容琼宇,杀丁琦,杀封涵,杀汇仙楼的堂倌和小厮。 可是他想不到,丁琦居然没有死。 更想不到,金麒麟、瞿远征和段道人会来。 这是天意。 谷雨不是天意,天意是戒杀的,你说是么? 是的! 直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因为这件事情的关系太大。 谢倾城、慕容琼宇,封涵,每一个人的死,足以震动武林,而且极可能引起江湖中这几大世家的仇杀! 只要他们的仇杀一开始,就绝不是短时期可以结束的,也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这绝不是可以轻率就草草下判断的事情。 可是现在动机和证据全有了,而且已铁证如山。 瞿远征沉着脸,一字字道:“现在我们应该听听容海山有什么话说。” 容海山没有话说。 他慢慢的解下了身上的银狐裘,缓缓说道:“这是我五叔少年时,夜猎大雪山所得,先人的遗物,我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里。” 他将这狐裘交给了金麒麟,才恭敬的道:“我知道阁下昔年和我五叔是好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他的遗物送回万金堂,交给我的五婶。” 金麒麟叹了口气,道:“容五哥英年早逝,作为他的老朋友,我……我一定替你送回去。” 容海山又慢慢的解下了他那柄剑光夺目的长剑,交给了段道人。 他说:“这柄剑本来是武当解剑池主觉道人送给家父的,少林武当,本是一脉相传,希望你能把这柄剑送回解剑池去,免得落入非人之手!” 段道人道:“可以。” 容海山又从身上取出一叠银票和金叶子,交给了瞿远征。 瞿远征道:“你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谁?” 容海山道:“钱财本是无主身外之物,交给谁都无妨。” 瞿远征沉吟着,终于接了过来,道:“我拿去替你救几个人,做点好事。” 现在,每个人都已看出容海山这是在交代后事。 一个人在临死前交代的事,很少有人会拒绝的。 他们用两只手捧着容海山交给他们的遗物,心情也难免很沉重。 容海山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现在只剩下这匹马了。” 他的白马还系在那边一棵老杨柳树下。 这种受过严格训练的名种良驹,就像是个江湖高手一样,临危不乱,镇静如常。 容海山走过去,解开了它的缰绳,轻拍马股,道:“你也去吧!” 白马轻嘶,小步奔出。 容海山转过身,面对着丁琦,道:“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了。” 丁琦道:“你说,我在听。” 容海山冷冷的道:“你们,都是蠢猪!” 这句话说出,他的身子已箭一般倒窜了出去,凌空翻身。 他的白马开始时是用小步在跑,越跑越快,已在数十丈外。 容海山用尽全力,施展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 这种轻功身法最耗力,可是等到他气力将衰时,他已追上了他的马。 这匹万中选一的快马,现在身子已跑热了,速度已到达巅峰。 容海山一掠上马,马长嘶,行如龙。 人是纯白的,马也是纯白的,大地却是一片昏暗。 瞿远征和金麒麟也已展动身形追过来,手里还拿着容海山交给他们的金叶子和狐裘。 等到他们发觉自己的愚蠢时,这一人一马已消失在一片夜茫茫之中。 瞿远征跺了跺脚,将手里一叠金叶子用力摔在地上,咬着牙恨恨的道:“我真是个愚不可及的蠢猪。”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五章 撞鬼 第五章撞鬼 天色更黯,风更凉。睍莼璩晓 丁琦还是那样子坐着,一动不动。 晚风刀一般迎面刮过来,丁琦胸中却像是有一团火。 怒火旄! 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绝不是凶手,绝没有在酒里下毒。 只可惜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因为,在金麒麟、瞿远征和段道人到来之前,毕竟容海山还是和他在一起的峥。 就算他不是主谋,至少也是共犯! 这种事情,谁能解释得清楚? 更何况,丁琦的解释,金麒麟他们又能听得进去么? 他看出了这一点。 他只有走! 死,他并不在乎,能够和那些认定了他是凶手的人决一死战,本是件快事! 但是他若死在这些人手里,这冤枉就永远再也没法子洗清了。 他要死,也要死得清白,死得光明磊落。 他发誓,等到这件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一定还要携着他的开天斧找他们决一死战! 真正的凶手是谁? 是谁在酒里下的毒? 是不是容海山? 是谁买通了那屠龙会谷雨分堂的刺客? 他一点线索都没有。 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一定是个极阴沉毒狠的人,这计划之周密,实在是无懈可击。 他是不是能揭穿这阴谋,找出真凶? 现在他是连一点把握都没有,现在他根本还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下手? 他只知道,在真凶还没有找出来时候,他就是别人眼中的帮凶,甚至是凶手。 如果金麒麟,瞿远征,和武当段道人都说一个人是凶手,江湖中绝没有人还会怀疑。 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一定有人要将他置之死地。 他更不能把这麻烦带回去。 一个千夫所指的凶手,本来就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的。 如果是别人,在他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被活活气死、急死。 可是他不在乎。 他相信天地之大,总有他可以去的地方。 他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他能把真凶找出来的。 他对自己有信心。 他对自己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充满信心。 他的手比别人更有力。 他的思想比别人更灵活。 他的耳和他的眼也比别人更灵敏。 就在这时候,他已听见了一点别人很可能听不见的声音。 仿佛是在呼喊,却又微弱得像是呻吟。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束头发。 天色虽然已经很黯了,可是漆黑的头发在苍莽的雪地上,看来还是很显眼。 如果别人经过这里,很可能也会看见这束头发的。 但是,他却一定看不见这个人。 这个人全身都已被埋在泥土里,只露出了半边苍白的脸。 这半边脸在丁琦眼前一闪,很快就已飞驰而过。 他没有停下来。 他在拼命窜逃。 段道人绝不会放过丁琦的,现在很可能已追了上来。 这次他们如果追上丁琦,是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逃走的。 丁琦绝不能为一个已经快死的陌生人停下来。 ──但是那个人一定还没有死,还在呻吟。 人行如飞,已奔出了很远。 他忽然停下,转首,冲了回去。 一个人如果见死不救,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 丁琦是个骄傲的人,非常骄傲。 连漆黑的头发都已埋进了泥土,苍白的脸上更已完全没有血色。 这个人居然奇迹般的活着。 ──一个人如果被埋在泥土里,要过多久才会死? 据说女人忍受饥寒痛苦的力量,要比男人强些。 这个人,是女人。 她很年轻,却不美。 事实上,这个女人不但丑,简直丑得很可怕。 她的鼻梁破碎而歪斜,鼻子下是一张肥厚如猪的嘴,再加上一双乜斜老鼠般的眼睛,全都长在一张全无血色的圆盘脸上。 这个女人,看来就像是个手工拙劣的瓷人,入窖时就已烧坏了。 现在她虽然还没有死,要活下去也很困难。 如果有一杯烧酒,一碗热汤,一件皮裘,一个医道很好的大夫,也许还能保住她的性命。 只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丁琦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不足御寒,自己的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他已经尽了心。 现在,他实在应该抛下这个其丑无比的陌生女人赶快走的。 但是他却将自己身上惟一一件可以保暖的干燥衣服脱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他将她的身子紧紧包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男人最大的悲哀,也许并不是“愚蠢”。 女人最大的悲哀,却很可能就是“丑陋”。 据说,一个丑陋的女人,通常都是个可怜的女人。 丁琦非但没有因为她的丑陋而抛下她,反而对她更加同情。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眼看着她像野狗般死去。 但是他并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 现在,他自己也已一无所有,无处可去了。 这时天已黑下来。 这个季节的夜晚不但总是来得特别迟,而且很可能是特别长。 夜。 夜。 夜刚开始。 丁琦拾了些枯枝,在这残破的废庙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火。 火光很可能会把敌人引来,任何人都知道,逃亡中是绝不能生火的,就算冷死也不能生火。 但是这个女人实在需要一堆火,他可以被冻死,却不能让这个陌生的女人因为他畏惧敌人的追踪而被冻死。 他宁死也不做这种可耻的事情。 火堆生得很旺。 他将这女人移到最暖和,最干燥的地方。 丁琦自己也同样需要休息。 他刚闭起眼睛没多久,忽然听见有个人尖声问:“你是什么人?” 这个女人居然醒了。 她不但丑得可怕,声音也同样尖锐可怕。 丁琦没有回答她的话。 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一个亡命的人,既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他慢慢的站起来,想过来看看这女人的情况。 她是不是能走能动,能不能再活下去? 谁知这女人却忽然从火堆旁抄起一根枯枝,大声嚷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他冒险救了她的命,这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却好像认为他要来非礼她。 丁琦一句话都没有说,又坐下。 这女人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枯枝,用一双老鼠般的眼睛狠狠盯着他。 丁琦又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懒得去看她。 这女人却又在尖声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丁琦也懒得回答。 这女人总算还是个人,总算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所以才问道:“我刚才好像已经被埋在了泥土里,是不是你救了我?” 这还像是句人话。 丁琦道:“是的。” 想不到这女人又叫了起来:“你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城里去找个大夫?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破庙来?” 她的声音更尖锐:“你这种人我看得多了,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安好心。” 丁琦本来已几乎忍不住要说:“你放心,我不会非礼你的,就你长的这副尊容,我还没什么兴趣。” “今天,我是不是真的撞鬼了?” “为什么坏事情全都摊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这女人的脸在火光下看来更丑,简直比猪八戒丑不了多少。 他不忍再去伤她的心。 所以他只有缓缓叹了口气,道:“我没有送你去找大夫,只因为我已囊空如洗。” 这女人冷笑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混成这种样子?” 看来丁琦一眼,她又恶狠狠的道:“你穷得连一文都没有,一定是因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 丁琦又懒得理她了。 这女人却还不肯放过他,还在唠唠叨叨的骂他不长进,没出息。 丁琦忽然站起来,冷冷道:“这里的枯柴,足够你烧一夜,等到天亮,一定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 他实在受不了,只好走。 这女人却又尖声嚷叫起来:“你干什么?你想走?难道你想把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抛在这里不管了,你还算什么男人?” 她这样子,实在不能算是个“弱女子”。 可惜她确实是个女人。 这女人冷笑道:“你是不是怕我的对头追来,所以想赶快溜之大吉?” 丁琦忍不住了,他问道:“你也有对头?” 这女人道:“我没有对头?难道是我自己把我自己埋在泥土里的,难道我有毛病?” 丁琦喃喃着道:“也许你真的有毛病!” 说着,他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他并没有问她,对头是谁?为什么要来追她,他只知道现在绝不能走了。 一个弱女子,被人埋在泥土里,被人追杀,一个男子汉既然遇到了这种事,就绝不能不管。 这女人又问道:“现在你不走了?” 丁琦道:“我不走了。” 这女人居然道:“你为什么不走了?是不是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这次,丁琦居然笑了。 他实在忍不住要笑。 像这样的女人实在少见得很,想不到他居然在无意间遇到了一个。 他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去痛哭一场?难道去一头撞死? 这女人又尖叫道:“你一个人偷偷的笑什么?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说!” 丁琦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这时破庙外已经有人在说道:“你要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看看他旁边的开天大斧?” 顿了顿,那个声音又道:“他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位丁公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从来都不会说出来。” 火光闪动中,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赫然竟是“金刀”金麒麟。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六章 暗算 第六章暗算 金麒麟手里还拎着那件银狐皮裘,用左手拎着。睍莼璩晓 他的右手里提着的是把刀,一把已经出了鞘的刀。 金刀。 大卸九块刀旄。 九块大卸刀。 可惜这女人既不认得他这个人,也不认得他这把刀。 她一双老鼠眼般的眼睛立刻又瞪了起来,大声道:“你又是什么人?崂” 金麒麟道:“我是条愚不可及的蠢猪。” 这女人道:“你虽然长得胖了些,比猪好像还是要瘦一点的嘛。” 金麒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比猪还笨一点,所以,才会接下那位容公子这件银狐裘。” 这女人显得很意外,问道:“容公子?哪个容公子?”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容公子,所以接着道:“这件银狐裘就是那位容公子的?” 金麒麟道:“是。” 这女人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你?” 金麒麟道:“因为他要用这件银狐裘拿住我的手。” 这女人道:“是你用手拿住这银狐裘,还是这银狐裘拿住你的手?” 金麒麟道:“都是一样的。” 这女人道:“怎么会一样?” 金麒麟道:“不管是这银狐裘拿住了我的手,还是我的手拿住这银狐裘,反正我这只手上已经有了东西,既不能拔刀,也不能发镖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他的“昨日无流镖”,也和他的大卸九块刀一样可怕。 这女人却不懂,所以立即问道:“他为什么不让你拔刀,又不让你发镖?” 金麒麟道:“因为他要逃走。” 这女人道:“他为什么要逃走?是不是因为你欺负他?你为什么要欺负人?”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的道:“那位容公子逃走了,和这位……这位丁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是不是以为这位丁公子就是那位容公子的帮凶?” 叹了口气,她又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呢,还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决定别人的生死,无凭无据的,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对一件事情下定论?” 金麒麟只有苦笑。 他终于发现自己跟这女人说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立刻沉下了脸,冷冷道:“丁公子,这次你用不着再逃了,这次我们三个人分成了三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不妨用你的开天斧把我也杀了灭口。” 丁琦没有开口,这女人却抢着道:“他不会杀你的,他是个好人。” 金麒麟道:“他是个好人?” 这女人道:“他当然是个好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好的人,你敢碰他,我就立马杀了你。” 金麒麟笑了,冷笑。 想不到,这女人竟忽然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膀子,大声道:“我替你挡住他,你快走。” 丁琦没有走。 这女人也挡不住金麒麟。 金麒麟的手臂一振,她就倒在了地上。 金麒麟道:“你说的话太多了,一定累得很,还是躺一躺的为好。” 他轻轻一脚踢出,踢住了她的晕穴,把手里的狐裘盖在她身上。 丁琦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九块大卸刀,等着他出手。 想不到金麒麟反而把刀又***了腰边的刀鞘,伸出一双手来烤火。 他知道丁琦受了伤,是逃不了的。 在出手之前,他要先使双手的血脉畅通。 这江湖老狐狸的镇定与沉着,让人不能不佩服。 丁琦居然也很沉得住气,既没有显得焦躁不安,也没有抢先出手。 火势已弱了。 金麒麟又加了几根柴木在火堆里,才缓缓地说道:“你可知道我跟尊师也是朋友?” 丁琦点点头道:“嗯。” 金麒麟道:“他生前是不是曾经在你面前,说起我的事情?” 丁琦又点点头道:“嗯。” 金麒麟道:“他有没有说起过,我跟他怎么交上朋友的!” 丁琦道:“没有。” 金麒麟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他笑了笑,又接道:“尊师是个极骄傲的人,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丁琦道:“为什么?” 金麒麟道:“因为我的聪明才智虽然比不上他,可惜他的兴趣太广了,琴棋书画,什么他都要去学一学,练剑的时间当然就不会有太多。” 这一点丁琦也听说过,他的师父“踏雪无痕”王子安不仅是位极负盛名的剑客,也是位极有名的花花大少。 金麒麟道:“所以他虽然样样比我强,有一点却不如我,我比他会说话!”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跟他曾经交手三次,每一次他都是在三百招之内将我击败的。” 他不让丁琦开口,忽然又问道:“你的剑法比起尊师如何?” 丁琦沉吟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家师不用斧,可我的斧法还是不如他。” 金麒麟道:“我也相信你的斧法绝对不如他,所以你手里纵然有开天斧,我也可以在三百招之内,轻松取你的性命。” 他淡淡的接着道:“现在你是空着手的,又受了伤,最多只能接我一百五十招。” 丁琦没有开口。 金麒麟又道:“我的九块大卸刀法,着着俱是杀手,每招出手必尽全力,有时虽然不想杀人,可是一大刀劈出后,有时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叹了口气道:“所以我的刀下一向很少留有活口。” 丁琦沉默。 金麒麟又道:“你也和尊师一样,是个绝顶聪明,也骄傲已极的人,但是我并不希望你也像他一样冥顽不灵。” 丁琦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金麒麟也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忽然觉得这件事有几点奇怪的地方。” 丁琦道:“哦?” 金麒麟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丁琦摇头。 金麒麟道:“是你自己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他笑了笑:“是你在雪地上留下的那些大脚印子和几点血迹把我带来的。” 丁琦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他从来没有逃亡过。 金麒麟道:“你能想得出那么周密狠毒的计划来帮着容海山害人,就不该这么的疏忽大意,更不该在自己逃命还来不及的时候,冒险去救一个像她这么样奇丑无比的陌生女人。”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些事你却偏偏做出来了,看来,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虽然是条愚不可及的蠢猪,也不能不觉得有点奇怪,所以……” 丁琦道:“所以怎么样?” 金麒麟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跟我走,不要逼我出手。” 丁琦淡淡道:“你要我跟你到哪里去?” 金麒麟道:“我暂时把你送到武当山去,三个月内,我一定替你查明这件事的真相,到那时我一定会还你个公道。” 丁琦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金麒麟道:“现在你已是众矢之的,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不会放过你,你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这是实话,也是实情。 金麒麟慢慢的走过来,道:“所以现在你一定要完全信任我,现在也只有我能帮助你。” 他伸出了他的手。 看来这的确已经是世上惟一肯帮助丁琦,惟一能帮助丁琦的一双手了。 丁琦终于把这双手握住,道:“我相信你,可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就在这时候,金麒麟已突然飞起一脚,踢在他环跳穴上。 他的腿一软,金麒麟的手已闪电般一翻,扣住了他的脉门,纵声大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究竟谁才是条愚不可及的蠢猪了吧?” 手放开,人倒下。 “唫”的一声脆响,九块大卸刀又已出鞘。 金麒麟的确不愧是当今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刀法名家。 他拔刀的动作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姿势优美。 他杀人的姿势想必也同样优美。 拔刀,通常都是为了要杀人的。 但是他应该还有很多事要问丁琦,纵然他已确定丁琦就是帮凶,也应该先问清楚才是。 为什么他现在就拔刀? 丁琦终于明白了。 看见金麒麟的九块大卸刀拔出来,他就明白了。 凶手,就是金麒麟! 所有的阴谋和行动,都是他在暗中主持的,所以他绝不能留下那“谷雨”黑衣人的活口。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必再问什么,他同样也不能再留下丁琦的活口。 只可惜,丁琦现在虽然已完全明白,却已太迟了。 刀光如雪,已向丁琦直劈了下来。 想不到的是,这一刀还没有劈在丁琦脖子上,金麒麟的人竟然跳了起来,凌空翻身,远远落下,脸色已惨变,厉声喝问:“是什么人?” 除了已经被他点了穴道的两个人之外,这里根本没有别的人。 难道他看见了鬼? 火光明灭闪动,金麒麟的脸色好像也跟着在闪,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 可是这里非但看不见别的人,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他忽然一个箭步窜过来,一刀向丁琦的脖子劈了下去。 他又见了鬼! 这一次他见的鬼一定更可怕。 丁琦什么都没有看见。 金麒麟却又跳了起来,跳得更高,而且凌空翻了个身之后,就窜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 破庙外一片黑暗。 金麒麟一窜出去,就连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火焰闪动,风在呼啸。 夜风中忽然又传来一声呼喊—— 短促而尖锐,充满了恐惧和惊讶。 丁琦听出呼声是金麒麟发出来的,却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他很想出去看看,可惜他双腕和两膝的穴道都已被点住了。 金麒麟虽然是以刀法成名的,点穴的手法也绝不比人差。 这时只要有个人进来,手里只要有把刀,随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随便他手里拿着的是把什么样的刀,都可以一刀割断丁琦的咽喉。 幸好没有人进来。 没有人,没有鬼,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什么都没有。 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们两个连动都动不了的人,和一堆快要熄灭了的火。 但是,丁琦知道随时都可能有人会来的。 就算金麒麟不会再回来,瞿远征,段道人,容海山,都随时可能会来。 无论来的是谁,都绝不会放过他。 现在,夜晚还没有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这个季节的夜晚为什么会变得特别长呢? 黎明来临前,岂非本就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 好像是的!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七章 血凝 第七章血凝 枯枝烧得很快,火已越来越小了。睍莼璩晓 丁琦尽量要自己冷静,他的心还没有冷静下来,身子却越来越冷,整个人都已快冻僵。 火已经快灭了,被点的穴道,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现在还没有到一个晚上最冷的时候,再这样冷下去,说不定,会活活冷死在这里旄。 夜里,还是很冷的!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像他这么样一个人,会有可能被冻死。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子的,未来的事,谁也没法子预料崦。 造化弄人,谁也没法子预知自己的命运。 丁琦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值得骄傲,也根本没那么聪明。 就在这时候,那女人忽然从狐裘里伸出头来。 丁琦的气血还没有通,她的穴道反而先开了。 她用一双小老鼠般的小眼睛,像只小老鼠般东张西望了半天,才长长吐出口气,道:“想不到那胖子居然走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 这的确是件很意外的事! 无论谁都想不到,金麒麟会放过丁琦,就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忽然落荒而逃。 她站起来,穿起了丁琦的银狐裘,笑道:“这件衣服的皮毛真不错,不单轻,而且软,又很暖和,我穿着大小也正好刚合适。” 幸好丁琦还能说话,忍不住道:“只可惜这件衣服,好像是我的。” 这女人摇头道:“这不是你的,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 丁琦道:“为什么?” 这女人道:“因为你已经把它送给了那个死胖子,那个死胖子又转送给了我。” 她笑得更愉快:“所以现在这件衣服已经是我的了。” 丁琦并没有争辩。 他一向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这种事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他实在太冷,又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加点火?” 这女人说道:“加火干什么?我又不冷。” 丁琦苦笑道:“你不冷,我冷啊。” 这女人说道:“我不冷,你为什么会冷呢?” 丁琦怔住了,深深怔住。 这女人实在太妙了,妙得让人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 他的肚子居然还没有被气破,已经是他的运气。 这女人居然又道:“年轻人一定要能够吃苦耐劳,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你年纪轻轻,连这点苦都不能吃,将来还能做什么大事情?” 丁琦只有闭上嘴。 他终于发觉要跟这种女人讲理,不但是白费力气,简直愚不可及。 一个男人遇见了一个这么样的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把眼睛和嘴全都闭起来。 这女人居然放过了他,喃喃道:“不知道天是不是快亮了,我出去看看。”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走了出去,刚走出去,忽然又大叫一声,跑了回来,也像是屁股上忽然中了一箭似的。 丁琦本来不想理她的,可是这个女人虽然讨厌,对他总算不错,不但说他是个好人,而且还拼了命去抱住金麒麟叫他快走。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要活得问心无愧,就要恩怨分明。 所以,丁琦不能不问:“什么情况?” 这女人惊声道:“外面……外面好像有个人。” 乌漆墨黑,半夜三更,这个荒僻的破庙外面怎么会有人? 丁琦更不能不问:“是好像呢,还是肯定?外面那个人是谁?” 这女人道:“就是刚才那个胖子。” 丁琦动容道:“他还没有走?” 这女人道:“还没有。” 顿了顿,她才喃喃着道:“既然没有走,他为什么不进来? 丁琦道:“他在外面干什么?” 这女人道:“谁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一个人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 她居然还能解释:“胖子总是喜欢懒睡觉的。” 可是不管多胖,多喜欢睡觉的人,也不会睡在满是雨水的地上的。 丁琦道:“你一定是看错了。” 这女人道:“我绝不会看错,我的眼睛不但长得漂亮,而且眼力最好。” 她的眼睛实在长得不难看,至少比老鼠的要好看着那么一点点。 的确说道:“你能不能再出去看看,看仔细些?” 这女人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丁琦又闭上了嘴。 这女人看着他,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一定也跟我一样,也被那胖子踢了一脚,所以现在连动都不能动了。” 丁琦闭着嘴。 这女人居然说:“好,我就替你出去看看,你对我总算还不错。” 可是她刚走出去,又大叫一声,跑了回来,看样子比刚才还吃惊。 丁琦道:“他已经不在外面了么?” 这女人喘息着道:“他……他还在,他永远都走不了的。” 丁琦道:“为什么?” 这女人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她颤抖着解释道:“他的九块大卸刀,就落在他的身畔!” “金刀”金麒麟怎么会死? 刚才他还活得很好,而且身体健康,无病无痛,看起来比谁都要活得长些。 丁琦道:“他真的死了?” 这女人道:“绝对死了,从头到脚都死了,死得完完全全,干干净净,彻头彻尾。” 丁琦道:“你看不看得出他是怎么会忽然死了的?” 这女人道:“我当然看得出。” 她好像在发抖。 “无论谁的脖子被砍了一刀,我都看得出他非死不可!” 丁琦更觉惊奇。 金麒麟绝对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刀法名家。 他的脖子怎么会被人砍了一刀? 这一刀是谁砍的? 天下还有谁的刀法比他更快,更高明? 这个人为什么要砍他一刀? 只有一种解释! 真正的凶手并不是金麒麟,主持这阴谋的还另有其人。 ——连“金刀”金麒麟都一直在受这个人操纵。 现在这个人把金麒麟也杀了灭口。 这个人是谁? 他既然杀了金麒麟,为什么不进来把丁琦也杀了灭口? 这些问题除了“这个人”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回答。 丁琦终于发现,这阴谋远比他想像中更复杂,更可怕。 这女人忽然道:“还是不行。” 丁琦道:“什么事情又不行了?” 这女人道:“我们绝不能够再留在这里。” 丁琦当然只有同意。 他们确实不能够再留在这里,只可惜他偏偏又没法子走。 这女人忽然又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女人。” 丁琦道:“我看得出来,也知道。” 这女人道:“英雄好汉都是男人,君子也一定是男人,所以……” 的确道:“所以怎么样?” 这女人道:“所以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英雄好汉。” 她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虽然不能走,我却要走了。” 为了她,丁琦才会在这里停下来,才会生起这堆火,遇到这种事情。 现在,她居然要一个人走了。 丁琦居然答应道:“好,你走吧。” 这女人居然又说:“可是我走不动,我一定要把外面的那匹马骑走。” 丁琦居然也答应道:“好,你骑走吧。” 这女人终于也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了,她总算还有点人性。 她居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人实在是个好人,只可惜……” 丁琦道:“只可惜什么?” 这女人道:“只可惜,好人都是不长命的。” 她居然真的走了,穿着丁琦的狐裘,骑着外面那匹白马走了。 火堆已熄灭,她居然也没有替他加柴添火。 这女人做出来的事真绝,简直比金麒麟和段道人还要绝一百一千一万倍。 深夜寂寂,蹄声还没有去远,夜风中忽然又传来一阵极轻快的脚步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停在破庙外。 “有个死人在这里,”一个人失声道:“死的是金刀门的掌门‘金刀’金麒麟。” 另一个人道:“还有没有救?” 第一人道:“一刀致命,神仙也救不活。” 丁琦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得这两个人的声音,正是段道人和瞿远征。 看见了金麒麟的尸身,再找到他,他们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解释。 想不到他们并没有进来,因为他们也看见了刚才疾驰而去的高头大马。 瞿远征道:“那一定是万金堂的万里追风驹。” 他们也看见了马上人穿着的狐裘。 段道人道:“一刀致命,杀了就走,好辣的手,好狠的人!” 瞿远征道:“他逃不了的。” 段道人道:“可是金麒麟……” 瞿远征道:“金麒麟会在这里等,他的九块大卸刀也会在这里等,丁琦却不会等,我们追!” 这几句话说完,脚步声和衣袂带风声都已去远。 他们都将那个穿着狐裘,骑着高头大马的女人当作了丁琦。 他们都想不到破庙里还有人。 如果那女人没有走,如果这里有火光,如果那匹高头大马,也就是那匹万里追风驹还留在这里,现在会是种什么样的情况? 丁琦当然可以想像得到。 他忽然发觉,那个女人做事不但绝,而且绝得很巧,绝得很妙。 他忽然发现她也许并不是别人想像中那种不通人情,蛮不讲理的女人。 也许她比谁都聪明得多。 无论多寒冷漫长的黑夜,总有天亮的时候。 无论被什么人点住了的穴道,总有开解的时候。 现在天已经亮了,丁琦被封闭的穴道,气血也已经通了。 金麒麟用的手法并不太重,他并不想把丁琦的穴道封闭太久。 因为,丁琦绝对活不了太久的。 想不到丁琦现在还活着,他自己的尸体却已完全冰冷僵硬。 那一刀正砍在他左颈上,是从前面砍下去的,却连后面的大血管都已砍断。 一刀致命,一刀就已得手。 这位以刀法名震武林的高手,竟似完全没有闪避招架。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使金麒麟和他的大卸九块刀完全没有招架闪避之力,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除非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对他下毒手,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刀会砍下来。 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朋友,很接近的朋友,很信任的朋友。 他们共同计划这件事情,现在他们的计划已成功,想不到这个人竟要把他也杀了灭口。 这个人是谁? 丁琦非但猜不出,而且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一点线索。 这问题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回答。 另外一个比较难于解释的问题是── 这计划成功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又会对谁最有好处? ──这个人计划做这件事,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好处。 这计划成功后,丁琦就会被认定是凶手。 谢倾城、慕容琼宇、容海山的亲人和朋友,都会去找丁琦算账。 如果他们找不到丁琦,就会去找万金堂。 如果他们杀了丁琦,万金堂也一定会去找他们算账。 所以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一定是火并—— 万金堂和容、谢、慕容三家的火并。 这四大家族的火并,最后一定是两败俱伤。 鹬蚌相争,得利的,当然是渔翁。 谁是这个渔翁? 又是晴天。 雨地上的马蹄印子,明显得就像是特地画出来,好让别人追上去的一样。 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追上了她? 丁琦甚至可以想像到人们发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后,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绝,很丑,很怪,却很有趣。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她很有趣。 不管怎么样,他并没有亏欠她什么,以后她恐怕再也不会见到她的人了。 她是往西走的,他决定往东去。 现在,他不但冷得要命,而且饿得要命。 他知道东面有个很大的城镇,有家很好的客栈。 那家客栈,屋子总是收拾得很干净,床上总是铺着新换的被单,屋里总是生着很旺的火! 他们的厨房里,随时都准备着上好的羊肉涮锅,烤得又香又酥的芝麻酱烧饼。 这些正是丁琦现在最需要的。 繁华热闹的城镇,干净整齐的街道,那家客栈的店小二,正在门口拉生意。 丁琦却不敢进去了。 快走到门口时,他才想起自己身上已不名一文,连买个烧饼的钱都没有。 门口的店小二,也并没有拉这位客人进去的意思。 一个在如此天气里,光着臂膀,提着把大斧子,身上连件皮货都没有的人,绝不会是好客人。 被人冷落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是丁琦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他终于发现了金钱的价值,实在比他以前想像中高得多。 既然饥寒交迫,囊空如洗,他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过去。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的脚步还是没有停。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匹高头大马。 他认得这匹马,这匹马好像也认得他,正看着他扬蹄轻嘶,这匹马居然就是万金堂万里追风驹。 马系在一家酒楼下,楼上的窗户里忽然有个人探出头来向他招手。 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让人觉得又绝,又妙,又有趣的丑八怪。 她明明是往西去的,怎么忽然又到了这个东边的城镇里? 她大声招呼:“上来,快上来。” 丁琦还在迟疑。 她又大声道:“你是要自己走上来,还是要我下来拉你?” 丁琦只有苦笑,道:“我上去,当然是我自己上去。” 酒楼上温暖而宽敞,充满了羊肉酥鱼,茅台大曲,和芝麻酱烧饼的香气。 她一个人占据了一张可以坐得下八个人的位子,桌上摆着连八个人都吃不了的酒菜。 她身上还穿着丁琦那件狐裘,看着丁琦,道:“坐下,快坐下,赶紧坐下。” 丁琦当然只有坐下。 她又大声道:“吃,快吃,赶紧坐下。” 丁琦当然只有吃。 他不想让她过来拉他,也不想要她把羊肉塞到他嘴里。 她做事好像通常都不太给别人选择的余地。 看到丁琦把一块炖得极烂的小羊肉吞下肚,这女人眼睛里才有了笑意,却还是板着脸道:“年轻人不但要能饿,还要能吃,你不把这碗炖羊肉吃完,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理你。” 丁琦居然真的把一大碗炖羊肉都吃完了,还吃了两个烧饼。 这女人又倒了一大碗酒给他,才道:“吃饱了肚子,就可以喝酒了,快喝,赶紧喝。” 这次丁琦却在摇头道:“不喝。” 这女人道:“你是不是要我捏着你的鼻子灌下去?” 丁琦不理她。 他实在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捏住他的鼻子。 可是他想错了。 她居然真的捏住了他的鼻子。 她的脸虽然长得又丑又怪,一双手却长得很好看,而且纤秀光滑,柔若无骨。 这是丁琦第一次发现她身上,她身上居然还有个地方长得好看。 他终于把这碗酒喝了下去。 他已决心戒酒。 可是不管多有决心的人,在经过了他遇见的这些倒霉事之后,而且又被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间捏住鼻子的时候,决心都会动摇的。 这女人终于笑了,道:“这样才像话,一个人,如果连酒都不敢喝,算什么男子汉?” 她又替他倒了一碗,道:“可是你放心,这酒里没有毒,我并不想毒死你。” 丁琦既然已开了戒,索性就喝个痛快。 他本来就想大醉一场,无论谁在他这种情况下,都会想大醉一场的,你说是么? 本来就是!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八章 交易 第八章交易 三大碗下肚,酒意上涌,丁琦终于问道:“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可以说话了?” 这女人冷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睍莼璩晓” 丁琦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这女人道:“我高兴来,所以就来了。旄” 丁琦道:“你本来明明是往西边去的?” 这女人说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并不想去极乐世界,所以就忽然想到东边来了。” 丁琦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盯着我?崮” 这女人道:“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长得很好看,女人都要盯着你?” 她忽然又冷笑,道:“我既不是谢倾城的妈,不是容海山的娘,又不是慕容琼宇的老祖婆,更不是那个牛鼻子臭道士的祖奶奶,我为什么要盯着你?” 丁琦动容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情?” 这女人道:“哼。” 丁琦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女人道:“哼。” 丁琦道:“你是不是看见了瞿远征和段道人,是不是他们告诉你的?” 这女人连哼都不再哼一声,又满满的替他加了一樽酒,满满一大樽。 丁琦叹了口气,道:“你喝酒是不是一定要用大盅子?” 这女人终于回答:“是。” 丁琦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用大盅子?” 这女人道:“只有小茽喝酒才用小盅子,我又不是小茽。” 小茽?丁琦好像听过这名字,听容海山说的。 据说,容海山的情人就叫小茽。 丁琦忍不住又问道:“你也知道小茽这个人?” 这女人冷冷道:“你问得太多了。” 丁琦道:“可是你连一句都没有回答。” 这女人道:“那只因为你问的都是不该问的话,该问的你都没有问。” 满满喝了一大盅子酒,她才接下去道:“所以,我才一句都不回答!” 丁琦道:“那我该问什么?” 这女人道:“你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酒,至少应该先问问我贵姓大名的!” 的确道:“大小姐你贵姓大名?” 这女人道:“小茽喝酒用小盅子,我用大盅子喝酒,应该叫什么?” 丁琦道:“你叫大茽?” 这女人居然笑了笑,道:“这次你总算变得聪明些了。” 顿了顿,她又道:“你真是个天才儿童!”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其实你也不算太笨嘛!” 丁琦摇头苦笑。 这个女人叫大茽。 她的脸虽然长得又丑又怪,一双手却比大多数女人都好看。 她的眼睛虽然又小又狭又斜,可是笑起来的时候,眼波却很柔美,就像是阳光下流动着的小小一泓春水似的。 她说的话虽然尖酸刻薄,但是仔细想一想,其中又仿佛另有深意。 她做的事虽然令人哭笑不得,而且蛮不讲理,但是以后你却往往会发现她这么样是为了你。 若不是因为她穿走了丁琦的狐裘,骑走了他的万里追风驹,他恐怕已活不到现在。 现在她很可能已从瞿远征他们嘴里知道了这件事,但却还没有把丁琦当作一个冷血的凶手,抑或是帮凶。 现在世界上唯一一个还肯把他当作朋友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琦忽然道:“你是个好人。” 他叹了口气,又道:“以前我总觉得你有点不讲道理,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好人。” 大茽道:“你怎知道我是个好人?” 丁琦道:“我说不出,可是,我深心底里知道,知道得很清楚,也很明白。” 他也替她倒了满满一樽酒,道:“来,我也用大盅子来敬你一大盅子酒。” 大茽居然真的喝了这一大盅子,喝得很痛快。 丁琦忽然又问道:“你这个大茽,跟那个小茽有没有什么关系?” 大茽道:“没有。” 丁琦道:“可惜,实在很可惜。” 大茽道:“什么可惜?为什么可惜?是不是因为你想看看那个小茽?” 丁琦道:“我实在很想看看她。” 大茽道:“可惜你找不到她。” 丁琦苦笑,说道:“可惜她不叫大茽。” 大茽道:“这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丁琦道:“如果她叫大茽的话,我就比较容易找得到了,可惜她偏偏要叫小茽。” 他又解释并强调道:“叫大茽的女孩子绝不会太多,叫小茽的女孩子却绝不会太少,我只知道她叫小茽,那该怎么去找啊?” 大茽道:“你虽然找不到,总有人能找得到的。” 丁琦道:“谁能找得到?” 大茽不回答,却忽然问道:“今天你已经喝下几盅子酒了?” 丁琦道:“喝了十三大盅,十三大盅子,酒。” 大茽道:“你还能喝几大盅子?” 丁琦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大茽道:“不知道的意思,就是还能喝很多么?” 丁琦道:“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喝酒通常都不用大盅子的。” 大茽道:“你用什么喝。” 丁琦道:“用酒坛子。” 大茽又笑了。 丁琦道:“你以为我是在吹牛?” 大茽道:“如果你酒量真的有这么好,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 丁琦道:“去见谁?” 大茽道:“去见一个虽然从来不用小坛子喝酒,却定能找到那个小茽的人。” 丁琦道:“他用什么喝酒?” 大茽道:“也是用酒坛子。” 丁琦道:“用酒坛子喝酒的人,就叫做酒坛子?” 大茽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越来越聪明了。” 丁琦眼睛里已发出了光,道:“你说的这个酒坛子,是不是‘酒坛子’秦晃?” 大茽道:“除了他那个酒坛子之外,还有谁是酒坛子呢?” 除了他之外,的确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像秦晃这样的人,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没有人能比他更会喝酒,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得喝酒。 没有人能比他更会吃,也没有人比他更讲究吃。 这两样不但天下闻名,而且绝对是天下第一。 他出名的当然还不止这两样。 昔年江湖第一名侠,“玉面飞狐”韩贞,曾经却只送给他八个字评语:“深藏不露,无人识荆。” 用这八个字来说他这个人,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天下最豪富的就是盐商,最赚钱的生意就是油、米、绸布、木材、当铺。 东南秦家不但是最大的盐商,也是这几行的大亨,的确可以算是豪富中的豪富,富可敌国。 只可惜,还是“无人识荆”! 东南秦家有八兄弟,秦晃是八太爷。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秦八太爷本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人间三苦,挑粪打柴磨豆腐。 天下最苦的,当然是磨豆腐的农人。 腐竹帮,“酒坛子”秦晃也是磨豆腐行当中的老大。 他虽然名满江湖,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不多,所以有人就算看见他也不认得。 可是他属下却有无数兄弟,遍布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 所以,如果要找一个别人找不到的人,也只有去找他。 丁琦道:“你能找得到‘酒坛子’秦晃?” 大茽道:“我找不到,谁找得到?” 丁琦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吗?” 大茽道:“其实你应该知道的,他当然是在吃饭喝酒。” “腐竹帮”子弟,天下为家,有饭就吃,有酒就喝。 什么地方都可以吃,什么地方都可以喝。 有酒有饭的地方,虽然不少,通常都还是在饭馆酒铺里最多。 大茽把丁琦带到一家小饭馆,一家很小很小的小饭馆。 一共只有两张破桌子,几张烂椅子的小饭馆。 丁琦一走进门,就嗅到一阵阵*的臭气。 摆在一张小桌上的几样卤菜,颜色已经变了,而且又干又硬,看来就像是一堆从阴沟里捞出来的石头,就算饿了三天的人,也绝不会有勇气尝试。 最讲究干净的一位腐竹帮帮主,对于吃,更从来不马虎,他怎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饭喝酒? 这里根本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连那位掌柜兼跑堂的老头子,都快睡着了。 可是大茽走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他立刻就完全清醒,一双疲倦衰老的眼睛,也忽然变得炯炯有光。 江湖中藏龙卧虎,难道这老头子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他一直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打量大茽,显得又惊讶,又兴奋,就像是个孩子忽然见到了一位仰慕已久的名人一般。 丁琦长身玉立,是江湖少见的美男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意的一个。 这老头子居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在大茽旁边,这位万金堂的大少爷竟似已变得完全黯然失色。 丁琦却觉得很有趣。 老头子忽然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实在想不到。” 大茽道:“你想不到我会来?” 老头子道:“能够见到姑娘的芳驾光临,我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他忽然跪下来,五体投地,伏在地上,吻了吻大茽的脚尖。 他的态度,的确比一个最忠心的臣子看见皇后时还尊敬。 然后他才站起来,说道:“八太爷就在后面的厨房里,姑娘请随我来。” 丁琦觉得更有趣了。 这个奇丑无比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别人对她这么尊敬,她居然受之无愧,就好像认为本来就应该如此。 大茽看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淡淡道:“这老头本来是我们家厨房里的一个小厮,我们家的规矩一向很大。” 丁琦很想问她:“难道你们家的下人看见你时都要吻你的脚尖?好像连皇宫大内,都没有这种规矩哦。” 他没有问,因为这时候他们已走进了厨房。 任何人都绝不会想到,在这又脏又臭的小饭馆里,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厨房。 厨房宽大,干净,明亮,每样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个碟子,每个坛子,都擦得比镜子还亮,连烧火的灶上都看不见一点烟灰。 万金堂是世家,也一向讲究饮食。 可是,连万金堂的厨房都没有这么宽敞干净。 厨房里有个人正在炒菜。 任何人在炒菜的时候,样子都不会很好看的,这个人却是例外。 他的手拿着锅铲时,就像是千古一人的大画家吴道子拿着彩笔,绝代无双的名剑客“白云剑客”韩锦麟拿着长生剑一样,不但姿态和动作都优美之极,而且专心诚意。 他正在煎豆腐,虾子豆腐。 现在豆腐还没有煎好,老头子站在他身后,绝不敢打扰他。 大茽居然也没有打扰他。 他的身材并不太高,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穿着件虽然打着补丁,却洗得一尘不染的麻布长衫,看来就像是怀才不遇的落第秀才似的。 丁琦忍不住悄悄的问:“他就是东南‘酒坛子’秦晃?” 大茽叹了口气,道:“除了他这个‘酒坛子’之外,还有谁?” 现在豆腐已经煎好了,锅已离火。 秦晃用锅铲一块块盛出来,每块豆腐都煎得恰到好处。 他用小火煎得微微发黄的豆腐,盛在雪白的瓷盘里,看来就像是一块黄金。 可是黄金绝没有这么香,这么诱人。 他看看这盘豆腐,自己也觉得很满意,用两只手却端着盘子,放在一张洗得一尘不染的木桌上,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终于看见了大茽,“是你?” “是我。”大茽在笑。 她连一点让人讨厌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 “想不到八太爷还认得我。” 秦晃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道:“你是不是已经喝过几大盅子酒了?” 大茽道:“不是几大盅子,只是喝了一点而已。” 秦晃道:“好,好极了,我正想找个人来陪我喝酒。” 他微笑,又道:“喝酒就像是下棋一样,一定要两个人喝才有趣。” 大茽道:“三个人喝比两个人更有趣,我另外还找了一个人来陪你。” 秦晃总算看了丁琦一眼,道:“他也喝酒?也能喝?” 大茽道:“听说他的酒量还不错。” 秦晃道:“你听谁说的?” 大茽道:“听他自己说的。” 秦晃道:“他说的话你都相信?” 大茽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试试看?” 秦晃微笑,道:“好,好极了。” 豆腐也煎得好极了。 丁琦一点都不客气,一口气就吃了三块。 吃一块豆腐,喝一坛子酒,一口气就喝了三坛,三坛子。 秦晃也喝了三坛子。 他用的果然是大坛子,很大的三只大坛子。 淡青色的坛子,就像是雨过天青时那种颜色。 丁琦忽然道:“好坛子。” 秦晃道:“你看得出这是个好坛子?” 丁琦道:“这是柴窑烧的,而且是最好的那一窑烧出来的,除了皇宫大内外,现在普天之下,绝对找不出第七个这样的坛子来。” 秦晃道:“不错,这种坛子天下的确只有六个。” 他看看丁琦,微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有眼力,不但看人有眼力,看坛子也有眼力。” 大茽冷冷道:“他看人,倒未必有眼力。” 秦晃大笑道:“他看人若没有眼力,怎么会看上了你。” 大茽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丁琦的脸却有点发红了。 秦晃忽然又道:“你们来找我,当然并不是为了要来陪我喝酒的。” 丁琦道:“我想找一个人,可是,找不到。” 秦晃道:“你是不是想我替你去找?” 丁琦道:“是!” 秦晃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丁琦道:“我只知道她叫小茽。” 秦晃又大笑,道:“小盅子不如大盅子,你既然有了个大茽,为什么要找小茽?” 这位江湖名侠的眼力显然并不太好,竟把丁琦看成了大茽的情人。 这两人一个奇丑无比,一个却是美男子,他应该看得出他们并不相配才是。 大茽却偏偏故意问道:“小盅子为什么不如大盅子,小茽又为什么不如大茽?” 秦晃道:“无论装酒装药,小盅子都没有大盅子装得多,小茽当然不如大茽。” 大茽道:“坛子呢?” 秦晃笑道:“坛子,当然就比大盅子更好了。” 大茽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秦晃道:“一个坛子若是破了,必定已尝遍了酸甜苦辣,就像是一个人,也要历尽风霜才会老,老人总比小孩的经验丰富,姜也是老的辣嘛。” 他端起他的酒坛子,一饮而尽,大笑道:“所以坛子当然比大盅子更好。” 大茽也笑了,道:“幸好我们说的是人,不是盅子,这个小茽不但比大茽好,也比坛子好。” 秦晃道:“哦?” 大茽道:“我知道,这个小茽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而且又温柔,又多情。” 秦晃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茽道:“因为她是容海山的情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海纳百川’容海山喜欢的女孩子,当然不会是我这样的丑八怪。” 秦晃大笑,道:“原来这个小茽是别人的!”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难怪你肯要我替他去找了。” 他不让丁琦分辩,也不再问别的,忽然道:“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丁琦道:“什么交易?” 秦晃道:“你在这里陪我用酒坛子喝酒,我替你去把这个小茽找到。” 丁琦道:“好。” 秦晃道:“三天之内,我一定有消息告诉你。” 丁琦道:“我就在这里,陪你喝三天。” 秦晃道:“用大盅子喝?” 丁琦道:“用酒坛子喝?” 顿了顿,他又道:“我喝几坛子,你就喝几坛子?” 秦晃道:“不错。” 他看着丁琦,看了半天,才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丁琦道:“你说。” 秦晃道:“我最大的本事,就是吃饭,喝酒,睡觉。”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除了‘酒坛子’这个外号,我还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外号!” 大茽截口道:“什么外号?” 秦晃道:“吃货!” 丁琦道:“吃饭,睡觉,我没有把握,喝酒,我倒可以跟你比一比。” 秦晃道:“你不怕醉?” 丁琦道:“就算是真的醉死了,舍命陪君子,我也要喝。” 秦晃大笑道:“好,好极了。” 世上的确有种人是死也不肯服输的。 丁琦,无疑就是这种人。 看着他们左一坛子,右一坛子的往肚子里倒,大茽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出来的时候,我妈妈再三叮咛我,叫我千万不要喝醉酒,也千万不要去惹喝醉了的人,她说,天下的醉鬼都是一样的,不但自己神智不清,对别人也蛮不讲理。” 秦晃道:“你妈妈是个很聪明的好女人,她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千万莫要忘记了。” 他又喝了一坛子,才道:“男人喝醉了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大茽道:“所以她说,一个聪明的女人,遇到了一个醉鬼时,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溜之大吉。” 丁琦道:“有道理。” 他也喝了一坛子,道:“非常有道理。” 大茽道:“两个醉鬼,当然比一个醉鬼更糟,也更危险。” 秦晃道:“有道理。” 他又喝了一坛子,道:“天下唯一比一个人喝醉了更糟的就是,两个人都喝醉了。” 大茽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我就快要遇见两个醉鬼了。” 秦晃说道:“在哪里?那两个醉鬼,在哪里?” 大茽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好像就在这里,就在我面前。” 秦晃看看丁琦,丁琦看看秦晃,两个人一起大笑。 “我妈妈只告诉我,遇见一个醉鬼时,应该赶快溜之大吉,却没有告诉我遇见两个醉鬼时该怎么办?” 她笑了笑,又道:“幸好我自己倒想出了个法子。” 秦晃道:“什么法子?” “我自己也喝醉。”她也喝了一大坛子,喝得更快。 “等我自己也变成醉鬼的时候,就不怕醉鬼了。” 秦晃拍手道:“有道理。” 丁琦道:“只有一点不好。” 秦晃道:“哪一点?” 丁琦道:“三个醉鬼,是不是比两个醉鬼更糟?” 秦晃道:“是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天下唯一比两个醉鬼更糟的,恐怕就是三个醉鬼了。” “现在我就遇见了三个醉鬼。”丁琦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三个醉鬼中,有一个就是我自己。” 现在他还没有醉,说的也不是醉话。 他心里的确有很多感触。 一个人绝对不能逃避自己── 以及,自己的过错。 自己的过错,自己的歉疚,自己的责任,都绝对不能逃避。 因为那些东西,就像是人们自己的影子一般,是绝对逃不了的,你说是不是?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九章 隐情 第九章隐情 丁琦醉了。睍莼璩晓 一个人,只有跟自己所信任的人在一起喝酒之时,才会醉,也比较容易醉。 他信任大茽,也信任秦晃。 一个人在心情不好,遭受冤屈时,就会想喝酒,也比较容易醉旒。 虽然他相信他受到的冤枉总有一天会昭雪,可是他心里还是觉得很郁闷。 一个人如果用坛子喝醉了的时候,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总是记不清的。 就算记起来,也模模糊糊的像是个梦,像是别人说的话,别人做的事一般浓。 他仿佛记得,自己好像说过一句现在连他自己想起来都会吓一跳的话。 那时大家都已经醉了,他忽然拉住大茽的手,说:“你嫁给我好不好?” 大茽就开始笑,不停的笑。 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她才问:“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你?”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别人都怀疑我,把我当作杀人的凶手,抑或是帮凶,都想杀了我!” “只有你信任我,只有你,肯帮我的忙。” “严铁歆并没有杀死我的妻子肖筱婕,也就是那个‘辣手仙子’于弄玉”! “我知道的,虽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但在我的深心底里,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严铁歆!” “我将筱婕埋葬了,其实也是想埋葬那段记忆!” “我本来也是不想活的了,想将自己埋葬在远离筱婕的听雨谷……!” “但是,自从遇到你后,我又有了活下去的自信、信心和勇气!” 丁琦说的都是真心话。 “酒后吐真言!” 一个人在真的醉了的时候,总是会把真心话说出来的。 大茽却不信。 “你要我嫁给你,只不过因为你喝醉了,等你清醒的时候,就会后悔的。” 她虽然还在笑,但笑得却好像有点凄凉。 “等你看见比我好看的女人,你更会后悔得要命。” 她说:“我不单丑,而且脾气古怪,还总是凶巴巴的,比我好看的女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却忘了大茽是不是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自己。 “如果她答应了我,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在后悔了,现在我还会不会要她嫁给我?” 这问题连他自己都不能回答。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子,一个远比大茽美得多的女孩子。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那厨房里,秦晃和大茽也全都不在了。 他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一张并不算很大,却很柔软,很舒服而且很香的床上。 这张床摆在一间并不算很大,却很干净,很舒服,而且很香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的窗外有几株水仙花,窗下有个小小的梳妆台。 这个梳妆台上,有个小小的铜镜。 铜镜旁也有一瓶水仙花。 这个女孩子,就站在水仙花旁。 水仙花高贵而艳丽,这女孩子也像水仙花一样,也一样美得不俗气。 她身上虽然是鲜红的衣裳,脸色却是苍白的。 她的眼睛虽然清澈而美丽,却又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之感。 她正看着丁琦。 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丁琦,仿佛有点好奇,又仿佛有点怕。 丁琦的头还有些痛。 他不认得这个女孩子,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女孩子忽然问道:“你就是丁公子?‘开天斧’丁琦?” 丁琦道:“我就是。” 这女孩子道:“前几天你是不是也到过听雨谷?” 丁琦道:“是的。” 这女孩子道:“你见到了容海山?” 丁琦道:“你也认得他?” 这女孩子点了点头,眉宇间忧郁更浓,轻轻道:“我姓林,双木林,叫小茽,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丁琦终于问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是一位秦帮主,秦八太爷送你来的。”她先回答了后面的问题,然后再说明她为什么会收留下一个酒醉的陌生男人。 “秦帮主,也就是那位秦八太爷说,你不但是海山的朋友,而且只有你知道他的行踪。” 丁琦苦笑。 秦晃居然还能送他到这里来,醉得当然没有他这么厉害。 丁琦从未想过,居然还有人真的能把他灌醉。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自己的一切都好像估计过高。 所以他又问:“这里是你的家?” 小茽道:“我没有家,这地方不能算一个家。” 丁琦明白她的意思,“家”的意义,并不是一栋房子。 无论多华美的房子,都不能算是一个家,你说是么? 小茽道:“我本来只不过是城里悦情院的一个……一个姑娘,从小没爹没娘,海山为我脱了籍,替我买了这栋房子。” 悦情院。 姑娘。 丁琦当然知道悦情院是什么地方,悦情院的姑娘又是什么意思。 是男人都知道。 也许,连大多数女人都知道。 小茽笑了笑,笑得有说不出的凄凉,道:“可是,他若不在这里,这里又怎么能算一个家?” 丁琦忍不住叹息道:“想不到容海山他真的是个这么多情的人!” 一个像容海山那样少年成名的世家子弟,居然会对一个风尘中的女人如此多情如此痴情,实在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情。 小茽道:“他的脾气虽然刚强,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从来不肯做一点对不起别人的事。” 提起了容海山,她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温柔的情意。 “他对我更好,处处都为我着想,从来都没有看轻过我!” “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能够遇到他这样的男人,我……我就算真的死去,也该瞑目了!” 丁琦说道:“你们还年轻,怎么会死去呢?” 小茽又笑了笑,笑得更凄凉。 “可是你若来迟一步,现在就已经看不到我了。” 丁琦立刻想到了,自己挖的那个坑,以及坑里埋在着的人。 小茽道:“他临走时就已跟我约好,至迟昨晚上一定会回来。” 丁琦道:“如果他没有回来呢?” 小茽黯然道:“那就表示他已经离开了人世!”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当然也要陪他一起去。” 她的声音虽柔,但却充满了必死的决心。 “一经山盟海誓,便以生死相许!” 爱情,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丁琦轻轻吐出口气,道:“幸好他还没有死。” 他的确在为他们庆幸。 “他虽然也跟你一样,抱定了必死之心,但是他还没有死。” 小茽道:“那么现在他的人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丁琦闭上了嘴。 他也不知道容海山的人在哪里。 金麒麟,瞿远征,和段道人在追踪他的时候,容海山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封涵那一狼牙棒虽然没有致命,但丁琦的伤还是不太轻。 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又怎会知道别人能到哪里去? 那天他们本来是为了要赴如意夫人的约会,才到听雨谷去的。 后来如意夫人是不是也到了听雨谷? 容海山是不是被如意夫人带回了如意别庄? 这些,丁琦都不能确定。 小茽还在凝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却不能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 他不愿再伤这多情少女的心。 大茽轻轻叹息着,道:“我知道他如果没有死就一定会回来的,你又何必骗我?” 丁琦道:“我……” 小茽不让他说下去,又道:“其实你用不着骗我的,我只要知道,他也跟我一样痴情,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态度忽然变得很冷淡,道:“现在天已快黑了,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我也不敢再留丁公子。” 送客。 婉言送客。 话说到份上,已经让人没法子再说下去。 丁琦当然只有走。 但是他临走的时候却说:“我知道你的决心,我并不想勉强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等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有容海山的消息告诉你。” 小茽迟疑着,终于答应。 “好,我再等三天。” 天色果然已经黯下来了。 外面是条狭窄幽深的长巷。 小茽这栋房子在长巷的尽头。 丁琦拉紧了衣襟,迎着风走出去。 他要来找小茽,为的是想证实容海山那天说的话。 他并不是怀疑容海山,可是他实在没有别的线索去找。 他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无论看到什么,都会紧紧一把抓住。 现在他已经证实了容海山的确是个多情人,他们的感情,连他都被感动了。 所以他希望能帮助他们,希望能在三天之中找出容海山的下落。 他当然也希望,自己也稍尽绵薄之力,能让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他偏偏又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他却说不出。 他总觉得小茽那屋子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又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少的是什么?多的是什么? 他也说不出。 大茽现在是不是也已经醒了,她的头是不是也跟他现在一样痛? 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想念她。 这个奇丑无比,蛮不讲理的女人,好像也有她可爱之处。 只可惜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既然又各分西东,此后只怕已永无再见的时候。 丁琦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她。 这条巷子外面,居然也摆了个小小的花市,水仙、红莲…… 花卉正当时应景,此刻开得恰刚好。 一个小户人家的主妇,刚带着她的丫头去买了些花卉回来,装满了一篮子。 那小丫头手里提着篮子,眼睛却在望着一盆盆的水仙花。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谁不爱美,有谁不喜欢又香又妍的水仙花。 她终于忍不住说:“少奶奶,咱们也买两盆水仙花回去好不好?” “不好。”穿着丝棉袄的主妇板着脸,回答得很坚决。 小丫头却还不死心。 “这些花又不贵,买点回去看看有什么不好的呢?” “因为我没有这种心情。” 小丫头叹了口气,喃喃道:“少奶奶也真是的,少爷也只不过两三天没回来,少奶奶就连看水仙花的心情都没有了?” 小丫头虽然满心不愿意,还是撅着嘴,跟着那心情欠佳的主妇走了。 这只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任何人都不会注意的,更不会放在心上。 丁琦却注意到了。 一个平凡的主妇,丈夫只不过两三天没有回来,她就已连看花的心情都没有了。 小茽妆台上那瓶水仙花,却是刚折下来的。 如果丁琦不来,她就已殉情而死,她怎么会还有心情去折花? 现在丁琦终于想起来她房里少的是什么,多的是什么了。 那里少了个丫头,却多了瓶水仙 门已经关了。 这巷子里住的都是小户人家。 小茽那栋房子已经算比较大的,墙也比较高,用很坚实、很厚的木板做成的大门已经从里面上了栓。 但是丁琦要进去的话,却并不难。 他十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跳上这道墙。 万金堂的轻功和斧法,在江湖中的评价都极高。 他已经开始对小茽怀疑,他应该一跃而入,在暗中查探小茽的动静。 他也知道,如果你要去看一个人的真面目,只有在他看不见你时才能看到。 可是他做不出这种事情。 非但以前没有做过,以后也绝对做不出,所以他准备敲门。 就在他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的是一个人的笑声。 笑声并不是种奇怪的声音。 人间虽然有不少悲惨不幸的事情,可是你无论走到哪里,都还是可以听得到笑声的。 丁琦觉得奇怪的是,这笑声绝对是男人的笑声,而且是从这栋房子里传出来的。 这是容海山买给小茽的房子,这里只有小茽一个人,怎么会有男人的笑声? 夜很静,巷子里更静。 笑声虽然短促,丁琦却听得很清楚。 只要是牵涉到这件事的人,随时都可能暴毙、横死。 有些人在杀人之前,也是会笑的。 现在是不是又有人要把小茽也杀了灭口? 丁琦不再顾忌,一跃而入。 屋子里的炉火太暖,东厢房朝西面的一扇窗户刚刚支了起来。 站在一株杂在红莲间的杨柳树上,正好可以看见面对着窗户,以及站在屋里的小茽。 丁琦从墙外一跃而入,刚好落脚在这棵杨柳树上。 他并不想窥人*。 可是,他已经看见了,不但看见了小茽,也看见了一个男人。 他看不见这个男人的脸。 这个男人背对着窗户,面对着小茽,斜倚在一张软榻上。 丁琦只看得见他垂在软榻旁的一只脚。 这只脚上穿着双式样非常好,做得非常考究的靴子。 只有那些腰缠万贯钱,走马章台路,风流豪阔的花花大少,才会穿的一种靴子。 小茽正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盯着他,忽然冷笑着轻声道:“你真的要我死?” 这男人也在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还会怕了你不成?” 小茽道:“好,你要我死,我就死给你看。” 有的人天生就喜欢花,不管在什么心情下,都会折几枝花供养在瓶里。 看来小茽并没有隐瞒什么事情,更没有私情,她确实已抱着决死之心。 可是这男人为什么要逼她死呢? 这男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难道是容海山的朋友,来逼她殉情吗,还是来杀她灭口的? 丁琦正在想。 小茽却忽然做出件丁琦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她忽然走了过来,坐到这个男人的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的咬着他的耳朵,喘息着说道:“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她的衣襟已散落,一件紧身的丝棉小袄里面,只有一件鲜红的肚兜。 鲜红肚兜,衬得小茽的皮肤更白。 丁琦实在看不下去。 这是别人的私情,他本来不该管的,可是,他想起了容海山的痴心和痴情,想起了自己挖的那个坑,以及那个坑里埋着的人── 他本来可以大喝一声,先惊散这两个快要“死”的人。 他本来可以直接从窗户里窜进去,可是他反而跃出墙外,用力去敲门。 他敲了很久,才听见小茽在里面问道:“谁呀?” 丁琦高声道:“是我。”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难道连个名字都没有。”小茽的口气很不好,不过她总算还是出来开了门。 “是你!”看见丁琦,她当然会吃一惊。 可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板起了脸,冷冷道:“想不到丁公子又来了,是不是怕我一个人晚上太寂寞,想来替容海山好好的照顾照顾我。” 这话说得更绝。 这种话说出来,只要是知趣的人,就应该赶快走的。 可惜丁琦这次却偏要做个不知趣的人,淡淡道:“我知道你并不寂寞,只不过怕你被人掐死罢了。” 小茽的脸色变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忽然转身往屋里走,说道:“你跟我来。” 丁琦就跟着小茽走了进去。 她居然主动把他带进了刚才那间屋子。 刚才那个男人,却分明已经不见了。 “坐”! 小茽指着刚才那个男人坐过的软椅,道:“请坐,请上坐。” 丁琦没有坐。 他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却已看见了那双靴子—— 那双式样非常好看的靴子。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章 疑云 第十章疑云 这屋里有床,床帐后还挂着道布幔。睍莼璩晓 很长的布幔,几乎已拖到地上,但还没有完全拖到地上。 所以,这双靴子才会从布幔下露了出来。 小茽道:“你为什么不坐。旒” 丁琦道:“这位子,好像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坐的。” 小茽笑了笑,笑得当然不太自然。 “你不坐,还有谁来坐。浓” 丁琦道:“这里好像还有个人吧?” 小茽道:“这屋里除了海山外,只有你进来过,怎么会还有别的人?” 她实在很沉得住气。 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一口咬定这屋里没有别人。 的确却沉不住气了,忍不住一步窜过去,拉开了布幔。 布幔后面,当然有个人。 可是这屋里确实没有别的人来过。 因为布幔后的这个人,赫然竟是“海纳百川”容海山。 丁琦冲出屋子,冲出门,冲出了长巷。 幸好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在这种见鬼的天气里,天一黑,路上就没有什么人了,否则别人一定会把他当作个疯子。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用力打自己几个耳光。 他永远忘不了他拉开布幔的那一瞬间,容海山看着他的表情。 他更忘不了小茽当时的那种表情。 其实他应该想得到容海山随时都会回来的,也应该想得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容海山。 但是他却偏偏没有想到。 他本来应该能听得出容海山的声音,却又偏偏没有注意。 容海山毕竟是个教养很好的世家子弟,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对他笑了笑。 可是对于丁琦来说,这简直比打他几耳光还让他难受。 他只有赶快走,就好像被人用扫把赶出去的一样,逃了出来。 于是现在他又只剩下一个人,还是一文不名,无处可去。 整件事情也还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丁琦整个人都好像被一根很细的绳子吊在半空中,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而且随时都可能跌下来,跌得头破血流。 不对! 丁琦忽然发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后面好像有个人在跟着他。 他用不着回头去看,就知道从后面跟上来的人是谁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空空荡荡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忽然就变得很踏实。 后面的人已赶了上来,伸出一只非常好看的手,交给他一样东西。 丁琦接了下来,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包治头痛的药,她给他的就是一包头痛药。 等他把这包头痛药吞了下去,她的手又伸过来,手里还有七八包药,有的是药丸,有的是药锭,有的是药粉。 她一样样交给他。 “这是解酒药,这是紫金锭,这是胃痛散,这是健胃整肠的,这是强身健体的……” 丁琦笑了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当成了药罐子?” 她也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药罐子,是个酒坛子。” 她吃吃的笑着道:“可惜只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个,也装不下太多酒。” 大茽看来确实比他有精神,脸色也比他好看得多。 “难道她的酒量也比我好?” 丁琦实在不服气,他忍不住问道:“你的头痛不痛?” 大茽道:“不痛。” 丁琦道:“怎么会不痛?” 大茽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喜欢管闲事,实在是个很让人头痛的毛病。 不但让别人头痛,自己也头痛。 她又问他:“你看见那个小茽了?” 丁琦道:“嗯。” 大茽道:“怎么样?” 丁琦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大茽道:“她长得怎么样?” 丁琦道:“长得很不错。” 大茽笑道:“既然她长得很不错,你的样子看起来为什么活像见了鬼一样?” 丁琦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真的见了鬼反倒好些。” 大茽道:“你看见了什么?” 丁琦道:“我看见了容海山。” 他居然把刚才遇到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这是丢人的事,他本来绝不会说的,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就觉得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什么事都不必隐瞒。 大茽居然没有笑他,反而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你,那时候我也会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下去的。” 这正是丁琦当时的感觉和想法。 他忽然发觉,这女人外表虽然又刁又绝又丑,却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而且充满了了解与同情。 这也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大茽忽然又道:“可是我还是有些想不通。” 丁琦道:“什么事情你还是想不能?” 大茽道:“容海山明明知道是你去了,为什么要躲起来?” 丁琦道:“他们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顿了顿,丁琦又道:“像他那种出身的人,总难免会有很多顾虑,如果我是他,说不定我也会躲起来的。” 大茽看着他,微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会替别人着想。” 丁琦道:“你认为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茽说道:“本来我认为你又骄傲,又自私,别人的死活,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 “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居然也肯认错,这实在也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 大茽又道:“容海山看见你之后,说了些什么?” 丁琦道:“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说,我才反而更难受。” 大茽道:“你又说了些什么?” 丁琦苦笑,道:“那时候我能说什么?” 大茽道:“他有没有要把你抓去交给瞿远征和段道人的意思?” 丁琦道:“没有。” 大茽道:“你也没有问他,那天你走了之后,听雨谷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如意夫人是不是到那里去过了?有没有选上他做女婿?” 丁琦道:“我没有问。” 他忽然问大茽:“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 大茽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丁琦道:“谁告诉你的?” 大茽道:“一个喝醉酒的人。” 丁琦道:“那个喝醉了酒的人就是我?” 大茽笑道:“你总算还不太笨。” 丁琦只有苦笑。 他喝醉了之后说的话一定不少,只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其实如意夫人用不着再选了,谢倾城和慕容琼宇已经两命呜呼,你已经变成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除了‘海纳百川’容海山之外,还有谁配作如意别庄的东床乘龙快婿?” 她叹了口气,道:“如意夫人就算还想选,也没有什么好选的了。” 事实就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发生后,确实对容海山最有利。 丁琦说道:“但是,他绝不会是凶手!” 大茽道:“为什么?” 丁琦道:“因为他已经有了以生死相许的心上人,他根本就不想做如意别庄的女婿。” 大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觉得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只不过,他既然不会是凶手,你也不是,凶手又是谁呢?” 丁琦道:“一定是谷雨!” 大茽道:“谷雨是什么人?” 丁琦道:“谷雨不是一个人,而是屠龙会的谷雨分堂!” 顿了顿,他才进一步解释和强调道:“屠龙会谷雨分堂是个很秘密的组织,也是个杀人的组织。” 大茽道:“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害你?” 丁琦说道:“因为,他们要造成混乱。” 他又解释和强调道:“我们几家人如果火并起来,江湖中一定会变得混乱,他们就可以乘机崛起。” 他的解释很合理。 这种事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一定还会有的。 丁琦道:“现在他们还只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组织,等到他们的计划完全成功后,他们就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光明正大的帮派,因为那时候江湖中已经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们了。” 大茽道:“因为那时候别的门户和家族,都已因这次火并而数败俱伤。” 丁琦道:“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这种情况真的发生。” 大茽道:“你准备怎么办?” 丁琦道:“我一定要先把谷雨的首脑找出来。” 大茽道:“你准备怎么找?” 丁琦不说话了。 他实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 大茽道:“这个人一定知道你们几位富家公子那天要到听雨谷去。” 丁琦道:“不错。” 大茽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除了你们几个人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你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别人?” 丁琦说道:“我没有,可是,容海山……” 他忽然想起,小茽好像也提起过“听雨谷”这个地方。 小茽曾经问过他:──前几天你是不是在听雨谷? 她知道他们要到听雨谷去这件事情,当然是容海山告诉她的。 容海山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就可能也告诉过别人。 小茽也可能告诉过别人。 丁琦也像别的男人一样,从来不相信女人能够保守秘密。 这就是他唯一的线索。 丁琦道:“我一定要去问问他,有很多事都只有问他才会明白。” 大茽问道:“你是不是准备现在就去问他。” 丁琦道:“当然现在就去。” 他说走就走。 大茽叹了口气,道:“你真会选时候,现在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指的道:“现在他们说不定又在那里‘你掐死我,我掐死你’,你及时赶去,正好又可以再救他们一次!”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当此之际,他们一定对你感激得要命。” 丁琦不走了。 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们发现他又回去了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这种既煞风景,又惹人讨厌的事,谁也不愿意去做的。 丁琦道:“你认为我应该什么时候去?” 大茽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压低声音,道:“你最好现在就去,快去。” 女人的心意,就像是梅雨时节的天气,变得真快。 丁琦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又要我现在就去?” 大茽道:“因为你现在不去,只怕就永远都去不成了。”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恐怕已经去不成了。” 这时他们又走入了一条暗巷中。 丁琦没有再问她:“为什么?” 他已经用不着再问了。 因为他已看见巷子的两头,都有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八个人。 八个穿着夜行装的黑衣人。 这条巷子里住的无疑是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要防外面的盗贼去偷他们,所以他们宁愿看不到阳光,也一定要把围墙做得很高。 所以这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墙。 连万金堂的轻功都无法一跃而上的高墙。 巷子很深,很暗,前面来的有四个人,后面也有四个。 八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而且还用黑布蒙住了脸。 他们走得都很慢,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们知道这两人已经好像是池中的鳖,网底的鱼,根本就已经无路可走了。 丁琦也压低声音,道:“你用不着害怕,我会叫他们放你走的。” 大茽道:“他们会让我走?” 丁琦道:“这件事情根本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为什么不让你走?” 大茽说道:“你认为,他们是来找你的?” 丁琦道:“当然是。” 大茽道:“你错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他们是来找你的,只可惜不是。” 丁琦道:“为什么不是?” 大茽道:“你是个凶手,抑或是帮凶,来捉拿凶手和帮凶,不但是很光明正大,而且是很露脸的事情,为什么要把脸用黑布蒙起来?” 丁琦终于想起,大茽也跟他一样,也有麻烦,也有人在追杀她。 大茽道:“可是你也用不着害怕,我也会叫他们放你走的。” 丁琦道:“你认为我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么?” 顿了顿,他拍了拍肩上的大斧子,又道:“就算我想撒手不管,一走了之,我手里的开天斧只怕也不会同意的!” 大茽道:“我们非亲非故,别人来要我的命,难道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丁琦道:“不管怎么样,我总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大茽道:“为什么?” 丁琦道:“因我是个男人,暂时还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大茽道:“这理由不够好。” 丁琦道:“可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大茽道:“说不定我是个坏女人,是个贼,你本应该帮他们把我抓住才对。” 丁琦道:“我知道,你绝不是这种人。” 大茽道:“你怎么知道,你连我究竟姓什么都不知道。” 丁琦道:“可是我相信你。” 大茽看着他,忽然又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变得聪明了些,想不到你还是这么笨。” 这条巷子虽然很长,八个黑衣人走得虽然很慢,现在还是距离他们很近。 八个人都带着兵刃,都是极少见的外门兵刃。 半月钩。 曜日环。 双面刀剑。 鬼爪狼牙。 …… 这些都是江湖中绝迹已久的兵刃。 因为这些兵刃的威力虽大,却极难练。 能使用这种兵刃的人,身手绝对不弱。 丁琦实在没有对付他们的把握,但是他绝不气馁胆寒。 大茽忽然道:“喂,你们是来找我的呢,还是来找他的?” 手提曜日双环的黑衣人,短小精悍,步履沉稳,从蒙面黑巾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灼灼有光,锐利如鹰,无疑是个高手。 这人冷冷道:“是来找你的又怎么样?是来找他的又怎么样?” 大茽道:“如果是来找他的,就没有我的事了,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君子,你们就算杀了他,我也绝不管你们的闲事。” 这人冷冷道:“你不必说,我也看得出。” 大茽道:“可是你们如果是来找我的,情况就不同了。” 这人道:“哦?” 大茽道:“他自己的麻烦虽然已经够多,还是不肯像我一样袖手旁观的,你们只要动一动我,他就会跟你们拼命。” 这人道:“所以,我们若是要动你,就一定要先杀了他?” 大茽看着丁琦,道:“情况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丁琦道:“是。”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的。 其实他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件事还没有水落石出时,他绝不能死。 如果他现在就死在这里,不但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冤枉也永远没法子洗清了。 可是他已经把话说了出来,他既不想反悔,也绝不后悔。 大茽道:“喂,你们听见他说的话没有?” 这黑衣人冷笑道:“看来他不但是个英雄,还是个君子。” 大茽道:“看来他的确是的。” 这人道:“只可惜这种人总是不长命的。” 大茽叹了口气,道:“这句话我早就告诉过他了,可惜他偏偏不听。” “叮”的一声,曜日双环拍击,火星四射。 这种武器在这黑衣人手里,虽然那种独步江湖、不可一世的气概,威力却还是很惊人。 大茽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她在看着丁琦,眼睛里充满笑意,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愉快。 强敌已经追杀而来,生死已在瞬息之间,她居然还觉得很愉快。 因为,丁琦并没有抛下她一个人逃走,不管她嘴里说什么,在她心里的感觉中,这一点仿佛已经比她的生死更重要。 丁琦忽然也觉得愉快起来,就连她那双浮肿的眼睛,现在看来都似已变得可爱多了。 美与丑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标准。 能让你觉得愉快的人,就是可爱的人。 能与你同生共死的人,岂非也一样的美丽的呢?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一章 玩笑 第十一章玩笑 大茽轻轻的问丁琦:“你怕不怕?” 丁琦并不是完全不怕。睍莼璩晓 恐惧一直是人类最难克服的弱点之一。 幸好人心中还有几种更美的情感能战胜恐惧旒。 大茽道:“如果你怕,现在要走也许还来得及。” 丁琦道:“我不走。” 大茽又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偶”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她的声音,仿佛忽然被一把看不见的快刀割断了。 她的咽喉,仿佛忽然被一双看不见的魔手扼住。 她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就好像忽然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恶鬼一般。 丁琦回过双眸,就会发现她看见的只不过是一个人。 一个很平凡的女人,身上穿着件很朴素的青布衣裳,手里提着一篮水仙花,刚转入这条窄巷。 丁琦没有回头,所以忍不住要问:“你怎么样?” 大茽道:“我要走了,你不走,我走。” 她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大茽的身子已经飘飘飞起,掠上了那道任何人都想不到她能上得去的高墙。 那个平凡的卖花女一直低着头往前走,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有道高墙挡住了她的路。 大家眼看着她要一头撞到墙上去,撞得头破血流。 想不到她的头没有被墙撞破,墙反而被她撞破了。 只听“嘭”的一声响,两三尺厚的风火高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形破洞。 这个平凡的卖花女竟已穿墙而过,就好像穿过了一张薄纸。 好劲的硬身功夫! 丁琦怔住了。 每个人都怔住了。 大茽的轻功令人吃惊,卖花女的武功更惊人。 天色仿佛忽然间就已变得很暗,风仿佛忽然就变得很冷。 现在她们虽然已经走了,杀人的人却仍在风中。 夺命的曜日双环,也仍在手。 丁琦终于问道:“你们要找的是她呢,还是我?”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是她。” 丁琦道:“现在她已经走了。” 黑衣人道:“但是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就真的很不好了。” 丁琦道:“有什么不好的?” 黑衣人道:“因为,你也应该知道,利器出鞘,不能不见血光,否则必定不祥。” 他的掌中仍有杀人之利器,眼中也仍有杀机。 “我们这些人也一样,只要我们出手,就非杀人不可,现在她已经走了,我们只有杀你。” 丁琦道:“很好。” 其实他也知道这情况很不好。 无论对谁来说,这情况都很不好。 他掌中虽有杀人的开天斧,心中却没有杀机,身上也没有杀气。 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人为什么要杀人? 丁琦痛恨暴力。 以暴易暴。 以暴制暴。 在某种情况下,只有用武力才能制止暴力。 他已将全身的精气劲力集中,他只有一条命,他还不想死。 可是他认为,暴力一定要被制止。 又是“叮”的一声响,曜日双环再次拍击,火星乱雨般四射而出。 丁琦的人也射出去,箭一般射了出去。 他没有杀气,可是他有另外一股气—— 血气! 他的目标并不是这个掌中有曜日金环的黑衣人,而是另外一个人。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这句话,在这种情况下并不适用。 现在他要攻的是对方最弱的一环。 在正邪不能两立,敌我势难并存的情况下,能保全自己,就要保全自己。 能消灭敌方一人,就得要消灭对方一人。 他攻击的目标是阴成。 阴成姓吴,吴阴成。 每个人都叫他阴成,只因为他是他们组织中最黑,最高大,看来最有阴沉狡黠的一个人。 阴成身高八尺七寸,肩宽三尺,手臂伸出来比别人的大腿还粗,拳头大如孩童头颅。 丁琦怎么会将这么样一个人看成对方最弱的一环? 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一直都紧跟在曜日双环的左右? 藤萝只有依附大树才能生存,狡狐只有依仗猛虎的威风才能吓人。 狐假虎威。 狗仗人势。 弱者总希望能依附强者,得到保护。 一个人的强弱,绝对不是从外表可以判断的。 丁琦的判断没有错。 阴成用的武器是一对分水刺。 看来至少有六七十斤重的分水刺。 丁琦冲过去,这对分水刺也发动了攻势,一横扫,一直拍。 可惜一种武器的强弱,也不是可以用它的重量来判断的。 丁琦挥东开天斧,一斧子就已经从这对横扫直拍的分水刺中穿过去。 然后,他一式“勇往无前”,开天斧就痛击在了阴成的腰腹上。 这一斧子击下时,只有很轻的一声响,就好像一拳打在一块死肉上,甚至连呼喊的声音都没有。 吴阴成却已仰面躺下。 丁琦可以从这个已经躺下了的人身上冲过去,冲出这条窄巷,也可以乘机冲入墙上那个破洞。 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不可以跟这些人拼一拼,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只要还有一分机会,他就绝不放弃。 他一向是个骄傲的人,非常非常骄傲的人。 阴成倒下时,他手里的开天斧乘势横扫,扫退了曜日双环。 他的右手猛切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击落了一只判官笔。 可是曜日环仍在,在一双可怕的手里。 另外还有一双可怕的手,手里还有一对双面刀剑。 这两双手,两种武器,才是真正要命的。 等到奇诡莫测的双面刀剑,配合着威猛无双的曜日金环攻上来时,丁琦才发觉自己又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他又低估了他的对手,高估了自己。 这种错误绝不容人再犯第二次,一次已足以致命! 但是他还可以拼,用他的血肉和性命去拼! 一个肯拼命、敢拼命的人,不但危险,而且可怕。 一个人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肯拼命。 这些人为什么也不惜跟他拼命? ──谷雨! ──他们本来就是来杀丁琦的! 丁琦忽然想通了。 阴成已挣扎着站起来,破碎流血的胸腹使得他呼吸困难,喘息急促。 他忽然用力撕开自己的衣襟,嘶声狂呼道:“杀死他!杀死他!杀!杀!杀!杀!杀!杀……” 惨厉的呼声,拼命的杀手!、 撕裂的衣襟里,黑铁般的胸膛上,十七个鲜红的血字── 谷雨!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死他! 丁琦握紧了开天斧,咬紧了牙,死就死吧! 又有一个人在他开天斧下倒下。 他已看不清倒下去的这个人是谁了。 可是他忽然看见一道银光。 灿烂夺目的银光凌空飞来,是一杆长枪。 铁枪! “灵州,铁枪,容。” 丁琦看见这杆枪时,就听见于容海山的声音。 “你们要杀他,就得先折断这杆枪!” “你们要折断这杆铁枪,就得先杀了我!” 丁琦从来也没想到过容海山会来救他,可是容海山现在已来了! 就在他身旁,以一杆枪,一条命,陪他一起跟别人拼命! ──人们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危急患难时才能认清谁是朋友,才能看清另外一个人的真面目? 枪尖刺穿了一个人的咽喉,开天斧又砍碎了另一个人的肋骨。 这次每个人都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还没有倒下的人,忽然间全部不见了。 两个拼命的人,当然比一个更危险,更可怕。 何况这两个人是“开天斧”丁琦和“海纳百川”容海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色已很深了,窄巷里阴凉而黑暗。 丁琦只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容海山的声音里也同样充满温暖。 “我看得出你现在需要什么?” “你现在实在很需要喝几杯酒。” 酒并不能算很好。 既不是佳酿,更不是女儿红,只不过是市面上随时可以买到的烧刀子而已。 虽然不在乎,小茽却还是带着歉意解释道:“海山很少在这里喝酒,也很少有朋友到这里来,这坛酒还是我刚才临时去买的。” 酒是她亲自去买的,菜也是她亲自下厨去做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用丫环奴仆。 “海山喜欢清静,不愿用下人,所以这里什么事都只好由我自己做了。”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女性的温柔。 她的生活都是以容海山为中心的。 容海山喜欢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去做。 男女间只要两情相悦,就已足够,又何必还要使唤的人,又何必还要有好酒? 丁琦忽然觉得很羡慕他们。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像小茽这样的女人,肯全心全意的跟着他,什么事都以自己为主,自己是不是也肯放弃一切,来过这种简朴平淡的生活?” 他忽然又想到大茽。 “如果自己娶了大茽,她是不是也会这么样待自己?” 丁琦没有再想下去。 这问题不但荒谬得可笑,简直有点滑稽。 他当然绝不会娶一个像大茽那样的女人。 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肯。 现在大茽看来虽然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丑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可恶了,却还是不能算很好看的,也绝不能算是很可爱。 一个无数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怎么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 丁琦举杯一饮而尽,决定要从此忘记大茽这个人。 容海山好像也喝了不少。 既然他今天有喝酒的兴致,小茽当然也陪着他喝。 两个人好像都有了点酒意,态度已渐渐亲热起来,好像已经忘了面前还有丁琦这个人。 丁琦也已经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是多余了,正准备找个机会告辞。 刚才他准备要问容海山的那些问题,现在他也已经不想再问了。 因为他已经完全信任容海山。 他正想站起来的时候,容海山又在向他敬酒了。 容海山拉着小茽的手,带着笑道:“你一定也得敬他三杯,三大杯。” 小茽吃吃的笑,拼命摇头! “我只能敬他一杯。” 容海山道:“一定要敬三大杯。” 小茽媚笑着道:“三大杯喝下去,一定会把我喝死的。” 容海山笑着道:“你不喝,我就掐死你。” 小茽笑得更媚,眼波中已有了春情。 “我情愿被你掐死。” 容海山笑着反问道:“真的么?” 小茽娇柔的道:“当然是真的。” “好!”容海山带着笑,用一只手掐住小茽的咽喉,轻轻的说:“那么我就真的掐死你。” 丁琦实在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下去。 他应该立刻就走的。 但是他没有走,因为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件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看见笑着那双充满春情的眼睛忽然死鱼般凸出,脸色忽然发青,身子忽然僵硬。 这一次真的是真的! 容海山竟真的活活把小茽掐死了!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二章 圈套 第十二章圈套 丁琦怔住,就好像也有双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呼吸也忽然停顿,身子也渐渐僵硬,连手脚都已冰冷。睍莼璩晓 小茽已经倒了下去。 容海山看着她倒下,神色连一点都没有变,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说谎是种很不好的坏习惯,我这人从来不说谎。栎” 他带着笑,道:“我说真的要掐死她,我就真的捏死了她!” “所以,我说的话,你以后一定要相信。” 丁琦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赋。 他只想吐,把刚吃下去的酒菜全部吐个干净。 可是,他连吐都吐不出。 容海山笑得更愉快。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掐死她?” 用不着别人问,他自己居然先说了出来。 “其实我早就准备掐死她的,从我看到她那天开始!” “因为她不但长得很好看,而且是个很痴心的女人!” “像她这样的女人,正好能配合我的计划。” ──他的计划? 什么计划? 丁琦虽然并不笨,却还是没有完全想通。 容海山居然又解释。 “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已经有了这么样一个肯死心塌地跟着我的女人,已经跟我有了山盟海誓,誓死不分,大家才会相信我绝不想做如意夫人的东床乘龙快婿。” 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凭良心讲,我实在想得要命。” “但是,我的竞争对手又实在太强,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入选。” “所以我定要先除去你们三个人。” “要除去你们三个人,实在很不容易!” “幸好我知道你们都是酒鬼,又碰巧知道谢倾城那小子托人在汇仙楼订了一席酒菜。” “所以,我就买通了汇仙楼的伙计,在酒里下了毒,再要“谷雨”的杀手,将那些伙计灭了口。 “唯一让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不喝酒。” 他接着又道:“幸好我这人做事一向谨慎,早已留下了后招。” 他的后手就是封涵和金麒麟。 封涵早已被他收服,金麒麟本来就是已经跟他串通好了的! 事成后,每个人都会被杀了灭口。 “瞿远征和段道人却是完全不知情的,我故意要金麒麟请他们到汇仙楼去喝酒,再带他们到听雨谷去,只不过为了要他们证明这件事情!” “证明我绝对是清白无辜的,证明你才是凶手。” 容海山微笑着,道:“可是你也不能怪我,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居然只是自顾自的挖坑,没有喝酒,居然没有死!” “如果你也死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现在他已没有竞争的对手,可是小茽如果不死,他还是没法子自圆其说,还是没法子抛下她去做如意夫人的东床乘龙快婿。 所以,小茽非死不可。 容海山看着丁琦,又道:“至于你,你死不死都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哂笑着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因为大家都已认定了你是凶手,你不死对我反而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丁琦终于能开口,道:“我不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容海山叹息着,悠然道:“难道你现在还没有想到我就是‘谷雨’的首脑之一,也就是屠龙会谷雨分堂的副堂主?” 丁琦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谷雨”想崛起,就一定要造成江湖中的混乱,让别人自相残杀。 丁琦不死,就可能造成这种混乱。 现在丁琦终于完全明白了。 这些事情,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明白的。 可是,忽然间他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凶手会亲口将这些事告诉他。 他忍不住要问道:“你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容海山笑道:“因为……” 刚说出两个字,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就好像谢倾城临死前那种可怕的变化一样,苍白的脸忽然变成可怕的死黑色。 他挣扎着站起,踢倒了桌子,想要扑过来,可是桌子倒下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丁琦又怔住,深深怔住。 酒中怎么会有毒? 是谁下的毒? 是不是小茽已猜出容海山要对她下毒手,所以先在酒中下了毒? 丁琦喝的也是同一个酒壶倒出来的酒,现在容海山已经毒发毙命,他为什么连一点事都没有? 问题实在太多,太复杂,而且来得太突然。 丁琦的思想已经完全乱了,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没法子想得通。 现在他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些事情很可能是经过设计的,根本就是个陷阱和圈套。 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可惜的是,等他想到时,他已经落入陷阱和圈套之中了。 一个设计得更精密,更恶毒的陷阱和圈套,无论谁只要一掉下去,就再也休想逃出来了。 屋子里点了八盏灯,八盏价值极昂贵的楼兰水晶灯。 价值昂贵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这种灯就算从高处掉在地上,灯罩也不会碎。 八盏灯都好好的摆在桌上,摆得四平八稳。 忽然间,“啵”的一声响,八个精美的水晶灯罩竟同时碎裂,灯火将灭未灭。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丁琦也忽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力,海浪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他的心跳立刻加快,呼吸却几乎停止,鼻血涌出,喉头发甜,眼珠子仿佛已将爆裂一般。 他几乎晕了过去。 等他这阵晕眩过去时,这股奇异而可怕的力量已消失,屋子里却多了五个人。 丁琦第一个看见的就是段道人。 心断情断的段道人。 有段道人,瞿远征就一定会在。 一个瘦骨嶙峋,面目皮肤黝黑如铁的茅山老道,一件灰布道袍虽然千丁万补,手里拿着的却是条价值连城的碧玉拂尘。 另一人大袖宽袍,赤足麻鞋,头上锃亮,全身的肌肤晶莹如玉,就好像真是用白玉雕成的大和尚,跟那茅山老道正是个极强烈的对比。 最后那个人,丁琦却看得不甚清楚,甚而有些模糊。 五个人是从四个方向进来的,没有进来之前,每个人都将他们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真气发出,封死了丁琦的退路,也封死了他的出手。 他们对丁琦这个人已深具戒心,已认定他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了。 刚才那股力量袭来时,东西两方的力量远比南北强大。 从东方来的是那茅山老道,从西方来的是那大和尚,这两人的内力竟比名满天下的段道人更强。 丁琦从未见过他们,却已猜出他们是谁了。 茅山老道的法号就叫“茅山”,他吃尽千辛万苦,西游万里,远赴关外,求的并不是道德真经,而是自从老子出关以来,就为天下学武的人痴心梦想,想求得的道门武功奥秘。 他此行无疑已经有了收获。 大和尚就是昔年一剑纵横,震动江湖,令天下英雄丧胆,天下美女倾心的“赛潘岳”潘乘风。 不想“赛潘岳”潘乘风勘破世俗红尘,多年后竟出家做了和尚。 丁琦终于看清楚,也看明白了,最后那个满面虬髯,髦氅大袖的大汉,赫然竟是昔年威震天下的“八把刀”萧青鳞。 刚才那八盏楼兰水晶灯的灯罩,当然也就是萧青鳞的八把刀击破的了。 看见这五个人,丁琦的心已沉了下去。 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人能从他们的手底下逃走,也绝没有任何人能从他们手底下救人。 这一点,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 灯火并没有灭,因为这五个人并不想让灯火熄灭。 他们想做之事,一定能做到,他们不想做的事,一定不会发生。 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丁琦这个人。 他们的眼中,只有容海山。 容海山已经连呼吸都已停止。 酒壶,酒杯都已翻倒在地上,茅山老道捡起来嗅了嗅,一双深陷入骨的眼睛里寒光闪动如利刃。 他出关求经,远赴异域,这条路并不好走。 在他经过的那些穷山恶水,丛林沼泽中,到处都充满了绝对致命的毒虫毒蛇毒兽毒花毒树毒草。 天下所有的毒物,他几乎全都看见过。 在这方面,他的经验几乎已可比得上尝遍百草的神农。 段道人虽然出家多年,刚烈急躁的脾气丝毫未变,已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茅山老道不但闭着嘴,连眼睛都已闭了起来。 段道人更焦急。 如连茅山老道都查不出容海山中的是什么毒,天下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查得出。 幸好茅山老道终于开口:“壶里的酒,并没有毒。” 段道人立马追问道:“毒在哪里?” 茅山老道沉吟着,道:“在容公子喝的最后一杯酒里。” 瞿远征截口道:“是什么毒?” 茅山老道说:“是用孔雀胆、鹤顶红、断肠草三种毒药炼成的‘弥留散’。” 段道人道:“你能确定?” 茅山老道说:“这种毒散无色有味,最宜下在酒中,配合酒性,发作更快。” 瞿远征道:“有多快?” 茅山老道说:“酒一入喉,毒已发作,酒一入肠,命在弥留。” 段道人道:“容公子的毒刚发作。” 茅山老道说:“所以毒必在最后一杯酒中。” 瞿远征道:“此毒能解否?” 茅山老道说:“以毒攻毒,只要救得快,就能解。” 段道人道:“你能解?” 茅山老道说:“我不能,他能。” 他转过头,看着“赛潘岳”潘乘风,说:“识毒天下无人及我,解毒我不及你。” 潘乘风道:“你怎会知道自己解毒不及我的?!” 茅山老道道:“因为你是个负心人,我不是。” 潘乘风笑了。 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从他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就不知有多少女人想毒死他。 因为他太多情了,情却不专。 因为他太可爱,她们都不想失去他。 因为她们都知道,除非毒死他,否则他迟早会负心的。 久病都能成为良医,经常可能被人毒死的人,怎么能不会解毒? 茅山老道道:“如果他不知解毒,现在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段道人道:“如果他解不了这弥留散的毒,还有没有别人能解?” 潘乘风替自己回答了这问题。 他的回答是:“也许没有了,也许……。” “八把刀”萧青鳞暗暗一笑。 现在,丁琦终于完全明白了。 这不仅是个陷阱、圈套,简直是条绳索。 如果说是容海山自己下的毒,有谁相信他自己要毒死自己。 所以,下毒的人,当然是丁琦无疑。 丁琦是不是真的已经百口莫辩了? 好像是的!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三章 惊艳 第十三章惊艳 容海山毒发时的情况,与谢倾城和慕容琼宇死前完全相同。睍莼璩晓 听雨谷中的那壶毒酒里,下的无疑也是弥留散。 所以那次下毒的人,当然也就变成丁琦了。 容海山早已知道段道人和瞿远征他们会来,早已算准自己有救栎。 所以,他不妨先在酒中下毒。 现在他虽然已经在丁琦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可是除了丁琦外,世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他的自白。 所以世上也绝对没有人相信,容海山会在别人面前自承罪状赶。 所以,丁琦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太多的因为,也有着太多的所以。 容海山既然是被丁琦毒死的,小茽当然也是被丁琦掐死的了。 没有人会追究他为什么要掐死小茽,像这样的凶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杀人者死。 现在丁琦无异已经被判了死刑。 容海山果然没有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死里逃生了。 丁琦又想到封涵那一狼牙棒,想到自己贴胸慎藏的那块破碎祖母绿。 有了小茽这个人,他才好解释那块祖母绿。 容海山的计划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的设计,细密的安排。 每次他都先将自己置之于死,让别人不能怀疑到他的身上。 现在他已经呕吐过了,将毒酒都吐了出去。 每个人都看得出他可以活下去了,说不定可以活到一百七八十岁,比谁活得都长。 现在他们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丁琦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仿佛有把利刃。 第一个开口的是瞿远征。 “你还有什么话说?” 丁琦无话可说。 如果他把整件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有谁相信容海山会掐死小茽? 有谁相信容海山会泄漏自己的秘密? 又有谁相信他会在自己的酒杯中下毒? 段道人已经在冷冷的问道:“这一次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丁琦手中纵然有开天斧,囊中纵然还有黄金,身上纵然还有狐裘,这一次他也无法再重施故技了。 瞿远征道:“现在你的罪行虽然已有铁证如山,但是以你开天斧丁琦的为人和个性,还是绝不会认罪的,更不会束手就缚。” 丁琦承认。 现在他不但已无法辩白,而且已无路可走。 他自己也看得出这一点。 但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肯放弃反抗。 段道人道:“以我们五人之力,要拿你虽然易如反掌,但是我们也不愿以多为胜,以大压小。” 丁琦忽然道:“我明白了。” 段道人道:“你明白了什么?” 丁琦道:“你是想自己对付我,想亲手来杀我。” 他淡淡的接道:“因为除了杀人外,你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乐趣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 一根必定会直刺入对方深心底里的针。 段道人却全无反应,冷冷道:“如果你不愿我出手,也可以选另外一个人。” 丁琦道:“我还是选你。” 段道人道:“很好。” 丁琦道:“其实我本来不该选你的,你的内力虽然不及茅山老道,剑术虽然不及‘赛潘岳’潘乘风,可是你杀人的经验远比他们丰富,你也远比他们会杀人。” 他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我虽然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要选你。” 段道人不能不问:“为什么?” 丁琦道:“我选你,只因为你是个残酷固执自大的狂人,总认为只凭你自己就可以判别人的罪!”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要你自己判了一个人的罪,你就要赶尽杀绝,非把那个人杀了不可。” 他的声音已激动:“我选你,只因为我要替那些被你冤杀的人出口气!”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纵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一定有法子可以跟你同归于尽。” 段道人当然不能问:“什么法子?” 丁琦说的话,他也不能不信。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在变。 一心想置人于死的人,自己也同样怕死的。 这一点他无法掩饰。 丁琦忽然笑了,仰天大笑。 “原来你并没有别人想像中那么断绝,原来你也跟别人一样爱惜自己的生命。” 他的笑声中充满讥诮。 “其实我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法子能跟你同归于尽,我只不过想吓唬吓唬你而已。” 高手相争,非但要不动心,还要不动气,否则就会被人占去先机。 这道理段道人一向很明白。 可是他现在已经动了气。 他的眼睛里已现出血丝,额上已暴出青筋,鹰爪般的一双手已伸出,一步步向丁琦走过去。 这屋子里地上铺着光滑的柚木板,他走过的地方,木板立刻碎裂。 他已将全身真力集聚,只要出手一击,很可能就会杀人! 他已经全不考虑自己是不是会杀错人! 除了木板碎裂的声音外,天地间仿佛已听不见别的声音。 可是他们忽然又听见一阵卖花的呼唤声:“蓝莲,水仙……。” 清脆悦耳的卖花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可是忽然就已到了很近的地方,近得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呼唤。 用白石灰涂得很亮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破洞。 “蓝莲,水仙……。” 一个头戴竹笠,身穿青衣,身材极苗条的卖花女,手里拿着几朵用铁线穿的蓝莲和水仙花,忽然从人形破洞中走了进来。 蓝莲花清香美丽。 她的手,也很美。 丁琦立刻想起了那个在窄巷中将大茽惊走的神秘卖花女。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买几朵蓝莲和水仙花吧。” 卖花女忽然将手里的蓝莲和水仙花塞入段道人鹰爪般的手里。 这双手上的力量,本来已像是满弦上的箭,一触即发,只要一发出,就算是石头碰上,也必将被捏碎。 但是这只手居然没有捏碎这几朵蓝莲和水仙花,这几朵蓝莲和水仙花,反而好像刺痛了段道人的手。 不但刺痛了手,而且从他的手指间,一直刺入他的心脏。 因为他一接到这几朵花时,他的人就已跃起,箭一般窜出窗外。 ──这个卖花女是谁? 这几朵花上有什么神秘力量? 卖花女已转过身,走到“赛潘岳”潘乘风面前。 “买几朵蓝莲和水仙花吧,” 她手里又拈起一束花。 “又香又好看的蓝莲和水仙花,很快就会谢了,不买一定会后悔的。” “我想买,你怎么卖?”潘乘风问道。 “我卖花一向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卖花女的声音很清柔。 “一条命,一朵蓝莲花,一条命,一朵水仙花。” 潘乘风在笑,笑得很勉强。 “我买不起。” 他的身子忽然后退,箭一般从墙上那个破洞穿了出去。 茅山老道、萧青鳞和瞿远征走得也不比他慢多少。 卖花女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么香的蓝莲花,这么新鲜的水仙花,为什么偏偏没有人肯买呢?” 丁琦忽然道:“他们不买,我买。” 卖花女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一束花,几条命!” “你也只有一条命,你只怕也买不起吧?” 丁琦反问道:“我若一定要买呢?” 卖花女道:“我就一定不卖。” 丁琦追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卖花女道:“因为我不想要你这条命!” 丁琦道:“我这条命,反正都是捡回来的。” “既然已经捡回来了,就应该多加珍惜。” 卖花女说话的时候,一面在往前走,丁琦一面在后面追。 他们很快就走出这栋房子,走入了外面那条昏暗的小巷。 寒夜。 无云。 有星。 在淡淡的星光下看来,这个神秘的卖花女的背影竟仿佛很熟悉。 是丁琦以前看见过的一个熟人。 她没有施展轻功,也没有奔跑。 丁琦却偏偏追不上她。 等丁琦施展出万金堂驰名江湖的轻功时,她的人忽然已在五六丈外。 等他再追上去时,她的人更远了。 丁琦慢下来,她也慢了下来。 他停下,她也停下。 看来她虽然不想让他追上她,却也不想把他抛得很远。 丁琦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见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 没有回答。 也没有否认之声。 丁琦笑了笑,道:“可惜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卖花女忽然也笑了。 她的笑声在这寂寞的寒夜中听来,就像是一杯热酒,可以让人全身温暖。 “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 她吃吃的笑道:“因为你并不太笨。” 这个卖花女,当然就是大茽。 大茽本来是被一个卖花女惊走的,可是现在却穿着那卖花女的衣服,连手里提着的花篮都是那个卖花女的。 那个神秘的卖花女到哪里去了? 丁琦想不通的当然不止这一件事情。 大茽的身世、武功、来历,都太神秘,那天她怎么会被埋在雨后的泥土里? 段道人,潘乘风,这些顶尖武林高手,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畏惧? 有关她的每件事情,都不是任何人可以用常情常理解释的。 他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反而越不能了解她。 他当然也不会走。 每次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有些奇妙诡秘的事情发生。 这次她又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还有什么奇怪的花样? 丁琦实在很想看看。 大茽的花样果然来了。 她的笑眼中又闪出了狡猾的光,忽然说道:“我知道你的胆子一向不小,所以这次我要带你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去。” 丁琦反问道:“去干什么?” “去见一个人!”大茽似乎在故作神秘。 “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 丁琦追问道:“我以前见过她么?” 大茽笑着道:“大概见过一次。” 丁琦好奇的道:“你说的就是那个卖花女?” “你果然不笨!”大茽盯着丁琦,问道:“却不知你敢不敢去见他?” 丁琦当然敢去。 就算那个卖花女是个会吃人的女妖怪,他也一样要去。 大茽眨着眼,又问道:“你不后悔?” 顿了顿,她又道:“见到了她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后悔?” 丁琦的回答很决绝。 “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应该后悔的事情了,再多做一件,又有什么关系?” 大茽又笑了。 “没有关系,” 她的笑声清悦如铃。 “一点关系都没有。” 丁琦道:“不过,现在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后悔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见到她!” 所以他们去了。 在路上的时候,丁琦一直在想,不知道这次她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想过很多种奇怪的地方,却还是想不到,她居然会把他带到了这个县城的府衙。 知县,虽然只不过九品芝麻官,却是一个地方的父母官。 县府衙门的气派,远比丁琦想像中大得多。 大门已经关上了。 他们是从侧门进去的。 这是丁琦第一次进衙门。 高架上的呜冤鼓,大堂上摆着的板子夹棍,各种刑具和肃静牌,每样东西,都让他觉得很好奇。 最使他奇怪的,还是那些戴着红缨帽的官差。 县官老爷虽然早已退堂,衙门里还是有官差当值卫。 每走一段路,就可以看见一两个官差。 这些官差却好像全都是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这样两个人。 官差都不是瞎子,丁琦和大茽明明是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 他们怎么会看不见? 难道大茽又使出了什么神秘的魔法,把他们两个人都隐了形? 大堂后面,有个阴森森的院子,也有两个戴着红缨帽的官差守候在外面。 丁琦忽然走过去,道:“喂,你有没有看见我?” 官差不理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却去问另一个官差。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另一个官差板着脸道:“没有啊,我没有听见任何一点点声音嘛。” 第一个官差又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另一个官差还是板着脸坚决的道:“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丁琦发现,自己果然又遇到件怪事情。 如果不是大茽已经把他拉入了院子,他真想用力拧他们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痛? 大茽在笑。 “你就算在他们面前翻几百几千个斤斗,他们也看不见的。” 丁琦高声道:“为什么?” 大茽若有所指地笑着道:“因为他们都是明白人,都明白应该在什么时候装袭作哑。” 她忽然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这院子是什么地方?” 丁琦当然不知道。 可是他已感觉到这地方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之气—— 鬼气。 “这就是仵作验尸的地方!” 大茽轻描淡写的说道:“只要县境内有凶杀冤死的人,尸体一定要先送到这里来,让仵作检验死因。” 丁琦还没有看见尸体,也没有嗅到血腥气。 可是,他的胃里已经开始觉得很不舒服了。 到了这个地方,谁也不会觉得很舒服的。 大茽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 院子里的两排房屋,非但没有点灯,也没有窗户。 可是左边最后一间屋子,不但关着门,门缝里仿佛还有灯光透出。 大茽走了过去。 丁琦忍不住问道:“你要带我来见的人,就在这房子里?” 大茽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 说着,她推开了门。 屋里果然点着灯,一盏昏灯,一张木床。 床上,盖着雪白的布单。 布单下,有个人。 这床布单显然太短了些,虽然盖住了这个人的头脸,却没有盖住她的脚。 丁琦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脚。 是一双雪白的脚,足踝纤巧,足趾柔美。 无论谁看到这双脚,都应该看得出这是双女人的脚,也应该可以想像到,这个女人一定很美。 在那条阴暗的窄巷中,丁琦并没有看见那卖花女的脸,现在应该也已经想像到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死了?” 大茽神秘地笑着道:“看起来好像是的。” 丁琦道:“是你杀了她?” 大茽淡淡的回答。 “她一直看不起我,一直认为她的本事比我大,随时都可以把我打倒!” “我一看见她就逃走,也正是要她低估我。” ──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永远都是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大茽悠然道:“她果然低估了我,所以现在我站着,她已倒下,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 丁琦又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是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大茽道:“嗯。” 丁琦道:“其实她还没有死?” 大茽不耐烦的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她笑得很神秘,道:“最好是睁大眼睛,看得清楚些。” 想看清楚些,就得掀开这床布单。 丁琦掀起布单,立刻又放下。 他的脸忽然红了。 他的心忽然跳得比平常快了十万八千三百七十五倍。 虽然他还是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却早已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布单下这个女人,赫然竟是一丝不挂,完全赤身裸露着的。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四章 绸缪 第十四章绸缪 丁琦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这么美的身材,这么美的脸蛋。睍莼璩晓 这么样一个女人,如果真的死了,实在可惜得很。 大茽又在问道:“你看,她是不是死了?” 丁琦看不出来栎。 大茽道:“只看了一眼,你当然看不出她的死活!”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指的道:“但是,你至少应该看得出来,像她这么美的女人,并不多。” 丁琦承认浮。 大茽道:“那么,你就应该看得出来,她还没有死。” 丁琦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茽轻轻叹了口气,道:“因为她实在太美了,连我都舍不得让她死!” 又叹了口气,她才接下去道:“就算我心里很想杀了她,也不忍下手的。” 丁琦也在叹气。 大茽道:“你为什么叹气?” 丁琦道:“因为我发现,我自己实在很笨!” 叹息着,他又道:“比大笨熊的奶奶还笨,笨的可怜,笨得要死。” 大茽道:“你怎么会发现的?” 丁琦道:“现在我已经看过她,也相信她还没有死,可是我反而越来越不明白了。” 大茽道:“不明白什么事情?” 丁琦反问道:“我认不认得她?” 大茽道:“不认得。” 丁琦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茽道:“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关系。” 丁琦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看她?” 大茽道:“因为你们现在虽然还没有关系,以后却一定会有的。” 丁琦道:“以后会有什么关系?” 大茽笑得更神秘。 “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要你做的事情,绝不会让你后悔。” 丁琦道:“现在你又准备要我干什么事情了?” 大茽说道:“我准备再带你去见一个人。” 丁琦好奇地反问道:“去见谁?” 大茽道:“一个很喜欢你的人,你好像也有点喜欢他。” 丁琦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好像我也喜欢他的?” 大茽道:“只要见过他的人,想要不喜欢他都很难。” 丁琦立刻想到了一个让人很难不喜欢他的人。 “腐竹帮帮主,东南‘酒坛子’秦晃?” 大茽道:“除了他,还有谁呢?” 丁琦道:“他也在这里?” 大茽道:“就在对面。” 丁琦道:“在干什么?” 大茽又笑了。 “他在干什么,你一辈子都猜不到的。” 丁琦第一次看见秦晃时,秦晃正在煎豆腐。 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煎豆腐。 煎豆腐也绝对不能算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是,腐竹帮主,东南秦晃居然会亲自下厨房煎豆腐,就让人觉得是件怪事了。 这里是停尸验尸的地方,不是饭馆,也没有厨房。 大茽笑着道:“如果你能猜得出他在干什么,我才真正佩服你。” 丁琦也笑着道:“我不要你佩服,因为,我实在猜不出来。” 大茽笑得更神秘。 “他在按摩。” 按摩绝不能算是件奇怪的事情。 腐竹帮主,东南“酒坛子”秦晃也一样要按摩的。 他不是在替自己按摩。 他在替别人按摩。 替一个老得连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太婆按摩。 对面一间小屋子里,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灯。 这个老太婆就坐在灯下,穿着一身红衣裳,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种绣花红衣裳一样。 她跷着一条腿,脚上还穿着双用大红绸子做的红绣鞋。 她脸上的皱纹,虽然比棋盘上的格子还多,嘴里的牙齿已经掉得比岁半的孩子还少。 可是,那一头长发却还是又黑又亮,就像是丝缎般柔软发光。 如果只看见她的衣裳和头发,谁也想不到她已经是个老太婆。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腐竹帮主,东南“酒坛子”秦晃居然会替这么样一个老太婆按摩。 他按摩的动作也跟他煎豆腐一样,高雅而优美。 不管他手里是拿着锅铲也好,是拿着其他东西也好,他都是“酒坛子”秦晃。 独一无二的腐竹帮主,秦晃。 丁琦虽然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替这老太婆按摩,也想不通大茽为什么带他来看,却已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秦晃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走进来似的。 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全心全意的在做。 所以他才会做得比别人好。 现在他已经替她松好了筋骨,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的确是杰作。 连丁琦都不能不承认,这老太婆看来仿佛已忽然年轻了很多。 她的眼睛一直闭着,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接受情人的爱抚一般。 “没有人比得上你,绝对没有人比得上你。” 她的声音也老了,却仍然可以听得出年轻时的甜美爱娇。 她轻轻叹息着,道:“只要你的武功有你按摩的本事一半好,只怕你就已经天下无敌了。” 秦晃微笑。 “幸好我并不想天下无敌。” 老太婆反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秦晃一本正经的道:“因为一个人如果真的无敌于天下,日子过得一定很无趣。” 老太婆也笑了,大笑。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就算你不替我按摩,我也会替你做这件事情的。” 这老太婆究竟是什么人? 秦晃想找她做什么事情? 丁琦的好奇心已被引起。 大茽却偏偏把他拉了出去。 “现在你一定越来越糊涂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丁琦反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大茽笑着道:“我还想带你去看一个人。” 丁琦道:“这次是去看谁?” 大茽道:“看一个画在纸上的人!” 神秘的笑了笑,她才接下去道:“你就算比现在还聪明一百倍,也绝对猜不出这个人是谁的。” 隔壁一间房子也点起了灯,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画的是个相貌很忠厚,样子很平凡的中年人。 丁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样一个人。 就算见过,也很快就会忘记。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牢记在心,也很不容易被别人牢记在心。 “他姓訾,叫訾成林,是个非常非常忠厚老实的人,在城里开了一间小杂货铺,用了一个跟他差不多老实忠诚的伙计。” 大茽说的就是画上这个人。 “今年他已经四十八岁了,生肖属牛,十八岁时他就已娶亲成家了!” “他的老婆叫冬梅,娘家姓蔡,蔡冬梅!” “那个女人不单会生气,还很会生病,就是不会生孩子!” “越气越病,最近已经病得根本下不了床,连吃饭都要訾成林喂她了!” “所以越气越病,脾气却越来越大,连左右邻居都已受不了。” 大茽忽然停下来,问丁琦:“你听清楚没有?” 丁琦听得很清楚,却听得莫名其妙,更想不通大茽为什么要带他来看这幅画。 而且,大茽也把画上的这个人介绍得这么详细。 他当然忍不住要问:“难道这个人跟我也有什么关系?” 大茽笑着道:“有一点。” 丁琦反问道:“我怎么会跟他有关系的?” “因为,这个人就是你!”大茽绝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丁琦觉得很滑稽,简直滑稽得可以让人笑掉大牙,笑破肚子。 可惜他偏偏笑不出。 因为他看得出,大茽现在既不是开玩笑,也没有疯。 他故意问道:“这个叫訾成林的人,就是我自己么?” 大茽一本正经的道:“绝对是。” 丁琦道:“可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呀?” 大茽道:“但是你很快就会变得像他了,非常非常的像,甚至可以说完全一模一样。” 丁琦道:“只可惜,我真的不会变。” 大茽笑着道:“你不会变,有人会替你变。” 大茽忽然问丁琦:“你知不知道秦晃为什么会替那位大小姐按摩?” 丁琦道:“那位大小姐好像已经不是小姐,好像已经是位老太婆了。” 大茽居然不同意。 “她不是老太婆,她是大小姐!” “有些人,就算活到一百八十岁,也一样是大小姐。” 丁琦好奇地反问道:“她就是这种人?” “绝对是!”大茽道:“如果她不是,世上就没有这种人了。” 丁琦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茽道:“因为她姓易。” 丁琦终于想起了一个人。 “她跟五十年前的那位易芙蓉易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大茽道:“她就是那位易大小姐!” “她就是‘巧夺天工,芙蓉玉手’易芙蓉。” 五十年前,江湖中有双最出名的手。 巧夺天工、芙蓉玉手。 芙蓉玉手,神奇巧妙,谁也不知道她的一双手能做出多少巧妙神奇的事情。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无论谁在她这双手下,半个时辰内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丁琦总算明白了。 “秦晃替易芙蓉按摩,就因为要请她替他易容改扮,把他变成訾成林?” 大茽道:“对极了。” 丁琦道:“你们选择了这个地方,就因为这种地方是江湖人绝不会来的。” 大茽道:“对,对极了。” 丁琦道:“那些官差,全都看不见我们,只因为他们都有求于秦晃,不能不放个交情给他。” 大茽道:“对,对极了。” 丁琦道:“因为我已被认定了是个心狠手辣的恶徒,已逼得无路可走,所以你们才替我想出了这法子来,让我可以多活些时日。” 大茽道:“不对。” 她的态度诚恳而沉重。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秦晃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们都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我们也知道,你这种人,是绝不会躲在一个小杂货铺里苟且偷生的。” 丁琦很久没有开口。 他的血已经热了,他的咽喉仿佛被热血堵塞。 过了很久,他才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因为我相信一个刚杀了人的凶手,在自己逃命的时候,绝不会冒险停下来,从雨地的泥土里救起一个快要被冻死的女人。” 丁琦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里的感觉,已经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得出来的了。 大茽道:“可是你自己一定也要相信,人世间还是有正义公道存在的!” “邪恶迟早必将灭亡,阴谋迟早必将败露!” “所以,你受到的冤枉迟早总有一天会被洗清掉。”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又道:“只要你能有这种信心,暂时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丁琦沉默着,沉默了很久。 良久良久后,他忽然问道:“那个杂货铺在哪里?” “就在南城的一条窄巷里,你的主顾,都是些善良穷苦的小百姓,能吃饱饭,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他们很少会管别人的闲事,你当然也很少会管他们的闲事。” 她又补充道:“你的那个伙计,姓苏,别人都叫他苏老土,除了偶尔喜欢偷偷的喝两杯烧酒外,绝对是个很可靠的人。” 丁琦道:“他认不出他的老板已经换了个人?” 大茽道:“他的眼睛一向不好,耳朵也有点毛病!” 丁琦道:“就算他认不出来,别人呢?” 大茽道:“别人?” 她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说他那个多病的老婆?” 丁琦苦笑,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茽又笑了笑,道:“其实你自己应该看得出来的。” 丁琦道:“我看得出?我几时看见过她。” 大茽道:“刚才你还看见过她。” 丁琦怔住,深深怔住。 “难道刚才我看见的那个好像已经死了的女人,就是我的……”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说法不对,立刻又改口道:“难道她就是訾成林的老婆?” 大茽道:“本来不是的,现在却快要是了!” “就好像你本来不是訾成林,现在却快要变成訾成林了一样。” 丁琦道:“她本来是谁?” 大茽在考虑,看起来并没有要回答这句话的意思。 这次丁琦却不肯放过她,所以他又问道:“她本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你难道还是连这一点都不肯告诉我?” 大茽终于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如果还是不肯告诉你,好像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 丁琦完全同意。 大茽道:“她姓玉,叫玉如意,宝玉的玉,如果的如,满意的意。” 丁琦道:“我知道这三个字,你用不着说得那么详细。” 大茽道:“她是个女人。” 丁琦道:“你以为我连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么?” 大茽苦笑,道:“你一定也看得出我只不过是在故意拖延而已,因为我实在不知道究竟应该告诉你多少事情。” 丁琦道:“你能告诉我多少事情?” 大茽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告诉你,今年她十八岁,大概还没有碰过男人,也没有被男人碰过。” 丁琦道:“她真的只有十八岁?” 大茽道:“难道,你觉得她已经很老了么?” 丁琦道:“她的人虽然不老,武功却很老,她穿过那道高墙时就好像穿过张薄纸一样,那种功力连八十岁的人都未必能练到。” 大茽道:“我的武功也不比她差,所以我才能制得住她,这么样说来,你是不是认为我也已经很老了?” 丁琦立马就闭上了嘴。 大茽道:“武功不是死练出来的,一个人功力的深浅,跟他的年龄大小,并没有多大关系。” 丁琦道:“我懂。” 大茽道:“她的武功的确很高,你们知道的那些英雄大侠们,能胜过她的绝对不会超出二十个,因为她不但有个好师父,而且几乎是一出娘胎就开始练武了。” 丁琦道:“她的师父是谁?” 大茽道:“我好像只答应告诉你有关她的事情,并不是她师父的事情。” 丁琦苦笑,说道:“那么,我就不问了。” 大茽道:“她的脾气不太好,大小姐的脾气总是不太好的!” “如果她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一家破杂货店的老板娘,说不定会气得发疯。” 丁琦道:“她发疯的时候,会不会一刀把那间杂货店的老板杀了?” 这一点他不能不关心,不能不问。 因为,杂货店的老板就是他。 大茽嫣然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她不会杀了你的。” 丁琦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大茽道:“因为她有病,病得躺在床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一个昨天还能穿墙如穿纸的绝顶高手,怎么会忽然病得这么重? 丁琦没有问。 他已经可以想像到,这种病是怎么来的了。 以大茽的本事,要一个人“生病”,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丁琦道:“可是,她看起来也绝对不像是个杂货店的老板娘。” 大茽道:“现在不像,等一下就会像了!” “而且,她绝对跟原来那个老板娘完全一模一样。” 丁琦道:“易芙蓉真有这么大的神通?” 大茽道:“她有多大的神通,等一下你自己就会看出来了。” 丁琦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并不十分想看。” 大茽道:“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杂货店后面的小屋子里。” 丁琦道:“我呢?” 大茽道:“你当然就在她床边照顾她,因为你们是多年的恩爱夫妻。” 丁琦又不禁苦笑,道:“可惜她自己一定不会承认的,因为,我自己也不会承认。” 大茽道:“她当然不会承认,可是你要一口咬定她就是你的老婆,姓蔡,叫蔡冬梅,已经嫁给你十七八年了。” 顿了顿,大茽才强调道:“不管她怎么说,怎么闹,你都要一口咬定。” 丁琦道:“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一定会变得糊里糊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大茽笑道:“你总算明白了。” 丁琦道:“我只有一点不明白。” 大茽道:“你说。” 丁琦道:“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大茽道:“因为这样做不但对你有好处,对她也有好处,也只只有这样做,才能把你受的冤枉洗清,把这件阴谋揭穿。” 她的态度又变得极严肃,极诚恳,道:“我知道你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这种事你本来绝不肯做的!” “这次,你就当是为了我吧!” “我一直信任你,你最少也该信任我一次。” 丁琦什么话都不能再说了。 就因为他骄傲,所以他绝不欠别人的情。 至于他这样做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将冤情洗清,他倒并不十分在乎。 他做的事情,通常都不是为自己而做的。 现在如果有人问他:“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回答,一定跟以前不同了。 每一个人都一定要在经过无数折磨打击后,才能真正的认清自己。 他只问道:“现在你又准备要我干什么?” “当然是要你去喝酒!” 大茽嫣然道:“秦晃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如果不让你们两个人先痛痛快快的喝几杯酒,岂非更不近人情?”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五章 换面 第十五章换面 两排房子后面,还有间独立的大屋。睍莼璩伤 斜塌的屋背,暗灰色的墙,给人一种古老而阴森的感觉。 从外表看来,无论谁都可以想像到,这一定是仵作们置放验尸工具的库房。 里面一定堆满了各种让人一想起就会毛骨悚然的器具栎。 不但有刮骨的刀,生锈的钩子,缝皮的针和线…… 还有些东西,甚至让人连想都想不到,连想都不敢去想。 可是你一走进去,你的看法就会立刻改变了浮。 屋子里干净、开阔、明亮、雪白的墙壁无疑是刚粉刷过的。 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七八坛酒。 整整三大坛原封未动的陈绍“善酿”,三坛二十斤装的女儿红,和两坛陈了年的茅台大曲。 普通人只要一看见这么多酒,说不定就已经醉了。 丁琦不是普通人,心里也有点发毛。 喝得烂醉如泥绝不是件好受的事。 但是跟“酒坛子”秦晃在一起,想不喝也很难。 丁琦只希望这一次能先把秦晃灌醉,自己少喝一点。 秦晃正在看着丁琦微笑,仿佛已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茅台大曲!” “可惜这地方实在找不到这么多茅台大曲。” “善酿和女儿红也是好酒。” “我们先喝女儿红,再喝善酿,然后才喝茅台大曲。” 秦晃笑得非常愉快。 “一人一坛半女儿红喝下去之后,什么酒喝起来都差不多了。” “一人一坛半?”丁琦看看大茽,道:“那她呢?” “这次我不喝!”大茽笑道:“易芙蓉易大小姐刚才还告诉我,女孩子酒喝得太多,不但容易老,而且容易上当。” 丁琦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已经明白自己刚才想的事情,现在完全没有希望了。 易芙蓉易大小姐,她也在这屋里,坐在另外一张长桌边。 桌上放着一个镶玉的银箱,十来个纯银罐子,和一个纯银的脸盆。 盆里盛满温水,她先试了试水的温度,就将一双手浸入温水里。 这位大小姐虽然已经老得可以做小姐的祖奶奶了,可是她的风姿仍然不老,每一个动作,也都能保持年轻时的自然和优雅。 无论谁只要多看她几眼,都会觉得她并没有那么老了。 这也许,只因为她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老而已。 “你们喝你们的酒,我做我的事。” 易芙蓉带着笑,又道:“我虽然从不喝酒,可是,也绝不反对别人喝酒,而且很喜欢看别人喝酒。” 大茽也在笑。 “有时候我也觉得,看人喝酒比自己喝有趣得多。” 易芙蓉同意道:“有的人一喝醉就会胡说八道,乱吵乱闹,有的人喝醉了反而会变成个木头人,连一句话都不说,有的人喝醉了会哭,有的人喝醉了会笑,我觉得都很有趣。” 她忽然问丁琦:“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丁琦笑着道:“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一个人如果真的喝醉了,记忆中往往会留下一大段空白,醒来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如裂,什么事都忘了。 把不该忘的事全都忘了,应该忘记的事,也许反而记得更清楚。 易芙蓉笑笑道:“我生平只见过两个真正可以算美男子的人,你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你就算喝醉了,样子也不会难看的。” 秦晃大笑道:“他喝醉了是什么样子,你很快就会看到的。” 丁琦醉得虽然不能算很快,可是也绝不能算很慢。 开始的时候,易芙蓉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她将一双手在水里浸了大概有一顿饭的工夫,然后就用一块柔巾把手擦干,往那银箱中,拿出把小小的弯刀,开始修指甲。 ──这个箱子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修完指甲,她又从七八个不同的罐子里,倒出七八种颜色不同的东西,有的是粉,有的是浆汁,有黄有褐有白末。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倒在一个比较小的银盆里,用一把银匙慢慢搅动。 丁琦看得出这些都是她在替别人易容前做的准备。 无论做什么事,能够有如此精密周到的准备,都一定不会做得太差的。 一坛半女儿红下肚后,丁琦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想法。 “既然她能替别人易容,将丑的变美,美的变丑,年老的变年轻,年轻的变年老,她为什么不替自己易容,把自己变成个大姑娘?” 易芙蓉居然好像已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我只替别人易容,从来不替自己做这种事情。” 她说:“因为我就算能让自己变得年轻些,就算能骗得到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她淡淡的笑道:“骗别人的事情,我可能会做,骗自己的事情,我是绝不做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又从箱子里拿出七八件纯银的小刀小剪小钩小铲,甚至还有个小小的锯子。 她准备用这些东西干什么? 如果还没有喝醉,丁琦说不定已经夺门而逃。 只可惜,他已经喝得太多,已经喝醉了。 他最后记得的一件事,就是易芙蓉在用手指按摩他的脸。 她的手指冰冷而光滑。 她的动作轻巧而柔软,非常非常柔软…… 喝到最后半坛茅台大曲的时候,丁琦已经醉得歪歪斜斜,人事不知了。 以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当然也就想不起来了。 喝酒误事,看来古人诚不我欺! 屋子盖得很低,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屋梁。 墙上的粉垩已剥落,上面贴着一张关夫子观春秋的木刻图。 一张朱夫子的治家格言,和一张手写的劝世文,字写得居然很工整。 屋里只有一扇窗子,一道门,门上挂着已经快洗得发白的黄布门帘。 一张虽然已很残旧,却是红木做的八仙桌,就摆在门对面。 桌上有一个缺嘴茶壶,三个茶碗,还供着个神龛,里面供的却不是关夫子,而是手里抱着胖娃娃的送子观音。 一个角落里堆着三口樟木箱子,另一个角落摆着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的妆台。 一面菱花铜镜上满是灰尘,木梳的子也断了好几根。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床了。 一个带着四根挂帐子木柱的雕花大木床,床上睡着一个女人,身上盖着三床厚棉被。 这女人的头发蓬乱,脸色发黄,看来说不出的疲倦憔悴,虽然已睡着了,还是不时发出呻吟哼哼声。 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药香,外面有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正在吵闹,又说这个杂货店的鸡蛋太小,又说油里掺了水,盐也卖得太贵。 丁琦醒来时,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除了做梦外,他这种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幸好他的宿醉虽然未醒,头虽然痛得要命,可是记忆还没有丧失。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步窜到妆台前,拿起了那面铜镜,用衣袖擦去上面的灰尘。 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在发抖。 ──“巧夺天工”易芙蓉究竟在他脸上做了什么手脚? 他当然急着想要看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看见的不是他自己,是訾成林。 绝对不是他自己,绝对是訾成林。 他看着镜子时,就好像在看着大茽给他看过的那幅图画。 一个人在照镜子时,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现在丁琦的心里是什么感觉。 虽然他并没有时常提醒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美男子。 就连最妒恨讨厌他的人,都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他忍不住要问自己:“将来,我还会不会恢复我以前的样子?” 这问题他自己当然不能回答,他只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问过大茽和易芙蓉,抑或是问问秦晃也好。 外面争吵的声音总算已平静了。 床上的女人还没有醒。 丁琦当然也忍不住要去看看她,一看又吓了一跳。 这个面黄肌瘦,病弱憔悴,连一分光采都没有了的女人,真的就是他在那衙门里的验尸房里,掀开布单所看见的那个绝美人? 丁琦是明明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子,还是忍不住要害怕、吃惊。 这个女人醒来时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变成这样子,她会怎么样? 丁琦已经开始对她起同情之心了。 现在这个“訾成林”已见过了他自己,见过了他住的屋子,也见过他的妻子。 他的杂货店是个什么样的杂货店? 他那个老实忠厚的伙计苏老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琦当然也忍不住想去看看。 杂货店通常都是个很“杂”,放满了各式各样“货”的地方。 油,盐,酱,醋,米,鸡蛋,鸭蛋,咸蛋,皮蛋,虾米,酱菜,冰糖,针线,刀剪,钉子,草纸,香蜡纸钱…… 一个普通人家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在杂货店里买得到。 这个杂货店也是这样子的,门口还挂着个破旧的招牌。 “訾记杂货铺”。 门外是条不能算很窄的巷子,刮风的时候灰砂满天,下雨的时候泥泞满路。 左邻右舍都是贫苦人家,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整天在巷子里胡闹啼哭打架玩耍,鸡鸭猫狗拉的屎到处都有,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晒着小孩衣服和尿布。 在这种地方,这种人家,除了逗小孩子外,别的娱乐几乎完全没有。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好汉们,当然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丁琦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变成了这么样一家杂货店的老板。 苏老土矮矮胖胖的身材,邋邋遢遢的样子,一张圆圆的脸上,长着双好像永远没有睡醒的眼睛,和一个通红的大酒糟鼻子。 他对他的老板礼貌并不十分周到,甚至连话都懒得说,连看都懒得看。 在这么样一个破铺子里,老板又怎么样,伙计又怎么样? 反正大家都是在混吃等死,能捱一天是一天。 丁琦对这种情况反而很满意。 如果苏老土是个多嘴的人,对他特别巴结,他反而受不了。 这杂货店原来的老板和老板娘呢? 秦晃当然已对他们做了妥当的安排,现在他们过的日子一定比原来好得多。 丁琦又不住心里问自己:“像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久?” 又有生意进门了,一个挺着大肚子年轻小媳妇,来买一文钱红糖。 就在这时候,丁琦听见一声呼喊,声音虽然不大,是丁琦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见过这么惊慌悲惨的呼喊。 蔡冬梅,也就是那个玉如意一定已经醒来了,一定已经发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 丁琦是真的不敢进去面对她。 大肚子的小媳妇看着他摇头叹息道:“老板娘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 丁琦只有苦笑,掀起蓝布门帘,走进了后面的屋子。 玉如意正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令人看过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惊慌、愤怒、和恐惧。 她嘶声呼喊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七八年,我就是你的老公。” “老公的意思,就是男人,就是丈夫!” 丁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条黄鼠狼。 可是他不能不说:“我看,你的病又重了,居然连自己的家和老公,都不认得了。” 玉如意吃惊的看着丁琦。 没有人能形容她眼睛里是什么表情。 大肚子的小媳妇也从门帘外伸进头来,叹着气道:“老板娘一定烧得很厉害,所以才会这样子说胡话,你最好赶紧煮点红糖姜水给她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玉如意已经抓起床边小桌上的一个粗碗,用尽全身力气往他们摔了过来。 只可惜她“病”得实在太重,连一个碗都摔不远。 她更害怕,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那一身惊人武功到哪里去了? 小媳妇终于叹着气,带着红糖回家,不出半个时辰,左邻右舍都会知道这杂货店的老板娘已经病得快疯了。 玉如意真的快疯了。 她已经看见自己的手,一双柔若无骨春葱般的玉手,现在竟已变得像只鸡爪鸭脖一般。 别的地方呢? 她把手伸进了被窝,忽然又缩出来,就好像被窝里有条毒蛇,把她咬了一口似的。 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个镜子。 她挣扎着爬过去,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就吓得晕了过去。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六章 线索 第十六章线索 丁琦慢慢的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破碗的碎片。睍莼璩晓 其实他并不想做这件事情,也不想这么做的。 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就是先用力打自己十七八个耳光,再把真相告诉这位姓玉的姑娘。 但是他也不能对不起大茽烨。 大茽信任他,他也应该信任大茽。 大茽这么做,一定有很深的用意,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 丁琦长长的叹了口气,缓步走了出去,吩咐他的伙计,道:“今天我们提早打烊。涡” 晚饭的菜是辣椒炒小鱼干,只有一样菜,另外一碗用肉骨头熬的汤,是给病人喝的。 病人已经醒过来了,一直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瞪着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屋顶。 丁琦也只有呆坐在床边一张破藤椅上。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他以前做过的那些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事情。 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全部都是应该做的? 他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了不起?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距离? 为什么有的人生活得如此卑贱? 为什么有些人要那么骄傲? 他忽然发现,如果能将人与人之间这种距离缩短,才是真正值得骄傲的。 如果他一直生活在以前那种生活里,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点。 ──一个人如果能经历一些意想不到的挫折苦难,是不是对他反而有好处? ──大茽用这种法子对付玉如意,是不是也是为着这缘故? 想到这里,丁琦心里就觉得舒服一点了。 他相信,玉如意以前一定也是个非常骄傲的人,而且自觉有值得骄傲的理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玉如意也在看着丁琦,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再说一遍。” 丁琦讶异的道:“说什么?” 玉如意道:“说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是你的什么人?” 丁琦一本正经的道:“我是訾成林,你是蔡冬梅。” 玉如意道:“我们是夫妻?” “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十七八年的夫妻!” “我们一直都住在这里,开了这家杂货店,附近的每个人都认得我们。” 丁琦叹了口气,又说道:“也许你认为我们这种日子过得太贫苦,已经不想再过了,所以要把以前的事全部都忘记。” 他是在安慰她,道:“其实,这种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我们一直过得平静自如,心安理得。” 玉如意又盯着丁琦看了很久。 “你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知道,这些事情,一定是别人买通了你,来陷害我,逼我就范的。” 丁琦板着脸道:“谁要陷害你?” “他们为什么要陷害你?” 玉如意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校花的贴身小光头 丁琦真的不太知道,忍不住问:“你自己以为你是什么人?” 玉如意冷笑道:“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说不定会活活被吓死的。” 她的声音中忽然充满骄傲之意。 “我是神的女儿,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我,我随时都可以让你发财,也随时可以杀了你!” “所以,你最好赶快把我送回去,否则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一刀刀的割碎,拿去喂狗。” 她果然是个非常非常骄傲的女人。 她非但从未把别人看在眼里,别人的性命她也全不重视。 因为除了她自己外,谁的命都不值钱。 像这么样一个人,受点苦难折磨,对她绝对是有好处的。 丁琦又叹了口气,道:“你的病又犯了,还是早点睡吧。” 他说出这句话时,才想到一个问题! 屋里只有一张床,他睡在哪里? 玉如意无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所以,她立马尖声道:“你敢睡上来,敢碰我一下,我就……我就……” 她没有说下去。 她根本不能对他怎么样。 她连站都站不起来,随便他要对她怎么样,她都没法子反抗。 丁琦没有对她怎么样。 丁琦是个男人,健全而健康,而且曾经看过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是个多么美丽的女人。 在那阴暗的小屋里,在那床雪白的布单下…… 那一幕,他并没有忘记,也忘不了。 可是他没有对她怎么样。 虽然他的想法已经变了,已经觉得自己并没有以前想像中那么值得骄傲了。 可是,有些事情,他还是不会做的,你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做。 也许,这一点已经值得他骄傲了。 日子居然就这么样一天天过去了,玉如意居然也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人遇着了无可奈何的事情,无论谁都只有忍耐并接受。 因为,她就算不忍耐,也没有什么作用。 发疯发狂,满地打滚,一头撞死,当然都没有用。 丁琦呢? 这种生活非但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而且跟他以前的世界完全隔绝。 以前他觉得,他的邻居们都是平凡、庸俗、卑贱的人。 现在,他已经可以发现到他们善良可爱的一面了。 有时候,他虽然也会觉得很烦躁,想出去打听江湖中的消息,想去找大茽和秦晃。 但是有时候他想放弃一切,就这么样安静平凡的过一辈子。 只可惜,就算他真的这么想,别人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他毕竟不是訾成林,是丁琦。 开天斧丁琦。妃欺不可 最近这几天,杂货店里忽然多了个奇怪的客人。 每天黄昏后,那个客人都来买几十个鸡蛋,几刀草纸,两三斤粗盐,四五斤米酒。 一家人每天要吃几十个蛋,用几刀草纸,已经有点奇怪了。 每天都要用四五斤粗盐的人家,谁也没有听说过。 这件事情虽然奇怪,但是这个人买的东西却不奇怪。 鸡蛋,草纸,盐,酒,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来买这些东西的人看来也很平凡。 高高的个子,瘦瘦的,就像这里别的男人一样,看来总是显得有些忧虑,有点疲倦。 直到有一天,那个肚子挺得更高的小媳妇看见他,丁琦才开始注意到。 因为那个小媳妇居然在问丁琦:“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丁琦只能说:“住在这里的人每一个她都见过,而且都认得。” 她说得很肯定:“这个男人绝不是住在这里的,而且以前绝对没有到这里来过。” 于是丁琦也渐渐开始对这个男人留意了。 他并不是个善于观察别人的人,出身在他这种豪富世家的大少爷们,通常都不善于观察别人。 但是,他仍然看出了好几点异常的现象。 这个男人身材虽然很瘦,手脚却特别粗大,伸手拿东西和付钱的时候,总是躲躲藏藏的,而且动作很快,好像很不愿别人看见他的手。 每天他都要等到黄昏过后,每个人都回家吃饭的时候才来,这时候巷子的人最少。 他的身材虽然很高,脚虽然很大,走起路来却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有时天下雨,巷子里泥泞满路,他脚上沾着的泥也比别人少。 天气不算好,他穿的衣衫也比别人单薄,可是连一点怕冷的样子都没有。 丁琦虽然不是江湖老狐狸,但就凭这几点,也已看出这个人一定练过武,而且练得很不错,一双手上很可能有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一个武林中的好手,每天到这里来买鸡蛋草纸干什么? 如果他是为了避仇而躲到这里来的,也不必每天来买这些东西。 如果他是秦晃的属下,派到这里来保护丁琦他们的的,也不必做这些引人注意的事情。 难道容海山,段道人他们,已经发现这家杂货店可疑,所以,派个人来查探监视。 如果真是这样子的,他也不必每天买几十个鸡蛋何几斤盐回去。 这几点,丁琦都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情,最好不要想。 可是丁琦的好奇心已经被引起了。 每个人都难免有好奇心的,丁琦固然不能例外,玉如意更是不例外。 她也知道有这么样一个人来,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人,真的是个男人?” 丁琦很肯定的道:“当然是个男人。” 玉如意反问道:“他会不会是女扮男装的?” 丁琦又很肯定的道:“绝不会。” 他虽然已领教过“易容术”的奇妙,但是,他相信这个男人绝不会是个女人。 芳意浓 玉如意显然觉得很失望。 丁琦早就觉得她问得很奇怪,也忍不住要问她。 “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 “难道你希望他是个女人?” 玉如意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如果他是女人,就可能是来救我的。” ──为什么只有女人才会来救她? 丁琦没有问,只淡淡的说:“你嫁给我十七八年,我对你一向不错,别人为什么要来救你?” 玉如意恨恨的盯着他,只要一提起这件事,她眼睛就会露出种说不出的痛苦和仇恨之色。 只要她一变成这种样子,丁琦就会赶快溜出去。 他实在不敢看这么样一双眼睛。 他也不忍。 有一天晚上,这个神秘的男人刚买过东西回去没有多久,姓邬的小媳妇忽然又挺着大肚子来了,神色显得又紧张,又兴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喘着气说:“我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了。” 一向不多事,也不多嘴的苏老土,这次居然也忍不住问道:“他住在哪里?” “就住在村口仇大户的家!” 小媳妇说:“我们家那口子亲眼看见他进去的。” 邱建树,是这里的大户,以前听说也练过武,可是他自己从来不提,也没有人看见他练过武。 他住的地方是附近最大的一栋屋子,是用红砖绿瓦盖成的。 大户的交游比较广阔,有朋友来住在他家里,并不奇怪。 可是他家里一共只有夫妇两个人和几个伙计丫鬟,再加上这个朋友,每天就算能吃下几十个鸡蛋,如果要吃四五斤盐,几个人不会咸死才怪。 小媳妇又说:“刚才我家那口子故意到仇大户家里去串门子,前前后后都看不见那个人!” “可是他明明看见那个人到仇大哥家去了!” “他偷偷的问仇大嫂,那个人每天买四五斤盐回去干什么,仇大哥忽然就借了个原因,跟仇大嫂吵起架来!” “我们家那口子当然只有赶紧开溜。” 苏老土一直在听,忽然问她:“今天你买不买红糖?” 小媳妇说:“今天不买。” 苏老土问:“买不买酱菜?” 小媳妇立马道:“也不买。” 苏老土居然板起了脸。 “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难道你不知道孕妇是应该多休息的么?” 小媳妇眨着眼,看了他半天,只好走了。 苏老土已经在准备打烊,嘴里喃喃着说:“管人闲事最不好,喜欢管闲事的人,我看见就讨厌。” 丁琦看着苏老土,忽然发现这个老实人也有些奇怪的地方。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觉得苏老土奇怪了。 一个老实人,又有什么地方会让人觉得奇怪的? 谁知道呢?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七章 夜探 第十七章夜探 这天晚上,丁琦也像平常一样,打地铺睡在床边。睍莼璩晓 他睡不着。 玉如意也没有睡着。 丁琦忽然听见玉如意在叫他烨。 “喂,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 睡着了的人是不会说话的诬。 “你为什么睡不着?”玉如意又在问:“是不是也在想那个人的问题?” 丁琦故意问道:“什么问题?” 玉如意道:“那个大户既然然练过武,你想他以前会不会是个江洋大盗,那个来买盐的人就是他以前的同党,到这里很可能又是在准备计划做件案子。” 丁琦道:“做案子跟买盐之间有什么联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玉如意道:“说不定他们是准备来抢这家杂货店,买盐就是为了来探路子的也为未可知!” 丁琦忍不住要问道:“我们这家杂货店有什么值得别人来抢的东西?” 玉如意道:“有一样。” 丁琦道:“有一样,那是什么东西?” 玉如意道:“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 丁琦反问道:“你认为他们要抢你?” 这次他又没有想要笑的意思,因为他已想到这不是绝无可能的。 玉如意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也许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你一定要相信,如果我落入了那些歹徒恶人手里……” 她没有说下去,她仿佛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种可怕的后果。 过了半天,她才轻轻的说道:“虽然我一直猜不透,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看出,你不是个坏人,所以,你一定要帮我去查出那个人的来历。” 丁琦反问道:“怎么去查?” 玉如意忽又冷笑道:“你以为我还没有看出你也是个会武功的人,就算你现在是个杂货店老板,以前也一定在江湖中走动过!” “而且,你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因为我看得出你武功还不算太差,甚而……。”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 丁琦不说话了。 一个练过十几年武功的高手,有很多地方都是跟平常的人不同的。 他相信她一定能看得出,因为她每天都盯着他看。 她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也没有什么别的可看。 玉如意又在盯着他看了。 “如果你不替我去做这件事,我就……” 丁琦立马追问道:“你就怎么样?” 玉如意道:“我就从现在开始不吃饭,不喝水,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这是一着绝招。 丁琦当然不能让她活活的饿死渴死。 玉如意道:“怎么样?” 丁琦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我什么时候去?” 玉如意道:“现在,现在就去。” 她想了想,又道:“你可以换身黑衣服,找块黑布蒙着脸,如果被人发现,有人出来追你,你千万不要直接逃回来,我知道你也不想让别人看出你的来历。” 这些江湖中的勾当,她居然比他还在行。 玉如意又道:“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这些事情我虽然没有做过,可是有个江湖中的大行家教过我。” 她又叹了口气:“我宁愿半死不活的躺在这破杂货店里,只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有人会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你千万不能让别人找到这里来,否则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丁琦只有听着,只有苦笑。 他一辈子没有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他非去做不可。 夜已深。 贫苦的人家,为了白天忙碌辛苦,为了早点休息,为了节省烧油,也为了他们唯一能够经常享受的欢愉,为了各种原因,总是睡得特别早的。 黑暗的长巷,没有灯火,也没有人。 丁琦悄悄的走出了他的杂货店。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服,而且用黑布蒙起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知道仇大户住的是哪栋屋子。 他偶尔也曾出来走动过。 用红砖砌绿瓦盖的屋子,一共有十三间,十明三暗,灯却已灭了。 屋子后面有个小院,院子左边有个厨房。 厨房边是间柴房,中间有口井。 丁琦又施展出他已久未施展的轻功,在这栋屋子前后看了一遍。非妻非故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仇大户的妻子还年轻,他总不能把别人的窗子戳个洞去偷看吧。 所以他就回来了。 玉如意还睁大了眼睛在等,等他回来。 她就睁大了眼睛听,听他说完了,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错了!” 她叹息着道:“我刚才说你以前在江湖中一定是个名人,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江湖中的事情,你好像连一点都不懂。” 其实她没有错。 名人未必是江湖老狐狸,江湖老狐狸也未必是名人。 丁琦并不想反驳这一点。 他已经去看过,已经算交了差。 玉如意却不同意。 所以她又若有所指的道:“不该看的地方也许你已经去看过了,该看的地方你却没有看。” 丁琦追问道:“什么地方是不该去看的,什么地方是该去看的?” 玉如意道:“你到厨房里去看过没有?” “没有。” 丁琦不懂。 所以他又问道:“我知道厨房里没有人,为什么还要去看?” 玉如意道:“去看看灶里最近有没有生过火。” 丁琦更不懂。 灶里最近有没有生过火,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玉如意又问道:“你有没有去看过那口井,井里有没有水?” 丁琦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去看?” 玉如意心平气和的道:“因为没有火的灶,没有水的井,都是藏人的好地方,里面,都可能有暗道秘窟。” 丁琦叹了口气,道:“教给你这些技艺的那位大行家,懂得的事情倒真不少。” 玉如意道:“现在我已经把这些技艺都教给你了。” 丁琦道:“你是不是还要我去看一次。” 玉如意道:“你最好现在就去。” 灶虽是热的,灶里边留着火种。 灶上还热着一大锅水,井里却没有水。 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藏在井里? 丁琦还是看不见。 他很小的时候就练过壁虎功,要下去看看并不难。可是如果人真的藏在井里,他一下去,别人就会先看见他。 只要一看见他,那个人就绝不会让他再活着离开这口井。 也许他可以躲开他们的出手一击。 也许他还可以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但是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连一点理由都想不出。 他又准备走了,准备回去听玉如意的唠叨埋怨。 现在他虽然还没有做丈夫,却已经能了解一个做丈夫的人被妻子唠叨埋怨时是什么滋味了。 他还没有走,忽然听见井底有人冷冷的说:“訾老板,你已经来了么?” 声音嘶哑低沉,正是那个买盐买鸡蛋的人。 丁琦还没有看见别人,别人已经看见了他。 丁琦苦笑着道:“我来了!” 买盐买鸡蛋的人又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顺道下来坐坐?” 丁琦本来还可以走的,可是别人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谁,就算他现在走了,别人还是会找到他的“訾记杂货铺”去。 亡命的人,绝不要别人发现自己的隐秘。 丁琦很了解这点,因为他是个亡命的人。 他只有硬着头皮说:“我下去。” 黑黝黝的深井里,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井底有两个人,一个就是买盐买鸡蛋的人,另一个却是吃盐吃鸡蛋的人。 这个人宽肩、长腿,广额,高颧,本来一定是个很魁梧高大的人。 现在,他却已瘦得不成人形,全身的皮肤都已干裂。 奇怪的是,他一直都在不停的喝水。 喝一大口水,吃一大把粗盐,吞一个生鸡蛋,然后用草纸擦擦嘴。 他非但不怕咸,没有被咸死,喝下去的水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干旱时的土地一样。 ──买盐买鸡蛋的那个人正在喝酒。 只有这瓶米酒,是他为自己买的。穿越之复仇 他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 他喝酒时的样子,就像吝啬鬼在付钱时一样,又想喝,又舍不得出钱。 因为他不能喝醉。 也许还因为,他一定要照顾他的朋友,照顾那个不怕咸的吃盐人。 井底远比井口宽阔得多,里面居然有一张大床,一只木几,一把椅子。 灯在木几上。 吃盐吃鸡蛋的人躺在床上,买盐买鸡蛋的人坐在椅上。 他们静静的呆在自己该在的地方,看着丁琦用壁虎功从井壁上滑下来。 买盐买鸡蛋的那个人拿着酒瓶的手巨大粗糙,指甲发秃,无疑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他的椅子旁边有一根沉重的大铁枪,看来最少有四五十斤重。 可是他没有向丁琦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只不过冷冷的说:“訾老板,我们就知道你迟早会来的,你果然已经来了。” “你们知道我会来?”丁琦想不通。 “你怎么会知道的?” 买盐买鸡蛋的人又喝了口酒。 一小口。 “我虽然不是这个小镇上的大户,对这里的人和事却都了如指掌!” 仇建树,仇大户。 他当然不是仇建树仇大户了。 买盐买鸡蛋的这个人道:“如果我开杂货店,如果有人每天来买四五斤盐,我也会觉得奇怪的。” 他冷冷的笑了笑,才慢悠悠的道:“但是一个真正开杂货店的人,就算奇怪,也不会多管别人的闲事,只可惜你不是。” 丁琦反问道:“我不是?我为什么不是?” “你本来绝不是个杂货店老板!”买盐买鸡蛋的人道:“就好像我本来绝不会到杂货店买盐买鸡蛋一样。” 丁琦笑着道:“你看得出来,真的看得出来?”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你来查我的来历,我也调查过你。” 他慢慢的接着道:“你本来应该叫訾成林,在这里开杂货店已经有十八年了!” “你有个多病的妻子,老实的伙计叫苏老土,你这个人一生中从来不喜欢多事。” 他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不是訾成林,绝对不是。” 丁琦又问道:“你怎知道我不是訾成林?”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因为你的指甲太干净,头发梳得太整齐,而且,每天都洗澡!” “因为,我已经调查过了,訾成林以前绝不是个爱干净的人。” 丁琦没有辩驳,也无法辩驳。 这个人无疑也是江湖中的大行家。 这在丁琦还没有发现他可疑之前,他已经发现这一家杂货店可疑了! “如果你不是訾成林,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假冒訾成林?” “真的訾成林,到哪里去了?” 买盐买鸡蛋的人接着道:“这些问题我也曾想到过,想了很久。” 丁琦道:“你想不通?”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我只想通了一点!” 丁琦道:“哪一点?”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这件事绝对有周密的计划,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极周密的安排,你能扮成訾成林,能瞒过十七八年来天天到你们杂货店去买东西的老邻居,绝对经过极精心精密的易容。” 他说话很肯定。 “江湖中精通易容术的人虽然为数不少,可是能做到这一步的,普天之下,绝对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巧夺天工”易芙蓉。 买盐买鸡蛋的人接着又道:“易大小姐至少已有二十年没有管过江湖中的事了,能够让她再度出山,重展妙手的,也只有一个人。” 丁琦道:“绝对只有一个人?” 买盐买鸡蛋的人点头,道:“绝对只有一个!” “除了腐竹帮主,东南‘酒坛子’秦晃之外,绝对没别人能够请得到、请得动她。” 丁琦苦笑。 他终于明白,世上绝对没有真真正正全无破绽的计划,也没有永远能瞒住别人的秘密。 只可惜,他还是找不出容海山计划中的破绽在那里。 买盐买鸡蛋的人又道:“你经过如此缜密的安排,费了这么大苦心,来假冒一个杂货店的老板,可见你也跟我们一样,也是个亡命的人,也在躲避别人的追杀搜捕!”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想要你这条命的人,一定比我们的对头更可怕。” 他笑了笑,又道:“既然同是江湖亡命人,我又何必苦苦追查你的隐秘?”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本来也不必来追查我们的,所以我还是天天到你店里去买东西。”‘小燕子\’的还珠行 丁琦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不想来的。”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可惜你已经来了。” 丁琦问道:“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灭口?”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你能要腐竹帮主,‘酒坛子’秦晃替你做这件事情,当然也是个有来历的人,就算我想杀你灭口,也未必能得手。” 他忽然又笑了笑,道“如果你真是我猜想的那个人,只要我一出手,说不定反而会死在你手里。” 丁琦道:“你猜想的那个人,又是谁?”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丁琦,开天斧丁琦,万金堂的大少爷,开天斧丁琦。” 丁琦的心在跳。 如果不是因为他脸上经过“巧夺天工”易芙蓉的易容,别人一定就会发现他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 只不过他还是不能不问:“你怎么会想到我就是开天斧丁琦的?”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我有理由。” 他的理由是── 现在江湖中被人搜捕最急的就是开天斧丁琦,能让“酒坛子”秦晃出手相助的也只有丁琦。 他说:“现在江湖中的几大家族,八大门派,已经出了九万两黄金的赏格来找你,为你出动的一流高手,至少已有七八十个!” 顿了顿,他又道:“只有腐竹帮的弟子,始终不闻不问,根本没有管过这件事情。” 腐竹帮弟子的人数众多,地盘很广,眼皮很杂,消息最灵通。 腐竹帮中的耗费很大,九万两黄金的数目已经不少了。 买盐买鸡蛋的人接着又道:“他们为什么不管这件事情,那当然是因为秦晃秦八爷跟你有关系。” 丁琦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些话你也不该说的。”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之后,你说不定也想杀了我灭口?”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可能会认为,我也想要那九万两黄金?” 丁琦道:“你不想?” 买盐买鸡蛋的人回答得干脆而肯定。 “我不想。” 丁琦道:“为什么?” 买盐买鸡蛋的人还没有开口。 吃盐的人忽然道:“因为我。” 他一直都在吃盐,最咸的粗盐。 任何人都无法想像世上有人能吃这么多盐。 四五斤粗盐他已吃了一半多,几十个生蛋也吞下肚之后,他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才能开口说话。 他说:“十五年来,想要我这颗头颅的人也不比你少,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我也尝过。” 他看来虽然是很衰弱,可是他说话时仍有一种慑人的豪气。 “九万两黄金虽然不少,我们兄弟还没有看在眼里!” 丁琦道:“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被人冤枉的?” 吃盐吃鸡蛋的人道:“因为我相信得过秦晃,你若不是被冤枉的,第一个要你命的人就是他!” 丁琦反问道:“你是谁?” 吃盐吃鸡蛋的人道:“我也跟你一样,是个被冤枉的人,是个头上有赏格的人,是个不得不像野狗般躲着不敢见人的人!” 顿了顿,他才愤愤的道:“因为我们都不想死,就算要死,也得等冤枉洗清之后再死。” 他也笑了笑,笑得悲壮而凄凉。 “至于我的名字,你最好还是不要问了吧!” 丁琦看着他,看了很久,又看看那买盐的人,忽然道:“我相信你绝不会出卖我。” 吃盐吃鸡蛋的人道:“我也相信你。” 他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也像他的朋友一样,粗糙巨大,冷得就像是一块冰。 可是丁琦握起他的手时,心里却忽然有了一股温暖之意。 吃盐吃鸡蛋的人又笑了笑,道:“你走,我决不拦你。” 丁琦道:“你们再来买盐买鸡蛋,我也绝不再问。” 吃盐吃鸡蛋的人看着他,也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息:“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我已身负重伤,已无法再助你洗冤,否则我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 丁琦道:“现在你还是可以交我这个朋友,交朋友并不一定要交能够互相利用的人。” 吃盐的人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嘶哑而短促,已经笑不出了,却仍然豪气如云! 他说:“不管你是不是开天斧丁琦,也不管你是谁,我交定,也交了你这个朋友!” 丁琦用力握着他的手。 “不管你是谁,我也交定了你这个朋友。”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八章 挚友 第十八章挚友 天还没有亮,轻寒料峭。睍莼璩晓 丁琦的心里却在发热,整个人都在发热。 因为他交了两个朋友。 交了两个不明来历,不问后果,但却肝胆相照的朋友烨。 “你交了他们两个朋友!” 玉如意还在等他,她第一句问的,就是这句话:“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你就跟他们交上了朋友?” 丁琦道:“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作仇敌,都想把他乱刀分尸,大卸八块,我还是愿意交他们这两个朋友!涡” 玉如意道:“为什么?” 丁琦道:“不为什么,没有、也不需要什么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没有,也不需要问为什么! 这几个字正是交朋友的真谛。 如果你是“为了什么”才去交朋友,你能交到的是什么朋友? 你又算是个什么朋友? 窗外已现出了曙色,丁琦坐在窗下。 玉如意侧着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可是,我做不到。”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能够了解这种情操已经很少有人能做得到,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 玉如意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你那位朋友为什么要吃盐?” 丁琦不知道。 他也根本没有问。 “我知道。” 玉如意道:“他一定是中了‘阴阳风干掌’!” “阴阳风干掌?” 丁琦是武林世家子,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这种掌力绝传已久,中了这种掌力的人,不但全身脱水,皮肤干裂,而且味觉失灵。 中了“阴阳风干掌”的人,体内阴阳失衡,据说只想吃盐,盐吃得越多,水喝得越多,伤势越重,死时全身皮肤全部干裂,就像是活活被炙烤到风干了的一样。” 玉如意想了想,又道:“吃生鸡蛋虽然比喝水好些,可是最多也不过能多拖一年半载而已,最后还是无救而死。” 丁琦立马追问道:“真的是绝对无救?” 玉如意没有回答这句话,又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是什么样子?”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的道:“我想,他本来一定是个很高大魁伟的人,双肩比平常人至少要宽出一半,而且大手大脚,外家掌力一定练得很不错。” 丁琦道:“现在,他虽然已伤重将死,可是,说话做事,还是有股慑人的干云豪气。” 玉如意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光。 “我已经想到可能是他了。” 丁琦道:“是谁?”红楼之扣连环 玉如意叹息着道:“这种掌力远比人们想象的更霸道,也更难练!” 顿了顿,她才低着头道:“一定要本身未近女色的人,才能练得成。” 丁琦道:“一生未近女色的人,江湖中有几个? 玉如意道:“据我所知,近八十年来,肯练这种掌力的,只有一个人。” 丁琦立刻问道:“谁?” “段道人!” 玉如意道:“段道人虽然心断情断,赶尽杀绝,却从不轻易出手,更不会轻易使出这种隐秘的武功来!” 顿了顿,她又若有所思的接下去道:“除非他的对手掌力也极可怕,逼得他非将这种功夫使出来不可。” 江湖高手们大多数都有种深藏不露的武功绝技,不到迫不得已时,绝不肯轻易示人。 玉如意道:“如果不是已经被逼得别无选择,绝大师也绝不会施展三阳绝户手的。” 她又问丁琦。 “能将段道人逼到这种地步的人有几个?” 丁琦很肯定的道:“没有几个。” “你有没有听过‘活李逵’倪震霄这个人?” 玉如意问丁琦:“他能不能算其中的一个?” 丁琦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变了。 他当然听过这名字,“活李逵”倪振霄,横行两河二十年,杀人如草芥,积案如山,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颈上的头颅。 只可惜,倪振霄非但行踪飘忽,别人根本找不到他,而且武功绝高,手狠心辣,能找到他的人,也全都被他的一双铁掌震散了魂魄。 玉如意又问道:“你想你那位朋友会不会是倪振霄?” 丁琦拒绝回答。 那个人无疑就是倪振霄。 “二十年来,想要我这颗头颅的人绝不比你少,九万两黄金我还没有看在眼里。” 除了“活李逵”倪振霄外,还有谁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但是他还有另外一句话:“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我也尝到过。” 丁琦忽然大声道:“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情,我想,他一定有他的苦衷,而且已经被那些自命侠义之辈,逼得无路可走了。” 玉如意道:“段道人难道还会冤枉好人不成?” 丁琦冷笑道:“被他冤枉的人,绝不止倪振霄一个。” 玉如意叹了口气:“你实在是个好朋友,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真不错!” 顿了顿,她才叹息着接下去道:“只可惜,你们这一对好朋友已经交不长了。” 丁琦道:“他真的已无救了么?” 玉如意淡淡的说:“如果我是如意别庄玉家的大小姐,说不定还可以救他。” 她又故意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我只不过是个杂货店的老板娘而已,连我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又怎么能够救得了别人?”[修真]仙道茫茫 丁琦没有说话了。 他明白玉如意的意思,如果他肯把这件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她说不定真的有法子救倪振霄。 可是如果他这么样做,他就对不起大茽,也对不起秦晃。 大茽和秦晃他们当然也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玉如意翻了个身,不再看丁琦。 “你累了,早点睡觉吧!” 丁琦没有睡。 他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的。 玉如意不知是真的想睡了,还是故意在装睡,居然不再提这件事情。 窗外刚刚露出鱼肚的颜色,还听不见人声。 丁琦悄悄的推开了门,缓缓的走了出去。 该做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去做的。 男人,就应该“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更应该“有所必为”! 丁琦走到巷子里,才听见对面一户人家已经有了婴儿的啼哭声。 再过去三两步,有一扇贴着财神的小门已经开了。 那个怀着大肚子的小媳妇,正站在门口送她年轻的丈夫去上工。 丁琦故意装作没有看见。 丈夫提着个小布包走了。 那个小媳妇好像也没有注意到丁琦,转身掩上了门。 丁琦身子立刻箭一般窜出,三个起落,已窜入了仇建树仇大户家的后院。 厨房里好像已经有了声音。 淘米做饭的声音。 仇大户家的丫鬟伙计都是勤快的人,已经在替他们的主人做早饭了。 丁琦没有理会这些事情。 仇建树练过武,以前想必也是倪振霄的属下,丁琦用不着顾忌他们夫妻。 丁琦跃入了那口没有水的水井中。 一斤米酒已喝光了,买盐买鸡蛋的人却更清醒,正在替他的朋友收拾床铺。 吃盐吃鸡蛋的人也没有睡着。 刚才剩下的半包盐,又已被吃掉一半。 他们看见了丁琦,并没有显出惊讶之色,好像明知他会去而复返一样。 丁琦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问:“你就是倪振霄?” “我就是倪振霄!”回答得也同样干脆。 “我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活李逵’倪振霄。” 丁琦道:“你是不是中了段道人的阴阳风干掌?” “是。”倪振霄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问他怎么会知道的。 丁琦又问道:“你受的伤,还有没有救?” 这次倪振霄也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管我们的事情?”[重生]别惹写文的男人 丁琦道:“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 倪振霄道:“你已经知道我就是大盗倪振霄,还要交我们这两个朋友。” 丁琦道:“我已经交了你们这两个朋友,不管你们是谁都不会改变。” 倪振霄盯着丁琦,忽然大笑。 “我倪振霄一生中也不知做错过多少事情,却从未交错过一个朋友。” 他是真的在笑,好像只要能交到朋友,他就算被人杀错,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井壁的门外有人忽然道:“他平生的确做错过很多事情,因为总是太鲁莽,太冲动,而且为了朋友,什么事情他都肯做。” 他一字字接着又道:“可是这一次,他绝对没有错。” 来的人高高瘦瘦,白面微须。 他,当然就是仇建树仇大户了。 仇建树仇大户走到倪振霄身旁,不再多言。 ──这一次倪振霄做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被人冤枉的? 丁琦却没有问。 他相信他们,他只问倪振霄:“你受的伤,究竟还有没有救?” “有!,当然有”买盐的人说:“只有一种药可救。” 丁琦追问道:“哪种药?” 买盐买鸡蛋的人又黯然长叹道:“我说出来也没有用的,因为,我们绝对要不到这种解药的。” 他苦笑一声,又道:“非但要不到,偷也偷不到,抢也抢不到,否则我早就去偷去抢了。” 丁琦又问道:“你们说的这种解药,是不是一个姓玉的人家炼成的?” 买盐买鸡蛋的人耸然动容,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姓玉?” 他的脸色变得太快,太怪。 丁琦道:“我为什么就不该知道?” 买盐买鸡蛋的人道:“因为……” 他说话吞吞吐吐,仿佛不愿说出这其中的秘密,也不敢说出来。 倪振霄却大声插嘴道:“因为,那个人不愿别人知道她姓玉,因为,她以前有段伤心事,无论谁,只要一提起来,她就要杀人。” 丁琦道:“那个人是谁?” 倪振霄道:“如意山庄的女主人,如意别庄的主人,如意夫人,我受的伤,只有她的彩环如意珠能救得了。” 丁琦怔住。 ──如意夫人姓玉,玉如意是她的什么人? 玉如意跟如意山庄和如意别庄又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发现这件事其中还有问题—— 以前他从未想到过的问题。 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 因为,他忽然听见井口上有人在冷笑:“倪振霄,你逃不了的,倪振新,你逃不了的,仇建树,你窝藏匪盗,也是逃不了的啦。”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十九章 全义 第十九章全义 追捕的人终于到来。睍莼璩晓 亡命的人已经在井里,已经像是盘中的鳖,网中的鱼一般了。 他们还有什么路可走? 丁琦的心沉了下去烨。 他已经听出来了,上面说话的人,正是瞿远征。 瞿远征既然到了,段道人必定也在附近。 茅山老道、“赛潘岳”潘乘风、萧青鳞很可能也到了沃。 就算他们找的不是丁琦,丁琦也一样逃不了。 倪振霄用一只手掩住了丁琦的嘴,用另一只手塞了把盐在自己嘴里,忽然大声道:“不错,我就在这里,我的兄弟也在,我们正在等待着你的到来。” 上面半晌没有回答。 上面的人显然已经在惊异,倪振霄怎么还没有死? 他说话的时候,怎么还能有如此充沛的中气? 过了半晌,才听见段道人的声音冷冷道:“倪振霄,你上来吧,我饶过你弟弟倪振新一命!” 倪振新当然就是那个买盐买鸡蛋的人。 倪振新高声道:“哼,我们兄弟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死也死在一起。” 倪振霄大笑道:“好,好兄弟!” 仇建树也中气十足的道:“你若想要我们兄弟的命,就下来吧。” 段道人没有下来。 也根本没有人下来。 井底虽然并非是无路可走的死地,可是先下来的人也一定要送命。 “他们绝不会下来的。”倪振霄压低声音冷笑道:“他们已经是成名的大侠了,用不着再逞英雄。” “何况他们已经算准了我们逃不出去。”倪振新也压低声音,道:“他们一定会在上面等着的。” “但是他们也不会等太久。”仇建树道:“他们一定很快就会想到用火攻、用水灌那些歹毒的法子。” 丁琦道:“以他们的身份,也会用这些法子?” 倪振霄冷笑道:“因为他们有借口,也有理由。” 仇建树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笑容中充满讥刺和悲愤。 “对付我们这样的歹毒之辈,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别人都不会说话的!” 倪振新冷笑道:“可是我们如果用这些法子来对付他们,那就不同了。” 仇建树忽然用力握住丁琦的手。 “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丁琦斩金截铁的道:“是。” 仇建树道:“我们的年纪都比你大,你是不是应该听我们的?” 倪振霄道:“这件事情,你更要听我们的。” 丁琦反问道:“哪件事情?” 倪振新道:“等到他们开始用火攻用水灌时,我们就要冲上去。” “好!”丁琦毫无犹豫的道:“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冲上去的。” “我们,是指我跟倪振新和仇建树,不包括你!” 倪振霄声音压得更低,道:“他们知道我跟振新和建树躲在这里,但是绝不会想到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倪振新道:“他们当然更想不到一个杂货店的老板,会到这里来,会跟大盗倪振霄交上朋友。” 仇建树道:“他们要找的只不过是我们三个人罢了!” 倪振霄道:“他们得手后绝不会再逗留在这里。” 倪振新道:“等他们一走,你也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早安,检察官娇妻 他们将丁琦的手握得更紧。 三个人异口同声的道:“我们今日一别,必成永诀。” 笑了笑,他们又一齐道:“我们既不想要你替我们复仇,也不想要你替我们洗冤,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就算对得起我们了。” 他们交丁琦这个朋友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也不需要问为什么! 他们只要他们的朋友活下去,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人在某些时候,能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也很不简单,甚而有些困难了。 丁琦一直静静的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连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些话,都是不必说出来的。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倪振霄也不再说什么,又开始吃盐,一大把,一大把的往嘴里吞。 他还有最后一口气,他还要拼一拼。 他跟丁琦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脾气。 井上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井底的人,反正逃不了,段道人他们本来就很沉得住气。 仇建树从腰带里抽出了一把缅刀,轻抚刀锋,忽然恨恨道:“我拼着被千刀剐,也要杀了她!” 倪振霄道:“你要杀什么人?” 仇建树道:“我家里那条母狗。” 倪振霄道:“你不能杀她。” 仇建树道:“这次一定是她出卖了我们,我为什么不能要她的命?” 倪振霄道:“因为,你的老婆已有了身孕,江湖中出卖朋友的人不止她一个,你我被人出卖也不是第一次,你又何苦一定要她的命?” 他忽然长声叹气,道:“如果你一定要杀人,第一个该杀的人就是我!” 仇建树道:“你?” 倪振霄看着倪振新和仇建树,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们怎么会有今天!” 仇建树看着他,忽然大笑:“对,你说得对极了,如果没有你,我们怎么会有今天?” 倪振新道:“我的父母惨杀,妻子被轮暴,别人都认为那只不过是我的报应,如果没有你,有谁替我复仇出气?我……” 他的声音嘶哑,扭曲的笑脸已满是泪痕。 倪振霄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 他突然提起墙角那柄大铁枪,纵身跃起,大吼一声,道:“我倪振新纵横一生,杀人无算,今日,就算把这颗头颅卖给你们又何妨?你们来拿吧!” 他不是倪振霄! 他这么说,只不过要抢先冲出去,要别人把他当做靶子。 那么样一来,他的朋友们也许还有乘机逃脱的希望。 他也完全没有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丁琦明白他的意思,仇建树和倪振新也明白。 仇建树忽然纵声长笑道:“你抢不过我的,要死的话,也得让我先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休想动你!” 长笑之中,他已瘦得只剩一把骨架的身子,忽然猛虎似的扑起,一只脚踩上了倪振新的肩,再一跃身,就跃出了这口井。 井上立刻传出一声惨叫。 倪振新也跟着跃出,不管谁先死,谁后死,他们总是要死在一起。 如果是在一年以前,丁琦看见了这样的朋友,他眼中一定早已热泪夺眶而出。 可是现在,他的眼中已无泪,胸中却有血── 热血。黑暗武侠登陆器 一个已下定决心准备流血的人,通常都不会再流泪。 他知道倪振霄说的不错。 如果他安安静静的躲在井里,等他们死了后,就可以乘机溜出去,溜回他的杂货店。 以后,绝不会有人来买盐了,他的秘密也不会被揭穿。 他甚至可以完全忘记这件事情,完全忘记倪振霄、倪振新和仇建树这三个人。 如果他现在也冲出去,也只有陪倪振霄他们一起死。 因为他只要一冲出这口井,段道人他们,迟早总会发现他是什么人的。 一个杂货店的老板,绝不会陪大盗倪振霄去跟他们拼命。 一个有理智的人,也绝不会去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丁琦绝不是个很愚蠢的人,他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命。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他也跟别人一样,很珍惜自己这条命。 只可惜,他偏偏又发现了世上还有一些比性命更可贵的事。 段道人既然认定了井底有三个人,如果忽然有第四个人冲出来,他们一定会很吃惊。 他们吃惊的时候,就是丁琦的机会。 只要是有一点机会,他就不能放过! 就算完全没有机会,他也要这么样。 丁琦也拔地跃起,掠了出去。 一个人为什么要活下去? 是不是因为,他还想做一些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自己认为绝对应该做的事情却不能做,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井上面是个院子,现在旭日已升起。 阳光中闪动着血光。 有别人的血, 也有倪振霄、仇建树和倪振新的血。 仇建树冲上来时,就有一柄钢刀迎面砍下。 他一只手拧住了这个人的手腕,一只手搭上了这个人的肩,虎吼一声,这个人的臂就被他撕裂。 可惜这个人既不是段道人,也不是瞿远征。 厨房外摆着四张椅子,段道人、瞿远征、潘乘风和萧青鳞一直端坐在椅上,冷冷的看着。 他们带了人来,有人替他们动手,以他们的身份,为什么要自己出手对付几个受了伤的人? 他们的确没有想到井底还有第四个人冲出来。 无论谁在自己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时,都难免会造成错误。 丁琦本来想乘这个机会,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只要能击倒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他就有希望击倒另一个。 可惜他冲上来时,段道人、瞿远征、潘乘风和萧青鳞都远在数丈外。 他还是扑了过去。 他已决定了要这么做,不管是成是败,他都已不能回头了。 他身上穿的是套黑色的粗布衣服,蒙面的黑巾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揭下抛开── 很可能就是在他第一次入井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感觉,也没有这种习惯。 但是他现在这张脸,已经不是段道人他们曾经见到过的那张脸了。 现在他这张脸,天下的英雄豪杰,都没有见过。 他实在不能算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中的顶尖高手,可是,他从能走路时就开始练习。 开天斧丁琦的武功,或许也不能和少林、武当、昆仑、崆峒那些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门派相比。[修真]重踏仙途 但是,万金堂的武功,也有其独到之处。 一个人能成功,成名,而且能存在,必定有他的独到之处。 尤其是轻功。 万金堂的轻功纵横开阔,如太白之诗,如稼轩的词。 凌空下击时,声势更惊人。 一个土头土脑,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大家都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忽然从自己认为已经没有人的井里冲出来,向自己扑过来,身法居然如此惊人,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难免觉得很吃惊,何况扑过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人。 倪振霄、倪振新和仇建树也放过了自己的手,紧跟着丁琦扑了过来,三双铁掌已伸出。 他们的对象却不是段道人,也不是瞿远征。 他们忽然一把抓住了丁琦的腰带,食中两指骨节凸出,抵住了丁琦后腰的穴眼,虎吼一声,将丁琦从他们头顶反抡过去,抡到他们的身后。 他们一定要阻止丁琦。 因为,他们已看见段道人一双鹰爪般的手已由暗青变为暗红。 连手臂上的每一根青筋,都变成红的,就像是秋日夕阳下时那种又凄艳,又暗淡的颜色一般。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阴阳风干掌”的可怕。 他们自己有过种惨痛的经验和教训。 他们不能让丁琦冒险。 段道人本来已霍然长身而起,又慢慢的坐下,冷冷的望着他们! 瞿远征高声问道:“这个人是谁?” 倪振霄高声道:“是个朋友。” 段道人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有朋友。” 倪振霄狂笑道:“倪某虽然杀人无算,结仇无数,朋友却绝不比你少,像这样的朋友,你更连一个都没有。” 段道人又冷冷的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才转向刚刚站起来的丁琦,道:“你真是他们的朋友。” 丁琦斩金截铁的道:“是的。” 段道人道:“你真的要为他们拼命?” 丁琦道:“我拼的是我自己的命,我还有一条命可拼。” 他没有故意要改变自己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变了。 段道人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所以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追他的命?” 丁琦不知道。 段道人再问:“你知不知道人称‘侠义孝悌皆无双’的武家七兄弟?” 丁琦当然知道。 武家七兄弟是江北武林大豪,世代巨富。 兄弟七个人,就好像是一个人,有钱,有名,有势,够豪爽,讲义气,知孝顺。 兄弟七房,都住在一个庄院里,轮流供养他们的双亲。 段道人神色沉重,又说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七兄弟以及全家大小三十九口男人,都已在一夕间死在倪振霄、倪振新和仇建树的刀枪之下,四十一位妇女都被他卖到边防的驻军处去做营奴这件事情?” 倪振新忽然大叫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的呼声凄厉。 “你知不知道武家七兄弟是用什么法子对付我的父母妻子儿女的?” 段道人冷笑! “那是你的报应!” 倪振霄也冷笑道:“那也是他们的报应。” 倪振新道:“武家的男人都是我杀的,女人都是我卖的,跟别人全无关系。” 他指着段道人带来的那些人。 那些还在虎视眈眈,等着要他命的人。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二十章 反尔 第二十章反尔 来的这些人,当然都是武家的亲戚、朋友、兄弟,都知道倪振霄已伤在段道人的阴阳风干掌下。睍莼璩晓 另外,他们当然也都知道,杀了倪振霄、倪振新和仇建树,是件立刻就可以成名露脸的事情。 丁琦不屑的笑道:“你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了,所以才没有跟他们抢这笔生意。” 段道人居然不否认煨。 倪振霄厉声叫道:“但是,我还没有死,他们想要我的命,还不太容易!” 他将声音易得更高:“我至少还可以先把他们其中三五个人的脑袋拧下来!” 段道人冷冷道:“他们求仁得仁,为朋友复仇而死,死亦无憾,我既不能阻止,也不必阻止。撞” 倪振霄道:“你想不想要我索性成全了他们?” 他抬手指着丁琦,道:“我做的事情,跟这个人全无关系,只要你放走他,随便你要谁来割我的头颅,我都绝不还手、坐以待毙。” 段道人又冷冷的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转向丁琦。 “今日之前,我好像从未见过你。” 段道人说:“你看来并不像是个恶人。” 丁琦只听,不说话,不问也不否认。 段道人又道:“你是几时认得倪振霄他们的。” 倪振霄抢着道:“不久。” 段道人道:“不久是多久?” 倪振霄插嘴道:“他认得我还不到一天的时光。” 段道人叹了口气,道“才认得一天,就肯为别人拼命?这种人的确不多。” 他忽然对丁琦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丁琦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段道人也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问道:“你不走?” “我不走!”丁琦斩钉截铁地道:“绝不走!” 倪振霄又大吼:“他要走,马上就走。” “要我走,只有一个法子。” 丁琦的声音居然很平静,坚决而平静。 “把我杀了,抬着我的尸体走。” 段道人冷冷道:“要杀你并不难,刚才如果不是有人拉住你,现在你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 丁琦道:“我知道。” 段道人说:“你一定要被人抬走才满意么?” 丁琦坚决的道:“一定。” 段道人说:“为什么?” 丁琦道:“不为什么。” 这句话已经不太对了。 一个人可以“不为什么”去交一个朋友,不计利害,不问后果,也没有目的。 可是,等他交了这个朋友之后,他为这个朋友做的,已经不是“不为什么”了,而是为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为了一种有所必为,义无反顾的勇气、以及——义气。 为了一种对自己良心和良知的交代。 为了让自己夜半梦回时不会睡不着。 为了要让自己活着时问心无愧,死也死得问心无愧。逆天 不为什么? 为了什么? 成又如何? 败又如何? 生又如何? 死又如何? 成也不回头。 败也不回头。 生也不回头。 死也不回头。 不回头。 决不回头! 也——不低头! 丁琦抬起头,阳光正照在他脸上。 这张脸虽然已经不是一张美男子的脸,已不足令少女倾心,但是无论谁看着他时,表情都会显得十分尊敬严肃。 倪振霄正在看着他。 “这交易本来很不错,而且已经谈成了,你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也要跟他们谈个交易。”丁琦说:“我的交易比你的还好。” “什么交易?”段道人问都:“还有什么交易比他这交易更好?” “他想用他们的三条命,来换我的一条命。” 丁琦笑了笑,又道:“这是亏本生意,我不做。” 段道人反问道:“你的交易怎么做?” 丁琦很肯定的道:“用一条命,换他们的三条命。” 段道人冷笑。 “这交易谈不成。” 丁琦道:“为什么?” 段道人笑着道:“没有人能够用一条命换他们这三条命。” 他冷声道:“没有人的命这么值钱。” “有一个人。”丁琦说:“我知道最少还有这么样一个人。” 段道人追问道:“谁?” 丁琦道:“开天斧丁琦!” 听到这名字,段道人的瞳孔立刻收缩。 丁琦的瞳孔也在收缩。 “我知道你们最想找的人并不是倪振霄,不是倪振新,也不是仇建树,而是开天斧丁琦。” 段道人承认。 丁琦道:“用丁琦的一条命,和他手里的开天斧来换他们三条命,能不能换得过?” “能!”段道人尽量控制着自己。 “只可惜,谁也找不到丁琦。” “有一个人能找得到。”丁琦道:“最少还有一个人能找到。” 段道人追问道:“谁?” 丁琦很有把握的道:“我!” 他也在尽量控制着自己。 “只要你们肯放他们走,我保证能够把丁琦交给你们。” 倪振霄忽然大笑! “你是个好朋友,这也是个好交易,只可惜这交易做不成的。” 他的笑声嘶哑。重生成江玉郎 “因为谁也不会相信你说的那些骗人鬼话。” 段道人不理他。 丁琦也不理他。 两个人面对着面,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收缩的瞳孔如尖钉。 丁琦一字字道:“你应该看得出我说的并不是骗人鬼话。” “我看得出来!”段道人断然道:“可是我不能先放他们走。” 丁琦反问道:“你信不过我?” 段道人道:“只要你交出丁琦,我立刻放人。” 瞿远征立刻应声道:“我保证。” 丁琦冷笑道:“你们信不过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因为我是瞿远征,他是段道人!” “茅山老道、潘乘风和萧青鳞也在这里,我们都是成名已久的侠客!” “而你,只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罢了。” 这两句话,本来不能算是回答,但是,却又偏偏是最好的回答。 “你要谈成这交易,只有照我们的话去做。”段道人道:“否则我们就先杀倪振霄,再杀你!” 他的话已说绝。 他本来就是心断情断又赶尽杀绝的人! 丁琦别无选择。 “好,我相信你。”他握紧双拳:“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萧青鳞阴恻恻的道:“你就是开天斧丁琦?” 丁琦道:“我就是!” 他就是开天斧丁琦。 他把他自己交了出来,他出卖了他自己。 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因为他已不能再说:“不为什么!” 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一时的冲动? 是因为满腔的热血? 还是因为一种谁都无法解释的义气和勇气? 抑或是……? 丁琦还是抬着头,阳光还是照在他脸上。 “你们认不出我,因为我的脸已经被人修整易容过了!” 丁琦道:“我在这里用杂货店做掩护,已经躲了很久啦。” 他不能把他真正的面目给他们看,因为他自己也无法恢复他本来的面目。 因为,易芙蓉的天工巧手已经把他的脸从皮肤下改变了。 他也不能说出这一点,因为他不能连累别人。 但是他说的是真话,每一句都是。 所以他问:“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应该放他们走了?” 段道人看着瞿远征,瞿远征看着茅山老道,茅山老道看着潘乘风,潘乘风看着萧青鳞,萧青鳞则是仰着头谁也不看。 五个人脸上都完全没有表情。 “你看怎么样?”段道人说。 “你看呢?”瞿远征反问道:“如果他真是开天斧丁琦,他有什么理由要为了倪振霄他们而出卖自己?”[网王]淑女的彪悍 “没有理由。”段道人道:“完全没有。” 倪振霄忽又大笑。 “我早就知道你骗不过他们的,我早就知道谁也不会相信你那些骗人鬼话的。” 他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丁琦也想笑,拼命的想笑出来,大笑一场。 他笑不出来。 他说的不是骗人的鬼话,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每一个字都是真话,却偏偏没有人相信! 这种事情,是不是真的很可笑? 是不是应该让人把眼泪都笑出来? 如果他笑出了眼泪,他的眼泪是种什么样的泪? 倪振霄还在笑,好像已经快要笑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如果他笑出了眼泪,他的眼泪又是什么样的泪? “你只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无名小卒而已,我却是大盗倪振霄,就算你有十条命,也换不过我的一条命,你还是快走吧。” 丁琦没有走。 倪振霄的笑声突然结束,忽然大吼道:“你的交易既然谈不成,为什么还不快走?” “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都是好朋友。” 段道人冷冷的道:“所以,他决心要陪你一起死在这里。” 倪振霄霍然转身,盯着他,眼睛里露出种恐惧愤怒之极的表情。 “你说过让他走的。” 段道人说:“我说过。” 倪振霄反问道:“现在你是不是又不肯让他走了?” “不是我不让他走!”段道人说:“是他自己不肯走。”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从不做勉强别人的事,所以谁也不能勉强要他走!”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如果有人一定要勉强让他走,我就先杀了那个人。” 倪振霄瞪着他,眼角都似已将睁裂。 “我明白了,我总算是看明白了。” 他的声音凄厉莫名。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段道人说:“你明白什么了?” 倪振霄咬紧牙,握紧拳。 “你虽然心胸狭窄,心狠手辣,我还是把你当做个人,你是非不分,冤杀无辜,我也还是把你当做个人!” “我倪振霄纵横一生,杀人无算,有时也难免会冤枉好人!” “被人冤枉又算得了什么,就算被人砍下头颅,乱刀分尸,也算不了什么。” 他厉声接着道:“但是,现在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人!” 段道人冷冷的听着,忽然问道:“你是想看着你的这位朋友先死?还是想让你的兄弟和朋友看着你先死?” 倪振霄怒吼着扔下手里的大铁枪,身子忽然扑起,向段道人扑了过去。 他的力已将竭,可是这一扑之势,仍然有狮虎之威。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清悦如铃的笑声。 “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呢?”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一章 等死 第廿一章等死 笑声响起时,墙外已经有一阵淡淡的烟雾飘进了院子。睍莼璩晓 这些烟雾,看来竟仿佛是暗红色的,带着种蓝莲和水仙花的香气。 等到她这句话十几个字说完,烟雾已经变浓了。 浓如炊烟,绿如翡翠熨。 这不是烟,更不是雾。 世上根本没有暗红色的烟雾,可是看起来又偏偏是烟雾。 这就好像丁琦明明是丁琦,可是看起来又偏偏不是丁琦一样胶。 倪振霄那一扑,本来已经是他最后的一击。 生死都在这一击,他已抱定必死之心。 可是他没有死,因为他根本没有扑过去。 这一次是丁琦拉住了他的腰带。 段道人本来已准备迎上来的,也没有迎上来。 笑声一起,暗红烟雾飘散,他的动作忽然停顿,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然后,他就已看不见倪振霄。 这一阵暗红烟雾就像是从魔鬼嘴里吹出来的一般。 小小的院子,忽然间就已被暗红烟雾笼罩。 除了这一片雾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时候,丁琦已经带着倪振霄回到了他的杂货铺。 段道人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丁琦当然也看不见。 但是他毕竟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仇建树的家,他也来过。 他的顾忌也没有段道人他们那么多。 他不怕被暗算,也不怕撞破头。 一个本来已经准备要死的人,还怕什么? 所以他回到他的杂货铺。 睡得早的人,通常也起得早。 附近都是早睡早起的人家,平常在这个时候,杂货铺早就开门了。 今天却是例外。 丁琦带着倪振霄他们,从旁边一条窄巷绕到杂货铺的后店,从后墙跳进去。 倪振霄显得很衰弱。 刚才那一击,虽然没有击出,可是他已将力气放出,放尽。 丁琦拉着他走,他只有跟着走。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他的两个兄弟。 倪振新和仇建树虽然不是他的亲兄弟,但是多年以来,他们出生入死,同生共死。 他们之间,也已有了种比血还浓的感情。 “我不能把他们留在那个地方!” 倪振霄道:“我们一定要回去,就把他带出来。” 现在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要的不是他,是你。” 丁琦道:“你还没有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绝不会对付我们那两个朋友的,更何况,仇建树还是这里的大户。” 这杂货铺的后院,格局也跟仇大户家的后院差不多,只少了口井,多了一间屋子。 苏老土住的屋子,屋子的门开着。 苏老土不在屋里,也不在厨房里。 玉如意在,仿佛已真的睡着了。 丁琦悄悄的推门进去,没有惊动她。 他让倪振霄在他平日常坐的那张旧竹椅上坐下,又到前面去把一桶盐,一箩生鸡蛋都提了出来── 苏老土也不在店里。 吞下一大把盐和几个生鸡蛋之后,倪振霄才问道:“这就是你的杂货铺?” 丁琦“嗯”了一声。 “床上这个女人是谁?”倪振霄又问道:“是你的老婆么?” 丁琦不能,也无法回答。 他不想骗倪振霄,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应该承认呢,还是应该否认。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回答。聊斋之妖孽物语 倪振霄也没有再问,忽然叹了口气。 “你不该把我带回这里来,绝对不应该。” 丁琦道:“我一定要把你带回这里来。” 倪振霄反问道:“为什么?” 丁琦道:“因为这里有个人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倪振霄眼睛发出了光。 他不能不兴奋,只要有人能治好他的伤,他就有把握可以对付段道人他们。 就因为他一直对自己太有信心,太有把握,所以他才会以掌力和段道人硬拼,以致中了段道人的“阴阳风干掌”。 但是现在,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谁能治得好我的伤?”这句话他正想问,还没有问出来。 一直沉睡着的玉如意忽然说:“你实在不该把他带回来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能治好他的伤!” 顿了顿,他又叹息着道:“除了如意别庄玉家的人之外,谁也治不好他的伤。” 丁琦道:“可是你……” 玉如意忽然张开眼睛,瞪着丁琦。 “我不是如意别庄玉家的人,我只不过是这个杂货铺的老板娘而已。” 还是同样的话,同样的意思。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逼丁琦说出真相的机会,她当然不肯放弃。 倪振霄忽然站起来,又吞了一把盐,几个鸡蛋。 “我走就是了。” 他真的要走了。 他纵横江湖二十年,当然已看出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 他不想让丁琦为难。 因为,现在的丁琦,不单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 玉如意不让丁琦开口,抢着道:“你本来早就应该走了。” 想不到倪振霄却又坐了下来! “我不能走。” “为什么?” 问话的人是玉如意。 倪振霄的回答却是对丁琦说的。 “我留在这里,他们来找你的时候,我还可以帮着你跟他们拼一拼。” “找我?”丁琦问道:“他们会来找我?” 倪振霄道:“现在他们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你。” 丁琦不懂。 倪振霄又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认为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 丁琦道:“你认为他们真的会相信?” 倪振霄道:“绝对会相信的。” 丁琦道:“他们为什么不承认?” 倪振霄道:“因为他们如果承认你说的是真话,承认你就是开天斧丁琦,他们就得放我走。” 他冷笑道:“既然我们都已落在他们掌握中,谁也逃不了,他们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放走我?” 丁琦怔住。 现在他已经不想笑了。 现在他才知道,江湖中人心的险诈,绝不是他这种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玉如意一直在盯着丁琦,忽然挣扎着坐起来。 “你就是开天斧丁琦?” 她的声音已嘶哑。 “你就是那个阴险恶毒,无恶不作的丁琦?” 丁琦只觉得胸中忽然有一股气涌上来,是血气,也是怒气。 “不错,我就是丁琦。” 他的声音也已嘶哑。 “我就是那个阴险恶毒、无恶不作的丁琦。” 倪振霄怔住。 近年来,世上已经很少有能够让他惊怔的事情了。 可是,这个女人明明应该是丁琦的妻子,为什么不知道丁琦就是丁琦? 玉如意仿佛也已怔住,过了很久,才叹出口气,道:“你不是那个丁琦。”酬情 丁琦斩金截铁的道:“我是。” “你不是,绝对不是。” 玉如意道:“那个丁琦阴险恶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温柔。 “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已经有四个月零十七天天,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坏人。” 丁琦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咽喉仿佛已被塞住。 现在他已习惯被人侮辱,被人冤枉,别人的同情与了解,反而让他难受。 就在这时候,前面的杂货铺忽然有了声音。 苏老土的声音。 丁琦仿佛不愿再面对玉如意,所以立刻冲了出去。 苏老土果然在店里,正在整理杂货,好像准备开店的样子。 丁琦盯着他,道:“你回来了。” “我没有回来。”苏老土道:“我根本没有出去过,怎么回来,从哪里回来呢?” 他真的没有出去过? 刚才他明明不在屋里,也不在厨房里,店里也没有其他的人。 苏老土道:“刚才我在上茅房。” 刚才他也没有上茅房。 苏老土要去方便的时候,总是把茅房的门从里面拴起来。 刚才茅房的门却从外面拴上的。 丁琦也学会注意这些小事,因为他已知道,有很多大事,都是从小事上看出来的。 他忽然发觉,这个老实的苏老土,也很不老实。 可是,这世上真正老实的老实人,又有几个? 没有几个! 也许,一个都没有! 一家杂货铺在开门之前,总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有很多杂货要清理。 苏老土正在做这些事情。 一个经营杂货铺已经十几年的人,店里如果忽然少了一大桶盐,一大箩鸡蛋,他绝不会不知道。 苏老土好像根本没有发现。 昨日午后有雨,巷子的泥泞还未干。 苏老土脚上也有泥,也没有干透。 刚才他是不是出去过? 到哪里去了? 他为什么不肯承认? 丁琦忽然发现他非但不太老实,而且很神秘、很奇怪。 这已经是丁琦第三四次有这种感觉了。 苏老土已经准备开门了。 他正想拔起门上的栓,丁琦忽然道:“今天,我们休业一天。” 苏老土歪着头想了想,才问道:“今天是不是过节?” 丁琦很肯定的道:“不是。” 苏老土反问道:“今天我们家里有喜事?” 丁琦道:“没有。” 苏老土道:“那么,今天我们为什么不开门?” 丁琦既不能把真正的理由说出来,也编造不出别的理由。 他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 “因为我是这里的老板。” 丁琦道:“我说今天不开门,就不开门。” 苏老土又歪着头想了想。 这理由虽然根本不能成其为理由,他却不能不接受。 可是屋里却有人反对。 “今天我们还是照常开门,他说的话不算数。” 这是玉如意的声音。 丁琦冲过去。 他已经有点生气了。 “我说的话为什么不算数?你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游戏异能系统 玉如意道:“不是我要管,是你这位朋友要我管的。” 倪振霄道:“因为今天你这杂货铺一定要开门,非开门不可。” 丁琦想不通。 他只问:“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是丁琦,是这杂货铺的老板,随时都可能来找我,我为什么还要开门放他们进来?” 倪振霄道:“就因为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你今天才非开门不可。” 丁琦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杂货铺若是不开门,他们就一定会闯进来。” 倪振霄道:“现在我们将门户大张,他们反而摸不透我们的虚实,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玉如意冷冷的接着道:“看来这地方每个人好像都比你想得周到些。” 丁琦只有闭上嘴。 他不能不承认,玉如意和倪振霄想得都比他周到。 可是苏老土呢? 难道这个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走动的老实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四块门板都已经卸了下来,杂货铺已经开门了。 苏老土拿了把破扫帚,把门里门外都扫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已经知道有贵客要临门,特别表示欢迎一样。 巷子里听不到一点动静。 倪振霄忽然问道:“在外面扫地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伙计?” 丁琦道:“是的。” 倪振霄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老实人,名叫苏老土。” 丁琦觉得自己好像在骗自己。 “他的名字真的就叫苏老土。” 倪振霄眼里闪着光。 “我喜欢老实人。” 他的话中显然别有深意。 “只有老实人,才能骗得过那些奸诈多疑的阴险小人。” 那两位名满天下的正直君子——段道人和瞿远征,就是个奸诈多疑的阴险小人。 丁琦理解倪振霄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他们就算相信你就是丁琦,他还是可以先杀倪振霄,再杀丁琦,如果他敢这么做,我反而佩服他。” 倪振霄冷笑道:“可是他们不敢,因为他们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做出食言背信的龌龊事情来!” 顿了顿,倪振霄又道:“他们要让天下人都确信,他们绝对是个嫉恶如仇的正直君子。” 倪振霄用力握紧双拳。 “我只恨不能将这样的君子刀刀斩尽,个个杀绝。” 玉如意忽然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样的君子,你连一个都杀不了,你自己反而快死了。” 这是事实,谁也不能反驳。 事实为什么总如此无情,又如此残酷呢? 玉如意又道:“就算他们现在摸不透这里的虚实,还不敢轻举妄动!”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又慢条斯理的道:“但是,他们一定已将杂货铺包围,你们谁也休想冲得出去。” 她的声音中带种很奇怪的意味,也不知是怜悯,是悲伤呢,还是讥诮? “所以你们只有在这里等,我也只有陪着你们在这里等!” 顿了顿,她才喃喃着道:“反正他们迟早会来的,说不定现在就已准备先派人来刺探这里的虚实。” “要刺探这里的虚实并不难,因为这里是个杂货铺,任何人都可以来买东西。” 她淡淡的接着道:“等他们来的时候,我好像也只有陪你们一起死。” 这也是事实。 不容争辩,无可奈何的事实。 玉如意盯着丁琦。 “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真的做过那些事情,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她问的这句话就像一根鞭子似的。 “你让我这么样不明不白的陪你死,你自己深心和灵魂底里,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到问心无愧了呢?”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二章 意外 第廿二章意外 话已经问出来了。睍莼璩晓 那根无形的鞭子,已经抽在丁琦身上。 不能,他问心不能无愧! “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是无辜的!熨” 丁琦嗫嚅着道:“我可以先把你送走。” “你能把我送到哪里去?他们会相信我是无辜的?” 玉如意冷冷的问道:“你要我像野狗般被他们捉去,受尽他们拷打盘问和凌辱么?嚼” 丁琦只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拷打鞭挞。 “你要我怎么做?” 玉如意道:“我只要你还我几样东西。” 丁琦反问道:“还你几样什么东西?” “还我真面目,还我的武功。” 玉如意忽然变得愤怒而激动。 “这些东西我也不知是被你用什么法子骗走的,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现在就应该把它们全部都还给我。” 丁琦没法子还给她。 他不敢面对她,不敢抬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贼,他希望她手里真的有条鞭子。 他宁愿被抽打,被鞭挞,他宁愿忍受最酷毒的苦刑,也不愿良心负疚。 就在这时,倪振霄忽然沉声道:“看来你们的杂货店已经有主顾进门了。” 今天来的每一个主顾,都可能是段道人他们派来刺探的人。 倪振霄额上青筋凸起。 “你去看看他是来买什么的?” “是真的来买杂货呢,还是想来买我们的命。” 来的是那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 丁琦已经听见她的笑声了。 她不但是附近最爱管闲事的人,也是这里最爱笑的人。 她笑,因为她心情愉快。 她愉快,因为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新的生命。 据说,快要当上母亲的人,总是特别开心、愉快,也总是特别爱笑的。 丁琦并没有出去看。 他对她很是放心。 “她是个老主顾,每天都来。” 倪振霄追问道:“每天都来的?来买什么东西?” “来买红糖。” 丁琦道:“她总认为红糖就像是人参一样,不但滋补,而且能治百病。” 买不起人参的人,只好买红糖。 人参和红糖同样都是心理上的寄托,就好像有人信神,有的人信佛,有人信鬼一样。 但是今天她却不是买红糖的。 丁琦已经听见她在跟苏老土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奇怪。” 她吃吃的笑着,道:“因为我今天不买红糖。” “你买什么?”苏老土在问。 “买盐,和鸡蛋。” 杂货店里卖盐,也卖鸡蛋。 每家人都要用盐,也要吃鸡蛋。 天天都有人来买盐买鸡蛋,这一点都不奇怪。 “你要买多少?”苏老土又问。 “今天我们家要腌肉,腌得越咸,越不会走味。” 小媳妇好像特地解释她买盐的理由。 “我要买二三十斤盐。” 杂货店里天天有人来买盐,却很少有人一下子就来买二三十斤。 普通一家杂货店,最多也不过有四五十斤盐。 倪振霄额上的青筋更粗。 “你让她进来。” 他压低声音道:“她不肯进来,就抓她进来。” 丁琦没有动。 倪振霄道:“你为什么不去?” 丁琦道:“她是个大肚子。” 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大肚子的意思,就是大肚婆,大肚婆的意思,也就是怀孕快生孩子的人!”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不能对一个有了孕的女人做这种事情。” 倪振霄反问道:“就算你明知她是那几个伪君子派来的,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丁琦道:“我不能。” 这些事情,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能去做,不肯去做。 宁死也不肯。 倪振霄盯着丁琦,忽然长长叹息。 “你真的是个好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像你这种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玉如意忽然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像他这样的人,我也没见过。” 苏老土已经告诉那个小媳妇:“店里的盐已经卖光了,你最好还是晚上再来买吧。” 小媳妇临走的时候还在笑。 一家杂货店里居然没有盐卖,真是件可笑的事情。 倪振霄道:“你让她走,就等于已告诉段道人我们在这里,那几个伪君子也一定会想到,你把盐都留给我了。” 丁琦也知道这一点。 倪振霄道:“所以,我可以保证,你这杂货店今天生意一定很好,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主顾进门的。” 他没有说错。 没过多久,第二个主顾已经进门了。 第二个主顾是个大主顾,一进门就说:“我想来买点东西。” 这个人的声音嘶哑低沉。 “你们有什么,我都想买。” 苏老土问道:“每一样都买?” “每样都买。”这人道:“你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我都想买下来。” 这是个大主顾,是笔大生意。 生意就是生意,你有东西要卖,别人就可以买,别人要买什么,你就得卖什么。 别人要买多少,你就得卖多少。 丁琦看得出倪振霄的脸色已经变了,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也变了。 只可惜,他看不见苏老土的脸色。 只听见苏老土在说:“我们这家杂货店不能算太大,也不能算太小,店里的货不能算太多,也不能算太少,你一个人能全部搬得走么?” “我可以叫人来搬。”这位大主顾说:“只要你开出价钱,我就付,就去叫人来搬东西。” 叫人来搬,叫什么人来? 是真的来搬货呢,还是来要命的? 丁琦没有冲出去对付这位大主顾。 他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外面的那个老实人一定有法子可以对付的。 苏老土已经在说:“我只不过是这杂货店里的伙计,这么大的生意,我做不了主。” 那个大主顾道:“谁能做得了主?” 苏老土悻悻地道:“我们的老板。” 那个大主顾道:“你们的老板在不在?” “在。”苏老土道:“就在里面,你可以进去问他。” 那个大主顾道:“我不进去,你叫他出来。” 苏老土道:“你为什么不进去?” “他为什么不出来?”这位大主顾的态度很决绝。 苏老土的回答也很绝。 “因为,他是老板!” “不管是大老板,还是小老板,多多少少都有点架子的。” 大主顾好像不高兴了. “他不出来,我什么都不买。” 苏老土忽然说出句更绝的话。 “现在,你就算不买,也是不行的了。” 他说:“所以现在,你,非进去不可。” 倪振霄一直在很专心的听着他们说话,眼睛里一直带着思索的表情。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在里面每个字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他本来用不着这么专心去听的。 他一定是在分辨这位大主顾说话的口音。 以前他一定听过这个人说话。 丁琦正想问他,是不是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倪振霄已经说了出来。 “‘诛仙手’归重元!” 他的声音略带紧张。 “小心你那伙计的两只胳膊和几条肋骨。” 武林中只有一个“诛仙手”,也只有归重元。 他的分筋错骨手,大力鹰爪功,独步江湖。 他的心之狠、手之辣,也跟他的武功同样有名。 只要他一出手,就必定是对方的重要关节,跟他交过手的人,不死也得残废。 现在他已经出手了。 倪振霄的警告已经太迟了。 丁琦已经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很轻的声音,但却很刺耳,从耳朵一直刺入心里。 一直刺入胃里,一直刺入骨头里。 丁琦只觉得胃部在收缩痉孪,自己的关节仿佛也酸了。 不管苏老土是不是真的老实人,是不是真的很土气,总是丁琦的伙计,已经跟他共同生活了百余天了。 奇怪的是,他只听见了骨头碎裂声,并没有听见惨呼声。 只有两种人能够忍受这种痛苦而不叫出来。 一种是骨头奇硬的硬汉。 另外一种,是死人,或者是已经晕过去快要死的人。 丁琦想冲出去,倪振霄也想冲出去,但是他们还没有出去,外面已经有个人进来了。 这个人是倒退着进来的。 这个人左臂右肘的关节都已被拧断。 这个人已疼出了满脸冷汗,满身冷汗,却还是忍耐住不肯叫出来。 这个人是条硬汉,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归重元是条硬汉。 这个人居然不是苏老土,而是归重元! 以分筋错骨手,名震武林的皖北第一高手,归重元。 曾经折断过无数英雄手臂,折断过无数好手肋骨的归重元。 现在他的臂竟已被人拧断,肋骨也被人折断几根了。 是被一个杂货店的伙计拧断和折断的。 他死也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 丁琦与倪振霄也不能相信。 但是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说是么? 是的! 归重元脸上的表情不但惊讶痛苦,而且害怕。 他一生从未如此害怕过。 可是这个杂货店伙计的出手,却让他害怕了。 分筋错骨手,大力鹰爪功,是淮南鹰爪王的独门绝技。 他是鹰爪王的嫡系子弟,也是皖北铁爪门的第一高手。 可是他一出手,就被制住,这个杂货店的伙计竟在一招之间就封死了他的退路,拧断了他的骨节和肋骨。 难道这只是个意外? 归重元一步步向后退,从挂着破布门帘的小门里退入屋子。 门帘又落下。 他已经看不见那个平凡老实,猥猥琐琐的伙计了。 可是,他也没有看见这屋里的人。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痛悲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倪振霄忽然站起来,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在那张旧竹椅上。 “意外,太意外了!” “老乌龟,果真是你这只老乌龟!” “千年乌龟,万年王八,你的命真大,怎么到现在你都还没有死?” 归重元应该认得倪振霄的。 他们曾经是朋友,后来又变成了死敌。 死敌比朋友更难忘记。 但是他没有看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倪振霄。 他好像根本没看见有个人站在他面前。 他还在流汗,一颗颗比黄豆还大的冷汗珠子,不停的从他脸上往外冒。 “那个人是谁?” “他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就像是在做噩梦。 “那个人是谁?” 这问题也正是倪振霄同样想知道的。 他转过头去问丁琦。 “你那个伙计究竟是什么人?” 丁琦无法回答。 他只知道他的伙计叫苏老土,是个糊里糊涂邋里邋遢的老实人。 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过去既没有辉煌的往事,将来也没有远大的前程,好像已经只有在这个破烂的杂货店里混吃等死。 这么样一个人,怎么能在一招间制住名震武林的“诛仙手”归重元? 莫非这又是个意外? 丁琦也不知道。 这个杂货店的老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老板了,伙计当然可能不再是以前那个伙计。 丁琦已经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也想不出这个伙计是什么人。 他真的想不出。 归重元脸上还在冒冷汗,嘴里还在喃喃的问刚才他已不知问过多少遍的话。 倪振霄忽然一个耳光掴了过去,掴在他脸上。 归重元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来都没有挨过别人的耳光。 他本来是在噩梦中,这个耳光使他骇然惊醒。 他终于看见了面前这个人,往日的思想和回忆立刻从他心中涌起。 “是你!” 归重元道:“你……你也在这里!” 顿了顿,他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三章 幽客 第廿三章幽客 “是我。睍莼璩晓” 倪振霄无疑也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往事。 “你本来就应该知道我在这里的。” 归重元看着他,眼色忽然变得痛苦而悲伤熨。 “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想要你的命,抑或是你要了我的命!” “因为我对不起你,出卖过你,所以我深心底里反而更恨你。” 这句话说得也很绝,却是真话嚼。 如果你也曾经出卖过别人,你一定也会像他一样,反而会恨那个人,想要把那个人置之于死地。 因为他活着,你的心就会永远不安,永远会觉得有愧疚在心。 你恨的也许并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归重元又道:“十五年前,我出卖了你,就因为那时我已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生怕你知道,所以,才想借别人的刀来杀你。” 倪振霄竟然说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时为什么不杀了我?” 归重元的神色更显痛苦。 “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那时你若杀了我,我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这也是真话。 能死在大盗倪振霄的手里,至少比败在一个杂货铺的伙计手下要好些。 他败得太惨,太痛苦,倪振霄了解这种痛苦。 往日的恩怨都变成过去。 “兔死狐悲”的悲伤,却是永远存在的一个事实。 外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老土也没有进来。 现在,他一定还像是真的老实人一样,坐在前面的杂货铺里。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是个身怀绝技的绝顶高手。 ──他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要陪丁琦躲在这间杂货店里? 丁琦忽然冲了出去,他比倪振霄更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苏老土果然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他平时坐的那张破椅子上。 这个杂货店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外面的情况却跟平时不同了。 平常在这个时候,巷子里已经很热闹,晾衣服的女人,顽皮的孩子,到处撒尿的猫狗,现在都已经应该出来了。 这条巷子虽然贫穷肮脏,但却永远都是生气勃勃的。 现在这条巷子里,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动静、没有声音。 这条生气勃勃的巷子,现在竟像是已经变成了一条死巷。 杂货铺里没有柜台,一张摆着本账簿和一个钱箱的旧书桌,就算是柜台了。 丁琦在木桌旁一张板凳上坐下,看着苏老土。 苏老土一直是个反应迟钝的人,脸上很少有表情。 现在还是这样子的。 如果有人说他刚才在一招间,就击败了皖北第一高手“诛仙手”归重元,谁也不会相信。 ──他这张脸是不是也被“巧夺天工”易芙蓉易容过? ──他本来是准? ──能在一招间击败归重元的人,有几个? 丁琦盯着看了很久,忽然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大茽。” “大盅?你要大盅子?” 苏老土脸上绝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 “盅子都在厨房里,你是不是要我去拿一两个给你?” 丁琦看着苏老土,慢条斯理的道:“我说的大茽,是一个人。” 苏老土道:“哦?” 丁琦道:“你没有见过她么?” 他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忽然出手,用食中二指去挖苏老土的双眼。 苏老土的眼睛闭了起来。 这就是他唯一的反应。 除了眼睛外,他全身上下都没有动。 丁琦当然也没有真的下毒手。 他忽然发觉自己很笨,苏老土就算真的是个老实人,就算真的有些土气,一定也知道丁琦绝不会真下毒手的。 用这种法子,当然试不出苏老土的功夫。 问也问不出,试也试不出,应该怎么办呢? 丁琦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又有主顾进门了。 “笃,笃,笃”,竹杖点地的声音,很远就可以听见。 来的是三个人,三个人都是跛子,都拄着拐杖,只看他们的上半身,就好像是一个人。 三个人的衣着,神态,容貌,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 三个人都有一条弯曲扭斜、发育不良的腿,软软的挂在半空中。 就好像有人把他们本来一条腿锯断了,把另外一条婴儿的腿接上去了似的。 ——看来实在说不出的丑陋怪异。 可是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而且充满了自尊,和自信。 三个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一个人的缺陷,是在左腿,另一个人的缺陷,是在右腿。 第三个人的缺陷,是在双腿上。 丁琦立刻想到了一个在武林中流传已久的故事,三个已几近神话般的人物。 在遥远又极西的大沙漠残缺门,有三个天生残废的孪生兄弟,号称“三才幽客”,一位叫天伤,一位叫地损,另一位叫人残。 他们的性情偏激怪异,武功也同样怪异。 残缺门所收的门人子弟,也都是跟他们一样的天生残废孪生子。 江湖中人大多都知道他们,却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们。 残缺门的门徒一向很少过问江湖中的事,几乎从来没有人到过中原天朝上国。 唯一跟传说中不同的地方是── 大沙漠残缺门的子弟装束都非常怪异华丽,有的人身上甚至穿着真是用珍珠缀成的珍珠衫,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使得他们更喜欢炫耀做作卖弄。 这三个人的穿着都很平实,和一般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残缺门的子弟都一定要等到艺成之后才能入江湖,等到他们的师长已经认为他们有把握能不败的时候。 残废练武本来就比正常人困难,他们能入江湖时年纪通常都已不小了。 这三个人却都是年轻人,最多只有二十七八岁。 难道他们在这种年纪就已练成残缺门的独门绝艺? 莫非,他们真的已经有把握能不败了? 这些虽然只不过是传说,但是一种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的传说,往往比真实的事更“真实”,更容易被人接受。 竹杖点地的声音已停止,人已在杂货店里。 丁琦转身面对他们,心里虽然已认定他们是残缺门门下,却还是问:“三位是要来买些什么东西呢?” “我们什么都不买。” 天伤先开口。 地损接着说:“我们只不过想来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残又接下去道:“你居然能把归重元留住?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留住的?” 他们说的话既没有半分虚假之意,也没有一点矫情做作之态。 “我姓华,名华实,别人都叫我天伤!”天伤道。 他指着缺右足的人,道:“他是我的孪生兄弟,叫华际,别人都叫他作地损。” 顿了顿,他又指着双足俱瘸了的那个人,道:“他也是我的孪生兄弟,叫华在,别人都叫他作人残,因为他的确是个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残废之人!”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们是三胞胎兄弟!” 他们的名字也很平实,也不像传说中残缺门门人那样故弄玄虚,故作神秘。 天伤又道:“我们是孪生人,又天生畸形,这种人通常都喜欢冒称为残缺门门下。” 地损接着说:“所以你一定也认为我们是残缺门门下。” “但是你错了!”人残道:“虽然我们曾是残缺门门下,但现在,我们却和残缺门别无关系了。” “十五年前我们曾经到大沙漠残缺门走过一次!”天伤接道:“我们也想找到传说中的异人,传给我们一点能够无敌于天下的绝艺。” 地损道:“可惜我们失望了。” 人残道:“那里只不过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穷荒之地,夏日酷热,冬日苦寒,任何人都很难生存。” 天伤道:“我们告诉你这些事情,只不过要你知道,我们的武功,都是我们自己苦练出来的。” 地损道:“所以你如果也想留下我们,不必有任何顾忌。” 人残道:“一点都不必顾忌,任何东西,任何事情都不必顾忌!” 丁琦一直在听,听他们说完了,心里忽然有很多感触。 他们都是年轻人。 他们不做作,不卖弄,不虚伪,不矫情,他们要自己闯出自己的名声,绝不倚赖任何人。 他们虽然残废,但是绝没有一点自卑,并不自暴自弃。 丁琦不想和这样的年轻人为敌。 “我不想留下你们。”丁琦说:“你们随时都可以走。” 他们没有走,兄弟三人都在用同样的眼色看着丁琦。 一种很奇怪的眼色,先开口的还是天伤。 “我们也看得出你没有把我们当作仇敌!”天伤说:“如果你是别人,我们说不定会和你交个朋友。” “你实在不是个奸险的小人!”地损道。 人残接道:“只可惜,你是开天斧丁琦。” 兄弟三人,同时叹了口气,同时转过身,“笃”的一声,以竹杖点地,准备走了。 他们好像也不想跟丁琦为敌。 但是他们也没有走出去。 他们的身子刚移动,腋下的竹杖刚刚点在地上,苏老土的手已扬起。 丁琦只听见一阵极尖细的急风破空声,三根竹杖就忽然同时从中折断。 三样东西随着断折的竹杖落下,竟是三颗葵花籽。 苏老土喜欢喝酒。 葵花籽和花生米是最普通的,也是最好的下酒物。 苏老土的桌子上总是摆着一堆葵花籽,以及很多花生。 但是从来也没有人想到他能用葵花籽打断坚实的竹杖。 ——用钢刀去砍,都未必能砍断的竹杖。 “三才幽客”兄弟也没有想到。 他们虽然没有跌倒,他们用一条腿站在地上,还是站得很稳。 人残的整个身子直立着,就像是钉在地上的一样。 可是他们脸色已经变了,完全、彻底变了。 丁琦的脸色也变了。 “你想干什么?” “我想留下他们。”苏老土仍然面无表情。 “你不想留,我留。” 丁琦没有再说为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脚尖,嘴角,眼角,每一个感觉最灵敏的地方,都同时起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忽然同时变得僵硬麻木。 也就在这一瞬间,“三才幽客”兄弟的身子已凌空跃起,向外面窜了出去。 他们虽然是残废,可是他们的身子掠起时,不但姿态优美,而且快如鹰隼。 他们虽然是残废,可是他们的轻功之高,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但是他们落下来时,还是在这个杂货店里。 一落下来,就无法再跃起。 因为他们兄弟三个人身上,都至少已有四五处穴道被封死了。 十几颗葵花籽随着他们的身子一起落在地上。 真正的内家高手,飞花摘叶都可以伤人,当然也同样可以用葵花籽隔空打穴。 只不过,从来也没有人能看出苏老土是这样的高手。 从来也没有人能想得到。 苏老土是怎么出手的,“三才幽客”兄弟是怎么倒下去的? 丁琦仿佛也没有看见。 他的视觉已模糊,整个人都已变得麻木而迟钝。 他也没有看见苏老土站起来走过去,从“三才幽客”兄弟身上搜出了一瓶什么药。 直到苏老土把这瓶药灌入他嘴里,他才渐渐恢复清醒。 苏老土仍然别无表情,只淡淡的问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他们了?” 丁琦已经知道了。 有些事他虽然没有看见,却已经知道。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用不着亲眼看见也一样会知道的。 丁琦知道,他已经中了“三才幽客”兄弟的毒药。 一种看不见,也感觉不出的,无形无影的毒药。 他们说的也许确实是真话,只有真话才能使别人变得大意疏忽。 就在丁琦对他们三兄弟已经没有敌意之时,他们放出了这种无形无影的毒药。 就正如有些人已经把某些人当作朋友时,才会被出卖一样。 丁琦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这些事情,可是他能开口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放他们走。” 他说:“现在就放他们走。” 苏老土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丁琦,开天斧丁琦!” “因为,他们做的,只不过是他们自觉应该做的事情。” “因为他们还年轻。” “年轻人做事往往都是这样子的。” “因为他们要成名,要做一个成功之人。” “这不是他们的错。” “一个年轻人想要成功,想要成名,绝不是错,也绝对没有错。”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四章 惊变 第廿四章惊变 “三才幽客”兄弟走的时候,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看丁琦一眼。睍莼璩晓 丁琦也没有再去看他们,他不愿再增加别人心中的愧疚。 他只问苏老土:“你真的没有见过大茽,也不知道她是谁?” 丁琦问:“你一直都只是这家杂货店的伙计?燧” 苏老土没有回答。 他已经把地上的葵花籽一颗颗的捡起来,一颗颗的剥开,一颗颗放进嘴里。 等他开始咀嚼的时候,才叹息着喃喃说:“该问的事情,他不问,该问的人,他也不去问,却偏偏来问我这些废话。樵” 丁琦道:“我知道我应该去问归重元,这次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苏老土不耐烦的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去问?” 丁琦道:“因为我现在问的这件事更重要。” “重要,有什么重要的?” 苏老土又在叹气。 “我见过大茽又如何?没见过她又如何?你为什么一定要问?” “因为我想知道她在哪里?”丁琦说得很坚决。 “我一定要知道。” 苏老土愤愤的道:“她在哪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丁琦直视着苏老土,说道:“如果你也曾想念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苏老土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手里的葵花籽却忽然全部掉落在地上! 他又弯下腰去捡,仿佛特地要避开丁琦那双炽热的眼睛。 就在这时,里面一间屋子里的玉如意忽然大声的说:“你真想知道大茽的事情,为什么不进来问我?” 丁琦立刻就进去了。 就在他转身走入那道挂着旧布门帘的窄门时,忽然有一行人用碎步奔入了这条小巷。 一行三十几个人,年轻,健壮,动作矫健灵敏,行动整齐划一。 三十几个人身上,都穿着质料剪裁都完全一样的黑色紧身衣,打着倒赶千层浪的裹腿,手里都提着个形状大小都完全一样的黑色帆布袋。 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这三十几条大汉是来干什么的,大多数人都有好奇心,大多数人都会留下来看看他们的来意。 丁琦没有留下来,他只看了一眼,就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除了大茽之外,别的人,别的事,好像都已引不起他的兴趣。 玉如意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睛里的表情复杂而奇怪,也不知是痛苦,是愤怒呢,还是悲伤。 也许这几种感情每样都有一点。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丁琦。 “你认得大茽?这件事就是你们两个串通好来害我的,对不对?” 丁琦没有否认。 他不想否认,现在不能,也不必再否认。 玉如意一双干瘦的手虽然用力握住棉被的角,却还是在不停的颤抖。 “你一直都在想念她?” 她的声音忽然嘶哑。 “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可是你天天都在想念她?” 丁琦也没否认。 这一点他更不想否认。 玉如意的手颤抖得更厉害。 “你为什么要想念她?” “难道你喜欢那个丑八怪?” 这两句话也正是丁琦时常都在问自己的。 ──我为什么会如此想念她?是不是因为我已经真的喜欢上她了? 不是喜欢,是爱。 只有爱才会如此持久,如此强烈。 但是,这一点他连想都不敢去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玉如意又冷笑。 “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 丁琦立马答道:“我想。” 玉如意哂笑着道:“如果你知道她是谁,知道她的身份,说不定会很失望的。” “我不会,绝不会。” 丁琦的回答坚定明确。 “不管她是谁都一样。” “好,我告诉你!” 玉如意仿佛在喊叫。 “她只不过是我的一个丫头而已。” “一个低三下四,替我端茶递水,洗衣盛饭,铺床叠被的臭丫头、丑丫头!” 丁琦的态度却很平静。 “你是大小姐,她是丫头,你是美人,她是丑八怪,不管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我还是一样可以想念她、爱她。” 说完了这句话,他又走了出去。 玉如意大喊道:“你回来,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丁琦没有回来,连头都没有回过来。 不管玉如意要说什么,他都不想听。 玉如意忽然倒在床上,钻入枕头下,放声痛哭起来。 她真是位大小姐,也许比公主更骄傲,更尊贵,从来也没有人看见她流过泪。 难道她现在已流泪? “訾成林”只不过是这间杂货铺子的老板,“丁琦”只不过是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恶贼而已。 不管是为了谁,她都不该流泪的。 倪振霄与归重元一直在冷冷的看着他们。 倪振霄忽然叹了口气。 “我是个好色的人,我一辈子,最少已经有过好几十个女人了。” “我也差不多。”归重元说。 “但是我始终不了解女人!”倪振霄叹着气,道:“我这一辈子都无法了解。” 归重元也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一样。” 丁琦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 他一走出门,就立刻被外面的变化所震惊。 他从未想到在这条陋巷中,这个陋店里,会看到如此惊人的变化。 苏老土没有变。 他仿佛又醉了,他的破桌上有个空樽,樽中的劣酒,已入了他的五脏庙。 他伏在桌上,也不知是醒,是睡,是愁呢,还是醉了。 他时常都是这样子的,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惊人的变化,发生在这条穷苦平凡的陋巷中。 外面本来已看不见人了的。 那些居住在陋巷破屋中的人,本来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现在连他们遮身的破屋,都已看不见。 就在这片刻间,所有的屋子都已被拆除。 被那三十几条年轻健壮,动作矫健的黑衣大汉所拆除。 他们的帆布袋里,装的就是拆房屋最有效的工具。 他们的动作确实有效。 屋顶上的砖瓦一块块被掀下,木板一块块被撬开,钉子一根根被拔起,很快被运走。 破旧的家具,还没有清洗和已经清洗了的衣服碗筷,孩子们破碎的玩器,妇女们陪嫁时就已带来的廉价首饰,男人们酸淡淡的浊酒…… 也都已同样被运走。 这条陋巷,虽然穷苦平凡,在某些人的心目中,却是唯一可以躲避风雨的安乐窝。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可是现在,他们的家已不见了。 所有的房屋也都已不见了。 这条巷子已经不再是一条巷子,除了这家杂货店外,所有的一切已被拆除移走。 这条巷子忽然间都已变成了一片泥泞、丑陋的空地。 空地,死地,空空荡荡,空无所有的死地! 高处依然有蓝天、白云、阳光,远处仍然有市声人群屋宇。 青天仍在,红尘依旧,却已不属于丁琦的这个世界了,距离丁琦已非常非常遥远。 丁琦眼中所见的,只有一片死地! 他震惊,也想不通。 幸好他回过头时,苏老土已清醒,也不知道是从愁中醒,是从睡中醒呢,还是从醉中醒来的。 有时清醒,还不如睡,还不如醉。 因为他一醒,眼中立刻有了同样的惊讶与恐惧。 丁琦立刻向他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苏老土很肯定的答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什么都看不见,绝对比看见任何事都可怕。 不知,无知,永远是人类最深痛的恐惧。 丁琦又道:“就算他们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也不必把屋子都拆光的!”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他们可以躲在屋子里,用这些屋子作掩护。” 他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要拆除这些房子。 他希望苏老土能够解释这件事情。 苏老土还没有开口,又有三十几条大汉用碎步奔入这条陋巷。 丁琦看得出他们不是刚才那三十几个人,却同样的年轻健壮,着同样的紧身黑衣。 他们手里提着的也不是帆布袋,是黑色的布包。 布包里面装着的,竟是一粒粒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的彩色玉石。。 丁琦从未见过这样的彩色玉石,也看不出这些大汉是谁的属下。 这样的彩色玉石并不易得,想要找一两块也不是易事。 能养得起这些黑衣壮汉人,江湖中也没有几个。 最奇怪的是,他们竟将这些珍贵的彩色玉石,一颗颗,一行行,像插秧般,铺在地上。 他们的动作整齐迅速确实有效,泥泞的空地很快就有一大片被彩色玉石铺满。 这三十几个人手中的布包已空,很快的奔出去,立刻又有同样装束的三十几个人,提着同样的彩色玉石,用同样的步伐奔进来。 丁琦正想问苏老土,看不看得出他们是谁的属下,想不想得出有谁能养得起他们这些人,知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 他还没有问,因为他忽然发现苏老土的脸上居然也起了极奇特的变化。 苏老土一双昏暗无光的眼睛里,已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忽然冲过去,用最快的速度,将杂货铺的门板一块块上起。 今天本来是他一定要开门做生意的,现在为什么忽然又要关门了? 丁琦更不懂。 苏老土已拉着他,快步冲进了里面的屋子。 里面的光线更暗,屋里的三个人看来都已比刚才更委顿憔悴。 苏老土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个乌木瓶,抛给了倪振霄。 “这是给你的!” 他的声音很急促。 “你先吃一半,留一半,先嚼碎,再吞下去。” 倪振霄当然忍不住要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彩环如意珠。” 苏老土道:“半个时辰内,就可以把你的伤势治好一半,黄昏时你再服下另外一半,气力就可以恢复七八成了。” 他忽然叹了口气,又道:“我只希望,你能够活到那时候。” 倪振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 他手里拿着的,就是当今天下唯一能够救他的灵药,也是天下最珍秘贵重的药物。 但是他却没有吞下去。 因为有些事情,他一定要先问清楚。 “你是谁?”他问苏老土:“你怎么会有彩环如意珠?” “这些全都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 倪振霄一字字地道:“我倪振霄这一生中,从未平白无故受人的好处,我若不知道你是谁,怎么能够拿你的药?” 恩怨分明的男子汉,本来就宁死也不肯做这种事情的。 丁琦却忽然插嘴道:“你可以拿他的药,也可以接受他的恩惠,而且用不着报答他。” 倪振霄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的!” 丁琦道:“朋友之间,无论谁为谁为谁做了什么事情,都不必提起‘报答’二字。” 倪振霄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拔开瓶塞,吞下了半瓶药。 归重元忽然长长吐出口气,道:“倪振霄,现在你不妨杀了我,我已死而无憾。” 因为现在他已经知道,刚才击败他的人,并不是个无名之辈。 只有如意别庄的门下,才有彩环如意珠。 能够败在如意别庄门下人的手里,绝不是件丢人的事情。 既然败了,死又何妨? 这些话归重元虽然没有说出来,倪振霄却已经完全了解了。 现在每个人都已确信,苏老土是如意别庄的门下。 数百年来,如意别庄门下从来没有男性子弟。 苏老土无疑也是女子假扮的。 丁琦双眼凝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应该承认了?” 苏老土道:“承认什么?” 丁琦又一字字的道:“承认你就是大茽!” 苏老土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大茽。” 这个不老实的老实人,果然就是大茽,不是厨房里装菜饭盛酒水的大盅,是那个有血有肉,敢做敢为的大茽。 是那个丁琦一直在思念的,大茽。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五章 夙因 第廿五章夙因 大茽是不是也在思念着丁琦? 丁琦不知道。睍莼璩晓 女人的心事,本来就不是男人所能了解的。 大茽伸出手,指尖轻触丁琦的手,立刻又缩回燧。 没有人能比她更会控制自己的感情。 “倪振霄的气力已将恢复,归重元不该死,你也不必死。” 大茽冷冷的说:“只要一有机会,你们就可以冲出去。楱” 丁琦也在尽量控制着自己,却还忍不住要问道:“那——你呢?” “我……” 玉如意忽然叫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我应该怎么办?” 大茽终于转过头,面对玉如意。 玉如意的眼睛里充满愤怒、恐惧、怨毒之色。 玉如意怒声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我对不起你。”大茽道:“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要故意要害你的意思。” 玉如意很气愤的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茽语重心长的道:“因为我不能让你嫁给那个容海山。”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们是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就像亲姐妹一样,我绝不能让你嫁给那种阴狠歹毒的小人。” 丁琦失声问道:“她就是如意别庄的少主人,如意夫人的女儿?” “她就是!”大茽道:“玉夫人将你们召到听雨谷去,就是为了替大小姐找一个好丈夫。” 丁琦反问道:“那天你也去了?” 大茽点了点头:“那天我不但去了,而且亲眼看到了所有的变化。” 无论谁亲眼看见当时的变化,都很可能会认为丁琦就是帮凶,抑或直接就是凶手。 大茽又道:“但是我却认为那其中一定还另有机谋。” 丁琦立刻问道:“为什么?” “因为其中的巧合太多了。”大茽道:“我一直不相信巧合太多的事情。”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巧合太多的事,通常都是经过特地安排的。” 稍稍顿了顿,她接着又道:“玉夫人叫我到那里去,就是为了要我替她选择!” 她看着玉如意,轻轻道:“这件事关系到大小姐的终生幸福,我绝不能轻易下判断,也不能仓促做决定。” 她凝视丁琦,道:“所以,我故意让你逃走,就因为我还要试探试探你,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埋在雨地泥土中,故意伸出一只手,就是大茽的第一个试探。 大茽道:“如果你没有停下来救我,那天你就已经死在我的手里了。” 一个亡命的凶手,绝不会冒险援救一个陌生的女人,而且将唯一的外套,也就是那件狐裘送给了她。 但是这一次试探还不够,以后还有一次又一次的试探。 “经过无数次试探后,我才相信你绝不是个阴险恶毒的人!” “我已经开始怀疑容海山了。” 大茽道:“只可惜这计划实在太周密,也太巧妙,连我都抓不到一点破绽。” “虽然我明知你是被冤枉的,也没法子替你洗刷。” 她轻轻叹息,又道:“因为我完全没有证据,要让玉夫人相信你是无辜的!”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下定的判断,一定要有真凭实据。” 丁琦苦笑,道:“就算如意夫人肯相信,段道人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一个已经被那些江湖侠客们认定是凶手的人,怎么能做如意别庄的东床乘龙快婿。 大茽道:“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一直跟踪你的时候,玉夫人已经决定选容海山做女婿,甚至连婚期都已经定好了。” 归重元忽然插口道:“这件事情,我好像也听说过。” “玉夫人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一向很少更改。” 大茽道:“除非我能找到真凭实据,能证明这是容海山的阴谋。” 她找不到。 “容海山做事,绝没有留下一点把柄。” 最巧妙的一点则是,他明明已将其中的关键全部告诉了丁琦,可是丁琦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没有人相信。 别人非但不信,反而认为丁琦是在故意陷害容海山,反而更认定丁琦就是凶手。 容海山先将自己置于死地,然后再巧妙的脱身,就因为他深知人类的心理弱点。 大茽又叹了口气。 “他这个计划不但周密巧妙,做得更绝,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他!” “但是,要我眼看着他把大小姐娶回去,我也不甘心。” 玉如意忽然也叹了口气。 “这时候我已经偷偷溜出如意别庄了,我出们,并不是来看容海山的,是出来找你的。” “我明白!”大茽柔声道:“不管你嘴里怎么说,你心里一直都把我看作你的姐妹。” 玉如意苦笑道:“可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会忽然出手制住我。” 大茽道:“我只有那么做。” 因为她要留出时间来找证据,要拖过如意夫人已经决定了的婚期。 如果新娘子忽然失踪,婚礼当然就没法子如期举行了。 大茽道:“我想来想去,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把你们两个人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你们!”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也让你能渐渐了解丁琦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解释道:“故意先让他知道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也是为了要试探他,在暗室之中,是不是还能把握、控制住自己。” “所以,你也来陪着我们!”玉如意道:“因为你还是不太放心。” 大茽承认。 “如果他敢对你怎么样,我也不会让他活到现在的。” 玉如意忽然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没有看错他!” 她的声音也变得很温柔。 “他的确不是个坏人!” 丁琦一直静静的在听,这件事情的关键,连他都直到现在才明了。 倪振霄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说道:“他本来就是个好人,这件事情,本来也是件好事情!” 顿了顿,倪振霄又道:“只可惜,他这个好人,却偏偏交了个坏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丁琦道:“朋友绝不分好坏,因为朋友只有一种,如果你对不起我,出卖了我,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根本就不配说‘朋友’这两个字。” 他的态度庄重而严肃。 “我不信神,不信佛,更不信鬼,我自信,也只相信自己的朋友。” “我明白你的意思!”倪振霄说道:“但是,你若没有我这个朋友,你的身份就不会暴露!” 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不管怎么样,总是我连累了你。” “你是不是后悔交了我这个朋友?”丁琦问道:“还是要让我后悔交了你这个朋友?” “我不后悔!” “绝不后悔!” 倪振霄道:“我知道你也绝不会后悔的。” 在“友情”的词汇中,本来就没有“后悔”二字。 归重元忽然也叹了口气。 “看见你们这样的朋友,我才知道,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交到过真正的朋友。” 丁琦的秘密确实是因为倪振霄而暴露的。 大茽呢? 如果不是为了丁琦,有谁会知道她就是那个老实巴交的“苏老土”? 又有谁会知道,她是如意别庄的门下? 如果不是为了丁琦,她这个计划又怎么会半途而废? 但是她也没有怨言,更不后悔。 因为,如果不是为了丁琦,根本她就不会做这些事情。 丁琦又在问大茽:“我们被人困死时,那一阵暗红色的烟雾,当然也是你散发出来的了?” “那不是烟雾!” 大茽道:“那是如意别庄的“柳寒烟”,比雾更浓,也比烟散得快,寒烟一散,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因为你散出了柳寒烟,所以他们才知道这里有如意别庄的人。” “也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有如意别庄的人在这里,所以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大茽又道:“他们不动,只要能拖一段时候,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只可惜,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我们已绝对没机会全身而退了。” 丁琦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茽反问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丁琦道:“看见了几十百把个穿黑衣服的人。” 大茽道:“你还看见什么?” 丁琦道:“似乎还看见了几大堆耀眼夺目的彩色玉石。” 彩色玉石有什么可怕的? 只要没有人被强迫吞下去,也没有人拿它来打破你的头,不管是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还是彩色的玉石,都没有什么可怕的。 奇怪的是,大茽却偏偏好像觉得它很可怕。 玉如意居然也好像觉得它很可怕。 玉如意忽然问道:“你看见的那些石头,是不是非常、非常耀眼夺目、又圆、又亮,亮得让人目眩?” 丁琦承认道:“是的。” 玉如意反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 “在那群黑衣人的手里!”丁琦道:“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大筐彩色玉石。” 玉如意道:“然后呢?” 丁琦道:“然后他们就把这些彩色玉石一颗颗铺在地上了。” 玉如意不问,也不说话了。 她眼睛里仿佛也露出了和大茽同样的表情,一种恐惧之极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忽然发现那些只有在噩梦中会出现的妖魔已到了眼前一般。 她们为什么要怕这些彩色的玉石? 倪振霄的好奇心也被引起来。 他也忍不住问道:“附近有没有这种彩色玉石?” “没有!”丁琦道:“就算有几颗,也没有这么多。” 归重元又替丁琦补充道:“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将这附近几百里地都勘查过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里什么样的石头都有,又圆又亮,亮得让人目眩的彩色玉石,我连一颗都没有看到过。” 倪振霄道:“所以那些石头一定是从几百里以外的地方运来的。” 归重元很肯定的道:“一定是的。” 倪振霄觉得更奇怪。 “为什么有人要从几百里外运那么贵重的彩色玉石来铺在地上?” 这问题他本来并不期望有人能回答,大茽却说了出来。 她说:“因为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大茽自己也说:“真正的疯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外表看来比谁都正常,其实心里却已疯狂了的人。” 她还补充:“也就是我说的那种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又解释:“平时你看他做事总是规规矩矩,态度总是彬彬有礼,可是只要等他一发起疯来,什么样的事他都做得出,连疯子都做不出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 顿了顿,她又道:“最可怕的一点是,谁也不知道他会发疯,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所以也不会提防他!” 又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往往就在你已认定他是个谦谦君子时,他却忽然割下你的鼻子和心肝脾胃肾,拿去喂狗。” 叹了口气,她才说道:“等到你的鼻子和心肝脾胃肾都不见了之后,你甚至还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大茽道:“我说的这个疯子,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倪振霄道:“莫非,你曾经见过他?” 大茽道:“没有,本来我以为永远都不会见到他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现在我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六章 传奇 第廿六章传奇 玉如意忽然紧紧握住大茽的手。睍莼璩晓 “那个人真的会来么?” “他一定会来的。”大茽道:“是柳寒烟把他引来的。” “你看见了那些彩色玉石,就知道他会来?”丁琦问道熹。 “不错!”大茽道:“普天之下,只有他住的那个地方,才产这种彩色玉石。” 丁琦反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弄雪幽谷!”大茽道:“什么都没有,只有雪可弄的弄雪幽谷,才有这种彩色玉石。虚” 她慢慢的接着道:“那里人迹罕至,飞鸟难渡,无论谁都很难在那种地方活下去!”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想不到他却活下来了,而且好像还活得很不错。” 丁琦道:“他为什么要住到那种地方去?” 大茽道:“他自己并不想去,是被人逼去的。” 丁琦道:“被谁逼去的?”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击败他!”大茽道:“所以,也只有一个人能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她忽然又问:“你们知不知道,三十余年前,江湖中有个叫‘虚若无’的人?” “虚若无?” 大茽道:“虚弱的虚,有无的无。” 丁琦问道:“他为什么要叫虚若无?” 大茽语重心长的道:“因为他自己说,这世上一切都是虚幻的,似有若无。” “虚幻?似有若无?”丁琦问:“那他真正无的,又是什么?” “无敌。” “无敌?”丁琦不信的道:“真的无敌?” “三十五年前,他才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已横扫江湖,无敌于天下了。” 丁琦还是不能相信。 “三十多年前的事并不算久远,为什么至今都已没有人知道。” 倪振霄忽然插口道:“有人知道,我就知道!” 他说得详细而肯定。 “那一年是甲午,我才八岁,是在‘谷雨’那一天听人说起过虚若无这个名字的。” 丁琦道:“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倪振霄道:“因为我的母亲那天给我做了一套漂亮的衣服,父亲也给我买了几样我最喜欢的玩具!” 顿了顿,倪振霄又道:“也因为,虚若无正好是在那一天击败半天云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半天云当时碰巧住在我们家左近,是我们家的隔壁邻居!” 半天云是当时的顶尖高手,以“翻天覆地九九八十一刀”名震江湖,刀势绝不在创立“蔽日遮天六六三十六剑”的黔中八大山李散仙之下。 倪振霄道:“半天云的八十一刀连一招都未使出,就已被击败了,被一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人空手夺下了他的斩风刀。” 丁琦问道:“这个年轻人,就是虚若无?” “当时我也知道,昔年有位名动天下的大侠,叫虚若无。 可是,此后那六个月,也就是半年的时光里,我听见的就只有小虚若无了。” 他又强调说道:“整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 丁琦忍不住要问:“你怎么会记得正好是一百八十天?” 倪振霄道:“因为那时,我正在一间私塾里念书。”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少年时愚笨,到八岁上,才能数到一百八十!” 丁琦道:“然后怎么样?” 倪振霄道:“然后就不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了?”丁琦问:“不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 “不怎么样了的意思,就是自从彼时之后,“虚若无”这个人就不怎么样了!”倪振霄道:“从此之后,江湖中就没人再听说过这个人。” 丁琦好奇的道:“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倪振霄很肯定的道:“没有。” “有!”这次插口的是大茽。 “有人知道,我就知道。” 她知道的事别人都不知道。 那一天之后,虚若无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了“如意山庄”,就在当年腊八那一天,和“如意郎君”决战于庄外的烟霞岭。 这一战,败的当然是虚若无。 没有人能够战胜如意郎君,从来都没有。 奇怪的是,如意郎君并没有将虚若无置之于死地,只不过将他困入了弄雪幽谷,要虚若无发誓永生不再出谷。 寸草不生,飞鸟难渡的弄雪幽谷,就像是极南荒寒的海天大陆一样,从来都没有人生存下来。 所以,虚若无就从此就“不怎么样了”,而且很快就被世人遗忘。 大茽道:“可是我们并没有忘记他,因为夫人常说,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在死谷生存,这个人绝对就是他!” 顿了顿,她又道:“只要他活着,等到他自觉有把握报仇雪恨时,就一定会违背自己的誓言,逃出死谷来的。” 丁琦道:“弄雪幽谷中本来只有虚若无一个人?” 大茽道:“只有他一个。” 丁琦道:“但是现在他至少已经有了百余名属下了。” 大茽叹口气,说道:“只怕连夫人都想不出他怎么能在弄雪幽谷中活下去,更想不到那些人是怎么来的!” 顿了顿,她又道:“但是夫人也说过,别人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却能够做到。” 外面本来极安静,这时候却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一个人用一种极优雅愉快的声音说:“多承玉大小姐和大姑娘关心,其实这些事我本来也做不到,只不过我的运气特别好而已。” 说话的人距离这屋子还有段距离,可是他说出的话,屋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楚。 屋里这些人说的每句话,他也能听得很清楚。 大茽脱口问:“你就是虚若无?” 她的声音并没有提高,外面的人还是听到了。 “我就是!”外面的人回答。 大茽又故意叹了口气,道:“你的耳朵真灵,好像比兔子还灵。” 她显然是在故意要激怒他,想要他一个人闯进来。 外面的这个人,却笑得更愉快。 “这是我练出来的,我一个人在那弄雪幽谷中孤孤单单的过了一两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闷得我简直快疯了,我只有想法子去听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大茽又问道:“比如说,哪些声音?” “蚂蚁在地底交配的声音,蚯蚓在地下爬的声音,蛇吞虫、虫吃蛆的声音,鸟雀生蛋的声音!” 虚若无带着笑,问道:“这些声音,各位听见过没有?” 没有,没有人听见过。 虚若无道:“可是我已经全都能听得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一个人如果连这些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还有什么声音是他听不见的? 虚若无又接着说:“幸好现在我已经不必再听这些声音了!” 大茽道:“哦?” “因为八年之后,我就已找到很多人去陪我说话!” 虚若无道:“那个没有人的弄雪幽谷里,现在已经有九百五十四个人陪我说话,我要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我想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大茽道:“你怎么找到这么多人去陪你说话的?” “因为我的运气特别好!”虚若无笑道:“弄雪幽谷中除了彩色玉石外,还有好几种别的东西。” 大茽道:“什么东西?” “黄金、翡翠、玛瑙、祖母绿!” 虚若无笑得愉快极了。 “我保证各位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黄金、翡翠、玛瑙和祖母绿!” 有了那么多黄金、翡翠、玛瑙和祖母绿,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呢? 虚若无又道:“所以我的日子越过越愉快,武功好像也进步了一点,所以我才忍不住想出来走走,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想来看看已故如意郎君的坟墓、玉夫人和她的大小姐!” 故意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我怎么会有今天?” 大茽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玉夫人的大小姐也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虚若无笑道:“一个人有了这么多财宝后,不知道的事就很少了。” 大茽道:“你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她?” “我不急!”虚若无道:“我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再等几天又何妨?” 大茽道:“你等什么?” “我已经派人专程去采购绫罗绸缎,去请手艺最好的裁缝,来为玉大小姐量身裁衣了。” 顿了顿,虚若无又道:“我还特地带来了一些京城淑芳斋的胭脂花粉!” 他大笑道:“等到玉大小姐换过新衣,梳妆打扮好之后,我自然会来求见的。” 他微笑,又道:“现在我还不急,因为我一向不喜欢肮脏的女人。” 他的笑声听来还是那么令人愉快,也没有说过一个猥亵不敬的脏字。 大茽的心却已沉了下去。 她已经听出了他话中可怕的含意。 ──他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等到玉如意打扮漂漂亮亮时,他就准备来“喜欢”她了。 倪振霄当然也明白他准备用的是什么法子。 所以,他忽然问道:“虚若无是不是个人?” 大茽道:“好像是的?” “那就好极了。”倪振霄道:“既然他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我为什么不能出去看看他?” 外面的虚若无立刻说:“请出来,快请出来,我早已在这里摆下盛宴,等着各位光临了。” 倪振霄大笑道:“我正想舒舒服服的大吃一顿。” 他忽然问归重元:“你呢?你想不想去啊?”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七章 筵宴 第廿七章筵宴 归重元已经站了起来。睍莼璩晓 “我也想得要命,想得要死。” 筵宴还未开。 泥泞的空地上,铺满了圆润晶亮的彩色玉石,但却只摆着一张木质极好,雕刻极精致的长榻熹。 长榻后,百锦帐高高支起。 一个鬈须虬髯,凹眼碧睛的龟兹奴,戴着顶鲜红的帽子,帽子上垂着蓝色的丝带。 他穿着件绣金的黑色长袍,系着条鲜红的腰带,手扶厚背大刀,肃立在长榻后面虚。 虚若无就躺在这张长榻上。 他看起来绝不像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更不像是个疯子。 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但却非常英俊。 他的态度温文而优雅,苍白的脸色使人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纪。 文雅动人的微笑,和华丽高贵的服饰,更使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的年纪。 筵宴虽然仍未开,客人却已经到了不少。 段道人、瞿远征、茅山老道、潘乘风、萧青鳞他们居然也是虚若无的客人,也像别的客人一样,站在长榻前面。 因为这里除了这张长榻外,既没有椅,也没有可以让人坐下来的地方。 除了这张长榻外,这里根本连一样东西都没有。 但是,等到倪振霄和归重元出来后,主人居然用最客气的态度,请他们“坐下来”。 虚若无先问那龟兹奴:“你看还有没有别的客人会来?” 龟兹奴恭恭敬敬的道:“我看是没有了。” 虚若无立刻举手揖客,带着绝不虚假的微笑说:“请坐,请各位先入席坐下来再说话。” 第一个“坐下”来的,居然是段道人,坐在一张根本不存在的椅子上,他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悬空坐在那里,就好像下面真的有张椅子一样。 于是每个人都“坐”下去了。 虚若无做的事情,果真也是虚幻的! 只有倪振霄还站着。 虚若无问他:“阁下为什么不坐?” “我喜欢站着吃东西。”倪振霄回答得也很妙:“站着吃,肚肠不会弯曲,才能吃得多些,你说是么?” “有理!”虚若无拊掌微笑,说道:“今天各位一定要多吃些才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今天我替各位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各位请看,这是东海乌鱼,这是北海的鱼趣,这是南海的燕窝和龙虾,这是大名的羊羔和酥鸭,这是江南的醋鱼和蒸蟹,还有整只的牛羊!” 笑了笑,他又道:“这么多美味佳肴,足够让各位开怀畅嚼、大快朵颐了。” 再一笑,他才道:“客随主便,喝酒伤身,伤神又伤心,我这人从不喝酒,各位也就将就些吧,小可在此先行告罪了!” 他说的这些东西,根本连一样都没有,更准确地说,是连一点半点都不存在。 但是,他却用最殷勤的态度一再劝客人“多吃一点”。 他还替段道人准备了一点素菜素酒。 第一个开始吃的又是段道人。 连段道人都已经在吃了,别的人当然也只好跟着吃。 这些人几乎全部都是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江湖好汉,现在,却像是小孩子在办“家家酒”一样,每个人都合手拿起了一双根本不存在的筷子,坐在一张根本不存在的椅子上,开始吃喝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唯一和孩子们不同的地方是,他们自己也不认为这种玩法很有趣。 他们的动作看来虽然很滑稽,神色却很沉重。 除了段道人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 段道人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一筷子一筷子慢慢的夹菜,一口一口慢慢的咀嚼,咀嚼的也不知是愤怒,是恐惧呢,还是一嘴苦水。 自从他成名以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做过一件丢人泄气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已将他辛苦博来的声名,捧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肚里去了。 倪振霄看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想不通段道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要对这疯子如此畏惧。 只不过,现在他已明白虚若无是个什么样的疯子了。 大茽虽然已经将虚若无描述得很仔细,但是,倪振霄现在才知道,不管她说得多仔细,还是不足以形容出他的疯狂可怕之万一。 虚若无也在盯着倪振霄。 因为,只有倪振霄一个人没有动“筷子”。 “你为什么不吃一点?” 倪振霄反问道:““吃什么?” “羊羔和醋鱼的味道都很不错!”虚若无道:“大名酥鸭也要趁热吃味道才好。” “大名酥鸭在哪里?”倪振霄问道:“羊羔和醋鱼,又在哪里?” 虚若无反问道:“你看不见?” 倪振霄道:“我看不见。” 虚若无道:“别人都看得见,你为什么看不见?莫非你的眼睛有什么毛病?” “因为我没有他们聪明!”倪振霄道:“你说的这些东西,一定只有聪明人才看得见。” 虚若无又盯着倪振霄看了老半天。 他忽然大笑:“原来你是个呆子,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只有呆子才看不见。”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脸上忽然露出种愤怒之极的表情,转过脸,狠狠的瞪着瞿远征,厉声问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瞿远征怔了怔,道:“我做了什么事情?” “有这么多好东西你不吃,为什么偏偏要吃我的宠物小猫咪?” “你的宠物小猫咪?” 瞿远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的宠物小猫咪在哪里?” “刚才还在这里的!”虚若无道:“现在已经被你连皮带骨都吃进肚子里去了!” 他看来不但愤怒,而且悲伤。 “这只宠物小猫咪,我已经养了好几年啦,就像是我的儿子一样,你为什么要吃掉它? “你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残忍?” 瞿远征脸色变了。 “山溪大侠”瞿远征三十年前就已成名,以一对重九子鬼母牌纵横白山黑水间,什么事情他没见过? 他当然已看出虚若无是存心找他的麻烦。 他希望他的老朋友段道人能助他一臂之力,跟这疯子拼一拼。 他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段道人至少总该替他说句话的! 想不到第一个替他说话的并不是他的好朋友,而是他一向深恶痛绝的大盗倪振霄。 “这里根本连一只宠物小猫咪都没有!” 倪振霄道:“大猫咪小猫咪都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阿猫阿狗兴许倒是有几个!” 其他人充耳不闻,似乎倪振霄说的人和事根本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你是呆子,你当然看不见。”虚若无道:“我亲眼看见,绝不会假的!” 倪振霄道:“这次,阁下恐怕是看错了。” 虚若无反问道:“你一定要说这里根本没有宠物猫咪是不是?” 倪振霄很肯定的道:“是的,没有,绝对没有。” “可是我说有,而且已经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 虚若无脸上忽然又露出种神秘的笑容,一字字道:“你想不想跟我赌一把试试?” 倪振霄反问道:“怎么个赌法?” “就赌那只宠物小猫咪是不是在他肚子里!” 虚若无指着瞿远征,吃吃的笑道:“用你们两个的项上人头做赌注。” 他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项上人头作赌注,为什么不用他自己的? 这一席话当然都听在了玉如意和大茽的耳里。 她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个在西方遥远国度流传已久的故事。 一个滑稽到接近荒诞的故事—— 皇帝新装。 倪振霄忽然觉得手脚冰冷了,胃里好像已经有了开始要呕吐的迹象。 他已经猜出这个疯子要干什么。 瞿远征显然也猜出来,忽然大吼一声,向虚若无扑了过去。 他的“索魂功”和他的九子鬼母牌,同样都是威震关西的武林绝技。 段道人的脸色居然也变了,疾声道:“住手!快住手!” 他说得还是迟了一步。 瞿远征的身子已扑起,虚若无身后那龟兹奴的厚背大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如乱箭般射出。 ──只有一种方法能看出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宠物小猫咪。 一种最原始,最野蛮,最残酷的方法。 一种只有疯子才会用的方法。 这个疯子用出来了。 纵横江湖三十年的“山溪大侠”瞿远征,竟没有闪过这一刀—— 开膛剖腹的一刀。 每个人脸色都变了。 有的人已忍不住在呕吐,有的人向外逃窜,有的人向前猛扑! 虚若无还在吃吃的笑,笑声疯狂诡秘而惨厉。 无论谁只要听过这种笑声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刀光还在不停闪动,一刀就是一条命。 血影在不停摇曳! 摇曳得让人只想掉眼泪。 没有人能避得开这龟兹奴的厚背大刀。 因为龟兹奴一刀劈来时,已经先有一枚彩色玉石飞过来,击在了那个人的腰腹大穴上。 彩色玉石是从虚若无手里飞过来的。 虚若无以中指弹彩色玉石,风声一响,彩色玉石已打在对方的穴道上。 潘乘风、茅山老道、萧青鳞的身子慢慢地、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他们的眼里,满是质疑之色。 他们到死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出手! 可是,人固有一死,成名大侠们的死法,有时比无名小民们的又好得到哪里去? 能够避得开这几着联手双击的,只有段道人和倪振霄。 但是,他们也没法子逼进那张长榻。 刀光和血影已封住了他们的眼眸。 他们几乎已看不见虚若无的人在哪里。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丁琦,也看见了他手里的开天斧。 丁琦冲入了刀光和血光之中,他不是来送死的,他是来救人的。 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但是他一定要冒这个险。 没有人能拉得住他,他宁死也不能坐视这种残杀继续。 他一定要把能够救出来的人全都救回来。 在这一瞬间,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没有死。 他知道自己没有死,而且救了几个人回来。 但是他冲回杂货铺时,已筋疲力竭,一进门就倒下! 筵无好筵,宴无好宴! 这世上很多事情,岂非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丁琦出生入死,拼了命去救回来的人是谁?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八章 秘密 第廿八章秘密 丁琦醒来时,所有的声音全已静止,天地间又变为一片死寂。睍莼璩晓 他已经被人抱入了里面的一间房,躺在屋里仅有的一张床上。 这是他第一次睡上这张床。 玉如意就在他身旁看着他,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焘。 丁琦勉强对她笑了笑,立刻就问道:“人呢?” 玉如意讶异的道:“什么人?” 丁琦道:“我救回来的那些人。洽” 玉如意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救回来的是些什么人?” “我知道。”丁琦说:“倪振霄是跟我一起回来的。” 玉如意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还有段道人!” 丁琦的神情显得很平静。 “段道人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 他说得很平静,玉如意却显得有些激动。 “你自己也知道,你救的人就是他?” 丁琦笑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居然笑了。 为什么总是有些人在最不应该笑的时候笑出来? “你知道?” 玉如意显得更激动。 “你知道他就是把你逼得无路可走,一心想要你这条命的人,你居然还要救他?” “我救的是人!”丁琦道:“只要他是人,我就不能看着他死在那疯子手里!” 顿了顿,丁琦又道:“不管他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仇人都一样,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一样。” 玉如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问道:“你说的是真话呢,还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丁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拒绝回答。 “你是真要这么样做的,不是做做样子,我知道!” 玉如意道:“因为你刚才真的是在为他拼命!” 她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实在不能相信你是个这么好的人,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能不相信了。” 段道人一直静静的站在角落里那个摆杂货的木架旁。 自从他进了这家杂货铺,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没有开过口,也没有看过别人一眼。 他的身上已有血污,衣衫已破碎,而且受了伤。 但他却还是能够保持冷静和镇定。 跟段道人同时回来的,除了倪振霄外,另外三个人本来应该是段道人的同伙。 但是这三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段道人这么一个人似的,好像只要一走近他,就会被传染上什么可怕的致命瘟疫一般。 他们当然都知道,这间杂货铺里的人,都是他们的死敌,他们都不愿被连累。 段道人也没有去看他们,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仿佛什么人都没看见。 第一个说话的是大茽。 “我知道你留在这里一定也很难受,可是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们也绝不会赶你走。” 段道人仍然保持沉默。 大茽却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是的!”段道人忽然开口:“可是我要说的话,只能对一个人说。” 大茽好奇的道:“对谁说?” 段道人一本正经的道:“丁琦。” 小屋里凌乱且简陋,大茽就在这小屋里呆了将近七个月。 现在屋里只有两个人。 段道人终于单独地和丁琦相见了。 “这次是你救了我!”段道人说:“如果不是你,我绝不会到这里来的,如果不到这里来,我一定也像别人一样死在外面。” 他慢慢的接着道:“但是我绝不会因此而放过你,只要我不死,你也没有死,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 丁琦笑了笑,淡淡说:“我救你并不是要你放过我,否则我又何必救你?” 段道人道:“只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丁琦叹了口气,道:“不错,不管你以往要怎么对我,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们很可能全都活不到明天。” “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死!”段道人说:“裁缝还没有到,脂粉也没有送来,那个疯子暂时还不会闯进来的。” 丁琦说:“但愿如此。” “一定是这样子的!”段道人道:“我一直都了解那个疯子,他已经把我们看成网中的鱼,碗里的蟹,已经会不急着要我们的命了。” 他又道:“所以我们说不定还有机会能逃出去!”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我才要来告诉你,不管你我以后是友是敌,在这段时候里,我唯你丁琦的马首是瞻!”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这一生中,从未听命于人,这次却是例外。” 丁琦凝视着段道人,过了很久才问道:“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段道人说:“是的。” 和丁琦一起回来的,除了倪振霄和段道人之外,还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归重元。 他有一条臂的关节已经被捏碎,但是他居然还没有死在那柄别人都避不开的厚背大刀之下,也倒实在难得得很。 大茽安排段道人去见丁琦的时候,他忽然问倪振霄:“我知道你有两个兄弟落入了段道人手里,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 倪振霄说:“我想。” 归重元道:“你为什么不问?” “我不能问,也不想问!”倪振霄道:“我怕他们已经死在那短命老道手里了。” 仇建树和倪振新如果已经死在段道人手里,倪振霄一定不会放过段道人的。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杀他!”倪振霄道:“丁琦既然已将他带回来,我就不能再伤他毫发。” 这时候大茽已经回来了。 归重元忽然对她说:“我也想单独去见他。” “去见谁?”大茽问道:“见丁琦么?” 归重元道:“是的。” “你也有话要说?”大茽又问道:“你要说的话,也只能对他一个人说?” 归重元点头。 他在点头的时候,眼睛却在看着倪振霄。 因为他知道,倪振霄一定也有话对他说。 倪振霄果然已经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归重元说道:“我没有死,只因为你一直在保护我!” 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我们曾经是朋友,以前虽然是对头,现在你却好像又已经把我当作朋友了。” “但是你要说的话,却只能对丁琦一个人说。”倪振霄道:“你为什么不能够对我说?显然是你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归重元道:“只不过我更信任丁琦而已。” 倪振霄反问道:“你为什么要信任他?” “因为段道人也信任他!”归重元问道:“段道人是不是他的朋友?” 倪振霄很肯定的道:“不是。” 归重元又问道:“一个人如果能让他的仇敌和他的朋友同样信任他,别的人怎会不信任他?” 倪振霄忽然大笑道:“好,你说得好!” 他用力拍归重元的肩,道:“你去吧。” 丁琦也想不到归重元会要求单独来见他,更想不到归重元第一句话就告诉他一个秘密。 “我还没有死,并不是因为倪振霄在保护我!”归重元道:“我还没有死,只因为虚若无根本不想要我死。” 他接着又说出另一个秘密。 “他的‘飞花折叶,彩石打穴’,的确已练到别人从未练到过的火候了,他那楼兰奴出手之快,的确也比别人快得多!”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只不过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些人,并不是完全死在彩石和厚背大刀下的。” 丁琦讶异的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归重元说:“那些人的死,只因为那些人之中最少已经有一半被收买了。” 他又解释:“譬如说,张五和王六是好朋友,但张五已经被别人收买了,王六却不知道,那楼兰奴一刀劈下,王六就死在刀下,别人是不是会认为王六的死,只因为他避不开楼兰奴那一刀?” 丁琦想了想,才道:“是的!” “等到别人看见虚若无弹指飞彩石时,是不是又会认为王六的死,只因为他被虚若无的彩石打中了穴道?” 丁琦道:“是的。” “事实其实不是这样的。”归重元道:“其实他并没被虚若无的彩石打中穴道,而是被他的同伙在混乱中点了穴道。” 他又道:“我一定要来告诉你,因为我已不想要你把虚若无的武功估得太低,也不想让你把他看成个神人。” 丁琦当然要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的。” “因为我也被他们收买了!”归重元苦笑道:“所以我才没有死。” 丁琦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秘密告诉我?” “因为我信任你!”归重元道:“现在我已可确定,你绝不会出卖任何人。” 和丁琦一起回来的,除了倪振霄,段道人和归重元之外,还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年纪既不太大,也不太小,长得既不英俊,也不太难看,穿着既不太华丽,也不太寒酸。 这种人你每天都不知要遇见多少个。 现在他们还没有死,也许就因为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太平凡。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平凡”有时也是种很好的掩护。 有时候,“平凡”甚至就是不平凡。 大茽无疑就是这少数人其中之一,她一直都在注意他们,忽然问:“两位贵姓大名?” 站在左边这个平凡人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大茽又问:“你听不见我说的话,还是不会说话?” 这个人回答还是跟刚才一样,还是对她笑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谁也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大茽也看不懂。 他的意思莫非就是要让人看不懂? 站在右边那个人的回答也和左边那人一样。 大茽忽然也笑了笑。 “你们当然不会是聋子,也不是哑巴,你们只不过不想把名字说出来而已。” 她淡淡的接着道:“我问你们,你们当然可以不说,可是等到别人问你们的时候,你们想不说恐怕就很难了。” 站在左边这个人忽然反问她:“你们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大茽反问道:“等谁?” “等一个裁缝!”站在右边那人道:“虚若无派来替一位玉如意姑娘量新礼服的裁缝。” 大茽盯着他们。 “你们怎么知道虚若无要派一个裁缝来?”大茽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等他。” “我当然知道。”左边这个人说:“我还知道裁缝现在已经来了,不但把绸缎和胭脂都带来了,而且带来了一顶花轿。” 大茽好奇的问道:“这个裁缝现在在那里?” 站在右边那个人道:“就在这里!” 顿了顿,他又道:“不是一个裁缝,而是两个!” 平凡的人忽然露出不太平凡的微笑。 “如果我说我们就是虚若无派来的那两个裁缝,你信是不信?”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九章 高人 第廿九章高人 仔细一看,这两个人的确是裁缝。悫鹉琻晓 再仔细看看,你又会觉得,他们什么都像,随便你说他们是干什么的,都绝不会有人怀疑。 每种行业都有他们这样的人,平平凡凡的样子,普普通通的装束,客客气气的笑容。 “我们都是好裁缝,附近几百里以内,绝对不会有比我们更好的裁缝了。焘” 站在左边那个裁缝微笑道:“我们做出来的衣服,保证式样新颖,而且剪裁合身。” 好裁缝本来是人人都欢迎的,但这两个裁缝却是例外。 这地方绝对没有一个人欢迎他们赛。 大茽勉强笑了笑,道“我相信你们是裁缝,我也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裁缝,可是,不管多好的裁缝,没有布料也做不出衣服来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道理,不懂的人恐怕还不多。 衣服做好,虚若无就不会让他们再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了。 大茽希望这两个裁缝做不成衣服。 她看不出他们身上带着布料。 站在右边那个裁缝却说道:“我们刚才已经带来了,保证都是最好的料子,颜色好,花样新,质料高贵,而且绝不褪色。” 大茽反问道:“你们带来的料子在哪里?” 站在左边那个裁缝道:“就在这里。” 谁也看不见他们带来的衣料在那里。 可是这个人一转身,手上就忽然多出了两疋绸缎,三疋大红绸子,上面还绣着金花牡丹。 每个人都怔着,深深怔住。 谁也看不出他是用什么法子,从什么地方把这几疋绸缎拿出来的。 然后他又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大包胭脂香油花粉。 谁也看不出在他身上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下这么多东西。 倪振霄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我们这些江湖老狐狸都看走眼了,想不到这位朋友居然是位高人。” 站在左边那个裁缝微笑摇头。 “我不是高人,我一点都不高,你长得就比我高,越高的人穿衣服越有样子,越好看。”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倪振霄,道:“只可惜你这身衣服做得不好,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让我替你做两套。” 倪振霄道:“我刚才好像听说,你们还带来了顶花轿来。” “时候一到,花轿自然会来的。” 站在右边那个裁缝笑着补充道:“新郎新娘都不急,各位何必着急?” “新郎新娘”这四个字一说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果然没有猜错,虚若无的野心果然不小。 如果他真的能娶到“如意别庄”的大小姐,不但如意夫人要气死,如意郎君要气得从棺材里面爬出来,大茽也要一头撞死。 倪振霄忽然问大茽:“我们能不能让这两位裁缝先生替玉姑娘做衣服?” 大茽道:“不能。” 倪振霄道:“天下有没有不会做衣服的裁缝?” 大茽笑着道:“好像只有一种。” 倪振霄追问道:“哪种裁缝不会做衣服?” 大茽道:“死掉的裁缝——死裁缝。” 这两个裁缝居然好像还听不出他们的意思,居然还在笑。 站在右边的裁缝笑着道:“我们不是死裁缝,我们是好裁缝。” “只可惜,好裁缝也会变成死裁缝的!” 倪振霄冷笑,慢慢的伸出了手。 他的伤已经快好了,他的铁掌伸出,全身骨节暴响,密如爆竹。 站在右边那个裁缝就算真是笨蛋,现在也明白倪振霄的意思了。 他忽然大叫道:“等一等,我们还有话说。” 倪振霄道:“你说。” 站在左边那个裁缝道:“我们要说的话,也只能对丁琦一个人说。” “他不想听!”倪振霄一步步逼近,道:“我知道他不想听。” 丁琦忽然走近来。 “这次你错了,我的朋友!”丁琦道:“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也是人,他们说的话,我为什么不想听?” 丁琦带着那两个裁缝走了,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反对。 现在,只要是丁琦决定的事,就没有人反对。 这两个裁缝究竟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丁琦? 他们为什么只肯告诉丁琦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大家都信任丁琦,就好像相信他们自己一样。 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现在情况已经是这样子的了。 过了很久很久,丁琦才回来,是一个人回来的,大茽立刻问他。 “那两个裁缝呢?” 丁琦道:“在后面的房里替玉如意量衣裳。” 大茽讶异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去?” “因为他们是裁缝,他们本来就要来量衣裳的!” 丁琦道:“世上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裁缝,我不让他们去,别的裁缝就会来了。” 他的解释实在不能让人满意,现在,丁琦他们最需要争取的就是时间。 多争取一刻,就多一分机会。 这道理丁琦明明应该懂的,可惜他偏偏不懂。 杂货铺里面的人都忍不住要叹气,杂货铺外面的虚若无却忽然大笑。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佩服过别人了!”虚若无道:“现在却不能不佩服你。” “你佩服我?”丁琦居然问道:“你为什么要佩服我?”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丁琦,开天斧丁琦!” 顿了顿,虚若无又道:“这些人本来全都是你的冤家对头,早就应该把你活埋了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可是现在他们每个人好像都服了你,有什么秘密都只肯告诉你一个人,就算觉得你做的事情有点笨,也没有人反对!” 笑了笑,虚若无才高声道:“像你这种人,实在不应该陪他们一起等死的。” “我应该怎么办?”丁琦居然问虚若无。 虚若无仰天大笑道:“你应该出来,跟我见个面,交个朋友。” 丁琦居然立刻答应道:“好,我现在就出去。” 他居然真的出来了。 无论谁都想不到他会出去的。 就连虚若无自己都一定想不到。 可是,丁琦居然把别人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做了出来。 难道他真的想跟那个疯子交朋友?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一出去就可能会死在那个疯子手里? 难道他也是个疯子,跟虚若无一样的疯子? 莫非丁琦这个人平时看来虽然不疯,其实却疯得厉害? 看到他推开门板上的一个小门走出去,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倪振霄看着大茽,大茽看着倪振霄。 两个人都不能相信丁琦竟忽然变成了这么样一个人。 倪振霄道:“他是不是疯了?” 大茽苦笑着道:“好像没有。” 最了解丁琦的本来是大茽,现在却连大茽也没有把握能确定了。 倪振霄道:“他看起来好像也不算太笨嘛。” 大茽道:“他绝不笨。” 倪振霄道:“那他为什么要出去?” 大茽道:“天知道。” 这种事好像的确只有天知道。 倪振霄忽然又问道:“你看那两个裁缝,他们是不是有点怪?” 大茽摇头叹息道:“不但有点怪,而且怪得要命。” 无论谁能够忽然从身上变出几大疋绸缎来,都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倪振霄道:“我知道江湖中有种摄心术,能够让别人的本性迷失。” 大茽很肯定的道:“是真的有。” 倪振霄道:“你看丁琦是不是被那两个裁缝用摄心术迷住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子?” 这种想法当然非常有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 那两个裁缝已经制住了玉如意,用玉如意来要胁丁琦。 倪振霄和大茽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同时冲入了那道挂着布的门帘。 一冲进去,他们又大吃一惊。 远比刚才看到丁琦走出去时更吃惊,比看见鬼更吃惊。 倪振霄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么惊人的事情。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里面这间屋子里的情况已经和他们离开时不同了。 那张终年都像虔诚事佛之人家中的神案般摆在屋子中那张大床,现在经已被拆除搬走了。 平常连更衣洗手都要经过一番费力挣扎的玉如意,现在竟已站了起来,站得很直。 这并不就是让倪振霄和大茽吃惊的原因。 他们吃惊,只因为他们又看见了丁琦,和玉如意并肩站在一起的,竟不是那两个裁缝,而是丁琦。 他们刚才明明亲眼看见丁琦已经从前面走了出去,但是现在他们又明明亲眼看见丁琦站在他们面前。 其实他们看见的并不是“丁琦,他们两次看见的都是“訾成林”。 在他们的印象中,“訾成林”就是“丁琦”,“丁琦”就是“訾成林”,两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人。 这里也只有一个“訾成林”,刚才既然已经走了出去,此刻为什么还在这里? 那两个裁缝为什么反而不见了。 本来摆着大床的地方现在已全无所有,但是丁琦和倪振霄却好像对它很感兴趣。 两个人一直站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这块空地。 看见大茽和倪振霄,丁琦立刻伸出一根食指,封住了自己的嘴,叫他们不要出声。 大茽和倪振霄总算是非常能沉得住气的人,总算没有叫出来。 他们并没有忘记,那个疯子无论什么声音都听得见! 大茽立刻又冲出去,把她平时记账的笔墨账簿拿了进来。 她以笔墨代替她的嘴问丁琦:“你是谁?” 她已经不能分辨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那个扮成訾成林的丁琦呢,还是其他人了。 这个人是丁琦,玉如意也证实了这一点。 大茽写道:“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丁琦写道:“是站在右边的那个裁缝。” 大茽和倪振霄虽然已想到了这一点,却还是不大相信。 大茽又写道:“那个裁缝怎么会变成訾成林的?” 丁琦笑了笑,用秃笔蘸淡墨在那本破账簿上写道:“她既然能把我扮成訾成林的样子,她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訾成林?” 大茽怔住,深深怔住。 她实在太惊奇,实在太欢喜。 她实在想不到这个人会到这里来。 现在她当然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倪振霄却不明白。 他抢过笔写道:“站在左边那个裁缝呢?” 丁琦写道:“酒坛子秦晃,现在他已经把自己藏起来了!” 倪振霄看了看大茽,写道:“你们说的站在右边那个裁缝高人又是谁?” 大茽立刻写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一个神奇的人,一个神奇的名字。 “巧夺天工易芙蓉。” 第五卷 开天斧 第三十章 地道 第三十章地道 一件表面看来极复杂神秘惊人的事情,如果说穿了,答案往往反而极简单。悫鹉琻晓 现在倪振霄当然也已经明白了。 “巧夺天工易芙蓉”,这个名字已足以说明一切。她以妙绝天下的易容术,扮成了一个相貌平凡,绝不引人注意的裁缝,代替虚若无请来的站在右边那个裁缝,混到这里来。 “酒坛子”秦晃则扮成了虚若无请来的另一个,也就是站在左边的那个裁缝。没有人想到他们会来,所以也没有人能看出他们的一点破绽旄。 他们和丁琦单独见过面。 易芙蓉又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器具和药物,将自己扮成了另一个訾成林。 大茽现在才想到嵝。 “站在右边那个裁缝”和“訾成林”的容貌,本来就有些相似之处,只要经过她的巧手稍微整型改动,很快就可以变成訾成林。 这当然也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了。 易芙蓉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为什么要以丁琦的身份出去见虚若无呢? 大茽和倪振霄还是想不通。本来摆床的地方,现在除了一点灰尘外什么都没有了,丁琦和玉如意在看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张大床拆除搬走?大茽和倪振霄也想不通。 他们问丁琦,丁琦只对他们笑笑,于是他们也只好陪着他像傻瓜一样站在那里,看着这块根本没什么可看的空地。 就在他们觉得自己非常傻瓜的时候,他们忽然又被吓了一跳。 因为他们又看见了一件很吓人的事情。这次他们看见的是一只手。 这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竟忽然有一只手从地下冒了出来。 一只宽大结实粗糙有力的手,就像是一株小树忽然破土而出,中指小指和无名指伸得很直,食指和拇指做了个圆圈。 这种手式的意思,通常都是表示什么事都已解决,什么事都不成问题了。这是谁的手? 是不是秦晃的手? 这只手怎么会从地下冒出来的? 这当然是只活人的手。死人的手绝不会打手式。 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这屋子的地下怎么会有个活人。 看见这只无论谁看见都会吓一跳的手,丁琦居然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 他也伸出手,用手指在这只手的拇指指甲上轻轻弹了三下,隔了一阵,又弹三下,连续弹了三次。 这只手忽然又缩回去了,缩入地下。空无所有的地上,忽然又变成空无所有,只不过多了一个洞。 一个可以让一只手伸出来,也可以让一只手缩回去的洞。 手不见了,洞还在。手是从洞中来的,洞是怎么来的? 这块地也与大地联结,这块地上的泥土也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也许能够生得出草木果实花树,却绝不会凭空生出一个洞来。 一个里面随时都会伸出一只手的洞,怪哉! 大仲看着倪振霄,倪振霄看着大仲,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看丁琦。 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知道丁琦是一定知道的。 丁琦没有看他们,他在全神贯注看着这个洞。本来像碗口那么大的一个洞,忽然变大了。 洞旁的硬泥地,忽然像潮水般起了波浪。波浪越来越大,动得越来越剧烈,就像是一锅水已煮沸了一般。 忽然间,沸腾的泥土全都平定落下。 一个小洞忽然变成了一个大洞,比桌面还大了很多的洞。 一个人从洞中冒了出来,方方正正的脸上满是泥土,眼睛里却在发光。 他对丁琦笑了笑,对大仲笑了笑,对每个人都笑了笑。 但是他并不认得丁琦他们,因为丁琦他们也不认得这个人。 丁琦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人已经从洞里钻了出来,站在他自己刚钻出来的这个洞旁边。 他看看这个洞,眼睛里充满了欢愉得意欣赏的表情,就好像一个艺术家在欣赏着他们自己最得意的杰作似的。 他看了很久,才转过身,拿起那根秃笔蘸淡墨,在破账簿上写了四个字:“请君入洞。”这个洞好像真的好深好深。 这个洞根本不是一个洞,而是条地道,又深又长的地道。 这条地道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挖到这里来的,出口绝对在那片已铺满黑石的空地之外。 大仲终于明白了。 每个人都明白了,这条地道就是他们唯一的一条活路。 所以每个人都钻进了这个洞,走入了地道之中。地道比想像中还要长,出口已经在几条街之外的一条虽然阴暗却很宽阔的横巷里。 出口处停着一辆只有在王公豪富人家中才能看得到的豪华马车,漆黑的车厢光可鉴人。 拉车的八匹马无疑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还有五辆同样的马车分别停在横巷两端,赶车的也已扬鞭待发。 这个从洞中钻出来的青衣壮汉向他们解释道:“为了避免虚若无的追踪,所以我们另外还准备了五辆车,车上也同样有六男一女七个人,留下的车辙蹄印绝对完全相同。” 他说六男一女,只因为大仲还是男装,他自己也准备要坐上这辆马车。 “我们不必等易芙蓉易大小姐,她一定有法子对付虚若无,一定有法子全身而退。” 他看着一直不肯上车的丁琦,微笑道:“她特别要我关照你,千万不要等她,因为她知道你这个人有点拉着不走赶起倒退的牛脾气。” 幸好丁琦这次并没有再犯他的牛脾气。 他一上车,赶车的立刻扬鞭打马,四十八匹健马同时扬蹄,二十四个车轮同时开始滚动,六条路上都留下了同样的车辙蹄印。 青衣壮汉道:“这六条路一条可以到万金堂,一条可以到武当山,一条可以到天堂,一条可以到地狱,一条可以到如意别庄。” 丁琦反问道:“另一条呢?” “另一条是虚若无的来路。”青衣壮汉道:“可以到弄雪幽谷。” “我们走的是哪条路?”玉如意充满希望的问道:“是不是回如意别庄去?” “不是!”大仲道:“一定不是。” 玉如意讶异的问道:“为什么?” 青衣壮汉道:“因为虚若无一定会想到我们最可能走这条路。” 玉如意叹了口气。 大仲道:“你准备送我们到哪里去?”“弄雪幽谷。” 青衣壮汉道:“因为,谁都不会想到我们会到弄雪幽谷去。” 他又补充道:“而且易芙蓉易大小姐也坚持要我们走这条路,她自己也会去弄雪幽谷。” 没有人再问“她为什么要去?” 每个人都相信,易芙蓉易大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很好的理由。车行平稳迅速,车厢里宽大舒服。 大仲一直在注意这青衣壮汉,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腐竹帮弟子?” 每个人都认为他应该是的。 要完成如此周密的计划,只有腐竹帮那种庞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办到。 敢出手管这件事的,也只有腐竹帮主、东南“酒坛子”秦晃。 青衣壮汉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腐竹帮弟子!” 他微笑道:“我根本从未在江湖中走动过。”这回答每个人都觉得很意外。 大仲又问:“你贵姓大名?”青衣壮汉迟疑着,好像很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姓,好像觉得说出来是件很丢人的事。 只不过,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叫秦摇。” “秦摇?” 大家更意外,都忍不住要问:“‘酒坛子’秦晃是你的什么人?”“是我的八弟。” “我是他的七哥!”腐竹帮主、东南“酒坛子”秦晃名满天下,统率江湖大帮,亲朋故旧遍布江湖。 他的七哥本来也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人。 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听过“秦摇”这个人。 “你们一定不知道秦晃有我这么样一个哥哥。” 秦摇道:“你们一定会觉得奇怪,腐竹帮主、‘酒坛子’秦晃的哥哥,为什么从未在江湖中露过面?” 丁琦道:“那是为什么呢?” 秦摇苦笑道:“有了腐竹帮主、‘酒坛子’秦晃这么样一个弟弟,我还在江湖中混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就算再混一百年,也只不过是秦晃的哥哥而已。” 他看看自己一双宽大结实粗糙的手,慢慢的接着道:“何况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我只会挖地道。” 丁琦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尊敬之色。 他一向尊敬这种有志气的人,尊敬这种独立自主的人格。 “你说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不过挖了一条地道?” 丁琦笑着道:“只不过从四条街之外,挖了一条七八十丈长的地道,而且算准了出口一定是在那个杂货铺的中间屋子里?” 他叹了口气,又道:“你说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可是像这样的地道,除了你还有谁能挖得出来?”秦摇笑了。 “听你这么说,我自己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本事了。” 他用笑眼看着丁琦,道:“现在我才明白,我八弟为什么会那样说了。” 大仲道:“他说什么?” “他说丁琦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从来不会忘记别人的好处。” 秦摇道:“他还说,像丁琦这样的人,他一生中只见过两个。” 大仲道:“哪两个?” “一个是他自己!”秦摇微笑道:“另外一个,就是开天斧丁琦。” 他的笑眼中充满温暖之意。 “所以他还要我问你,肯不肯跟一个只会打洞和挖地道的人交朋友?” 秦摇无疑也是个好朋友。 丁琦已经伸出了手。 能交到朋友,有时岂非也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更何况是这种患难之时的朋友呢?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卅一章 匿藏 第卅一章匿藏 腐竹帮主、东南“酒坛子”秦晃不但是江湖中的名侠,也是名士、才子,惊才绝艳,洒脱不羁。悫鹉琻晓 秦摇却完全是另外一种人,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看来确实像是个大老粗,粗手大脚,平凡朴实。 秦摇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上,连一点聪明的样子都没有,只有在微笑的时候,才可以看到一点秦晃的影子。 可是,现在每个人都对他有了好奇心,都觉得他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平凡简单了恁。 每个人都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因为每个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走动?呆” “你都在做些什么事情?”“什么事情我都做,除了违法犯罪、杀人放火之外!” 秦摇回答:“只不过通常我都在替别人盖房子、修水渠、挖地道。” “你是个泥水匠呢,木匠呢,还是老鼠?” “泥水匠我做,木工我也做,老鼠我不做!” 秦摇道:“只不过通常我都是在打样子。”要盖房子,一定要先把样子打出来,也就是先把图形画好。 房子应该盖多高、屋顶应该有多大斜度、能够承受多少重量、地基应该打多深、每一点都要计算得极精确,绝对错不得。 只要有一点错,房子很快就会垮的。挖地道也一样,也需要计算,计算距离,计算方向,只要有一点错,出口就不在原来计划中的地方了。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是也。 如果他把那条地道的出口挖到杂货铺外面,挖到虚若无的面前去,那么他就等于替他自己和这些人挖了个坟墓。大仲叹了口气。 “现在我才知道,你八弟为什么要特地请你来挖地道了。” 大仲摇着头道:“要挖那么样一条地道,一定比盖房子还难得多。” 秦摇道:“那条地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挖得出来的,刚才坐另外五辆马车走的人,全都是我的帮手。” 这当然也是已经计划好了的。 那些人来的时候帮他挖地道,走的时候又可以替他把虚若无诱入歧途。 每个人都发挥了最大的效用。玉如意道:“那些人当然都是你八弟派来的,都是腐竹帮的子弟。” 每个人都认为如此。 秦摇却又笑了笑道:“他们也不是腐竹帮子弟。” 他说:“他们都是帮我盖房子修水渠道的人,所以他们也会挖地道。”每个人都很意外。 玉如意道:“这件事全是你计划的?” 秦摇微笑道:“我八弟既然要我替他来做这件事情,我当然要替他办好。” 如此周密的计划,如此庞大的行动,居然全是这么样一个“大老粗”主持的。 他看起来虽然还是粗粗脏脏笨笨的,手上脸上衣服上鞋子上全是泥,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可是已经没人会觉得他又粗又脏又笨了。 只有人问:“你八弟呢?” 秦摇叹了口气,道:“他把这件事交给我,自己就什么都不管了。” 倪振霄忽然也叹了口气。 “如果我也有你这么样一个哥哥,我也会像秦晃一样,什么都不必操心了。” 他叹气的时候,眼睛却在盯着段道人。 每个人都知道,倪振霄一定也想起了他的兄弟倪振新和仇建树。 他的兄弟也许比不上秦摇的兄弟,可是他的兄弟却可以做得出别人的兄弟做不到的事。 他的兄弟们随时都可以为他而死。段道人没有反应。 不管别人说些什么,他都好像没有听见。子夜。 他们上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现在只不过走了两个多时辰。 每个人都认为秦摇一定会连夜赶路的。 可是,每个人都想错了。他们刚走入一个很大的市镇,刚经过一条很宽阔的大街。 从车窗中看出来,街道两旁的店铺虽然都已打烊,还是可以看得出这市镇的繁荣热闹。 就在他们往外面看的时候,车马忽然转入了一条死巷。 巷子的尽头处没有路,只有一户人家,看来无疑是个大户人家。 朱门大户,门外蹲踞着两个很大的石狮子,还有条可以容马车驶进去的车道。 朱漆大门是关着的,他们的车马,却直驶上这条车道。 看那种架势,车马好像已经要撞在大门上了。 就在这时候,朱漆大门忽然洞开,车马直驶而入,停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 车马一驶入,大门就关了起来,车门却已被秦摇推开。 “各位请下车。” 大仲道:“下车?下车干什么?” 秦摇道:“今天晚上,我们就留在这里!” 玉如意道:“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啊?” 秦摇笑了笑,道:“因为虚若无一定也认为我们会连夜赶路的。” 每个人都认为他要连夜赶路,所以他偏偏要留在这里。 倪振霄忽然也笑了笑,道:“反其道而行,这是个好主意!”院子很大,屋子也很大,画栋雕梁,新糊上的雪白窗纸,在夜色中看来白得发亮。 可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桌椅,没有家具,也没有灯火。 虽然没有灯火,却有星光月色。 虽然有星光月色,却衬得这栋一无所有的华屋更冷清凄凉。 秦摇解释道:“这是我最近替人盖的一栋房子,屋主是位已退隐致仕的高官,要等到下个月月中才会搬进来。” 现在下弦月还高高挂在天上,所以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丁琦道:“刚才开门的人是谁呢?” “当然也是帮我盖房子修水渠挖地道的人。” 秦摇道:“我可以保证,他绝不会泄漏我们的秘密。”这个人,当然绝不会泄漏任何人的秘密。 这个人是个聋子,不但聋,而且哑,又聋又哑又跛又驼又老,对人生,已经完全没有***。 世上根本就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动他了。 一栋空空洞洞的华屋,一个迟钝丑陋的残废,一盏阴暗破旧的灯笼,一个月冷风凄的春夜,七个亡命的人。 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晃,丑陋的驼子,提着灯笼一跛一跛的在前面带路,别人不愿看见他的脸,他也不愿让别人看见他。 他将七个人分别带入了四间空屋。 丁琦和秦摇一间,大仲和玉如意一间,倪振霄和归重元一间。 段道人单独住一间。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也不愿接近任何人。 在一个轻寒料峭的晚上,一个他这么样的人,单独留在一间什么都没有的空屋里,前尘往事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时,他将如何自处? 每个人都觉得很疲倦了,非常非常疲倦。 但是能够睡着的人,却不多。 玉如意没有睡着。 地上铺着床草席,她睡在草席上,窗外的风声如怨妇低泣。 “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大仲也没有睡着。 “你为什么睡不着?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玉如意又问她。 “我什么都没有想!” 大仲道:“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玉如意忽然笑了笑,道:“你用不着骗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大仲道:“哦?”“你在想丁琦!”玉如意道:“我知道你很喜欢他。” 大仲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却反问道:“你为什么睡不着?你心里也在想什么?” 玉如意的回答无疑会使每个人都吃一惊。 “我跟你一样,也在想丁琦!” 她叹息着道:“这几个月来,他每天晚上都跟我睡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晚上我都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现在我怎么会不想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大仲没有再说什么,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 在这个夜深如水的晚上,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被人触动了心事,她还能说什么? 玉如意却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 “我没有姐妹,你也知道的,我这一辈子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姐妹,我也从来没有将你当外人和下人看待!” 玉如意道:“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会害我,所以那天你忽然出手点住我的穴道时,我实在吃了一大惊。” 她叹了口气,又道:“现在我虽然已经明白你那么做是一番好意,但当时却真的吃了一惊!” 大仲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玉如意又说:“如果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晕迷过去了,也许反倒好些,可惜我居然还很清醒,你对我做的每件事,我全都知道!” 她慢慢的接着说:“那些事情,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她又叹了口气,道:“你把我带到那个衙门里去,把我关在一间小房子里,脱光我的衣服,让我躺在一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还带了一个男人来看我的身子,这些事我都知道。” 大仲忽然也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晕过去了,所以……” 玉如意没有让她说下去,忽然问她:“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被男人看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大仲道:“我,不知道。”“你当然不会知道!” 玉如意说:“因为你还没有被人脱光衣服,还没有被男人看过。” 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大仲的脸色变了,身子忽然跃起,箭一般往窗外窜出去。 可惜,她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她身子窜起时,玉如意已经从她背后出手,点住了她的几处穴道。 玉如意要报复。 大仲已经有了警觉,所以已经准备逃走。 这种想法当然绝对合情合理。 可是,你如果也这么想,你就错了,完全错了。 错得很厉害。 错得一塌糊涂!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卅二章 恶夜 第卅二章恶夜 大仲刚才变色跃起,并不是因为她已警觉到玉如意会出手。悫鹉琻浪 她根本没有听见玉如意在说什么。 刚才大仲变色跃起,想窜出窗外,只因为她看到一件极惊心可怕的事。 一件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亲眼看见的事。如果她能说出来,以后就不会有那些可怕的事发生了恁。 可惜她已说不出。 玉如意一出手就点了她身上六七处穴道,连她的哑穴道已被封死。 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待。 如果玉如意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一定也会大吃一惊的。 可惜玉如意不知道,所以她还在笑,笑得很愉快。 “现在你很快就会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感觉了!” 玉如意吃吃的笑着。 “因为,我也要用你对付我的法子来对付你,也要让丁琦来看看你,看看你的光滑清白身子。” 丁琦也没有睡。 他想找秦摇聊聊。 只可惜,秦摇一倒在草席上就睡着了。 秦摇不是江湖人,不是武林名侠,只是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 他没有名人们的光荣,也没有名人们的烦恼。 丁琦心里在叹息。 他也希望能做一个秦摇这样的平凡人,每天一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可惜他是开天斧丁琦。 谁也逃不开的,是名利缠身。窗户半开半掩,风在窗外低吟。 丁琦忽然看见窗外有个人向他招手。 是玉如意在向他招手,要他出去。 “我要带你去看样东西!” 玉如意的眼睛发亮,说:“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看的。” 她笑得又愉快又神秘。 丁琦当然忍不住要跟着她去。 他们回到玉如意和大仲睡的那间房子里,地上有两张草席。 玉如意把大仲放在一张草席上,用另外一张草席盖住。 “你把草席掀起来看看!” 玉如意道:“先看这一头,再看那一头,最后看中间。” 她要丁琦先看大仲的脚,再看大仲的脸。 丁琦照她的话做了。 他先看了看这一头,脸色就已改变,再看了看那一头,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砍了十六八刀一般。 玉如意又笑了。 她吃吃的笑着道:“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这么吃惊的,因为你也应该想得到,我一定会报复。” 丁琦的脸色看来更可怕,过了很久才能开口问:“你要报复的是谁?” “当然是大仲!” 玉如意莞尔笑笑,道:“以前她怎么样对我,现在我就要怎么样对她。” “以前她怎么对你,现在你就要怎么对她?” 丁琦将这两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听起来也像是被人砍了二三十刀。“你是不是也把她的穴道点住?” “是不是把她放在这张草席下面了?”玉如意点头。 一面点头,一面笑。 丁琦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却忽然把上面的一张草席掀了起来。 玉如意忽然笑不出来了。 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像是忽然被人砍了七八刀—— 狠狠的砍了七八刀。 刚才她明明是把大仲放在这里,用这张草席盖住的。 可是现在,草席下面这个人竟不是大仲。 草席下这个人,赫然竟是那又聋又哑又驼又老的残废。 ——带领丁琦等人进入这幢华屋的那个残废。 现在,这个残废已经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 因为,他已经被人杀死了。 每个人都会死.死人都是一样的。 无论他生前是英雄也好,是美人也好,死了之后就变成一样的了,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这个死人和别的死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的人虽然已死,一双手却还是紧紧的握着,就好像一个守财奴在握着自己的钱袋一样。 他手里握着什么? 丁琦扳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好像又被人砍了百余刀。 这只残废的手里握住的是一块石头,又圆又亮的彩色玉石。 只有弄雪幽谷中才有这种彩色玉石。 玉如意失声惊呼:“虚若无!” 如果虚若无真的来了,那大仲到哪里去了? 这问题丁琦和玉如意都不能,也无法回答。 他们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是。 “秦摇的计划绝对周密,虚若无是用什么法子找到这里来的?” 倪振霄睡着了。 像他这样的江湖老狐狸,只要有机会能睡下时,通常总是能睡着的。 他也认为秦摇的计划很周密,这地方很安全。 只不过,像他这样的江湖老狐狸,也很容易被惊醒。 他被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所惊醒。 醒来时归重元已经不在屋里,连铺在地上的那张草席也不见了。 屋子里唯一的一道门和两面窗户却还是拴得好好的。 他也没有听见归重元开门开窗的声音。 更何况,门窗都是从里面拴上的。 归重元出去之后,绝不可能再把门窗从里面拴上。 可是现在门窗的栓明明没有动过,归重元却不见了。 他是怎么离开这屋子的? 莫非归重元还会遁地土行不成?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屋子里另外还有秘密的出口。 大户人家住的地方,本来就常有地道暗室复壁,何况这屋子又是秦摇盖的。 倪振霄却找不到这个出口。 所以他觉得更奇怪。 归重元也跟他一样,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倪振霄找不到出口,归重元怎么能找得到? 另外当然还有别的问题。 归重元为什么不好好的在屋里睡觉? 他为什么要悄悄的溜出去? 就算他要出去,也不必从地道中走。 这些问题倪振霄都没有多想。 想不通的事,他从不多想。 倪振霄已经开始行动。 他开门走出去之时,正是玉如意把丁琦叫出去的时候。 倪振霄看见他们,却没有叫住他们。 在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想悄悄的去谈谈心,他为什么要去打扰? 他从不愿做这种煞风情的事。 他只想找到那只老乌龟。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跨院中的厢外,外面就是占地极大的后园。 庭园也还没有经过布置,在这静寂的春夜里,显得说不出的阴森荒凉。 倪振霄走过一条用圆石铺成的小径,忽然听见假山后有人在呻吟。 他听不出是谁在呻吟,却听得出这个人声音中充满痛苦。 假山后只是个荷塘水池,虽然还没有荷花,池水却已从地下引入。 一个人袒胸露乳的人从水池中钻出来,倒在池边的泥地上,全身已因痛苦而扭曲。 这个人不是归重元。 这个人,赫然是段道人。倪振霄怔住。 他从未想到段道人会变成这样子,可是他很快就看出段道人是为什么痛苦了。 段道人也是人,也有***,也有被***煎熬的时候。 可是他却不能像别人一样去寻找发泄,只有在夜半无人时,一个人偷偷的溜出来,用冷水使自己冷下来。 倪振霄忽然发现,段道人也是个可怜人。 他的冷酷和偏执,只不过是他多年禁欲生活的结果。 段道人已被惊动,忽然跃起,披上道袍,吃惊的看着倪振霄。 倪振霄叹了口气。 “你用不着怕我告诉别人,今天晚上我看见的事,绝不会有第三者知道。” 段道人惊惶,羞怒,悔恨,不知所惜,忽道:“你知不知道倪振新和仇建树已经死了?”倪振霄握举双拳。 “是你杀了他们?” 段道人说:“不管是谁杀了他们,你要为他们报仇,现在就不妨出手。” 倪振霄看着他,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又叹了口气。 “现在我不能杀你。” 段道人惊异的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他对段道人只有怜悯同情,没有杀机。 这些话倪振霄并没有说出来,就听见了一声尖锐的惊呼声。 呼声正是玉如意看见那残废的尸体时发出来的。 尸体上没有血渍,也没有伤口,致命的原因是他心脉被人用内家掌力震断。 一种极阴柔的内家掌力,震断人心脉后,不留丝毫掌印痕迹。 倪振霄赶来时,秦摇也来了。 他们都显得惊惶而恼怒。 “是谁杀了他的?” 秦摇问:“为什么要来杀一个可怜的残废?” 倪振霄也同样愤怒。 “那凶手要杀人的时候,从来用不着找理由。” 秦摇道:“你说的是虚若无?” 倪振霄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秦摇更惊奇。 “他怎会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我的计划有什么漏洞?” 这问题每个人都想过。 玉如意忽然道:“我明白了。” 秦摇道:“明白了什么?” “那恶魔什么声音都能听见,怎么会听不见你们在掘地道?” 玉如意道:“他一定早就等在那地道的出口外,一直都盯着我们了。” “不对!” 秦摇说得很肯定:“他绝对听不到我们在掘地道。” 玉如意说:“你就那么有自信?” “如果他将耳朵贴在地上,专心一意的去听,也许能听得见!” 秦摇道:“他一定也是用这种法子听见地底下那些声音的。” 何况地底下是不是有声音,谁也没有听见过,谁也不知道。 “我们在地底下掘地道的时候,虚若无所注意的只不过是那间杂货铺里的声音,怎么会听见远处地下的声音?” 秦摇保证:“我们的行动都非常小心,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对自己有信心。 别人也对他有信心。 所以,问题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 玉如意道:“如果虚若无没有听见挖掘地道的声音,这计划也没有漏洞,他怎么能在半天之间就找到这个地方来了?” 倪振霄忽然道:“这计划只有一个漏洞。” 秦摇道:“漏洞在哪里?” 倪振霄道:“在归重元那只老乌龟身上。” 秦摇立刻道:“你认为他是奸细,在路上做了暗记,让虚若无追到这里来?”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除了归重元之外,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可能会做奸细。 如果没有奸细,虚若无也不可能追到这里来。 玉如意道:“归重元的人在哪里?” “他的人已经不见了!” 倪振霄道:“我醒来时,他就已不见了。” 秦摇道:“你怎么会醒的?” “被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惊醒的!” 倪振霄道:“本来,我也分不出那是什么声音,现在才想到,很可能就是开地道的声音。” 秦摇立刻证实了这一点:“这间房本来是准备做主人的书房的,他在位时一定得罪了一些人,所以特地要在那里造了条秘道。” 倪振霄道:“可是,我一直都找不到那条秘道。” 秦摇建造的秘道,别人当然找不到,幸好他自己是一定能找得到的。 那间厢房本来既然准备做主人的书房的,当然不会太小。 归重元本来睡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 秘道的入口,就在他睡的地方下面,只要机关消息一开,他就可以从翻开的“翻板”上溜下去。 倪振霄找不到开翻板的“钮”,只因为那个机钮只不过是雕花窗台上的一条浮雕花纹而已。 秦摇将雕花一扳,翻板就翻起,地道的入口就出现了。地道中阴暗潮湿,出口在一口井里。 这口井当然也是没有水的井。 虽然没有水,却有人。有一个死人。 一个用草席包裹起来的死人。 草席就是他们睡的最廉价的草席,死人就是——归重元。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卅三章 追踪 第卅三章追踪 尸体上没有血渍,也没有伤口。悫鹉琻浪 归重元也是被那种阴柔之极的掌力震断心脉而死的。 “他怎么会被人杀死的?” 问话的人是玉如意碛。 回答的人是倪振霄。 “他当然要死!” 倪振霄道:“做奸细的人,本来就应该是这种下场!佗” 秦摇道:“你认为是虚若无杀他灭口的?” 当然是。 这个问题本身也就是答案。 唯一的一种可能,唯一的一个答案。 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是:“虚若无在哪里?大仲又在哪里?虚若无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大仲?” 这些问题大家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远处的更鼓正在敲三更。 三更时总是令人最断魂断肠的时候。 他们忽然想起了段道人。 听到玉如意的惊呼,倪振霄就冲去了,段道人却还留在那水池边。 他和倪振霄同时听到那声惊呼,应该知道这里已经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应该来找他们的。 可是他没有来。 ──难道他也跟归重元一样,被人无声无息的击杀在这华屋中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他的手里,是不是也紧握着一枚彩色玉石? 这地方现在已完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每个人都随时可能被扑杀。 第一个死的是那残废,第二个是归重元,第三个很可能就是段道人,下一个会轮到谁? 三更刚过,夜色更深,下半夜里死的人可能更多,杀人的凶手就像是鬼魅般倏忽来去,现在就可能在黑暗中选择他下一个对象。 丁琦知道,现在又到了他应该下决定的时候了。 “你们走吧。” “走?”玉如意问:“到哪里去?” 丁琦道:“随便到哪里去,只要赶快离开这里就是。” 玉如意反问道:“我们走,你呢?” 丁琦道:“我……” 玉如意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要留在这里找大仲,找不到她,你是绝不肯走的。” 丁琦承认:“难道我不该找她?” “你当然应该找她!” 玉如意冷笑着不无揶揄的道:“但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是不是能找得到她?” “找到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能从虚若无手里救她出来?” “难道你以为虚若无就诊的不敢杀你?” 她越说越激动。 “你一心一意只想找她,除了她之外,别的人难道都不是人了么?” “你为什么不替其他人想想,为什么不替你自己多想想?” 玉如意说到最后两句话时,眼泪珠子已经开始在眼睛里打滚,随时随地可能掉下了。 每个人都看得出她是为什么而流泪的。 丁琦当然也应该看得出来。 但他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说话的意思,就是他已经把话都说完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还是要留在这里。 玉如意咬着嘴唇,跺了跺脚。 “好,你要找死,就自己一个人去死,我们走。” 她明明已经决心走了,却偏偏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 她在跺脚,可是她一双脚仿佛已被一根看不见的柔丝绑住,连一步也走不开。 丁琦终于叹了口气,柔声道:“其实你也该明白,如果失踪了的不是大仲,而是你,我也一样会留下来找你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玉如意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倪振霄忽然仰天而笑,道:“现在,我也已经明白了。” 秦摇道:“你明白了什么?” “本来我总以为,不怕死的都是无情人,现在我才知道错了!” 倪振霄道:“原来有情人更不怕死,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情,已经把别的事情全都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他用力拍了拍丁琦的肩,又道:“你不走,我们也不走,不找到大仲,谁都不会走。” 但是他这句话刚说完,他的身子已经窜起,急箭般窜了出去。 丁琦,玉如意和秦摇也跟着他窜出。 因为他们又同时听到了一声惊嘶。 不是人在惊嘶,是马在惊嘶。 大门又已洞开。 但闻马惊嘶,车轮滚动。 他们赶来时,车马竟已绝尘而去。 赶车来的车夫,却已倒毙在石阶前,手足已冰冷,手中也紧握着一枚彩色玉石。 是谁赶车走的? 载走了的,又是什么人? 晚风中隐约还有车轮马嘶声传来,要追上去还不太难。 “追!” 倪振霄双臂一振,竟施展出“八步赶蝉”轻功身法,向车马声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这种轻功,每个人都听过“八步赶蝉”这名字。 但是能练成这种身法的人,却远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要少得多。 幸好丁琦的“乱石穿空”也是武林中享誉已久的轻功绝技,他很快就赶上了倪振霄。 能够和名满天下的倪振霄并肩齐驱,无疑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倪振霄也为他骄傲,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赞许。 但是,他们很快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值得骄傲了。 因为玉如意也已追了上来,轻飘飘的跟在他们身旁,完全没有一点费力的样子。 被易芙蓉易大小姐的玲珑玉手医治过之后,她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 合他们三人之力,是不是已经能够对付虚若无和那拔刀如电的楼兰奴? 轻功最大的用处不是攻击,而是“退”,是“守”。 无论在哪一种战斗中,“退守”的作用绝不比“攻击”低,需要溜转的力量有时比攻击更大。 施展轻功时所消耗的体力气力,也绝不比任何一种武功少。 玉如意居然还能很从容的开口说话。 “我们绝对追不上的。” 她说:“拉车的八匹都是好马,不但经过训练,而且很有耐力,我坐在车上的时候,已经算过它们跑得有多快了。” 她也需要喘口气才能接着说下去。 “开始的时候,我们比他们快,所以现在我们好像还能追得上,但是再过三五里之后,我们就会渐渐慢下来,它们却反而会越跑越快。” 丁琦也知道玉如意算得不错,可是他还要追。 追不上也要追。 这就是答案。 就因为人类有这种百折不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著和决心,所以人类才能永存。 他们果然追不上。 前面的马车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后面却有一阵马车声响起,越来越近,赶马追来的人是秦摇。 开始时他虽然比较慢,可是现在他已经追上来了,赶着一辆八马六轮的大车赶上来的。 他让本来远比他快的人上了他的马车。 “我们一定可以追上去的!” 秦摇保证说:“这是条直路,他们只有这条路可走。” 丁琦反问道:“这条路是到什么地方去的?” 秦摇一本正经的道:“弄雪幽谷。” 追到弄雪幽谷去之后又怎么样? 如果他们根本不是虚若无的对手,追去了岂非也是送死? 这问题他们连想都没有想。 现在每个人好像都被染上丁琦的脾气,做事只讲原则,只是执著,不计后果。 他们的态度,可以用玉如意的一句说话来说明。 “不管怎么样,弄雪幽谷总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我们能去看看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情。” 谁也没有去过弄雪幽谷,谁也不知道那个幽谷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但是每个人都可以想像得到,那里已经不是以前那种荒凉无人的地方。 因为那里已经有了黄金,人类从未梦想到的大量黄金。 黄金无疑已改变了那里所有的一切。 已经有无数健康优秀的年轻人被吸引到那里去,建造起无数华美雄奇的宫室。 这是他们的想法。 每个人都会这样想的。 只可惜,他们全都想错了。 弄雪幽谷只是个幽谷。 没有黄金,没有宫室,什么都没有。 连雪都没有。 丁琦他们追踪的那辆马车,一入幽谷的隘口,就忽然神秘的失踪了。凌晨,太阳升起。 阳光照在晶亮的彩色玉石上,闪动着黄金般的光采。 可惜彩色玉石还是玉石,无论它闪出什么样的光采,都是玉石,不是黄金。 黄金呢?如果这里根本没有黄金存在,虚若无是用什么收买那些人的? 如果这里真是有他们所说的那些黄金,他们为什么连一钱金砂都看不见? 丁琦关心的不是黄金,是大仲。 他相信,只要能找到那辆马车,就能找到大仲。 “那辆马车到哪里去了?” 一辆八马六轮的大车,怎么会忽然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阳光下了呢? 丁琦忽然说:“在下面。” “什么在下面?” “车马,黄金,人,都在下面。” 丁琦道:“他们一定在地下建造了一个规模很大的秘窟。” 顿了顿,他有解释:“秘窟的意思,通常就是地宫!” 这不是幻想。 黄金可以毁灭很多原来无法毁灭的东西,也可以做到很多本来做不到的事。 如果说这里地下真有秘窟,那么唯一能找到入口的人就是秦摇。 秦摇却在摇头。 “你错了!” 秦摇说:“他们绝不在下面,他们在上面。” “上面?” 丁琦回过头,顺着秦摇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那柄斜插在血红腰带上鬼头大刀。 那个挥刀如电的楼兰奴,正站在隘口旁阳光下的一块危石上向他招手。 “开天斧,丁琦!” 楼兰奴的声音生涩而响亮。 “谁是丁琦,想找大仲,你就跟我来,有别的人跟来,大仲就死。” 天空澄蓝,阳光灿烂。 生命如此多姿多彩,谁愿意死? 但是这世界上偏偏有这种人,偏偏要去做非死不可的事情。 只要他们觉得这件事是非做不可的,明知必死也要去做。 执著的人,执著行事。 丁琦就是这种人。 他慢慢的转过身,从车厢里提出他的开天斧。 然后,他面对着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们当然都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倪振霄本来也不想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但是有些话还是非说不可。 “那个人是疯子!” 倪振霄道:“他杀人从来都用不着找理由的。” 丁琦说:“我知道。” “何况他这次有理由杀你。” 倪振霄道:“因为你已经骗过他一次,这次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他杀了你之后,还是一样可以杀大仲。” 丁琦说:“我知道。” 倪振霄说:“但你还是要去?”丁琦凝视着他。 “如果你是我,你去不去?” 倪振霄叹了口气。 “我也会去,一定会去,非去不可。” 他走过来,用力握了握丁琦的手。 秦摇也过来握住他的手,然后就默然的走开了。 他们都知道玉如意一定还有很多话对丁琦说。 他们都不愿再听,也不忍再听。 阳光正照在玉如意的脸上。 阳光如此灿烂,她的脸色却苍白如冷月。 “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去的。” 这次她居然没有流泪,居然还笑了笑。 “如果我落在他们手里,你也一定会去。” 她又说:“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 丁琦反问:“什么事情?” “不管你是死是活,不管你心里喜欢的是谁,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玉如意又笑了笑,嫣然道:“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除了你之外,我还能嫁给谁?”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卅四章 魔音 第卅四章魔音 丁琦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就走了。悫鹉琻浪 他不能回答玉如意的问题,也不忍再看她的笑。 他走了之后,天空依然澄蓝,阳光依然灿烂,地上的彩色玉石也依旧闪耀着金光。 这个世界,绝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碛。 丁琦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玉如意忽然道:“你们走吧。” 倪振霄道:“你要我们走?为什么要我们走?佗” 玉如意道:“你们都应该知道,丁琦是绝不会回来的了,大家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顿了顿,她又喃喃着道:“就算等下去,又有什么用?” 秦摇忽然大声道:“有用。” 玉如意再问:“有什么用?” 秦摇道:“我已经找到了!” 玉如意道:“找到了什么?” 秦摇没有说话。 他以行动作回答── 他已经找出了弄雪幽谷的秘密,已经找到了秘窟的枢钮。 彩色玉石在太阳下闪着光。 千千万万枚彩色玉石,看起来仿佛都是一样的。 其实却不一样。如果你也有秦摇一样的经验和眼力,你就可发现这千万枚彩色玉石中,有九九八十一枚是完全不一样的。 九九的意思,通常就是归一。 这一点,就连没什么经验和学问的人都知道。 丁琦没有错。 弄雪幽谷的秘密,确实在地下。 地下秘室的入口,就在这八十一枚不一样的彩色玉石间。 秦摇已经找出了这秘密的枢钮。 只可惜,丁琦已经看不见了。 荒山险径,寸草不生。 丁琦默默的跟着楼兰奴往前走,既不知要走到哪里,也不知走了多远。 但丁琦却知道,他们一直追踪的车马在什么地方了。 车马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入谷,却转过危石,驰上了这条山径。 想不到这条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人行走的山径,宽度竟然刚好容车马驶过。 换一种方式说,那辆堂皇华丽的马车居然能驶上这条山径,也同样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这条山径的宽度坡度,好像都是经过特别设计,是与马车配合的。 那辆马车的宽度,速度,好像也经过特别设计,来与这条山径配合的。 但是,山径的尽头并没有华丽的宫室,甚至连房屋都没有,只有个看来仿佛很深的洞穴,刚好也能让车马直驶而入。 阳光照不进洞穴,丁琦也看不到洞穴里的情况,只看见虚若无一个人背负着双手,站在洞穴前,看来仿佛很悠闲。 现在,丁琦终于看清楚这个人了。 虚若无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凝视了很久。 虚若无脸上忽然露出种谁也没法子解释的诡异笑容。 他忽然说出句谁也想不到他会说出来的话。 他忽然问丁琦:“我们这出戏是不是已经应该演完了?” 这个声音,简直就是魔音。 地下也没有黄金,没有宫室,那辆失踪了的马车也不在。 地道的入口建造得虽然巧妙,下面却远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狭小简陋得多。 地室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大椅,都是用泥土砌成的,外面再砌上一层彩色玉石。 难道这就是虚若无的居处? 那么样一位不可一世的武林怪杰,怎么会住在这么样的地方? 每个人都觉得很惊奇,很失望,甚至不能相信。 但是他们如果仔细想一想,就会明白这地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这里是幽谷,什么都没有的幽谷。 虚若无毕竟也只是个*凡胎人,不是神。 他虽然能用他的智慧、决心、毅力、技巧和一双有力的手建造出这样一个巧妙的秘道,却绝对没法子凭空变出一张床来。他想要一张床,只有用泥土和彩色玉石来做,因为这里只有泥土和彩色玉石。 这一点每个人都应该看得出,每个人都应该想得到。 令人想不通是── 他属下那些健康优秀,训练有素的青年人是怎么会来的,从哪里来的,又是住在哪里? 更奇怪的是,虚若无虽然没法子找到一张真正的床,也没法子找到真正的桌椅,可是床上居然有被,桌上居然有灯。 床上的被子床单居然是用非常柔软舒服的丝棉做成的,被面还是用蜡染做成的。 桌上的灯居然是价值最昂贵的镂花水晶灯,灯里居然还有油。 如果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灯是从哪里来的,被子床单又是从哪里来的? 秦摇用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亮了这盏水晶灯。 等到灯火照亮了这地方的时候,每个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连一向被江湖中人认为是为铁心铁胆铁手的倪振霄都忍不住要惊呼出声来。 他们又看见了一样他们连做梦也想不到会看见的东西。他们看见了一个人。 在这自古以来就少有人迹的弄雪幽谷地下密室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床上不但有被,赫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用绣花的丝棉被盖着,睡在床上,显然已睡得很沉,连有人进来都听不见。 他们也看不见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只能看见他露在棉被外,落在枕上的一头已经花白了的头发。 倪振霄抢先一步,抢在玉如意和秦摇身前,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他的喝声除了聋子之外谁都能听得见,就算睡着了的人也应该被惊醒。 这个人却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如果他不是个聋子,就一定是个死人。 这个死人是谁呢? 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倪振霄不是铁打的,可是他的胆子却好像真是铁打的。 他忽然一个箭步窜过去,掀起了床上的被子。 被里的人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死人”。 被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副骷髅,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外,只剩下一副枯骨,一身衣服。 枯骨上,斜插着一根削尖了的竹子,从背后刺进去,一直穿透心脏。 这个人无疑是在熟睡中被人从背后暗算而死的,完全没有挣扎反抗,一刺就已毙命。 暗算他的人,出手准,下手狠,如果不是行动特别轻捷,就一定是他很熟悉,而且绝不会提防的人。──这个人是谁呢?──虚若无为什么要把一个死人留在这里?玉如意忽然说道:“这个人就是虚若无。” 倪振霄、秦摇吃惊的看着她,简直不能相信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倪振霄讶异的问道:“你说这个死人就是虚若无?” “绝对是。”玉如意的口气很肯定。 秦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玉如意说:“他到我们如意别庄去过。” 倪振霄道:“那时候你出世了没有?” 玉如意道:“还没有。” 倪振霄叹了口气,苦笑道:“那时候你还没出世,怎么能看得到他?” 顿了顿,他又叹息着道:“莫非你是在令堂的肚子里看到他的?” 秦摇道:“就算你以前见过他,现在也没法子认出来了。” 谁也没法子从一副枯骨上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世、姓名和来历。 玉如意却还是显得很有把握。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也一样能认得出来。” 秦摇笑着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母亲曾经跟我说过有关他的很多事。” 玉如意道:“只凭其中一样东西,我就能认出虚若无这个人来。” “一样东西?”秦摇问:“哪样东西?” 玉如意很肯定的道:“手指,指骨。” 秦摇反问道:“手指?指骨?” “不错,是手指!” 玉如意道:“一个人的容貌虽然会改变,指骨却绝不会改变的,而且每个人的指骨长得都不一样。” 指骨当然也绝不会那么快就腐烂掉。 玉如意说:“我母亲常说,天下手指长得最奇怪的人,就是虚若无。” 秦摇和倪振霄都在看着这个死人的指骨,都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倪振霄天忍不住问:“他的指骨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的左手食指指骨比别人多一节!”玉如意道:“加上前三节,就是四节指骨。” 顿了顿,她又道:“我母亲也说过,虚若无右手还生有歧指!” 秦摇道:“几根歧指?” 玉如意道:“两根!” 这具骷髅的右手上,赫然真的长着七根手指。 玉如意问倪振霄和秦摇:“你们以前有没有见过长了四节指骨和七根手指的人?” 倪振霄没有见过,秦摇也没有。 虽然他们很少注意到别人的手指,但是他们也知道,每个人都只有三节指骨和五根指头。 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样。 这个死人的左手食指上,却有四节指骨。 “我已经数过,数了两遍。”玉如意道:“所以我才能确定他就是虚若无。” 倪振霄怔住。 秦摇也怔住。 过了很久他们才能开口。 “如果这个死人就是虚若无。”他们几乎同时问:“那个虚若无又是谁呢?” 玉如意道:“当然是假的虚若无了。” 倪振霄和秦摇又异口同声问道:“假的?” 玉如意答道:“这里根本就没有黄金,虚若无也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么多人为他效力。 所以,那个虚若无当然是假的了。” 她又补充:“何况谁也没有见过虚若无,谁也看不出他是真是假,每个人都可以冒充他的。” 倪振霄追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冒充他?” 玉如意还没有开口,忽然听见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地室中本来只有他们三个人。 玉如意听见的却是第四个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很轻,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但是她却听得很清楚。 她清清楚楚的听见这个人在说:“我们这出戏,是不是也已经应该演完了呢?” 这个声音,简直就是魔音! 至少也像是魔音一般! 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卅五章 抽丝 十九种武器,第五卷 开天斧 第卅五章 抽丝 第卅五章抽丝 每个人都要呼吸,所以每个地室一定都有通风的地方。舒悫鹉琻 通风的地方,通常就叫通风口。 就因为这个地室也有通风的地方,所以虚若无的尸体才会腐烂风化。 将一根粗大的毛竹竹节打通,从地面上通下来,就是这地室的通风处罘。 丁琦他们听见的声音,就是从通风口里传下来的。 刚听见的时候,丁琦他们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然后,他们又听见一个人用一种惊讶的口气问:“演戏?谁在演戏?演什么戏?飑”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们每个人都很熟悉,立刻就听出他是开天斧丁琦。 丁琦在跟谁说话? “当然是我们两个人在演戏。” “难道你不是虚若无?” “我当然不是!” 那人笑道:“明明是你花了三万两银子要我来扮这个角色的,你还装什么糊涂?” “是我叫你来扮虚若无的?” 丁琦显得更惊讶。 “当然是你。” 那人又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要别人都认为你是天下无双的大好人,所以要我来扮一个天下无双的大坏蛋,要我去杀人,让你去救人,让别人都能亲眼看见你的英雄气概。” “那些人难道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我。” 那人笑道:“我有什么本事杀人?是你收买了他们的同伴,先故意造成混乱,让他们在混乱中乘机出手暗算,再让你那位楼兰奴乘机斩断他们的头颅!” 顿了顿,那人又道:“至于我嘛,最多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丁琦反问:“跟你去拆房子的那些人呢?” “他们当然也是你的人,万金堂有钱有势,什么事情办不到?” 那人笑道:“我实在不能不佩服你,你居然能假造出那么样的一个故事来,硬说弄雪幽谷里有黄金财宝,你实在是个天大的奇才。” 丁琦突然就不说话了。 那人又笑道:“更妙的是,我手上明明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你却能制造出一个专门打石子的机筒,叫我藏在袖子里,把那些彩色玉石一个个打出来,让别人都认为我的手力很强劲。” 又过了很久丁琦才问道:“难道你根本就不会武功?” “虽然会一点,可是跟你们连比都不能也没法比。” “那么,你怎能听见我们在那杂货铺里说的话?” “我听见了什么?”那人道:“你们说的话,我连一句都没有听见。” “那时候在外面的人,莫非真的不是你?” 那人笑着道:“当然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丁琦问。 “我怎么知道是谁?那时候外面根本没有人说过话。” 顿了顿,那人又道:“这出戏都是你安排的,其中的巧妙我又怎么会知道?” 他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不管怎么样,现在这出戏总算已经演完了,那位大仲姑娘和那个老道士都在山洞里,你赶快把他们带走吧!” 又叹了口气,那人才接下去道:“这么样一来,你不但可以扮一次雄救美的角色,连你那个对头老道士都会佩服你,感激你一辈子。” 吸了口气,那人再次叹息着道:“我只不过收了你几万两银子而已,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的话,就应该再多……”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 就在他声音停顿的同一刹那间,只听“噗”的一声响,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地室中也没有声音。 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半个人发出半个字。 丁琦是他们的朋友,现在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情,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摇才长长叹息着道:“想不到他居然会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这真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找到了这地室,听到了那些话,他们定然要被丁琦骗一辈子。 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总算已真相大白。 倪振霄忽然说道:“有件事,我还是不大明白。” 秦摇问道:“哪件事?” 倪振霄说:“那个假冒虚若无的人既说听不见我们在杂货铺里说的话,那时我们听见虚若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人说出来的?” “如果我猜得不错,一定是本来就在那杂货店的人。”秦摇沉思着道。 倪振霄道:“可是,那时杂货铺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啊。” 秦摇说:“有些人就算不开口,也可以说话的。” 倪振霄追问道:“哪些人?” “会腹语术的人!”秦摇说:“我就见过这种人。” “一点也不错。”倪振霄恍然道:“我也见过这种人,他们可以用肚子说话!” 他解释道:“你明明听到声音是从别的地方发出来的,其实却是从他肚子里说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难怪那时我就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怪,而且说话的人就好像在我耳朵旁边的一样。” 秦摇道:“你猜不猜得出那个人是谁?” “当然是归重元!”倪振霄道:“我敢肯定,一定就是他。” 秦摇反问道:“为什么?” “照常理来说,归重元根本不必去自投罗网的。” 倪振霄道:“他到丁琦那个杂货铺去,为的就是要去故弄玄虚,让我们相信虚若无有非人所及的神通,让我们相信那个虚若无就是真的虚若无。” 秦摇表示同意,道:“所以他后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倪振霄冷笑道:“这种人本来就应该是这种下场。” 丁琦这种人,应该得到什么样子的下场呢?“我们到上面去等他!” 倪振霄握紧双拳,又道:“我们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正想拉秦摇一起走,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玉如意忽然道:“等一等。” 倪振霄道:“还等什么?” “我有样东西掉在这里了。”玉如意道:“我一定要找到才能走。” 她怎么会有东西掉在这里的? 掉的是什么东西? 她居然真的掉了东西在这里。 掉的是三颗很小的珠子,好像是从一根发簪上断落的。 她在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 倪振霄和秦摇都觉得很奇怪,都忍不住要问:“这是你的?” 玉如意很肯定的说:“是。” 倪振霄和秦摇异口同声问道:“你的东西怎么会掉在这里?” 玉如意的回答更令人吃惊。 “因为,我以前到这里来过。” 倪振霄和秦摇都怔住,怔了很久。 良久良久后,他们才能开口发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来干什么?” 玉如意道:“来找我的表叔。” “你的表叔?”倪振霄失声问:“谁是你的表叔,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秦摇也失声道:“莫非虚若无就是你的表叔?” “他是家父和家母的表兄弟,是大仲的父亲,怎么会不是我的表叔?” 玉如意叹息着,接着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因为如意别庄从来都不准男人逗留!”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就算是我们的嫡亲骨血都不例外,甚而是我的父亲!”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男孩子们,一生下来就要被远远送走。” 现在倪振霄才知道虚若无为什么要叫虚若无了。 虚若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当然难免悲伤愤怒,所以自称虚幻若无,所以一心要找到如意别庄去,为自己争一口气。 只可惜,他还是败了。 现在倪振霄也明白,为什么如意夫人破例留下了虚若无的性命,她又怎么会知道虚若无手上有四节指骨? 玉如意道:“我母亲虽然将他放逐到弄雪幽谷来,可是并没有忘记这个表兄弟,所以才会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他,所以我才下决心要来找他。” “你既然早就知道你的表叔已经死了,当然也早就知道那个虚若无是假的了?” 玉如意道:“一点儿也不错。” 倪振霄道:“你为什么不揭穿他的阴谋?” “因为,我要乘这个机会找出暗算我表叔的凶手!” 玉如意道:“这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只有暗算虚若无的凶手,才知道他已经死了,才敢叫人冒充虚若无。 玉如意道:“所以我只要能查出这阴谋是谁主使的,就能查出凶手是谁了。” 秦摇也不禁长长叹息:“你一定想不到凶手就是丁琦。” 玉如意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秦摇,过了很久才一个一个字的说道:“你错了。” 秦摇反问:“我错了?什么事错了?哪里错了?” “凶手不是丁琦!”玉如意说得极肯定:“绝对不是。” 秦摇反问道:“不是他,那又是谁?” 玉如意盯着秦摇很久,眼睛里竟仿佛充满了悲愤怨毒。 “是你!”她指着秦摇,坚决的道:“凶手,就是你!” 秦摇笑了。 “你一定是在说笑话,只可惜,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玉如意板着脸道:“这个笑话当然不好笑,因为,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笑话。” 秦摇反问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凶手?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玉如意道:“我本来也想不到是你的,” 顿了顿,她又道:“幸好我碰巧知道一件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秦摇反问:“你知道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秦晃没有哥哥!”玉如意道:“绝对没有。”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道:“因为,秦晃碰巧也是我和大仲的表叔!” 倪振霄又怔住,深深怔住。 秦摇居然还在笑! 秦摇仰天大笑道:“就凭这一点,你就能够证明我是凶手?” “当然不能!”玉如意道:“幸好大仲也碰巧看到一样她本来不该看到的事情。” 秦摇反问:“什么事情?”玉如意道:“她看见你杀了归重元!” 她直勾勾地盯着秦摇,一字字的道:“她亲眼看见的。” 秦摇终于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