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记续 · 君子如玉 (1) 四月十四日,古禹镇口牌坊下,一青衣负剑男子满面风尘,停步仰首,低声念道:“山穷水尽处,柳暗花明时。”回过头去欣喜道:“师兄,到了!到了!连这牌坊都道已经柳暗花明,你的伤一定……一定有救了。” 在青衣男子身后,是一面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人,轻哼一声,声音中透着疲累痛苦,面色黑紫,显是中毒已深。 青衣男子将肩上的绳索紧了紧,低头拉动门板,继续前行。看样子,男子拉着这门板行路颇久,不止一时,只是不知从何而来。 但是路过的行人都知此人来此,所为何事。 灵寿郡古禹镇香湖医庄,是一个有名的所在。天下四国,大大小小城池林林总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不论大虞国都永泰城,还是千年道宗白云观,都不及古禹香湖在修真者心中的地位。 因为香湖医庄的庄主,是当世闻名的神医——“不死不救”宋函。 不管凡夫俗子,还是修真异士,不论寻常小疾大病,还是真气篡逆噬主……只要宋神医肯治,必然药到病除,起死回生。而宋神医救人的条件,又很简单,只需所救之人,必须答应他三件事。 三件事,便可换得一命! 是以乡民看到青衣负剑男子如此模样,心中便知这又是一名求医之徒。 (2) 身后湖水传来奇异香味,只是此刻心急如焚,青衣男子无意一探究竟。 “宋神医,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师兄。“青衣男子跪在庄前,低头叩首。身后木板上,中毒的男子已经昏迷过去。 面前男子四十来岁模样,两手负后,双眼精光闪闪:“你二人是何人门下?” “晚辈秦时明,这是我师兄高问明。我二人拜在清净宗照真子师尊门下。” “哼!无耻小辈!是何文金指使你俩来行刺老夫吗?” “神医前辈,这……这如何说起,师兄他中了古怪的剧毒,我二人实在是诚心求药而来!” “你说你二人是清净宗门下,清净宗创派三百年,几时收过男徒?你师兄所中之毒,是西丘革蝎之毒。西丘革蝎剧毒无比,且断然无法驯服,蜇伤凡人,七步即死,纵使修真有术,可用真气压制毒性,也最多可苟延一两日。你二人风尘仆仆,在路上怕是走了不止七日了吧。” “前辈,我师兄确实是被莫名毒蝎所伤,或许,或许就是前辈所说的革蝎。我二人辛辛苦苦,从陵州赶到这……” “胡说!哼,你说陵州,西丘革蝎虽然剧毒无比,所幸天道有常,只生长在玄丘郡西南方的西丘之上,才不致为祸天下。你说你师兄在陵州中毒?” “千真万确,神医明鉴,晚辈并不敢胡言乱语,欺瞒前辈。晚辈所说,句句属实,只是这其中种种因果,实在是机缘巧合。说来前辈也不会相信。” “那就不必说了。” “天下都传闻前辈医术高明,救人性命,不遗余力。不因此人是受万人敬仰,或是受千夫所指而有所差别,不知今日为何难为我师兄弟,若前辈不肯告知,实在心有不甘!” 可回答他的,是一声怒哼。宋神医转身回屋,只留下秦时明,呆呆地跪在庄前。 跪了一夜。 (3) 秦时明不忍地看着师兄,高问明身中奇毒,以体内真气全力压制,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此时已经昏迷过去,只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待到午时,庄门又开。 宋神医站在二人眼前,秦时明抬头看了一眼,又重重低下头去,叩首乞求:“万望神医前辈救命……” 只听一道声音无悲无喜:“抬进来吧。” 秦时明一头栽倒,也昏了过去。 等到秦时明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屋内宋神医背对自己,凝视窗外。冷冷道:“要救你师兄,你要替我去寻一味药材。” 秦时明翻滚下床,不住叩头:“前辈请说,但能救我师兄,晚辈万死不辞。” “‘南海有鲛人,泣涕泪成珠’。去离山八百里之南,据传有岛名鲛岛,其水域或产鲛泪。我要十颗。” 十五日后,秦时明昏倒在医庄前,手中紧紧握着一囊鲛泪。 “据说南睿国西北,人所罕至之地,有异狐名乘黄,此狐到了一定年岁,背上会生出角来。我要一对。” 又一个月后,秦时明带着一对乘黄狐角,叩响庄门。 (4) 院中奇树异香阵阵,浓馥更胜湖水。 宋神医盯着秦时明看了半晌,摇摇头道:“其实鲛泪狐角,都只是我想看看这些传说异物而已,对你师兄的毒伤,毫无帮助。” 秦时明双眼忽的一红,反手拔出背后长剑。 却正在此时屋内高问明疼痛难忍,昏昏沉沉中又低低呻吟一声。 秦时明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扔掉长剑,扑通跪倒:“求神医救我师兄性命,秦时明愿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宋神医突然轻声一叹:“唉。生老病死,自有命数,巍巍天道,仙凡难逃。我辈行医救人,救得一个该死之人不死,说不定命数难逃,要害一个不该死之人枉死抵数。所为何来!” 秦时明重重磕头,一字一句道:“神医若能救得师兄性命,晚辈愿意以命相换。” 宋神医沉吟半晌,说道:“距此地不远,犀角山北麓至阴之地,生有火蝰,此蛇为至阳之毒,毒性猛烈。我要活的。” (5) 第二日,宋神医在高问明榻前,取出丹丸药材,为其驱毒。 秦时明侍候在侧,心中惊喜又忐忑。 宋神医回过头,对秦时明道:“将火蝰取来。” 秦时明取过蛇匣。 宋神医面无表情,淡漠道:“将右手伸进去。” 秦时明毫不犹豫,将匣子打开一条缝,毅然将手探入。匣中一声嘶响,秦时明身子一颤,面色通红,站立不住,摇晃不止。 宋神医踢过一张椅子,秦时明顺势坐下,只是未得命令,并不松手。 片刻功夫,那匣中火蝰便不再有动静。 宋神医说道:“可以了,将手拿出来吧。” 秦时明将匣子打开,将已经粗肿乌黑的右手颤颤拿出,肤下一股黑气以肉眼可见速度从手掌向臂上蔓延。 宋神医递过一颗丹药,秦时明小心接过服下,不顾右手伤势,目不转睛盯着宋神医。 只见宋神医将匣中火蝰取出,那蛇刚刚噬咬过人,竟似被驯服了一般,懒懒不动。宋神医在高问明臂上涂了一点药膏,小心翼翼在火蝰颈上一捏,那蛇突的一口,咬在高问明臂上。 秦时明却已经昏了过去。 (6) 说来奇怪,那火蝰也算天下有名毒物,经火蝰一咬,高问明的蝎毒竟然渐渐退去,只是身体中毒已久,毒性虽去,身体还虚弱得紧,只能躺在病榻之上安心调养。 秦时明以手饲蛇,只服了宋神医递过的一颗丹药,醒过来时便已全无异样。这日正在院中劈材熬药。 宋神医从屋内出来,秦时明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恭声道:“前辈。” 宋神医点点头,道:“起来吧。” “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宋神医并不搭话,冷冷道:“起初我见你所说不合常理,当你是仇家所遣来使那苦肉计算计于我。但你既然愿意舍命救人,足以显得你二心情深意挚,并非虚假,至于让火蝰噬体,乃是因为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这火蝰之毒,正是革蝎之毒的克星,只是此蛇的第一口毒,不免带有一股杀伐戾气,病人昏迷不醒,若是戾气进入病人体内,难免有损心智。为了化解掉这股戾气,才不得不让你以身饲之。至于鲛泪狐角,一来考验你是否诚心求医,二来对化解你师兄所中的蝎毒也有所裨益。内人快要临产,你师兄行动已无大碍,你二人就走吧。” 秦时明又深深一躬:“谢前辈!” (7) 又十日后,香湖医庄,有人赠了一个木盒。里面一对暖玉,玉质玲珑,色泽融美。 一枚刻“言念君子”。 另一枚刻着“温其如玉”。 第一章 道胜于式 “叮,叮!” 一片空旷的石台上,一名红衣少女和另一名素衣少年正在过招。二人都是使剑,红衣少女剑法清秀,身法也是极快。那少年招式厚重,身手稳健,每一击都是举重若轻,将少女递来的杀招一一避过,又轻巧一剑还击出去。 可偏偏看似普通的一剑,往往令红衣少女难以招架,少年趁红衣少女收势未完,余力将发之际,将刺来的剑锋朝身侧一带,欺身而进,右剑直进,左掌微屈,剑身跳动宛如游龙,掌中真气恍如风雷,一并涌至。 眼见那红衣少女若是撤剑退后,不免要中上一掌,若是侧身闪开掌上攻势,势必又躲不开后续剑招,不由得面色潮红,手上一松,脚下虚弱打滑,招式已略显散乱。少年见胜负已分,便欲撤剑停手。 “呵!” 眼见少年收招,随着一声娇叱,红衣少女手中长剑猛然一抖,竟既不退后也不闪避,硬生生从无力处又递出一剑,将手中长剑变刺为扫,向着少年腰腹砍去。跟着左手化为掌刀,使上几分真气,向前追出。 “胡闹!”身后传来一声怒斥。 那少年却临慌不乱,右手平挽长剑,立在身侧,红衣少女长剑正巧及身。哪知红衣少女长剑刚刚搭上少年的剑锋,左手已经连连攻出三掌,少年身形连动,避过两掌,第三掌再也无法闪避,幸好红衣少女转守为攻,三掌连发,真气不继,已是强弩之末,并无多大威力。少年受了一掌,晃了一晃立住身子,双手倒持长剑,微一颔首,轻声道:“师妹,是你赢了。” 红衣少女也已收回长剑,立身回了一礼,笑嘻嘻道:“承让了,四师兄!到底四师兄入门早,即便这好几年来功力没有进境,也差点就打赢我了。” 二人转过身来,对着北首的大殿前坐着观礼的门派长辈稽首行礼。只听一声怒哼:“林琳,你也太不像话了!刚才若不是你龚宁师兄手下留情,你岂能安好站在这里!” 红衣少女林琳闻声将头埋得更低了,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向前望去,只见殿前端坐的三位长辈此刻都在注视着自己,居左二师叔上智子双眸微张,面色平静,右侧四师叔上善子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居中自己的师父上德子早已圆睁双目,剑眉上扬。林琳见状,慌忙又低下头,轻声道:“弟子……弟子知错了。” 上德子余怒未消:“倘若真的面对邪魔外道,你岂是也要用这种耍赖撒泼的法子去对付?” 林琳正待说话,上善子柔声道:“琳儿,这场比试,是龚宁赢了。你仗着师兄不会真的伤你铤而走险,只求胜,不求道,这已是误入歧途。你修行未够,比试输给你四师兄又有何妨?你要切记,我们乾天宗不仅是修真正道,更是当世天下正道领袖。切切不可耍弄手段获胜,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要知道我们正派修真,道胜于式,假若心有不甘,执着于胜负,便易堕入魔道,这一节不可不防。” 又回头对着站立的一众弟子喝道:“我刚才所说的,你们也要记清楚了!”身后一众弟子齐声答应:“是!” 上善子又侧过身子,轻声道:“掌门师兄,琳儿毕竟少年心境,好胜心强,也未必就是坏事。还是尽快开始后面的比试吧。” 上德子点点头,翻了翻手中的名册,朗声道:“你们二人退下,林易、陈武,该你们比试了。” 龚宁与林琳退出练功场,回到殿前站到师父上德子身后。乾天宗二代弟子们依照各自师门站成三列,上德子师兄弟本有四人,只是三弟子上鸿子专注修行,并未收徒,更于十年前离开山门,下山历练,从此杳无音讯,再无消息。林琳便是上鸿子的女儿,也拜在掌门上德子门下学艺。龚宁与林琳回到自己的队伍,师兄弟们轻声道贺,林琳冲众人做了个鬼脸,一脸开心。 龚宁从山上向下望去,只见海水碧波万顷,一望无际,偶有浮云在山腰飘荡,云潮之下隐隐传来波涛拍岸的声音,一轮落日将将要沉入海面,半边红霞,蔚为壮观,一如十四年前自己初进山门的模样。 此山名为平潮山,于兕水河河口凭空而立,不似天然。一山五峰,立于海水之中,恰巧将涌入河口的潮水挡住,不知受了多少年海潮冲刷。更为奇特的是,五座山峰峰顶都是如刀削般开阔平坦。乾天宗于此处开山立派,将周围四座山峰峰顶与中央主峰峰顶之间用粗大铁索连接,称之为“天桥”,四座山峰便是门内弟子们居住休息之所,西峰上另有一座铁索桥通往海岸。主峰正中,便是乾元大殿,正门上铁画银钩一面铁匾,上书“效乾法天”四字。乾元殿东西两侧各有一处偏殿,是主管宗派刑罚的戒堂以及主管伙食的膳房。殿北是待客议事的议事堂,大殿正南则是任其一片空旷,稀疏几株巨树零落生长在山顶之上。平日里弟子们就是在此听道修炼,此时正用作一年一度的门派大典的比试之所。 此刻西面红霞满天,向东望隐隐有群山苍黑似铁,庄严肃穆,当此情景,令人不自禁地心生感叹。 上德子说完,两名弟子闻声跃上比武台。 “在下东峰弟子陈武,请师兄赐教。”一名瘦小的少年手中长剑垂立,拱手行礼。另一名俊俏少年仿佛胜券在握,面上微微一笑:“在下林易,进招吧。” 陈武手中长剑划了半个圈,左手捏个剑诀,严阵以待。林易是二师叔上智子的次子,从四岁起就开始入门筑基,功力和招式都比陈武要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林易见陈武只守不攻,也不拔剑出鞘,只将长剑挺立而前。手上真气催动,竟将带鞘长剑舞出金玉之声。这股气势令台下的弟子大声叫好。林易得意一笑,睨视四方,享受着众人赞叹的目光,手上剑招如水银泻地,虎虎生风。陈武一脸狼狈,仰仗着轻功卓越,对林易攻来的凌厉剑招避而不接,饶是如此,没多久也已是左支右绌,虽然能躲过林易攻来的剑招,每次也是险之又险。几十招下来,也已是身形疲顿,气喘吁吁,显是真气不够充沛,败象已露。 龚宁望着台上二人,只能替陈武干着急,六师弟入门未久,根基不牢,招式与真气上都不及诸位师兄弟,只有轻功一道,颇有天赋,可是此时面对的是二师叔上智子的亲儿子,自小便入门修行,功力招式都颇有长处,众人本不指望陈武能获胜,甚至他能够凭借轻功坚持这么久,已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林易久攻不下,额头上也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若是正面拆解,林易有信心在十招之内就击败对方,可是陈武只在避无可避时搭剑一防,随即又退闪开来,跃出战圈之外。不像是门派内比试修为,倒像是在展示轻功。林易一股无名火起,将长剑向陈武身侧激射而出,封住一侧退路,跟着右手使力,“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夕阳晚霞倒映其上,鲜艳如血。随即使出一套快攻的剑招,前招未使满,后招已跟至,一招快过一招,身形飘动,虽然依旧追不上陈武,但是剑光如幕,仿佛一堵墙慢慢推向陈武。只等陈武退无可退,便只能认输了。 场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连台下的叫好声都渐渐消失了,陈武满脸是汗,只觉得丹田空虚,双腿也渐感沉重。身形倒退之中撞上一株大树,连忙止住身子,将手中长剑垂立,双手握柄,剑尖向下,行礼认输。将要开口,林易已冲至身前。 “林师……啊!” “兄”字还未出口,却变为一声惨叫,陈武背靠大树,缓缓滑倒在地,手中长剑一丢,双手扶着右腿,面色苦痛地昏了过去。上德子猛然站起,暴吼道:“林易!你,你竟对同门师弟下此狠手!” 众人惊慌望去,只见陈武一条右腿,竟被齐膝斩断! 林易还剑入鞘,转过身来向上智子看了一眼,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垂剑行礼,回道:“刀剑无眼,生死在天,这是他技不如人,也怪不得我。” 上德子怒道:“混帐!以你的眼力,岂是看不出陈武已经将要认输!同门师兄弟比试,何谈生死!” 上善子也站了起来,劝上德子道:“师兄,还是先看看陈武要紧。” 上德子快步走下比武场,陈武人已昏迷,右腿血流如注。上德子点了几处经脉,勉强止住流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捏开陈武紧闭的口唇,将药送了下去。此时东峰一脉一众弟子都围了上来,上德子回头,对身后弟子大喝:“龚宁!钟长信!你俩带陈武回东峰疗伤。其余弟子各回山门!” 龚宁与钟长信上前架起陈武,林琳与八师弟赵峰跟在二人身后。 “六师弟,六师弟你还好吗?你醒醒啊。”林琳一叠声呼唤着陈武,只是陈武依旧双目紧闭,眉头紧皱,面色苦痛不减。 上德子轻声道:“没事,小武他只是伤痛难忍,昏了过去,我已喂了他一颗玉还丹,性命无碍。” 龚宁低声道:“师父,师弟最得意的就是轻功了,没了一条腿,我怕他即便醒来,也,也……” 上德子拍了拍龚宁肩膀,叹了口气,道:“为师知道,小武随时可能醒来,你们先回峰照顾好他。” 随后转过身子,向着殿前立着的上智子和上善子道:“二位师弟同我来议事堂,商议此事刑罚!林天,你也同来。” 龚宁四人带着昏迷的陈武回到东峰,缓缓放倒在床上,取来清水清理伤口。陈武悠悠醒转,两臂用力支撑着想要起身,“啊!”剧烈的疼痛令陈武忍不住哀叫一声,双臂一软,又重重躺倒,龚宁和钟长信连忙看向陈武,想要开口宽慰,却说不出话来。 陈武呆呆地望着屋顶,一言不发。众人围在陈武床前,林琳和钟长信不断与陈武说话,陈武却只是怔怔呆坐着,仿佛听不见众人的话语,也不向周围看上一眼。龚宁在一侧双目含泪,只听门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龚宁出得门来,却见赵峰将长剑紧握,横在身前,恨恨地道:“六师兄待我情同手足,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要去找林易报仇!” 龚宁道:“胡闹!师父师叔们正在商议对林易师兄的刑罚,况且你入门不久,功力低微,无论如何更不是林易师兄的对手。” 赵峰道:“林易是上智最喜欢的小儿子,如何会真的惩罚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龚宁默然不语,赵峰又道:“是,我没用,不过我即便打不过他,我也不能让他们看不起!我就是死在林易剑下,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东峰弟子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孬种!”说着拔剑出鞘,转身便走。 龚宁一把拉住赵峰,夺过手中长剑,低声道:“师弟,你,你好好照顾小武……和琳儿,这个仇,要报也是我去报!” 不等赵峰回话,已展开身形,渡过天桥,绕过议事堂,来到上智子门下所居的北峰。 片刻之后,只听一声暴喝响彻北峰:“林易!出来!” 第二章 婉若游龙 山间松涛和着山下潮水,仿佛一阵阵战鼓敲在龚宁心头。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空之中泛着最后的一点光芒,将天空映得一片深蓝,深蓝色之上开始有点点星光闪烁,站在这高山之上,能看到远处山村城寨渐渐亮起点点火光。在这一片祥和静谧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林易!出来!” 林易与几名北峰弟子闻声从居院门中出来,林易看着龚宁手中长剑,迎着龚宁愤怒的目光,不屑地道:“你要给那瘸子报仇?” 龚宁目光一冷,没有答话,手中长剑出鞘。 林易轻巧拔出长剑,明亮的剑身映着道旁的火把熠熠生辉,剑指林易,傲慢地道:“若是十年前,我或许还会怕你,但是十年来你功力不进反退,你看看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报仇?”林易嘴上说着话,下手却丝毫不慢,话音甫落,长剑已经有如游蛇一般咬向龚宁胸口,左手真气凝聚,一霎间风雷之声骤起。这正是白日里龚宁与师妹比试时用出的一招“婉若游龙”,只是此招林易使来,更多了几分凌厉,长剑犹如毒蛇吐信,剑光闪闪,令旁观的几名弟子感到眼花缭乱。 龚宁迎着凛冽剑风,双手紧握,口中喃喃道:“十年,便是十年中我功力不进反退又如何?你也未必就定能胜我!” 十年前的龚宁,入门不过四年,但功力却已经超过了上德子门下大师兄孟笔谈。可是不知为何,从那时起他的功力不进反退,到如今也不过是一众弟子中中等的水平罢了。 林易长剑起落,剑剑不离龚宁的要害,龚宁封闭门户,见招拆招。二人所学相同,但是使出来风格却大为迥异,林易凌厉辛辣,龚宁稳健厚重。 十年间龚宁不进反退,此时纵有滔天战意,也根本不是林易的对手。林易越斗越快,渐渐逼得龚宁只有守势而无还招。不多一会龚宁身上便多了几处伤口,疼痛像一只只小虫,噬咬着筋骨皮肤,沿着经脉钻心上脑。龚宁忍受着身体的痛楚,越战越勇,气势上倒像是龚宁更胜一分。 林易嘴角带笑,虽然龚宁暂时能够支撑住,但是他有信心将龚宁斩于剑下。龚宁正面与他对决,倒比白日里与陈武对战畅快许多! 眼见龚宁真气渐渐凌乱,林易暗中使力,黏住龚宁长剑,真气催动之下,“乒”地一声,龚宁的长剑竟拦腰而断,龚宁心中一惊,半截长剑毫不足用,“呛啷”一声丢在地上,方寸大乱。林易趁势身形暴起,长剑自空中雷霆般斩落而下。 仰头看着林易长剑斩下,龚宁心中电光火石地闪过无数画面,千万个念头一闪而过,又忽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十年间功力不进反退,不知受了另外两峰弟子多少嘲笑白眼,连累东峰其他师兄弟跟着都抬不起头来,今日若是死了,也是一了百了。” “不,我不能死,我死了琳儿她怎么办,小武今日断了腿,以后谁来照顾?师父,师父呢?师父会不会难过?” “我自幼遭逢变故,父母双亡,承蒙恩师收留养育,十几年来师兄弟们待我有如亲生手足,林易他欺凌小武,这个仇当然要报!” “不,我不能死,可是,身体一丝气力也使不出来。师父,养育之恩,来世再报了。” “就要死了吗?或许死了更好,琳儿,你一定要幸福!长信,小武,你们保重。”龚宁默祷一声,闭上了眼睛,已经放弃了抵抗,“只好来生再见了。”今日的悲愤与哀伤,往昔的欢愉与喜乐一起涌上心头,压制住了心头因面临死亡而产生的一丝本能的恐惧。 林易见龚宁闭眼等死,冷哼一声,长剑下落的速度更快了。心中怒道:今天,就拿你开刀!看看日后还有何人敢来挑衅! “住手!” 不远处上德子怒不可遏,催动身形,便要来抓林易的长剑。 在议事堂的上德子四人听到这边的异动赶来,正见到林易这一剑将落未落,上善子惊骇得面无血色,上德子立即赶来救徒。可是众人距离二人还是嫌远,只见龚宁不免血溅当场。 在长剑落到身上的一霎那,龚宁只觉得从右手上传来一阵灼烧的痛感,这种灼烧像靠近火焰的刺痛,更像是右手掌内突然多了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从右手指尖将一段段指节、一根根骨头都燃烧殆尽,就像灼烧了整条右臂而将体内筋骨血肉都化为一股真气——一股庞大得不受操控的真气。这股真气比自己修炼多年在丹田内积聚的真气还要巨大许多,像一头上古凶兽,咆哮间突进如风,带动着体内残存的真气,汇聚在右掌的经脉之中。龚宁心中惊诧不已,耳畔甚至隐约听到了从手臂中传来的洪荒巨兽嘶吼的鸣叫,在这股莫名真气带动下,身体不由自主朝右侧一偏,堪堪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剑,同时右手本能地握掌为拳,以“婉若游龙”的掌法,闪电般击出,正中刚刚跳落而下的林易的胸口,速度之快,快到林易都来不及格挡或闪避。 这迅猛的一拳几乎击穿了林易的胸膛,林易落地的时候,胸口鲜血已经四下溅开,手中长剑直直落下,插入身边土中,眼前一黑,眼耳口鼻俱是鲜血淋漓,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直挺挺向后倒下去。 龚宁也用尽了全身气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众人被这变故惊得鸦雀无声,林天快步冲到二人身前,见到弟弟的惨状,双目倏地一红,从脚边拔起长剑,举头就对着龚宁砍下来,上德子身形微动,右手成爪,便捏住下落的长剑。 上智子双眼微眯,沉声道:“林天,住手。人死不能复生,你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师兄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上德子抽回右手,缓缓点头道:“是,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转身对着四周围观的众弟子大声喝道:“本派上下所有弟子,立刻到议事堂!升刑堂!” 龚宁跪在议事堂正中,三位师长端坐在对面,二代弟子以林天为首,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侧。全宗派的人都受命聚集议事堂,上善子身为门派刑堂堂主,掌管刑罚嘉赏,坐在居中首座,左手边是掌门上德子,右手边是依旧一脸平淡的上智子。 良久,上善子长吁一口气,开口道:“龚宁,林易虽然失手重伤了陈武,但宗门自会加罚于他,你私自报仇,杀戮同门,你可还记得我们乾天宗戒律,四戒同门嫉妒、自相残杀!” 龚宁跪在地上,轻声道:“弟子知罪,甘愿受罚。” 上善子道:“依本派戒律,残杀同门,罪当抵命,以正门风。” 龚宁此刻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腿上,右臂还传来阵阵刺痛。轻声道:“是,弟子领罚。” 上德子有些不忍心地转过了头。突然,钟长信猛地从侍立的弟子中冲上前来,猛地跪在龚宁的身边,大声喊道:“师叔!师父!求师叔从轻发落,师兄他失手杀了林易,可这一切岂不是林易欺凌我东峰弟子在先?要不是他砍断我陈武师兄一条腿,龚宁师兄他又怎么会找上他!若是非要杀了四师兄,就连弟子也一并杀了吧!”说完将头狠狠地磕了下去,“咚”,只才一下,额头上就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上德子还未开口,上智子冷笑一声:“哼,东峰门下还真是情同手足。我北峰弟子,可一样是乾天宗门下。” 林天踏前一步,指着钟长信喝骂:“龚宁杀戮同门,依本派戒律杀之抵命,正是要以此矫正门风!钟长信!你拿性命要挟师叔,眼中还有无尊长?” 钟长信转过头,冷然道:“呵!就因为林易是你的弟弟?林易比武故意伤人,是不是目无尊长?算不算同门相残?心有歹意不去惩治,这时候却开始咄咄逼人,说什么门派戒律。你们只管师兄杀了林易,怎么不问前因后果!若不是林易嚣张跋扈,故意伤人,龚宁师兄又怎么会找上林易报仇!哼!矫正门风?魔修怕是都比你们光明磊落,更分是非黑白!” 林天喝道:“混账!本门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在这祖师传下的议事刑堂,岂敢口出狂言,拿邪魔外道污秽我正道宗派、污蔑祖宗师尊?”说着拔出长剑,冷哼一声:“猖狂小子,今日若是不斩了你,来日你定然投靠妖魔,坏我正道,损我乾天宗威名。” 突然身后一身脆响,上善子手掌重重击在椅上,对着堂中怒道:“门派刑罚,还没轮到你们小辈做主!龚宁,你既已知错,念在你心性仍未沦灭,只是冲动挑衅,本性非恶,况且依你的功力,本无可能杀掉林易,失手杀人,罪不当死。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戮同门师兄弟,本派已经容不下你,即日起,革除你乾天宗弟子身份,下山去吧。你一身修为,若洁身自好,当能福泽一方,盼你好自为之。他日若是听闻你凭借修为为非作歹,自甘堕落,不管天涯海角,我派自有人斩妖除魔!钟长信,你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即日起罚往南峰面壁思过,为期百日。” 林天冷哼一声,道:“师叔,就这样将他赶下山就行了吗?此刻他是老实得很,但是下山之后,谁能保证他不会为非作歹,说不定还会投靠魔头,他一身我派修为,可别让他玷污师门。何况他对宗门的情况了如指掌,又或哪天心生歹念,到时候岂不是得怪我们今日放虎归山?依我看,还是现在就杀……”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上德子怒道:“放肆!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理由,你竟妄动杀念,这样做和那些魔头有什么分别?” 林天一怔,一旁的上智子接口道:“那就打散他的丹田,废去他的修为,放他下山去吧。” 钟长信仰头冷笑:“说你们卑鄙小人还真是没错,有你们这样的老混蛋小混蛋,简直就是宗门的一大不幸,废了我师兄的修为,让他拖着病弱残躯下山去等死吗?哈哈哈,杀了人,还落个心存慈善的好名声!好,好!让祖师爷看看现在宗门被什么样的人祸害了!” 林天大怒:“钟长信!你数次顶撞尊长,是不是也想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钟长信正待说话,刑堂中风雷乍起,恍如有一声天外龙吟,从跪在地上的龚宁身上传出,大厅中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过去。只见跪在地上的龚宁,右手上真气隐隐流动,风雷激荡。林天大惊,提剑护在胸前,上德子三人也站起身来,正待有所动作。 就在这时,龚宁提起右掌,一招“婉若游龙”,在堂中众人或惊疑或担忧的目光之中,重重一拳击在了自己的丹田之上。 第三章 天地有法 “哈啊……啊!”体内真气激散之苦,不啻于万剑穿心,龚宁再也忍受不住,在厅中一声厉吼。 丹田内丝丝缕缕真气乱窜,原本修真之徒经过师长引导,打下一定基础之后,即便不刻意观想内视、以意念催动真气在体内运行周天,丹田内积蓄的真气也会沿循功法所打通的经脉路径,缓缓自行,行站坐卧,皆可勤修不辍。丹田是真气之海,是术法之根,是修真之基,自是最最要紧不过,偏又易于暴露在危险之中。是以各门各派,多有锻炼丹田使其更加坚韧之秘法;不管对决演练,皆是小心保护以防触动修真之根基。 上智子要打散龚宁丹田,也不过是凭借高深修为,将自己的真气渡化到龚宁体内,再强行化去丹田内修炼所积聚的真气。这个过程并非毫无风险,只是以龚宁的修为,很难造成有威胁的反噬。至于结果,就是龚宁一身修为,再无丝毫余存。修为被废,短时间内虚弱无比,不及常人,不过一番调养之后,毕竟多年来修行根基还在,身体总还是强于常人,只是再想修真炼元,便是千难万难了。 可是在主人毫无防护之下,强行击打丹田,真气混散,这不仅废掉了修为,只怕残余真气损耗筋骨血脉在目前,更遗留伤痛内患于日后。一条命,已是交掉了半条。 体内真气已经不受控制,仿佛决堤的洪水四下游走。纤细的经脉,被强行拓宽,再被汹涌如潮的真气从内部冲破撕裂。冲破经脉的真气更是摧枯拉朽地破坏着筋肉骨血、五脏六腑。 龚宁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明明是跪坐在刑堂,却仿佛是坐在了记忆中入门听道的乾元殿,上德子正在讲解修真之法。 “太极分高厚,清轻上属天。人能修至道,身乃作金仙。” “师父,什么是至道?” “天地有法,惟诸法,第一乃丹田,丹田于凡人是性命之祖,于我辈是真气之源。” “静心凝神,耳不闻,目不见,心不狂,意不乱。宁儿你可见到丹田内列星随旋,日月递照?” “宁儿,你要切记,临敌对阵,丹田处最为要紧,千万要守护周全。” “宁儿……” 当今世上,怕是再无第二个人,会用如此拼命的手法,自伤丹田。 “噗”龚宁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再也无法端正跪坐,痛苦地卧倒在旁,气息游离。 众人惊慌失措,林琳从人群中冲至龚宁面前,跪坐在地,抱起龚宁,用丝巾擦拭面上鲜血,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嘴中呜咽:“四师兄,师兄,师兄你醒醒,你没事吧?你怎么,怎么这么傻。”赵峰紧随其后,钟长信双目圆睁,低头看着衣上地上斑斑血迹,缓缓蹲下身来,再也说不出言语。 厅堂两侧二代弟子受此惊吓,一个个低头恭立,不敢发出丝毫响动,更不敢言语。上智子仍是端坐椅上,面色平静。上善子脸露惊慌,跟随上德子快步走下堂来。 钟长信突然猱身而起,不知何时已拔剑在手,状若疯魔将长剑向林天砍去,林天慌忙举剑招架,上德子怒斥:“反了不成!长信,林天,都给我退下!”喝声之中钟长信已砍出三剑,林天举剑一一挡住,钟长信身形一顿,反身上前,抢上一步,左掌击出,林天侧身闪过,正欲说话,钟长信左手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横扫过来,匕首寒光闪闪,显然不是善茬,林天见机迅速,不敢分心,提剑来挡。 仿佛撕裂布帛的一声脆响,林天长剑竟被轻易割断,抽身不及,臂上霎时间多了一道尺长伤口。自己竟被偷袭负伤,林天回身从身后站立弟子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火冒三丈,正要发作。却被身后赶来的上善子一把拦住。 上善子微微叹了口气,道:“冤孽!没想到一次门派比武竟牵扯出这么多荒唐事,难道非要将宗门弄得四分五裂你死我活才算完么?就此罢手吧。” 身后上智子微眯双眼,淡漠道:“此事该凭师兄定夺。” 上德子转身扫视一周,目光停留在林天身上,朗声道:“龚宁方才已被革除我派弟子身份,现已自废修为,日后同我宗门再无恩怨瓜葛。钟长信,戾气难除,即便留在我乾天宗,也势必无法修身养性,参悟大道,即日起也革除我派弟子身份,你俩下山去吧。林天,你行事鲁莽,心神不静,即日起罚往南峰思过十日,除了送饭弟子,任何人不得相见。” 顿了顿,环视厅堂,大声道:“如此判罚,可有异议?” 上智子轻轻点头,上善子连声叹气,并无反对。林天怨恨地盯着钟长信二人,对着上德子和上善子低垂长剑,抱拳行礼,轻声道:“弟子知错,领受责罚。” 上德子回头,只见钟长信正将龚宁背在身上。龚宁双手无力垂下,呼吸微弱,显是内伤颇重。钟长信抬头见到上德子看着自己,目光之中怜悯有之,担忧有之,悲愤有之,鼻头一酸,双膝跪下,悲声道:“不肖弟子钟长信领罚,只是对不起师父养护教诲,今日一别,日后再无面目相见,徒儿并不是凶残嗜杀之辈,日后必不会逞凶伤人,请师父宽心。至于龚宁师兄,我定会寻访名医,调理康复,我二人都是再无父母的孤儿,日后相依为命,终老红尘便了。师父保重!”说完便又要叩下头去。 上德子一把扶住,双手携在钟长信肋下,将他二人扶起。右手在钟长信头上缓缓拂过,扭头对林赵二人道:“送他二人下山。” 又转头对余下堂中众人道:“众弟子各回山门。上智师弟、上善师弟,你们也回峰去吧。” 在钟长信大闹议事堂之时,东峰上,陈武在房间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断腿。他醒来后一言未发,心中也是毫无所想。众人的呼唤劝解仿佛是从遥远的地平线外传来,像冬日的阳光一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灼人而显得分外疏离。 然后师兄弟们突然都消失了,等陈武缓过神来,身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盯着残废的右腿看了很久,突然之间,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陈武挣扎着爬下床,乍失右腿,爬起来别扭非常。 疼痛,无尽的疼痛传来。陈武强忍着没有叫,开始时咧着嘴皱着眉忍受着断肢传来的疼痛,到后来甚至是痴痴笑着前行,只走出了一小段,就流出大量的汗,原本片刻就能达到的山崖边,此刻竟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陈武身上已经没有几分力气了。他抬眼看去,天桥近在咫尺。“快了,马上就不会疼了,再也不用烦恼了。”咬了咬牙,陈武心中暗道。任由汗水流过眼睛,脸上泪水汗水混在一起,滴如雨下。此时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左腿稍一用力,便纵身从天桥边跳了下去。 可是身形忽地一顿,一只大手握住肩膀,陈武只感到身形忽的拔高,再落地时已经好端端站在峰上。上德子负手而立,站在身前。 “师,师父……我……”陈武晃了一晃,勉力站住身形。 “怎么,你断了一腿,便要求死?我上德子门下,岂有以死避苦之徒?天地有法,万法随心,心身意识,丹田第一。你龚宁师兄自行打散丹田,都不会寻死,你丹田仍在,就算残躯弱身,未必就不能修成金仙,自轻自贱,如何洞参大道?” “师,师父,师兄他……他……” 上德子眼望西方,点点灯火映照灵州城,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好回去养伤吧,他们下山了。” 此时林赵二人也迤迤归来,渡过天桥,正见到师父和陈武立于桥边。 林琳大喊一声:“师父,师弟,你们这是……” 上德子叹了口气,对二人说道:“送小武回房,你们也尽快休息吧。”随后头也不回率先回院。 晚风吹动山间松涛,送来阵阵凉意。此时的石峰上,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气息了。上德子枯坐屋中,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呆呆的出神。陈武躺在床上,吹灭了烛火,却如何也睡不着,双目噙泪,紧闭双唇,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西峰石道上,钟长信背负着龚宁,一步步向前走去,口中喃喃低语。 “师兄,我们又下山了。” “师兄,其实我无处可去,只是我们俩去哪里都好,就是回不了头了。” “师兄,你别死啊,不,不会的,师兄你不会死,师兄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我第一次见面,那次你被火蝰咬伤了,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这次也会平安无事的。” “师兄……” “好了,长信,别说了……烦死了。” 钟长信呆立当场,扭头看向自己肩后:“师兄,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龚宁声音低哑:“我醒了,师父给我喂食了两颗玉还丹。” “师父?”钟长信疑惑不解,突然一拍脑袋:“对了,一定是那个时候!师父到底对我们恩重如山。” “好啦,继续走吧,无论如何,这平潮山已经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了。这玉还丹应该可以保住我性命一时无碍,可不能救我一世。” 钟长信喜道:“是,玉还丹!师兄,我知道去哪里了!” 第四章 苍天有眼 绵长幽暗的山道上,回响着厚重的脚步声。龚宁伏在钟长信背上,使不出一丝力气,浑身经脉,无一处不疼痛非常。 自毁丹田之后,龚宁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尽管上德子悄悄给他服食了两颗玉还丹,性命是保住了,只是想要恢复元气,一番苦难是免不了的。在钟长信后背上上下颠簸,星光下凄迷的夜色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往日里难得下山,每次踏上脚下的山道都仿佛孩童过节一般欢喜,今日夜凉如水,空旷的山林回响着凄凉的脚步声,倒像是一对孤魂野鬼。幸好两个人同行,倒不那么寂寞了。 钟长信大闹议事堂,又同林天短暂交手,现在背着龚宁下山,一路不敢稍有起伏,怕稍有动作便加剧龚宁身上伤势,此时渐感疲累,又想尽快下山,不管客栈民宅,总要先服侍师兄安寝。只得强打精神,找龚宁说话。 “师兄,你身上的伤势,我看,只有去找宋师伯,啊,不对,我们已经被逐出师门,怕是不会认我们两个了,也不能再叫他师伯了。” “宋师伯心地良善,又是医道世家,医德更超医术。况且他老人家原本也不是乾天宗弟子,不过是和师父有交,我们小辈尊称一声师伯罢了,又哪里谈得上认不认的。” “是吗,那太好了,我也不太能认得去宋师伯家的路,等明天休息够了,我去当了匕首,我们雇一辆马车,再买几坛好酒……” “又说傻话。” “师兄,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在师门修行,师父也没说不能喝酒,不过为了修身养性,要我们少饮为上罢了,现今下得山来……” “我是说,如何能让你当了匕首,那不是你父母唯一的遗物吗?” “你我二人都是孤儿,下山来无亲无故,假如不当了匕首,只怕你我二人吃喝行路都成困难,何况你强行废去修为的伤,只怕宋师伯也不敢担保就能治好。不管如何,有一笔现钱,日后你我二人才好过活。” “宋师伯能够为我治伤自是好事,即便治不了,安心休养一段日子,也未必不能如普通人一般生活。到时候樵采渔猎,贩夫走卒,一样过得了一生。师弟你仍有一身修为,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北访涵月,西探南睿,走遍我大虞国三郡六州七十二城,现在倒正是机会,可以像前辈明轩子一样,天下任我行,青山绿水伴明月;一纸录平生,锄奸封魔记寒舟。哈哈,这就叫好男儿志在四方。” “我倒是也想,只是假如丢下师兄你一个人不管,就算走遍四合八荒,写尽奇闻异事,写出比明轩子前辈的《寒舟记》更有趣的书又有什么好开心。况且我想啊,师父定是见你自废修为,性命垂危,才将我也逐出师门,为的就是照顾你,师父也算准了我不会放下你不管。反正我入门之前就浪荡江湖多年,照顾师兄实在是小事一桩。不过我不懂,我们据理力争,师父也未必就要废你修为,更不会害你重伤,师兄你为何要做这般傻事。” 龚宁双眉紧锁,轻声问道:“你可知道师父师兄弟本是四人,师父居长,下有三位师弟,我们本该有三位师叔。” 谈到门派秘闻,钟长信疲累的脸上竟有兴奋之色:“这个我知道,三师叔上鸿子,痴心于道,修为不在师父之下,数年前为求有所突破,下山远走。师姐林琳便是三师叔的女儿。” “三师叔俗姓林,是以师妹她还未取道号,我们便以本名称呼,那林天、林易,也是……” 龚宁话说一半,钟长信一声惊呼:“那,那是说,三师叔和那上智,本是一家?” 龚宁接口道:“岂止是一家,二位师叔,是俗家兄弟。” “而且,他们的父亲,便是我们的师祖,金松子祖师。” “这些故事是我入门未久在宋师伯家养伤的时候,宋师伯说给我听的,当年师祖横死于大魔头手中,临终前将掌教传位给了师父,只是二师叔三师叔都是师祖的至亲后代,师父本来也打算将掌教之位传给三师叔,只是三师叔上鸿子一来敬重师父,二来也不愿为门派俗事所扰,不肯受禅。二师叔则有心掌教,但师父怕他心术不正,所以不传。为了得到掌教之位,二师叔暗中可没少使手段。” “长信,你可知我为啥要去找林易报仇?我当时也是气愤不过,找上林易,心想大不了落个身死。我十年来修为不进反退,道心不坚,心中一怒,便提剑找上门去,其实林易他修为经验,无一不高过我,我……我竟侥幸竟杀了他。我不怕他们拿我抵命,我只怕上智师叔拿此事要挟师父,逼他做出有违心意的事来。他们要赶我下山,废我修为,那就遂他们心愿便了,只是我不能连累师父,让他难做。”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通往灵寿郡的铁索桥。夜风瑟瑟,吹得二人衣襟猎猎作响。 钟长信回头望去,熟悉的山顶隐没在夜色之中,轻叹一声:“师兄,过了此桥,便出了平潮山界了。” 龚宁伏在钟长信背上,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离海不远,有一个小镇,叫做连港镇,此地伏在犀角山南麓,北接灵州城,东依兕水溪,为南北往来之要冲,且正对平潮山铁索桥,乾天宗门徒每次下山,都必须路过这里,此时,伏在钟长信背上的龚宁,已经能看到小镇入口船行所立的照明火把。 夜深人静,阒寂无人的小镇入口,只有一旁跳动的火把,映得人影摇晃。 “哈哈,真是苍天有眼,终于找到你俩啦。”从黑暗的廊檐下,悄无声息转出一人。 “大哥真是料事如神,算准了他们会夜宿连港镇,二位旅途劳顿,我看,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身后又转出一人,声音中透着满满的得意。 龚宁勉强打起精神,抬眼看去,二人是北峰上智子门下,林易的师弟,张扬、张楚。二人是一对兄弟,一同拜入上智子门下,入门颇早,功力不弱。 钟长信见二人来意不善,心道:“师兄,看来今日你我要葬身于此了。” 张扬冷笑一声:“还真以为下了山就没事了?”钟长信哼了一声,道:“是上智那个老狐狸派你们来报杀子之仇?哈哈,真没想到天下正道领袖乾天宗,怎么会养出你们这一群心胸狭窄的卑鄙小人!北峰弟子果然蛇鼠一窝!” 张扬面色不变,只是笑的更冷了。张楚在一旁道:“师兄,别和他们废话了,先将他们带回山越分部再说。” 钟长信走到一棵树下,将龚宁安顿好,捏了捏发白的拳头,傲然道:“想带走我们,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张楚咧了咧嘴:“那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师兄,对付这个小兔崽子我自己就够了。” 张扬在一旁板着脸,道:“师父的交代务必完成,马虎不得,我们联手,速速擒下他们。”张楚不屑道:“师兄,他入门才几年,还带着个废人,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让我玩玩这小子,我要让他们知道,北峰弟子,可不是他们一样的花架子,等我玩够了,再带走不迟。” 张扬向后一退,双手抱臂而立,站在二人南首。冲张楚点点头,轻声道:“小心点,别让这小子给跑了。”看似随意一站,却将龚宁二人逼得无路可逃,向北是奔流的兕水溪,滔滔溪水在此注入东海,若没有渡船,只凭轻功,钟长信的修为可远远不够渡过此河,东西都是狭窄小路,一览无余。只有向南是一片荒野,在夜色中窸窣作响,此刻也被张扬封住退路。 眼见逃脱无门,钟长信竟将长剑朝地下一掷,对张楚挑衅地勾勾手指,不屑地道:“跟你打,我不需要用剑。”张楚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好,很好!”也将手中长剑抛下,左拳收于腰间,右拳举在额前,拳上丝丝真气流动,一股深林猛兽的气势扑面而来。 钟长信故作潇洒,额头上已经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张楚双臂蓄力,凝神待发,却发现钟长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防御,也不进攻,整个人就是那样站在那里,身上竟也毫无真气运转。大怒道:“放马过来!来试试老子的功力!” 钟长信摇摇头,笑道:“我就站在原地,若是你能令我挪动半分,就算你赢,要杀要剐只好随便你,绝不还手。” 张楚忍无可忍,一声大喝,双拳含怒,朝着钟长信的胸口,一同打出。钟长信躲也不躲,冷冷一笑,右手悄然伸入袖中。 在一旁的张扬却看到了钟长信的小动作,大喊道:“师弟小心,这小子的匕首!” 可话刚出口,张楚的拳头已经到了。 拳风刚及身,钟长信就动了,向右轻轻一晃,闪身躲过了这凶悍的一拳,反手还了一掌,寒光一闪,张楚怔怔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试图抬手去触摸喉咙。 他的脖颈,鲜血已经淋漓而下。 第五章 穷途末路 龚宁躺在树下,虚弱无力,丹田中仍有阵阵刺痛传来,只道自己身死无妨,却连累了钟长信,也要死在北峰弟子手中。见到钟长信抛去长剑,想出声示意也无力开口,一双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沉沉垂下。 这边张扬眼见弟弟圆睁双目不甘地倒下,愤怒地拔出长剑,怒喝道:“卑鄙小人,言而无信!” 钟长信捡起长剑,道:“呸,言而无信?今日在议事堂中,诸事已了,师兄更是被逼自毁丹田。你们私自下山追杀,要我二人性命,老鼠跟猫有何信义可谈!” “混账!我要杀了你!”张扬怒吼一声,长剑携着杀气卷来,盛怒之下,原本凌厉的剑法,更是显得凶不可挡。钟长信臂上中了一剑,回转剑身,护住躯体,纵跃退后,绕了半圈,将二人距离拉开。突然手中长剑激射而出,正中龚宁倚靠的大树,剑尖入木,剑身犹自嗡嗡作响。龚宁一惊而醒,只听到钟长信一声大吼:“师兄,快走!“随后转身发力,拔腿就跑。 “师兄,好好活着。”钟长信心中默念一声,蹿进来时的小路,张扬冷冷看了龚宁一眼,龚宁仰躺树下,精力耗尽,一副刀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模样。冷哼一声,脚下轻轻一点,纵身往钟长信追去。 钟长信拼命催动真气,脚下越来越快,身子越来越轻。但尽管他不遗余力,张扬的身影离自己却越来越近。此刻的张扬嘴角挂着阴冷的笑容,像是一只残忍的狸猫,玩弄着已经捉到的老鼠。他并不全力追赶,只是始终与钟长信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心头带着师弟被杀的愤怒,惟愿让钟长信在恐惧中死去。 “哗,哗”不远处惊涛拍岸之声阵阵传来,东海之水千万年来不断拍打侵蚀着海岸,将河流入海处两岸地形刨蚀成一片断崖,虽然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是致命的高度,只是以钟长信此刻的疲惫之躯,掉下去必死无疑了。 钟长信脚步渐缓,张扬讥笑道:“小兔崽子,跑啊,这就叫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师父只交代要抓龚宁回去,至于你,哼哼!哈哈哈……” “哈哈哈哈。”钟长信停下脚步,正身而立,笑道:“我钟长信半生浪荡,嬉笑怒骂,行无愧天地,道不亏于心!今日穷途末路,只叹苍天不公,正道无存!我修为不济,但即便身死,天地乾坤也知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总不能死于你这落井下石、卑鄙无耻的小人之手!“说着握起手中匕首,朝颈中抹去。 张扬手中长剑一扬,寒光一闪,已将钟长信手中匕首打落,昂首道:“你现在随我回去,跪在我师弟尸身面前磕头赔罪,我会考虑给你个痛快。” “让我给那白痴磕头,做梦!“钟长信不顾真气已几近耗空,弯腰抓起匕首,奋起上前。张扬一脸不屑,提剑来挡,刀剑相交一瞬,心中一突,撤回长剑,左掌凝气击出,钟长信此刻再无还手之力,胸前中掌,跌倒在地,匕首也脱手飞出。 张扬虽然一击得手,可内心凛然生惧。方才兵器交错一瞬间,只觉如切中碎絮,可长剑已被磕出一个缺口,幸亏自己眼疾手快,及时撤剑,才得以避免长剑遭斫。 目光贪婪的看着地下的匕首,匕首的柄上镶有一颗墨绿的宝石,刀身明亮,只映衬着远处依稀的火光,便熠熠生辉。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钟长信捂着胸口,趁张扬的目光停留在匕首上的时候,悄悄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入口中,顺势拭去嘴角血迹。 张扬捡起匕首,仔细摩挲。匕首入手冰凉,寒意沁骨。“好东西。”张扬赞道,”不知道用它来杀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张扬握着匕首,缓步朝钟长信走去,钟长信躺在崖边,视若无睹,一动不动。张扬蹲下身子,将冰凉的匕首拍在钟长信的脸上,又慢慢滑下去,将刀刃贴上他的脖子,作势要割。 张扬一把抓住钟长信前胸,将他向海中一推,讥诮道:“顶天立地?哼!我要把你的头,和一双脚,割下来扔到海里喂鱼,把你的无头无脚的尸身挂在树上喂秃鹫乌鸦,看你到时候拿什么来顶天立地。” 钟长信突然邪魅一笑,“噗”的从口中吐出一枚银针,正中张扬眉心,张扬一声低吼,随即眼神涣散,直挺挺朝前栽倒下来,钟长信抓住掉落的匕首,插入张扬前胸,再也无力推开张扬的尸身,二人一齐头下脚上直直坠向崖下大海。 “师兄,赶紧逃命。长信怕是……不能与你一同浪迹天涯了。永别了,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砰”,一柄长剑扎在身侧,嗡嗡作响。龚宁被异响惊醒,只见张楚手持长剑,狞笑着向自己走来,突然体内生出一股力气,反手拔出身侧长剑,用力向张楚斩去。心念一动,要调动体内真气,可是丹田一紧,空空如也。正当此时,右掌中突然涌出一股真气,先是一丝,渐渐汇聚壮大,汹涌澎湃,周行不绝,游向四肢百骸,全身经脉,连同原本空洞的丹田,都被这莫名真气填满。下一瞬,掌中长剑真气汇聚,猛然划过,带起一声龙吟,张楚应声而倒,尸首分离,颈中鲜血喷涌而出。龚宁意欲直身避让,可突然之间,手脚四肢都不受控制,竟丝毫动弹不得。龚宁暗中运气,双臂使力,身上束缚猛然一轻,忽得坐起身来。 “爹,大哥哥醒啦。”耳边传来一个小孩子稚嫩的声音。 原来是梦! 龚宁握了握双手,丹田并无异状,身体的疲累感已经消失,只是体内只有细碎的真气肆意游动。龚宁尝试用意念催动真气按照乾元功法周天运行,可惜体内经脉碎裂的厉害,好不容易凝聚一丝真气,又沿着破碎的经脉分裂散开,根本无法再完成真气运转了。 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扫视了一圈自己当下身处的环境。屋内装饰简单,屋角堆着几件桨橹,看来是镇口的船行。一名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自己床边,被喊“爹爹”的那名中年汉子满面风霜,竖褐旧衣,裸露的手臂黝黑结实。中年汉子见龚宁睁眼醒来,上前轻声道:“小兄弟,你可算醒了。” 龚宁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口中干涩,问道:“大叔,有水么?”中年汉子连连点头:“有,有,小兄弟你躺好,我这就给你拿去。”转身出门取水。 “大哥哥,你好点了吗?”小姑娘关心地问。龚宁勉强笑道:“好多了。对了,是不是一个年轻人把我送来的?他人呢?“ 小姑娘摇摇头,思索道:“爹爹前些日子给龙家送货,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见你一个人躺在镇子外面,就把你带回来了。” 龚宁一怔:“我一个人?” ”淘淘,你先出去玩,爹爹和大哥哥说会话。“中年汉子进得屋来。 小姑娘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中年汉子递过一碗水,脸色阴晴不定。龚宁将水大口喝下肚,身体恢复了一点气力,坐起身来。轻声问道:”大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中年汉子犹豫片刻,盯着龚宁的双目,恭敬问道:“你是附近仙山上的仙人弟子吧?“ 龚宁点点头,没有否认。 “昨日夜归,下船后发现你昏倒在门前树下,附近另有一位道长,已是气息全无。想来二位道长定是除魔遇险,惨遭毒手。今早镇长已经得悉此事,念在贵派仙人斩妖除魔,以身殉道,万幸终于保得一方平安,全镇上下都感恩戴德,已经将道长的同门厚葬了。只是世代相传,海上仙人与我等凡夫俗子有约,不得擅自上山,不能将道长你送回仙门调养,只好将你安排在此处休息。此刻见到道长醒转,当真是令人欢喜。道长如今可是要回山门?” 龚宁默然不语,不置可否。心中暗自揣摩,“张扬若是杀了钟长信,必然不会放过自己,钟长信修为功力虽然不算高深,不过他半路出家,而且心思灵敏,或许侥幸杀了张扬也不一定,只是若当真如此,又断然不会丢下自己不理。现在自己被船家所救,船家又只见过张楚尸身。种种迹象表明,二人多半是同归于尽,尸身掉落海中,是以乡人不知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异数。“ 经过一晚的休息,虽然丹田空虚,体内仍偶有真气搅动,不过总算宋师伯的玉还丹颇有灵效,行走坐卧,已无大碍。谢过船家,出得门来,船家将昨夜龚宁身畔的长剑送还。“这是钟长信师弟的佩剑。”龚宁暗想,不由得一阵凄苦。 此时已是午后,龚宁先到昨夜所卧的树旁,并无丝毫线索。向着记忆中钟长信逃走的方向信步走去,一路上斑斑血迹,依稀可见,将龚宁带至一片空阔的海崖。 长草萋萋,四下无人。 “啊!” 龚宁一声大吼,两日来变故横生,将自己十四年来的安稳生活,再次打破。又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无依无靠的孤苦孩童。 “为什么!”龚宁双手狂舞,神情凄苦。将一腔无名怒火,化为一句质问,一字一顿,仰天长啸。 可回应他的,是亘古不变的阵阵潮水拍岸的轰鸣声。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连港镇节辅驿站院门大敞,龚宁踏入驿站,四处张望。 一名浓眉大眼的壮汉正在喂马,听到脚步声,停下手中活计,快步走到龚宁的面前,问道:“客官,是坐车还是赁马?”龚宁笑了笑,道:“马大叔,不记得我了吗?我以前可总坐您的车去古禹镇。” 马大叔仔细端详了一番,大笑一声,宽厚的手掌朝着龚宁的肩膀一拍:“哎呦,是你,得有四五年没见了吧,长这么高了。”龚宁身子一个踉跄,马大叔一惊,这才发现龚宁脸色苍白,连忙扶住龚宁,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龚宁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摇摇头道:“我没事,倒是马大叔更壮了。”马大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还好,还好,只是你以前体格挺好啊,最近生病了?” 龚宁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发?”马大叔笑了笑,道:“马上就能走,你等等。”说着,去马厩拉了一匹快马,套上马车,转头对龚宁道:“小兄弟,吃饭了没?”龚宁摇摇头。 “看你脸色就知道一定是饿得慌,你先上车等着。“随后,马大叔进了屋子,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几张热乎乎的面饼,马大叔将篮子递给龚宁后,笑道:“坐稳咯。”随后扬鞭一甩抖了个鞭花,一声脆响,马车便缓缓前行。 路上,马大叔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头与车厢内的龚宁闲聊:“小兄弟,会算卦不?” 龚宁摇摇头道:“不会。”马大叔撇撇嘴,一副不信的样子道:“小兄弟莫以为我不懂啊,道长哪有不会算卦的呢!“龚宁一笑,问道:“大叔以为道长都什么模样?” 我听老王说道长神着呢,不但会算卦捉鬼,还求雨祈福,保佑我们老百姓风调雨顺,平平安安呢!“马大叔佩服道。龚宁还未答话,马大叔又道:“小兄弟,肯定是你年纪还小,师父不肯教,等以后你师父教了你可得好好学,以后大叔运道不好了,还指望你给我算上一卦呢!” 没想到真道士在百姓眼里成了普通人,假道士倒成了真神仙。龚宁苦笑一声,随便应付两句,便倚着车厢休息了。车子摇摇晃晃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古禹镇。 古禹镇在兕水溪南侧,过河正对着便是灵州城。古禹镇连接官道,兼通兕水,交通便利。镇子不断有外人搬入定居,单论人口,一般的州府大城未必能及。这些外地来客,几乎都是冲着香湖来的。 古禹香湖闻名之前,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湖,名为“清湖”,这些上了年纪的百姓都知道。要说有哪点特殊,那就是这湖水水质奇特,虽然清澈见底,却不能生养水族,也不能饮用,若说浆洗灌溉,又嫌湖小水浅,是以湖边有虽有农田水草,但少有人依水而居,人烟稀少。 可三十年前,一名人送外号“不死不救”的外地神医途经古禹镇,一眼就看上了这片湖水。“不死不救”宋神医,江湖上颇有名气,医道非凡,不管凡夫俗子,还是修真异士,不论寻常小疾大病,还是真气篡逆噬主……只要宋神医肯治,必然起死回生,因此在修真者中颇受敬重,称其“不死不救”,那便是说,凡医能治得了的,便不用来求医,凡医束手无策,宋神医也有法子生死人、肉白骨。 宋神医差人在湖边立了庄园,又种了一颗怪树。从那以后,这湖不知为何就开始慢慢有了活鱼,而且数量颇丰,附近钓客撒点鱼食下去,这鱼便成群结队地浮上水面争抢。湖水还散发出阵阵香味,湖畔植被都染上丝丝异香。 镇里人大为惊骇,开始是害怕,后来发现这鱼不仅无毒,反而明目健脑,比一般水域所产,更有化毒养生之功效,所以渐渐的“清湖”就改名为“香湖”。这一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附近居民都渐渐搬迁聚落于此。 一开始,大家都是抱着不相信的态度来的,可来此地闻过异香的人,都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香湖的大名就传遍了大虞国,甚至西至南睿国,隔东海相望的大贞国,都有人慕名而来。 外来人越来越多,这镇子里的人多半都做起了买卖,开饭馆的开饭馆,开客栈的开客栈,生意自然不用多说,这一切都是托了那神医的福,虽然人家不说,但附近居民都对宋老神医敬佩的很,衣食物件,车马药材,不待神医开口,便流水般送至。老神医若是开口求一味两味罕见药材,不管是南海鲛人珠泪,抑或是西域白民狐角,也有人天南地北寻访送来。镇上乡民对宋神医仰崇备至,甚至有人要为之筹立生祠,塑像祭祀。 马车停在一面牌坊下,龚宁下得马车,抬头看去,两侧楼柱上一对楹联,分别是“山穷水尽处”、“柳暗花明时”,横匾上题着“古禹今香”四字。 这便是龚宁少年时来过数次的古禹镇了。 龚宁付了车马费,与马大叔道声别过,便进了镇子。四五年没来,镇子规模愈来愈大,途经商铺比之数年前,都显得宏大兴隆不少。 走着走着,龚宁的眉头皱了起来。“奇怪,平日里即便入夜,也不少行人,现在家家店门紧闭,街上竟一个人都没有?” 龚宁心中一突,停住脚步,往右正是一家布行,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四下里寂静无声。 龚宁用力一推,店门大开。 堂中狼藉不堪,桌子碎成两半,一具尸体仰天躺倒,双目滚圆,瞳孔已经散开,一手张开,另一只手臂紧捂前胸。身后另有一具女尸亦是极为凄惨,满身刀痕,血流一地。龚宁大惊,顾不得眼前二人,连忙朝着湖边医庄跑去。 “千万不要有事”龚宁心中默念,随着剧烈的奔跑,丹田处传来阵阵钻心疼痛,龚宁左手捂着丹田,脚下丝毫不停。 到了香湖,龚宁已是气喘吁吁,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熟悉的天香树,一下跪倒在地。天香树枝叶依旧繁茂,虬干盘旋,异香阵阵。 龚宁跪在地下,双手掩面,竟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大树之上。垂着一具尸身,正是自己熟悉的宋师伯。 龚宁此刻只觉得血脉逆流,五感顿失,周遭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眼前忽的一黑,龚宁一头,昏死过去。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垂落山后,一轮冷月孤傲地悬挂在夜空中,几颗微星带着寒意,忽明忽灭。一阵微风吹过,龚宁渐渐转醒,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往事袭上心头,泪珠止不住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滚落。 湖水依旧,香树依旧,一如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年方六岁的龚宁身受重伤,断骨一十六处,五脏六腑都受到巨大侵害,上德子虽然也颇通医术,却也拿这伤毫无办法,只能以续命玉还丹压制内伤,却挡不住龚宁生气渐渐流失。于是带龚宁来古禹镇寻“不死不救“宋神医。宋神医性子古怪,并不看病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收诊金。对他来说,只要守规矩,那病就一定能治,这规矩便是得答应他三件事。早些年云游四海,能见着一面便是奇缘,想访得宋神医治病救人,真的是但凭天命。后来定居古禹镇香湖医庄,也是经常外出散心采药,四处游历,若是有缘遇到,对于求医之人,向来是来者不拒。 那时宋神医正好在庄内,上德子与之有十数来年故交,拜庄得见。入得庄来,上德子先是拱手见礼,口中称道:“函兄别来无恙,驻颜有术,丰神伟貌,看起来竟是比在下还要年轻。” 宋神医也不答话,看看龚宁,开口道:“这是你新收的弟子?嗯,根骨不错。真气耗费过度,身体根基不稳,若是不加调治,日后只能是废人一个。嗯,是有点棘手,好,好!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救人可以,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要他答应我三件事。” 上德子听他看着龚宁伤势连声叫好,却也不怒,答道:“别说是三件事了,就是十个条件,一百件事,在下也在此答应了。” “这等小伤,虽然棘手,却并非难如登天。但我的条件不是由你答应,也不是由你来完成,而是他。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宋神医眯着眼睛坐在摇椅上,看都不看这位名动天下的正道之首乾天宗掌教,指着小龚宁说道。 一旁上德子接口道:“这孩子是我前日于一山崖下所救,浑然不记得自己姓名身世,现下拜我为师,我让他随我俗姓,单名一个‘宁’字。” “嗯,龚宁,龚宁。”宋神医正欲说话,忽然屋内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急忙返回屋内,片刻后抱着一个大声啼哭的婴孩出来,不住哄弄。上德子问道:“这便是师兄新得的千金么?老来得子,可喜可贺!” 宋神医点点头,皱眉道:“只是不知为何,我这姑娘比一般孩童更爱哭闹。整天不是睡就是哭,从早到晚,没完没了,雇了几个奶娘也哄不过来。哎,多半是内人的伤势所致,哼,’不死不救,药到病除‘。江湖上这些胡吹大气的高帽,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宋神医啊宋神医,江湖上可没人会信你连自己妻子女儿的病症都治不好”宋神医无奈地抱着婴孩轻声逗弄,来到二人面前,略带无奈地说道:“我已安排客房,你们先住下吧,凡事明日再说,今天不看病了。” 上德子正待出言安慰,躺在宋神医怀中大哭的婴孩突然就止住了哭声,一双灵动的双眼盯着龚宁,粉嫩的小手上下摇晃,口中呀呀自语,显是十分开心。 “哈哈”宋神医大笑一声,奇道:“怪事,怪事!好小子,行啊,看不出来你还和我女儿倒算有缘呢,跟我来,来来来,我们去配药!” 第七章 言念君子 龚宁仰头道:“老爷爷,您还没有说要我答应您什么条件。”宋神医摆摆手:“你小子怎么这么啰嗦,老子想什么时候提条件就什么时候提条件,嘿,从来都是老子提要求为难别人,你小子倒好,还敢主动问?”龚宁悻悻住嘴,不知如何回答。 上德子喜道:“宁儿,还不先谢过宋师伯。” 片刻功夫,宋神医就带着龚宁配好了药,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对龚宁说道:“来,小子,这块玉你拿去,也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玉佩只两寸见方,正面镌刻着细腻的花纹,背面却是四个精细小字——“言念君子”。玉质玲珑,色泽融美,端的珍贵无比。 龚宁不敢接,回头看着师父。上德子道:“师兄愿意给小徒治伤,已经是恩泽深厚。这么贵重的礼物,如何使得。” 宋神医道:“这暖玉是前些日子一个朋友送来作为小女子玉的生辰贺礼,此玉采于竹山。呐,他寻访巧匠,雕了一对玉佩给我,想讨我的欢心,这对玉对于常人,无非就是个补气养人的小玩意罢了,小女身有一块,又治不了啼哭之症,又有什么用处?可是龚宁若将此玉贴身佩戴,有温润身体之功效,正可以治疗你虚脱之症,这块玉,也可算一味药材。没什么好推脱的,你就带上吧,我可还指望你治疗小女啼哭之症呢,嗯,你也可算一味药材。” 上德子啼笑皆非,只得让龚宁拜谢收下。 就这样,龚宁在香湖医庄住了半个月,身子果然渐渐痊愈。这半月之中宋子玉每次见到龚宁,就开怀大笑,当龚宁临走之时,这啼哭之症,竟然也被“治愈”了。 这一日上德子带着龚宁,拜别神医,动身返回山门。 宋神医怀中抱着子玉,提出了当初约定的三个条件。 “第一,十年内,宁儿每年都得来我这医庄住上三个月。” “第二,宁儿来此,为的是学我医术,不得用心不专,心猿意马。” “第三,嗯,第三嘛,待我日后想起再说。”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一晃十年。 这十年内龚宁虽然口称师伯,但是心中实实在在是将其当做恩师一般无二。龚宁得其传授医术,虽然所学不多,但比之俗世庸医,自是高明许多。当日音容宛在,此刻尸骨已寒,令龚宁心口一阵酸楚。 龚宁仔细检索医庄,并无宋子玉遇害线索,将医庄上下悉心葬了。跪在师伯墓前,心中暗道:“师母七八年前仙逝,现下除了师父和家中老仆尸首,也并无他人。不知子玉生死,也不知凶手为何行凶。甚至凶手是向师伯寻仇而来,之后迁怒镇上百姓,还是有流匪图财害命,劫杀了全镇居民都不得知。可是,又有什么人有如此能力能将全镇上下,不分官府百姓、游客商家,一并屠戮殆尽?” 龚宁思索半晌,毫无线索。痛苦地摇摇头,在墓前又拜了几拜,隔着衣衫紧紧握了握胸前佩玉,站起身来。心道:“宋师伯放心,若是子玉尚在人世,不管天涯海角,千山万水,我龚宁立志将其寻访回来,保护周全。这是当年师伯为我治伤,我答应的第三个条件!”随即返身回镇上驿站牵了两匹快马,毅然离去。 龚宁从古禹镇出发,一路向西,不几日,穿过离山,离山为灵寿郡与南宁郡界山,已是来到南宁郡内。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多了往日不曾见的名山大川,心中的忧郁悲愤之情渐渐淡去,只是性情不免愈加冷漠。 半月后,南宁郡凤羽城东门外,龚宁一身道装,背负长剑,牵马走来。城门外众人正围着城墙上新张贴的告示,哓呶不休。有人大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涵月北戎,觊觎我大虞国土数年之久,遣派斥候匪卒刺探我军情国情所在多有。为保我大虞国国土不失,众百姓安居乐业,现将赋税加收五成,每户出一名男丁充军,以壮我国威,捍我国土。不日将遣御史巡抚,督办此事,特此晓谕百姓,昭告宇内。战事一了,大赦天下,免税五年。” “要打仗了,哎,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龚宁心中一声叹息,牵马进了城。凤羽城附近所产丰盛,不止在南宁郡内,即便放眼整个大虞国,都是名声洪亮的繁华城市,城中行人络绎不绝,一条原本宽大的街道,被两旁满满的叫卖的风味小吃和小物件的商贩挤得满满当当。 过了这条拥挤的街道,小商贩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有模有样非常气派的店面。龚宁走了不远,便看到前面有一家酒楼,一条店招斜斜挑出——“千古一香”。 龚宁拴了马,进了酒楼,径直朝着靠窗的空位走去,店里的小二见有客人,立马迎了上来,招呼道:“这位客官,您一个人?” 龚宁点了点头,道:“二斤切牛肉,一壶清茶。”小二见这客人不爱说话,连忙下去吩咐去了。 龚宁静静坐着,目光投向窗外。此处景观甚好,凤羽城原本地势高峻,千古一香则鹤立城中,而龚宁的所在,无论是向西向北,都可尽收眼底。向西远眺,鹰峰山宏伟雄奇,正是南宁郡与鼎州交界,向北则是青冥一片,长天怡人。凭栏四顾,城中繁华尽收眼底。 突然,一道红色倩影从街角转出,映入龚宁眼帘,脚下轻轻一点,身体便跃出好大一段距离,路上行人纷纷退让。那道红影身后有四人正拼命追赶,看样子功力虽不及前者,但也差不到哪去。 其中距离最近的一人大声叫道:“师姐,姑奶奶,你别跑了,这让师父知道肯定会责罚你的。”红色身影边跑边回头,吐着舌头调皮笑道:“我才不回去呢,你们抓不到我,爹爹肯定先责罚你们,先顾好你们自己吧,嘻嘻。” “别,别……师姐,您大人大量,有话好说,先别跑了,我们几个可都跑不动了。”那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身后四人也一齐停下。 龚宁心生一丝好奇,向下望去,只见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此女竟似下凡仙女一般,丰色绝代。女子左手掐着纤腰,右手指着四人,娇笑道:“我才不信你们几个胆小鬼哩,除非你们答应我陪我去绝道崖!” 那四人一听“绝道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师姐,别闹了,那地方不是咱们这些小辈能去的。” 那女子见几人果然不同意,作势又要跑。四人中为首的年轻人连忙讨饶道:“哎呦!我的姑奶奶,绝道崖那是咱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辈就定下的规矩,只有一门之主才能上去,咱万万不能忤逆了祖训啊。” 那女子忽然大惊失色,指着四人身后叫道:“爹爹,您怎么来了?”那四人当即回头,龚宁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却不见有人。再回过头,那女子已然消失身影。 四人中为首那人含恨跺了下脚,气道:“又上当了!快追!”四人顾不得休息,再次追了出去。 待四人过了转角,消失在龚宁视野后,那女子竟施施然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中走出来,大摇大摆地进了“千古一香”,此时酒楼内人满为患,其他桌至少也有三两人,只有龚宁是独坐。 那女子扫视一圈,不顾周围垂涎的目光,朝着龚宁的位置走了过去。 “喂,这里没人吧?”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也不等龚宁答话,拉开长凳径直就坐了下去。 龚宁没有理会。此时小二正好将切牛肉和清茶送了上来,龚宁拿起筷子挟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那女子也不客气,当即对小二吆喝道:“给我拿副碗筷,一壶桃儿酒,快点。”小二唯唯诺诺,连忙去取,不稍片刻便给女子送了过来。 那女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盘中的切牛肉,大口咀嚼,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意地点点头,笑嘻嘻的吃喝起来。 龚宁皱了皱眉头,又喊过小二:“给我再上一份切牛肉。”小二心道:“这二人还真难伺候。”但手脚却一点不慢,没一会果然又端了一份上来。 那女子竟然转手又开始夹新上的这盘。 “我不认识你,干嘛总吃我的?”龚宁冷冷问道。 那女子嫣然一笑,回道:“我叫杏儿,现在我们认识了?”说话时手一扬,将龚宁杯中的清茶倒在桌下,给他斟了满满一杯桃儿酒。 “年纪轻轻的喝什么茶,喝这个。” 龚宁漠然,没有接过杯子。杏儿嗔道:“见到我还不动歪心思,你也算是不错了,可惜就是个普通人,不过相见便是缘分,我呢,也不白吃白喝,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但是你可不能打我的坏主意。” “我的要求就是你快点走吧,别烦我了。”龚宁毫不客气。 “小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和杏儿一起喝酒?杏儿哪里惹你烦了?”杏儿嘟着嘴道。 龚宁索性不去理睬她,埋头吃起了牛肉。 “要不杏儿教你功夫,怎么样?杏儿的功夫很厉害呢,平常人想学都学不到,我这可是赐你一场造化啊!”说着端起桌上酒杯,丝丝寒气顺着指尖流转,杯中酒转瞬间就生出几丝冰茬,好不威风。 杏儿眨着眼睛,娇笑道:“爹爹不让我在普通人面前动用真气,你可是第一个。只要你跟杏儿说想学,杏儿立马就教你,怎么样?” 第八章 天煞孤星 龚宁闻言,冷冷道:“厉害,可我不想学,玩够了的话,赶紧走。”杏儿一愣,心念一转。从小到大,别人都是主动向自己献殷勤,没想到今天遇到的这人竟然这么不识趣,不过这样好像更有意思。 杏儿不依不挠,笑吟吟地道:“小哥哥,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凤羽城?” 龚宁并不搭理。杏儿撇嘴道:“小哥哥不愿理会杏儿,那杏儿便走了。”说完站起身子,真的扭头便走。龚宁如释重负,吐了口气。 谁知刚走了两步杏儿突然回头:“我真走了?”龚宁头也不抬,佯装不闻。 杏儿双眼一红,噔噔下楼去了。龚宁心下开始同情起那四人来,连忙将牛肉吃完,斟了杯清茶,大口喝掉。会钞之后,便大步离开了酒楼。 龚宁牵着马出了凤羽城西门,正见到杏儿的一个师弟面色焦急的盯着路过的一个个行人,寻找杏儿的下落。龚宁摇了摇头,骑上骏马兜转马头快速离去。 行出里许,突然从道旁蹿出一袭红衣,正是早已离开的杏儿,不知她如何绕过了师兄弟的查访,已经到了城外。杏儿脚下一点,轻飘飘落在龚宁身后马上。龚宁连忙吁马停下,调转马头,目光冷冷盯着杏儿。 杏儿歪着头笑嘻嘻地道:“小哥哥,你看看,你骑马都没我跑得快,假道士学的都是花架子,还是跟我学真气吧,虽然根骨差了些,但杏儿定会尽力教你。即便杏儿教不了你,也可求爹爹亲自教你,到时候求他收你做一名入室弟子,怎么样?”说着抓紧马缰,双脚一夹马腹,催马南行。 龚宁纵马赶上,一手牵住缰绳,那马毕竟随龚宁跋涉数千里,温驯地立住。龚宁松开缰绳,顺势一招“婉若游龙”,迅疾而出,击向杏儿肩头。 杏儿将身一侧,右手一扬,手臂上丝丝寒冰真气流转,刚刚触上龚宁手臂,面上一怔,随即收了真气,将手一翻,挽住坐下骏马脖颈,轻声笑道:“原来小哥哥会两手功夫啊?难怪不愿意和我学呢,但是你这个功夫出手虽然精妙,但没有丝毫真气,可无法伤我。况且太重外功可是容易入邪成魔的哦!还是和我学内功吧!” 龚宁沉声道:“实话和你说,我的丹田毁了,没法再修出真气了。你若是非要找徒弟,另寻他人吧。” “什么?什么人毁了你的丹田?这可是生死大仇,杏儿给哥哥报仇去,若是杏儿打不过他,便回去求爹爹替小哥哥报仇!”杏儿攥紧了粉拳,“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杀了我吧。”龚宁道。 “你?难道是小哥哥你自毁丹田?”杏儿有些不可置信,目瞪口呆盯着龚宁。但见龚宁认真的模样,心中一凛,顿了一下,不敢再调笑。 “所以,你我就此别过。江湖流水浮萍,后会或许有期。” 杏儿沉默半晌,却不肯下马,再一抬头,竟一改方才轻浮顽皮的大小姐模样,仿佛换了个人。柔声安慰道:“不就是丹田被毁无法修道么,以后大哥哥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就找杏儿帮你,我就在……” 龚宁却怒喝一声,打断杏儿说话:“我是天煞孤星,刑亲克友,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祸,我不需要谁的保护。滚!不要再跟着我了。” 见到龚宁突然翻脸,杏儿呆若木鸡,握着缰绳的手也不住颤抖。眼泪当即丝线般的唰唰流出,龚宁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保持着冷漠之色,将马贴近过去,抓过杏儿双手,回过头去将脸庞贴近杏儿的脸。 “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脸皮还真够厚的,你若想留下,也不是不行,恰好我缺个脸皮厚的女人给我暖床,你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吧。”脸上传来的灼热的呼吸,本就委屈流泪的杏儿心中一怒,用力甩了龚宁一耳光,跟着身体一拔,翻身下马,脚下连点,起落之间已经跃出数丈。回头对险些摔下马背的龚宁喝道:“臭淫贼,若不是白白吃了你一顿,我今天非得杀了你!”说完恨恨地扭头离去。 望着边走边擦眼泪的杏儿,龚宁只有一声苦笑。 正要调转马头,从道旁突地蹿出二人,手持血红大刀,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朝着杏儿追去,龚宁大惊,对着杏儿大喊道:“小心,身后有人!” 杏儿听到呼声,急忙回头,一柄大刀正攻向杏儿的面门。杏儿仓促之下低身躲闪,身子在地下打了个滚,另一柄大刀跟着斩下,被将将躲过,劈在地上,泥土四溅。两柄血红大刀上下翻飞,几次将要得手,都被杏儿险险躲过。 杏儿左支右绌,非常狼狈。好容易躲过了一轮凶狠的攻击,松得一口气,仓皇间站起身子,背对着龚宁,拔出腰间一柄淡蓝色短剑,做出抵挡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快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若是可以麻烦你,去城里找我的师弟,共有四人,我出城的时候看见他们还在城门口,跟我一样的道袍装束,应该很好辨认。请帮忙报个信,就说魔修对杏儿动手了。” 龚宁身体一震,复杂地看了杏儿的背影一眼,犹豫片刻,调转马头而去。 “白杏儿姑娘,魔主大人想要的只是你们寒冰阁,你若是束手就擒,乖乖跟我们回去劝白阁主归顺我教,不但不会死,而且还能得到魔主大人封赏。我想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应该也不想这么早就香消玉殒吧?”二人并没有理会离去的龚宁,阴笑着对杏儿说道。 杏儿冷眉一竖:“休想!我寒冰阁名门正派,岂能与你魔修同流合污,废话少说,有胆便来拼个你死我活。”更不待二人答话,一袭红衣翩翩,短剑带起一阵寒意,袭取二人面门。 杏儿曼妙的身姿如同九天玄女一般飘渺灵动。短剑宛若活物,招式间伴随着冰凉的寒气,一进一出都令与她对敌的二人心头阵阵寒意上涌。杏儿以一敌二,丝毫不惧,手下精妙剑招使出,竟是越战越勇,不落下风。 此刻杏儿战意高涨,不似方才被偷袭时的手忙脚乱,二人渐感吃力。杏儿剑上不停,手上冰寒真气不住催动,逼得二人竟不敢近身,只有勉力抵挡的份。趁着一个间隙,杏儿短剑陡然加速,朝其中一人胸膛刺去,那人一刀扑空,全身要害尽数暴露在剑芒之下,慌忙中举起大刀立于胸前,堪堪挡住了这一击。谁知杏儿催动短剑,一股冰寒真气顺着剑身流转,那人身子一滞,脸色也变得煞白,显是极为辛苦。另一人见杏儿攻势凌厉,同伴不敌,沉下身来,双手握着血红大刀自下而上朝着长剑挑来。 杏儿见招丝毫不慌,短剑一撤,剑尖在迎面扬来的大刀上一点,向后一闪身,又与二人拉开距离。 二人久攻不下,互相对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杏儿见二人神色诡异,心下大骇,催动真气,朝凤羽城逃去。身后二人原本不算强壮的身体,竟然渐渐鼓了起来,合身的长衫也被撑破,变成一缕缕布条不堪的挂在身上。 只片刻之间,二人已是双目赤红,眸子中透着疯狂嗜血的光芒,将血红大刀也随手抛在一旁,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异常强壮的身体,双臂怒张,死死盯着逃向城内的杏儿。 “吼……” 暴躁的嘶吼声从喉咙中挤出,二人的动作看上去不太协调,跑起来歪歪扭扭,有些笨重,但迈出数步,二人便熟悉了异化的身躯,调整好身形,速度远胜于前,紧逼杏儿脚步。 “轰隆隆……” 杏儿刚刚跃过一块巨石,这巨石就被二人用蛮力推倒在一旁,杏儿见到此景,吓得花容失色,努力催动真气,加快步伐追向龚宁离去的方向。 后面的身影越来越近,二人呈直线状追赶着杏儿,一路上所遇的障碍物都被二人以十分残暴的方式击碎或是击飞。杏儿奔驰中回头一看,方才只是邪魅的二人此刻面目狰狞,身躯脸孔都说不出的寒意逼人,与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双脚发软,颤抖不止。 “抓住,快!“ 杏儿听到声音,猛地一抬头,见龚宁赤着上身,站在道旁一座二十多米高的小山崖上,衣服被撕成布条,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条长长的绳子。 杏儿顾不得其他,连忙双手抓住绳子,踩着陡峭的崖壁,吃力地朝上爬。身下一声低吼,那二人竟已追到崖下,杏儿惊慌不已,真气一滞,脚下一滑,身子荡在空中。龚宁大急,用力地向上拽着绳子。 那二人如同疯狗般疯狂的扑了上来,可这是山崖,不是普通大石,无法一掌推开。其中一人奋力一跳,竟侥幸也抓住绳子,朝杏儿爬去,去势迅猛,比杏儿更快三分,眼见就要抓到杏儿。龚宁见状,连忙伸手用力抓着杏儿的右臂,强忍住丹田的疼痛,臂上使劲将她拽了上来。 那恶人口中喘着粗气,双手已经攀住了悬崖,只消一个呼吸,便能翻身上来。说时迟那时快,龚宁反手拔出插在一旁的长剑,横劈下去。 剑光一闪,金属入肉的声音只轻轻响了一下,再定睛一看,眼前只有几根手指,那人顺着悬崖直直的掉了下去。那被利剑斩断的手指,还在微微跳动。 “呕……”杏儿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画面,当即就捂着嘴在一旁吐了起来。龚宁淡淡地将几根手指踢下山崖,又将绳子割断,顺势朝山崖下望去。 断指男子掉下去后,手上鲜血兀自流淌不止,口中发出声声厉吼,痛苦挣扎间身形渐渐缩小。另一人见了鲜血,疯狂地冲过去将其撕成两半,脸上身上,溅得尽是鲜血。 龚宁挡住杏儿视线,拍了拍杏儿的后背,柔声安慰:“怎么样,好点了么?” 杏儿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龚宁从地下拾起水袋交给杏儿,杏儿大口喝下,脸色渐渐变得红润,抬头偷看龚宁一眼,又快速低下,脸色变得更红。平日里调皮玩闹胆大包天的寒冰阁大小姐,此刻如同一个普通少女一般,低着头,手指小心地摆弄着衣摆,心中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龚宁伸手抓过杏儿手臂:“跟我来,我们得赶快走,待会他要是明白过来,定会绕后堵截,快!” 第九章 触目惊心 沉浸在娇羞中的杏儿猛然惊醒,慌张地看了龚宁一眼,不见有异,心道:“还好他没有发现,要不本小姐今天丢人丢大了。” 杏儿任由龚宁牵着手,感受着龚宁手中的温度,紧紧握着,笑逐颜开,也不管将要去何方。轻声问道:“大哥哥,这山崖少说也有二十米,我都上不来,你是怎么上来的?” “从另一边爬上来的,这边并不是悬崖,自有山路,就快到了。”龚宁一路挥舞长剑斩断细密的树枝开路,穿过一片密林,不远处就是一处下坡。下了山坡,龚宁扶杏儿上马,自己跨上另外一匹。二人催马疾驰,头也不回朝着凤羽城方向而去。 杏儿跟在龚宁后面,看着伟岸清秀的背影,心中回想着刚才龚宁出现在崖顶的那一瞬光景,心中一阵甜蜜。柔柔的清风吹动黑亮的发丝,杏儿嘴角挂着开心的笑容,似乎已经忘却了刚刚的生死危机。随即拍马赶上龚宁,侧过身来对龚宁娇羞一笑,道:“小哥哥,杏儿好像爱上你了。” 龚宁错愕,接口道:“小孩子懂什么爱!” “杏儿已经十七了,我娘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嫁给爹爹了呢!“杏儿不服气的撅着嘴,还将自己的娘搬了出来。 龚宁微微一笑,敲了一下杏儿的头:“爱这个字呢,可不是能对只见过几面的人说的,俗话说日久生情,你认识我才半天时间,谈什么爱不爱的。” 杏儿眺望着蓝天,欢笑道:“那我就日日与你在一起,这不就行了?” “魔修出世,你得尽快的回去报信,前面就是凤羽城了,别让你师弟们等着急了。”龚宁转移话题道。 “那群笨蛋怕死爹爹了,我才不要去找他们呢,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大事要紧,你我若是有缘,日后定会再次相见,此刻你跟着我,定会误了大事,你怎能陷宗门父亲和一众师兄弟于险地!”龚宁板着脸道。 说话间二人回到了凤羽城。西门外,杏儿的那位师弟仍然面色焦虑地在过往人流中寻觅着。 “大哥哥,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寒冰阁吧。”杏儿依依不舍,扭头问道。龚宁摇摇头:“杏儿姑娘,我还有事要办,快去吧,别让你师弟等急了。” 杏儿翻身下马,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她师弟走去。那人见到杏儿,连忙迎了上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重重吁了口气。 龚宁见二人会合,便不作停留,兜转马头就要离开。杏儿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大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龚宁微微一笑,朝身后喊道:“下次见面再告诉你。”说完用力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师姐,那人是谁?你和陌生人在一起,师父知道会生气的……”杏儿的师弟喋喋不休,杏儿没好气地喝道:“别问了,快去把他们几个喊来,尽快返回山门!魔修出世,我得向爹爹禀报。还有,关于刚才那人,你若是敢提一嘴,小心我……” 那人打了个寒颤,连忙表态道:“打死不说!” 凤羽城向西,渐渐踏入鹰峰山,鹰峰山险峻陡峭,绵延向北。龚宁沿着山路纵马缓行,不一日功夫,山路崎岖,再也无法行马。龚宁将两匹马缰绳马鞍卸了,一拍马臀,轻声道:“马兄,多谢二位携我到此,而今二位自由了。去吧。”两匹马颇通人性,一得自由,先是绕着龚宁转了一圈,打了一个响鼻,才迈开四蹄向着低缓的林地呼啦啦奔去。 龚宁弃马夜行林中,山道幽暗,顶上稀疏的月光透过树林的遮蔽投散而下,仿佛又回到了伏在钟长信身上下平潮山那晚。龚宁心中一苦,丹田一痛,却脚下发力,越走越快。不多时来到一处山峦,两侧陡峭山崖相对,留下一线天般一丈宽小路一条,鬼斧神工。崖下碎石堆叠,凌乱无章。此地人烟本已稀少,当此处地势奇特,更是人迹罕寻。 “到了。”龚宁停下脚步,低声呢喃。 那三块巨大的石头,还在那里。一切都没有变,当年的孩子又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仍旧是一身重伤,衣不蔽体,孤苦伶仃。 手指轻轻划过巨石上的一丝早已模糊不清的血迹,心中思绪万千,那是当年自己流出的血…… 十四年前的夏天,上德子与广元大师于绝道崖论道,最终在鹰峰山分开。 “呜……”野狼兴奋的嚎叫声响起。就在二人分手的地方向前不远,有几声狼嚎传来。道法自然,上德子本不欲管这野狼觅食之事,眼神随意一瞥,发现此刻这两只野狼正围着一名浴血昏迷的少年,眼中还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芒,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那少年不知死活,人命关天,野畜食人,自然不能不管。上德子捡起几块石子,置于指尖处,手上真气微发,用力一弹,恰好打到正张着血盆大口的野狼头顶,力道不算很大,将将把野狼打地摔了个跟头。 野狼用力摇晃一下头颅,又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突兀受到一击,愤怒地长啸一声,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上德子身上,另一头野狼亦是跟着一齐咆哮,呲牙咧嘴,凶光毕露,随即恶狠狠扑了上来。 “嗖,嗖”两声,两块石子从上德子指尖飞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野狼打去,这次上德子没有留手,直接将两头野狼头颅击穿。速度之快,快到它们连惨叫都没来及得发出,便软倒在地。 长袖一摆,上德子自语道:“哼!畜生就是畜生,冥顽不灵。”快步走到了少年的身边检视伤情。 这名少年约莫五六岁,摔倒在一片巨石之上,发白的嘴唇已经干裂,单薄的身体上染满了鲜血,一袭青色粗布长衫被刮破得不成样子,少年稚嫩的小脸蛋此刻都扭曲到了一起,地上斑斑点点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上德子为少年把了把脉,右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轻轻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捏住少年下巴,将药丸塞入少年口中。少年喉结本能一动,将药丸吞于腹中。 随后,上德子从道袍左袖撕下几块布条,将少年身上的伤口包扎了,又小心翼翼地将断骨接好。只是少年内伤却是极重,上德也束手无策,必须寻一名医来救治。暂时稳住少年伤势后,又运起真气搬了三块巨石,将少年护在中间。 上德子在四周找了一截手臂粗细的断木,拔出长剑,在树心处挖凿几下,雕成了一个临时的小杯。收起长剑,拿着木杯动身去周围寻了一些清水。 待得上德子回到此处,少年已经醒了,安静地躺在地上。上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这少年此时目光呆滞,如同丢了精气神的傻子一般。 上德子心中疑惑:“这少年并未伤及头颅,又服了玉还丹,其他伤势也被我暂且控制,怎么会如此反应?”将盛着清水的小杯放到一旁,上前抓过少年的小手,再次把脉。少年一言不发,任由上德子抓着自己。 片刻后,上德子轻轻松开少年的手,眉头却依旧紧锁,脸庞上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重,陷入了思索之中。 可是上德子并不精于医术,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将小杯端起,扶起少年喂了一口清水。少年涣散的眼眸恢复了几分神采,上德子见状将这一杯水全都喂了下去。少年张了张嘴,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脑袋,渴望地看着上德子,小声道:“爷爷,水,我还要喝水。” 上德子苦笑一声,心道:“原来是渴的,差点以为这点医术都不灵了。” 摸了摸少年的小脸,上德子怜惜地说道:“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水喝,别着急,一会就回来了。”说完拿起小木杯转身欲走,少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抓住上德子的衣摆,摇摇头,可怜道:“别走,我怕……” 听到此话,上德子身躯猛地一震,如同双脚捆了万斤巨石一般,怔在原地,竟不自觉的流出了苦涩的泪。 多年前的记忆涌出,脑海中父母被斩下头颅、鲜血喷洒到自己弱小的身躯那一幕不断冲击着自己的心神,那魔鬼狰狞的狂笑声、高举的屠刀的破空声和自己的嘶吼声都一齐回响在耳边,然后是那一刻弱小的自己只能坐以待毙的无力感又泛上心头。 当年若不是师父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将那魔鬼斩于剑下;又如同父亲一般,待自己如同己出,悉心栽培,自己是不是早已游荡于黄泉之路,成了无数孤魂野鬼中的一员? 在邪魔复起、正邪决战之时,师父毅然决然地踏上征程,捍卫苍生。那一天,自己一如此刻这少年般紧紧地抓着师父的衣袖,口中说着:“我怕。”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为道日进,上德子早已斩断红尘俗世的诸般牵绊。可是少年的一句话,唤醒了上德子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炽烈情感,他如同当年的师父一般,轻轻抚着少年的头,轻笑一声:“别怕,我不走。”随后,指尖迅速一动,点在少年后颈,少年只觉得黑暗瞬间将自己包围,缓缓躺了下去。 上德子脱下道袍,披在衣不蔽体的少年身上,取了些干枯树枝就地生了火堆,似乎是觉得暖和了些,少年的眉头渐渐舒展,上德子右手抓着衣袖,轻轻擦拭着少年的脸庞,没一会,少年的真实面目出现在了眼前。 这少年一双剑眉,乌黑如墨的长发挂着些许石屑,鼻梁高高挺立在脸庞正中,嘴巴紧紧闭起,生的倒是十分俊俏了。 上德子见少年睡得正香,拾起地下的小木杯,打算再去打些清水,刚走出没几步,想了想,又拾起两截断木,做了两个木杯。看着睡去的少年轻笑道:“一会就有水喝了。” 随后,运起轻功快速赶到不远处方才打水的山涧小溪处,先是将三个杯子打满,自己也喝了几口,又简单的洗了把脸,又急忙返回。 上德子搬开几块堆积的大石,露出了里面正昏睡的少年,手指在少年脖颈连点两下,随后少年悠悠转醒,可惜肋骨有几处断裂,动弹不得。上德子拿过木杯,小心翼翼给他喂水,少年竟将三杯水尽数喝下。 喝足后,少年小脸微红,想要坐起,却疼痛地嘶了一声,只好作罢,对着上德子轻声说道:“谢谢你,爷爷。” 上德子笑了笑,温煦道:“你伤势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不可乱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随后眉头紧皱,苦苦思索,脸庞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声音低沉,喃喃低语:“我是谁?”随后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些许哀求看着上德子,问道:“我是谁?”得不到答案,眼中已满是泪水,用尽力气,抬头凄厉喊道:“我是谁?”似乎在询问苍天。 少年疯狂挣扎,身体猛地一颤,伤口处锥心的疼痛传来,一时忍受不住,疼晕过去。 饶是上德子见多识广,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下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从怀中的玉瓶中倒出一粒玉还丹,塞入少年口中。 待得少年呼吸渐渐匀称,上德子再次用大石掩住少年。 “看来需要上山一趟了。”上德子心道。 第十章 忧思悲恐 上德子运起轻功,身子一飘,向右侧山崖上行去。一路上见到许多细小树枝断裂冲撞的痕迹,想来就是这些树枝,才使得这少年从山崖上跌落而能留住一口气。 一顿饭功夫,上德子便上到了山顶,一座残破的篱笆院出现在视线中,刀剑洒落一地。小院内外,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上德子一一看去,除了三个穿着粗布长衫的汉子以及一名妇人,其余尽皆是土匪打扮。数十人竟全部惨死于这一间小院之中,活脱脱的一副人间地狱的凄惨模样。 这等惨象落眼入中,上德子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在四周查探了一遍,最后进入茅屋之中。可惜,除了一些粗陋的桌椅木床猎弓木斧之外,一个活人也见不到。 上德子长叹一口气:“可怜的孩子……“ 在屋中寻摸了一把铁锹,上德子便出了茅屋,在院墙边挖了大小两个深坑,随后将土匪尸体以及农家装束尸首分别整齐置入其中,对着那三男一女尸身念道:“我虽不知此间发生了何事,不过尘来已尘去,几位入土为安吧。至于那孩子,既然被我遇到,那我定然会管上一管,将他带走好生照料,几位安心上路。唉,生死轮回,忧思悲恐,何人能逃!“又对着众人尸骨祷祝了几句,挥锹将坑填上。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黑,上德子飞身下山,在少年身边,倚着大石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上德子原地盘膝而坐,体内真气缓缓运转,开始了自己的早课。 此时少年也醒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上德子练功的模样,不由得痴了。只觉脑海一片舒畅,昨日还昏沉的大脑也不那么疼了。一老一小,一个练功,一个观看,不知不觉中竟过了一个时辰之久。 运功完毕,一口浊气吐出,上德子神清气爽,眼睛刚一睁开,恰巧见到了少年入神的样子,双目竟透着一股精光,心中有些惊喜,心道:“好苗子!” 待少年回过神来,上德子笑意浓浓,对着他打了个招呼,便去打了些清水,采了几颗果子,纳入怀中,带了回来。 从怀中拿出果子,喂给少年,又喂了几口水,少年脸色渐渐红润。解决了这简单的早饭后,上德子摸着少年的头,问道:“可怜的孩子,你可愿随我回山,做我门下弟子?” 少年无依无靠,自是十分感激,答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只是我……”上德子微微一笑,轻轻抱起少年,双手托住后背,说道:“师父定会寻找神医治疗你的伤势,我们现在出发,山门距离此地还有很远,向东出了此山方有几座城镇,到那里我们才能找到马车,这段路,你若是疼了痛了便叫一声,我自会放慢速度。”少年点点头示意明白。 上德子气沉丹田,真气鼓动,便飘然前行,身体犹如没有半分重量一般。少年心下惊奇,只觉得周围的树木都快速朝后倒退着,速度虽快,却十分平稳,没有丝毫的颠簸。自己就在师父的怀中,心里暖暖的。少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二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小镇中。 这镇子不大,一眼望去便能瞧个通透,此时上德子正站在驿站门前,少年微微伸着脖子朝着里面瞧去,几个车夫正拿着干草喂马。上德子敲敲门,那几个人转过头,其中一名眼尖的车夫连忙迎了上来,拱手恭敬道:“仙长,您这是要去哪里?” 上德子还礼温煦道:“到古禹镇。”那车夫心中估量了一下路程,又看了看上德子怀中的龚宁,道:“好,仙长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备车去!” 上德子一手托着少年的身子,一手从袖中拿出一块银子,递给车夫,道:“这是车马费用,你先拿着。”车夫没接银子,连忙摆手道:“仙长您这是做什么,若不是得仙长庇佑,我们这些驿站途传的生意哪能路途平安,您若是再这样,便是折煞小的了。”说完连忙备车去了。 车夫刚走,少年一连串问题便问出了口:“师父,您之前说的乾天宗离这远吗?要走多久?人多吗?”上德子笑了笑,眼睛看着东方,说道:“要往东走上半月左右,直到东海之滨,就是我们的乾天宗所在的平潮山了。我们宗门不算大,这弟子也是少得很。只是我乾天宗功法承袭正道,持身正派,立世磊落。是以当此天下修真凋残之际,堪称天下正道领袖。你入得我门下,须知修真当先修心,证道要先正身。” 顿了顿又接着道:“在你之前,我收了三个徒弟,你大师兄叫孟笔谈,二师兄叫陈河,三师兄叫邵阳文。他们也都是自小无依无靠,被我遇到,便带上山,跟在我的身边长大。” 少年接口道:“师兄们都有名字,可是我却……”说到后来,声音渐低,欲言又止,神色间稍显落寞。 上德子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轻声道:“师父俗家姓龚,你便随我的姓氏,单名一个宁字,如何?”少年喃喃道:“龚宁,龚宁。”随后目光闪亮,兴奋道:“那我以后就叫龚宁了,我有名字啦,我有名字啦。” 上德子慈爱地摸着龚宁的头,笑道:“是啊,好徒儿,以后你就叫龚宁了。一会马车准备好了,咱们就出发去古禹镇,师父带你寻位名医,定会治好你的伤,你便可以随为师修行了。”顿了一下,又面色严肃道:“你要记住,修行之人,切不可利用所学为非作歹,伤天害理,若是如此,为师定会亲手清理门户,明白么?” 龚宁点头,小脸上透着一抹认真,道:“弟子明白,定不会令师父失望。”上德子笑了笑,道:“好了,不必害怕,这人心虽然难测,但你只需跟在师父身边,修身养性,定不会走入那歪门邪道之中。” 上德子慈爱地抚着小龚宁的长发说道:“这修身养性,乃是每一个修道之人必修之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了结红尘俗世,你明白吗?” 龚宁有些似懂非懂地问道:“就是要忘了以前的事,是吗?可是我现在已经都想不起来了。” 上德子轻声道:“修真大道,变化莫测,煌煌天威,岂能是一心二用之人能够参透的?既然决定走无上大道,便需要了无牵挂,一心向道,才会有希望问鼎大道真谛,如今你尘缘未了,师父便帮你一把。” “师父要如何帮我?” 上德子目光深邃地瞧着怀中的龚宁,缓缓张口:“若是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你心中定然有所牵挂,不能一心修行吧?”龚宁点点头。 上德子面容庄严,又道:“那我便与你说说你的身世。” “师父您知道我的身世?”龚宁有些激动,身子一颤,又狠狠咳了一下。 上德子抚着龚宁后背,道:“昨日,你入睡后,我顺着你掉下来的地方上了山。山上有一处篱笆院,四周零零散散躺着二十一具尸体,除了一十七名土匪以外,另外的三男一女,想必就是你的亲人了。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师父希望你能坚强一些,面对这个现实。” 龚宁呆若木鸡,眼泪顺着眼角,滴滴滑落,坠入地面,上德子无声地抱着龚宁,心中感叹:“痴儿,师父当年何曾不是这样?” 不知不觉中,伤心欲绝的龚宁又沉沉睡去。此时车夫已将马车备好,车内铺了两层被子,颠簸会减轻许多。上德子抱着龚宁进入车厢之中,轻轻将他放在棉被上,拉开帘子,对着车夫知会一声,便闭目养神去了。 车夫短鞭一甩,击在马臀上,喝了一声:“驾。”踏上了前往古禹镇之路。 龚宁此刻痴痴地站在大石前,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师父慈爱的模样,师兄弟间亲密的打闹,师妹柔美的笑容……似乎一切都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可此刻扑面袭来的山风,却不是平潮山上那带着潮腥的海风了,时过境迁,师父愈加苍老了,自己原本应该在师父身侧,孝敬他老人家的…… 龚宁靠在当年上德子靠着的大石,眼皮渐渐开始沉重,一天一夜未眠,身体尚未痊愈地龚宁轻轻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梦中,八人在东峰嬉笑玩乐,师父在站一旁捋着长长的白须老怀大慰,红光满面,好不快活。龚宁情不自禁叫道:“我好欢喜!” 突然,一人从天而降,右手拎着血红长剑闯了过来,剑花一挽,红光大盛,师父竟任由那人砍在自己身上,鲜血四溅,重重倒在地上,眼见没了气息。那人理都不理,转过头将长剑直指师妹以及其他师兄弟,几人也和师父一般不躲不闪,没一会便只留自己一人。那人狞笑一声,将长剑高高举起,带着滴滴鲜血朝着自己的头颅砍来。 龚宁眼前一黑,发觉自己跪在议事堂内,上智师叔及一众弟子在一旁怒斥詈骂,林天握着长剑指着自己,要取自己性命,其他弟子大声叫好。上德子点头大喝:“孽畜,残杀同门,人人得而诛之,纳命来!”身后人群中的五师妹林琳不屑的看着自己,紧紧拉着八师弟的手,口中道:“我才不要和你这样的杀人狂魔在一起。” “啊!”龚宁从地上一跃而起,仰天长啸,状若癫狂,疯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上面沾满了血腥一般。 好半晌,龚宁冷静下来,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梦,唉!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目光朝着山崖上看去。“上面就是自己的家了么?可我还有家么?”龚宁问自己,但脚却不听使唤地就顺着一条陡峭小路朝山上走去。 第十一章 合家团圆 脚下与其说是一条小路,不如说只是杂草相对稀疏的地方。龚宁赤着身子一步步朝上走,身旁枝杈横生,只能用长剑将细密的树枝砍断,开出一条路来。距离父母已经越来越近了,龚宁甚至能够感觉到身体因为激动而隐隐颤抖。 一个时辰后,龚宁终于气喘吁吁地站上了山顶,山顶较为空旷,面前正是师父所说的篱笆小院,只是经过十几年风吹雨打,篱笆院不仅没有破旧的不成样子,反而保留的颇为完好。 龚宁正诧异间,一道清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娘,孩儿刚抓到一只野兔,今天咱吃兔子肉。”龚宁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这少年皮肤黝黑,一身裘皮大衣,奔跑起来像是一头老虎一样,十分强壮,脸上还挂着喜悦的笑容,剑眉高高扬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手中还提着的一只野兔,正在用力蹬腿。 “咦?你是谁?”少年也远远地看见了龚宁,放慢了脚步,有些警惕地问道。 龚宁笑了笑,问道:“我路过这里,讨杯水喝,这里是你家么?” 那少年闻言,警惕之色更浓,皱着眉头问道:“路过的?这里这么偏僻,哪会有什么过路人?你到底是谁?” 龚宁眼见瞒不过,索性耸耸肩,道:“我确实不是过路的,十四年前,我从这里掉到山崖下面,被我师父救走,带回山门养育。当年师父将我父母安葬在此地,我今日是来祭拜的。” 这时,一名中年妇人从房间中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少年连忙去扶。那妇人快步走到龚宁面前,抓着龚宁的胳膊,急切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 见妇人面色焦急,龚宁道:“我今年刚满二十岁。” 那妇人仔细看了看龚宁,突然双目泪花泛起,摇摇头,哭道:“二十岁,不是斌儿,不是斌儿啊,老天爷,我可怜的斌儿到底在哪?”少年连忙上前扶着妇人,柔声道:“娘,先进屋去,弟弟吉人自有天相,咱们一定会找到他的,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找到弟弟,娘,您别哭了,你这样孩儿心疼。” 妇人伤心地流着泪,颤悠悠地伸出双手抚着少年的脸庞,道:“挚儿,别哄娘了,娘知道斌儿可能早就……”话没说完,少年连忙捂着妇人的嘴,坚定道:“娘,弟弟一定还活着,您先休息一会,我去给您做饭去。”少年服侍老妇人躺在床上,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只是少年在转身的一瞬,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你跟我来。”少年擦了擦泪水,冷冷道。说完径直走在前头,龚宁紧随其后。 少年脸庞紧绷,声音低沉道:“你说你是十四年前从这座山上掉下去的?”龚宁点点头道:“没错。” 那少年目光闪烁,拳头捏得发白,青筋暴露,咬牙道:“你可知道我娘这些年眼睛都快哭瞎了?”说完,直直挥出一拳重重打在龚宁脸上。 龚宁冷不防被这一拳狠狠打倒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流出,脸上也有些青肿,左手捂着受伤的脸,怔怔望着少年。 少年喘着粗气,似乎力气都随着这一拳抽空一般,无力地坐倒在地,悲伤道:“当年若不是你们一家逃难到这里,我弟弟岂会失踪?我爹爹又怎么会死?” 少年接着道:“那天,那天是我四岁的生日,爹爹特地从山里打了一头野猪为我庆生,娘笑着在厨房忙活。弟弟那时候还小,才刚满两岁,正在房里睡觉。外面突然传来了不一般的响动,爹爹连忙跑出去,发现一群强盗正追着一伙人,我也跟随爹爹出门,见到那两个男人一边狼狈抵抗,一边向我家院子后退。还有一女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混乱中大声哭救。爹爹为人侠肝义胆,好打抱不平,见状自然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帮忙,可那些强盗的身上功夫竟都不弱,爹爹也敌不过他们,最后只能勉强抵住他们,让娘带着我和弟弟逃跑。” “我和娘慌不择路的跑啊跑,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也不记得跌倒了多少次,最后我们跑到了山崖边,那天特别黑,我一不小心就踩空了,掉了下去,娘一把抓住了我,救了我一命,可弟弟却从母亲的怀里掉了下去。那时候天黑,我和娘虽然着急,可也下不去这山崖,就只得在崖边呆了一夜。第二天,我和娘下山找弟弟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弟弟的踪迹。我们一直在外面躲了半个月才敢回家,等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坟包,你说的三男一女,其中一个就是我爹爹……”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少年长长舒了口气,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坟包道:“那里就有你的家人,去吧。”说着,摇晃着站起了身子,朝房间走去,只留给龚宁一个落寞的背影。 龚宁口中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龚宁拖着沉重的双腿,向父母的坟前走去,只隔了半个小院,可龚宁却觉得这一小段距离好远好远。站在坟前,龚宁双膝重重跪下,对着那个小坟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你们在那边还好吗?孩儿不孝,今天才来看你们。虽然我不记得你们的模样,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我很想你们。”龚宁跪在地上,低着头,目光迷离。 此时此刻,多日来的委屈和悲伤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龚宁痴痴地在坟前跪着诉说。 “爹,娘,你们走后,师父便救了我,带我回了山门,养育我长大。师父待我极好,从来都不舍得骂我,就连我修为倒退的时候,师父还想过好些办法,还求宋师伯给我看病。当年孩儿身受重伤,也是宋师伯给我治好的。他也是我半个师父,教会了我好多医术,宋师伯待我和小玉一般好,小玉是宋师伯的宝贝女儿,特别可爱,总是粘着我,叫我带她玩。” “入门后,大师兄待我也是极好,刚刚入门时师父忙于处理门内事务,都是大师兄代师传艺,要不我也不能才四年就追上师兄的修为。呵呵,大师兄总说师父他老人家如何如何,他老人家又如何如何,又常把师父气得要罚他,可谁都知道师父对大师兄的期望最高。” “二师兄虽然木讷,却常常陪着我们一起闯祸,挨师父的板子。他和三师兄关系最好,爹,娘,你们一定想不到三师兄是我们师兄弟里面最调皮的吧。有一次三师兄在西峰发现了一个密道,就总带着我们从偷偷下山玩耍,可总是玩到天黑才记得回来,好多次都被师父抓到。不过师父至今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下的山。” “孩儿从小就喜欢五师妹,可我却从不敢说,我怕师妹不喜欢我,会反感我,躲着我。后来八师弟入了师门,他们二人情投意合,没多久就在一起了,我就更不能说了,如今我被逐出师门,也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见到师妹。爹,娘,你们一定要保佑师妹幸福快乐。只要师妹幸福,孩儿的心就欢喜。” “以前我们下山归来,就要比试比试脚力,谁最后一个回到山上就得洗一个月的衣服,六师弟好笨,整整洗了一年。可一年以后,六师弟却总是第一个到山上的,我们这些弟子里,就再也没有比他轻功更好的了。可师弟却在门派比试中,被别的弟子斩断一条腿,孩儿气不过,就杀了那人,孩儿做错了吗?” “在议事堂,除了我们东峰的弟子和上善子师叔,其他人都要杀了孩儿,哼,孩儿并不怕死,可师父养育孩儿多年,孩儿怕师父伤心,又怕师父被人逼迫,只好自毁丹田,逼得他们逐我出山。可是,可是却害得七师弟也被逐出师门,七师弟背我下山以后,他们北峰一脉竟然还不放过我们,又杀了七师弟。我好恨,恨自己无能为力,连累七师弟为我而死,孩儿欠他一命,等孩儿完成师弟的梦想,孩儿就去陪你们。” “八师弟侠肝义胆,与师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也比我勇敢多了。孩儿为有这些师兄弟自豪!” “如今宋师伯也去了,小玉生死不知,二师兄和三师兄,也不知为何赌气离开了宗门,孩儿也不知他们在何方。师父收留我之前我克死爹娘,往事尽忘;师父收留了之后又祸害师门,连累尊长。最近孩儿总是做着噩梦,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刑亲克友,身边的人都不得安宁,多灾多祸。” “孩儿好累,好苦……” “孩儿好苦!爹,娘,你们可知道?” 此刻,屋内少年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兔肉汤,给老妇人递了过去。随后站在窗前,目光炬炬盯着龚宁,忽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一个空碗,又盛了一碗热汤放在桌上。随后走出门,大步来到了龚宁身旁,盯着坟头默然半晌,手掌轻轻拍了拍龚宁的肩膀,对龚宁说道:“进来吃饭吧。”龚宁缓缓抬头,盯着少年坚毅的脸庞,目光中包含着感激之色。 “谢谢!”龚宁站起身子,对走在身前的少年真诚地说道。 那少年刚转身欲走,闻言怔在原地,身体轻微颤抖,最后如释重负般轻松下来,轻声道:“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何况也怪不得你们。” 龚宁笑了,对少年道:“我叫龚宁,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快步跟上少年。 少年转过身,一把抓住龚宁胳膊,小声道:“我叫徐挚,一会进了屋子,千万不要提以前的事。我娘这些年太想弟弟,受不得刺激。”龚宁郑重点点头,示意明白。 二人一同进屋,老妇人微微抬头看了龚宁一眼,便默不作声的继续低头吃饭。龚宁搭眼望了一圈,屋内很是整洁,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弓箭、几张熊皮以及一些龚宁叫不上名字的皮料和几串腌制的腊肉。龚宁对着徐挚一笑,便坐在桌前与他们一同吃饭。 徐挚从自己的汤里夹出一块肉,递到母亲的碗里,柔声道:“娘,您身体不好,多吃点肉补补身子。”老妇人对徐挚笑了笑,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龚宁看着眼前一幕,觉得鼻子酸酸的,一时间就这样呆呆坐着。那老妇人见龚宁此般模样,心中叹气:“唉!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啊!” 老妇人拿起筷子,给龚宁夹了几块肉递到他的碗里,温柔道:“孩子,你也多吃。”龚宁用力擦了擦通红的双眼,用力点头,然后囫囵下咽,只能不断吞咽来止住在眼中打转的泪水。 徐挚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嘴里露出一抹笑意。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期间老妇人数次帮龚宁夹菜,盛饭,直到龚宁整整吃了三大碗。 徐挚去收拾了碗筷。老妇人坐在床上,握着龚宁的手,满是慈爱地道:“挚儿说,你叫龚宁?”龚宁猛地点点头。妇人微微一顿,又道:“以前的事其实也怪不得你们一家,这片山林很少有人经过,路途不便,人没几个,野兽倒是到处都是。想必你们也是走投无路才逃到这里。只是这些年,我总是想到我那可怜的小儿和枉死的丈夫,若不是你们一家子将土匪引到这里……哎,今日见了你这苦命的孩子,现在想想,都是可怜人。挚儿这孩子懂事,怕我难受,总是不敢和我提斌儿的事。” 妇人擦了擦泪,展颜笑了笑,接着道:“孩子,愿意做我的干儿么?”龚宁猛地一抬头,讶道:”您,您要认我做干儿?“妇女笑着点点头,道:“我本也有两个儿子,可却丢了一个,如今你又找到这里,也是缘分,上天让我丢了一个儿子,十几年后又给我送了一个儿子,我难受了十几年,这几日也算是合家团圆,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龚宁连忙跪倒在地,伏在妇人腿上,道:“娘,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就算走遍天下,也要将弟弟找回来。”妇人连忙笑着答应。徐挚站在门口,正倚着房门,爽朗一笑,道:“哥!” 龚宁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伸出右手,徐挚会意也伸出手,两只大手紧紧抓在一起。龚宁欢喜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嗯,一家人。”徐挚笑道。 第十二章 天下第二 龚宁身着一件裘皮大衣,站在妇人面前,脸上虽然挂笑,却带着浓浓不舍之意。 妇人整理好龚宁的衣服,抚着他黑亮的发丝,担忧道:“宁儿你有事要走,我不留你,只是一路上要注意保重身子,注意安全,不可惹是生非。” 龚宁点点头,拍拍胸膛笑道:“娘,虽然我修为不在了,可我还有招式在身,寻常人哪能欺我,何况我又不去招惹别人,您就放心吧。”妇人含笑点头又道:“杏儿姑娘是个好孩子,若是遇到了给娘带回来看看。” 龚宁脸色潮红,连连摆手道:“娘,您误会了。杏儿姑娘和我只是一面之缘,今后也很难再见了,何况我……”话没说完,妇人笑道:“好了,娘不说,看把你急的。” 徐挚在一旁笑道:“娘,您回屋吧,我去送哥。”妇人点点头,再次嘱咐了龚宁一番才放二人下山。 “哥,你能帮我一个忙么?”到了山下,徐挚神秘兮兮地说道。龚宁疑惑:“哦?什么事?” 徐挚小心从怀中取出一封崭新的信,交给龚宁,道:“小时候我曾得一位名师指点,可师父只教导了我两年便云游四海去了,已经有六七年未见了。如今哥哥你也要四处游历,若是侥幸能遇到我的恩师,就将这封信交给他。”龚宁点点头,将信纳入怀中收好,问道:“我如何能找到你的师父?” “师父并未对我说过他的名号,但他却很好认得,若是哥你遇到师父,一定能认得出来。”徐挚接着道:“师父为人很正派,修为非常高,背上背着一柄三尺六寸的青霄剑,从不离身。可是更显眼的是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叫花子,那叫花子喜欢自称老子,整日疯疯癫癫,每日吵着要与师父比武争天下第二。若是你遇到这老叫花子就一定能找到我师父。” 龚宁细心记下,想到天下奇人异事多如牛毛,行事洒脱、笑傲俗世者所在多有,不由得一阵心驰神往,笑道:“天下第二?那他们可曾说过谁是天下第一?”徐挚挠了挠头道:“我也问过师父,师父却不理我。” 龚宁对徐挚道:“我若有幸见到二位前辈,你的信我一定送到,好好照顾娘。”徐挚点点头,笑道:“大哥一路保重,下次回来带个嫂子。”二人同时大笑一声,挥手告别。龚宁背负长剑,自寻小路下山西去。 鼎州是大虞国西南屏障,与南睿国隔山而望,南北都是高山层峦,林深树密,只有与懿州接壤的一块区域,地势稍缓,古来便是人口繁息之地,是以人口多聚居于此。至于山峦之间,人所罕至,野兽奇珍,中原人多不识;更有避世修真之人,隐居其中,偶为人见,惊为天人。 鹰峰山更向西,层峦耸翠。绝道崖,便在这山峦之间,森林深处。此地名为崖,倒不如说是一块山一般大小的巨石,石上寸草不生。崖顶却有一棵巨大茶树,树下屹立一石碑,茶树与石碑都已年代久远,岁不可考。石碑上铁画银钩三个大字“绝道崖”,气势逼人,摄人心魂,着实了得。石碑左右两侧又各有一排小字。 左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右书: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传说很久以前,一名陆地神仙在此地羽化成仙,乘风而去,惊动无数凡人,引为神迹,纷纷敬拜。 此日龚宁孤身西行,不由得想起当年师父对自己说起此地的情形。 “师父,您说的绝道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上德子神秘一笑:“道之起源。” 龚宁似懂非懂,问道:“师父,那我可以去吗?”上德子将小龚宁抱在怀中,道:“哈哈,师父当然是希望你可以去,所以你要用功修行,早日随为师去绝道崖看看。”上德子的目光中充满了对龚宁的期待。白驹过隙,一晃已经十多年。 一路穿山越岭,离绝道崖所在方位越来越近。龚宁心中暗道:“师父,徒儿不会负了您的期望,马上就要到绝道崖了,您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吧?” 如此行了五日,这日傍晚,龚宁出了鹰峰山,穿过幽深密林,抵达了向往已久的绝道崖。 漆黑如铁的巉峻山崖直插云霄,巍峨耸立,龚宁抬头,竟一眼望不到顶。回想师父当年所形容,怕是数十丈不止。 天空中冷月高悬,散发着微弱的亮光。龚宁绕着绝道崖走了一圈,发现了唯一一条“路”。此路异常陡峭,莫说寻常人不肯把这当成是路,便是普通修者,怕也会摇摇头苦笑否认,若是一个不小心怕是便会摔个重伤难治,能算是路? 龚宁目光坚定,将背后长剑紧了紧,小心翼翼的朝上爬去,依靠着岩石凸出的地方,几乎是一寸一寸向上挪动。只爬了十数丈,刚刚能俯视崖下上古巨树树梢的高度,就花费了半个时辰,若是不小心,怕早就摔成重伤。 突然,身后劲风阵阵,携着破空声呼啸而来。龚宁此刻贴在崖上,勉力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踏着树梢朝着龚宁的方向冲了过来,眼看要到了龚宁的身后。龚宁左手紧紧抓住岩石,右手反手去拔背后长剑,黑衣人跳跃间右手伸出,龚宁还未触到剑柄,黑衣人已抓住他的手臂。 龚宁一急,左手用力向身后袭去,岂知双手一松,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仰去,脚下无力,再也无法攀住崖壁,眼见要跌下悬崖。黑衣人伸足在崖上一踏,双手将龚宁挟住,竟丝毫不停,身子已向上蹿出丈余,脚下在崖壁上连连点过,只片刻功夫,居然带着龚宁一齐上了绝道崖。 龚宁脚一着地,将身子一扭,从那人手中挣脱出来,足下连点,向后窜出丈余,立住身子。只见那人黑衣蒙面,身材高大,龚宁戒备道:“你是谁?”那黑衣人操着沙哑难听的嗓音道:“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是谁。” 龚宁一愣,问道:“你曾见过我?”黑衣人摇摇头,道:“从未得见。”闻言,龚宁冷笑一声:“你从未见过我,便信口雌黄说认得我,我一介无名小卒,你如何能认得,快说,你到底是谁?”那黑衣人不语,只觉脚步未动,却已经到了龚宁面前,抓小鸡般抓着龚宁,夹在肋下道:“跟我来。” 龚宁用力挣扎,可那人体内真气丝丝流转,溢出体外,有如实体,如细绳般将自己双臂双腿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黑衣人脚下不停,三步两步到了绝道崖北侧,竟毫不迟疑又跳了下去。龚宁被挟在肋下,只觉此人在茂密的森林中快速穿梭,起伏纵跃,如履平地,几个呼吸间便将绝道崖远远甩在身后。 龚宁心头震骇:“此人功力似乎竟比师父还高,这轻功更是胜了师父不止一筹,天下人都说师父是正道之首,群雄领袖,道法超凡入圣。可这人到底是谁?难不成便是那天下第一?这人一身超凡修为,此刻虽然制住我,对我又似乎确无敌意,好生古怪。” 黑衣人没有在意龚宁的震惊,出了森林后再次加快速度朝着北面方向飞奔,这下绝道崖已彻底消失在龚宁的视野中。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龚宁张口问道。黑衣人头也不回道:“快了。”“你都说了六次快了,怎么还没到?”黑衣人索性直接不理龚宁,继续赶路。 “我饿了,你放下我,我吃点东西。”龚宁叫道,那人还是不理。 就这样,龚宁一路喋喋不休,黑衣人则保持着冷漠的姿态,不言不语。 天色渐渐泛起一丝亮光,天空尽头的一抹深蓝渐渐被初升的烈日染得通红。一夜之间,黑衣人跨山越水,丝毫不倦,直到东方天色变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险峻山峰下,寻了一个隐蔽的洞口,钻了进去。龚宁一路努力观察,这山洞入口虽窄,走了几步,豁然开朗,洞内光芒大盛,这才停了下来。 黑衣人放下龚宁,龚宁惊奇地看着眼前一块巨石,巨石上竟隐隐有五彩斑斓的光芒闪烁流转,绚丽非常,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名白发老者身穿道袍盘膝坐在巨石后,双手死死抵在石上,面色严肃。 黑衣人将龚宁放在地上,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对老者道:“师兄,我把人带来了。”老者抬头道:“辛苦你了,最近封印挣脱的越来越厉害,只凭我这点修行,怕是镇压不了多久了。要不是这小子离得近,还真感应不到。” 那黑衣人道:“可是他好像丹田被毁了。”老者眉头一皱,巨石突然异光一闪,晃人双眼,老者随即手上一紧,用力催动真气才将光芒压制下去。 老者缓了口气,道:“无碍,我来想办法,你去吧。”黑衣人应了一声,出了山洞,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龚宁揉了揉一路而来被风吹的有些疼痛的脑袋,问道:“请问老先生,这是哪里?”老者抬起头,笑了一声道:“这里是封魔岭。”龚宁疑惑道:“封魔岭?这是何处?我怎么没有听师父说过。” 老者不以为意道:“知道这里的人屈指可数,你师父才什么修为,他不知此地也是理所当然。”龚宁当即沉下脸来,怒骂道:“呸!深更半夜将我抓来,如今又口出狂言,辱我师尊,看招。”说完拔起背上长剑,一招“碧海青天”携着孤寂使将出来,威力竟比之真气相持所差不多,此招一往无前,虽然凌厉,却少了防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是万不得已时换命所用,若不是有把握功力超出对方很多,轻易不会受伤,绝少有人使用。 老者身形动也不动,任由那威风八面的“碧海青天”朝着自己刺来。一来,龚宁虽然朝自己使出剑招,但出手前提醒了一句“看招”,此乃君子之风;二来,此招看似凌厉却仅有怒气却无杀气,此乃为师正名;三来,老者修为虽不可知,那黑衣人口称师兄,在老者面前也是服服帖帖,岂能弱了?那自然不怕。 龚宁一招刺出,只等老人还手,眼见长剑及身,老者竟不为所动,不由得瞳孔微缩,腿上发力,将身体硬生生停住,长剑止在老者身前一寸处,缓缓垂下。剑气荡起一丝微风吹动老者衣衫头发,但老者到头来也没使出一丝真气,还上一招半招。 寂静半晌,老者突然大笑三声,叠声道:“好,好,好。小家伙尊师重道,不卑不亢,和我老头子很像。”随后,老者沉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师父当真是个人物!” 龚宁怔怔盯着这神秘老者,道:“谢前辈,只是二位前辈功力深不可测,若要杀我,晚辈本是万难抵挡,花费精力将晚辈带至此处,到底所为何事,还请前辈明示。” 老者道:“我名为叶光纪,你可以叫我大爷爷。”龚宁疑惑道:“大爷爷?那黑衣人说知道我是谁,难道……难道你们……你们真知道我的身世?” 第十三章 血脉之力 闻言叶光纪疑惑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你叫什么?”龚宁点点头,道:“师父十四年前在一处山崖下救了我,当时我从山崖上跌落,昏迷不醒,若不是师父恰巧经过,恐怕早已成了饿狼嘴下枯骨。可是那之前的事情,就全不记得了,至今仍然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世。晚辈叫龚宁,名字也是师父起的,若前辈真知我身世来历,还万望示知。” “如果我没‘看’错,你是我三弟赵翰的后人,所以让你叫我大爷爷。” 龚宁道:“赵翰?那您……您可是认得我的父母?” 叶光纪摇了摇头,道:“我与三弟最后一次分别时,只知道他育有二子,却从未见过。我确知你是赵家后人,却也不知你父母究竟是谁。” 龚宁手中长剑‘呛啷’一下落在地上,失落道:“您……您也不知道我的父母……那您如何确信我是赵家后人?”叶光纪微微点头,道:“说来话长,四十年前,正魔决战,天下大乱,邪魔外道手段残忍,将我等正道修士逼得处境窘迫,若是我们战败,不仅修真正道要在我辈手中倾覆,更怕天下苍生也危在旦夕。是以我兄弟四人斩妖除魔,共同进退,其时我们几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极少说起家世。” 说着似乎触到了什么痛处一般,深深叹了口气,又道:“那一战后,我们兄弟四人便又各奔东西,他们子承父业,各有归处。只有我师长尽亡,故人也尽都阴阳永隔,又在红尘中孤身游历了十年,却发现心魔的力量竟远超师尊所预料,已然将要冲破封印。若是任由它吞噬封印,逃出生天,这天下怕是再无安稳,毁灭在即。我便在此地守着心魔,凭我这身修为,只能勉强压制住这心魔封印罢了,是以这些年再也没有出此洞穴一步,也没机会再见几位兄弟。我的确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但你身上的血脉之力,却是一个无法伪造也不会雷同的明证。” “血脉……之力?”龚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叶光纪道:“这些往事今日说来,也依旧是惊心动魄,唉。其实百年前,天下修真门派当真不胜枚举,各派林立,互相间多有交流。当真要按功法而论,其实只分两种,其一修道,其二修佛。” 龚宁不解道:“那魔修又是……?” “所谓魔修,其实与我道宗颇有渊源。宁儿,你可知道,那佛修是源出西域,与我辈修真道途迥异,功法理念都相差巨大。可道修与魔修,却是出于同宗!” “宁儿,你可曾想过,功法何来?” “大爷爷,我听师父说过,我们乾天宗的乾元功法,是祖师根据前辈的修真功法,加入自己的修炼所得而创造出来的。” “正是如此,可你是否想过,那前辈的修真功法,又是如何所得?” “那自然是……”龚宁张口欲答,突然想到,若是依然源自前辈所创,必有一人无源头可循。 叶光纪微微一笑,接着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灵长。但人寿命有常,世人闻得楚南有冥灵,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更有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无不羡嫉非常。不知从何时起,有不愿限于天赋命数的能人异士,开创了修真之途。而我们后辈所学的功法,便是前人根据自己的体悟而创。” “唉,前人异智,当真鬼神难测,千百年来后辈才智所限,所学不精,不知多少精妙功法失传难解,更有精妙功法,因为太过深奥,后人在修习之余,便添加了自己的浅显理解进去。那功法,便一传再传,以致面目全非了,即便如此,也胜过湮灭不传。这些精妙功法被后世庸俗之辈以此方式传下,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道法渐趋没落,这还好说,更加不妙的是,后人以一人之私心,将道途强行一分为二,其一贵修心练气,肉身为辅;其二重锻筋炼体,借外物入道。二者本是同本共源,奈何各入歧路,越走越远。” “练气之人心思沉稳,自称修真正道,那些炼体入道的法门,确是大多令人体横而气躁,这些修真者也看不上练气一途,也乐得称邪称魔。” “直至百余年前,天下修真者中,两派渐成水火,互相非议。后来,灵火宫出了一个天岚子……” “这天岚子也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他将练体一途,修至巅峰。” “可是此人心肠狠辣,视人命如草芥。凭借独步天下的修为,滥开杀戒。不仅道修他要杀,佛修他也杀;不仅正道他要杀,魔修也要杀。一时间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正道中人联络起来,商议合力除魔。可反遭算计,连我的师祖都陨落在天岚子手下。恩师景云子,苦于那魔头的压力,冒险修了一门威势极强的残缺功法,却不慎练出心魔……” “唉,这心魔……心魔本是无体之物,本应伴师尊而生,随师尊而去。待师尊的修为能够压制天岚子那魔头之时,心魔竟也强横得离谱,以至于师尊只能散去全身功力,方能消灭心魔,可那时魔头未灭,师尊自然不能散功。” 叶光纪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师父本打算除去天岚子那个魔头,便散功除魔,可天不遂人愿,待师尊灭了那魔头时,已是虚弱得很,心魔自然不肯给师尊休养时间,趁虚而入,便欲强行控制师尊心智。师尊万不得已下,将体内真气化成两份,一份,将心魔封印在此处,另一份一分为四,分别传于我们兄弟四人。我所得那份,比他们三人加在一起还多出些许,便是为以防万一。师父散功后,弥留之际交代我,心魔未灭,大约能封印五十年,我兄弟四人,这五十年间要努力提升修为,待修为精深之后,再来合力铲除心魔。”叶光纪言语中带着悲壮与浓浓的思念,老泪早已纵横。 龚宁跪下身去,对着异光流转的巨石重重磕了三个头。口中叹道:“大爷爷,您真了不起。大爷爷的师父也是非凡人物。”叶光纪爽朗一笑:“好小子,终于肯叫我大爷爷了。”龚宁挠了挠头,尴尬道:“不是,刚才一入神就忘了,嘿嘿。” 叶光纪面色转瞬一变,微怒道:“宁儿,你跟大爷爷说,是谁将你的丹田毁了?”龚宁低着头,捏紧了拳头道:“大爷爷,这丹田是我自己毁的。”叶光纪扭过头,两眼一瞪,大声道:“你真当你大爷爷老了,好骗是吗?快说,到底是谁干的?” 龚宁目光躲闪,低声道:“真的是我自己毁的丹田。”叶光纪目光死死盯着龚宁,问道:“跟大爷爷也不愿说清来龙去脉么,难不成是你那师尊?”龚宁脸色一变,心下又浮起师父不忍的模样,头埋得更低了。叶光纪怒道:“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连大爷爷的话都不听了么?嗯?” 龚宁缓缓抬头,慢慢道出了从大师兄去世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叶光纪眉头紧紧皱起,一言不发。 “我也不知道那一拳是怎么使出来的,那一剑斩来,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而且,而且他的剑法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虽是和我同出一门,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剑招特别狠辣,不似我们其他弟子厚重。” 叶光纪冷哼一声,怒道:“糊涂,你师父和师叔都糊涂,被你打死的小子明明是魔修。” 龚宁一怔:“啊?他用的明明是我乾天宗剑招,如何是魔修?”叶光纪冷冷道:“魔修又如何不能修习正派剑招?剑招本无正魔之分,但若使在魔修手中,便是邪招。那小子分明是修习了魔修的功法,使出的邪招自然和你乾天宗原本的招式风格不同。” “大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龚宁紧张道。叶光纪缓缓道:“刚才我同你所说,魔修源自我道修,那我正统道修与魔修有何不同?” 龚宁道:“我正派修道者自然是以真气为主,魔修却以身体为主。这又和剑招有什么关系?” 叶光纪道:“自然有关系,我等以气御剑,稳重大气;魔修却以剑御气,剑招凌厉,狠辣,招式虽然相同,剑意却全然不同。二者初来不过是剑招有别,可修为渐深,那心性便要受功法影响。修道者会愈加淡泊,修魔者则越来越暴戾。”龚宁点点头,慌忙道:“那我师父岂不是危险了?” 叶光纪道:“岂止是危险?若是我没猜错,你大师兄之死就是他们干的。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你们东峰弟子的身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样做不就是蚕食你师父一脉,最终夺得乾天宗的一个阴谋么?” 见龚宁不知所措的模样,叶光纪叹道:“没想到魔修竟然死灰复燃了,唉,估计这次魔修出世和二十年前的封印震荡有关,应该是那时心魔逃逸出去了一部分,否则魔修不可能这么快就重振旗鼓。”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师父身处险境。”龚宁急道。 叶光纪沉思片刻,道:“办法倒也有,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龚宁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叶光纪沉声道:“如今封印震荡愈发猛烈,怕是不久后心魔就彻底冲破封印了与当年逃逸的一部分合一了。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把。你将手贴在封印上。” 龚宁闻言将双手按上封印石,如同老者一般。瞬时,一种莫名的力量在龚宁体内流转一圈又回到封印上,反复数次。龚宁只觉得右掌灼烧起来,疼痛难当,手臂也渐渐变得通红。 “嘭”的一声,龚宁被弹了出去,后背重重摔在了地上,可他非但没感觉到疼痛,反而觉得神采奕奕,似乎失去的修为又再次回归体内。 连忙催动真气,却发现丹田依旧空空如也,不禁有些气馁,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掌,不知所措。 “这是?”龚宁傻傻地看着右掌。叶光纪笑道:“你的血脉之力已经彻底激发了。十年前的你修为倒退其实只是你的真气被聚在了右掌,以试图激活血脉之力,待血脉彻底激活,实力便会突飞猛进,没想到你却中途丹田被毁,这也无妨,虽然麻烦一些,但丹田被毁还有办法。若是你这血脉中的真气也没了,就真的没办法恢复了,也算是你运气好。”叶光纪又道:“只是,想要重新修行,却不是那么容易。” 第十四章 道魔同修 “大爷爷!我……我真能恢复修为?”龚宁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叶光纪面色严肃道:“这方法无人试过,据我所料,若成了不但能够恢复修为,还有可能一飞冲天,但若是失败,其后果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于事无补,甚至会加重伤势也未可知。” 龚宁连忙问道:“究竟是什么方法?” 叶光纪道:“我辈修真,采天地灵气于体内,真气汇聚,周天行运,而终归于丹田,聚气海,结金丹。即便是那魔修,重体而不求炼气,也有微弱真气,同样是聚于丹田之中。师尊当年冒险所修的残缺功法,其理近乎魔修,炼体重过炼气,效果却是极为霸道,师尊从这功法之中,悟出一个法门,我辈修真以丹田为根,丹田不济,则万事皆休。师尊便想,若是没有丹田,化全身经脉皆为丹田,那便怎样?” 龚宁一愣:“全身经脉皆为丹田?” “正是如此,师尊耗费三十年之久,集毕生所学与那残缺功法融会贯通,创出一部功法。这功法之基础,便是废弃丹田,而化全身经脉皆为丹田。如今你丹田被废,却正好修炼此功法。” “可是景云子前辈不是修炼出了心魔?”龚宁问道。 叶光纪道:“当年正道倾覆在即,四方压力巨大,师尊明知不可急切修炼,但只有那残缺功法能在最短时间内提高实力,因此师尊只得冒险全力修习残缺功法,也因此才令心魔有机可乘,若是给师父足够的时间细细参悟,定然不会如此结果。你朝东走二十步,把那块大石掀起来,快去。” 龚宁点点头,走过去将那块百余斤的大石用力掀了个跟头,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 叶光纪又道:“将大石下的泥土挖开,里面有一个锦盒。”龚宁连忙照办,用手拔开泥土,渐渐现出一个一尺长的锦盒,也不知里面是何物。龚宁拿在手中走到叶光纪面前:“大爷爷,找到了。” 叶光纪点点头,道:“将锦盒打开,里面便是师尊修行的功法了,你要修此功法,切记心存良善,不可有一丝偏执恶念,否则一魔未除,一魔又生,后患无穷。” 龚宁用手轻轻将锦盒上的泥土拍落,慢慢打开,一本制式古朴的小册子静静躺在里面。 “道法,阴与阳,气与力。阴重则阴虚,而阳已去,气重则气虚,而力已去,反之亦然……”龚宁忍住激动的心情慢慢翻动,才一入眼就完全投入其中,不知不觉三日时间悄然过去,期间也仅仅吃了些黑衣人送来的野果子。 “呼……”龚宁重重吐了口气,轻轻将功法合上。叶光纪道:“看完了?”龚宁面色神往道:“看完了,景云子前辈果然天纵奇才,此功法比之我乾天宗功法高明了不知多少,若是修成,威势不敢想象,虽然没人练过,但我愿意一试。只是这功法却不知景云子前辈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叶光纪道:“此功法从未流传,并无名号。师尊也已仙去,就称之为‘景云诀’便好。你既然愿意修习此功,大爷爷便帮你一把。你要切记,你是我三弟的后人,你身体血脉,便注定了你要努力提升修为,担负起铲除心魔匡扶天下的重任!” 说着身上道袍高高鼓起,一股雄浑的天蓝色真气猛然从体内涌出,随后又一分为五。 龚宁没来得及反应,五道真气便来到眼前,顺着龚宁的天灵以及四肢狠狠扎在龚宁体内。 叶光纪的真气侵入龚宁体内后,如同波涛汹涌的洪水一般,疯狂地在龚宁全身经脉游走。龚宁疼痛地哀号不止,身体却麻木的丝毫动弹不得,像是被绳子束缚住,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嗖”的一声响起,叶光纪的真气没有丝毫停留直接离开了龚宁体内,回到了叶光纪的身上,比起之前暗淡不少。 疼痛渐渐消失,麻木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体内渐有一丝真气开始流动,随着真气流转经过原先破损的经脉,渐渐有丝丝缕缕真气汇聚进来,待到运转两个周天,体内真气竟丝毫不输丹田被毁之前。 叶光纪笑道:“感觉怎么样?”龚宁激动地打量着被汗水浸湿的身体,激动道:“我的经脉彻底好了!”叶光纪点点头:“毁丹田伤了经脉无非就是经脉被郁结真气堵塞,冲开了就好,好了,你休息一下就去凌虎爷爷那里尝试修炼新的功法吧,你可让他为你护法。” 龚宁点点头,歇了片刻后便迫不及待地进了洞外竹林。 竹林深处一间小木屋前,凌虎一袭黑衣,正盘膝修炼,听到脚步声后站了起来,目光静静地看着走来的龚宁。 凌虎声音沙哑道:“什么事?”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龚宁笑了笑:“凌虎爷爷,大爷爷叫我在这里修炼,顺便让你帮我护法。 凌虎点点头,伸手指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台道:“你去那。”说完又原地盘膝,不理龚宁。 龚宁也不在意,快步走到石台前,盘膝坐下,将《景云诀》摆在面前,直接翻到第一页,开篇内容浮现在眼前:道法,阴与阳,气与力。阴重则阴虚,而阳已去,气重则气虚,而力已去,反之亦然。固阴阳交泰谓之道,气力融会谓之法,二者皆在谓之道法。 龚宁心中疑惑道:“阴阳交泰,气力融会,岂不就是同时修炼道与魔?景云子前辈难道不知道魔不两立?” 半晌后,龚宁心中念道:“景云子前辈乃人中之龙,岂会不知道魔之争?道魔同修,道魔怎能同修?……为何景云子前辈毕生心血是道魔同修呢?难不成前辈要破开千年成见,道魔同修,追本溯源,直指大道?”龚宁思索半天,却也得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作罢,盘膝照着功法开始修炼起来。 练这《景云诀》与其他功法一般无二,都须得先修出真气,以真气为引贯通全身上下再辅以外功修炼,二者齐头并进。龚宁与常人不同,常人只需吸纳天地灵气,化为自身真气便可真正修行,可他却是毁了丹田真气犹在,偏偏用不得。 《景云诀》又与其他功法相差甚远,龚宁三日查看虽是看的粗略,却也知道自己所学功法《景云诀》中都有,甚至其中理念还高出数个层次,而平常未曾听闻的,这里也有。 龚宁照着功法练了不久,原本龟缩在右掌内死活不动的真气像受了蛊惑,再也憋不住,一股脑的顺着龚宁刚刚修复好的经脉流转不止,眨眼间便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比从前快了几倍不止。并且不用刻意念想催动,便自然运转不止,而每一次运转周天,便加深几分功力。如此下去,长久之后必见奇效。 失而复得的感觉令龚宁激动的差点流出泪来,但此时正在修炼,强行压下心头喜悦,又沉浸在了修炼之中。 叶光纪对于《景云诀》能恢复龚宁修为、使龚宁得以继续修行十分肯定,但修出了真气之后是好是坏,他便没有什么把握。可龚宁身负重任,不可没有修为支撑,即便是冒险,也必须尝试一下。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龚宁和叶光纪都万万没想到《景云诀》像是为龚宁量身订做的功法般,没一会便取得如此成果。 龚宁细细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真气,与从前相比强横了数倍有余。心下又念起与林易过招经过,再细细比较,自信若是此刻再遇到林易,怕是三两招便能将其击败,就算是对上林天也不在话下,至于上智子,龚宁虽无多大把握,但心中隐隐觉得自保是没问题的。 如此又过了三日,龚宁每日胡乱吃几颗果子便认真修炼,总算是将第一页中内容悟了个七七八八,但就此一页也早已超脱于往日所学许多。 半月后,龚宁前半日盘膝运转真气,呼吸吐纳。后半日便在竹林中打拳练剑,奔跑跳跃,修炼体魄。偶尔与凌虎和叶光纪交流一番,只是凌虎一直冷冰冰的,只得龚宁自问自答,身边有人陪伴,即便绝少答话,倒也不寂寞。 又两月后,龚宁先是以真气带动身体,从身体不能完全与真气协调到身体完全与真气融会;再以身体牵动真气,从真气凝滞到能与身体如影随形。 至此龚宁将《景云诀》第一页的功法彻底修至大成,手上用出的气力分寸、大小分厘不错,毫发无差,身体看似随意一站,却开中有合、极静极动、极刚极柔,前进后退间,处处洽合,随意转换。全身上下无不得力之处。 此时漫天飞雪,白雪皑皑将竹林里的竹子都压弯许多,龚宁双手垂立,往事一幕幕在心头浮现。下一刻,龚宁猛地抬起手中长剑,在冰天雪地中舞出《景云诀》第一页中唯一一套剑法“沧澜剑法”,这套原本飘逸洒脱的剑法从龚宁的手中使出,却是夹杂着几分浓浓的思念。 凌虎站在木屋前的木阶上望着不远处的龚宁挥洒出的剑招,目光中隐约多了几分柔软。 “第七式——海市蜃楼!”龚宁手中长剑不住颤动的朝着空中刺去,周围看似有数道剑影闪动,飘忽不定。 “第八式——海中捞月!”长剑刺出后再轻轻上扬,飘身而进,剑锋上下连点,若是对面站着一人定会发现这几下连点,竟处处直指要穴,连消带打,且战且走,以攻代守,竟封死对手进攻之势,实在是应了那句海中捞月,只是这月须得让对手捞了。 “第九式——波澜壮阔!”突然,龚宁手中长剑凛然翻转,有几分像是那日在门派大比所见的“婉若游龙”,但气势上却超出许多。只见长剑翻转过后一点一削一挑一挂,竟一招胜过一招,几轮下来竟给人一种无路可逃的渺小之感,剑上真气涌动,面前雪地被那最后一剑散发的剑气击出一条七八丈长的泥土小路,可见其中威力之大。 龚宁将长剑随意仍在雪地上,身体向后重重躺倒,眯着眼看着不知多远的冷月。 随后缓缓伸出右手,雪花落在手上不稍片刻便融化了,然后再次落下,不知疲倦。 “三个多月了,不知师父与师弟们怎么样了……”龚宁口中喃喃道。 第十五章 何以忘忧 翌日清晨,洞外琼华满树,银装素裹。龚宁来到封印石前。 封印石上光芒飞速流转,似乎挣脱得更加猛烈,叶光纪不为所动,双手上真气流转,死死压制着。龚宁在一旁惊讶问道:“大爷爷如今到底什么修为?”叶光纪笑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切记不可好高骛远。那心魔分身此时恐怕遇到麻烦了,这边挣脱得厉害,不过想从我手里逃出去,哼!再等个十年八年吧。” 龚宁道:“大爷爷,我想与你打个商量。”叶光纪道:“你是想离开,回到山门救你师父是吗?” 龚宁心中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眼睁睁看着恩师置身险境而不顾?此番我定要将上智老贼的阴谋揭穿,再将那一窝魔头斩杀殆尽,否则我对不起我的诸位师兄弟,更对不起师父对我的期望,即便是死在山上,也在所不惜。” 口中却答道:“是,谢大爷爷这段日子对宁儿的照顾,待我将恩师救出再来与您会合。” 叶光纪人老成精自然看出龚宁心中所想,低吟道:“宁儿,你要记得,心魔一日不除,天下便一日难安,切记切记。这份重担,虽不是你自己所选,但是即便你没有这血脉之力,斩妖除魔,匡扶天下,也本是我辈修真之徒的责任。” “况且,你若早生几十年,见过当时天下大乱的样子,见过你祖父如何为天下苍生舍身御魔,也会为你的身份自豪,便也知这份重任,是一份莫大荣耀。” 龚宁身体一颤,连忙回道:“大爷爷,宁儿知错了。天下苍生,自是重过一己私情,只是,只是……” 叶光纪笑了一声,道:“勉强你留下,也未必就对你我有什么益处,你能下山历练一番,增长修为,对将来铲除心魔也未必是坏事,叫凌虎爷爷送你走吧,凭我的修为加持,这封印应当至少能坚持五年,你要记着你身负重任,五年内,必须返回此处。还有,若要成事,未必一定要力敌。” 龚宁双膝重重跪下,朝封印石后的叶光纪磕了三个响头:“大爷爷保重!” 龚宁走后,封印石又是盛光一闪,叶光纪双手一紧,面色严肃,口中喃喃道:“这封印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唉,故人已辞,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嗟尔昔人,何以忘忧……三弟啊三弟,这个孩子倒还真的挺像你……” 此刻,凌虎一言不发快速穿梭在森林中,一脸轻松,一双脚所过之处仅留下浅浅的印痕,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龚宁虽然修为恢复,远超往日,又学了新的步法“踏雪无痕”,可留下的脚印却比之凌虎的明显许多,身上也是大汗淋漓。 龚宁心道:“若不是凌虎爷爷一路吊着脚步等我,我怕是早就被甩到十万八千里外了,这天下奇人异事何其多,以前只道师父是天下正道领袖,修为便是登峰造极了,今日看来,真是井底之蛙,浅薄至极。不知像大爷爷、凌虎爷爷这样的隐世高人还有多少……” 凌虎放慢脚步,与龚宁并肩前行,罕见地主动道:“在想什么?”龚宁道:“我在想,这天下还有没有比得上凌虎爷爷和大爷爷的人呢。” 凌虎眉头一扬,似乎想起了什么,咧嘴道:“比我们厉害的人多得很,我们算的了什么?” 龚宁一怔,讶道:“怎么可能?”凌虎又道:“天下之大,没什么不可能的。” 一路上,龚宁满脑子都在回响着凌虎的话,心中震撼难平,亦渐渐生出几丝向往之意。 一日后,二人又回到了绝道崖。凌虎拍了拍龚宁的肩膀道:“一路小心。”说完身形一闪,比之来时又快了许多,龚宁甚至没有道别的机会,一句“再会”都没来及说出口,只得苦笑一声:“凌虎爷爷的脾气真是怪得很。” 上一次来到绝道崖,丹田被毁,内力全无,只能试图爬上去。此番重临,体内真气比之往日功力最盛时亦是壮大了几倍。当下寻到崖下登临小路处,运起真气,脚下用力,身子拔地而起。龚宁身体前倾,低伏在峭壁上,脚下在凸出的地方点过,凭着《景云诀》上精妙的“踏雪无痕”步法,一路扶摇而上。虽然在陡峭处不免仍然需要手脚并用,不过一刻钟功夫,龚宁已经登上崖顶。 面前只有简单的一棵巨大茶树,这茶树不知是何品种,异常高大,枝叶硕壮繁茂。树下一块古旧石碑,在这寸草不生的崖顶,也是突兀得紧,龚宁走上前去,轻轻读出了石碑两侧的铭文。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 当此奇境,龚宁心中又念起师父往日养育教导自己的一幕幕,以及自己在平潮山上度过的一十四年,想到四散零落的师兄弟,大师兄孟笔谈身死,二师兄三师兄出走,六师弟被削去一条腿,自己被逐出师门,七师弟又为救自己而死,只觉胸中苦闷,一股真气运转不畅,当下不由得大吼一声,声震山林,群山回音阵阵,良久方停。龚宁又伫立一阵,转身便下了绝道崖,头也不回向东而去。 龚宁此时早已寒暑不侵,但却依然要满足口腹之欲,这荒山野林,其他季节倒是能找到些野果子吃,可如今,入目的不是山石,便是白雪。 心中念起凌虎不知从哪里抓来的野味,口水便流了出来。龚宁捧了一把雪塞入口中,又继续赶路。只要离开这里到了城镇,便能痛快地吃上一顿好的。 突然,一道褐黄色影子闪过,龚宁眼前一亮,一只狍子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龚宁连忙抓了一把雪捏成个雪球,真气一转,手中的雪球朝着狍子飞击而去,谁知这狍子精明得很,龚宁这一下竟然被躲了去。 龚宁玩心大起,又抓了一个雪球朝着狍子扔去,和刚才一样,这个雪球依然被面前的狍子轻松躲过,那狍子回了下头,看了龚宁一眼,便跑开了,似乎对龚宁没有丝毫的好奇,与龚宁所知的狍子竟然大相径庭。 这好不容易出现的猎物,龚宁怎会让它就这样跑了?真气聚在涌泉穴,脚下一轻,便跃出六七丈远,那狍子见龚宁竟跑得这么快,当下向南撒着脚丫子飞奔而走。越向南走,地势越高,山林也更茂密。 龚宁心中道:“我便这样吊着这傻狍子,待会说不定能端了一窝,总算不用吃几天雪了。” 此刻龚宁跑得轻松,不似先前追赶凌虎那般,这下若再细细看去,这脚印竟越来越浅,这一人一兽一个追一个赶,竟给了龚宁一个练习“踏雪无痕”的绝妙机会。 半日后,天色渐黑,龚宁已不知自己追到何处,只知道此处乃是一座大山的山脚,那刚刚还在龚宁面前的狍子竟一溜烟功夫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龚宁揉了揉肚子,自言自语道:“人都说傻狍子傻狍子,我看狍子一点都不傻,竟给我追丢了,肚子啊肚子,我实在是对不起你。” 再细细看了一遍周围,虽是天色暗淡,对他来说却差别不大,只是没有白日里看的那么透亮罢了。 突然,那跑掉的狍子再次出现在了龚宁的视野中,从一处黑暗的林子后闪出,下一瞬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龚宁心中好奇,快步走到刚刚狍子消失的地方,发现此处竟有一大一小两处洞穴,小洞仅有一丈方圆,里面除了一堆干草再无其他,龚宁看了一眼便将目光停在大的山洞上。刚刚这狍子便是从小洞中蹿进了大的洞穴中。 洞内漆黑无比,以龚宁的眼力只能勉强看清五指,再也看不清其他事物,龚宁心中叫苦:“没想到今日竟被一只狍子戏弄了,怕是吃不上肉了。” 龚宁退出了洞穴又抓了几把雪胡乱吃下,便探进了洞中一丈深的地方,倚着石壁眯上双眼准备将就睡这一晚再说。 谁知那狍子像是戏弄龚宁一般,嗖嗖地蹿了出来,立在龚宁面前,龚宁借着洞外微弱的光亮瞧着面前狍子高傲的模样,也不知从哪里升起了一股莫名怒火,大吼道:“连你一只傻狍子都敢戏弄于我,当真以为我抓不到你么?”说完猱身而起,腿上发力,右手朝着狍子抓去。 狍子抬脚向后轻轻一跃,轻巧便躲开了龚宁,朝着山洞深处跑去。 龚宁心中怒火中烧,哪里还管能不能看见,便听着狍子跑动的声音跟了上去,一路跌跌撞撞,碰了不知多少次壁,这下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不知那狍子是天生好眼力,还是平日里在这洞中活动久了,竟然在这漆黑的山洞中穿行自如。 这黑漆漆一片,饶是龚宁胆大包天也不禁有些心虚,心中的怒火也一下子灭了个干净,萌生一股退意。 当下转过身子朝着来时的路退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却始终没有看到山洞出口,要知道来时也就用了不过一刻钟功夫。 “是走错路了吗?”龚宁心中暗道,此时那狍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洞中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安静得有些诡异。 “啪。” 龚宁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轰隆隆……” 下一刻,巨大的声响传入龚宁耳中。龚宁只觉得身体失重,竟是不知为何脚下裂开个地洞,径直掉了下去。眼前遽然出现了明亮的光芒,映照得龚宁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好在这地洞似乎不是为了杀人所用,只是片刻,龚宁摔落在了一堆软绵绵的干草上,并没受伤。 龚宁晃了晃头,慢慢睁开眼睛,心道:“这山洞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还有机关?莫非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环顾一圈,洞中亮如白昼,不知谁那么大的手笔,竟在此处放置了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突然龚宁脸色苍白如雪,一脸惊愕。 原来洞中竟有两具枯骨,看上去岁月已久,积尘颇厚。其中一具倚着墙坐倒在地,头骨上插着一把匕首,四肢骨骼散落得到处都是。 另一人离他较远,手骨边散落着一柄赤色长剑,剑身竟无丝毫积尘,映着周围的夜明珠,泛着隐隐血光,尸骨的头顶墙壁上有一处一尺来宽的小洞,不知是何作用。走近一看,这洞竟是隐约通向山外,有丝丝凉气阵阵传入。 第十六章 万寿无疆 龚宁心道:“这洞穴也不是很高,这二人难不成跳不上去?如何会困死在这里?”疑惑地抬眼朝上看去,只见自己掉下来的洞口竟不知何时悄悄闭合,龚宁心头震骇:“这机关竟如此诡异,难不成我也要被困死在这里?这人定是被困死的,那这个洞,岂不就是为了逃生而挖出来的?” 龚宁顾不得其他,拔出背后长剑对着那还若有若无的小洞砍削,火星点点,竟然仅仅留下一道白痕,而长剑上却多了几个小小缺口。 龚宁心中懊恼:“这石料怎会这般坚硬,即便我这口长剑是用凡铁打造,可也不至于连块破石头都劈不动啊……” “乒。” 龚宁低头一看,自己竟不知不觉踩到那赤色长剑,眼前一亮,心中又念:“此人能挖开这一尺宽的小洞,若不是功力夺天造化,便是仗着神兵利器,看这长剑似乎不是凡品……” 蹲下身子,将长剑轻轻拿起,在手中握了握,随后长剑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对坐姿枯骨行了个礼,口中念道:“前辈勿怪。”便催动真气,打算再试一次。 哪知真气运转,刚及剑身,赤色长剑突然红光大盛,龚宁低头看去,剑身上刻着扭扭曲曲的两个古字,与龚宁所知的颇有差距,但可以依稀辩得其中第二字为“焱”,另外一字便完全不识。 握着此神兵利器,龚宁心神大定,一种所向披靡之感从剑中传出,似乎给了龚宁莫大的安慰。 随着龚宁将真气灌入,长剑光芒愈盛,直至亮得令人无法直视,龚宁反手一抖,将长剑递出,正是“沧澜剑法”第九式——“波澜壮阔”。 点削挑挂,赤色长剑在龚宁手中抖动飞快,威势一下胜过一下。只是这山中石质竟异常坚硬,如此威势的剑招再配合神兵利器,每一下也仅仅能磕掉拇指大小的石块,不过山毕竟是死的,又如何能阻住龚宁? 随着最后一击一出,洞中回荡着一声爆响,龚宁面前已有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 龚宁心中却有纳闷:“我功力恢复未久,增长有限,并算不得太强,为何我一个后辈无名小卒持此神兵片刻便击出一个大洞,此人看上去功力不弱,何至于被困死洞中?” 龚宁无奈摇了摇头,对着两具尸骨道:“今日晚辈误入此洞,幸而得到二位生前所遗留的神兵,方能有法逃出生天,也算是一场缘分,晚辈该当掘窟埋了二位前辈尸骨以报救命之恩。”便用赤色长剑在脚下空旷处挖了一个浅坑权当墓穴,万幸脚下泥土不似山壁如此坚硬,片刻功夫即成。龚宁将长剑缚在身后,先将那断了四肢的尸骨收归一处,又转身将原本在赤色长剑旁边的尸骨轻轻抬起,打算将二人一同葬了。 哪知刚刚抬起这具尸骨,竟发现尸骨下面密密麻麻刻着一排排小字。 龚宁擦去积尘,仔细辨认,第一段写着:“若后人有缘来此,觊觎本座阳焱神兵而置本座尸首不顾,必将承受穿心蚀骨之痛而死!若是能发现此处遗刻,便可见来人心存善念,当以解毒之药相报。营营一生,终有一死,万事成空,罢了罢了。本座一世英名,与邪老儿斗了一生,没想到到头来终于击败了他,却亦是身受重伤,无力逃出这九连山……” 读完此段,龚宁只觉得浑身奇痒难耐,再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已经变得乌黑,可见这毒性之猛烈。 龚宁拭去浮尘,继续朝下段看去。 “此毒解药埋在本座身下,取出后立即服下三颗,一个时辰后再服下剩余六颗,毒性自除。本座一生只为参透长生不死之秘,不知学了多少秘法,外人都道本座乃天下第一高手,可本座岂会看得上这等虚名?传闻若能寻到万寿老祖羽化飞升前闭关所在,便可得到万寿老祖所留下的万寿丹,突破生死桎梏,得享万寿无疆。本座明暗差人调查百余年终于寻到此处,岂料那邪老儿竟一路跟踪本座寻到此处,又偷袭本座,若不是本座寻得阳焱神兵,怕是就要被那邪老儿得手了,本座一怒之下割其喉,戮其首,但也身受重伤。待我将他四肢折断,又将贴身匕首插在他的天灵,方泄了心头之恨。只是伤重难治,怕是难捱一日,更勿论逃出此地。” 龚宁喃喃道:“这长生不死有什么好,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老死,岂不是难受死了?为了这等传闻便送了性命也太不值当!” 将身侧枯骨抬起,龚宁挖出了解药,依言服下三颗,不稍片刻手掌上的乌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来此人虽然心计毒辣,却极为重信。 将两具枯骨放入坑中摆在一起,龚宁坐在地下,口中道:“两位前辈相斗一生,却死在一起,为了那长生不死便将性命提前葬送,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前辈真的长生不死了,这茫茫岁月又如何渡过?还不如乐天安命,为师友而活,为正道而活,当欢则舞,当悲则哭,当死则死。天下大道,哼,天下大道若是长生不死,大道岂不苦甚?不管二位前辈前世有何恩怨情仇,如今都只剩下枯骨一具,只好将二位葬于一处,免得曝露荒野。二位前辈还是罢手言和吧。” 龚宁说了一通,自顾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道理。又朝着那字继续看下去。 “本座来此不过一日间,来前又将知情人全部杀了,便是为了隐藏此处便是大秘密的所在,天下当无人知道我与邪老儿是葬身此处。本座名讳冷傲,外人敬称本座丹圣。此乃本座毕生所学,后来人可记下……”写到“记下”二字,这字已模糊不清,料想当年丹圣写到此处已是无力为继,一生绝学就此失传。 龚宁叹了口气,将二人埋骨之坑填上,对着这无名的一方矮墓道:“何必长生?何必不死?到头来徒丧性命,到今日又有何人记得前辈名号故事?”说完又将土拍实,就此二位不知何年代的天下第一号的人物终归是入土为安了。 龚宁走到洞口,刚要朝外爬去,犹豫了一下,又将原本用的长剑捡起,顺手取了颗夜明珠拿来照明,便顺着此洞爬了出去。 刚刚出洞,龚宁深深吸了几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他兴奋异常。突然,背后的阳焱猛烈颤抖起来,隐隐有要飞出的意思。 龚宁连忙将阳焱握在手中紧紧抓着,可阳焱此刻有如活物,气力也是大得很,竟飞在空中,拖拽着龚宁朝一个方向奔去。前方又是漆黑一片,龚宁左手死死抓着阳焱,右手拿着夜明珠,将一路上照的透亮,只见所经之路,竟是无数具枯骨铺就。 好容易才离开了一个密洞,本以为就此可以逃出去了,哪成想又来到了更恐怖的地方,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龚宁此刻心头有苦难言,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手中不催而动的奇怪神兵“阳焱”上。 过了无数尸海所在的长廊,一面巨大的黑墙堵在面前,“阳焱”终于是停止了颤动,安静下来。 龚宁握了握手中的赤色长剑,剑身微微有光芒闪耀,目光向上,仔细打量着这堵漆黑的石墙,心道:“这里被墙挡住,那边入口又锁死,贼老天,我才刚恢复修为,你便要如此折磨于我么?” 龚宁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黑墙,黑墙却纹丝不动,龚宁捂着脚,直疼得双目眦裂。 手高高扬起想要砸在墙上,又悻悻罢手,啐道:“破墙,我才不会用手打你。”随后将阳焱高高举起,催动真气,一招“波澜壮阔”悍然使出,狠狠击打在黑墙之上。 “刺啦”一连串火花划过,石墙丝毫无损。龚宁心中不服,再次砍去,效果却如刚才一般无二,石墙仍旧完好无损立在龚宁面前。 龚宁目瞪口呆,这阳焱神兵的威力他才领教不久,可现下却如凡铁废铜一般,竟然丝毫奈何不得此墙。 龚宁在四周又转了一圈,并无任何机关痕迹,除了墙下数级石阶,眼见处尽是枯骨,不由得一阵心寒。转过身靠着石墙,缓缓滑坐在地,凝视着不远处的枯骨尸海,心中死灰一片。 “这墙如此坚硬,看来我也要葬生于此了,只是……” 孤独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得等死,一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便会和这些枯骨一般,刚刚逃出一方密室的龚宁就觉得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压抑的要疯掉。 龚宁用后脑用力撞着背后的黑墙,拳头也不停地打在坚硬的地面上,没一会便血肉模糊了。 “我不想死,我还要完成长信的愿望,还要替宋师伯找到子玉,还要见师父,见……师妹,哪怕是一眼……” 忽然听到“啪”地一声脆响。 龚宁不知撞到了什么,口中还在喃喃碎语,原本堵着的石墙却突然转动起来,将龚宁推到一旁。 “轰隆隆……” 沉重的石墙轻轻转动着,带起一片尘土,龚宁一惊,连忙跳起来,再看这石墙,竟不知不觉地打开了。 第十七章 当局者迷 黑色石墙突然打开,倒是把龚宁吓了一跳。 龚宁小心地朝里面走了两步,只见内里是一个巨大的密室。密室左侧有一张石床,上面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中间有一顶巨大的三脚鼎炉。鼎炉前,一个蒲团上端坐着一具盘膝打坐的枯骨。龚宁仔细一看,只觉这枯骨与常人不同,常人枯骨乃是暗白,方才所见丹圣与邪老儿的枯骨隐约有些晶莹,而这具枯骨则是完全晶莹剔透,煞是奇特。 龚宁将各中细节比较一番,发觉功力越高,死后所留尸骨则越是晶莹剔透,就此算来,此人功力比之丹圣和邪老儿又高出了多少? 龚宁心中一惊,难不成这人就是丹圣所说的“羽化飞升”的万寿老祖?想来能让当时天下第一的丹圣如此推崇之人,多半错不了了。 依丹圣所知,万寿老祖乃是羽化飞升了,可谁能想到,万寿老祖竟死在这里,不但没有飞升,更没有长生不死。若是让他知道了,也许就不会为了突破生死桎梏,而千辛万苦来此地寻求万寿老祖所留下的万寿丹了吧,更不会因此而枉送了性命。 抬起头来,龚宁将目光停在万寿老祖身后墙上,墙上依稀绘着一副地图,线条歪歪斜斜乱七八糟如同迷宫一般。 龚宁细细看去,心中暗道:“这莫非是此山内部通道的图示?”随后仔细看去,图中左侧画了一个三脚鼎炉,和密室内的一模一样。龚宁思索来路,与墙上图示一一比对,距离方位,大致都能对得上。随后试图寻出出路,却见鼎炉一旁绘着一柄长剑,非常显眼,剑身上刻着的二字赫然就是“阳焱”。 龚宁拿起手中阳焱长剑,此刻这柄神兵竟又毫无异状。只是想来此二物画在一起,其中定有一番道理。龚宁便走到三脚鼎炉旁,仔细观察鼎炉有什么特殊之处,绕了一圈,还真就发现了一丝奇特。 炉顶有一个扁口,宽度和“阳焱”差不多。龚宁心道:“莫非是将‘阳焱’插入其中?反正也无路可走,试试看!” 想到此处,龚宁便提起阳焱缓缓插入其中,剑鸣声忽的响起,阳焱剑柄以下完全没到鼎炉深处,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咔嚓”一声,这鼎炉盖子突然缓缓旋转一周如同机关一般自行裂开,龚宁将阳焱剑取出,背在身上,探头去看鼎炉内部。 里面是个小小的玉瓶,龚宁拿起玉瓶,心道:“藏在如此隐秘山洞的密室内,还得用鼎炉封存一层,再用玉瓶封存一层,莫非这便是丹圣口中的‘万寿丹’?” 玉瓶上写着两个扭曲古字,和阳焱上所铭刻的一样古朴难辨,想来同是出自万寿老祖之手。 这玉瓶上写的正是“长生”二字。 龚宁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这天下豪杰所争所求的长生不死之秘竟是在这小小的玉瓶之中? 龚宁对着那枯骨道:“守着长生之秘而死?丹圣、邪老儿费百年时间寻你洞府,又落得个殒身下场,却不知你竟守着长生之秘而死,可笑可笑。”说着竟没有一丝留恋,将玉瓶扔回了鼎炉内。 又道:“我虽是修道之人,但却不信什么长生不死,天道循环本就是大道所在,大道不在长生,大道煌煌,岂是一个玉瓶所能承载?”言语之中已然带着几分不屑之意。 上德子曾对龚宁说过:“修道便是修心,若心生执念,便是坠入邪魔。” 此刻再想起这句话,龚宁更是深信不疑。 万寿老祖、丹圣和邪老儿这样的强者竟因长生而产生极深的执念,便是深深坠入魔道不能自拔。 修为再高又如何?空活一世,还不如一个修为平平的人看的透彻,这样的道不修也罢,这样的长生不寻也无憾。 龚宁说完,那枯骨突然散落一地,随后散落的骨头又化为碎屑缓缓飞扬,无风自扬,消失不见,仅留一个蒲团。就好像是听到了龚宁的话颇感惭愧,再也无颜存于天地之间一般。 龚宁见此情景也是目瞪口呆,难不成这万寿老祖空余尸骨还能听到自己说话? 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外,龚宁回首去看那副地图,想要寻找脱困之法,仔细辨认之后,却发现离开这里的道路仅仅只有那裂开的石路一条,再无其他。 龚宁此刻头晕眼花,又困又饿,走到左侧石床前,捂着鼻子将厚厚的灰尘拍落,便一跃身跳到石床上将就着睡了。 哪知待他刚刚跳上石床,一声清脆异响从身下传来。龚宁连忙翻滚下床,用手指敲了敲石床板,又敲了敲地面。 龚宁咧嘴一笑:“天不绝我,这床板竟是空心的,上面尽是灰尘,谁能想来这里瞧上一眼?若不是自己又困又饿,恐怕此时还在别的地方寻找出路,当局者迷啊!这下面一定就是出路,这是闭关修炼的密室,又不是囚牢,岂能没有出口?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师父,我可不用困死在这里了。” 龚宁退后一步,真气运转,剑尖猛地点下去。石质床板不似外面的顽石坚硬,一下便被击成粉碎,一股大风从内部爆涌而出,石室内顿时尘土飞扬。龚宁连忙后退两步,只听得碎石“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龚宁等尘土散开之后,再去看石床,入眼的是一条长长的青石阶梯,石阶悠长深远,也不知通向何处,只是这大风“呼呼”在密道内刮着,带给了龚宁无限的希望。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密道的情形,不见什么异常,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密道,龚宁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忽然有一束微弱的亮光闪过,龚宁凝神望去,竟是那只狍子。 黑暗中那只狍子眼睛散发着亮光,瞧了龚宁一眼便信步跑开一段距离,龚宁摇头苦笑,心道:“你把我害得好惨,还想来捉弄我,再和你走怕是又得被困一次。” 那狍子见龚宁竟不追自己,又掉过头来跟在龚宁身后,保持着一小段的距离慢慢跟随。 龚宁猛然回头,那狍子吓得连忙转身逃跑,龚宁哈哈大笑:“哈哈,让你再跟着我,让你再陷害我,吓死你。”说完朝着狍子做了个鬼脸,一副孩童模样。 狍子见龚宁似乎并无伤己之心,自己也没什么危险,又跑了回来跟在龚宁的身后,龚宁几次回头吓它,这狍子也是配合,每次龚宁突然回头大喝一声,狍子必然会转身逃跑,过一会又追上来。 没一会龚宁便见到了出口,外面的山林雪地已经就在眼前,龚宁回头看了一眼狍子,道:“你这坏东西,害人精。若不是我有些功力,非得给你害死,以后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被你带入这九连山害死,我定会斩了你做汤,嘿嘿。” 龚宁又笑了一声:“傻狍子,和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你又听不懂。走了,再也不见!” 龚宁一转身,那狍子扬起头,呜咽一声,奇怪地看了一眼龚宁的背影,转身回洞。 “终于出来喽,我逃出来喽!”龚宁兴奋地大喊,喊完又抓了几把雪塞入口中大嚼吞下,第一次觉得雪的味道也是如此美味,想到此番死里逃生,全凭运气,不禁有些后怕。 出得九连山神秘墓洞,龚宁一时不辨方位,不知此刻身在鼎州还是南宁郡,只知无论何地,该向东走才能回到灵寿郡平潮山。一路翻山越岭,东行数日,这一日依稀可辨身在鹰峰山脉东南,越过此山,大约就是南宁郡界。就在他刚刚攀上一处山崖绝顶之时,一名素衣老者兀然出现在面前,那老者听到身后动静,回头探视,却突然脚下一滑,站立不稳,手中一朵雪莲花也抓之不住,随风飘落。 龚宁一惊,连忙上前抓住那老者手臂。老者脚下四处空蹬,无处着落借力,双手也虚弱难支,这崖壁上冻雪未消,滑得厉害,几经辛苦也爬不上来。 龚宁咬着牙,额头青筋鼓起,左手死死扣住崖边一角,右臂上真气催动,一用力将老者提了上来。 那老者鹤发童颜,身形消瘦,衣着单薄,倒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小心站好之后,仔细打量了龚宁一番,拱手行个礼道:“老夫韩墨,多谢少侠仗义相救。” 龚宁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不过如今天寒地冻,此处又是悬崖峭壁,老先生冒丧生之险,来这里做什么?” 韩墨面色窘迫,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老夫乃是江湖郎中,采药人干犯天险,履临死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死方能有生。数十年来,老夫行走江湖救了无数性命,兴许因此坏了天道平衡,这老天竟降一场大病在我女儿身上,老夫以寻常医术救之不得,只得冒险上山来寻雪莲花为她续命,续得一时便是一时,总好有个盼头,可这雪莲花却……” 龚宁记起刚刚随风飞走的雪莲花,叹道:“这雪莲花虽有续命之效,却不能治本。不知令嫒所得疾病有何症状,在下也略懂一些医术,或许能帮得上忙。” 第十八章 天地生人 韩墨面色凄苦,摇摇头道:“没救了,唉!罢了,罢了,只怪我那苦命的女儿福薄,无缘得此雪莲花,少侠好意老夫心领了。”龚宁正欲再说,韩墨却是摆摆手,阻住了他,道:“少侠不必多说,老夫虽然医术不精,却也能瞧得出此刻我女儿已是病入膏肓,如今雪莲花寻不到,怕是三两日也未必能捱过了。唉,命当如此,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龚宁见韩墨如此,也不愿触及老者伤心事,便闭口不言,二人一同翻山越岭向东去,韩墨身体不便,龚宁不时便拉他一把,半日后总算是过了这山。 出得山来,山脚下正是一条官道,虽然此时依旧春寒料峭,但是路上行人却也不少,想来此地离附近村镇也已不远,道旁有一茶摊,用蓑衣旧布挡了风,几张方桌,中间正有几炉茶水兀自烧得沸腾,往来行人也有不少在此歇脚喝茶,韩墨便指着路边茶摊道:“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你我二人喝杯热茶再走?” 龚宁点点头,随韩墨进了茶摊。茶摊布置巧妙,既不受风,又有沸腾茶水烘烤,好不舒服。韩墨从怀中取出一包茶,吩咐小二道:“泡这个。”小二应允一声,便去泡茶。二人找了位置便分别坐下。 龚宁道:“老先生,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如今年岁已高,以后还是不要冒险去山上采药了,这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让家里人徒增伤心?” 韩墨凄声道:“家里如今就只剩老夫和小女二人相依为命,小女若是去了,那老夫也定难独活,正好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在黄泉相聚了。” 龚宁摇头道:“老先生此言差矣,天地生人,生一人应有一人之业;人生在世,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如今涵月国与我大虞国交战在即,将来定会有无数百姓受苦。您老精通医术,若能心怀天下,悬壶济世,救得百姓性命,立下一番功德,岂不更好?” 韩墨闻言一怔,踌躇片刻,点点头道:“那自然是极好,极好的,天地生人,生一人应有一人之业,不错,不错!今日听少侠一言,受用终身,老夫这一生真是白活了,白活了。”说着起身对龚宁行礼,龚宁连忙起身将其扶起,摆手道:“老先生折煞小子了,小子胡言乱语罢了,就是希望老先生不要轻生。” 此时小二也将茶泡好送来,韩墨举杯大笑,道:“好,好,好。少侠侠肝义胆心系天下,老夫深感佩服,来,喝茶!” 二人举杯相碰,细细抿了一口。龚宁热茶下肚,只觉茶香四溢,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中流转一遭,竟如真气一般自行流转至丹田气海,而后缓缓散去,遍体生温,便是仍旧置身冰雪之中,全身却是温暖异常。不由得赞叹道:“此茶甚妙,我可从来没喝过如此奇异之茶。不知老先生从何处得来此茶?” 韩墨面色一寒,随即展颜,道:“天地间多有灵物,而人所不能尽知。这茶,这茶……便是一个行商从涵月国得来,老夫偶然得之,不值一提。这涵月国常年酷寒,物资匮乏,是以民风凶悍,不过虽有战意而无物资可恃;再看我大虞国,风调雨顺,幅员辽阔,百姓养尊处优,不喜争斗,可娇贵惯了,虽有物力怕是难有精兵强将。这场战争,胜负难料,恐怕要打很久了,可不知道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救几个。” 龚宁笑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老先生救得一个便是一份功德,救得两个便是两份功德,都是救人,何苦为救几人而自寻烦恼。” 韩墨笑道:“是是是,少侠言之有理,咱们不谈这个,老夫与少侠甚是投缘,多喝几杯,今日你我就在附近寻个地方住下,秉烛长谈如何?” 龚宁道:“令千金病危事急,老先生不着急回家看护么?” 韩墨一怔,手中把玩的茶杯抓了一圈,口中道:“对对对,不如待会少侠去寒舍一聚,如何?” 龚宁点头应允道:“那好,令千金此刻怕是痛苦得很,莫不如我们即刻动身。”韩墨却按住龚宁肩膀道:“不急不急,老夫已请了人伺候小女,你我二人相谈甚欢,何不将这茶喝完再走?” “也好,这茶却是中原罕有,若此刻就此走了,也是暴殄天物。来,老爷子我敬您。”龚宁举起茶杯道。 韩墨眯着眼看着龚宁将茶吞下,缓缓道:“不知少侠是哪位仙长门下高徒?” 龚宁叹气道:“唉!哪里是什么高徒,不过是被逐出门墙的弃徒罢了。” 韩墨道:“哦?少侠一身正气,何以被逐出门派?” 龚宁刚要回答,突然觉得呼吸一窒,丹田处一痛,旋即又恢复正常。再细细查看,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心中惊疑不定。 “少侠,你没事吧?”韩墨的声音传入耳中,龚宁连忙笑道:“啊?没事,没事,刚刚突然想起一些旧事。您刚才问我什么?” 韩墨又道:“我说少侠为人正直,为何被逐出了门派?”龚宁道:“此事不提也罢,徒增烦恼。”韩墨板着脸道:“莫不是少侠看不起老夫,不愿与老夫说说心里话么?”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龚宁苦笑一声,道:“是在下为师弟寻仇,私斗同门,失手杀了另一位同门师弟。因此不得容于师门,被逐出山门。” 韩墨道:“看少侠侠肝义胆,想来此事决计不是少侠过错。说起来,老夫也认得一个仙门的掌教,他们门派想必很是欢迎少侠这等人物。若是少侠不嫌弃,老夫便向他举荐你入派,你看怎样?” 龚宁摇了摇头,道:“老先生费心了,即便乾天宗不要我,小子也不会改投他派苟且偷生的。大不了便独自浪荡一生,岂不逍遥自在?” 韩墨点点头道:“少侠果然是奇男子,来,喝完这杯我们便走吧?” 龚宁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跟随韩墨出了茶庄,蓦地被风一吹,突然觉得头疼欲裂、身体沉重,眼见就要跌倒了,模糊中只见刚刚还与自己相谈甚欢的老者韩墨右掌击出,重重打在自己前胸。 龚宁“啊”的一声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 灵剑宗久负盛名,曾被誉为道修三大门派之一,奈何岁月冉冉,往昔盛名渐去,如今竟沦落为几无人知的一个小门派,若不是门人念着祖上余辉,苦苦支撑,怕是早已销声匿迹在修真界之中,再也无人知晓。 此时,灵剑宗祖师祠堂内,十余名宗内弟子跪在祖师牌位前,双手被麻绳束缚,脸上挂着浓浓的怒气,歪着头,一言不发。 一名面色阴翳的红衣男子从祠堂外大步走进来,十名黑衣人站在祠堂内两旁同时对红衣男子行礼道:“见过洪堂主。” 那姓洪的堂主身形壮硕,双目圆睁,大喝一声道:“还没说么?”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道:“启禀堂主,这些人骨头硬得很,饿了三天了也不肯交出‘灵剑诀’,依小的看,他们也许是真的遗失了那剑诀,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洪堂主淡淡道:“嗯?你是在为他们说话?” 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恐惧道:“小的不敢,小的并无此意,求堂主开恩。” 洪堂主冷笑一声,一掌击在此人头颅上,骨裂声响起,那人当场毙命。洪堂主摆摆手,两名弟子连忙上前将这人尸身抬走。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知道剑诀在你们灵剑宗,若是识趣,便交出剑诀,归顺我教,如若不然,灵剑宗从此除名。”洪堂主右手一划,做了一个抹杀的手势,阴冷道。 前面跪着的一名中年男子猛地一回头,朝着洪堂主吐了一口口水:“呸,莫说这剑诀早已遗失,便是在我们手中,也不会交给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是皱一下眉头,叫老子不得好死,魔教作恶多端,干犯天道,迟早会遭报应,哈哈……” 洪堂主一怒,从一名黑衣人手中拿过一把大刀,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口中怒道:“狗东西,找死。”举刀便砍。 “等一下。”门外传来一名老者声音,洪堂主听到这声音,面色微变,大刀硬生生止在中年男子头顶一寸处,好不惊险。随即将大刀随手扔在一旁,连看也不看眼前众人一眼,转身快步走到门前,跪拜道:“参见魔主大人,魔主大人万寿齐天。” 这魔主正是韩墨。 韩墨手中提着龚宁,信步走过仍旧跪拜的洪堂主身边,径直来到灵剑宗等人面前,随手一抛,将昏迷的龚宁抛在身侧人堆之中。 韩墨淡淡道:“起来吧。”洪堂主连忙爬起,低头站在韩墨身后,道:“魔主大人,余通冥顽不灵,不肯交出灵剑诀。” 韩墨点头,没有理会,转而对那中年男子余通道:“余宗主,你不交灵剑诀没关系,只要你们灵剑宗肯加入我教,本座也不要你祖传的剑诀,还可帮你重振灵剑宗威名。由我暗中相助,半年之内,贵帮声势,要超过那乾天宗也轻而易举,如何?” 余通身体一震,目光灼灼地看着魔主那无喜无忧的脸,又转身去看香烛后供奉的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旁一名中年弟子急切喊道:“师父,不可轻信魔……”只是这“头”字没喊出来,便被洪堂主一刀砍掉了脑袋。 其他弟子见此情景纷纷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惊恐地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洪堂主拎着血红大刀顺着诸人眼前指了一圈,冷冷道:“魔主大人与你们宗主对话,若是再敢插嘴,定斩不饶。” 韩墨轻声一笑,缓缓道:“灵剑宗千余年传承,是今朝彻底覆灭,还是从此刻重振威名,可全在你一念之间。余宗主,你可不要糊涂啊!” 第十九章 流芳百世 一时间大厅内竟是鸦雀无声。 余通面色复杂地看着死去的弟子,踌躇片刻道:“让我考虑三日,三日后给你答复。”洪堂主一怒,喝骂道:“他妈的,还要三日?啰啰嗦嗦的,要死还是要活,痛快点,魔主大人日理万机,哪有时间陪你在这跟个娘们似的思前想后。” 余通扭过头去,不看洪堂主。 韩墨双手负后,气定神闲。颔首片刻,道:“无妨,三日就三日,老夫却不急这一时。” 随后回身对洪堂主道:“给他们松绑,再给他们做些酒食,不可怠慢了。” 洪堂主一惊,道:“这,这要是给他们跑了……”韩墨突然迅疾出手,“啪”得一声打了洪堂主一个耳光,反问道:“跑了?他们中了本座的‘五毒封神散’,个个动不得丹田之气,你倒告诉我,他们怎么跑?” 洪堂主扔掉手里的刀,扑通一声跪倒,连忙讨饶:“小人知错,求魔主责罚。”韩墨冷冷道:“废物。我刚抓来那小子,你亲自看守,若是让他跑了,再责罚不迟。”顿了一下,怒哼一声:“我还有要事,这里事就还是你来办,若是再沉不住气惹出麻烦……哼!我走了。” 洪堂主伏倒在地道:“恭送魔主大人。”其余魔教徒众纷纷跪拜,齐声颂道:“恭送魔主大人!” 见韩墨渐行渐远,洪堂主对众黑衣人喝道:“还不快给他们松绑?废物,这点小事还得让我吩咐么?你们三个去备吃的,快去呀,他妈的!” 冲着手下一通喝骂,洪堂主亲自替余通松了绑,拱手道:“余宗主,这几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日后若是有机会,还请在魔主大人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洪某感激不尽。” 余通冷哼一声道:“你洪堂主如此大人物,怎会冒犯我这个‘狗东西’?” 洪堂主尴尬一笑,上前抓着余通手臂亲热道:“余兄这便是不对了,以前乃是各为其主,以后便是同属魔主大人手下,自然要忘了以前的不快,齐心协力,好为魔主大人解忧排难。” 余通又道:“谁说我就一定会同意的?”洪堂主笑道:“灵剑宗乃是余兄列祖列宗的心血,灵剑摧锋,决云,决云……后边怎么说来着?总之余兄先祖凭一剑之长,开宗立派,流芳百世,若是到了余兄手里断了,岂不是一大憾事?” 余通默然不答,径自带着众弟子回了居处。 洪堂主冷冷一笑,叫过一名手下,道:“多带几个人,日夜轮换,看住他们,若是有什么闪失,他妈的你可知道后果?” 那人连连点头,口中称是。叫了几人便出去了。 洪堂主见灵剑宗弟子都陆续出去,堂中只剩韩墨带来的龚宁一人依旧昏迷不醒,大踏步走到龚宁面前,一手将他提起抗在肩上带回房间。进房后随手将龚宁扔在床边,又取出麻绳将他反手绑上,冲房外喝道:“他妈的,先把老子的酒菜端上来,一帮废物!”待屋外随从弟子答应了,口中兀自喃喃咒骂不休。 月上梢头,夜深人静,龚宁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双目轻轻睁开。 “我这是在哪?”龚宁看到坐在自己不远处自斟自饮的洪堂主,手中一动,却才察觉自己双手被反束身后,心中只道自己中了韩墨暗算,兀自不解,却不知眼前又是何人。 洪堂主正对着龚宁,自然是见到了龚宁已经醒来。今日被韩墨训斥,又被命令独自看管龚宁,还受余通一股闷气,换做往日,早提刀直接砍了余通,偏生此时不知魔主心意,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作,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此刻这杯中之物又喝了太多,半醉半醒之间,想也没想便将杯中残余半杯酒水泼在龚宁脸上,骂道:“他妈的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狗眼!” 龚宁凝神内视,催动真气行了一个周天,只在丹田处略有滞缓,经脉并无大碍,却不知面前此人何来,当下不动声色,悄悄催动真气凝聚至手腕,口中问道:“这是哪?你是谁?”洪堂主站起身来,在桌上擦了擦手,突然上前两步,抬脚用力踹向龚宁,口中骂道:“老子让你说话了吗?老子让你说话了吗?一个个欠收拾的狗东西,他妈的!” 龚宁身上仍有绳子束缚,躲闪不得,被连连踹了三五脚,心中怒火中烧,索性不躲不闪,怒目圆睁,对洪堂主喝道:“你胆敢踹我?” 洪堂主狞笑一声,道:“哈哈,小兔崽子,老子要踹你便踹你,要杀你便杀你,今天老子非得踹死你不可,到了地下别忘了和那阴间十殿阎王说说你是怎么死在阳间血红阎王洪天一手中的。”一边说,一边珍而重之地从腰间拔出一把血色长剑。 拔出长剑后,洪天一轻轻抚摸长剑,仿佛手中是自己亲密的爱人。转头瞪着龚宁,狞笑道:“此剑名为饮血,今天就让它喝个痛快吧,哈哈哈哈……” 龚宁冷哼道:“装神弄鬼,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魔头。”说完催动真气,双腕用力震碎了麻绳。 洪天一剑尖直指龚宁面门,惊怒道:“你怎么没被封住丹田?怎么可能?” 龚宁啐了一口,道:“废话少说,看招。”身畔双剑尽数被韩墨带走,此刻已无兵刃护体,只得赤手空拳来与洪天一对战。 洪天一见龚宁并无兵刃,笑道:“就算你小子没有被封住丹田,凭你赤手空拳也想打得赢我?狗东西,看你洪爷今天怎么收拾你。”血红长剑朝前递出一招,剑身微侧,抢先进攻,直指龚宁丹田要穴,出手凌厉狠辣。 龚宁连忙闪躲,身子侧卧打了个滚,却听耳边凉风飒然,心下大惊,足下连点退至门外。 洪天一弓着身子,自下而上连点六剑,分别是双足、双腕、丹田和胸口,凶险至极。 龚宁眼见长剑袭来,忽得记起《景云诀》“沧澜剑法”中有一段便是记载着如何破此剑招,只是龚宁此刻没有长剑在手,只得以拳替剑。 龚宁猛然后退,撞破了木门,脚下又轻轻一点,身体便朝后飘出数丈,洪天一亦是破门而出跟了上来,长剑始终直指龚宁前胸。 突然龚宁自信一笑,左脚立住,右足一翻,迅速向上一点,荡开当胸一剑,脚下发力,向后翻了个跟斗,随后腿脚加力,一蹬地面,双手早已握拳,真气凝聚,风雷之势锐猛无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攻过来,洪天一见龚宁拳势沉猛,倒是吓了一跳,匆忙中挥剑斜削,要来砍他手腕。 龚宁见状只是一笑,侧身躲过这一剑,又化拳为掌在剑身下方拂过,反手抓住洪天一右手手腕大力一扭,洪天一手腕受痛,长剑自然握不住,远远甩飞了去。左手捏拳,用力抡了过来。 龚宁见洪天一身材高大,不愿力拼,一击得手,退开数步,面色亦有些沉重,刚刚他也是全力一击,却没有像预料一般捏碎洪天一的手腕,可见此人于身体淬炼一道,也有极深的造诣。龚宁暗中思量,即便是师父上德子对上此人,也难说可以轻松打发,此人如此张狂,倒也不算自大。 此时灵剑宗上下,魔教徒众听到打斗之声,顾不得看管灵剑宗弟子,都惊慌跑了出来,四处叫骂,灵剑宗弟子闻声而出,远远站在一旁观斗。众人循声望去,正见到洪天一被龚宁击飞长剑一幕。 洪天一受了挫折,也不似先前那般狂妄,面色渐渐沉重。活动了一下手腕,对龚宁道:“小子,手劲挺大,像是我魔门中人啊,你是哪一堂的?” 龚宁道:“胡说八道!受死吧。”他与洪天一斗了一会,也大概知道洪天一的实力,此刻二人手中都没有兵刃,对龚宁来说更是倍添信心。 “好小子,今日若是败在我手中,便入我魔门,我让你做我号室分部的副堂主,你看如何?”洪天一目光中带着几分疯狂。 龚宁不去理会,右手伸出二指直指苍穹,真气拼了命般汇聚在指尖之处,如电芒般流转不止。 洪天一也不是弱手,仰天长啸一声,身体突然暴涨数倍,足下用力一踏,竟将院中青石石板踏出个深深的脚印来。 二人还未出手,仅凭气势竟已将旁观众人逼得呼吸一窒,气血翻涌,而刚刚从房中跑出来的那些被封住丹田的灵剑宗门徒已是手足发软,险些跌坐在地。 “洪堂主脾气虽差,但是手下的功夫不弱,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堂主逼到如此地步,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一名黑衣人出声询问同伴。 “杀死他,杀死他。”余通及其座下弟子心中默默念道,传承千年的灵剑宗,此刻上下数十人竟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一个年仅二十不知来历的年轻人身上。 余通心中一阵凄苦,但是更让他不解的是,此刻担负着灵剑宗生死重任的年轻人,竟是无人识得。 第二十章 名门正派 余通比任何人都关切这场战斗,这少年来历不明,但是至少看得出是友非敌,只盼这少年能击退这姓洪的魔头,解救灵剑宗于灭顶之灾。 不知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吹得众人长衫猎猎作响,不管是魔门徒众,还是灵剑宗弟子,他们此刻根本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战斗中去,只得远远旁观。 龚宁右手指天,手上风雷涌动,此招乃是《景云诀》中所记载的“引灵式”。先将真气汇聚在指尖处,引动周围十余丈的天地灵气,之后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再以秘法引导至体外,维持在周身运转不息,此时真气充沛,体内真气便源源不断,亦有增强肉身本身威势之效。若肉身不强,则承受不住海量真气,轻则对身体造成损害,重则经脉爆裂而死;若空有强横身体,无法引动真气,亦是不能使出此招。 而且随着自身修为进境提高,能引动的天地灵气范围也越大,自身能承受的真气也越多。此招式威力自然更大。大量的天地灵气对肉身亦有不小的淬炼效果。 不过此招虽强,却也有极大缺陷。以龚宁目前的身体,只勉强能用一刻钟左右,一刻钟一过,不论战况如何,体内所有的真气都会溢出体外,融合到天地之间,所谓“有借有还”。这个时候,若是敌人发难,龚宁是万万难以抵挡。 而洪天一所使出的招式,《景云诀》中也略有记载,乃是魔修中比较常见的“巨灵变”,短时间内可令自己身体变大,威势大增,攻守兼备,与“引灵式”一样,都会随着修为提升而增加维持时间。虽是普通功法,却经过历代炼体之徒修习完善,如今这“巨灵变”修炼到高层,威势不在高等功法之下。 龚宁见洪天一分明还带着理智,料定此战并不似先前想的那般容易,当下提起真气,打算来个以暴制暴。 “嗖”龚宁足下连点,“踏雪无痕”的速度令他身形如风浪中的一朵鸿毛般飘忽不定,带来的气势又像是一座高山般,沉稳厚重。 洪天一亦是气势如虹,令人窒息。此刻他原本就强横的身体又提升数倍,眼眸中的一丝冰凉,却不失明智,一眼即知比之追杀杏儿那二人强出不知多少。 龚宁转眼间攻到,二指一收,化为重拳,狠狠砸向洪天一前胸处。 洪天一只觉得一阵凉气袭来,却不动如山,威风八面,身体紧绷,虽无真气,隐隐间竟只凭肉体力量生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威势,竟不输正道修真的真气护体,看来是要硬生生承受这一击。 “嘭……”龚宁右拳重重击到洪天一身上,只见洪天一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堪堪站好,身上却并无伤痕。龚宁一击得手,向后轻跃,二人相隔三丈距离。 如巨人铁塔般的洪天一朗声大笑:“好,好!他妈的你小子不错,再来!” 看到此人如此狂妄,气势比方才有增无减,观战的灵剑宗弟子不禁为龚宁担心起来。一来二人身体相差巨大,龚宁在众人眼中便先烙上了“弱者”的形象,二来,龚宁的攻击看似强大,却连破了洪天一的防御都做不到,还如何能胜? “师父,这位小兄弟怕是要输了。”人群中观战的一名弟子小声对余通说道。 余通神色凝重,缓缓道:“还不一定,二人现在还只是互相试探,这姓洪的未必避不开刚才的一击,他也是想试试深浅,二人究竟谁更胜一筹,再看一会就知道了。” 另一名弟子又上前问道:“师父,这小兄弟怎么真气和肉身都这般强横,到底是我道修之人还是魔修之人?” 余通皱眉,继续看着二人战斗,良久道:“从此人招式上看,还是偏于使用真气,如此年轻,便将身体淬炼得如此强横,实属匪夷所思,但魔修若是想修炼如此耗费真气的招数,却是绝无可能!况且此人嫉恶如仇,自然是名门正派之后,只是我却不记得哪一宗门有这么出色的弟子,想来此人是某位隐世高人的亲传弟子。” 不远处的黑衣魔修狂妄道:“什么隐世高人、亲传弟子,也不过是银样镴枪头,在我们洪堂主面前,一时三刻就要他乖乖认输!哈哈哈……” 这一笑引来其他几位黑衣魔修一同大笑,嘲笑声不绝于耳。余通冷哼一声,索性不去理会,凝神观战。 洪天一狂笑道:“小子,你是在给你洪爷挠痒么?大力一点,洪爷受得住,哈哈。”在承受了七拳后,他的身体竟比之先前还要壮上几分,此刻正是借龚宁的力修炼巨灵变的大好时机。 龚宁闻言,身体猛地一停,站住身形,额头上已经见汗,心道:“此人已将巨灵变练到了极深的层次,若是再不用全力,怕是他会越来越强,必须将他一举击溃才行……” 随意活动几下手脚关节,龚宁冷冷道:“口气不小,既然如此,接招吧。” 龚宁口中说话,将真气催动,运行了一个周天,下一瞬,突然将真气一敛,收于体内,猛然一跃,脚下踏过之处石屑飞舞,右掌一翻,真气携着一股劲风向洪天一天灵击去,这看上去招式平平的一拳却偏偏给洪天一一种难以硬抗的感觉。 洪天一嗅出杀机,侧头避让躲过这一掌,双手猛得朝龚宁后腰一探,反守为攻。龚宁身形连动,闪身避过,身体刚刚停留之处竟被洪天一打出一个深坑。 洪天一功力虽强,可修炼过魔功心性难免受损,抑制不住得嗜血凶残。此刻久攻不下,心中戾气难除,自然是杀气毕露,拳、脚、抓、钩招招狠辣,携着杀气朝龚宁袭去,身躯虽然庞大,却越打越灵敏,一击快过一击。 龚宁一个躲闪不及,胸前被洪天一狠狠抓了一下,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胸前长衫一瞬间变得鲜红,旁观的魔修哈哈大笑,指手画脚。 余通叹了口气,心中苦闷难平:“难道灵剑宗要毁在我手中吗?唉,正道不幸,灵剑宗堂堂名门正派,竟被魔门逼迫至此地步!没想到这洪天一竟强横如斯,这少年……危险了。” 龚宁捂着胸口伤处,心道:“好厉害,没想到这人攻势竟比防守更为霸道,不知此人在魔门中是何身份,料想是不会低了,若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恐怕……” 念及此处,龚宁也顾不得伤口疼痛,一刻钟时间所剩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龚宁大吼一声,足下再次用力一蹬地面,高高跃起,竟全然舍弃防守,露出空门跳到洪天一头顶之上。 “小心!”围观众人不禁出声提醒,连魔门徒众也意外之极。 洪天一大喝一声,双掌聚力,迎上龚宁。龚宁在空中左腿屈起,将全身真气催动凝聚在右腿之上,使出一招稀疏平常的“千斤坠”,狠狠踏下,笔直地站在洪天一掌心之上,长发随风飘动,竟显得潇洒无比。反观洪天一,已是横脸赤红,双膝微屈,脚下地面裂痕如蛛网般四下散开,显然这一击超出了他的预料,此刻再想抽身已来不及,只能苦苦支撑,狼狈至极。 旁观的灵剑宗弟子见龚宁占了上风,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拍掌叫好,浑然忘了自己仍是“囚犯”身份。 洪天一渐渐感到手脚无力,巨灵变的力量也即将消散,慌忙之下连忙撤掌。正欲撤身避让,龚宁一击得手,如何能给他休整的机会,当下乘胜追击,足下交错一点,在空中短暂停顿片刻,又狠狠踏在他双肩之上,用力将心生退意的洪天一压得单膝跪倒在地,站立不起。 “啊……你,你这不是千斤坠,千斤坠不会……这么强……”洪天一惊恐道。 龚宁冷笑道:“谁说这不是千斤坠?给我跪下!”正待催动真气,龚宁突然觉得丹田处又传来一阵刺痛,手足忽的一软,竟从洪天一肩上跌了下去。 洪天一肩上突然一轻,连忙站起身来,右掌一翻,拼尽全力重重一拳击在龚宁丹田之上,龚宁眼前一黑,几欲昏去,全身上下剧痛过后,几乎一片麻木,整个人直直向后飞去,半空之中,他口中鲜血已如泉涌一般喷了出来,随后重重撞在石墙之上,满是血痕的身子,软软滑倒在地。 龚宁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这一刻,黑暗仿佛永恒,吞没了一切。 余通拳头捏的发白,死死咬着牙根,复杂地看了一眼昏倒的龚宁,对众弟子喝道:“回房去。”身后弟子唉声叹气,无力地走在余通身后,回了房间。 那几个黑衣魔门徒众大声齐呼:“堂主威武,堂主威武,恭喜堂主得胜……” “都留下!”洪天一大声喝住余通等人。 余通面如寒霜,冷冷道:“三日未到。”洪天一揉了揉肩膀,轻蔑笑道:“三日?你们这些狗东西,一边盼着这小子赢了我,一边又算着三日宽限?还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突然,洪天一深吸一口气,对身旁众魔门徒众爆喝道:“将他们带回号室分部严加看守,放火烧山!” 余通一急,叫道:“你敢违背你们魔主的命令?”洪天一大步迈到余通面前,食指点着余通脑门道:“魔主那边我自会交代,好酒好菜伺候着还不满足,他妈的,那就什么都别吃了,滚!统统带走!” 说完,洪天一又走到龚宁面前,心中暗暗盘算:“我还想魔主亲自给他服下的五毒封神散怎么会不灵,现在看来这药效才刚刚发作。这小子也真行,打的老子疼得狠呢,若是能当了我的副堂主自然再好不过,只是这性子嘛,太倔,太倔!还得好生折磨一番才是,哈哈。” 不多久,魔门徒众已经将灵剑宗众人押送而出,准备放火烧山。 余通身后一名弟子双目噙泪,大声哀求道:“求求你们,不要烧了山门,我愿意归顺,我愿意归顺啊……”那手持火把的魔门徒众压根不去理会,轻蔑地看了一眼这名弟子,又看了看面色难看的余通,口中狂笑不已。 这弟子见无人理会自己,又转头跪倒在余通面前,双手抱着余通小腿,哭道:“师父……爹……爹,您就同意了他们吧,爷爷留下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听上去此人竟是余通之子。 余通双目赤红,扭头不去看他,其他弟子亦是各个面色痛苦,却不敢多言。 突然,那魔门徒众将火把扔在门廊之下,看着火焰顺着木廊门墙毕毕剥剥攀上庄严的大殿,得意洋洋地与余通对视一眼。 余通重重掴了儿子一耳光,喝道:“竟儿!起来!祖宗留下的基业可以再建,可若是连祖宗的骨气都丢了,还怎么捡?” 又转头对众弟子道:“我灵剑宗虽已没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名门正派,若是我座下弟子谁再敢说出大逆不道之言,休怪我……无情!” 哪知话音刚落,余竟又抱住余通,直起腰身拉住余通手臂,悲声哭道:“爹,我不要灵剑宗覆灭,我不要……爹,您就同意了他们吧,再不同意山门就真的烧没了!” 余通大怒,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狠狠插在余竟胸膛,口中喝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再去看余竟,口中血沫翻涌,眼神渐渐涣散,带着不信的神情渐渐黯淡了下去。 余通心中由怒转悲,“呛啷”一声扔下血红的匕首,抱起余竟,口中呜咽,说不出话来,老泪纵横,涕流满面。 第二十一章 决云谁高 号室分部水牢通道内,墙上零星挂着几盏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芒。地面皆是由粗木制成,两根粗木之间仅留拇指粗细的空隙,每走十丈便有一处铁链捆绑粗木,上面还挂着一把长锁,是为牢门。 步道下尽是死水,已是有些发臭,隐约间可见几具枯骨漂浮在水面上,显得阴森可怕。 一名黑衣魔门弟子与一名紫衣弟子并肩前行,身前三名喽啰监视着灵剑宗众人,身后又有两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龚宁。 余通精神萎靡,缓缓走在数人之中。突然那黑衣弟子冲上前几步,右腿用力踹在一名灵剑宗弟子小腿上,将他踹倒在地,厉声喝道:“快点,再磨磨蹭蹭老子宰了你,你还以为号室分部是你灵剑宗呐,嗯?” 这名弟子捂着小腿痛处,坐地不起,恨恨得咬紧牙关,死死瞪着黑衣魔修,一言不发。 黑衣弟子怒极反笑,拎着大刀指着他道:“嗬,还敢瞪我?再瞪一眼老子挖掉你的狗眼。”走在前面的余通听到此言,回过头对这名弟子使了个眼色,道:“平桓,快起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平桓缓缓爬起,任凭那人拳脚相加,一瘸一拐的跟上众人。 一旁的紫衣弟子嬉笑道:“哈哈,兄弟可以啊,这些硬骨头还真让你收拾的服服帖帖!”黑衣弟子指着余通得意道:“你看那老儿,他就是灵剑宗的宗主,我们放火烧灵剑宗时,他儿子都给洪堂主下跪求饶了,儿子这么没出息,真不知这老子哪来的脸活在世上苟且偷生!” 紫衣弟子哈哈笑道:“还有此事?哈哈,这帮人自居名门正派,不是常说那个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对不对?要我看啊,这么一个儿子死了也好,要是等到老家伙死了,这灵剑宗还不得败坏在他手里吗?哈哈,哈哈,死得好!看不出洪堂主平日里脾气挺大,到头来也会做好事,卖人情。对不对啊,兄弟?” “不对,不对,要说洪堂主神功盖世,那是自然。不过这好事嘛,却是万万不会做的。这没出息的小子啊,是他老子自己了结的。你说洪堂主杀这种没用的孬种,可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二人一唱一和,嘲讽着余通及灵剑宗众人。余通座下弟子各个面红耳赤,心中升起一团怒火。 平桓忍无可忍,转身大喝道:“我师父误中小人奸计,才着了你们的道儿,我灵剑宗千年传承,浩然正气,岂能容你们侮辱!我跟你们拼了,啊……” 余通一惊,连忙回身去抓平桓,可平桓口中怒骂,身子已冲到那黑衣魔修面前,双拳怒挥,可惜丹田受制,毫无真气。 那黑衣魔门弟子不躲不闪,任凭平桓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体上,随后从容伸出一手抓住平桓长发,硬生生将他提起。 余通双目赤红,大吼道:“不要。”身后其他弟子亦是跟着哀求,面露恐慌。 “服了‘五毒封神散’还敢跟我动手?这可是你找死,怪不得我了。”黑衣弟子并不理会余通等人,右手一甩,将平桓重重砸在墙壁上,左手拔出腰间血红大刀,电光火石之间刺中正在滑落而下的平桓胸口,竟将他活活钉死在墙上。 余通双膝一软,冲着平桓尸身无力地跪倒在地,扬起头嘶吼道:“啊……天杀的魔头,但教我余通活着一天,必有一日生啖尔肉,生饮汝血!与尔等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紫衣弟子不屑道:“号室分部,有进无出,你若是能逃出去,我这项上人头不用你取,我直接送到你面前,哼!好好在此呆着吧。”随后使了个眼色,那三名小喽啰上前架着跪倒的余通,抬着龚宁的二人连忙跟上,将众人带至数十丈远的水牢最深处。 紫衣弟子拉着黑衣弟子道:“兄弟,咱俩去外面喝两杯,让他们看着就好,走!” 黑衣弟子踌躇道:“洪堂主吩咐……”紫衣弟子打断道:“这些人都服了五毒封神散,随便派几人即可,哪用的着我们亲自出马,走,给兄弟讲讲你们是如何火烧灵剑宗,也好让兄弟瞻仰瞻仰哥哥的威风。” 黑衣弟子眼前一亮,豪迈道:“好,那就边喝边讲。”说着二人勾肩搭背离开了水牢。 众人被带到水牢最深处,一名小喽啰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长锁,将铁链取下,掀开牢门,将灵剑宗众人逐个推入臭水中。 走在最后的两个弟子像是丢垃圾一般将龚宁也丢入水牢,当先的小喽啰又小心将铁链捆上,用锁锁住。 余通等人刚刚入水站定,见龚宁仍然昏迷未醒,连忙站在牢门正下方接住龚宁。 有一丝阳光顺着一扇小窗投入水牢中,又透过木缝照入水面,映射到四周,总算是让众人能看得清周围。 进了水牢,众人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难受得很。 一来众人常年生活在高山之上,大多不通水性,突然置身水中实在是难受的紧;二来此刻丹田都被封住,比普通人的身体强不了多少;其三近日又三番五次遭受打击,心力交瘁;最后就是脚下所居之水实在臭得很,此刻虽只是齐胸高度,却令众人无法忍受,胃中翻涌不止。 勉强扶着龚宁走到墙边,靠墙站好,余通扶住龚宁的头,面上阴晴不定,看到此刻昏迷的年轻人,又不免想到跟龚宁年岁相仿的亲儿子,心中苦痛难熬,沉默不语。那些年轻弟子多有忍受不住,跑到一旁干呕不止,只是一日油米未进,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什么来。 “师弟,不能睡啊,师弟……”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不远的黑暗处传来,众人慌张之中,先前并未看到这水牢之中还有旁人。 余通唤来一名弟子,将龚宁交付与他照顾,缓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七八丈,密密麻麻的粗木拦住了余通的去路,再不得前,余通扶着粗木,朝里面张望去,只见黑暗中似乎有两人相互扶持,一人已是摇摇欲坠,几欲沉入水中,另一人苦苦支撑,看上去摇摇晃晃,怕也是难以支撑多久了。 余通低声问道:“二位,在下乃是灵剑宗余通,敢问二位哪门哪派,师长是谁?” 那人身形一震,连忙抬头看过来,答道:“余宗主,真的是你吗?晚辈寒冰阁白冼,师承阁主白暮春,这是我师弟白鑫。” 余通道:“原来是白师兄高徒,二位也被捉至此,那寒冰阁目前……” 白冼苦脸道:“阁内想来并无大碍,前些日子杏儿师姐遭魔修阻截,斩杀了追兵得以逃脱,连夜将魔教有意进攻的消息传回阁内,师尊便下令命阁内弟子做好了防范,晚辈二人便是那时奉师命去各宗报信,却不料撞到数位魔头,被抓了来,不意今日竟再次见到余宗主。” 余通叹气道:“唉!魔修来势汹汹,不知还有多少同道惨遭毒手啊!”随后顿了顿,又道:“对了,这水牢既然都是相互通联,那你可知你东面关的是哪派弟子?” 白冼扶好白鑫,道:“那边是火云宗宗主铁无涯、韩天啸与郭金穹二位长老以及十数名弟子,再往东则是素真派弟子,其他的晚辈也不太清楚。” “哗啦啦。”铁链声突然响起,只见两名魔门喽啰分别掀开两个水牢牢门,用绳子吊下一个铁盆,里面七八种菜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恶心至极,灵剑宗弟子看了一眼,并不接过,只是冷眼看着那人。 白冼也连忙扶着白鑫去接,对余通道:“余宗主,快去将那铁盆扶好,还是将就吃了吧,今日不吃怕是又要饿上三日,三日后怕是就成我二人模样了,若不是盼望着师父能寻到这帮魔头踪影,来救我等,晚辈也不愿受此屈辱……” 余通闻言,回头对弟子喝道:“把铁盆扶好,快吃,有了力气我们才有机会逃走,快吃!” 上面的喽啰狞笑道:“还想着逃呢?下次吃饭是六日后!倒要看你们一帮废物怎么逃,哈哈。” 众弟子哪能忍受此等侮辱,意志稍弱的当下就流出泪来,默默不语。余通走过来一把抓过铁盆,不顾恶心,将那剩菜胡乱抓了一把塞入口中,又塞给另一名弟子道:“我灵剑宗得以传承千年,‘灵剑摧锋,决云谁高’的名头何人不知?但这名头岂是因我等凡夫俗子而响?非也,是因为我们正道气节!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之辱,来日报之,天道昭昭,邪不胜正!快吃吧。” 那弟子接过后依样葫芦塞了一口,顿时觉得胃液翻涌,流着泪强行咽入腹中,又依次递下去。 龚宁下水没一会便已醒转,见此一幕心中一酸,一巴掌打飞了铁盆,怒道:“别吃了。” 余通怒目圆睁,盯着龚宁,缓缓道:“不吃就会死。”龚宁道:“若是一日不得出,就在这里受辱一日,若是一生不得出,岂不是要在此受辱一生!我不会让你们死,我有办法逃出去。” 众人一惊,纷纷将目光转向龚宁,就连余通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龚宁道:“我真气还在,这水牢并非牢不可破,逃出这水牢应当不难!” 余通气道:“你真气还在?怎么可能,今日你眼见就要打败洪天一,却突然跌倒,不是毒素发作是什么,怎么还会留有真气,不要戏耍老夫!哼!” 龚宁低声道:“方才确实是毒素发作,但我修炼功法奇特,这毒只能暂时压制住我,偶尔影响我真气运转。而且我对医道也略知一二,若是连续被这毒制住三次,可对不起那传我医术的师伯。洪天一那时一掌击在我的丹田,虽然声势极大,却并无内伤,我虽不知道为何,但看来他并不想废掉我。方才我已将毒素尽数压制,数日内不会发作。这些人如此信任魔主的毒,定然不会想到我们会有人恢复修为而提高警惕,这正是我们逃走的大好时机!” 余通眼前一亮,颤声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我余通今日逃出此地,来日定当斩尽妖魔以洗今日苟活之耻!”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对龚宁拱手行礼,道:“不知少侠是哪位高人门下,少侠大恩大德在下永不敢忘,来日登门拜谢。” 龚宁一怔,宋师伯传医时的严肃、子玉玩闹时的欢笑、钟长信背着自己下山时的坚定、陈武断腿时的哀嚎、林琳挽着赵峰手臂时的娇羞还有师父上德子慈祥的面容一一在眼前闪过,尚在水下的拳头早已捏的发白,最终都化为一声苦笑。 龚宁道:“前辈言重了,小子无门无派,散修一个,万万称不上少侠二字。先商量一下如何逃离此地要紧!” 余通见龚宁功法奇特,修为亦是不低,见其不愿透漏师承来历,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道:“我方才与隔壁寒冰阁两位贤侄对话,得知此地关押了至少四派之人,若是救,便须得将所有人一同救出,因此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龚宁听到“寒冰阁”三字,当即想到那日缠着自己的调皮可爱的杏儿,不禁紧张道:“寒冰阁的人也被抓了?” 余通见龚宁分外关心寒冰阁,暗暗留心,道:“是有两位寒冰阁弟子,不过少侠放心,寒冰阁目前无恙,早有应对之策,待你们逃出此处,我们便一同去寒冰阁暂且避下,再做打算。” 龚宁点点头道:“那前辈所说的办法是?” 第二十二章 妖邪横行 余通道:“当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潜入水底,自我们这间牢房开始,将没入水中的粗木击断两根,一路潜到最东面的牢房,将人全部救走,再从那间牢房将牢门打破,然后自外向内把这些妖邪喽啰全部杀了。” 龚宁道:“那我从此地上去,将这些喽啰全杀了,再抢过钥匙,将你们都接上去不是一样么?” 余通解释道:“当然不一样,你从这里上去,便会打草惊蛇,外面的喽啰听到里面的动静自然会出去搬救兵,少侠自是不怕的,可我们这些人就……” 龚宁尴尬地挠挠头,道:“前辈虑事周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小子倒是没想那么多。”余通一笑,道:“少侠年纪轻轻,修为不弱于我,若是比我这活了半百的老头子还会算计,那我这些徒弟岂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一旁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龚宁道:“那就依前辈所言,我先潜入水底,你们在此等我。”说完,也顾不得这死水刺鼻的臭味,走到那边粗木旁,深吸一口气,身体扎入水中。 龚宁在水中紧闭双目,真气催动,注入掌中,肌肉高高鼓起,死死抓住粗木,狠狠一掰便将这粗木掰断一大段。 上面聊得火热的一名喽啰突然听得一声闷响,说道:“什么声音?”顺着缝隙朝下看去,仔细看了一圈,却并未见到什么异象。 旁边的喽啰道:“别看了,这些人都服了药,哪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你刚才说的那个红香院……啥时候带哥几个见识见识?” 那喽啰当即转过身接话去了,再也没有朝下看。龚宁将数个囚牢挨个打通,悄声告知被关押的众人暗中准备逃跑,一炷香功夫就到了最东面的那间牢房。 这间牢房只关押了一人,此人披头散发,看不清脸上模样,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一串骨牙项链异常显眼,又显得颇为怪异。 龚宁与那人说道:“在下龚宁,不知兄弟哪门哪派?”那人充耳不闻,兀自靠着墙壁,对龚宁不理不睬。 龚宁心道:“此人对我不理不睬,莫非是个聋哑之人?”当下无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旁,那人回头看着龚宁,目光之中透着凶残之色,面色冷漠。 龚宁一怔,随即笑着指了指上方的牢门,口中一字一顿念道:“一会我带你逃出去,你先养好精神,待大家都准备停当。” 那怪人突然出声道:“你有办法逃出去?”龚宁一愣,讶道:“原来你会说话。”怪人道:“自然会的。” 二人一问一答,一个问得奇怪,一个答得好玩,不禁相视一眼,笑了起来。 怪人又道:“你是如何过来的?” 龚宁指了指水下道:“从水底掰断粗木,一路游过来的,你东面还有几间牢房?”怪人道:“我这里就是第一间了,再那边是墙壁,你说你能掰断这粗木,你是魔修?” 龚宁摇摇头道:“我不是。”怪人道:“不是魔修,中了五毒封神散怎么可能掰……”下一个“断”字还未说出,龚宁打断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逃出去要紧,我先回去将众人带至此处,一会咱们就在这里打破牢门,自外而内将这些喽啰全杀了,然后设法逃出去。” 怪人点点头道:“好,我在这等你们。”龚宁一笑,道:“嗯!”转身扎入水底,又回到关押灵剑宗弟子的牢房之中。 龚宁刚浮出水面,众人立刻围上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龚宁。 余通问道:“怎么样?那边一共关押了多少人?” 龚宁道:“还好,不是很多,寒冰阁二人,火云宗十四人,素真派六人,最后一间只有一人。我们现在出发吧,来,慢点,大家小声一些。” 看着弟子一个个出了牢房,眼见此计可行,余竟心中感慨:“没想到灵剑宗千年传承,到如今生死难测,一波三折,本以为覆没在即,上天却派来这样一位少侠助我灵剑宗,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啊。” 龚宁此刻站在白冼白鑫身旁,对余通小声喊道:“前辈!”余通回过神来,悄悄擦了一下眼角,闭气潜入水中。 人数渐多,众人动作非常小心,所以速度放慢许多,所幸的是一路都非常平静,并未惊扰到看守的喽啰,一个多时辰后,众人尽数抵达最后一间关押着那个怪人的牢房。 怪人对龚宁道:“方才我听到上面的一名喽啰说那洪堂主一会要过来找一个小子,但是奈何我伤重难行,又不敢大声呼喊,无法传递消息,不知那姓洪的……” 众人当即急了,一名年轻弟子道:“那怎么办?那姓洪的厉害的很,若是他突然回来,我们怕是一个人都逃不出去。” 余通和怪人没有说话,将目光停在龚宁身上,显然是要听龚宁有什么想法。 龚宁面色严肃道:“这分部除了洪天一,不知道还有什么高手?”众人摇头表示不知,怪人皱眉道:“还有一个魔头,也是个堂主,想必不会比姓洪的差。” 火云宗郭金穹长老道:“要不我们先潜回去,待来日再做打算?”白冼在一旁道:“不行,且不论能否来及在那魔头赶来之前都回到各自的牢房,经此一番折腾,我师弟此刻已是昏迷不醒了,再不出去怕是撑不住了。”火云宗的韩天啸长老紧跟着道:“个人性命微不足道,若是因为他一人害我们所有人全都逃不出去怎么办?这里几十条人命你担得起么?” 白冼比郭金穹等人又小了一辈,这时候不敢顶嘴,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显然心中十分痛苦。 余通见白冼的模样,也是感叹他品性过人,不理韩天啸和郭金穹,对火云宗宗主铁无涯说道:“无涯师兄,你看该当如何?” 铁无涯道:“我觉得郭兄说的有理,这个时候应该以大局为重,我们还是先潜回去吧。”余通摇摇头道:“不妥,若要不惊动魔修而潜回去,怕是还得一个多时辰,假若这时候那姓洪的来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去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铁无涯有些不耐,竟放大了声音对余通喝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在这等死?”龚宁一惊,连忙示意噤声,可却来不及了,铁无涯的声音已经传了出去。 两名守门喽啰跑了进来,见所有牢房里的人竟然都聚集在一起,大声喊道:“怎么回事?犯人要逃!快去禀报两位堂主,快去!” 龚宁气愤地推开铁无涯,身体一跃而起,在空中凝神发力,一掌击碎牢门,破牢而出。性命攸关,不容多想,使出踏雪无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到那叫喊的喽啰面前,掌刀一起一落,切在那喽啰后颈之上,又直接冲到另一名喽啰身边,一记掌刀切中后颈。 两名喽啰先后倒地,里面的喽啰闻声也都冲了出来,持着兵器与龚宁对峙。 余通等人冷冷盯着火云宗众人,铁无涯则是冷哼一声,大掌一挥,水面顿时波涛汹涌,向余通席卷而去,哪里还有半分被封印丹田的迹象? 怪人叹了口气,没有动作。白冼见状勃然大怒,大吼道:“铁宗主,你竟然投靠魔修,背叛正道,我与你拼了。”说完将白鑫交与一名灵剑宗弟子扶着,朝铁无涯冲去。 铁无涯不屑一笑,反手一掌挥出,轻巧将白冼打飞,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短剑,直指被拍倒的余通。 几名余通弟子连忙上前,瞪视着铁无涯。 铁无涯道:“余通,别再冥顽不灵了,如今正道都凋零成什么样子了?归顺我教吧,我会替你向魔主求情,饶了你逃狱和不敬之罪,否则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韩天啸与郭金穹两人此刻也动起手来,将其他人全部制住。龚宁自然也是看到这一幕,只是此刻分身无暇,因为门外正有二人结伴而来,身后还跟着报信的喽啰。 此二人其一正是洪堂主洪天一,另一人想必就是怪人口中的另一个堂主了。 洪天一笑着对身后的喽啰道:“事情办的不错,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那喽啰当即跪倒在洪天一脚下道:“谢堂主提拔。”洪天一笑了笑,又透过破碎的牢门看向铁无涯等人,道:“铁无涯,此事禀报得很及时,我会在魔主大人面前为你请赏的,你先将他们看好,一会我收拾了这小子你们就不用在下面呆着了。” 铁无涯大笑道:“谢洪堂主!” 洪天一点点头,对龚宁道:“小子,还真有你的,看来这药是毒不倒你了。” 龚宁心中气急,但也知晓此刻情况不妙,单是一个洪天一已经极难应付,何况还有另一名不知深浅的堂主以及下面的铁无涯等三人。 龚宁朗声道:“余前辈,小子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只是连累了你们,心中难安。” 余通身体一震,抬起头朝上喊道:“少侠说哪里话,正道不幸,妖邪横行,这岂能怪少侠?我等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若是今日少侠不幸丧于这些魔头之手,那我等也随少侠而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岂不快哉?” 白冼也喊道:“余宗主说得对,少侠尽管放开手脚,今日杀得一人便是不赔。” 龚宁长笑一声,战意浓浓,对洪天一喊道:“来吧,今天好好斗上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第二十三章 一言不合 洪天一仰天大笑,大声回道:“他妈的,好小子!来吧,白日里你洪爷爷我也没打够,今晚就再来打一打!” 洪天一身旁的那位堂主面色原本苍白如纸,此刻竟是渐渐红润,将手中所持的描金折扇向右一拦,阻住已踏前一步的洪天一,咳嗽一声,道:“洪兄,我来看看这小家伙配不配做你副堂主,若是不配,小弟便将他带走杀了,如何?” 洪天一转过头来,目光如炬,盯视良久,忽的哈哈大笑,一欠身,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口中道:“田兄,请。” 那田堂主上前一步,将手中描金折扇直指龚宁,道:“咳咳,小家伙,老夫毒秧子田世明,你且记着我的名号。哈哈,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何不同之处,能让洪兄对你青眼相加。” 田世明咳嗽声有些怪异,龚宁初一听胸口就有些发闷,当即小心翼翼的向后轻轻退了两步,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同时目光紧紧盯着田世明。 田世明见龚宁后退两步,却不进攻,不但没有轻视之心,反而变得严肃起来,将手中折扇握的更紧了。 “嗖……”田世明抢先一步出手,也不知用的何种怪异步法,竟比龚宁的踏雪无痕还快上三分,身形如鬼魅般冲到龚宁两丈开外,轻轻一跃跳起身来,折扇竟是点向龚宁百会穴。 龚宁向后一仰,一股劲风从头顶吹过,霎时将他激出一身冷汗,龚宁熟知医理,对穴位自然了解的透彻,知道这百会穴乃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被击中便会脑晕倒地不省人事。 田世明见他躲过一击,连忙侧过身,又点向龚宁的太阳穴,这太阳穴乃是奇穴,被击中后则会头晕耳鸣,眼前漆黑一片,那还会有力战斗下去? 龚宁慌忙之中来了个驴打滚,好容易才躲过这一下,可田世明手中折扇破空而来,直直点向龚宁檀中穴,檀中穴乃是任脉,被击中后,内气漫散,心慌意乱,神志不清。 从这几下攻击手段来看,田世明竟是精通穴位之人,处处点向龚宁要穴,轻则昏迷重则横死,下手极为狠辣,这些招式看似轻飘飘,没有刀剑相交来的爽快,但用的纯熟了,却比刀剑给人的威胁更大。 龚宁此刻已是避无可避,连忙伸出两掌将下落的折扇夹住,铆足了力气,将田世明推的连连后退五六步才止住身子。 田世明入魔门以前,便是一方名医,自然知晓人体穴位,入魔门后拜了魔主身侧亲信为师,师尊其人医术惊人,解毒施毒之手段更是高深莫测。因此他也心悦诚服,甘心吃下他师尊给他服下的多种灵药毒药,将他弄成了现在的毒秧子模样,体含剧毒,在攻击之中更是缠杂着重重毒雾毒粉手段,令人难防。 他与那魔主亲信学了些年头,又下山为魔门立了不少功劳,没多久便成了如今鼎鼎有名的毒秧子田世明,是魔门六位堂主之一。且自视甚高,并不大看得起洪天一等炼体之辈。 用毒或是打穴他样样精通,可身体气力却不似魔修中其他人一般蛮横,连最普通的“巨灵变”他也不曾去练。此时被龚宁夹住折扇自然就被推了出去。 洪天一站在原地笑而不语,身后的喽啰自然不敢多话,连水牢中众人亦是屏住呼吸,静静观看二人比试。 田世明稳住身形,轻轻咳了两声,刚刚站起的龚宁突然觉得胸口有些痒,低头一看,被洪天一抓伤的皮肉处此时竟隐隐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龚宁不看还好,一看伤处更是奇痒难耐,众人见状不禁心神黯然,替龚宁担忧。 哪知龚宁眼神一狠,竟是重重在伤处打了三拳,直打得自己猛地一口猩红的鲜血吐在地上。 龚宁擦了擦嘴角血痕,催动真气,手上真气凝聚,低声道:“再来。” 田世明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打上几拳,便能用疼痛压住这奇痒?小家伙,你真是天真得很,不过嘛,这毒也只是小毒,痒上两日便自行消除,碍不得事。” 刚刚二人交手,看似繁杂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龚宁已知晓此人身体弱得很,当即也不废话,欺身而上,打算与他近身相博,扬长避短。 龚宁脚下发力,右拳直来直往,带着一股真气照着田世明面门打去,同时左拳收于腰间蓄力,这一记直拳被田世明侧身闪躲开来,龚宁右拳急收,左拳又跟了上来,拳风刮过田世明脸侧,竟将他那苍白的脸庞划出一条伤痕,丝丝鲜血瞬间流出。 可他根本顾不及脸上伤口,龚宁的下一拳已经携着真气打了过来,拳拳不离面门,田世明空有一身本领却遇到这样泼皮打法却也只得拼命躲闪,以他的身板,中了一拳,怕是当场便要昏倒不省人事。 几个呼吸间龚宁已是打出数十拳不止,田世明的轻功也确实了得,硬是尽数躲了去,龚宁心道:“若这样打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该怎么办?” 哪知就这一个走神的瞬间,田世明一个后翻,单掌撑住地面,双脚快若无影,连环踢中龚宁下巴,将他踢到在地。 田世明站在龚宁面前,“呼”的一声将描金折扇打开,散开一团绿色薄雾,缓缓降下,将龚宁周身完全笼罩。 龚宁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目光迷离,隐约间见那扇面上所绘的奇怪的树非常眼熟,正待细细思索,田世明却阴险一笑,提扇又点向龚宁百会穴。 水牢中余通大声喊道:“少侠,快起来,快!”铁无涯一怒,手中短剑轻轻一刺,余通脖颈上立马流下几滴鲜血。 余通却突然一笑,其余众人也是重重吐了口气,原来是龚宁已经躲过了那一下,站起身来。 龚宁听到余通的喊声时猛然惊醒,眼见百会穴被扇子点中,连忙将左手护住头顶,那折扇点在了手掌之上,虽然也是疼痛难忍,比之晕倒却好过数倍。 龚宁料想那毒应该是短时间内迷惑心神之用,站起身时,已不再头晕眼花。 此时再细看那折扇上的怪树,差点要叫出声来,这怪树正是宋师伯香湖边栽的那棵天香树。 龚宁心思流转:“天香树极为罕见,我也只在宋师伯那里见过,没想到这人扇面上竟画着天香树,难道此人与宋师伯有关?不可能!宋师伯虽是‘不死不救’,性格怪异,却黑白分明,怎会与这等狠辣的魔头往来?但此人与宋师伯定然有什么关系,莫非与宋师伯惨死有关?” 念及此处,龚宁站稳身形,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田世明轻笑道:“我乃魔主手下六大堂主之一毒秧子田世明,我与你说过……”话音未落,龚宁抢言道:“你扇上所绘,是天香树?” 田世明一怔,道:“你是谁?”竟是与龚宁问他语气相差不多。 龚宁冷冷道:“宋师伯是不是你杀的?快说。” 这一番对话,将众人听的云里雾里,左右互问这天香树到底是何物,却无人知晓。 田世明面色狰狞道:“你叫那老废物‘师伯’?哼!正好,今日你就留在这吧!”说完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将瓶内的液汁滴在扇面之上,扇面上突然升起一团青烟,田世明张开大嘴,贪婪地将青烟吸入体内,脸上忽青忽紫,过了片刻又变成原本那副煞白的模样。 “哈哈哈哈……”田世明放声大笑,身形一动,疾风一般奔到龚宁面前,那惨白的脸几乎贴在了龚宁脸上。 龚宁一惊,连忙后退三步,却发现每退一步腿上的力气便少几分,这三步退去,已经是足下无力,跌坐在地了。 “这是什么毒?”龚宁不可置信地问道。 田世明阴笑道:“到下面问你师伯去吧,他一定知道,哈哈哈。” 龚宁怒道:“你为何杀我师伯,灭古禹镇上下数百口人?”田世明撇撇嘴道:“哼,我为什么要和你说?我偏要你做个糊涂鬼。” 说完掌心携毒,狠狠劈下,欲将龚宁斩杀当场。 “慢!”洪天一从容不迫地喊道,声音铿锵有力,震慑心魂。 田世明下落的右掌猛然止住,悬在半空,转过头看着洪天一,面露轻笑。 洪天一道:“田兄,我还指着这小子做我的副堂主呐,你若将他杀了,我的副堂主谁来做?你做?” 田世明笑道:“我六堂都只有堂主,从没有副堂主之说,再说,这小子实在弱得很,配不上洪兄手下副堂主身份,不若我将他杀了,来日再给你找个更好的,洪兄你看可好?” 洪天一摇摇头道:“不好,不好,他妈的我就看他顺眼,待我好生调教调教,定是我的左膀右臂,今日给我个面子,到此为止,如何?” 田世明分毫不让,道:“这小子来历古怪,我与这小子有些私怨,今日非得杀了他不可,你我同为堂主,莫非洪兄连这点面子不给我?” 洪天一脸上挂笑,嘴上却骂道:“他妈的,老子今天就不给你面子,你能怎样?要不你和我比划比划?” 田世明怒极反笑,道:“正要讨教,看看你这‘第一堂主’到底是否名副其实。” 水牢中观战的众人没想到结伴而来的二人竟在如此关键时刻针锋相对,铁无涯心中打鼓:“这魔门堂主之间竟如此不和,若是自己将来与他们一言不合,单凭田世明的手段来看,自己都难以望其项背,今日虽然投靠了魔门,以后的日子恐怕事事难做,若不小心谨慎……”想到这,浑身一颤,竟是通体冰凉,不敢继续想下去,心下隐隐有些后悔。 余通等人则是暗中叫好,巴不得这二人拼个鱼死网破。 洪天一扭头对龚宁道:“他妈的,小子你听好了,老子为了你可都和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爬虫打起来了,你要不给我当副堂主,老子一会收拾完他可要扒了你的皮。”言语中竟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田世明怒道:“洪天一,你去死吧!” 第二十四章 势不两立 洪天一挑衅地勾勾手指,道:“不是要看看我这第一堂主是不是名副其实么?来吧,我不用‘巨灵变’。” 田世明愤怒地大吼一声,双臂猛地一抖,灰白色毒气竟在空中汇聚成丝,卷向洪天一。 洪天一淡淡一笑,左掌猛然挥出,掌风凌厉,一出手便将毒气吹散,却并不进招,只是负手而立,从容等待田世明的下一招。 田世明本就没打算这丝毒气能够伤到洪天一,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松就将毒气打散,心道:“这厮好厉害,单凭掌风便能吹散我这毒气,这人在魔主手下能有此地位,号称六堂堂主第一,却也不是浪得虚名。”暗暗思量一番,便将描金折扇收于怀中,取出一把暗金匕首。 下一瞬,田世明消失在原地,眨眼就到了洪天一身后,匕首正刺他后心之处。 洪天一身形较田世明大了一倍有余,却不觉迟缓,回身一肘击向田世明头颅,田世明不敢硬抗,连忙将身子一翻,躺倒在地,足下连点,竟是从洪天一胯下穿过,手中匕首趁势刺向他左膝。 这匕首上沾满剧毒,被刺伤一下,当世能救治之人屈指可数,洪天一虽然自大狂妄,却不是傻子,他左腿朝后一撤,身子一转,竟一脚踩在田世明的腿上。 “喀啦……”骨裂声响起,田世明定在原地,右膝被洪天一一脚踩碎。 田世明疼痛难耐,冷汗顿出,却不敢放松,手上真气一转,将匕首朝洪天一胸前掷去。若是中了,他便赢了,若是没中,就只能任其宰割。高手与高手之间的过招从来从没有那么花哨,都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平日里手中持着折扇,其实这匕首才是他最强的武器,就算是与龚宁相斗时也未取出,显然当时并未用尽全力。 匕首来势极快,眼见就要刺入洪天一胸膛,田世明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有些自得,这一飞刀之术,他也是苦练许久,自大成以来,还从未失手,料想今日亦是不会失望。 洪天一确实没法闪躲,他没有闪躲,定定地站在原地,在匕首离自己两寸之时,突然伸出二指,将匕首夹在指间,“叮”一声掷在地下,不屑地笑道:“他妈的,就这点本事还敢和老子叫板?”一脚重重踩在田世明没有受伤的左膝上。 田世明双腿齐断,疼痛钻心彻骨,大声呼叫。洪天一蹲下身子拍了拍田世明苍白的脸,道:“解药呢?” 田世明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道:“什么……什么解药?你又没中毒。” 洪天一突然抓住田世明左腕道:“不要跟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田世明扭过头去,将目光停在龚宁身上,恨恨道:“原本我不想杀你,只是在你胸口下了‘三日奇痒粉’,可你竟识得天香树,喊那老废物“师伯”,我便又在你身上下了毒性不大的‘革蝎尾’和‘牛蜂针’,这三种药物本来也都不算难治,可若是一个人同时中了这三种毒……哈哈哈,那他就死定了!” 洪天一用力一捏,将田世明左腕捏断,冷冷道:“给我解药,他妈的,老子不想再多说一遍。” 田世明仰头大笑道:“这毒天下只有三人能解,那老废物已经死了,我和师尊是绝对不会替他解毒的,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他死定了,死定了,哈哈……”说到后来竟渐渐舌头打卷,瞳孔渐渐放大,当场断了气。 洪天一气急,对一名喽啰吩咐道:“将这恶心人的狗东西烧了,烧干净点,他妈的。” 吩咐过后,几名喽啰哆嗦着将田世明尸首抬走。 当着正邪两派众人之面,杀了同为六堂主之一的田世明,竟然毫无顾忌,众人心中俱是一凛,暗道此人当真肆无忌惮。 洪天一又对铁无涯喊道:“你把他们都带到院子里去,叫那些弟子看守,等会你们三个去我房间一下。”说完,提着龚宁离开水牢。 路上二人一言未发,又回到了洪天一的房间。洪天一将龚宁扔在床上,独自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龚宁沉默地看着洪天一,心道:“这人明明比我厉害许多,和我对战却只用几分力,到底在耍什么阴谋?我是正,他是魔,本应势不两立,可他却偏偏为了救我杀了他的同伴,即便二人不太对付,毕竟对方也同为六堂堂主之一,不知日后如何跟魔主交代。他到底想干嘛?”心中思虑万千,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洪天一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用全力和你打,还想问我在耍什么阴谋?” 龚宁点点头,道:“正是,你明明修为远超于我,比我厉害很多,却假装不敌,不是有阴谋诡计是什么?” 洪天一哑然一笑,道:“你小子想的真多,我跟你说老子在那灵剑宗呆不惯,想早点回来乐呵乐呵,你信么?” 龚宁缓缓摇头,道:“不信。” 洪天一突然怒道:“信不信是你的事,他妈的老子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受你管?” 龚宁沉吟片刻,道:“你不怕将那田世明杀了,魔主会找你麻烦?” 洪天又喝了杯酒道:“老子将他杀了,魔主最多就是骂我两句,他算什么狗东西,能值得让魔主找我麻烦么?哈哈,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就故意和他说你小子如何了得,再跟他说说副堂主什么的。他们堂本来实力就弱,什么事都做不成,在魔主手下抬不起头来,这时候巴不得从老子手里抢人,老子就将计就计,弄死了他。他妈的老子是不是智勇双全啊?” 龚宁不知如何回答,心道:“这人看起来脏话连篇,一副莽夫模样,心计却深如大海,此人对我正道的威胁,却未必小过那魔主,不可不防。”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喊道:“铁某三人求见堂主。” 洪天一呷了一口酒,坐定朗声道:“进。” 铁无涯推开房门,身后跟着韩天啸与郭金穹二人。三人毕恭毕敬,小心走到洪天一面前,不复往日从容面对洪天一的模样。 洪天一站起身,拍了拍铁无涯的肩膀,道:“这件事情你们做得不错,应该赏你们什么呢?” 铁无涯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洪天一。细声道:“能在堂主手下效力,是小人的荣幸,哪敢要什么奖赏。” 身后韩天啸与郭金穹连连点头,连声道:“是是是,堂主大人修为精湛,神功盖世。能在堂主手下做事,是小的三世修来的福分,这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洪天一大笑道:“哼,修为,我一个魔修,体内无一丝真气,在你们名门正派眼中,也算有修为?哈哈,你们三个马屁精,这才几天,就跟老子手下那帮没用的狗东西学得脸厚心黑。老子要给的封赏还没人能拒绝,你们要是不说,那我便自主决定给你们封赏了?” 铁无涯三人齐声恭敬道:“全凭堂主决定,属下莫敢不从。” 洪天一转过头,对龚宁道:“你想让我赏他们什么?” 龚宁目光死死盯着三人,若不是身体动弹不得,只怕已经冲上去将这三人杀死了。当即恨恨道:“自古至今,反骨之人就留不得,今日他三人能背叛我天下正道,来日我正道之人灭你魔修之时,这三人定会再次叛你魔修,我看,这等小人还不如就此杀了,以绝后患。” 洪天一面露疑惑之色,沉吟半晌缓缓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不错,不错,说得好,他妈的就得这么办。” 铁无涯三人方才眼见洪天一杀田世明亦是眉头不皱,心道此人心狠手辣,毫无顾忌,大惊道:“堂主,小人绝不敢背叛您,背叛魔主,我三人忠诚之心苍天可鉴啊!堂主可不能因为小人谗言就自毁长城!” 洪天一喝道:“若你们痛痛快快的领死,或许还能留你们一命,可你们三人刚刚才说全凭我决定,莫敢不从,翻脸便忤逆我,这是什么忠心!这小子说的对,你们三个狗东西还是去死了好。” 三人只觉得通体冰凉,寒毛直竖。洪天一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三人的命运全凭他一手掌握。 洪天一坐到龚宁旁边,对三人笑道:“你三人虽然个个都是身有反骨之人,但也算是为我做了点事。这样,我准一人不死,你们三个自行商量,看看谁死谁活,再告诉我即可,若是商量不出,那便三个都杀了。” 此言一出,铁无涯三人当即面无血色,郭金穹与韩天啸互相对视一眼,一齐将目光锁在铁无涯身上,杀气凛然。 铁无涯连忙拔剑戒备道:“两位师弟,你们,你们竟想杀我?” 郭金穹道:“师兄,三人中只能活一个,我与韩兄修为都不如你,只得先联手将你杀了,然后我二人再比过,否则我二人都得死。” 韩天啸道:“你若是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便自行了断吧,省的我二人心中愧疚。” 铁无涯怒道:“愧疚?你们二人还会愧疚?当年若不是我,你们早就饿死了,哪能入得火云宗,当上如今这长老之位?” 韩天啸又道:“若不是我二人与你联手夜袭陆师伯,你又怎么能当得上宗主?我二人欠你的早在二十年前就还清了,哼!既然你非要撕破脸皮,那就动手吧!” 说完二人同时拔剑,一左一右攻向铁无涯,铁无涯功力虽比二人强上三分,可却双拳难敌四手,几招一过胸前便中了韩啸天一剑,双足踉跄,郭金穹跟着一剑追出,正中咽喉,铁无涯双足圆睁,登时毙命。 洪天一拍了拍手掌,叹道:“铁无涯虽是没脑子的莽夫,可功夫却不弱,“火云双子”果然深藏不露。” 韩天啸长剑垂立,拱手道:“我二人情同手足,自幼便是一齐长大,求堂主开恩,放我二人一条生路。” 郭金穹站在韩天啸身侧,也将长剑垂立,对着洪天一拱手行礼。 洪天一道:“他妈的,老子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一个人活就一个人活,你们莫非是逼我动手?” 话音刚落,郭金穹突然向后一跃,长剑颤动,直刺韩天啸后心。韩天啸像是背后生了眼睛,手中长剑一转,“当”的一响,挡住这一剑,郭金穹长剑又跟着刺到,韩天啸将身子一仰,手中长剑掷向郭金穹,这一下使上了九成真气,长剑铮鸣,气势夺人。 郭金穹连忙伏地闪避。那长剑从他头顶掠过,削断些许长发。韩天啸乘胜追击,抢身而进,右手前探,挥掌拍出。郭金穹此刻右膝跪地,举剑削他手腕,韩天啸却突然变拍为拿,反手勾出,夺过了郭金穹的长剑。 郭金穹大惊失色,转身欲捡韩天啸方才掷出的长剑。哪知韩天啸出手更快,剑光一闪,便扎入郭金穹喉头。 韩天啸先是联手杀了铁无涯,又力斗郭金穹,此刻虽是赢了,可也耗了不少真气,脚步虚浮地走到洪天一面前跪倒,拱手道:“我三人商量一番,他二人都觉得由小人活下去为堂主大人效力比较合适,还请堂主恩准。” 哪知洪天一却突然哈哈笑道:“你这样的东西活着比条狗还不如,还是死了好,死了好!” 第二十五章 不死不休 韩天啸哪里能想到洪天一此人之前还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这才片刻功夫就忘了自己许下的诺,可他体内真气已经去了十之八九,再也没有力气躲过洪天一打过来的一掌,当即倒地身亡。 恶人自有恶人磨,铁无涯三人私下里不知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今日落得这等下场,不得不说苍天有眼。 洪天一击毙韩天啸,对龚宁笑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他们三人活下去,不过死这么快,倒和你脱不了干系。但是没关系,这样的货色我也看不上眼,死就死了吧。” 龚宁道:“不要以为杀了他们三个叛徒我就会感激你。这三人虽然与我同属正道修真,但听其言观其行,三人平日里没有少做坏事,如此败类,死了也是天道昭昭。” 洪天一道:“照啊,弑师灭友的勾当,我这个魔头也不会做的,哼,正道修真,正道修真就比我清白吗?” 龚宁一时无法回答,沉声道:“你如此算计,迟早也会栽到别人手里。” 洪天一道:“算计过我的人都死了,以后也一样。倒是你,他妈的真的没救了?” 龚宁缓缓摇摇头。 洪天一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能治你这毒的人只有一个,我恰好认识,但他确实不会救你。” 龚宁心中暗道:“这人必定是毒秧子田世明口中所称的‘师尊’了,此人虽然浑身被毒物腐蚀,难以看出年龄,但无论如何总不及师父上德子和宋师伯那般年高。想来是宋师伯弟子一辈,那此人师尊,该当是宋师伯的师兄弟。自己曾常住宋师伯的香湖医庄,可从未听师伯谈起过其医道传承,想来此中有难言之隐。田世明与其师尊,必定与宋师伯之死有关。” 正要开口询问,转念又想:“洪天一此人看上去粗鄙,实则心计毒辣高深,自己尚有许多难解之秘,万万不能对其透露口风。”便回道:“反正被你关在这里,救不救得好对我来说都一样。” 洪天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将你关在这里?说不定我哪天一高兴就把你们全给放了。” 龚宁道:“把我们全放了,你们魔主如何会放过你。” 洪天一竟难得露出了一副不快的样子,道:“在魔主眼里,这些名门正派都不如我半根汗毛,他们凭什么和我比?”言语中颇有苦涩之意。 龚宁能感觉到洪天一说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就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 良久。 洪天一对门外喝道:“来人,将这三人抬出去,扔到院子里。”门外几名喽啰听到命令连忙推门进来将铁无涯三人尸首抬走。 洪天一又对龚宁道:“走,带你出去看看。”说完,提起龚宁出了屋子。 号室分部的所在,很是隐秘。龚宁被洪天一胁着,从其居所中走出来,穿过两间大院子,所行一路遇到的魔门弟子,都毕恭毕敬对洪天一行礼。龚宁打起精神向四周看去,只见重重高墙外隐约有群山崇崇,暗自推想,号室分部应该是建在一处隐蔽的山坳。 不一会来到外院,院中十来名火云宗弟子围成一圈失声痛哭。圈内正是铁无涯三人的尸首。 余通有些感慨,原本对这几个投靠魔修的正道叛徒恨之入骨,可当这三人的尸身摆在自己面前,心中竟有种莫名的滋味。 洪天一大步流星走来,一众喽罗连忙单膝跪地,恭敬道:“见过堂主。” 洪天一点点头。 一名火云宗弟子突然暴起,持着长剑朝洪天一斩来,愤怒道:“洪天一!你这魔头杀我师尊,我陆无言和你拼了!” 洪天一淡淡一笑,身子一侧,右掌前探,反手已捏住陆无言的手腕,道:“你是铁无涯的大弟子吧?” 陆无言没有答话,用力挣着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洪天一手中稳稳抓着陆无言,口中淡淡道:“我听说铁无涯收的第一个弟子是他师父陆博通唯一活着的儿子,此人是你没错吧?” 陆无言道:“是我又怎样?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何必问这么多?” 洪天一道:“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被人骗了一辈子还要为他伸冤,若我是你就当场自刎了。” 陆无言一怔,继而更为愤怒道:“魔头,你胡说八道,师父待我视若己出,五年前便将宗主令交给我了,怎会骗我?” 洪天一道:“铁无涯二十年前联合火云双子弑师夺取宗主之位,那时你才多大?五年前给你宗主令,可你当上宗主了吗?天真!” 陆无言从怀中取出那枚珍藏了五年的宗主令,紧紧攥在手中,久久无声。关于父亲的死,不是没有闲言碎语传到他耳中,只是二十年来铁无涯待他却也不薄,一身修为尽数传授,毫无藏私。但铁无涯和郭韩二位长老卑颜屈膝投敌之状,一众小辈也是看在眼里,陆无言尽管心中百般不愿相信,但心底却知道,自己一介无名小卒,洪天一没有理由骗他。 洪天一道:“我看你这有情浪子陆无言,不如改成认贼作父陆无颜更好一些,你哪还有颜面在这哭丧?” 陆无言突然双膝一软,跌坐在地,痴痴道:“爹……他说的是真的么?师父,师父真的是害死您的人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突然,陆无言提起长剑,寒光闪过,竟是在自己的脸上划了数刀,毁了自己清秀的面目。 毁去面目,鲜血淋漓,陆无言忍者疼痛,并没有停手,又提起长剑朝着脖颈抹去。 余通在陆无言提剑毁容之时便冲向陆无言,一名小喽啰欲上前阻拦,却被洪天一大声喝住,得以让余通及时赶到陆无言面前,余通此时运不转一丝真气,只得以一双肉掌,去挡长剑。 “呲”的一声响起,长剑狠狠划在余通的左掌之上,顿时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院中寂静无声,余通左掌满是鲜血,滴滴答答砸入地面,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陆无言双目无神,头也不抬,死气沉沉道:“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 余通一把将他长剑夺过,用力一扔,斜斜插入身旁地面,摇头叹道:“这些妖邪放火烧我山门,毁我祖上留下的千年基业传承,可我还活着,你可明白为什么?” 陆无言沉默了许久,身体猛地一震,双目渐渐恢复神彩,抬起头看向余通有些苍白的脸,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知错了。方才多有不敬,还请原谅。” 余通点点头,欣慰地微笑着。 “对了,前辈您的手……”陆无言回过神后连忙问道。 余通道:“无妨,只是些皮外伤。”陆无言将长袖撕下一块,小心为余通包扎伤处,惭愧道:“我先是认贼作父,后伤我救命恩人,今后这天下没有陆无言也罢,无言,无颜,正是,我有何面目再见这山河故人。从此以后,我便叫做陆无颜,跟火云宗也无半分关系,今日死在魔修手中,也不算玷污了火云宗正道威名。我生父二十年前死了,师……杀父仇人今日死了,对这红尘俗世本当了无牵挂,只是不能亲眼见到魔门覆灭,心有不甘。” 洪天一没有理会陆无言对魔门大不敬之言,转头对龚宁道:“我先前对你说过,若是我心情好便放了你们,此刻我心情正好,你们赶紧滚吧,以后可他妈的再也别让我看到你们这群没用的狗东西。” 众人闻言,都有面有喜色,又惊疑不定,看着洪天一和一众魔门弟子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互相搀扶着转身便试探着向门外走去,只有余通和那怪人却面色凝重,站立不动。 洪天一看向余通,道:“怎么,不想走?” 余通摇头道:“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洪天一又问怪人,道:“你呢?”怪人说道:“阿腾在哪?” 洪天一饶有兴致道:“你还想找巫腾的麻烦?上次他只是将你打成轻伤,已经是看在你们同出一脉的份上手下留情了,他受魔主器重,功力进境不是你所能想象,此刻你还要找他,是打算去送死么?” 怪人冷哼一声,不答所问,只是道:“巫腾在哪?” 龚宁在一旁道:“谁是巫腾?” 洪天一道:“我教左护法,仅听魔主指令。跟这小子都是巫黎部落的遗民。” “巫黎部落?”龚宁疑惑自语道,却不知这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 怪人怒骂道:“胡说八道,巫腾是我巫黎族不死不休的敌人。” 洪天一嗤笑道:“你和他的事我懒得管,但我奉劝你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报仇靠嘴皮子可不够,还要有相应的实力。否则这辈子你都没有资格站在巫腾面前提报仇这两个字。” 怪人道:“我不怕死,死算什么?我已经无亲无故,只剩仇人了。” 龚宁突然接口,铿锵有力道:“所以你更要忍住,提升自己的实力。你死了倒是轻松自在,但那是逃避。你想过你死去的亲人么?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却不能替他们报仇,你有什么脸面在九泉之下面对他们?不怕死自然容易,可是不怕报不了仇没几个人能做到。” 龚宁一句句发自肺腑,与其说这番话是在劝这怪人,倒不如说这是龚宁在鼓励自己。 人活着,都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龚宁原本最大的使命就是杀掉上智子,为支离破碎的东峰一脉讨个公道,如今上智子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因为他知道,还有个更大的使命等待着他,就是除去心魔。 说不上为什么,不过是刚刚认识叶光纪数月,就已经让龚宁将十数年的执念丢在了一边,担负起了这让人难以置信的使命,这血脉中传承的责任。 怪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心中挣扎不休。 龚宁心道:“总有一天,我会和魔门的众多高手对决,不如就带上这怪人,到时不但可以多一个帮手,还可以给他一个活下去的信念,也是一件功德之事。” 念及此处,龚宁又道:“如果你想报仇,不妨跟着我,我保证总有一天,会让那你和那个巫腾公平对决,到时谁生谁死,能不能报得大仇,就看你自己能力如何了,怎样?” 半晌。 怪人重重地点点头,走到龚宁身边,搀扶着他。洪天一看也不看,手上一松,转身欲走。 龚宁转身对洪天一道:“那我们这就告辞。” 洪天一背对众人,大声骂道:“老子要去喝酒了,他妈的都赶紧滚吧!” 第二十六章 人间正道 余通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这洪天一的脾气他猜之不透,只得将目光转向龚宁。 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洪天一的背影,对余通等人点点头道:“走吧。” 一众人刚走了几步,那先前送余通等人进水牢的紫衣魔门弟子犹豫道:“堂主,这,魔主大人若是知道……” 洪天一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盯着他骂道:“他妈的,老子想放人你也能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魔主派到我身边监视我的人,哼!你若是一直都乖乖听话,我不会杀你,可你现在张口闭口就拿魔主来压我,是以为我不敢杀你么?砍了!” 一名黑衣魔门弟子醉醺醺地拎着血口大刀走出来,指着紫衣魔门弟子道:“你我刚刚还一起喝酒吃肉,我待你如亲兄弟,没想到你竟来监视堂主,还敢利用我打听堂主的消息,我,我今天宰了你。” 紫衣魔修连忙道:“兄弟且慢,我是魔主大人派来的没错,可我并无加害洪堂主之意,我只是……”可是话没说完,那黑衣魔修大刀已经朝着他头顶砍来。 紫衣魔修打算避让,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心中一惊,大声求饶道:“堂主饶命!” 可已经晚了。刀光闪过,一蓬鲜血已喷洒出两丈多远,将夜空染上一抹鲜红。 洪天一松开手,随意将他丢到铁无涯三人尸身之上,对着余下小喽啰喝道:“放他们走!”径直走向自己居住的院落。 一众魔门弟子齐声道:“是!” 余通带着灵剑宗弟子,白冼背着白鑫,陆无颜带着火云宗弟子紧随龚宁与怪人身后,沿着一条小路慢慢绕出山坳。 众人走出好远时仍旧心有余悸,也不知是谁偶然间回了下头,发现远处山间火红一片,正是号室分部方向,不由得惊声叫了出来。众人回头默默地看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 众人辨明方向,向东走出群山,脚下道路渐渐平坦,晨光熹微之中,能看到不远处有几处农家,桑麻处处,一片祥和。龚宁突然道:“余前辈,灵剑宗距此地想来不远,你可识得此地?” 余通道:“此地是南宁郡青风镇境内,向东不远便是青风镇,此地西北约百里之遥,便是凤羽城了。” 龚宁道:“百里?上次见到寒冰阁弟子,就是在凤羽城,想来此处离寒冰阁也不远。余前辈宗门被毁,不妨将众人都带至寒冰阁,再做打算。晚辈还有些事情要办,不若我们就此别过,来日事了,我再去寒冰阁与诸位相会,如何?” 余通摇头不允,道:“少侠,你如今身受剧毒,无依无靠,还是跟在我们身边吧,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我等身上五毒封神散之毒不消几日便可化解消除,假如少侠有什么放心不下之事,我等愿助一臂之力。” 身后火云宗弟子也有人大声附和:“我等愿意为少侠效劳,以报大恩!” 龚宁笑道:“不是我不肯与诸位同行,只是我确实有急事在身。此事并非能靠武力解决,想来人间正道,还是以理服人,不劳众位辛苦。” 白冼道:“龚少侠还是先随我们一同回寒冰阁吧,我们师尊在此地也算是德高望重,由他老人家给您找个大夫,未必就不能治你的怪毒。” 龚宁说道:“白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身上所中之毒,别说能解,就是知道的怕也不多,在下少年时曾蒙恩师以高深医道相授,虽不能药到病除,但知道有几味药材,可暂时压制住体内毒性,假以时日,以真气慢慢炼化这毒便可。况且,有这位兄弟陪我就够了。” 白冼看了看龚宁身旁的怪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了。 几人即将分别,龚宁想了想,叫住白冼,道:“白兄,我与寒冰阁的白杏儿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她如今可好?” 白冼突然上下地打量了一下龚宁,怪笑道:“莫非少侠就是杏儿师妹近日来时常惦记的那位少年?哈哈,原本我们就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娇蛮的师妹念念不忘,今日见了少侠总算是明白了。哈哈!放心,她很好,你可得早点来寒冰阁看望她啊!” 龚宁闹了个大红脸,尴尬道:“白兄真会开玩笑,我只是问问……余前辈,那洪天一其人心机深沉,不可不防。况且这些妖邪还是以魔主为首,此人更是阴险狡诈,现下洪天一放了我们,号室分部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众人还是得小心谨慎,免遭不测。” 余通道:“少侠放心,待我等见了白阁主,自会小心防备。这洪天一,此人真是喜怒无常,心机难料,不过至少此刻我们逃出生天,倒仰仗其功德。若有机会,定会细细查访此人来历渊源。” 龚宁与众人道了个别,携那怪人向东,火云宗和灵剑宗众人跟着白冼向北,沿着山下交错的小路,各自去了。 此地天气虽然寒冷,但也不似绝道崖那样大雪纷飞,相比之下还算比较温和。龚宁与怪人借着初升的阳光走在坚硬的泥路上。 怪人丹田被封印,龚宁又中了混毒,二人身体都不是很好,直到累得筋疲力尽,终于赶到一个小镇,镇口一块大石碑上书着“青风镇”三字。 二人进了青风小镇,随便找了家客栈,开了两间房,又吩咐小二去外面买两身新衣裳,二人便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两人才感觉身上的疲累已经消失,只是肚子饿得要命,二人将小二喊来,取了新衣服换上,又点了饭菜,在房间里就大吃了一番。 怪人拍了拍肚子,满意地打了个嗝,笑道:“大虞国的美食真不错。” 龚宁惊讶问道:“怎么,你们巫黎部落不在大虞国内?”怪人面色一黯,道:“我们巫黎有七个部落,我们格尔木部落在大虞国边陲无人管辖的地方,只和另外六个部落有交往,从不与外人来往。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所在,究竟是大虞国还是南睿国,只是在我们看来,非我族人,就是他国,反正不管是大虞国皇帝还是南睿国皇帝,也都没有来管过我们。” 龚宁说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们部落不与外人来往,怎么会被关在号室分部?能和我讲讲你们部落的事么?” 怪人沉默半晌,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点点头道:“好,反正部落也都不在了,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我叫巫央,从十二岁就被选为少酋长的贴身护卫,而巫腾就是少酋长的另一名护卫。所以我和巫腾关系很好,无话不说,甚至是我和梅娅的事……” 巫央说到这里语气渐渐变得冷冰冰的,目光闪烁。 又隔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三年前,巫腾突然出手,将整个部落的亲人都杀了,我当时被罚在禁地思过,逃过一劫。三年后,我掌握了部落守护的远古力量来找巫腾报仇,没想到巫腾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力量,竟然比部落图腾的力量还要可怕。我杀不死他……但是他也没有杀我,他把我关起来,定时给我服下毒药,就是要羞辱我。我不甘心,我要活下去,迟早要巫腾拿命来偿还部落的血债,不死不休!” 龚宁长叹一口气,想来屠灭部落的深仇大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言语劝解的,知道此刻巫央需要一个人静静,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离开了房间一个人去了集市,买了些干粮和熟食,奔着驿站去了。 镇子不大,驿站显得很清闲,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中年汉子迎了出来,对着龚宁上下打量,咧嘴笑着问道:“这位小哥,看上去面生得很,您这是要雇车?” 龚宁说道:“自然是,我要雇车去古禹镇,你是这家驿站的掌柜?” 中年汉子忙说道:“我就是这家驿站的掌柜,这古禹镇远在这路可够远的啊,客官是一个人吗?” 龚宁道:“在客栈还有一位我的朋友同去,先带我去看看车吧。” 掌柜的二话没说,引着龚宁进了里院,这门脸看起来虽小,里面却足足有三十多辆马车。 龚宁挑了一辆比较新的马车。与掌柜的商议好价格后,交付了些定金,回了客栈。 龚宁叫过巫央,收拾行李要走。二人也少有随身物品,除了银两和刚买的干粮,再无他物,龚宁两把长剑都于号室分部失落了,此刻也无意去讨回。二人赶到驿站,掌柜的早就将马车准备好了,只是车夫看起来年龄很大,也不知能不能陪龚宁他们折腾十多日的路程。 龚宁面色不悦道:“这老爷子年岁有些大了,您让他随我们赶这么远的路,会不会有些不妥?我们倒没事,只是怕累着了老人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掌柜大笑道:“我这驿站虽然比不上节辅驿站,但也差不了多远,前面每个镇子都有我家的店,老吴带你们去了与他们知会一声,你们换辆车再跑就行了,要不我们这一来一回二十多天也折腾不起啊!您说呐?” 老吴在一旁道:“小兄弟,咱们现在就出发么?” 龚宁点点头道:“嗯,越快越好。” 龚宁和巫央上了马车后,老吴一打马,马车缓缓行驶,可并没有离开青风小镇,而是停在了一个破旧的茅屋前。 第二十七章 长命百岁 马车在茅屋前停下。 老吴勒住马,下马对着龚宁尴尬笑道:“小兄弟,我老伴一个人在家,我先和她知会一声,拿点路上吃的干粮咱们再走,马上就回来。” 龚宁笑道:“没关系,我们在这等着。” 老吴叠声道:“多谢,多谢。”转身进了屋子。这茅屋实在破的很,里面二人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 只听屋中一老妪道:“老伴儿,又要走了?”老吴道:“是啊,给我拿点干粮,就去临石镇,明儿不到天黑就回来了,你在家好好呆着,外面可还是冷得紧。” 老妪窸窸窣窣收拾了一个包袱递给老吴,站在门前目送着老吴离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老吴将马车停在路边,对身后二人道:“小兄弟,我们走了有一半路程了,人困马乏,休息一会再走吧。”从车下取出马槽,装了些草料喂马,走到路边,靠着石头打开包袱,就着朦朦月光,取出一张硬饼就着咸菜就啃了起来。 龚宁连忙上前,取出集市上买的酱肘子递给老吴,道:“大叔,您吃这个吧,我俩也吃不了这么多。” 老吴推开酱肘子,指了指硬饼道:“我吃这个就行,谢谢你啊小兄弟。” 龚宁一把抢过老吴的饼,说道:“这些吃多了咸得紧,跟您换张饼。”说完,张嘴就啃了一口。 这饼又干又硬,龚宁也是费足了功夫才咽下一口,又将饼递给巫央道:“你也觉得咸吧?吃饼就不咸了,来尝尝。” 巫央接过硬饼也大口咬下,和龚宁一样,看上去颇为不易,不过阿央没做声,钦佩地看了老吴一眼。 老吴推辞不过,感激地看着二人,拿起肉小口小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你们两个小兄弟真是好人,和掌柜的一样好,只是老叔请不起你们吃什么好的,只能去道观给两位小兄弟祈祈福,求神仙保佑您二位身子康健,长命百岁。” 龚宁心口一疼,知道是体内所中的奇毒发作,当下运起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将胸口凝滞之处化解了,强忍住疼痛苦笑道:“哪里求什么长命百岁,人活一世,能不负天地父母、亲友师长便好。我倒是羡慕大叔夫妻和睦,白头……偕老。”说着想到阔别多日的小师妹,心中不由得一黯。 三人就着凄冷月光吃了些干粮。老吴将手中的酱肘子吃了一小半,又小心翼翼包裹好。 龚宁道:“老叔,怎么不吃了啊?” 老吴道:“小兄弟,不怕你笑话,我和老伴儿命苦,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赶上灾年,只养活下来一个小儿子,小儿子长到十六七岁上,非要上山拜神求仙,我们老两口省吃俭用给送进道观,谁知道他嫌弃真人没有本事,离了道观也离了家,这一转眼都三年多了,说起来,我那儿子跟两位小兄弟可差不多年纪。唉,剩下我老两口无依无靠,又赶上天公不作美,这几年地里收CD只刚刚够饱,要不是掌柜的帮忙让我出来拉车,我和老伴可就要饿死啦,我老伴好多年没吃过肉了,我这留下一半带回去吃。咱们这就赶路吧,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到地方了,两位小兄弟现在车上休息一会,好好睡一觉,等到了地方我喊你们。” 龚宁也只好笑道:“谢谢你啊大叔,那我俩先去睡了。”便与阿央在躺在车上休息。 两个时辰匆匆过去,天蒙蒙发亮时,三人到了临石镇。 老吴带着二人到了临石镇驿站,将二人介绍一番,并吩咐一定要将他们二人安全送到古禹镇。便与二人道别,驾车往青风镇而去。龚宁与老吴道别的时候,从怀中取出钱袋,将剩下的银钱尽数悄悄塞到老吴怀中,看着老吴远去,便换上车再次出发了。 十天后,龚宁再次踏上了古禹镇。此时的古禹镇早已不复往日盛况,人烟稀少,放眼望去,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尽是破旧的房屋店铺,看上去甚至荒凉。 古禹镇一夜之间被屠戮一空,人人都道这里乃是不祥之地,因此肯来这里的人要么就是不怕鬼神杀神,要么就是生活窘破,图个便宜。那车夫到了古禹镇之后便一直眉头紧锁,目光慌张,将二人放下之后毫不停留,驾车便回。龚宁叹了口气摇摇头,舒展了一下疲累的身体,便带着巫央朝着香湖走去。 时隔数月,往日平坦的小路竟又长满了荒草,此时万物凋零,荒草枯立在道旁,有风从湖上吹来,带来馥郁香气,想到四个月前亲手葬了宋师伯,不由得心神恍惚。巫央从未见过此等奇异景象,刚要开口询问,看到龚宁心神不定的模样,便又闭口不言。二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进,突然道旁长草中蹿出一位老者,拦在二人身前,道:“两位小兄弟看上去不是本地人氏,前面去不得呀,不能再往前走了!” 龚宁回过心神,问道:“怎么了?前面不是香湖么?” 老汉急道:“正是香湖,所以才去不得。这香湖原先倒是一个好去处,只是前些日子出了些凶煞,将古禹镇的人杀了个干净,连宋神医也不能幸免,就是因为这宋神医用凶煞给人治伤除病,遭了反噬,才遭此横祸,现在谁还敢去这香湖逗留,万一要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 龚宁拳头紧握,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冷哼一声。巫央轻轻拍了拍龚宁肩膀,没有言语。 过了一会,龚宁重重吐了口气,对老汉说道:“那神医是我长辈,我要去吊念,大叔不要再阻拦我了。” 那老汉见龚宁自认是宋神医的后辈,一时也不敢再拦着,道:“既然如此,年轻人一定有法子自保,自能平安无事,倒是老汉多事了。只是,此地当真怪异得紧,你拜祭完长辈,就赶紧回来吧,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是坏事。” 龚宁点点头,没再答话。老汉将身子让开放二人过去。 龚宁脚步沉重,数月无人,野草四下里蔓延。那香湖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丝丝香气。龚宁一路恍惚,来到自己所立的宋师伯的墓前,想到这半年来所受的委屈,竟是无处可说。而自己虽确知父母已亡,却不知为何遭人追杀;上德子待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却不能光明正大上山拜见,跪在墓前不由得一阵气苦,放声大哭。 巫央在身后默不作声,跪下朝宋神医的墓磕了三个头。 龚宁呜咽着道:“我幼年遭人追杀,父母俱亡,记忆全失,是师父救的我,当时我伤重难治,是宋师伯为我治的伤。巫央,你我都是命苦的孤儿,可你知道向谁报仇,今日我恩师不能去见,父母不知何人所害,师伯不知被谁所杀。你可知道我心中之苦,也实在难熬!” 巫央在龚宁身后,缓缓说道:“在我们部落,对亲近的人,只称呼名字就够了。阿宁,你以后就叫我阿央。我们俩今日结为兄弟,以后但凡你要去的地方,刀山火海,我都跟着你。” 龚宁一怔,郑重回道:“多谢。” 拜祭了宋师伯,龚宁转过身径直进了药房。药房内仍然凌乱不堪,看来这数月来并无人敢来此地查看。药箱上积了一层灰尘,药柜也安好无损,龚宁查看了几个抽屉,里面的药基本没被其他人动过,可见那凶手的目标并不是这些药材。 龚宁先是将诸多中药格中装着葛根的格子打开,取出葛根,又小心翼翼地抽开箱子里的夹层,夹层内另有玄机,藏着一本《玄元医经》。龚宁取出医经,又将葛根装好放了回去。 医经如今已经有些发黄发旧,一看便知经常被人翻动。这本医经正是宋神医医道传承,而经书的所在,虽说隐秘,宋神医并不对龚宁隐瞒,龚宁也曾看过数次,只是因为经书太过玄奥,龚宁很难从中自己学到什么医术。还是在宋神医口耳相传当面传授之下,才理解了玄元医经的一些基础皮毛,但就是这点基础皮毛,也是许多江湖郎中求了一生也求不到的妙法。 这医经分为上下两部,上部同当下世上医术无二,讲一些常见病患治疗之法。而下部,则主要是用毒解毒之法,更有修真之徒真气逆行、噬主吞神等种种症状的医治之道,甚至对金丹、元婴、分神境界会遇到的修炼阻碍及药物应对之法都详加介绍,想来这本医经的作者,也是修为高深的修真之徒,此刻翻阅医经,不禁令只是旋照境界的龚宁一阵神往。 龚宁一页一页细细翻过,既然自己身上所中的是“革蝎尾”和“牛蜂针”,假如分别找到解毒之法,再推敲推敲,未必不能治好。在倒数第三页上,竟意外找到了治疗此毒的办法,原来这两种毒药混用,竟不能用常理去理解。 因为这两种毒相生相克,虽然其中任何一种都足以致人死命,但若是同时进入一人体内,竟然互相化解了毒性,因此若要以此法害人,除了这两种毒,还需要加入另外一种毒性奇大的“六眼蝰蛛”的毒液。这六眼蝰蛛极为罕见,只有南睿国才偶然能见一二,大虞国与涵月国却是一个都见不到。而混合了三种毒素的混合毒液虽不能即刻使人毙命,但是毒性一次强过一次的发作,才是真正致命的。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田世明就算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要出言欺骗龚宁,心肠之狠辣恶毒,龚宁不由得一阵感叹。 医经上详细地记载了这种混毒,解毒的方子就跟在其后。 龚宁见到解毒方子的时候,心中自然是开心极了。可一味味药材看下去,原本喜悦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上面的药材以他的见识自然都认得,虽然大多都极为罕见,但这些宋师伯的药箱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 可最后一味药材,“赤囊狼蛛”的毒液,却是难倒了龚宁。其一,赤囊狼蛛毒性之强不亚于六眼蝰蛛,虽然龚宁知道以毒攻毒是很常用的医术,可这毒却是着实重了些;其二,赤囊狼蛛罕见程度也和六眼蝰蛛差不多,仅在涵月国存有少许。 这两种毒蜘蛛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天差地远。经书上说赤囊狼蛛的毒液,是用于化解六眼蝰蛛之毒。六眼蝰蛛的毒液如果真的只有赤囊狼蛛的毒液能解,那岂不是和无解没什么区别么? 第二十八章 良药苦口 常人中了这样罕见的剧毒,没有真气压制毒性,若不得急救,那便凶多吉少。而修真之徒虽有真气可以暂时压制毒性,但是功力未够者,不幸中毒也是难逃一死。 龚宁幸而自毁丹田,新修炼的功法化全身经脉为丹田,真气在体内运转不息,进境神速。此时离开封魔岭不过数月,功力已经超过当年全盛之时,大大延缓了体内几种混合毒素的发作时间。虽说依医经所述,只有赤囊狼蛛的毒液能彻底清除六眼蝰蛛的毒性,但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自然有其他药物能代替它,只是到底选什么药来替代赤囊狼蛛的毒液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龚宁眉头紧锁,犹豫起来,最后一咬牙,对照着医经,先将一味味药材取出,抓好分量摆在桌上,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药箱上。 里面装的是天香树的树皮,每年天香树开花时,宋师伯便会刮上二两树皮存着,并问龚宁:“宁儿,你可知天香树皮有什么功效?” 龚宁便会仔细回答:“开花时节刮下的天香树皮能替代所有主药、药引,只是效果会有些差异。”宋神医便会笑着点点头,与龚宁说天香树的神奇之处。 龚宁毕竟没有尝试过,此次用来替代的,是如此罕见的赤囊狼蛛的毒液,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此时性命攸关,已是别无他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若是治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只能说是自己命中注定。至于去涵月国去寻赤囊狼蛛,龚宁压根没起这个念头,一来赤囊狼蛛极为罕见,怎么会轻易寻到,别说三五年未必能寻到,便是耽搁三五个月,龚宁也不敢保证体内毒素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二来自己身负重任,既要揭露上智子勾结魔修的阴谋,又要回到叶光纪身边完成铲除心魔的任务,何来闲暇功夫去寻那罕见的药材。 抽开药箱,龚宁抓了两小块天香树皮放在桌上,又去院中找了个煎药的陶罐,去湖边仔细清洗了一番,便去生火煎药。 一个时辰后,陶罐内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味道,就连阿央这样在腥臭的水牢内待了不知多久的人都死死捂住口鼻,眉头紧皱,直到再也忍受不住跑到天香树下才觉得好了一些。 龚宁虽然也受不了这股味道,却也只能忍着,小心将陶罐打开,将药汁倒入碗中,强行憋着一口气,一口全部吞入腹中。 甫一下肚,龚宁只觉得身体不自主地一阵阵抽搐,肠胃内翻涌不止,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阿央见状也顾不得恶心,连忙跑过来扶着龚宁,拍打他的后背,直到他彻底吐不出任何东西,只留下地上一滩黑漆漆的污物。 龚宁脸色苍白无比,身上更是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若不是阿央扶着,只怕已经跌坐在地,想要催动真气都不能够,任凭阿央将自己扶到房内躺好。 龚宁虽然此刻全身无力,但是精神上却感觉轻快许多,就像是背着重物走了很久以后突然放下的那种感觉。 阿央在一旁关心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龚宁双手努力握了握,感受着渐渐恢复的活力,微微笑道:“良药苦口,这药虽然看上去不美,但是确实有效。我现在好很多了,只是身上还没什么力气。” 阿央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去弄点吃的,你好好躺着。”径自离开了院子。 入夜后,夜空中稀稀落落几颗冷星挂在漆黑的夜空,龚宁已经可以下地,二人在院子里相对而坐,阿央煮好了几条鱼,都是从湖里抓上来的,味道十分鲜美,和龚宁平常吃到的有些不同,也多亏了阿央一双巧手,所用材料相差不多,味道却截然不同。 吃完饭龚宁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神清气爽,身上力气也恢复了大半,真气运转也毫无凝滞,气势磅礴,并且愈发浓厚,想来经过几番生死恶斗,对自己的修为倒是颇有益处。 龚宁道:“我在师伯的《玄元医经》中意外发现了我体内剧毒的解法,这种下毒手法甚是隐秘,常人必不能知,想来那田世明和师尊与我师伯颇有渊源。但是这五毒封神散,我却找不到解药,想来他们于师门所授之外,另有钻研。那日余前辈说可解此毒,可惜我没细问。不知你体内的毒,碍不碍事?” 阿央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五天前就能催动真气了。” 龚宁讶道:“什么?那你怎么不告诉我?”阿央耸耸肩道:“你又没问。”龚宁想了一会,笑道:“我知道了,这五毒封神散应该只是暂时封印丹田,一段时间内不再次服用,毒性自解。哈哈,若是永久封印,那我们正派之人早就被魔修给灭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想必余前辈所说的此毒可解,就是这个法子。好事,好事啊!” 阿央道:“应该就是这样了。对了,你现在解了毒,之后我们去哪?” 龚宁低头想了一会,道:“我要去乾天宗见我师父,我师叔背地里投靠了魔修妖邪,在宗门里兴风作浪,想必跟那韩墨有所勾结,我怕他会对师父不利,我得将这件事情告知我师父。” 阿央道:“魔修还真是无孔不入,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拉拢的这些人。” 龚宁叹道:“我也不知,人心最是难测。除魔卫道,任道而重远啊!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第二天一早,龚宁起床时阿央已做好了早饭,二人胡乱吃了饭奔着节辅驿站就去了,目的地自然就是平潮山附近的连港镇。 龚宁坐在车上心神不宁,手心渗出细密汗液,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再次回到乾天宗见师父,这是四个月前躺在钟长信背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绝无敢想的。一想到生活了十四年的平潮山就隐隐有些激动不已,又想到东峰众弟子凋零如此,又是一阵凄伤。 龚宁心道:“想必师父也是极为想念我吧,若是知道我丹田被毁,功力反而更上一层楼了会不会很开心呢?可是……若我告诉师父上智子师叔一脉背叛乾天宗,师父他会相信我么?唉!” 阿央见龚宁自寻苦恼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便与他聊起各自的经历,一路上二人像疯子一样,一会沉默一会大笑。 马车渐渐停下,车夫拉开帘子道:“二位客官,连港镇到了。” 龚宁率先跳下马车,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对阿央道:“你先去这间客栈等我吧,你随我上山多有不便,我把事情办完后就来这里与你汇合。” 阿央点点头道:“好,小心点。” 龚宁已顺着连港镇一路疾奔到平潮山脚下。 顺着西峰石道朝上看去,四个月前自己从此处趁夜下山,还被上智子北峰一脉追杀,此刻故地重游,不禁又想起钟长信背着自己从这里下山逃亡的一幕幕,可此时二人已是天人相隔,忍不住仰天嘶吼。 在崖前对着拍岸海水坐了好一会,龚宁心中才舒服一些,渐渐平静下来。 龚宁顺着西峰石道拾阶而上,乾天宗弟子原本就不多,下山次数也少,普通人更是上不得平潮山,因此这条路就显得有些孤寂。龚宁走到半山腰一棵生长在绝壁上的大松树下,突然停了下来,左右环顾一周,没见什么异状,踏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峭壁旁,笑了一声,竟是朝崖下跳去。 这里虽说只是半山腰,可凭龚宁当下的修为,跳下去可是万难再攀附绝壁而上。虽然在海中勉力求生不难,可要上岸,也不免一番辛苦。传说平潮山是一位修为精深的前辈移山填海而成,若是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想来踏水而行,平步上青天也不是难事。 若真有如此前辈,在他眼里,龚宁大约不过是修为粗浅的修真入门罢了。 龚宁身体才刚刚下落,便被长在崖壁上不知多少年的大树挂住。 龚宁笑着探头下去,只见一个洞口出现在大树下面,洞口不大,又正对着主峰半山腰的峭壁,也仅有挂在这树上,才能看得见此处竟有这洞口。 龚宁双手抓着树枝,轻轻一荡,落在了洞口前的石台上,目光停在洞口左侧的小字上。 “邵阳文大难不死,到此一游。” “孟笔谈留字。” 下面还密密麻麻刻着他们八个师兄弟的名字,龚宁伸出左手,轻轻摩挲上面的字迹,耳畔不禁回响起当初几个顽童的欢声笑语。 三师兄邵阳文是东峰弟子中最贪玩的一个,这个山洞就是他在游玩中无意发现的,悄悄告诉了师兄弟几人,这个山洞竟是在西峰内部人为开凿而出,有路直通西峰峰顶,几人将此作为隐蔽的下山密道,多次悄悄下山游玩,好几次晚归被上德子抓住,命令看守山门的弟子严守山门,禁止几人下山,可是几人来去的密道,上德子竟是毫无所闻。 现在当龚宁再次回到这密道,想起三师兄对大家描述发现此地的经过,还不由得莞尔一笑。十来年前,小邵阳文在院子里练功时,却不知从哪飞来一只五色蝴蝶在他头顶盘旋不止。邵阳文顽心大起,当即停下修炼,开始追逐这只漂亮的蝴蝶,可蝴蝶灵活得很,邵阳文那时修为不高,从东峰一直追到西峰也没捉到,这蝴蝶倒也怪异,一路盘旋,前后上下,却并不飞远。又从西峰上出了山门,沿着下山石道一路飞舞而下,邵阳文起初是玩心,后来更是卯上了劲,要捉住这逗弄他的怪异蝴蝶。 平日里师兄弟都知道邵阳文贪玩,见邵阳文在捉蝴蝶,料想也没什么事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出了山门。 到了山腰,山路不宽,邵阳文一路跟随而下,险险就要得手,那蝴蝶突然飞得高了些,绕过一棵松树,向主峰飞去。 邵阳文心思都在蝴蝶之上,快步绕过松树,根本不顾脚下有无落处,高高跳起,一把将蝴蝶抓在手心。可旋即脚下一空,直直朝山下海水中坠去。 第二十九章 故地重游 邵阳文心中一惊,自忖分当必死,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嘭!”邵阳文只感到后背有些疼痛,缓缓睁开双目,发现自己才掉落了不到半丈,跌落在一棵横生的树干之上。双手不由得紧紧抱住身下大树,手中蝴蝶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面前是土黄色的峭壁,身后约莫三丈外,正是主峰半山腰的峭壁。战战兢兢朝身下望去,自己骑着的,是一棵大树,再往下看,海水呼啸着拍打着崖壁的声音隐隐传来,不禁有些头晕目眩,心中后怕不已。 邵阳文伏在粗大的树枝上,喘着粗气,痴痴笑着,原本就好玩的他发现这么一棵大树心中也有些惊奇,惊讶又感激这么大一棵树能长在这峭壁上而不掉下去。邵阳文毕竟胆大,见自己并无太大危险,心神缓缓平复下来,也就不那么怕了,竟在这树上吹起了口哨,还左顾右盼,这一看却是看到了个洞口。当下抓着横生的树枝,轻轻一跃跳在洞口前丈宽的石台上,满心尽是发现新奇事物的好奇。 邵阳文跳入洞内,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石,走到洞口左侧石壁边,大笑了一声,用自己刚领悟的真气灌注之术,在石壁上刻起字来。一边刻一边嘀咕:“邵阳文大难不死,到此一游。”又退后两步,歪头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吹着口哨进了山洞。 除了洞口微亮,洞内没走几步就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邵阳文不能视物,只得悻悻退出洞口,爬上大树,又跳上了石道,返回了乾天宗。 当天夜里,邵阳文忍不住将白日的惊险游记告诉了大师兄孟笔谈、二师兄陈河还有入门未久的龚宁与林琳。 几人听邵阳文所说,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几人商议找个时间去看看,又互相叮嘱千万不能惊动别人。 等了半月时间,这一日大师兄孟笔谈当值看守山门,平潮山下凡夫俗子绝少上山,而乾天宗弟子在山中修行日久,也很少踏入红尘。西峰弟子居所外这清净的山门,守不守却是没有多大关系,几人便跟着邵阳文悄悄溜下了山。 几人各备了一个火把,邵阳文率先跳下大树,又跳到石台之上,站稳身形,朝上喊道:“师兄,下面没事。”几人闻言相继跳下。 进了山洞,大师兄孟笔谈举着火把走在众人前面,小心保护着身后几人。初进洞口还算宽敞,只是洞中空无一物,众人向着最深处探索,朝里走则蜿蜒曲折,缓缓而上,越往前走,脚下就越陡。 邵阳文笑道:“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宝贝呀?要是有宝贝那可都是我的,你们可不准跟我抢。” 众人大笑,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都放松了下来。 山洞有些潮湿,墙壁上有许多不知多少年的苔藓已经是厚厚一层了,除此之外,几人并没有在洞中找到什么宝贝。 邵阳文垂头丧气道:“看这山洞明明就是有人挖出来的,怎么连个宝贝都没藏!真让人扫兴。” 陈河嘿嘿一笑:“说不定前面就有,这不还没走到头么,再往前走走看看吧。” 龚宁记得那年自己不过七八岁,就只是拉着小林琳的手跟在几位师兄的后面,对宝贝也没有什么感觉,心里就只是觉得好奇。 几人举着火把,小心慢行,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前面一面石壁挡着,已然是没了去路。 孟笔谈对身后几人道:“你们先退后几步,我来试试能不能打通此处。”待师弟师妹退到安全处,将全身真气催动到双掌之上,朝着前面石壁猛推过去,可石壁却丝毫不动。 孟笔谈见毫无效果,撤去真气道:“这里怕是堵死了,以我的修为都不能打破,看来我们只好回去了,走吧,可别被师父发现了,虽然还在西峰上,怕是一样要责罚我们私自下山。” 邵阳文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他隐隐觉得宝贝就在墙后面。待孟笔谈走下去,便上前一步,学着孟笔谈的样子用力推着石墙,石壁依旧纹丝不动。 邵阳文气急,跳起来狠狠地朝石墙上踹了一脚,通道里空间实在是狭小的很,他这一跳,头顶竟是撞在上面的石壁上。 “嘭”的一声脆响响起,不似踢在石壁上那种沉闷声,孟笔谈一惊,连忙上前敲了几下邵阳文头顶上的石壁,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孟笔谈指了指上面道:“看来这出路不是在前面,而是在头顶。”用力一推,灰尘便簌簌落下,几人却没管那么多,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头顶传来的光亮。 孟笔谈将挡住几人的石板轻轻放在一旁,率先爬了出去,又将几人一个个拉上来,几人出得山洞密道,四下打量,不禁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 原来此处竟是西峰弟子居所的院墙外,西峰弟子也不过十来人,向来喜静,此刻只有阵阵清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动,附近几株巨树遮蔽,显得阴凉荒寂,向南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向西转过院墙正是山门,通往主峰的天桥则在东北方向,是以众人虽然也曾来过此处,却因并不热闹而未曾在意,谁曾想这里竟有如此一个大秘密。 邵阳文闷闷不乐道:“谁这么无聊,还在山里挖了个山洞,这么神秘,害得我以为有宝贝呢!” 孟笔谈沉吟片刻,道:“我曾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过,咱们乾天宗老祖宗发现这山门的时候,这山就不似天然。那几座天桥,也是前人所留。看样子,这山洞和密道应该是以前在这里开宗立派的人挖出的洞,多半是用来避难的吧。” 众人慢慢朝山门走去,邵阳文突然大笑道:“哈哈,咱们以后不就可以从这里偷着下山玩去了?”脑子里想的东西竟然都是和玩有关。 几人脑子没有邵阳文转得快,听他这么一说,也都有些开心,这个密道便成了几人之间的小秘密,也只有后来拜入上德子门下的陈武、钟长信和赵峰三人才得以受到恩泽,知此秘辛。 “如今只剩林师妹、赵师弟和陈师弟在山上,陈武师弟残了一条腿,他们几个怕是再也不会来此山洞密道了吧。”龚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进了洞口。 当年数人同来,欢乐犹存,此时孤身一人故地重游,十分凄苦。 龚宁向洞内走了几步,借着外面射入的微弱亮光,在一块石头上摸到一个火把,右手探入怀中,取出火折子将火把点亮,随后不自觉地将手中火把轻轻转了个圈,映着跳动的火苗,便看到上面所刻的一个小小的“信”字。这是他们师兄弟八人在各自火把上以自己名字所做的记号,此刻龚宁手中所持的,正是钟长信的火把。物是人非,物仍在,可人早已葬身鱼腹,龚宁就这样怔怔站在原地,任由眼泪流下来。 待得龚宁流干了泪,便径朝山洞深处走去。 龚宁走得极快,这条路他已经走过无数次,很快就到了尽头。双掌轻轻挪动上方石壁,将石板推开。 出得山洞密道,将石板又轻轻放好,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确知附近没人,轻轻一跃,转过院墙,看主峰也没人,便展开身形,用踏雪无痕步法迅捷地渡过天桥。绕过乾元殿后墙,却忽然听到两道声音远远传来。声音越来越大,龚宁连忙折身而回,从偏门躲入殿内,哪知这二人竟是从前门进了乾元殿,龚宁无奈,只得道声罪过,躲入祖师塑像身后。 却听到二人逐步走近,一名弟子唉声叹气道:“唉,北峰弟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不打扫大殿就算了,还把咱乾天宗搞的乌烟瘴气,也不知造的什么孽!” 龚宁听出此人是西峰上善子门下弟子黄旭明,另一人不说话龚宁也猜到了,一定是和黄旭明形影不离的杨谦平。 黄旭明这人平时老老实实,遇到问题也只是私下里发几句牢骚便算了,杨谦平却性子火爆,有一说一。 “啪。” 躲在铜像后面的龚宁料想定是杨谦平将手中的扫帚扔到地下发出的。 果然,杨谦平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北峰的人真是无法无天了,现在东峰上除了林师姐和赵师弟哪还有人了?就连宗主都气得闭了死关。现在又将脾气撒到我们南峰弟子头上,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管管他们!” 黄旭明叹道:“恐怕是师父也管不了,连宗主都管不了,何况咱们师父呢。” 杨谦平道:“我看上智子师叔就是想夺宗主的位置,哼!反正我看不惯他,要是他真的当上宗主,就是被废去修为我也不在山上呆着了,这些年我也存了不少银子,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下山开个酒馆吧。” 只听黄旭明捡起扫帚,伴随着窸窸窣窣打扫的声音,轻声道:“先打扫吧,下山的事以后再说。” 杨谦平则是怒哼一声,便再不说话。 等二人打扫完离开大殿,龚宁估摸着二人已经回到西峰,才悄声离开大殿,绕过议事堂,渡过天桥,小心翼翼朝着东峰赶去。 龚宁回到东峰,这里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眼眶不由得便红了。突然,一个日思夜想之人出现在眼前,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人影,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也不顾隐藏身形,呆呆地怔在原地。 第三十章 路人皆知 林琳同样怔怔地站在龚宁面前,手中打满水的木桶不知不觉间掉到了地面上,与龚宁四目相对。 “四……四师兄?真的是你么?”林琳眼圈通红,泪水早已决堤,痴痴地走到龚宁面前,抬起纤纤玉手,又凝在半空中,竟不敢触摸,怕眼前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龚宁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抬起手抚摸着林琳的长发,柔声道:“是我,你过的可还好么?” 林琳猛地点点头,旋即又猛地摇摇头,哭泣道:“你们都不在了,我哪里能过得好?” 龚宁望着朝思暮想的师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琳平复了一下心情,带着龚宁进入房间,连珠问道:“师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今天是谁当值守山门,怎么会放你进来?啊,对了,你定是从密道悄悄上的山,所以才没有惊动他们。师兄,你毁了丹田,现在身子怎么样?长信呢?他是不是跟在你后面了?你们又不是赌气下山,既然今天偷偷上山,为什么之前都不回来?师叔他们看见了,怕是要责罚,哼,责罚就责罚好了,难道我们还怕责罚不成?” “长信他……”龚宁眼眶一红,言及此处,看到林琳微红的眼眶,瘦削不复往日红润的脸颊,心中不忍告知详情,况且上智子派人追杀二人,以及意欲加害师父之类的推测,千头万绪,一时难明,心念一转,骗她道:“他寻到一位名医,将我的伤治好了,便浪迹天涯,学那搜集天下奇闻的前辈明轩子写书去了。” 林琳又拍了拍龚宁身子,拉着他的胳膊前后打量了一番,确定龚宁此刻伤势确已大好,心下安定,道:“哼!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他这就放心丢下你一个人就去游山玩水了?待我下次见到他,我不剥了他的皮!” 龚宁心中悲恸,差点又掉下眼泪,但又不愿让林琳知道实情,便岔开话题道:“我的伤完全好了,我……们这段时间在外面也走了不少地方,无论到哪总是想你们,就偷偷地跑回来看看,师父是不是在守静堂?师弟他们呢?” 林琳踌躇片刻,道:“师父从去年你和七师弟下山后就在守静堂闭关了,到现在也没出关,我也只是给师父送饭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龚宁道:“陈武呢?他怎么样了?”林琳回忆道:“你下山那天,六师弟曾自寻短见,不过被师父拦下了,从那往后再也没有想不开了,练功比往日更勤奋,虽说没了……没了一条腿,伤好后轻功反而大进,修为也有不小的进展,只是……” “只是什么?”龚宁急道。 林琳给龚宁斟了杯茶,道:“只是六师弟功力进境神速,脾气却越来越暴戾,处处与北峰弟子为难,前些日子还寻衅打伤了北峰几名弟子,上智师叔大发雷霆,便将六师弟也逐出山门,如今咱们东峰弟子就只剩我和八师弟了。” 龚宁恨恨地拍了下桌子,只拍得桌上的茶杯颤动不已,叮当作响,怒道:“我还说为什么今日听说咱东峰弟子就只剩你和八师弟了,六师弟也被赶出了师门!” 林琳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又再次给龚宁斟满,道:“师兄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从小就没了娘亲,父亲下山也有十年了,这十几年来,你就是我的亲兄长,有些心里话我也只能跟你说说了,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难受得很。” 林琳没等龚宁说话,继续道:“我大伯生性凉薄,这谁都看得出来。若不是他仗着爷爷留下的余威,或许师父早就将他赶走了,其实要是将大伯赶走,或许对乾天宗反而是件好事,可如今师父却偏偏要报偿我爷爷的养育之恩。唉!我觉得大伯是想篡得宗主之位,只是一个离心离德的掌教,又有谁能欢喜呢?现下我们东峰一脉凋残殆尽,他虽然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我担心师弟也迟早会……” 龚宁皱着眉头,心中暗道:“看来上智子越来越明目张胆了,连小师妹都察觉到威胁,想来他的阴谋已是路人皆知,只是不知道师父到底怎么想。” 林琳看了看皱着眉头的龚宁,委屈道:“师兄,我真的很怕师弟出事,所以赶他下山游历,现下山上人人自危,我们东峰弟子下了山怕是比山上安全得多,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我……我也不想活了。” 龚宁心神一震:“她担心的只是八师弟么?为什么她关心的全是师弟……” 龚宁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失落感传来,站起身来,轻声道:“我会想办法的,你在这好好呆着,我去拜见师父。”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朝后院守静堂走去。林琳站在身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并没有阻拦,只是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龚宁走到守静堂,双膝一软跪在门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有些颤抖,低声道:“不肖弟子龚宁,拜见师父。” 周围寂静一片,没有回答,龚宁便一直这样跪着。 良久,门轻轻打开。上德子站在屋内,依然白发白须,一身白色道袍,可脸上皱纹却比之去年深了许多,想来这半年过的并不好。 上德子走到龚宁面前,轻轻将他扶起,轻声道:“痴儿,随我进来吧。” 龚宁连忙起身,跟在上德子身后进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又跪倒在上德子面前,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师父,徒儿这些日子好想念您,在外面也一刻不敢忘记您的教诲。” 上德子欣慰地点点头,眉头渐渐舒展,轻声笑道:“那就好,虽然没了修为,可心中只要存有正气,就依然是我上德的好徒弟!那日我给你服下两粒玉还丹,只能保住性命无碍,至于要修复丹田,为师可无能为力。你宋师伯近来可好?” 龚宁自然知道师父为何发问,以当初自己的伤势,这世上确也只有宋师伯能救,今日龚宁重回平潮山,想是伤势已经完全好了,那便只能是宋神医所救治。可上德子却万万不会想到这世上竟有叶光纪这等人物和《景云诀》这等奇妙功法,更是不敢想神医宋函会被人杀害在香湖医庄,整整一个古禹镇都已被屠戮一空! 龚宁心中本就苦涩,此刻师父提起宋师伯,不由得令其悲从中来:“我……我下了平潮山,赶到香湖医庄时,宋师伯……宋师伯被……。”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上德子“嗖”的一下站起身,问道:“你宋师伯他怎么了?” 龚宁痛苦道:“宋师伯惨遭恶人毒手,恶人更是将古禹镇上下杀个干净,一个活口没留。现在宋子玉不知所踪,宋师伯已经……已经入土为安了……”上德子当即有些站立不稳,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龚宁双目含泪,恨恨道:“那日钟长信背我下山,刚到连港镇,就遭到张扬张楚二人伏击,长信他为了救我,和张扬同归于尽,坠入大海了,连尸身都留不下。要不是身负重任,徒儿早已无面目活于世上,更无面目来见师父。” 上德子摆摆手,脸色苍白,道:“罢了,罢了。时也命也,各有定数!那你的伤,又是何人能治好?奇了,奇了,我看你现在不仅身子无碍,修为更比以前大有进境。这是何故?” 龚宁并未马上开口,等上德子脸色稍显红润,将下山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经过说给上德子知道,上德子沉默不语,面色沉重。 龚宁道:“大爷爷修为深不可测,见识也远非弟子可以揣度。虽说不曾亲见,但我想大爷爷所说,该当是不会错的,上智师叔一心夺取掌教之位,已经背叛了乾天宗,不惜投靠魔修。师父,您跟着我下山吧,将这山门让给上智,待来日咱们集合了正道,揭露他的丑行,讨伐了他。” 上德子摇摇头道:“师父不能走,你师叔对这宗主之位觊觎已久,我岂会不知,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走到这一步,勾结魔修,便已是正邪不分,也全然不顾师尊留下的赫赫声名。心中只剩贪念,再无正道。我身为掌教,不能将门下弟子引上正道,以致堕入邪门,这是我掌教无方,责无旁贷。” 龚宁抓着上德子手臂道:“师父,您是正道领袖,天下修真以乾天宗为首,其他门派都是心服口服,如今魔修卷土重来,看情形更是已经侵入我正道内部,天下危难。有师父带领天下正道与魔修对抗,胜算便会多上许多,若是您不去主持大局,为了报答祖师恩情困守平潮山,天下还有谁能当此大任?如果师父不愿下山,徒儿愿意同师父一起,杀上北峰,除灭上智。” 上德子严肃道:“宁儿,你可还记得你上鸿子师叔?你入门未久,他便离开山门,你可知是因何而去?” 龚宁道:“上鸿子师叔便是林琳的父亲,十年前为了磨练自己,追求至道,便下山历练,至今未归。” 上德子道:“不错,我这上鸿师弟,便是林琳的父亲,上智的弟弟。而我的师父,你的师祖,便是他们二人的父亲!三十年前,师父惨死于妖人之手,天下正道危殆,一门一派被屠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的也不在少数,便是当年鼎盛非凡的天下四大宗门,也都烟消云散,可惜,可惜!” “那场惊天动地的正魔决战,将天下英雄,乃至修真正道血洗一空。为师这点修为,放在三十年前,莫说领袖天下正道,就是能成为一方宗主,也是一个笑话。为师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你师祖却仙逝了。” “那一战过后,我们师兄弟十来人,便只剩下四个,上智、上鸿和上善都还年幼,便由我暂时领了掌教之位,其实当年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初窥大道的少年而已。师父大战之前将《乾元功》全部传给了我,你三位师叔的功法,还是我所传授。我感念恩师大德,早有打算将掌教之位,传回林家。但天下正道凋残,乾天宗传承未断,领袖正道,除魔卫道,是我辈修真之徒本分,因而掌教之位,责任重大。上鸿心地良善,根骨也远超于我,本来由他来做这掌教,是再好不过,可惜他一心求道,无意打理门派俗务,那便由得他去。但是上善心中欲念难除,善恶不定,我便不敢传位于他。幸好他生有二子,他们平时一举一动,我暗中都看在眼里,林易性格暴躁,难当大任,是以门派俗事,我有意让林天参与,便是想有朝一日,将林天扶上掌教之位便了。可惜,可惜!可惜上智师弟竟执念难除,唉,竟至于勾结魔修,坠入魔道,我疏于教诲,可对不起师父在天之灵!” 第三十一章 正道威名 龚宁忽然觉得心酸,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道:“那若是不除灭上智师叔,就此下山,免遭北峰毒手,岂不是好?” 上德子道:“上智子勾结魔修,谋划已久,必不是单纯为了乾天宗掌教之位,我乾天宗是当下正道领袖,现下若是由得他做了掌教,为祸天下苍生,抹黑我乾天宗名声,反而对不起师父在天之灵。” 顿了顿又道:“为师要你做一件事。”龚宁点头道:“徒儿定当竭力去做,请师父明示。” 上德子从怀中取出一片奇怪的茶叶递给龚宁,道:“你将这茶叶交给白龙寺广元住持,他自然会认得,你将我乾天宗情况说明,广元大师德高望重,声望实不在我之下。到时大师自然会教导你该当如何,定能助我一臂之力,除灭妖邪,清理门户,无损我乾天宗正道威名,不愧对列祖列宗。” 龚宁接过茶叶,珍而重之地夹在《玄元医经》书页里,塞入怀中。 上德子道:“老六戾气太重,我已安排他去投奔广元大师,算算时日现在应该已经成了白龙寺弟子了,你这番前去,也好见见他。唉,是我教徒无方,我东峰一脉,竟零落至此。” 龚宁跪在上德面前,又磕了一个头,道:“徒儿拜别,此番北上,定然尽快带白龙寺诸位大师前来解救师父,还请师父保重身体。” 上德子轻轻一笑,从身侧取出一柄长剑交给龚宁,道:“这是你的佩剑,当时将你和长信逐出山门,此物还留在山上,现下你拿去,你可还记得入门后授予你佩剑之时所说的教训?望你不要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去吧。” 龚宁接过长剑背在身上,恭声道:“是,师父。天下正道,效乾法天;手中利剑,斩妖除魔。弟子谨记教诲。”对上德子恭敬行礼拜别,转身毅然踏出房门,转眼间没入黑暗,此刻山上冷冷清清,龚宁毫不费力潜回西峰,又顺着密道离开乾天宗。 深夜时分,龚宁回到那间客栈,阿央并未睡去,而是在修炼,动作有些奇怪。 龚宁好奇地看着阿央修炼,同是修炼真气,阿央的修炼方式却和他们有极大的不同。 只见阿央仰头朝天,嘴唇微张,双臂交叉与胸前,双拳紧握,盘膝而坐。一丝丝肉眼可见的精纯到极致的天地灵气顺着阿央微张的嘴缓缓吸入,再吐出来已是浑浊不堪,整个人隐隐发出一丝微弱的青光。顺着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打在他脖颈挂着的骨牙上,竟发出丝丝寒芒,流转不息,神秘无比,又令人生畏。 龚宁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修炼方法,心中感慨道:“大爷爷说大道万千,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时辰匆匆而过,龚宁看的入神,也没去留意,阿央收敛心神,更是不管外物。 待阿央睁开双目,眼中爆射出一道精光,一闪而过,整个人也显得神采奕奕。见龚宁已经回来,笑道:“事情办完了?” 龚宁道:“师父不肯随我下山,但是吩咐我去涵月国向故人求救,现在我要北上。此去路途遥远,你是要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 阿央道:“自然是和你一起去,我可是等着你兑现你的承诺。”龚宁笑道:“那好,事情紧急,你我不如就连夜赶路吧,多耽搁一刻,我心里便多紧张一分。早点将这件事情办好,我带你去见我大爷爷,让他指点你我闭关,现下别说魔主,就是那洪堂主,也不是你我所能对付。等你我出关之时,就是我们与魔修正面对抗之日。” 阿央咬了咬牙,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连港镇,出了镇子便展开身形,运起轻功,借着冷冷的月光,向北而去。 一轮冷月挂在空中,一片山崖下,背风处。 龚宁苦笑着拾了一些干柴,取出火折子升起火堆,将周围白雪映照的通红。 阿央取下背后包袱,取出最后一些吃食,分给龚宁一半,二人便在火堆前胡乱吃了几口,起身牵马。 二人离了连港镇便脚下不停,路上买了两匹快马,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连续赶了半个月的路,此刻座下快马也已经累的迈不动步,伏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任凭二人如何拉扯也不肯动弹丝毫。 龚宁无奈地将马具卸掉,对阿央道:“算了,跑了这么久,这马也是真跑不动了,还是将它们放了吧。” 阿央点点头,也将坐下快马的马具卸掉,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这冰天雪地的,咱俩还是先找个地方过一夜,明日再赶路不迟。” 龚宁指着远处山下依稀可见的零星的灯火,道:“那边应该有个镇子,咱俩快点走一个时辰差不多能到。” 此地已是涵月国境内,山势虽不甚陡,但是附近荒芜人烟,只有一条偏僻小路穿过山林,通向远处的灯火。二人也不怕惊世骇俗,竟是相约比起轻功,终点自然是那远处的镇子。 对于修真者来说,平日赶路时,自然枯燥无聊的很,大多都会相约比试比试。可比武不露真功夫,怕是瞧不出谁强孰弱,若久攻不下,打出火气,下了重手,自然是更加要不得。也正是因为如此,轻功成为大家都能接受的比试手段。 龚宁步伐轻灵多变,宛若飞燕,踏在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速度更是奇快无比。 阿央则是高高跃起,足尖轻点,竟在细细的树枝上挪移跳跃,在林里更胜过平地,如同灵活的猿猴一般。 二人一上一下,竟是用出全力在施展轻功,可始终差不了三丈远,仅仅半个时辰,小镇的全貌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阿央轻巧落到地面,与龚宁并肩而立,二人相视一笑,大步朝镇子里走去。 天色虽黑,可镇子此时依旧灯火通明,穿着厚重毛皮大衣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忽然龚宁听到吵闹的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裘老先生来了,咱们去看看吧。” 另一人惊讶道:“哟嗬!那得赶紧去,晚了可就没地方喽!” 龚宁扭头注视二人,只见转眼间二人已是快步进入了面前的酒庄。 龚宁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对阿央道:“走,咱们去看看这裘老先生是个什么人物。”阿央点点头,与龚宁并肩进入酒庄。 酒庄内中央升了一个大炉子,将厅内熏得温暖火热,炉子周围大大小小摆了四五十个大缸,只在大缸上放上两块木板,合在一起算作桌面,要喝酒时,拉开木板便可舀出一碗,然后自己在计数的木筹上划一道痕迹,临了凭木筹计数。涵月国民风粗犷,由此可见一斑。正对着门还有一个离地二丈的高台,高台上一名老者头发花白,鼻头发红,胖胖圆圆的,很是滑稽。此刻正眯着眼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缓缓晃着手中的折扇,指点着身旁搬动桌椅的下人。 这时酒庄内已是人满为患,偌大一间酒庄竟挤得热闹非凡,大厅偶尔几张没坐满人的桌子立刻被新来的酒客挤了去,龚宁与阿央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与别人拼上一桌。 二人坐定,便将目光停在高台上的老者身上,此时老者已不是眯眼坐立,身后的太师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方桌,一大壶酒,一只酒碗。 老者双手虚压,下面吵闹的众人立时鸦雀无声,目光火热地看向老者。 老者见众人安静下来,张口道:“承蒙各位看的起裘某,来此捧场,裘某在此谢过了。”说着,已深深鞠了一躬。 台下人十分默契地给自己舀了一碗酒,高高将酒碗举起,龚宁与阿央也依样葫芦。 裘老笑了笑,也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在空中虚碰一下,一饮而尽,众人亦是如此。 喝过酒,裘老将酒碗放在桌面上,朗声道:“热酒入口,裘某忽然觉得肚子里有说不完的话啊!你们想听什么?” 一名魁梧汉子站起身来,大声道:“裘老先生,俺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大虞国啥样,能给俺说说么?” 旁边隔了三四张桌子的一名刀疤脸男子道:“俺说你白长了这么大个,听那玩意作甚?要俺说,还是说说咱啥时候能和他们打起来更好,你们说呢?” 话一出口,周围数十人纷纷点头,口中称是。 裘老点点头道:“既然想听什么时候能和大虞国交战,那我便与你们说上一说,且听我细细道来。” 裘老一顿,诸位看官连忙抻着脖子等待下文。 裘老将折扇展开,指着扇上的山水画,道:“这是大虞国懿州境内凤求山景象,此地地形奇特,四季如春,终年无雪。各位看看,这景色好看么?” 前面说话的魁梧汉子立马接口道:“好看,好看!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山。” 刀疤脸男子问道:“这山水和打仗有什么关系,大老爷们的,看什么山啊水啊的,裘老还是讲讲打仗的事吧。” 裘老轻轻一笑,指着扇上翠绿的青山、遒劲的古松、缭绕的云雾、磅礴的瀑布,对着众人道:“大虞国地域广大,国土辽阔,四季分明,山水富饶,试问天底下还有比大虞国更养人的地方么?” 刀疤脸男子隐隐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口道:“自然没有。” 裘老又道:“我涵月国常年飘雪,天寒地冻,若是说奇景异色,那自然算得。只是天气阴冷,万物难长,自然是处处不如大虞国。可我涵月国国民自食其力,捕渔猎兽,日子也算过得去,但我们不觊觎他大虞国的良田,他却看上我们脚下的土地,大虞国征兵征粮,大军压境,此地向南不远即是大虞国北安郡地界,北安郡毗邻我国,加固城防,如此看来,大虞国对我涵月国开战,必然是早晚的事,没错吧?” 诸位酒客纷纷点头,大呼有理。 有人借着酒劲大声道:“那便如何?千百年来,我们涵月国与南边可没少打仗,那可是百战百胜!” 第三十二章 百战百胜 裘老道:“这天下人人都说我涵月国百战百胜,却不知所胜都是小胜,打胜之后国君不敢再战,多半是交纳贡赋,或者开通边关贸易,便握手言和了,这是虽胜犹败!不然为何我涵月国百战百胜,大家生活却凄苦如此?” 下面有酒客醉醺醺道:“如此说来,我们是打不过南人的了?” 裘老道:“我涵月国从不敢主动挑衅大虞国。为何我涵月国不敢挑衅?这里头有分教,大虞国地广人多,军力远超我涵月国,此其一;无论是北安郡,还是玄丘郡,与我涵月国交界处皆是关口狭隘,易守难攻,此其二;战事一起,涵月国缺兵少粮,必不能支撑太久,别说打个十年八年,就是超过三个月,怕是就要饿死一半的百姓,此其三。这一二三细细算来,我们如何敌得过大虞国?” 诸位酒客垂着头,一言不发,从未想过以百战百胜著称的涵月国竟不敌大虞国,但细细想来,裘老说的却是句句在理,容不得反驳。 裘老见众人模样,大笑了一声。 一名脾气急的酒客愤愤道:“裘老,你说的句句在理,俺承认,可咱国家打不过大虞国,你却在这笑什么?” 裘老道:“这位好汉,你莫要着急,再听我细细说道说道。要说强,林地雪熊可也不弱,但是在座的各位,可有谁说自己怕雪熊来着?大虞国强,也一样并非不可战胜。毕竟太平日子过久了,老百姓安居乐业,这军队就远远不如我涵月国军队彪悍,没抹过人的刀,能叫刀么?” 裘老又是顿了片刻,看台下无人接话,便接着道:“你们听过呼延廷懋将军的名号没有?这呼延将军乃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武力无敌,战术精妙,天下间再也没有比得上呼延将军更会打仗的人了,幸而呼延将军托生在我涵月国境内,要是生在大虞国,怕是我等早就做了亡国之徒了。” 刀疤脸男子道:“快说说,这呼延将军是个什么人物,有什么厉害事迹?俺只听过名号,却没听过他干过啥大事。” 裘老目光闪烁,朗声道:“裘某曾与呼延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将军曾与我说过‘以战养战’,此法可弥补我物资不足之憾,别说交战十年八年,纵然是打个百八十年,我们也只会吃得越来越饱,打起仗来越来越有劲。” 酒客们觉得惊奇,不敢打断裘老说话,眼神更是火热地一转不转。 裘老道:“抢他们粮食,抢他们兵器,化敌用为己用,哪还有打不赢的仗?” 一人起身道:“裘老,这等妙计你在这里说了去,不怕传到那大虞国?到时他们死守关隘,我们又哪那么容易打的过去?” 裘老折扇猛地一收,道:“裘某自然是没有办法,可呼延将军确是胸有成足,那我又有何怕的?给他们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还能打到我涵月国来?那我裘某只能更加高兴!这冰天雪地,我涵月国大好男儿生在此、长在此,管教那些面皮般的人儿有来无回!” 台下看官纷纷拍掌叫好,端起大碗各自喝起酒来,仿佛大虞国已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裘老笑眯眯道:“诸位觉得我裘某说的在理不在理?” 众人连忙点头,口中呼喝,赞美之言不绝于口。裘老又道:“那你们可知道该如何去做?” 众人像是排练好一般,齐声道:“我等定当参军,为国效力。” 裘老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面前的大碗喝了一口酒。 龚宁心道:“这老儿竟是在煽动百姓参军,多半与那呼延将军脱不了干系。” 忽然,酒庄大门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倒在地上,遮风的门帘也撕落在地,外面刺骨的寒风嘶吼着灌入酒庄内,将原本暖洋洋地酒庄吹得冰冷起来。 两名身着黑衣、背上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踱步进来,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台上的裘老身上。 裘老打了个寒颤,仿佛一头被饿狼盯上的猎物。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台前,也没见用力,便已跃到台上,伫立在裘老面前。 阿央道:“有杀气,很强,来者不善。”龚宁点点头。 但他们二人却没有动,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二人,手中还把玩着手中的酒碗,将半碗酒水摇来晃去,却一滴不洒,只是二人本来座位偏僻,此刻再无一人,有心思注意他们,众人一幅心思,全都聚在裘老和台上两位不速之客身上。 先前一直说话的刀疤脸男子提起桌旁的长枪,遥指二人,冷言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在此寻不痛快!” 哪知那二人理都不理,刀疤脸男子一怒,手下一抖,长枪如龙,健步如飞,直直扎向当左那黑衣男子后心。 一道寒芒闪过,刀疤脸男子忽然双目圆睁,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手中长枪“嘭”的一声掉落在地,左手死死捂住自己胸口,鲜血已从指间流出,竟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谁也没有看清刀疤脸男子是怎么死的,包括龚宁与阿央。他二人相视一眼,目光中尽是惊骇,再看向台上二人时已是多了几分郑重,手中酒碗也放了下来。 居右那人满脸横肉,一言不发,单手抓着裘老衣袍,将他高高举起,任凭裘老在半空中四处蹬腿也毫不理会。 另外一人生着一对三角眼,眼角耷拉,仿佛鹰鹫,鹰眼男子冲着裘老不屑一笑,道:“老头,有些话说多了是会要人命的!” 裘老只觉得头晕脑胀,喘不过气,哪里还能说得出话,只能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鹰眼男子道:“放手,我有话问他。”那横肉脸男子立时放开裘老,沉默地站在鹰眼男子身边,如同一座巨塔。 裘老本就脚不沾地,又头晕脑胀,刚被放下就一屁股摔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鹰眼男子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拍了拍裘老那满是皱纹的脸,厉声道:“东西呢?” 裘老面色惊慌,颤声道:“什……什么东西,小人没听懂。” 横肉脸男子在一旁捏了捏堪比熊掌的大手,发出“咯咯”的脆响,憨笑道:“这老头不说实话,杀了吧?” 裘老霎时面如土色,哪能想到这看起来有些憨厚的横肉脸竟是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心中苦涩难言。 鹰眼男子轻轻站起身,伸出一手,阻住横脸肉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裘老,淡淡道:“我的兄弟脾气不是很好,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交,就任由他处置,到时我就不会拦着他了。” 裘老身体一颤,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哪还用三息时间? 裘老连忙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鹰眼男子,台下众人被桌子挡着,谁也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模样。 鹰眼男子低下头看了一番,冲着横肉脸男子点点头,道:“应该是这东西没错了,我们走吧。” 横肉脸男子点点头,忽然一只大手抓住裘老的头颅,也没见怎样用力,裘老的头和身子已是分家了,鲜血四溅。 鹰眼男子轻轻一笑,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细剑,一道冷金色真气一闪,寒光凛冽,他面前已有二人的头颅跳了起来,过了片刻,鲜血才如泉涌般顺着脖子断口处喷出,一眼望去,细剑上竟连一丝鲜血都没有沾染。 鹰眼男子还是淡然笑着,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横肉脸男子咆哮着冲进人群,拳掌挥舞,已是有一小半来酒庄的酒客被打的不成人形,死相极惨。 屋内众人四散奔逃,大声呼救叫骂。但是鹰眼男子守住大门,由外向内杀来,这酒庄墙壁厚重,又是只在高处开有小窗,众人逃脱不出,眼见这二人竟是要将在场所有人杀了灭口。 龚宁面色一凛,戒备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鹰眼男子,悄悄从背上取下长剑,握在手中。 阿央则是口中默念着一些龚宁听不懂的语言,胸前骨牙在灯下忽明忽暗。 鹰眼男子一剑斩出,便有二人殒命,杀人速度极快。龚宁身后的人早已吓得趴在桌子下面,厅中只有龚宁与阿央仍旧站的笔直。 “乒!” 龚宁长剑横立,一朵火花一闪而过。 鹰眼男子止住身子,讶道:“哦?能挡住我一剑,也算是不错了,再来!”手腕一抖,细剑化削为刺,向前急点,凌厉刺向龚宁。 龚宁眼前一花,竟是完全看不清鹰眼男子动作,只凭平日修炼时的本能反应施展出踏雪无痕,侧身躲闪,一瞬之间侧身走了七八步,避免要害受伤。可鹰眼男子一点不慢,细剑竟离龚宁胸口越来越近,眼见就要将龚宁刺出个细窟窿。 说时迟那时快,阿央停下了默念,胸前骨牙猛然一亮,煞是耀眼,直接隔空一掌拍出。 “吼……”掌风竟发出野兽嘶吼的声音冲向逼近龚宁的细剑。鹰眼男子只觉得从不离手的细剑竟有些握不住,隐隐要脱手而飞,连忙抽剑急退,狼狈退了七八步,撞歪了一张桌子后才堪堪站稳身形。 那掌风余势不减,将地面上铺的石砖击碎了不知几块,嘶吼声才渐渐止住,就连在另一边杀得兴起的横脸肉男子都面露惊奇地看向阿央。 龚宁一呆,没想到阿央竟然强悍如斯。 鹰眼男子惊道:“你是何人?” 阿央沉默不语,不去回答。 鹰眼男子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之耻,来日必报!”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转头对横肉脸男子叫道:“走。” 横肉脸男子一点头,对二人憨笑一下,便跟在鹰眼男子身后,闪身出了酒庄,只留了几个吓破胆的酒客和龚宁、阿央以及遍地尸体。 血腥刺鼻,令人作呕。龚宁重重吐了口气,将长剑收回,对阿央道:“还好有你,否则今日怕是死在这二人手中了。” 阿央仍旧不答,冷冷站着,目光瞪着先前鹰眼男子站立之处。 龚宁正要发问,只见阿央身体缓缓朝后仰倒。 第三十三章 高深莫测 龚宁大惊,连忙上前扶住阿央,在阿央的鼻下一探,才松了口气。 龚宁将阿央背在身上,出了酒庄,镇子上慌乱不已,远近不断有人呼号,龚宁也懒得管,只是在附近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房赶紧将阿央放在床上,看阿央鼻息顺畅,就仿佛熟睡一般,虽说叫不醒,但想来应无大碍。便在床下盘膝而坐,开始修炼《景云决》第二页的内容。 龚宁获救之前记忆全失,被上德子带上平潮山之后一十四年,只每年下山到香湖医庄时偶然能遇见一两名前来求医的修真者,此外再未见过其他修真者,而向来听人说乾天宗是天下道修之首,上德子是正道领袖,只道师尊的修为便已是天下第一。但半年前被逐出山门,遭遇种种奇遇,尤其是自从别过叶光纪大爷爷,一路上所见之人,或阴险狠辣,或深藏不漏,都是修为高深莫测,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当初初得叶光纪传授《景云诀》,又相助清除体内沉疴,化全身经脉为丹田之功,一时惊为天人。原本以为凭着《景云诀》第一页的内容就足以惩治上智子,可路上遇见的韩墨、洪天一和田世明,哪一个不是仍留有余力就能轻易击败他?还有未曾谋面的一招内便能轻易击败阿央的左护法巫腾、不知底细的右护法、魔修其他四位堂主……当然也少不了今日所见的鹰眼男子和横肉脸男子。龚宁心中一阵感叹,怕是师父师叔的修为,也不止于自己所认为的那般。 这些人仿佛一团团黑魆魆的巨大影子,又仿佛一团团翻滚不休的乌云,将龚宁整个笼罩其中,令他心头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 龚宁摇摇头,撇开这一股胡思乱想,努力收摄心神,全力催动真气,修真之人此刻五感最是灵敏,远超常人,便在此时,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老大,刚才为什么不杀了那两个小子?”正是大闹酒庄的二人之中横肉脸的声音,听上去闷闷不乐,同时带着深深的不解。 龚宁集中精神,细细听他二人说话。 鹰眼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看看我的手。” 龚宁心道:“他的手难道受伤了?” 横肉脸男子惊呼一声,道:“这,大哥……这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鹰眼男子道:“那小子邪得很,从来没见过那种掌法,若不是我抽身及时,以后就得换手提剑了……” 龚宁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阿央,心中感慨万分。心道:“阿央发出这一掌便昏死过去,定是以极为沉重的代价来使出这招,以后万万不能让他冒险使用了!” 想到阿央保护自己变成这样,龚宁就更加过意不去,便不去听二人对话,开始打坐专心修炼起《景云诀》。 呼吸间时间悄然溜走,转眼天已大亮。 龚宁缓缓睁开双目,吐出一口浊气,起身仔细聆听昨日夜里二人发出声音的那间客房,却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龚宁这才放下心来,拎着脸盆去楼下打了盆热水。回来时,却见阿央已经睁开双眼,冲着龚宁爽朗一笑,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便径直穿鞋下地,完全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 阿央拿了条毛巾搭在肩上,又接过龚宁手中的脸盆,笑道:“真以为我得休息十年八年啊?” 龚宁胸腔扬起一股热血,像是看到了东峰弟子一般,胳膊用力勾住阿央的脖子,道:“以后这样的招式别随便就用,你倒下的时候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龚宁勾的特别用力,阿央一个趔趄,手中的脸盆差点拿不稳,水打着浪花洒在地上,阿央连连讨饶:“哎呀,水,水洒了。” 龚宁愤愤放开阿央,一脸怒气道:“答不答应我!”阿央两手端着脸盆,严肃道:“放心,以后不会乱用了,昨天只是个意外,我本以为以我现在的修为,不至于要力竭昏死的。不过昨晚如果不用这禁术,我怕我们都会死,那个人真的很强。” 龚宁点点头,道:“但你可是把他的手打伤了,若不是他退得快,恐怕右手就废了,你那一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出来的吧?” 阿央笑道:“这是我们部族守护的远古力量,只是我修炼时间还是太短,实力低微,不能自如使用,不过好在休息一夜就恢复了,没什么大碍。等我实力再提升一些,这一掌用起来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二人笑闹一阵,洗漱完毕,便离开了客栈。刚迈出客栈大门,便看到不远处的酒庄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名官兵合力抬着一个门板从里面走了出来,上面躺着数具无头尸首,紧跟着走在后面的官兵抬着一堆人头,煞是吓人,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有些忍受不住,面色发白,看客中有些胆小的百姓当场便呕吐起来。 更恶心的莫过于最后被抬出来的那些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尸首,都是出自那个横肉脸男子之手,看的龚宁头皮发麻,虽然二人并没有交手,却也能想象到他肉体内蕴含的可怕力量。 龚宁心中疑惑道:“那鹰眼男子手段狠毒,但功法招式乃是纯正的道修传承,而横脸肉男子却显然是魔修门下,横肉脸却口称鹰眼为“老大”,是什么人能将世代为敌的道修魔修都聚在麾下?难道是魔修么?龚宁见到韩墨是在大虞国西南,可此地地处东北,离号室分部远隔千万里,难道韩墨势力如此之大,爪牙已经触到涵月国了?” 龚宁想到这种可能,却不愿相信,但如果这是真的,那魔修到底有多强?那魔主韩墨对自己心怀歹意,虽然莫名其妙,但是这是事实却错不了了,上次在号室分部,洪天一性格古怪,放了自己一次,那若是再遭遇魔门弟子,可不能每次都这么走运了。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心悸。 阿央忽然道:“你在害怕!” 龚宁默然不语,可他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阿央不并看龚宁,而是直视前方,视线甚至也不停留在眼前熙熙攘攘的众人身上,而是穿过街道,穿过这城镇的围墙,注视着远处白茫茫的山巅积雪,道:“阿妈说,乌戈尔山是世界的尽头,从来没有人能翻过去,到达山的另一边,当我带着仇恨,翻过乌戈尔山的时候,我才知道,不是没有人能翻过去,而是人人敬畏它,没有勇气去翻越。” 龚宁默然半晌,心中无数念头想起又放下,最后抬起头,看着阿央坚定的眼神,紧紧握了握拳,仿佛有一团热火正在胸中熊熊燃烧。轻声道:“谢谢。” 阿央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我肚子都饿了,还是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赶路吧。” 二人随便找了一家面馆,胡乱吃了些面食,又买了些干粮,便头也不回出了镇子,一路向北,继续赶路。 三日后。 二人脚下厚厚的积雪覆盖整条山路,目光所至尽是白皑皑一片,所处竟是一座秃头山,一棵树都没有。 荒凉的山脊上两条人影疾步如飞,踏雪无痕,青黑发丝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飞雪,长衫已经被风雪吹的生硬,但他们却毫不在乎。 忽然,二人同时停下脚步,踩在齐膝的雪地上。 龚宁看了一眼二人之间的距离,笑着将自己身上的包袱丢给阿央,道:“我又比你快了一步,包袱还是背在你身上吧。” 阿央默不作声,将包袱一左一右系好,背得紧紧的。 二人正欲腾空而起,继续上路,龚宁忽然指着山下,道:“你看那边。” 阿央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股浓浓的黑烟升的老高,又被呼啸着的大风吹散,只见一片火光,越来越暗。 “走,去看看。”龚宁率先跃起,施展踏雪无痕朝山下赶去,阿央紧随其后。 没一会,二人已是急速奔下了陡峭的秃头山。一股热浪袭来,面前房屋已经烧毁一空,尸横遍野,鲜红的血迹凝在冻雪上,分外显眼。 龚宁与阿央进了村子,互相使了个颜色,分头行事,挨家挨户寻找活口,却没有任何发现。 阿央站在村尾,忽然喊道:“快来看看。”待龚宁跑到阿央身边,指着一串凌乱的脚印道:“看上去凶手是往西面走了,要不要追?” 龚宁原本急着北上白龙寺,可作为修道之人,见到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又岂能坐视不理? 龚宁沉吟片刻,低声道:“追!” 二人顾不得歇脚,顺着脚印追了出去,一路所过之处,脚印越来越新,这些人步伐虽快,却是不及龚宁与阿央。 二人脚下不停追了半日,远远见到一行七人停留在山脚下一片枯木林中。 这七人个个膀大腰圆,杀气极盛,穿着厚厚的羊皮袄,腰间挂着弯刀,一副山贼模样。 他们围成一圈静静坐着,一言不发,面前一个大圆锅正呼呼冒着热气。 龚宁一跃而出,站在这七人面前,冷冷道:“东面村子的人家,是你们杀的?” 众人齐齐转过头,目光冷冷盯着龚宁。其中一人大声叫骂:“他妈的,老子刚才没杀够,正好又送上来一个。”站起身时顺手从腰间拔出弯刀,腰一弯,身子前倾,脚下一点便冲到二人面前,举刀便砍。 第三十四章 大事未成 龚宁见他真气微弱,招式刚猛,全凭肉身强横,定是一名魔修,当即也不留手,拔出长剑,将剑一横,挡住这一刀,同时身体后仰,牵引弯刀,刀不离剑。 那人来势凶猛,要的便是龚宁硬抗,可哪成想龚宁一个后仰令他产生一种打在空处的感觉,弯刀去势极沉,带着他的身体踉跄走了四五步,不由自主地一刀砍在地面,刀风吹散了积雪,露出雪地下的冰层,发出一声脆响。 龚宁在最后一刻轻轻侧身让过,抽出长剑。 那人一击未中,连忙调整身形,收起了轻视之心,小心翼翼迈动脚步。 龚宁长剑已经袭来,右手向前一探,剑尖颤动,晃出几条虚影,正是“沧澜剑法”中的“海市蜃楼”。那人左躲右闪,却偏偏躲不开,身上被刺破了七八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羊皮袄滴落在雪地上,又洇润开来,将雪白的地面染得血红斑斑。 龚宁乘胜追击,使出“海中捞月”,长剑轻轻上扬,飘身而进,剑锋上下连点,皆是点向此人要穴,将此人逼得蹬蹬蹬后退七八步。 龚宁冷哼一声,又一剑笔直递出,那人被龚宁接连三招,打到无可抵挡,却忽然露出古怪笑容,反手抓刀,将刀背抵住袭来的长剑,微微划了个弧,竟将龚宁长剑别在刀尖和刀柄之间,龚宁抽剑不及,那人手上发力,将刀一转,刀刃竟直直砍向龚宁脖颈。这要是被一刀砍中,脑袋与身体立马就会分成两家。 龚宁眼见长剑被这弯刀勾住,急切不能拔出,若是强行用力,这剑只是凡品,恐怕立即便会断成两截,只得暂且弃剑闪避。当下手上一松,足尖轻点地面,向后跃出丈许,刀风凌冽,贴着脸庞划过,只觉得脸庞生疼,伸手摸了一把,原来已是被划出了一条细小的伤口。 那人更不放过这大好机会,趁着余力未尽又出新招,左脚立稳,右脚发力,整个身子都旋转了一周,手中弯刀带着刚猛的气势连环斩下。弯刀上还别着龚宁的长剑,此刻这人手中兵器,看上去怪异无比。 龚宁勉力侧过身子,堪堪避过这一刀。又想起那日与洪天一在院中对战,同样是如此一般赤手空拳。 那人连环刀第三下刚要砍出,龚宁大喝一身,怒气横生,右足用力一踢,正中此人左膝,跟着柔身而上,掌中真气凝聚,《乾元功》的婉若游龙掌上招式使出,重重拍在他右腕上。 那人吃痛,手中兵器把持不住,甩飞出去,左膝支持不住,重重跪倒在地。 龚宁在兵器飞出之时,已高高跃起,抓住了自己的长剑,用力一抖,甩掉了弯刀。 落地的瞬间,长剑遥指此人面门。 身后那六人哪还坐得住,见自己兄弟被击败,纷纷怒吼一声,抓起兵器,齐齐站立,怒视龚宁。 龚宁怒喝道:“为何残杀无辜百姓?” 为首那人也不答话,拎着弯刀便冲上前来,朝着龚宁砍下,其他几人则四下散开,将龚宁与阿央包围起来。 阿央原本并未动手,知道此人奈何不得龚宁。此时六人围攻,哪会坐以待毙? 龚宁见六人摆开阵势,打算围攻自己,想到方才所见的村庄的惨象,一怒之下学着那日洪天一的模样,脚上用力,重重踢在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完好的右膝之上,那人猝不及防,又被踢碎右膝,向前跌倒,龚宁不等他跌下,运起真气,将手中长剑从下向上狠狠提起,将那人左手齐腕斩断。 那人闷哼一声,便疼得昏死过去。 为首那人见龚宁下手狠辣,双目赤红,呼喝一声,举刀便砍向龚宁,余下五人也怒吼着提刀冲着二人砍来。 龚宁与阿央互相为对方护住后心,专心接住正面攻来的弯刀。六人将二人围住,轮番上阵,往往一人迎头一刀正要斩下,另一人又低身将弯刀攻向下盘,令人防不胜防;当一人漏出破绽遭受追击时,另一人又斜里砍出一刀,解其危急。酣斗许久,龚宁仅仅靠着微妙剑招刺伤两人,但这六人身体强横,这点小伤并无大碍,而六人战阵巧妙,反而几次将龚宁逼入险境,好不容易一一化解,身上不免受些刀伤,龚宁心中着急,但凭着手中长剑,还可还击一二,阿央这边赤手空拳,对上诡异的弯刀,可就困难多了。 时间一久,龚宁与阿央渐露疲态,那六人依靠战阵,出力不多,显然此刻已占了上风。 龚宁长剑守多攻少,每次对方厚重的弯刀击下,若不能闪避开就只能硬挡,此刻已是手臂酸软。阿央不用武器,更是只能守不能攻。二人渐觉真气后继不足,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龚宁修炼的《景云诀》,将体内的血脉之力激发之后,体内真气不断运行周天,积蓄的真气大大超过阿央,此刻阿央真气几近耗尽,呼吸都开始不顺畅,只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口中呼出的白汽又马上结成冰茬黏在脸上,汗水已是湿透了衣襟,冷冷地贴在身上,又被鲜血染得殷红。 那六人狞笑数声,眼神泛着嗜血的光芒,同时欺身逼近,刀势虽不复先前那般凌厉,却也不是此刻的龚宁与阿央所能抵挡。 阿央一边勉力抵挡,一边再次默念起那龚宁听不懂的语言。龚宁心中焦急,本不愿阿央再使禁术,只是此时境况危急,也只能叹息一声,留心替阿央多挡几招。 可是六人弯刀不断起落,根本不留给二人丝毫机会。 阿央分神使用禁术,一时右臂上又中了一刀,疼痛难忍,不得不停下咒语,禁术被强行打断,一股反噬之力激得阿央一口鲜血喷出,眼睁睁看着两柄弯刀一左一右同时袭来,却再也无法抵挡闪避。龚宁大惊,手中长剑连忙回转,格开弯刀,伸手来扶阿央,身后却中了一刀,伤口颇深,滚热的鲜血淋漓而下。 龚宁再也坚持不住,阿央瘫软在地,身子一沉,将龚宁向下一带,龚宁双膝酸软,站立不稳,将手中长剑插入冰雪之中,单膝跪住,勉强挺直了腰身。 吐出一口鲜血,仰天长笑,道:“我二人大事未成,怎可死在你们这些喽啰手中,只恨苍天无眼,天地无情!啊……” 六人见龚宁与阿央双双跌倒,站立不住,便凑上前来团团围住,领先的那人狞笑着,举起弯刀就横扫过来,这一刀下去,就要将二人一齐送命! 龚宁此刻筋疲力尽,体内真气都被压榨殆尽,就是想要抬起剑格挡一下也是千难万难,对着不知是否还清醒的阿央道:“你我二人今日死在这里,不愧是兄弟一场,这一路几次被你所救,我口中没说,打心底里,却早已将你当做我亲兄弟一般。你我二人只好到黄泉路上,再行结拜之礼了。” 阿央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龚宁也闭上眼睛,正在这危急时刻,突然从右臂上传来一股炙热之感,正是那日在平潮山上击杀了林易时的灼烧感,将筋骨血脉都烧得厉害,跟随着这股灼烧感,涌来了一股莫名真气,仿佛一股清泉,从右手手掌不断向外喷涌,又以极快速度游走过各处经脉,仿佛久旱之后的甘霖,将被压榨一空的经脉细细滋润了一番,带起一股庞大的真气,整个人竟是充满了活力。 此刻弯刀正砍到,龚宁猛一抬头,口中一声厉吼,仿若高亢龙吟,身上真气升腾,竟凝成了一团实体,有如一团烟雾,不断上下翻滚,带起青色光芒。竟也不用剑,右手握拳,右臂一支,便挡住了弯刀。领头那人一愣,手下加力,眼看刀刃及身,却不能再压下分毫,心中一凛,正待收刀,龚宁身形一闪,已是一拳打到面门,将他重重打飞出去。 龚宁将长剑支在阿央腋下,以将他托起。口中嘶吼着猱身而上,面前三人齐声呼喝,将手中弯刀一齐斩下,龚宁手臂一抬,竟是将三人的兵器都生生架住,随后右腿飞速踢出,电光火石之间,三人一齐飞出数丈远。身后余下三人惊慌失措,各各向后退了几步,缓缓散开。 原本还胜券在握的六人一瞬之间毫无斗志。 龚宁转过头去,瞪视着那三人,突然有一人如同见了鬼一般,怔怔地看着龚宁,片刻后将手中弯刀一丢,惊慌地指着龚宁,颤声道:“是……是你,啊!快跑!”竟不管其他同伙,脚下发力独自一人转身就跑,没一会就出了众人视线。 龚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趁着还有最后一点力气,强行提起一口真气,捡起一把弯刀,以刀作剑,使出一招威势极强的波澜壮阔。 剩下的二人已经吓破了胆子,刚想逃跑便被龚宁追上来,还不及躲闪,龚宁一刀一个,结果了二人。 血液高高扬起,洒在远处的雪地上,形成一条弧线,有些像几人所用的弯刀,又像是天上的残月。 龚宁察觉到真气再次耗尽,身体的痛感越来越强烈,返身强撑着扶起昏倒的阿央,寻着小路,勉力前行。只留下附近五具尸体,一个昏迷的残废,一个兀自滚沸的大圆锅。 二人所过之处稀稀落落拉出好长一条血迹,也不知走了多久,龚宁强吊着一口气,双目迷离,隐约见到面前有一顶雪白的轿子,只走了两步,便再也支撑不住。 “有刺客!护驾!”只听前方一声大喝。 龚宁正欲说话,一阵深深的黑暗已将他包围。 第三十五章 救命之恩 迎面而来的众人将轿子放好,八人将轿子死死围住,小心地盯着面前浑身血迹的二人。 后面有人喊道:“去两个人上前看一眼,小心点,有可能是刺客的诡计。” 前面二人点点头,拔出腰间佩剑,小心翼翼迈动脚步,走上前去。其中一人用剑轻轻刺了龚宁一下,发现毫无反映,又拨开他伤口处打卷的碎布,看到里面血淋淋的伤口,心中估量如此重伤,作假不得,才放下心来,慢慢蹲下身子,上前探了探二人的鼻息,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势,回头冲轿子那边喊道:“是两个受了重伤之人,应当不是刺客。” 一人躬身站在轿子外,冲里面轻声道:“惊动公主的是两名过路的伤者,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轿帘轻轻拉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洁白如雪的肌肤透着丝丝润红,仙女也不过如此。 饶是侍奉在身侧的护卫,也不由得一阵心动,连忙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公主一身毛绒大衣,洁如白雪,从轿中伸出一只脚来,一名护卫赶紧蹲下身来供她落脚,直到她平稳踩到雪地上才站起身来。 公主慢慢走到龚宁身前,见这人在这苦寒之地,一身外乡人轻便装束,轻笑一声,声音宛若黄莺,婉转动听:“带回月帷殿。”便又回了轿子,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 “啊……” 龚宁睡梦中动了动身子,一阵剧痛传来,忍不住低吟一声。只感到脖子僵硬的厉害,扭动一下都极为艰难,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察觉到身体上下伤处像是粽子般被缠满了纱布。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嗅了嗅屋里的空气,很香。 这间屋子很大,十分奢华。入目的尽是雪白一片,白色的桌椅,墙壁,地毯,除了他自己。 打量一番,龚宁觉得脖子似乎没那么僵硬了,《景云诀》的修炼不需刻意催动,此刻耗尽的真气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力量也充盈体内,刚刚坐起身,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握了握拳,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天籁般的声音。 “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进入房间,整个房间高雅的白似乎都不如这女子万一,就好像在她面前一切美的东西在她的面前都显得极为俗气。 这女子眼眸明亮,唇红齿白,肌肤如雪,脸上还透着一抹红润,纤纤玉腰不盈一握,长长的裙摆拖在雪白的毛毯上,像极了误入凡间的仙女。 龚宁看的有些呆,不只是因为她的美丽,更是因为她的双眸仿佛与师妹林琳一模一样,动人心魄。那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平潮山上,口差点叫出声来:“师…” 那女子身后跟着一名随从,始终不离女子三步,不远不近。 女子走到龚宁面前,淡淡地道:“恢复的怎么样了?” 龚宁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对女子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在下已无大碍。” 女子摆摆手,道:“小事一桩,何须多谢。说说你为何伤的这般严重。” 龚宁将发现村庄被屠戮一直到与七人对战的事情经过大致与女子说了一遍,却隐瞒了自己和阿央身世来历这点。 女子静静听完,点头道:“看不出来你竟如此神勇,不比我的贴身护卫差了,难得又有这等好心肠。这样,以后你和你的朋友就跟在我身边,阿大,带他领衣服。”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她身后的随从上前一步,走到龚宁面前,朗声道:“跟我来。” 龚宁还有大任在身,怎么能留在这名女子身边,当即面色严肃,拱手道:“小姐,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滴水之恩,没齿难忘。小姐的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还请告知我那位朋友现下在哪里,是否无恙?” 女子脚步一顿,面色微怒,却并未转身。 阿大忽然怒喝一声,道:“公主要你做贴身护卫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这山野小子,无知无礼!胆敢再拒绝一次,定斩不饶!” 龚宁一呆,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是涵月国的公主,怪不得气质冰清玉洁,如此高不可攀,但自己急着去白龙寺搬救兵,万一上智子突然暴起,师尊性命堪忧,正道怕是又遭大难,天下也要因此更添几分祸患,只是这位公主救了他一命,他又怎么会不记救命之恩? 龚宁犹豫再三,坚定道:“待在下将事情办完,再来报答公主,还请公主应允,放我和我的朋友离去。” 公主转过身,盯着龚宁,眼睛一眨不眨,忽然笑出了声,柔声道:“好,我不留你做我侍卫,不过当下有一件急事要你去做,若是做的好,便算是还了我的救命之恩,到时我就将你和你朋友放了。” 龚宁大喜道:“谢公主成全,不知是何要紧急事?” 公主皱了皱眉,道:“大虞国一位少郡主缠着我,他父亲好几次派遣使臣过来向我父皇提亲,可是我……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烦扰,现下又有一批使者正在赶来的途中,我要你扮作……嗯,扮作我心仪的男子,将他们打发走。这事做好了,我就放了你们走。” “啊?我,我……” “我什么我?就这么定了,对了,到时你就叫我月帷,免得露了馅。若是你再不同意,便一辈子留在这里做一名随从吧。”月帷公主嗔怒道。 龚宁苦着脸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月帷公主见龚宁苦脸的模样,嗔怒道:“本公主即便长得不美,你也不必如此愁眉苦脸吧?” 龚宁连忙摆手,解释道:“公主美若天仙,在下实在没见过比公主更美丽的女子了。” 月帷公主展颜一笑,道:“算你会说话,好了,你先在这养伤,那郡主的使臣怕是三日之内就要到了,到时我再命人来找你,记得啊,下次见我直接喊我月帷即可,若是喊错了,可就砍了你的狗头。” 龚宁点点头,应了下来,又问道:“公主殿下,不知我的朋友在哪?” 月帷公主回头对阿大道:“将人带过来。”阿大行了礼,退出房间。 一顿饭的功夫不到,阿大便带着阿央来到龚宁面前。 月帷公主看了看二人,点头道:“人给你送来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事成之后,本公主自然不会勉强二位留下。”龚宁看了看阿央,伤势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感激道:“在下自当尽力,请公主放心。” 月帷公主也不答话,转身便走,阿大紧随其后退出房间,只留龚宁与阿央二人。 二人死里逃生,互相之间已是知心知底,见面也不客气,互相捶肩拍胸。 龚宁问道:“好些了么?”此刻二人好端端站在一起,回想那日仍然是心有余悸,幸好二人都留有绝招未用。 阿央轻笑道:“好多了,看不出来啊,原来你也一直留着一招呢?” 其实能灵活自如激发血脉之力来增强自身力量,或者以此法强行提取真气,那是《景云诀》第六页的内容,龚宁离修习应用差得远,这次依然只是在绝境中偶然爆发罢了,在平潮山上对战林易之时死中求生,亦是如此。对战田世明和洪天一之时境况一样惊险万分,却没能激发,这就足以说明他的血脉之力仍然没有掌控自如。 龚宁道:“我也没想到能用的出来。对了,公主要你答应她什么事情了么?” 阿央摇摇头,表示没有。 龚宁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肯定道:“定是因为你平时不愿与别人说话,他们当你是个哑巴,说不定他们连你能不能听见别人说话都不清楚。” 阿央现在基本只与龚宁说话,对其他人一概不理。他想了想醒来以后的事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还真有人来找我,不过我没理睬,他们就走了,怎么,她要你答应什么事情?” 龚宁摇摇头苦笑道:“说是一名大虞国的少郡主缠着她,想让我打发了那人。” 阿央打趣道:“这公主可是美若天仙啊,既然她对你有意,要不你就在这当个驸马爷吧,我就跟着你混吃混喝,逍遥自在。哈哈。” 龚宁白了他一眼道:“只希望赶紧将这件事办完,早日到达白龙寺才好。” 阿央道:“你有些太心急了,这样反而不好,正好这几日我们不用赶路,他们又将你我二人礼为上宾,不如趁机安心修炼几天,我隐隐觉得自己要突破了。” 龚宁点点头,虽说凭着功法的神奇精妙,自身的真气是在不断增长,可是对修为的增长毕竟太过浅显而且有限,这段时间一直想要加紧深入修炼《景云诀》,可着急赶路,在这苦寒之地一路上奔波劳苦,也没好好修练过。 二人过了几日舒适的日子,这一天阿央体内真气澎湃,肉眼可见的天地灵气在身侧汇聚成一股旋风,伴着奇异的嘶吼声,阿央身处天地灵气之中,双膝盘坐,真气与灵气渐渐下沉,在身下形成一股浓浓的灰白色雾气,不断翻滚。龚宁小心翼翼在一旁护法,心中惊疑不定。 一炷香时间,阿央身侧雾气渐散,口中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 双手在地下一撑,猱身而起,身形迅捷,一拳带着一股凌厉的拳风,朝龚宁打去。一眼便知比突破之前实力提升了数倍有余。 龚宁双手一绕,掌中真气凝聚,仿佛风雷涌动,仔细看去,竟是将真气凝在手掌之中将发未发,用以抵挡敌人的攻势。 第三十六章 两情相悦 阿央一拳打在龚宁掌心,龚宁手中真气青色光芒一闪,随即一股肉眼可见的灰气竟穿透了龚宁的真气屏障,向他一双肉掌袭来。 龚宁连忙后退一步,阿央也站定身形,二人哈哈大笑。 龚宁没有突破,《景云诀》第一页的内容是分别修炼真气和肉身,令二者保持着平衡。第二页的内容则是同时修炼真气与肉身,不分彼此。 若是对一个没有修行过的人来说,也许做起来更容易,可龚宁拜在上德子门下这么多年,对真气修炼法门是一点便通,修炼真气的时候也是更加的得心应手,可换作真气与肉身同时修炼就显得进境缓慢。 不过这几日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已经掌握了真气与肉身同时修炼的方法,现在所差的就剩积累了,实力虽然提升不大,但技巧的运用有了极大的进步。 敲门声响起。 阿大的声音传来:“龚公子,公主邀您去梳妆阁一叙。” 龚宁心道:“邀请我一个大男人去梳妆阁做什么?”但这些话他是不会问阿大的,问了也得不到回答。 他答道:“好。”站起身来,与阿央说了一声,便出门随阿大去梳妆阁。 阿大在门外禀报一声,得到月帷公主的应允才推开房门,放龚宁进去,自己则是守在门外,如同一个雕塑,一动不动。 月帷公主仍旧一袭飘飘白衣,美丽动人。梳妆阁内也尽是白色,好像月帷公主的世界全都是雪白一片。 龚宁快步走到公主面前,拱手道:“见过公主。” 月帷公主却突然嗔怒道:“还说什么见过公主,我那日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若不是我先单独见你一面,怕是一张口你就露馅了。” 龚宁张了张嘴,艰难道:“月,月帷。” 月帷公主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不过叫的还是有点假,别人又不是傻子,一听就听出来了。” 无奈之下,龚宁只能一遍一遍叫着,直到月帷公主满意为止。 月帷公主朝门外唤了一声,两名丫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小心站在月帷公主面前。 “给他化妆,弄得好看一些,一定要让别人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月帷公主笑眯眯地说道。 龚宁大惊,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和女孩子一般在脸上涂涂抹抹,像什么东西。 他一反抗,那两名丫鬟根本靠不进他的身,更不用说是化妆了。 月帷公主站在一旁,掐着纤腰,伸出右手指着龚宁笑道:“没想到你伤成那样都不怕,化个妆而已给你吓成这样。” 龚宁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何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月帷公主道:“不是说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毕竟你我二人关系特殊,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稍稍改变一下你的面目,易容一下,可保你日后平安无事。待此间事一了,你自然可以恢复本来面目,大摇大摆出得皇宫,浪迹天涯,否则,难不成你想日后被人认出来惹上无数麻烦?” 龚宁想了想,道:“易容可以,就算易容成一个老妇人我也不在乎,但是像你们女子一般涂涂抹抹,化个浓妆却万万不行。” 见龚宁同意,月帷公主对那两名丫鬟使了个眼神,两人犹豫了一下,又走到龚宁面前,手里还提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龚宁闭上眼睛,身体还隐隐有些颤抖,任凭二人在自己脸上涂抹乱画,这一刻时间过的异常缓慢。 半个时辰后,龚宁睁开双眼,月帷公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看看吧,怎么样?”月帷公主递过一面铜镜。 龚宁小心地将脸凑了过去,当即惊的一跳,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 月帷公主叫道:“别碰!” 龚宁悻悻放下手,道:“这还是我么?” 月帷公主笑道:“当然是你,走吧。”顺手环住龚宁左臂,小鸟依人地依偎着他的肩膀。 月帷公主依偎着龚宁,发现龚宁的身体有点僵硬,不禁莞尔一笑。“你很紧张?”月帷公主抬起头,直视龚宁的眼睛,龚宁却有些躲闪,不敢看她,只得不自然地点点头,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月帷公主道:“跟我来就行,一会见了别人不要惊慌,凡事有我。现在起你就叫‘杨伊平’,记住了吗?” 龚宁“嗯”了一声,与月帷公主穿过月帷宫,一顶白色轿子已经在月帷宫外等候了,八名带刀护卫躬身行礼:“见过公主。” 月帷公主道:“去雪阳宫。” 带着龚宁上了轿子,里面空间不小,二人上了轿子后立马分开,月帷公主端正做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只是俏脸绯红,道:“在轿子里就不必装了,你再往旁边靠一下,嗯。” 月帷公主靠着座位的最右面,龚宁则是靠在最左面,中间足足可以再坐两人。 八人抬得极稳,轿内感觉不到一丝晃动,仿佛就像是平时端坐在椅子上一般,不禁佩服起他们的功夫,虽然不如修真者,这份膂力与耐力想来却是普通人中最顶尖的那一群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龚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竟是在轿子上修炼了一番,与此同时,轿子也停了下来。 外面有声音传来:“公主殿下,雪阳宫到了。” 月帷拉开轿帘,道:“到了,咱们走吧。”轿旁一人伏下身子,供月帷公主踩踏,直到她走上地面也没起来。 月帷公主对还在轿子中的龚宁道:“快点下来啊。” 龚宁低头看了看,并没有借地下所伏之人下轿,而是轻轻一跃,落在月帷公主身旁。 月帷公主挽着龚宁手臂,道:“为什么不踩着他下来?你是嫌弃他么?”龚宁摇摇头道:“众生平等。” 月帷公主停下脚步,沉吟片刻,轻笑道:“你倒是会说,那我岂不就是个恶人了?” 龚宁笑道:“那倒不是,等级之分在你们看来是少不了,否则哪里有威严,何谈治国?可我不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月帷公主点点头,道:“看不出来你倒是口齿伶俐,以前做过道士还是和尚啊?”龚宁含笑,道:“公主说笑了。” 月帷公主道:“走了,人应该都到齐了。”二人脚步轻快,男的潇洒,女的美貌,分明一对神仙眷侣。 面前的雪阳宫奢华至极,以千年紫檀木作梁,沉金为柱础。二人踏进大殿,高高在上的金漆雕龙龙椅上坐着一名披靡天下的王者,他一身白衣,绣着一条沉睡的巨龙。殿中载歌载舞,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三名男子分别坐于左右两侧榻上,不露声色。 “公主驾到!”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龙椅上的涵月皇帝拍了拍手,下面乐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退下,只留了两名护卫以及那下座的三人。 龚宁与月帷公主刚一进雪阳宫,三道夹着杀气的目光瞬间盯向龚宁,一股寒气顺着龚宁脊椎涌入大脑。 龚宁惊出一身冷汗,面前三人赫然竟是那鹰眼男子、横肉脸男子及那日激战的屠村七人之中的逃走的那人,虽然几人换了一身衣裳,可几人面相奇特,龚宁又与其交手,生死一线,此刻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三人。 涵月皇帝忽然哈哈大笑,道:“月帷,来父皇这里坐。”月帷公主应道:“是,月帷拜见父皇。”转过头来,目光款款地看着龚宁,依依不舍地上了台阶,坐在皇上身侧。 龚宁呆呆地站着,在月帷公主看向他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忽然出现的全是林琳的身影,不由得痴了。 “你去那边坐着。”月帷公主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将龚宁拉回现实。 龚宁心中庆幸此刻面容改易,想来他们三人认不出来,步履镇定,缓步到三人身侧的空席上,端正坐好。 涵月皇帝举着月帷公主刚刚为他斟满的一杯酒,威严道:“你就是杨伊平?” 龚宁起身,拱手道:“正是草民。” 涵月皇帝大笑一声,指着三人道:“不必紧张,朕给你们介绍一下,你身边的这位是大虞国北安郡李猛将军,另外二位分别是北安郡少郡主的两位师尊胡先生和袁先生。” 龚宁面带微笑,冲着三人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三人面上虽然不善,但亦一般点头还礼。鹰眼男子胡先生道:“我们三位远道而来,却不知这位是哪家大人的公子?” 涵月皇帝淡然一笑,将目光转向月帷公主:“你和他们说说吧!” 月帷公主轻笑道:“他不是哪家大人的公子,只是一介草民,和你们家少郡主比起来天差地远。” 胡先生笑道:“此人倒是好有福气,竟能有幸追随公主左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月帷公主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黯然,轻声道:“这是我的意中人,我二人互相爱慕,出乎本心,我知道他心中有我,他知道我心中有他,除了彼此之外,再也容不下他人了。我是公主也好,他出身贫寒也罢,我们二人总是要在一起的,是锦衣玉食也可,粗茶淡饭也好,为的是两情相悦,不为飞黄腾达。” 龚宁抬头看着月帷公主,心中所想的尽是小师妹和赵峰。眼眶一红,心下暗道:“月帷所言极是,两个人在一起,为的是两情相悦,不为其他。小师妹若是不喜欢我,那我再勉强,也是无用,她心里只有八师弟一人,是再也容不下他人了,可是我……我,可是我还不是一样,心里又哪能容下第二个人?” 第三十七章 号令天下 身畔三人从月帷公主与龚宁初一进殿便看见了二人情意绵绵的模样,此刻见二人二目相对,目光温柔,更是确信了月帷公主所言非假,但二人心中所想其实并非眼前之人,却不是他们能知的了。 只是三人身为使臣,自然还有使命在身。李猛与袁先生心思粗犷,出来办事都是听胡先生指挥,也不说话,只是将目光看向胡先生。 胡先生轻轻一笑,说道:“年轻人又哪有不怀春念嫁,人之常情,但人心易变,情难久长,也是人之常情。皇室婚姻,不比凡人,如今北安郡主有意与陛下永结秦晋之好,特命我三人带来了贺礼,以示仰慕,还请陛下三思。” 涵月皇帝右手肘子抵着龙椅右臂,手掌撑着下巴,身体略微前倾,黑眸如苍鹰般透着寒气,道:“这点贺礼就想迎娶朕的女儿?” 胡先生道:“自然不是,只是……”他将目光看向龚宁,透着警惕之色。 涵月皇帝点点头道:“杨伊平,你先出去候着,一会传你再进来。” 月帷公主哪里肯让,一旦让他们谈成了,自己怕是得嫁给那个北安郡的少郡主了,当下轻咳一声,道:“父皇,伊平不是外人,叫他留在这吧?” 涵月皇帝笑了笑,道:“那好,杨伊平你今日所闻所见,出了这雪阳宫最好全忘在脑后,否则朕诛你九族!”声如洪钟,不怒自威,令人臣服。 龚宁自然立刻应允下来。 胡先生看了龚宁一眼,开口道:“郡主有一言让在下代为转达,联姻后,大虞国玄丘郡全境,向南至懿、鼎二州河北之土,这北壁江山拱手奉上,不知这聘礼陛下是否满意?” 涵月皇帝面不改色,令几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龚宁心中一惊,这北安郡郡主虽系出皇室,但毕竟传国日久,只是皇族远亲,坐拥一郡之地,本当保北境平安,护国周详,今日遣使向邻国求亲,竟以其他州郡之地许为聘礼,言下之意,竟是要借涵月国之力,谋朝篡位。这可不是小事,战端一启,轻则劳民伤财,重则令整个大虞国分崩离析,彻底覆灭。 胡先生见涵月皇帝不语,又道:“少主目前正在做一件大事,事成后还会献给陛下一件大礼!” 涵月皇帝果然眼神一亮,道:“哦?什么大礼?” 胡先生笑了笑道:“是要给陛下一个惊喜,在下也不清楚,料想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月帷公主在一旁不喜道:“父皇,女儿不想嫁到大虞国。” 涵月皇帝拍了拍月帷公主白嫩的小手,道:“女儿放心,父皇不会委屈了你的。”只是这话说的含糊,月帷公主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胡先生则是笑了笑,道:“公主放心,若是公主不喜大虞国,便住在涵月国,少主自然不会拂逆公主心意。” 月帷公主冷哼一声,道:“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吧?父皇,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行了个礼,便走到龚宁身边,一把拉起,转头欲走。 胡先生忽然道:“公主且慢,这是少主的小小心意。”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檀木制成的锦盒,轻轻打开,里面藏着一颗雪白的珍珠,晶莹剔透,但凡珍珠之物,采自水中,一离水上岸,便自然地由白变黄,是以采珠人采到上好的珍珠,必然立刻叫卖,不能囤积。眼前这颗,体积巨大,圆润无比,更加难得的是,色泽纯白,堪比冰雪,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月帷公主看了一眼,眼睛就像是被这珍珠黏住了般,久久不动。 胡先生合上锦盒,上前几步,两手托着将锦盒递给月帷公主,道:“还请公主收下。” 月帷公主深深看了一眼锦盒,抬起头,凝重道:“不必了,我不喜欢。”话虽如此,可谁都瞧得出公主对这颗珍珠无法自拔的喜爱,但谁也没想到,她竟断然拒绝了。 胡先生手里还托着锦盒,面色尴尬。涵月皇帝面色沉重,李猛与袁先生则是一脸不快,却怕一时心急口快误了大事,便闭口不语。 月帷公主一跺脚,踩在龚宁脚上,气道:“还不走。”龚宁连忙与涵月皇帝拱手告退,与月帷公主退出雪阳宫。 轿子中,月帷公主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舍,思绪飘飞,全在那颗珍珠上,可见这珍珠对她确有极大的吸引。 龚宁小心问道:“你……你为何不收下那颗珍珠?” 月帷公主哼了一声,道:“我要是真的收下了,那不就是答应了与他们少主联姻了么?我才不想嫁给这种人。” 龚宁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这么令人讨厌?” 月帷公主俏脸一白,道:“吃人不吐骨头,很有心机,想必你也听出来了,他父亲野心勃勃,想要坐上大虞国君的位置,号令天下,这个少郡主比他父亲更可怕。况且我不喜欢他,他就是人再好我也不会动心,我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龚宁不禁想起上智子师叔,只是一个想篡宗主之位,另一个图谋的是国君之位。 他忽然觉得月帷公主很可怜,明明是天之娇女,却好像成了一件物品被人拿来交易,只是这交易的筹码超出常人的想象罢了,月帷公主交换出去的,是她一生的幸福,而看涵月皇帝的样子,似乎已经心动了。 月帷公主心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说话,龚宁闭上眼睛,又开始修炼起《景云诀》,对他来说,时间真的太紧迫了。 回到月帷殿,龚宁正待告辞离去,月帷公主突然回过头来,对龚宁道:“我现在有些心烦,想要出宫散散心,你和你朋友两个人跟着我的护卫一同护送我一段吧,到时你们自行离去即可。” 龚宁点了点头,道:“嗯,什么时候走?” 月帷公主道:“就现在吧,阿大,你去将那人喊来,再给他们准备点盘缠给他们带上。” 涵月城大道上,八名壮汉抬着一顶白色轿子,还有二人骑着骏马在两侧护着,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倒,谁都知道,这白色轿上之人乃是天之娇女月帷公主。 只有极少数的人曾经远远见过月帷公主的真实样貌,多数人都只是听说公主的美貌赛过天仙。 此时,天空灰蒙蒙一片,雪花飞舞,寒气逼人,可轿子里却温暖如春,大风如何都不能刮开轿子上的帘子。 众人已经出宫五六里路,却仍旧没有走出偌大的涵月城。龚宁与阿央自然不怕这风寒,可阿大等人却有些受不了,手冻得比鱼肉还白,有些微微颤抖,以至于轿内的月帷公主都感觉得到。 月帷公主对阿大吩咐道:“先找家酒楼暂且住下,明日风雪小些了再走吧。”不过,这天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明日就会转晴。 将轿子抬到附近一家最大的酒楼外,掌柜的连忙跑出来,一骨碌跑到轿子下伏倒,竟是要给月帷公主落脚。民间百姓大多都听说过月帷公主下轿定会有人伏倒以供落脚。 公主脸上蒙着面纱,拉开帘子,见下面已经有一人伏倒,也没管这人是谁,便要一脚踩下去,可脚刚刚抬起,忽然想起龚宁所说的“众生平等”,踌躇了一下,道:“你起来。” 那掌柜的听到公主指令,还以为是公主才不习惯他这种肥肥胖胖的身体,连忙爬起来,站在一旁谄媚地笑着。 平时公主踩的最习惯的就是阿六,阿六想法和那掌柜的差不多,还以为是公主不太习惯,当即准备伏倒。 月帷公主摇摇头,道:“阿六,你也起来,让我自己下去。”阿六一惊,连忙道:“公主,不可……”话没说完,月帷公主已经踩到了地面,虽然落地的时候脚下一滑,却依旧站稳了身形。 不知为何,月帷公主突然觉得有股莫名的兴奋,转过头,看向正在下马的龚宁,轻笑了一声,将那掌柜的看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浑然未觉自己失态的模样。 阿大轻轻咳了一声,冷冷道:“酒楼我们包了,这是住店的钱。”递给胖掌柜一个钱袋,隐隐露出一抹金色。 掌柜的眼前一亮,却故作难色,将阿大的钱袋推开道:“公主肯驾临小店,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分,哪敢收什么钱?快,里面请。” 众人随胖掌柜进了酒楼,阿大道:“公主从不白吃白住,莫不是你想让公主背上欺压百姓的罪名?” 胖掌柜冷汗直流,哪里还敢再拒绝,连忙将钱收下,心里却是舒服多了。 胖掌柜道:“那小的就收下了,小的这就上楼将其他人轰走,以免扰了公主殿下清静。”阿大点点头。 月帷公主忽然道:“人就不必撵走了,你做生意也不容易,去给我们找三间上房,连在一起的就行。” 阿大见胖掌柜还在站着不动,喝道:“还不快去!”胖掌柜拖着肥胖的身体,连忙去柜台取了钥匙,将众人引上三楼,找了最靠里面的三间房,道:“这是小店最好的三间房了,这楼上通常都是招待贵客所用,一年也住不上几回,打扫的却很勤快,干净得很,请公主殿下放心。小的这就去准备些吃的。” 阿大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上前推开中间的房间,进去仔细打量了一翻,对月帷公主点点头,月帷公主才迈入房间。 龚宁疑惑道:“怎么这么小心,你贵为公主,在涵月国还敢有人对你不利么?” 月帷公主似乎心有余悸,道:“一年之内,被暗杀六次,你也会这般小心。” 龚宁不禁咋舌,在涵月国还有敢暗杀月帷公主的人,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阿大解释道:“虽然公主不愿说,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是几位皇子暗中派人下的手。” 月帷公主叹了口气,道:“父皇一世英名,可几个儿子都是脓包,只会窝里反,若是让他们当政,迟早会坏了涵月江山。只恨我是女儿之身,不能替父治国。” 阿大又接口道:“公主无论才智还是胸襟都比之几位皇子超出许多,虽然没有女子为君的先例,但若是后继无人,陛下说不定真的会传位给公主,这也是他们担心的,所以才多次派人暗杀公主。” 月帷公主默然,走到床边坐好,吩咐道:“你们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下。”众人依次退出,在龚宁关上房门的一刹,忽地瞥见月帷公主的眼角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第三十八章 走火入魔 龚宁此刻面色复杂,心中却更是五味杂陈,那一霎那,他仿佛见到了小师妹林琳受了极大的委屈,独自落泪,恨不得上前将她抱在怀中,任她的泪水洒满衣襟,至少她不是孤独的。 龚宁的手在颤抖,他想要冲进去,也正准备冲进去。 忽然,一只手扣住自己的肩膀。龚宁回头,见是阿央,刚刚的冲动像是被大水浇灭了,化为一声落寞的叹息。 二人并肩回到房间,脑海中,月帷公主与林琳渐渐重叠,正坐在他面前低声啜泣,而他却只能看着,这一刹那仿佛化作了永恒,他永远都是门外的一名观众。 甩了甩头,龚宁逼迫着自己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盘膝坐在地毯上,开始修炼景云诀。 体内庞大的真气如同江河直下,奔流不息。周天运行中的真气在龚宁依着功法刻意催动下,顺着经脉缓缓渗入皮肤肌骨,汗毛瞬时立起,丝丝刺痛传入龚宁脑海,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正在遭受虫蚁噬咬,痛苦难耐,一炷香后,真气运转越来越快,淡淡的真气缭绕不休,全身知觉都已经麻木,浑身上下殷红如血。 “噗……”龚宁突然一口猩红的鲜血喷在毛毯上,一歪头竟昏死过去。 阿央早就看出龚宁修炼出了问题,却不敢贸然打断他,只得在一旁等着,龚宁刚刚昏倒,便立马将龚宁扶住,抱到床上躺好。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阿央连忙跑去开门,月帷公主面色难看地走进来,看到毛毯上染满了鲜血,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央指了指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龚宁道:“走火入魔。”月帷公主奇怪地看了阿央一眼,走到龚宁身边,也顾不得询问阿央为何明明会说话之前却从不见说。 月帷公主满是担忧地问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走火入魔?”阿央微一思索,也不知该不该说,便摇摇头。 月帷公主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玉瓶精致玲珑,带着丝丝天然的体香。打开瓶塞,取出一枚雪白的药丸塞入龚宁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片刻之后,龚宁悠悠醒转,脸上的潮红也渐渐消退,可见这药效之强。 她沉着脸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我才走火入魔的?”她落泪的一霎,已看到了门外伫立的龚宁。 龚宁虚弱地挣扎着坐起身,轻声道:“不是。” 月帷公主轻叹一口气,道:“最好不是,否则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龚宁问道:“为什么?” 月帷公主却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扑在龚宁身上,环着龚宁的腰,哭喊道:“伊平,我好想你。” 龚宁两手举在半空,也不知该落在哪里,阿央轻笑一声,退出房间。 龚宁犹豫了一下,将手轻轻放在月帷公主后背上,轻轻拍着,就像是小时候伤心难过时,师父安慰自己一样。 衣襟渐渐被泪水打湿,龚宁却毫不在意,这一刻,他心中一片安详,仿佛怀里的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师妹。 月帷公主轻轻抬起头,将凌乱的发丝拢在耳后,平静道:“伊平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你的眼睛和他很像。” 龚宁轻轻一笑,道:“你和我师妹也很像。所以,我帮你不止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月帷公主破涕为笑,狡黠道:“那好,那你仍旧欠我一个救命之恩,将来一定要还。” “好!”龚宁回答的铿锵有力。 月帷公主绽放出美丽的笑容,道:“你是修真者,没错吧?”龚宁苦笑着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月帷公主打断他道:“你不必说,只要你记住答应我的事情就好。”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二人侧目看去,正见到阿六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后仰着撞破房门,重重摔进屋内,门外站着三名黑衣蒙面人。一人身材魁梧,竟赤手空拳与阿大等七人对招,以一敌七,却游刃有余,另外二人一高一矮,慢步朝龚宁和月帷公主这里走来。 月帷公主面色平静如水,淡淡的看着二人,道:“是胡先生和袁先生吧,何必藏头缩尾,不敢露出本来面目?” 那瘦小之人一对三角眼,眼神锐利,缓缓摘下黑色面罩,正是鹰眼男子胡先生。 胡先生拍了拍手,道:“公主好眼力,既然认出在下,那就请吧。”李猛笑着站到胡先生身侧,身后阿大等人已是倒地不起,却并未伤及性命。 月帷公主摇摇头道:“只怕你们还请不动我。” 胡先生大笑一声,指着还未卸下易容的龚宁道:“就凭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而已。” 龚宁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猛地提一口气,站在月帷公主身前,将她护住,忍不住咳嗽着道:“若想带走公主,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一股微弱的真气缓缓运转,却混乱不堪,难以随意念催动,毕竟方才走火入魔,纵然是服了灵丹妙药,不经细细调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恢复。 “小友年纪轻轻却如此侠肝义胆,老夫佩服,佩服。”一道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竟让人分不清人在哪里,距离多远。 胡先生眼神一凛,脚步轻轻挪动,转身对着门外低头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三个小家伙胆子倒是大得很,竟敢来我涵月国撒野,欺我涵月无人么?” 忽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将三人吹得发丝飘荡,长衫高高鼓起,不得不用手臂遮住面门抵挡。 等风渐渐平息,三人睁开双眼,面前已经站了一名枯瘦的老者。 老者头发稀少,寥寥数根白发散落在头上,不仔细去看根本瞧不出来,鼻头也不知何故是红彤彤的。一袭破破烂烂的黑色麻布长衫,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暗红色葫芦,足下只穿着一双破了几个大洞的草鞋,看上去邋遢极了。 老者的脸离胡先生的脸只有寸余,他忽然打了个嗝,一股浓浓的酒气喷出,胡先生想要发作却又忌惮老者的实力,当即只能忍着,脸憋得比猪肝还要红上三分。 胡先生极为不自然地道:“敢问老先生名讳?” 老者不屑地道:“小家伙,你师父来了兴许还能和我老头子说上两句话,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名讳?老头子今天心情不错,不过可别坏了我的雅兴,三息之内有多远滚多远,再让我看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横肉脸袁先生面色阴沉,他与胡先生纵横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般瞧不起,连个名讳都不配去问?大吼道:“秃老头,你废话真多。”沉重的拳头笔直击出,正是朝向老者面门。 胡先生没有阻拦,他也想看看这老头子是不是在这故弄玄虚。 老者面不改色,眼睛眨也不眨,反而笑眯眯地等着拳头的到来。 袁先生怒气冲冲的一击打在老者面前三寸之处,戛然而止,竟不能再击进分毫。只见老者面前若有若无有一层淡淡的光晕,散发着微弱的青色。众人俱是一惊,就算没有品尝过袁先生拳头的滋味,但只凭他出拳时带出的那刺耳的破空声,便已知晓这一拳有多么可怕,可没有想到这邋遢老者竟一动不动,将这一拳挡了下来。 众人之中只有月帷公主依旧面色淡然,似乎对老者很有信心,她轻轻扶龚宁坐回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胡先生三人出丑的模样。 袁先生忽然大叫一声,斗大的拳头用力收回,却像是被钳子钳住了一般,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得,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上竟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嘎,嘎。”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到老者不屑的笑声和袁先生低声的哀嚎。 李猛的实力是三人中最弱的,刚才他也想要叫骂,却被袁先生抢了先,可现在看看袁先生的模样,他心中只有庆幸袁先生比他还没有脑子,还要冲动。 胡先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这老头本就让他们三人三息之内赶紧离开,是他们不服气,跳出来叫嚣,自己又没有阻止,这老头会放了袁先生么?可他们二人毕竟自小一起长大,这时候即便是拼着惹着邋遢老者不高兴,胡先生也得说话了。 “前辈,我兄弟性子急,还请前辈不要怪罪,我三人这就走!”胡先生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可众人听来,还是带着微弱的颤抖。 老者提起巨大的葫芦,打开瓶塞,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酒,用脏的发亮的衣袖擦了擦嘴,呲着满口黄牙道:“让你们滚的时候不滚,现在想走,是不是得留下点什么东西?” 胡先生沉声道:“前辈功力高深,远非我等无名小辈可比,只要前辈肯放我三人立即离去,全凭前辈要求。” 老者哈哈大笑,道:“和我玩心眼是吗?不过老头子可从不吃别人激将,让你们留在这呢,一时半刻也没什么用,你们自断右手,便马上滚吧。” 第三十九章 造化弄人 袁先生此时右手已经废了,光晕渐渐加强,形成一团耀眼光芒,将他的右拳完全笼罩,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模样,只能看到一滴滴鲜血粘着细碎的血肉顺着光团底部流出,此刻已洒满了一地,月帷公主将脸别过去不敢再看。 胡先生心中衡量了一番,悍然拔出细剑,一剑斩向自己的左手,当细剑即将落在手腕上时,邋遢老者突然手一翻,屈起一指,隔空弹在细剑上,便将细剑弹出老远,插入背后墙壁,兀自嗡嗡作响。 胡先生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团光芒忽然脱离了袁先生右手,瞬间笼罩在胡先生的右手上。胡先生瞳孔一缩,他终于也尝到了袁先生经历的痛,那种痛令人一辈子都忘不掉,怕是以后每次想起都像是做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胡先生动弹不得,疼痛钻心而来,仿佛手上的皮肤被人整个剥开,紧接着又被人拿着沉重的锤子敲在手指之上,将骨骼敲成一段一段,再砸成粉末,直到这只手彻底失去知觉。 胡先生已经晕了过去,疼痛还不足以令他屈服,让他整个人彻底崩溃的是他引以为豪的剑法再也无法施展,他的右手,就是他力量的源泉,就是他所有的自信和人生,就算失去左手,身受再重的伤,只要右手还完好,他就仍然是让人惧怕的夺命剑,可如今没了右手,他就几乎是废人一个,上面的人还会重用他么? 光团缓缓离开,胡先生和袁先生一般无二,手腕以下已经没有了,只留下地上两摊肉泥,腥味刺鼻。 邋遢老者再也没看他们一眼,袁先生脸色苍白如雪,右臂无力地垂着,左臂架着胡先生退出了房间,没有去管李猛。 李猛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嘴唇发紫,颤抖不止。当光团罩在他右手之上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不省人事。阿大几人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两个人合力将李猛抬走,扔出酒楼。 老者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笑着对龚宁道:“小家伙,很不错,你师父是谁?” 龚宁虽然不知老者是什么人物,见他手段如此惊人,但并无恶意,恭声回道:“家师乃是乾天宗上德子。” 老者眼角转了一圈,挠挠头,尴尬笑道:“老头子记性不太好,记不起这么一号人物,但乾天宗还是知道的,我当年与金松道人颇有交情,不知他如今是你们乾天宗什么人物?” 龚宁一怔,没想到这名老者竟与金松子祖师相识,却又不知当年正魔决战金松子祖师战死的消息,恐怕早已不问世事了。当即恭敬对老者行了个礼,拱手道:“老前辈,金松子祖师爷已仙逝数十载。” 老者目光一冷,冷声道:“是谁杀了金松道人?”任谁都能感觉到老者心中压抑着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 龚宁叹息道:“四十年前正魔决战,金松子祖师率乾天宗诸位长老捍卫正道,最终战死。” 老者沉声道:“四十年前?正魔决战?那场仗谁赢了?” 龚宁道:“自然是邪不胜正,我道修略胜一筹。景云子前辈率领群雄,力压群魔,可惜功成之后因功法有弊,误生心魔,最终也因封印心魔而自散功力,仙逝而去了。” 老者听到景云子三字的时候,身体一颤,道:“景云子前辈也死于正魔决战了?怎么可能?景云子前辈早已超凡入圣,怎么可能……?” 龚宁心道:“老前辈这幅模样,定然是与景云子前辈有着极深的关系,如今时不我待,能请到前辈这等高人相助,对抗魔修定然会多上几分把握!” 当即试探说道:“如今大爷爷叶光纪正勉力压制心魔,可封印松动的厉害,已经逃逸出一缕心魔,魔修正渐渐复苏,若心魔破开封印,魔修恐怕会再次为祸天下。” 老者眉头紧皱,问道:“叶光纪在哪?”果真,他与叶光纪也曾相识。 龚宁道:“大爷爷此刻在封魔岭压制心魔,无暇分身,前辈可是与大爷爷相识?” 老者点点头,道:“你叫他大爷爷?”龚宁道:“是,我本是大爷爷结拜兄弟赵翰的后人,自然叫他大爷爷。” 老者忽然面色一变,大袖一甩,冷哼一声,道:“你竟是赵翰那厮的后人?哼!你也滚,三息之内不滚,下场和他们一样。” 众人一惊,哪会想到这老者前一刻还一副和龚宁大有渊源的模样,后一刻便说翻脸就翻脸。 月帷公主连忙冲老者叫道:“爷爷,大敌当前,他悍不畏死挡在孙女面前,你不记他的好也就罢了,为何要如此待他?” 老者不情愿的转过头,不去看月帷公主,冷冷道:“还有两息时间。” 龚宁站起身,轻咳一声,走到老者面前道:“虽然不知先祖与前辈有何过节,但先祖早已不在人世,还请前辈放下恩怨,与晚辈共同御魔。” 老者转过头,冷冷的盯着龚宁,三息时间早已过去,但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给我一个理由。”老者拎起葫芦,狠狠地喝了一口。 龚宁道:“如今魔修崛起,妖邪现世,天下正道已是岌岌可危,乾天宗亦将逢大难,晚辈不得已才到涵月国寻白龙寺广元大师相助,却又发现方才那三名魔修已将势力渗透到了涵月国,怕是不久后涵月国也避不过这场大祸。待心魔冲破封印,与那残魂合二为一,便再也无法阻止这场大祸了,到时天下处处皆是苦海。” 龚宁一口气说了许多,老者面色沉重,最终长叹一声,望着窗外苦笑道:“赵翰啊赵翰,你将我逼回涵月,你和阿燕的后人却求我去大虞,哈哈,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你若知晓此事,休要怪我破了你我二人立下的誓言!” “前辈,您是同意了?”龚宁小心问道。 老者如释重负,道:“老头子我不是帮你,一来是报景云子前辈授业之恩,二来也是为捍卫我涵月国黎民百姓,你小子叫什么?” 龚宁笑道:“晚辈龚宁。” 老者疑惑道:“龚宁?你不姓赵?” 龚宁摇头道:“想来原本应该是姓赵,可年幼时全家被仇敌追杀惨死,晚辈掉落悬崖,重伤失忆,便随了师父俗家姓。” 老者道:“想不到赵翰的后人竟遭此大祸,唉!我名为皇甫惊鸿,以后你便叫我皇甫爷爷吧,说来我与叶光纪也算是师兄弟,你叫我一声爷爷也不会吃亏。” 龚宁笑着点头,喊道:“孙儿见过皇甫爷爷。” 皇甫惊鸿哈哈大笑,抚着龚宁长发道:“我那几个孙子个个草包,你若是我亲孙子,我涵月国也不至于无后了。”说着,眼神看向月帷公主,似乎别有意味。 月帷公主嗔怒道:“爷爷,你胡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只有伊平……” 皇甫惊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止住话题,道:“宁儿,你可是要去白龙寺?” 龚宁道:“我乾天宗出了叛徒,勾结魔修,已暗中掌控了宗门,孙儿此番便是奉师命去白龙寺寻广元大师般救兵。” 皇甫惊鸿眉头紧皱,道:“如今白龙寺去不得。” 龚宁讶道:“为何?” 皇甫惊鸿正待开口,一声闷响传来,忽然笑道:“是你的朋友回来了。” “阿央?”龚宁问道。 皇甫惊鸿点头道:“那小子刚才就一直躲在房梁上,隔绝了气息,我将那三人赶走后,你这朋友竟敢趁机追杀他们,不错,不错,也是一条好汉。”话音刚落,阿央步履摇晃,出现在走廊之中。 龚宁对阿央喊道:“你去追杀他们了?” 阿央面色苍白地点点头,道:“那横肉脸好厉害,我打不过他,门外昏迷那人被人掳走,也不知跑去哪里了,一个也没杀死,唉!” 龚宁拍着阿央的肩膀道:“你没事就好,他们断了一臂,实力定然大不如前,下次见面定能斩了他们,先去休息吧。” 阿央应了一声,自去休息去了。 皇甫惊鸿看着阿央的背影道:“这小子来历不简单啊,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功法。” 龚宁道:“阿央乃是巫黎部落的遗民,修炼方法和我们大相径庭。” 月帷公主道:“爷爷,我熟读天下地理,怎么没有听说过巫黎部落呢?” 皇甫惊鸿道:“爷爷也没听说过,天下之大我们不知晓的奇人异事不知有多少,没什么值得惊奇,只是这小子体内蕴含的力量却让我也心生忌惮,将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龚宁问道:“对了,皇甫爷爷,您刚才为何说白龙寺去不得?” 皇甫惊鸿道:“白龙寺方丈广元大师近日屡遭行刺,罗汉堂堂主广难大师业已圆寂,听说全寺上下再无一名僧人,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白龙寺已经被魔修占领了。” 龚宁道:“什么?魔修竟将白龙寺占领了?” 皇甫惊鸿沉吟片刻道:“是,所以白龙寺现在万万去不得,谁也不知道广元他们是被关起来了还是自行躲藏起来了,总之白龙寺现在乃是龙潭虎穴,去不得,要不你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龚宁摇摇头道:“现在已别无他法,广元大师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就算白龙寺此刻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一趟,若是能遇见白龙寺众自然再好不过了,若是遇不到,那我也得去查个究竟。” 第四十章 龙潭虎穴 见龚宁去意已决,皇甫惊鸿也不好再做阻拦,豪迈道:“好,小子你也颇有我当年风范,不错,我很喜欢,那爷爷随你一起去探探这龙潭虎穴!” 龚宁道:“不可,今日皇甫爷爷您打伤这三人,但这几人也不过是喽啰而已,想来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您不在月帷身边,恐怕他们会对月帷不利。” 皇甫惊鸿点点头,龚宁说的也正是他担心的,阿大等人毕竟只是普通人,对付其他几位皇子派来的爪牙倒是不在话下,可对付这些魔修就明显不够看了。他一生中只收过一位徒弟,虽然功力高深,却镇守边境,保卫涵月国国土,哪会抽出空来保护月帷。 月帷公主道:“爷爷,您还是和龚宁一起去吧,我明日一早就回宫,让父皇护着我。” 皇甫惊鸿瞪着眼睛道:“不行,你爹这些年钻研帝王之道,早就将修真大道抛诸脑后了,此时他恐怕都难以保护自己周全,怎么保护你?” 月帷公主嘟着嘴,说道:“不是有廷懋哥哥么?”皇甫惊鸿道:“你爹半月前派廷懋出兵镇守丹水关,这会不在宫中。你听爷爷的话,明日一早随爷爷回宫,自然没人敢动你和你爹。” 月帷吐了吐舌头,只好作罢,歉意地看了看龚宁,柔声道:“那你去白龙寺小心一些,若是实在凶险,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龚宁点点头,说道:“嗯,我去看看阿央,时候不早了,你和爷爷早些休息吧。”便告辞出门。 客栈经过一阵打闹,此刻静得很,一夜再无人打扰,翌日清晨,天色晦暗,城里还飘着鹅毛大雪。 龚宁与阿央朝着城外走去,迎着大雪,他们步伐坚定,背脊挺得笔直。 身后,月帷公主深深地看着二人的背影,阿大在一旁询问道:“公主,他们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宫吧?” 月帷公主才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上了轿子。 “阿央,你昨夜怎么与他们交上了手,那两人的实力怎么样?”龚宁问道。 阿央皱了皱眉,缓缓说道:“昨夜你走火入魔惊动了公主,我见她给你所服的灵药颇有效果,想来一夜便能愈可,便放下心来,留公主与你说话,哪知刚刚推门而出,便突地感受到一股杀气,而且是很熟悉的杀气,当即跃到房顶,隔绝气息,小心观察着下面的情形。” “胡先生等人虽然黑衣蒙面,换了装束,可我对气息特别敏感,他们刚一出来,我便认出这三人。我虽然有所突破,实力已不是当初初见几人那般不堪一击,但他们三人同来,万万抵挡不住,只能默不作声,等这三人露出破绽,若有机会就算拼着使用禁术也要一举击杀三人。我看到他们只留了一个人对付阿大他们,那日酒庄遇到的两人是朝龚宁所在的房间走去,我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公主还是你,心中实在着急得很。” 龚宁道:“这三人是大虞国北安郡主遣来的使者,北安郡主有心篡位,此番前来,求亲是假,胁迫涵月国一同侵犯我大虞国才是真。为此甚至不惜胁持涵月公主,真是心如蛇蝎。” 阿央接着道:“我没有对留下的那人动手,那人功力最低,即便是杀了他也无济于事,我想你刚刚走火入魔,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我若现身救你,怕是你我二人就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只能继续忍耐,像盘伏的蛇一般等待击杀猎物的最佳时机。就在三人跟公主对话之时,我已准备发动禁术了。巧在那位前辈突然出现,救了你和公主。” “那位前辈手段惊人,竟来了个以暴制暴,令三人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手段狠辣,我在房上都惊出一身冷汗。我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若是放了鹰眼那两人便是放虎归山,等二人恢复了,又少不得祸害别人,在他二人走后,我便悄悄追了出去。那鹰眼男人一直昏迷不醒,倒是那个横肉脸,虽然断了一臂,但是实力受损不大,我独自一个人跟出数里,但毕竟他们一共三人,不敢以死相拼,最后还是让他们走了。” 龚宁道:“可能他们命不该绝,总之你我二人功力只有日益进境,他们断臂残躯,难逃一死。” 阿央道:“我担心的倒不是他们几个,昨日我追击不成,赶回酒楼的时候,却正好见到一名黑衣人将他们之中功力最是低微的第三人带走了。而且,而且那人身法极快,我都无法追及。” 龚宁道:“那就是说他们竟然还有个轻功不弱你我的同伙?” 阿央点点头道:“依我看,他们的同伙更可怕,看来咱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二人行路匆匆,离开涵月城半月有余,这一日,风渐渐柔和,天色也不再晦暗,只是脚下白雪覆盖的道路却依旧毫无人迹,路旁松柏暗绿,映着远处群山,茫茫一片,不知何处是尽头。 转过一处山脚,龚宁突然停下脚步,抬头让阳光照着自己的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将两个包袱扔给阿央,笑道:“咱们在前面休息一下,我感觉突破的时机到了。” 阿央道:“我为你护法,你只管放心突破。” “嗯!”龚宁点点头,靠在树下,盘腿趺坐。静下心神内视一番,只见真气充盈于经脉与肌肤的每一个角落,却不溢出分毫。 龚宁深深吸了口气,按照功法引动体内真气,周围的天地灵气受到吸引,绕着龚宁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漩涡牵引到他体内,又顺着皮肤渗透到筋肉之中,龚宁闭上眼睛,却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真气一部分渗入筋骨之中,另一部分散入表皮血肉,真气在经脉之中穿行而过,竟不停留丝毫,体内脏腑骨头比平日活跃好几倍,但筋肉却正丝丝枯萎。 而在一旁护法的阿央,能看到龚宁正在渐渐消瘦,就像瞬间衰老了好几十岁,如同一位百岁老人一般。一炷香后,整个人都散发着奇异的暮气沉沉的感觉,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任何人第一眼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位垂死的老者,但若仔细看下去,便会发现这个人又有一种莫名的活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浸润着脏腑骨骼的真气逐渐剥离,回到经脉之中自主运行周天,又不断被筋肉汲取,体外的天地灵气则不断被吸收炼化,充盈满溢的真气缓缓注入到枯竭的筋肉之中,令其渐渐变得粉嫩,整个身体越来越白嫩、凝实,容貌也在缓缓恢复年轻。这整个过程中,体内的真气越来越少,虽然有外界的天地灵气不断注入,却始终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又一个时辰后,龚宁除了头发依旧全白,身体内蕴藏的力量与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只需再等一炷香,头发变回黑色,这次的突破就彻底完成了。 可天不遂人愿,忽然间一声巨响传来,正静心突破的龚宁脸色骤然苍白如雪,眉头一皱,双唇紧闭,俨然是被这声巨响扰了心神,影响到突破。 阿央愤愤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两名老者在远处的山谷之中厮杀,其中一名身材消瘦,鹤发童颜,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另一人却是身着白熊皮袄,一脸煞气。 二人皆是赤手空拳,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威势骇人,山中巨石古树像是普通的石子一般被二人丢来丢去,可见二人功力通玄,远胜阿央与龚宁,就算是胡先生与袁先生都远远不能与他们相比。阿央心中暗暗衡量,不知皇甫惊鸿能否与二人一较高下。 阿央见龚宁面色不定,猛然升起一股杀气,却没有上前,此时龚宁正在突破的最后关头,他必须死死守在龚宁身边。 鹤发童颜的老者刚刚扔出一块巨石,忽然转过头,凌厉的目光扫向阿央的方向。 阿央一惊,没想到二人相隔如此之远,仍能被其感觉到自己发出的杀气,心中一凛,回头看龚宁,不知何时能完成突破,在这节骨眼上,只希望二人不要将战场转移到这边。 哪知那鹤发童颜的老者脚下不停,朝阿央二人飞跃而来。阿央来不及做出反应,老者已到了近前,目光紧紧盯着龚宁,口中喃喃道:“没想到啊,你小子还好端端的活着,哼!洪天一那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点小事也得让我操心。” 这人赫然竟是魔主韩墨! 煞气逼人的老者紧随其后,右掌成爪,朝韩墨后领抓去,却抓了个空。他远远看到这名正在突破的少年,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应,待看到韩墨欲加害这少年,心中暗暗决意不能让这魔头打扰少年突破,双足用力一蹬,全身贴着地面朝韩墨飞去,地面厚厚的积雪被他真气掠过,拉出又深又长的痕迹,他右手前探,真气凝聚可见,异常强横,带着呼呼破空之声,一看便知不容随意应对。 阿央没有说话,将身体挡在龚宁面前,冷冷注视韩墨,口中已经开始默念起咒语,颈中骨牙项链闪烁不定,若是韩墨有任何歹意,他就算拼死,也要护住龚宁。 韩墨口中还在念叨着,感觉到身后真气袭来,脚下不停,轻轻一跃躲过这一爪,老者一击未中,硬生生转过身,双掌隔空便拍,强横的真气爆射而出,令周围的虚空都隐隐有些扭曲。 韩墨不敢大意,双臂挡在胸前,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击飞老远,老者回头对阿央道:“保护好他,我来将这魔头引开。” 阿央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这人是真心实意帮助龚宁。 老者心知那一掌最多是将韩墨击飞,却不能令他受伤,当即朝韩墨倒飞的方向飞去,又与他缠斗在一起。 韩墨与他缠斗许久,自忖修为比老者要高出一筹,却知所胜有限,若是痛下杀手,怕是只能将其打伤,未必就有信心击杀了他,他今日是铁了心务必要除掉一人,自然选择目前没有成气候的龚宁,况且看上去龚宁正在突破,不能便逃,这可是大好时机。 韩墨大喝一声,消瘦的身体竟爆发出令人不可思议的力量,这声大喝竟回荡在山间,经久不散。 老者面色凝重,只见韩墨左袖一挥,遮住了半个身子,再露出来时,右拳已是蓄足真气,朝自己打来,这一拳威势不强,但速度却是极快,他猝不及防被这一拳击中胸口,狂喷一口鲜血摔倒在地,刚要站起身,只觉胸口发闷,已是受了些轻伤。 伤势虽然不重,可韩墨却趁着这一间隙奔向龚宁,蕴含杀机的一掌凌空拍向龚宁的天灵盖,银色真气凝聚在手掌之上,带起异常凌厉的掌风,骇人至极。 阿央胸前骨牙项链猛然一亮,面色狰狞,伏下身子,身体轻轻扭曲,周围蓬起一团薄薄的灰色雾气,全身上下充满了野性以及令人惊恐的力量,眼神冰冷,不带有任何情感,仿佛面前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只是爬虫,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万兽之王。 待韩墨掌招击落,阿央突然用力一跃,如巨蛇吐信,凶猛凌厉,迅捷无比地迎向韩墨这一掌。 韩墨眉头一扬,饶有兴致地盯着扑面而来的阿央,淡淡一笑,手中力气不自觉的又加了三分。 “嘭……” 阿央双掌撞上韩墨右掌,韩墨立身站好,可阿央却被这一掌打的飞出好远,在空中狂喷一口鲜血,四下飞溅,喷射而出,落在龚宁身侧,昏迷不醒,显然是伤势极重。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老者已经站稳身形,积蓄真气准备再次迎上来拦住韩墨,正在此时,盘膝突破的龚宁忽然面色一红,浑身颤抖,继而吐出一口鲜血,洒在面前的雪地上。 龚宁睁开眼来,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韩墨,声嘶力竭地喊道:“韩墨!我与你势不两立!” 山巅上覆盖了不知多少年的积雪在龚宁这一声怒吼下,也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场难得一见的雪崩在这一刻发生在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山谷之中。 第四十一章 魔修现世 山巅积雪如白色巨浪,汹涌而下。 一片白茫茫之中忽然有两道黑影从高山上飞身而下,踏着雪浪,身后正是疯狂滚落的积雪。二人趁着雪崩的声势,呼啸着向山下而来。 其中一个是道袍装束的中年男子,天庭饱满,剑眉星目,手持一柄青色长剑,衣袂飘飘,宛若剑仙。 另一人则打扮邋遢,身上衣衫比之皇甫惊鸿还要脏上几分,脸上也是黑不溜秋,胡茬横生,杂乱无章的长发随意披散,手中握着一根齐眉高的歪歪扭扭木杖,十足的乞丐模样。 眨眼间二人便到了三人近前。厚厚的大雪堆积到山脚便渐渐停下,这山谷倒也安全。 那邋遢乞丐上前拿脏手抓向道袍装束的中年男子,口中道:“来来来,我们继续比过,今天非得分个胜负,打个够。” 道袍装束的男子战意昂扬,退后两步,手中青色长剑挽了个剑花,带起清脆的金玉之声,道:“好,今天就打个痛快!” 二人不顾三人怪异的目光便要当场比试。 先前与韩墨对战的老者也来了兴致,冲着韩墨喊道:“偷袭一个小辈算什么本事,你我二人到一旁再战上一场!”体内真气催动,扑跃而进。 龚宁在一旁忽然喊道:“三师叔,是你吗?” 那道袍装束的中年男子身形一震,回过头来疑惑地端详着面前满头白发的年轻人。 龚宁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激动道:“三师叔,真的是你!我是龚宁啊,您当年还要我好好照顾林琳,可还记得?” 这男子又多看了龚宁两眼,将长剑一收,轻声一笑,道:“龚宁,我记得。只是你年纪轻轻便下山试炼?怎么又跑到涵月国来,变成这副模样?” 这人便是龚宁的三师叔,林琳的父亲,十年前下山寻道的乾天宗上鸿子! 龚宁急道:“师叔,这些事情等会再说,这老头是魔教的魔主,此番魔修现世,与他有莫大干连,你先与那位前辈合力将他擒下,侄儿重伤在身,怕是动不了了。” 上鸿子一惊,也不去理那疯疯癫癫的老乞丐,转身拔剑加入战团,与那名老者合力对付韩墨去了。 那乞丐原本在山上正与上鸿子斗得激烈,却受到雪崩惊扰,下得山来,又被龚宁三言两语便支走了上鸿,不满地瞅了龚宁一眼,对上鸿子大喝道:“今日你我定要分出胜负,你要帮那个,那我就帮这一个!今日倒要看看是你剑术通神,还是我技高一筹。”说着将手中木杖递向上鸿子长剑。那木杖造型奇特,材质也颇灵异,上鸿子的长剑熠熠生辉,显然不是凡物,而这疯疯癫癫的乞丐手中木杖每一次与长剑相交,都击出清越的金玉之声。手下招式每一出手乍看上去都平淡无奇,却暗含精妙后招,一时间竟逼得上鸿子守多攻少,险象环生。龚宁在一旁瞧得暗暗心惊。 上鸿子真气鼓动,衣襟翻飞,手中长剑一竖,猛地向后一退。龚宁在一旁看得入神,这正是乾天宗最为精妙的剑招之一——“平海潮生”的上半部,这一招由平潮山下每日拍岸不息的潮水化来,招式下半部就是将方才蓄积的真气灌注于长剑之上,横扫出去,任他身法巧妙,万难抵挡。 却见那疯癫乞丐将木杖向下一支,身子借势后退丈余,摆开架势,封住门户,显然对上鸿子这招攻势知之甚详,先做好防御姿态,并不急上。 上鸿子凝招不发,怒道:“一生!这人是个魔头,容不得你胡闹,快快与我二人联手擒下他。” 疯丐笑道:“除非你现在罢手,与我重新打过,否则今日我非得帮这老儿不可。” 却在此时,韩墨脸上一怒,大手一挥,冷哼道:“滚开!老夫道术超凡,从不与人联手!跳梁小丑,自作多情!” 疯丐闻言大怒,手中木杖猛地一转,砸向韩墨左肋,口中骂道:“老不死的,敢跟天下第二这么说话,吃你朴爷爷一棍,看你道术如何!” 韩墨左掌挥出,荡开这迎面一棍,立即收掌,侧身避让上鸿子斩来的一剑,可那老者趁机而进,双掌携着雄浑真气,有如猛虎搏兔,气势锋锐,扑跃又至。 韩墨堪堪避过疯丐与上鸿子的攻击,老者这一掌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当下挺起胸膛,硬抗了这一掌,趁势飞退,脚下连点,半空中一个转身,已出了几人十几丈外,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三人欲追,韩墨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反手甩出,刚一触地,一阵青色烟雾扬起,挡住了几人视线。 老者道:“小心有毒。”三人止住步伐,恨恨地看着逃之夭夭的韩墨,叹了口气,折身返回。 雪地中,龚宁无力地走到阿央身边,伸出二指搭在阿央脉搏上,阿央面色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龚宁眉头紧皱,面色难看,阿央内伤极重,五脏六腑都受到重创,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不保。 此时,上鸿子三人脚步沉重地折返回来,走到龚宁面前。 龚宁见三人脸色不好,定是让韩墨给跑了,没等他们说话,连忙抢言道:“这魔头诡计多端,哪有那么容易被擒,跑了就跑了,待下次见面再将他擒住也不迟。” 上鸿子与老者点点头,疯丐则是哼了一声。 上鸿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你这位小友恐怕伤得不轻,我这还剩几枚玉还丹,赶快喂他服下吧。” 龚宁松了口气,玉还丹的功效他还是知道的,连忙接过玉瓶,倒出一枚,想了想,又倒出一枚,喂阿央服下。 阿央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身体也不再发抖。龚宁将玉还丹还给上鸿子,上鸿子摆摆手道:“剩下的你服下吧,我看你也伤得不轻。” 龚宁点点头,却没有服下,而是将玉还丹纳入怀中小心收好。 方才与韩墨交手的老者在一旁笑道:“老夫徐召巨,小兄弟可是赵家后人?” 龚宁一惊,他曾从叶光纪口中听说过徐召巨此人,当年与自己祖父一同协力抗魔,景云子前辈散功封魔之际守在其身边的四人之一,同样继承了部分血脉之力。没想到今日在此相遇了,连忙跪在徐召巨面前道:“见过二爷爷。” 徐召巨摆摆手,神情落寞道:“起来起来,不用行此大礼。三弟他,去了多久了?” 龚宁摇头道:“孙儿幼时家中不幸,遭逢大难,孤身坠入山崖,醒来时浑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上鸿子在一侧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孩子六七岁的时候记忆全失,被我师兄所救,带回山门抚养长大,如今得有二十多了。” 龚宁问道:“二爷爷又怎知先祖已经仙逝?” 徐召巨道:“因为你体内的血脉之力已经激发,你我体内的血脉之力来源想必你是清楚的,四十年前景云子前辈散功封魔,将体内一半功力散为四份,注入我兄弟四人血脉之中,以奇妙手法激发了我四人体内潜力,上应星宿,下合四极。原本打算让我们四人再修习数年,合四人之力当能彻底铲除心魔,因此这血脉之力,虽可以传承,但是在上一任继承者在世时,就不会有其他人能够激发体内的血脉之力。这青龙之力原本是在你爷爷身上,他若不是去了,岂能传承到你这,唉!” 徐召巨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见过大哥了?”龚宁点点头道:“关于血脉之力的事情还是大爷爷告诉我的。” 徐召巨点头道:“心魔封印还牢固吗?” 龚宁道:“情况不容乐观,如今大爷爷依旧在封魔岭镇压心魔,只是二十年前封印不稳,被那心魔逃出一缕残魂。” 徐召巨道:“若是我没看错,那心魔残魂就附在刚刚那人的体内。” 龚宁大惊道:“怪不得,此人是当今魔教的魔主,原来心魔就藏在他身上,原来如此!” 疯丐忽然插嘴道:“封魔岭?你们说的那个人是天天坐着一动不动的那人?” 龚宁点点头道:“大爷爷他以自身功力镇守心魔封印,看上去是一动不动没错。” 疯丐心有余悸地对上鸿子道:“原来是那个人……”上鸿子也点点头,面色凝重。 龚宁看了看疯丐,又看了一眼上鸿子以及他手中的青霄剑,问道:“师叔,你可曾在鹰峰山下收了位徒弟?” 上鸿子点点头道:“是,我看那孩子天资不错,便教了他一些入门功法,你认得他么?” 龚宁从怀中取出那封珍藏已久的信,递给上鸿子道:“嗯,我二人已结为异姓兄弟,他可是对您念念不忘,只是干娘身体不好,他还得留在山上照顾干娘,才特意嘱托我,若是遇见您,定要将信亲手交到你的手里。” 上鸿子哈哈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他师父?”龚宁努努嘴,指了指疯丐,道:“他曾对我说过,一名疯疯癫癫的乞丐整日缠着他的师父争天下第二,想必就是这位老先生了吧?” 疯丐道:“呸呸呸,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叫我成性道人就行。” 龚宁笑了笑,对上鸿子道:“师叔,这么多年您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年轻。” 疯丐道:“他这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再过个几十年也老不了。” 龚宁问疯丐道:“那你整日跟着我师叔为何却像是比我师叔大了几十岁的样子?” 疯丐道:“小家伙,先别说我,说说你为何年纪轻轻满头白发?” 第四十二章 破而后立 上鸿子与徐召巨没有插话,他们也想不通龚宁为何年纪轻轻却已是满头白发。 龚宁苦笑道:“半年前我偶然遇到大爷爷,大爷爷替我激发觉醒了体内的血脉之力,又传授我《景云诀》功法,这功法炼体与练气不分彼此,互为倚重。得以道魔同修,因此突破时也须得肉身与真气同时突破,尤其是突破肉身时必须先抽去体内生气,破而后立,再将天地灵气与体内真气注入肉体之中,强化肉身,同时压缩真气,一同突破,可方才在最后关头却被那韩墨扰了心神,突破失败,便成了这副模样。” 徐召巨又是愧疚,又是欢喜,道:“宁儿,你能修炼这《景云诀》,福分不小,此番若是突破成功,怕是追上我们几个老骨头也是指日可待。唉,可惜,可惜!都怪爷爷,非得这个时候与那魔头交手,扰了你突破,若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就不……”话没说完,龚宁笑道:“二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也许此刻不突破是老天的安排,道法自然,我辈修真,缘分不至,并不强求,便是正道,上善师叔教导我说,道胜于式,若是心生偏执,便是坠入魔道。所以您不要自责,又不是没了修为,大不了日后修为加深,机缘再至时再重新突破就是了。” 疯丐点点头,赞赏地看着龚宁。 龚宁道:“怎么二爷爷您不能修炼此功法吗?” 徐召巨道:“此功法是景云子前辈四十年前大战之中才得以完善,而其中精髓,在于废去丹田,化全身经脉皆为丹田。我们四人当时修道已久,修为虽不高深,却都早就成就了金丹,若是强行废去丹田内积蓄的修为,怕是性命堪忧,是以谁都没有修炼。之后叶大哥带在他在身边,想来你是景云子前辈毕生心血的第一个传人,这份机缘,甚是难得。” 上鸿子十余年前下山之时,修为已不在上德子之下,这十来年间纵横江湖,见识广阔。以上鸿子这等见识,自然了解道修魔修传承,并不在乎龚宁对炼体之道亦有所涉猎。况且这功法既是封魔岭上那人所传,自然更无怀疑,又听闻龚宁称呼那人为“大爷爷”,心中只有为他欢喜。只是离开平潮山多年,有许多事并不知情,便插口问道:“宁儿,你如何会得此机缘道魔同修?我记得你修道很有天分,已不在笔谈之下了。半年之前,就算还没有成就金丹,按照当年的进境,若要散去功力,怕是也要干冒大险吧?” 龚宁伤心道:“大师兄已过世一年多了,我半年前丹田被毁,十多年修为毁于一旦,这其中辛苦曲折,一言难尽。” 徐召巨大怒道:“什么?谁毁了你的丹田?”上鸿子则是面色凝重,拦住徐召巨,道:“宁儿,你说说怎么回事。” 龚宁踌躇道:“师叔,算了吧,侄儿不想说。”他知道上鸿子乃是上智子一奶同胞的弟弟,怎么可能与他说这些话呢? 上鸿子忽然大喝一声,道:“说!” 龚宁默然不语,身旁一道声音悠悠传来:“他不愿,我便替他说。” 龚宁回过头来:“阿央,你醒了。” 阿央双臂撑着雪地,强行坐起身子,道:“龚宁的师门出现了叛徒,勾结魔修,图谋篡夺掌教之位,他师父处境危急,我二人这是来搬救兵了。” 上鸿子手中青霄剑忽然狠狠插在地下,发出“嗡嗡”的声响,只见他面色愠怒,大声道:“是上善!是不是上善觊觎掌教,又废了你丹田?” 上智子二十年前曾带着尚且年幼的林天离开乾天宗,五年前才再次回到乾天宗,那时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几十名弟子,远远超过其他二峰。上鸿子根本不知道上智子已经回到了乾天宗,故而怀疑那叛宗之人定是上善子。除了上善子,如龚宁钟长信一般的二代弟子,又有谁有这个能力? 龚宁缓缓摇头。 上鸿子忽然后退两步,喃喃道:“不,不可能!上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不可能。”他自己也不相信上智子会坏了金松子留下的基业。 龚宁沉声道:“是上智师叔。” 上鸿子大喝道:“上智?上智他回平潮山了?上智虽然早已有心谋求宗主之位,可他也该知道道魔不两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天地不容之事?” 龚宁叹息道:“五年前,上智师叔突然归来,并带来了几十名弟子,师父大喜。四年中一直相安无事,事情便是从大师兄过世,便再也抑制不住了。” 上鸿子问道:“你大师兄笔谈是个当宗主的好苗子,他是怎么死的?” 龚宁回忆道:“那天,大师兄重伤归来,只说了一句‘魔修现世’便羽化而去,之后二师兄与三师兄不知为何又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二人各奔东西,离开了宗门。去年……去年门派大比,六师弟陈武与上智师叔的儿子林易比武切磋,被林易下狠手斩了一腿,侄儿气不过,便找上林易与他打了起来,失手将他杀了,师父和师叔在议事堂升刑堂,我为了师父免受要挟,便自毁丹田,与七师弟一同被逐出门墙。七师弟背我下山,照料于我,却又被上智师叔派了两名弟子逼得同归于尽,若不是侄儿命大,早就与七师弟一同去了。八师弟是师父最小的弟子,因为平潮山上人人自危,也下山去了。如今我乾天宗东峰,只剩林琳师妹一人,在侍奉师父。” 上鸿子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颤声问道:“那你又如何确信上智勾结魔修?” 龚宁道:“一开始我也不知,只当是他觊觎宗主之位,后来我遇到大爷爷时,与大爷爷说了林易的剑法,我与林易所学相同,用出来却大相径庭,并将其中细节与大爷爷说了一遍,大爷爷听了之后,便断定林易乃是魔修,是以以剑御气,自然与我的剑意不同。” 上鸿子扭过头去,双目紧闭,不要说叶光纪这样的前辈高人不会看错,纵然是他听了这其中种种,也早已分析的明明白白。 他恨声道:“上智啊上智,你糊涂!” 龚宁道:“如今我东峰一脉势单力薄,自然无法与上智师叔对抗,只是他迟迟不下手,定是在等待什么。师父不敢打草惊蛇,命我来白龙寺求救,却不料在此遇到师叔,侄儿也知晓师叔与上智师叔的关系,这些话侄儿本不想说,但……” 上鸿子深吸口气道:“你先去白龙寺搬救兵,我先回宗门,我倒要看看上智怎么向我解释。” 龚宁听了却有喜有忧,喜的是上鸿子师叔功力高深,为人正直,师父的周全自然有他护着;忧的是上鸿子师叔毕竟与上智子是亲兄弟,万一他一时心软,被上智子迷惑住,怕是会吃大亏。 龚宁担忧道:“师叔前去我自然放心,只是上智师叔如今心狠手辣,师叔定要小心防范,不要着了他的道。” 疯丐道:“你放心,我与你师叔同去,想来乾天宗上无人能奈何我二人,有什么须小心防范的?” 龚宁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上鸿子此时心境受了影响,自己说什么恐怕他也听不下去,只好作罢。 上鸿子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你这一路小心一些,听说白龙寺最近并不太平。” 龚宁点点头,道:“师叔保重,来日宗门再会。” 上鸿子点点头,与疯丐飞身而起,踏着滚落的积雪朝山上飞去,没一会便没了身影。 徐召巨拉了拉龚宁,道:“走,爷爷先带你回家歇一歇,过几日再陪你一起去白龙寺。” 龚宁点点头,扶着阿央一同朝着徐召巨的居所赶去。 白茫茫的雪山之巅上长着一片竹林,此时竹叶凋残,披冰积雪,竹竿被狂风吹得弯曲倒伏,一座木屋屹立在竹林中央。 龚宁扶着阿央进入木屋,四处打量了一眼,墙壁上挂着几张兽皮,几串兽肉,看来徐召巨平日里也是靠打猎为生。 徐召巨指着一间房,笑道:“爷爷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房子也没怎么收拾,你先去我那屋坐会,我给你收拾收拾。” 龚宁抢先一步进入偏房,道:“不必了二爷爷,我自己收拾就行!”徐召巨沉默片刻道:“那你们先等着,爷爷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不知为何,龚宁觉得徐召巨似乎有些难过。 这间房并不大,墙上挂着三张弓,这三张弓从小到大依次挂得整整齐齐,第一张和第二张用兽皮细细包裹着,似乎原本破损得厉害。 每张弓下面都挂着一张兽皮,最小那张弓下面挂的是一张兔皮,稍大一些的下面挂着狼皮,最大的弓下面挂着熊皮。 “这三张弓明显是一个人从小到大所用的,难道是二爷爷的孩子?”龚宁心中暗想,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徐召巨会有些难过,恐怕是孩子不在了。 将阿央扶到床上,想要打扫一下房间,可却发现这房间干净整洁,根本不需要打扫,可见徐召巨虽然不住这间房,却时常来打扫,定是极为爱护他的孩子,可怜这孩儿并不在其身旁,徐召巨孤单一人生活在这茫茫雪山之巅,想来日子过得并不欢愉。 徐召巨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只冻得僵硬的野兔,笑道:“宁儿,要是没啥事就来给爷爷搭把手,陪爷爷说会儿话。” 第四十三章 天地无情 龚宁点点头,随着徐召巨去了东厨。 徐召巨一边给兔子剥皮,一边说道:“宁儿,你修炼了景云子前辈所创的《景云诀》,便不可不知景云子前辈生前所为,这些事,叶大哥可都跟你说过吗?” 龚宁道:“大爷爷跟我说过一些,当年魔头天岚子屠戮天下,危害苍生,景云子前辈挺身而出,斩妖除魔。但不幸修出心魔,无可能御,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另外一个魔头,便以身相殉,散功封魔。” 徐召巨停下手中活计,叹息道:“大致如此,但是四十年前曲折是非,我所知也不多。只知道四十年前,魔教又起,景云子前辈冒险修习那残全不全的功法,又因正魔大战正道屡屡受挫,为天下苍生计,故而铤而走险,致使心魔渐渐壮大,竟不复受景云子前辈所制,唉!时也命也!” 龚宁说道:“既然孙儿得了景云子前辈留下的传承,定然会竭尽全力完成封魔大任,只是如今魔教人多势众,不仅有魔修一脉,更收罗了一批道修败类,当此天下修真凋残之际,韩墨手下这批人可不好对付。” 徐召巨道:“该当如此!我辈即便是平凡之人,也当心存正道,抵御邪魔,而我等四脉有幸受景云子前辈托付,传承了血脉之力,便无一时该忘却自身重任,这便是我们四脉的命运。天下苍生祸福,不在于如今正道修者能力如何,实则寄于我辈身上。只要我们四灵血脉联手彻底铲除了心魔,那逃出的一丝残魂便也要被牵连受重创,到时候,再对付魔教便易如反掌。如今我们血脉传承者最后一人找到了吗?” 龚宁摇摇头,道:“还没有,大爷爷有能力感应到其他血脉之传承者,可惜要镇压封印,脱身不得,此刻出不了封魔岭,我功力又低微,却几乎是一丝也感应不到,寻这最后一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徐召巨又道:“既然魔修已经现世,爷爷也不能呆在这里隐居了,等你和阿央伤好些了,我便与你们一同出发,一来可以保护你们,二来也在大陆上转转,寻一寻最后一人。” 龚宁点点头,对于白龙寺一行的把握又大了些,没想到皇甫惊鸿没有跟来,却又遇到了二爷爷这等高手同行。 徐召巨将兔子洗干净,扔进沸水中,道:“希望四弟他不会像三弟……” 龚宁安慰道:“二爷爷您放心,四爷爷吉人天相,一定还尚在人世。对了,刚才我在屋里看到那几张弓……” 徐召巨落寞道:“那是我儿子年少时曾经用过的弓,只是爷爷以前脾气大,将他骂走了,二十多年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见过我,恐怕他一定是恨透了我。” 龚宁疑惑道:“爷爷您为何将叔父骂走啊,我能感觉到您一定很疼爱他。” 徐召巨盖上锅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道:“你要知道我们四灵血脉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铲除心魔,没点本事怎么能行?可我这儿啊,兴趣全在打猎上,对修炼得过且过,我把道理与他说了多次,可他却听也不听,这不是不孝么?” 龚宁道:“说不定叔父永远都不希望这血脉之力的传承能落在他身上,这也是希望您可以长命百岁。” 徐召巨一怔,眼角不自觉留下泪来。 见徐召巨目光凄迷,久久不语。龚宁不愿打扰他,悄悄离开东厨,回到房间。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多少人因为父母之命而劳碌一生,郁郁而终,没有一天快活日子。龚宁又想到自己,或许年幼时也曾得到父母爱护,可从他被上德子救起,记忆全失,别说父母爱护,就连父母相貌、自身身世也都不知。若不是体内传承的血脉之力,怕是今生今世都是一个没爹没娘无家无室之人了。天地无情,一至于斯! 三人吃过饭,龚宁扶着阿央回到房间,阿央身体尚未痊愈,还需在床上躺着休息。 龚宁去了竹林,心中怀念在凌虎爷爷竹林中修炼《景云诀》的日子,轻笑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在雪地中练起“沧澜剑法”。 龚宁肩上白发迎着白雪寒风轻轻吹动,衣衫被吹的猎猎作响,他手中长剑挥舞,飘渺无痕,他脚下步伐变幻,无踪无影。 龚宁昨日内视体内经脉,发觉自己其实并未突破失败,虽说受了内伤,但还是成功突破了,只是在最后关头,丢了些生机,导致了如今的一头白发,纵然是日后再次突破,怕是也未必能变得回来。但这不完美的突破,让龚宁有了新的领悟,此刻使出的“沧澜剑法”,便不再局限于形,而是渐渐领会到其中的神韵。 曾经的他是随剑法而动,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半分不错,分毫不差,如今却是剑随身动、随意动,此刻的剑与他人剑合一,心意相通,不分彼此。 他没有使用真气,亦是没有使用强横的肉身,因为他练剑的时候不需要这些。 龚宁双目轻轻闭合,却将周围一切都看在眼中,这是剑意,手中的剑就是他的眼,他亦是一把锋芒内敛的剑。 这就是《景云诀》第二页的精髓,肉体与真气相结合,道与法的统一,人剑合一,虽然较之天人合一还差的远,可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也许这种境界在千百年前极为平凡,但放在当今,这个修真凋零的年代,龚宁能领会到人剑合一真髓,已是非常难得,便是他的师父上德子,于剑意一道的领悟,也未必便超过龚宁。 三日后,阿央的伤势经过悉心调理已经痊愈。 徐召巨目光中饱含不舍地望了一眼徐漠舟的房间,重重叹了一口气,口中喃喃道:“舟儿啊,爹爹在此等了你二十年,想来你二十年不归,怕是今生都不会再原谅我,今日我要下山除魔,这是我的宿命,爹爹不会再逼迫你,你也可安心了……”狠了狠心,将大门紧紧关上,随龚宁二人一同前往白龙寺。 涵月国高山连绵,三人也不知翻过了多少雪山,吹了多少风寒,不过好在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波折,总算是到达了白龙寺的所在。 白龙寺地处涵月国极北之地,雪莲峰顶,被寺里的僧人以大毅力自山下铺了一条直通山顶的石阶,细细数来,共有一千零八十节,雄伟壮观,令人深深感叹之余望而生畏。 可如今雪莲峰依旧,可白龙寺却有些诡异,原本老远便能感觉到磅礴的浩然正气,此刻却令人感觉阴森无比,这彰显大毅力的石阶也犹如黄泉路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 此时,守在山下的并不是白龙寺僧人,而是两名面色阴沉的魔门弟子。 这二人一言不发,像石雕一般立在原地,目光转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异动。 徐召巨与龚宁二人身形一闪,俯身顺着雪坡饶了一圈,绕道石阶,躲在左侧的石壁后面,屏住呼吸。 徐召巨小声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先将这二人抓来,再细细盘问,我总觉得这山上诡异的很,先弄清楚情况吧。” 二人点了点头,也是脸色沉重,同样感受到了异样。 徐召巨真气内敛,不发出一丝波动,轻轻一跃跳在石阶左侧的护栏上,飘身而落,掌刀连动,两名魔门弟子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徐召巨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过去。 龚宁解下二人束腰,将他们反绑,又捏了两个雪球塞入这俩名魔门弟子口中,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脸,将他们拍醒。 二人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忽然看到面前多出三人之时,大惊失色,当即就要大声叫喊,可嘴里都塞着雪球,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龚宁噌的一声拔出长剑,挽了个剑花,寒光闪闪,剑尖轻抵在其中一人脖颈上,他冷冷一笑,十足的恶人模样,恐吓道:“白龙寺僧人在不在山上?” 被龚宁抵住脖颈那人却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目光恨恨地盯着龚宁,像是一条凶狠的毒蛇,冰冷无情。 龚宁见他不服气的样子,当即手起剑落,带起一条血浪,将这人脖颈划出一条伤痕,却并不致命。 龚宁蹲下身子,捏着那人的下巴,直视他的双眼,恶狠狠地道:“白龙寺的僧人到底在不在山上?你若是再嘴硬,可就不是一条伤口的事了,到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不给你留活路。” 谁知那人真不怕死,径直扭过头去,理都不理龚宁。 龚宁见他骨头硬得很,也不浪费时间,剑光一闪,一蓬鲜血高高扬起,喷洒一地,那人当即身子一软,头一歪,气息全无。 龚宁像是一名刽子手,手上提着血淋淋的长剑,还有滴滴热血顺着剑锋滴在雪地上,慢悠悠地将剑尖抵在另一名魔门弟子脖颈上,笑道:“你也想像他一样么?” 这名魔门弟子眼神中带着惊惧,双腿用力猛蹬,向后靠去,想要躲开龚宁的长剑,他拼命地摇头,看样子是怕极了。 龚宁道:“说吧,白龙寺的僧人现在是否在山上?若是你跟我说了实话,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天下之大,到处可以去得,你好自为之。” 这人连连点头,口中发出呜呜声。 第四十四章 宝刹圣地 龚宁指着死掉的那人威胁道:“我现在将你口中的雪球取出,你最好老实点,别耍花样,否则下场比他还惨,明白么?” 那人猛地点头,眼睛发亮,似乎是为看到了活路而窃喜。 龚宁冲着阿央点点头,阿央蹲下身,一把将这魔门弟子口中的雪球拔出。 龚宁正待张口细问,这人忽然大声叫喊:“有……”刚喊出一“有”字,三人心中大叫不好,徐召巨眼疾手快,抢在二人之前,一掌拍在他胸膛,这一下虽然仓促,却是含怒而击,直将这人打的口喷鲜血,鲜血中还掺杂着细碎的内脏,显然是五脏尽碎而死。 虽然徐召巨阻拦得快,可那人这一声大喊传得更快,没一会便听到沉闷的响声,一众魔修推开山顶白龙寺寺门,居高临下与他们三人遥遥相望。 三人眼看无路可躲,索性就站在石阶中央,与寺门前众人对峙。 众人相距太远,龚宁三人虽然功力深厚,眼力也比常人强上许多,但也看不清上面到底有多少人,只见密密麻麻的魔门弟子围成一团,站在最中间的那人身着一袭红衣,颇为鲜艳,至于是男是女,也不好猜测。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本教要地?可知外人无故擅入,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人声音洪亮,在山间回响,久久不散。 徐召巨上前一步,提了口真气,朗声道:“你们这些魔头,占了白龙寺宝刹圣地,还敢口出狂言,口称魔教要地,好不要脸。” 他这一声清晰传入每人的耳中,真气之雄浑,可见一二,也给了魔教众人一个下马威。 上面没有回答,静了一会。 另有一人地声音传来:“什么白龙寺黑龙寺,这里只有一个红莲阁,今日阁主大喜当头,破例开恩一次,饶你们狗命,识趣的话就速速离去。” 龚宁闻言大怒,喊道:“什么红莲阁,听都没听过,你们若是再打马虎眼,休怪我们硬闯了!” 那边一众人哈哈大笑,声音老远便传了过来。 龚宁紧了紧手中长剑,就要冲上山去,徐召巨连忙将他拉住,缓缓摇摇头,道:“宁儿,切莫冲动。” 龚宁心急如焚,问徐召巨:“二爷爷,该怎么办?” 徐召巨沉吟片刻,道:“这些人既然能占了白龙寺,定然都不是好惹的人物,咱们若是硬闯,恐怕会吃亏。” 龚宁不忿道:“不问到白龙寺的人到底在哪,咱们岂不是白来了么?” 徐召巨摇摇头,道:“现在还不宜与他们硬斗,我们不如从长计议,等天黑再动手,我们不妨见机行事,先将寺里搜上一遍,白龙寺我曾经来过,要是连我都找不到,恐怕他们已经不在寺里,不管是已经自行躲开,还是被这些魔头抓走,耗在这寺内可不是办法,咱们都只能再另想他法了。” 龚宁苦着脸点点头,三人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寺门前众人又爆出大声讥笑,才返回寺中。 龚宁用力咬着牙,手中拳头捏的发白。 寅时,雪莲峰上,三条黑影施展绝妙的轻功顺着石阶飞上山顶,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周围只有狂风吹过的声音,白龙寺的牌匾已经被撤掉,挂上了书着“红莲阁”三字的新匾,就连暗红色的大门也被刷成了艳红,门上绘着一株红色莲花,妖艳无比。 三人不敢推门而入,轻身跃上墙壁,猫起身子,躲在门梁后面。 院子中守卫松弛,还有几人竟站着打起盹来,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潜入。 三人轻轻一跳,踩在地面上,寺中积雪被清扫一空,这里黑乎乎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三人潜入寺中,竟是无人发现。 徐召巨点点头,三人照着白天商量的对策各走一路,借着墙角树干的掩蔽,兵分三路,分头行事。 龚宁贴在墙边,挑着阴影之处缓缓前行,他不敢公然露出身影,以免被魔门弟子发觉,故而走的极慢,一刻钟功夫也不过刚刚转过一座钟楼,心下焦急,暗暗思忖:“若是这般速度走下去,怕是到了天亮也未必能寻到什么线索。”眼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灯塔,趁着魔门弟子转过头去的一瞬,连忙在地下打了个滚,跳起身来,轻点灯塔跃上房顶。蹑着脚步,低身伏在屋顶,躲过守夜的魔门弟子视线,轻轻掀起瓦片一角,朝里面看去,只见几名魔门弟子正靠着墙壁,闭着眼兀自休息,鼾声如雷。 龚宁笑了笑,将瓦片轻轻合上,又跃上另一间房顶,掀起瓦片查看,同样是几名弟子在里面兀自休息,鼾声震天。一连查探了几处宿房和大殿,并无一名僧人,便依照约定与阿央与徐召巨在罗汉堂房顶会合。 徐召巨已先到等候,见龚宁与阿央赶来,无奈地摇摇头,小声道:“没有发现,你们呢?”龚宁与阿央也是摇摇头。 龚宁却皱眉道:“此事甚是奇怪,即便没有我们白日的惊扰,这些魔修想来也不该这样松懈,会不会有埋伏?” 语声未落,一声娇笑从他们下方的罗汉堂传来。 一名红衣蒙面的女子站在罗汉堂门口,几名魔门弟子搬着一把椅子置于女子身后,女子头也不回,径直坐下去,指着房顶的三人笑道:“把他们围了。” 整个寺里大大小小的房间中原本“睡”的鼾声如雷的魔门弟子奸笑着跑出来,将三人站在院中将三人团团围住,呼喝不止。 龚宁一惊,心道:“不好,上当了。” 徐召巨二话没说,一手一个,将阿央与龚宁提起,转身便逃,他深知这些人既然埋伏好了,定然有拿下他们的把握,即便他修为通天,既已落入他人算计,便只能暂且避其锋芒。 “想跑?迟了!”女子冷哼一声。 就在此刻,龚宁三人觉得脚下瓦片正猛烈颤抖,连忙跳开。 “嘭……”一根狼牙棒自三人身下探出,一条人影破瓦而出,气势逼人,狞笑着站到三人面前。 这人身材肥胖,一根长辫甩在胸前,耳垂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金环,在瑟瑟寒风中赤着上身,袒胸露乳,像极了一尊寺庙中常供奉的弥勒佛,只是手中八尺多长的狼牙棒却带着浓浓杀机。 这根狼牙棒棒头一尺,棒柄七尺,棒尾处还装了个棒钻,极为锋利,通体黑色,透着无尽冰冷。他身材虽然肥胖,却一点也不笨拙,健步如飞,踩在瓦片上竟显得极轻,可见此人轻功造诣也不会低了。 这胖子将手中沉重的狼牙棒轻而易举地朝徐召巨迎面劈下,徐召巨面部生风,连忙侧身躲闪,右手成爪朝前探去,抓向这胖子持棒的右手。 可那胖子反应极快,身体一转,手掌猛地一收,狼牙棒呼啸着抡向徐召巨探来的手。 龚宁与阿央见状一惊,便要上前帮忙,可那红衣女子身侧的一名青衣壮汉飞身而上,手中长枪在龚宁、阿央面前划了个圈,拦在二人面前。 徐召巨是何等人物,虽说是赤手空拳,却也不见得连这么一招都接不下来。眼见布满铁刺的棒头要抡到手掌时,只见他面色依旧镇定,轻轻一跃,足尖点在棒柄之上,借力高高跃起,这一点用的乃是“千斤坠”的身法,又用足了真气,那胖子立时吃不住这股力量,狼牙棒狠狠砸下,将瓦片砸得粉碎,四下飞溅,随即用力一抽,将狼牙棒拔出,正欲抬头,徐召巨竟在空中翻转身子,倒垂而下,一掌拍向胖子头顶,真气涌动,泛出淡白色光芒,胖子心中大惊,眼看躲闪无望,连忙弃了狼牙棒,双掌朝上打出,抵在徐召巨的一掌之上。 徐召巨面色轻松,这胖子用狼牙棒都奈何不得他,何况此刻狼牙棒已不在手中,更是任他揉捏。 那胖子汗如豆下,面色紫红,脚下瓦片渐渐如蛛网般裂开,一眼便知已是苦苦支撑。 “轰隆隆……” 胖子再也支撑不住,脚下的瓦片被他踏出一个大洞,整个人掉了下去,徐召巨却在最后一刻再出一掌,顺势后翻,稳稳落在龚宁与阿央身侧,那胖子却因为最后这一掌,倒在地上久久没有爬起。 那壮汉见状,眉头微扬,沉声道:“好深厚的修为,想来你也不是无名无姓之人,报上名来!” 徐召巨哈哈大笑:“等你将老夫击败了再问老夫姓甚名谁吧。” 壮汉面色凝重,他与那胖子贺鸣乃是红莲坐下二将,实力相差不大,这老者能轻易将贺鸣击败,打败他自然不难。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阿央忽然向前一步,道:“他已经不配与前辈交手了,让晚辈代劳吧。” 徐召巨点点头,对于阿央的实力他颇有信心,料想拿下这名壮汉也非什么难事,便没有插手,走到一旁,袖手旁观。 阿央面无表情,轻轻勾了勾手指,做出挑衅的动作,这男子当下再也忍无可忍,虽然他心中对徐召巨有些忌惮,但这么年轻的毛头小子,他却是不放在心上。 壮汉大喝一声,长枪抵在一块瓦片之上,朝上一撩,击向阿央,扰他心神。 第四十五章 心坚如铁 阿央身上银灰色真气涌动,一掌拍碎瓦片,左脚猛地一抬,这人的长枪已将他原先落足之处扎了个窟窿,枪身兀自微微颤动。 那壮汉用力一挑,面前一排瓦片在这一枪之下尽数飞起,砸向阿央,而壮汉趁机抖着枪花刺向阿央的胸口。 阿央眼神冰冷,嘴角突现一抹冷笑,身体如同龙蛇般扭动,竟轻巧将这些瓦片尽数躲过,又向后一仰,枪尖顺着他脸上擦过,若是再低上一寸,阿央的面皮非得被戳烂不可,正在这万分惊险之际,阿央忽然伸出右手抓住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枪身,朝身下猛地一拉,借势将身子站起。 那壮汉没想到阿央的力量如此强悍,一时间用不上力,被他拉得踉跄走了四五步,身不由己地扑到阿央面前。 阿央轻轻一笑,左掌一翻,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壮汉立足不稳,一时没有看到阿央这一掌已是朝他打来。 “嘭……”壮汉胸口一疼,倒飞而出,手中长枪再也抓不住,被阿央留住。 阿央对自己的一掌极有信心,当下就像是丢垃圾一般将这壮汉的长枪掷回壮汉身边,面带不屑,转身便朝龚宁走去。 哪知这壮汉擦了一下嘴角,眼神狠厉,捡起长枪便朝阿央后腰掷去,枪身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微微抖动,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威势极盛。 龚宁连忙冲阿央喊道:“小心身后。” 阿央一惊,连忙回头,可长枪已是到了面前,身体诡异一扭,躲过了这必杀一枪,可腹部仍旧被穿过的长枪擦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 龚宁心中着急,上前两步,却被阿央伸出一手阻住:“让我来。” 阿央强忍着疼痛,面色苍白,他那一掌虽然没使用部落守护的远古力量,但也不是一个毫无防备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扛下来的,这人虽然实力不错,但二人交手之际,他便知道此人比之自己略有不如,他受了这一掌不当场昏迷都难,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掷出那一枪。 那壮汉站起身,脸上挂着狞笑奔向阿央,猛地砸出一记重拳,口中喝道:“给我去死!” 阿央不敢大意,连忙侧身避让,可他刚一侧身相让,腹部钻心的疼痛传来,令他停在当场,躲闪不开。 徐召巨见阿央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这一击,便想要出手相救,可龚宁竟比他提前一步动了,他心下思量一番,收回脚步。 龚宁早已与阿央同生共死,亲如兄弟,哪能再看着阿央吃亏,当即提剑轻撩,拦住壮汉下落的一拳。 这人不是傻子,不敢用肉身与长剑硬碰,当即止住去势,与龚宁冷眼对峙。 徐召巨上前扶住阿央,对龚宁道:“你小心点,我先将他伤口包上,一会再来助你。” 龚宁点点头,对壮汉骂道:“卑鄙小人,我兄弟饶你一命,你却背后偷袭,好不要脸。” 壮汉笑道:“成王败寇,管他卑鄙不卑鄙,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胜者。” 龚宁心中杀机浮现,他原本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可先被上智子逼得废去修为,又被韩墨下毒抓住,丢了神兵“阳焱”,再遇到北安郡府那三人,哪个不是诡计多端,当下这人又如此不要脸,原本单纯的他也渐渐变得嫉恶如仇、心坚如铁,心中暗暗思量,这样的恶人纵然是像阿央一般给他们改过的机会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杀了清静。 龚宁白发迎风飞舞,深吸一口气,再也压制不住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当下催动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右足朝前迈出一步,轻轻闭上双目,手中长剑上发出一抹淡金色的光芒,摄人心魄。 那壮汉见他竟然如此托大,亦是怒火升腾,先前那少年虽然也瞧不起自己,但也不敢闭着眼睛与自己过招,这人头发虽白,但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竟是如此托大!难道不知死活么? 他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君子,此刻趁着龚宁闭上双目,也不管是否有诈,举拳便向他招呼过去,虎虎生风,这时一直安静观战的众魔门弟子忽然爆出喝彩声,也不知是夸这壮汉打得好,还是等着看龚宁的笑话。 这一拳直来直往,去势极快,在那壮汉眼里,闭上双目的龚宁就算知道这一拳是打向何处也来不及躲闪,因为这一拳蕴含了全力,乃是拳先到,声后到,快到极致。 当这一拳眼看就要落在龚宁脸上那一刻,龚宁身体不动,只是将头轻轻一侧,堪堪躲过这一拳,看起来既飘逸又潇洒,在一旁观战的徐召巨看到龚宁如此反应也是松了口气。 龚宁侧过头躲过这一击,也不还手,仍是立在原地,嘴上挂着一抹邪笑,与往日爽朗的他颇为不同。 壮汉一击未中,跳起身来,在空中转了个身,脚跟狠狠劈下,直奔龚宁后颈。 可龚宁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只是轻松惬意的朝前迈了一步,壮汉一腿劈在瓦片上,轰隆声中瓦片翻飞,竟然又被他躲了过去。 这一击好巧不巧,掉落之后摔得粉碎,竟有一块碎屑砸在那昏倒的胖子贺鸣脸上。 贺鸣被砸了一下,竟悠悠醒转,揉了揉那肥胖的脸爬了起来,抬起头正看见上面二人相斗,连忙捡起狼牙棒,踩着柱子便顺着原先掉下来的地方跳回房顶。 “喂,牛老三,这小子闭着眼你怕他作甚。”贺鸣大声道。 原来那壮汉牛老三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与龚宁对峙,竟不敢上前了。 牛老三骂了一声:“呸,这小子邪门的很,你快和我联手将他拿下,老子裂云枪现在不在手中,打不过他。” 贺鸣拍了拍大肚子,笑道:“大爷我去给你捡,你好好和他打。” 牛老三脸憋得涨红,他哪里是因为丢了枪才打不过龚宁,就算他长枪在手,恐怕也会被龚宁轻描淡写的闪了去。 牛老三心下颇不情愿,冲贺鸣大声喊道:“算老子欠你个人情,你跟我联手先将这小子拿下吧。” 贺鸣这边走得极慢,就是等牛老三这句话。此刻听到牛老三大声求助,非常得意,回过头去奸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牛老三苦着脸道:“贺胖子,老子答应你了就是答应你了,你再不过来老子就反悔。” 贺鸣一溜烟功夫跑到牛老三身侧,二人并肩而立,一人高大魁梧赤手空拳,一人肥头大耳手持八丈狼牙棒,光是看着便令人望而生俱。 龚宁仍旧面不改色,紧闭双眼,脸上笑得更加邪魅。 牛老三与贺鸣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攻向龚宁。二人都是以肉体力量见长,打起来自然大开大合,风声雷动。 龚宁邪魅一笑,提着长剑迎向攻来的狼牙棒,却不硬碰,而是顺着狼牙棒的去势步步后退。待贺鸣这一棒力竭之时,龚宁却不放他,长剑绕过棒头,缠着棒柄,转瞬间又挂住狼牙棒头,轻轻朝自己身侧一带,与阿央只手抓长枪不同,这一带看起来却是飘渺柔弱,正是“沧澜剑法”第三式“缠绵悱恻”,这一瞬,贺鸣总算明白了牛老三为何要小心翼翼对付这白发少年了。 他这一缠、一挂、一带看似轻柔,力量却是奇大,贺鸣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泥潭一般不能自拔。 他不敢回头,嘴上大叫:“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 牛老三先前两次无功而返,现下非常谨慎,不轻易冒进,只是在一旁寻龚宁的破绽,本以为加上贺鸣,二人无论如何可以逼出龚宁破绽,可没想到贺鸣也这么快被这小子黏住,无法脱身,心中叫苦:“你叫老子上,可这小子防守的密不透风,老子倒也得能找到机会啊。”只是心中虽然是不愿这么贸然攻上去,但贺鸣此刻形式却不容乐观,只好踏进两步,五指并拢,化拳为掌,就要去拍龚宁持剑的右手。 哪知龚宁忽然将剑绕了个大弧,将身微微一侧,狼牙棒正是朝着牛老三打来的手掌上砸去。 牛老三连忙后撤一步,喊道:“贺胖子,你想砸死我是不是?” 贺鸣无辜道:“不是我砸的你,是这小子。” 牛老三骂道:“分明就是你砸的,这狼牙棒是在你手里,你当我眼瞎了么?” 贺鸣道:“你赶紧来帮我,这小子力气大得很,我都要抓不住狼牙棒了。” 牛老三却不为所动:“你想砸死老子,老子就先让你死在这小子手里。” 贺鸣有苦难言,碰上个这么没脑子的人,任谁来了也没用,此刻他虽抓着棒柄,可一进一退,都是随着龚宁长剑带动,若是撤手,兵器必然被夺,若是不撤,只觉得手下压力越来越大,眼见力不从心,心中暗暗着急。 正在此时,院中那女子清亮的声音传来:“老三,去帮胖子。” 牛老三见阁主发话了,恨恨地跺了下脚,骂道:“贺鸣,今天老子帮你是奉了阁主的命令,等打完了老子在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贺鸣连连点头,却顾不得说话,手中巨大的狼牙棒虎虎生风地朝着赶来的牛老三劈头盖脸地砸去。 第四十六章 光明正大 牛老三仓促向后一躲,怒气冲冲大声骂道:“他妈的,死胖子,你到底什么意思?”可还未等贺鸣张口辩解,狼牙棒又斜斜冲向牛老三胸口,去势奇急,却是绝无劲风,牛老三始料未及,眼看躲不过这一下,连忙“扑棱棱”贴着瓦片滚开,再也顾不得脸面,只觉得自己是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承蒙阎王看不上他,又将他放了回来。 贺鸣看着牛老三那凶狠暴戾的眼光,怕他误会,张口喊道:“牛老三,不是我打的,大不了那一个人情我不要了,你快攻他下盘,让他使不出力,要不咱俩可都打不过他。” 打了这么半天,牛老三总算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狼牙棒虽然拿在贺鸣的手里,想来却是完全被那小子用长剑制住了,长剑往哪里牵引,狼牙棒就砸到哪里,倒是自己一时间太过惦记那一个人情,把圆圆的贺鸣看扁了。 龚宁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猛地将挂住狼牙棒的长剑抽出,突然失去龚宁的牵引,贺鸣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牛老三面前,虽然狼狈得很,心有余悸,但他心里却忽的一松。龚宁诡异的攻击令他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而且身子竟然不听自己使唤,只能任凭龚宁折腾。 牛老三站起身来,对龚宁喊道:“邪门的小子,敢不敢和老子光明正大的打一打?” 龚宁睁开双目:“哦?你也要光明正大?”牛老三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道:“当然要光明正大的打上一打,可千万不能像刚才一样耍诡计手段。你要不打,老子可就下去了,没工夫和你在这折腾。” 龚宁笑道:“如你所愿。” 贺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咧嘴一笑,道:“刚才我二人攻,你守,这回也不让你吃亏,你攻,我们俩守着。” 龚宁面色平静,递出一剑,与先前气势截然相反,剑势奇快,凌厉无比,一阵嗡嗡的颤动之音随着剑招,破空而来。 贺鸣心中暗喜,手中狼牙棒朝上一挑,直直向龚宁长剑击去,眼见就要触到剑身,心中得意,手下暗暗发劲,却见龚宁仿佛置若罔闻,剑尖瞬间一分为三,真假难辨。 贺鸣瞳孔微缩,这一下若是挑的偏了,怕是又要被龚宁牵着鼻子走,他实在是受够了那种滋味。 “嗖……”并没有金属碰撞之声,贺鸣心道不好,狼牙棒兀自向上砸去,方才用力过猛,一时间竟难以回转棒身。 说时迟那时快,院中忽然飞来一杆长枪,牛老三连忙接住,原来是一名魔门弟子去将他掷出的长枪捡了回来。 牛老三手握裂云枪,立刻信心大增,大笑一声,当即舞动起来,枪尖银光闪闪,竟形成一堵银色光墙,看上去密不透风,心中暗暗替自己叫好,魔修众人多于炼体一道,颇为加意。是以身大力沉者多有,似牛老三这般身手敏捷者可不多见,是以此人头脑虽不灵便,却能凭一杆裂云枪,在一众魔门弟子中脱颖而出,得有今日地位。此刻手中长枪越舞越灵动,便觉任凭龚宁有再多手段,他都有把握挡下来,想来龚宁如此擅于防守,攻势必然不足,若是攻防兼备,这人也着实妖孽了一些。 可如今龚宁已是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一剑出手,绝不回头。他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况且他的肉体强悍程度也不次于牛老三,不说龚宁于炼气一途浸淫多年,又学了《景云诀》上的精妙剑招,便是但凭一力降十会,也未必就输给二人。 “嘭……”长剑与裂云枪碰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牛老三“噔噔”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手中裂云枪再次脱手而飞,也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龚宁长剑犹在,他在交手一霎那点中了裂云枪的枪身,气力十足,那裂云枪原本就舞得飞快,被这么一点,当即就颤动不止,牛老三只觉得手心发麻,握之不住,只好将裂云枪甩飞,却又因为龚宁这一下势大力沉,完全没有卸力,摔了个跟头,看起来狼狈不堪。 而这时贺鸣也早已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将八尺狼牙棒挥舞开来,用布满铁刺的棒头戳向龚宁小腹,龚宁反应极快,侧身闪躲,可这贺鸣又忽然将狼牙棒翻了个个,反手用棒钻划向龚宁脖颈,这一招使得行云流水,很是漂亮。 见龚宁侧身闪躲,贺鸣心中得意,他就是要逼龚宁去躲,这一招两式是所学棒法中最为精妙的一招,以贺鸣的手脚,将这一招练至纯熟,可不容易。眼见龚宁料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迅捷的招数,料想便如常人一般将要中招。方才交手,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死的定是无意那人。 可龚宁并非常人,一来他这半年来见多了魔教中人,深知他们狡猾奸诈,未交手时,已留了十二分小心;二来龚宁道魔同修,人剑一体,此刻身随意动,念头一转,便将这招避过。 他在棒钻划向自己的一瞬,就已经向后跃出了两步距离,而后提剑格挡,将这一记杀招化解于无形之中。这还不止,跟着又欺身而进,手中长剑陡然一闪,贺鸣只觉得眼前一花,右手吃痛,亦是将手中兵器一甩而出,砸到院中,众魔门弟子连忙躲闪。 “轰!” 一阵浓烟扬起,地面上被狼牙棒砸出一个大洞。 一股钻心疼痛传来,贺鸣低下头去,见自己手指竟齐刷刷断了两根,心生惧意,转头便要逃走,竟舍弃了跌坐不起的牛老三。 牛老三躺在屋顶,动弹不得,此刻见贺鸣孤身便逃,哀嚎道:“贺鸣,你个王八蛋,别把老子丢在这!” 可贺鸣哪里肯听他的,小命要紧,身形虽胖,此刻性命不保,倒逃得飞快。 龚宁轻蔑一笑,施展踏雪无痕,三步两步赶上贺鸣。 贺鸣忽然觉得全身冰冷,一股寒气涌入体内,头皮不禁有些发麻,此刻他已到了檐角,只需轻轻一跃便能逃至院中,哪知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后心一凉。 贺鸣肥胖的身子止在屋檐处,双目缓缓失去神采,他拼着最后的力气扭过头,看向身后如同追命死神的白发少年,略带不甘,苦笑一声,从房檐掉落,摔在院中,瘫作一团,眼见已是气息全无。 那红衣女子无动于衷,身后众魔门弟子也不敢上前,只是看向白发龚宁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畏惧。 牛老三也吓得合不拢嘴,前一刻心里还在责怪贺鸣临阵脱逃,这一刻他心里想的就是该怎么逃。这少年已是动了杀心,再不逃就得和贺鸣去地下做苦命兄弟了。 他连滚带爬地顺着反方向便走,龚宁刚刚杀死胖子,和他还有一段距离,自忖龚宁的速度虽快,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抓到自己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龚宁扭过头,双目冰冷,他没有去追,因为他不需要。 仓促逃跑的牛老三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前方,只要爬至檐角,跳入院中,他便能保住性命,此刻心中只有身后一个煞神一般的龚宁,战战兢兢,手脚并用。 “嗖!” 众人心中一惊。 龚宁目光冰冷,手中长剑笔直飞出,直刺牛老三后腰,与他偷袭阿央那一下一般无二,只是长枪变成了长剑,可威势却更胜。 “啊!” 一声惨叫响彻雪莲峰! 长剑将牛老三钉在了屋顶上,剑身切在他脊椎处,伤及了诸多经脉神经,牛老三身子一软,整个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受自己支配。他面色惊恐,却回不过头,身后“踏踏”声轻缓传来,像是死神的战鼓,摄人心魄,敲得他心神不宁。 龚宁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朝他看去,这一片院子中寂静无声,只剩下“踏踏”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了,牛老三听得清楚,那白发少年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因为脚步声已经消失。 “噌!” 牛老三后腰处一疼,一道猩红的鲜血喷洒而出,他发出一声闷哼,痛苦中带着无上恐惧。 龚宁拎着艳红的长剑,上面还沾着贺鸣和牛老三的血,本就寒冷的天气仿佛变得愈加冰冷,冷到骨子里,凉到心里。 他轻轻一甩,将血液甩落,剑身在牛老三的衣服上蹭了蹭,明亮如镜。 牛老三身子不住颤抖,嗓音沙哑难听,口中还带着血沫:“少侠,饶……我一命,小人服了……小人服……了。” 龚宁笑了笑,目光却是看向院中不慌不忙的少女,她坐在椅子上镇定得很,眼神淡漠,看不出悲喜。 “我杀她两名大将,她怎么会这般镇定,难道她还有什么后招?”龚宁心道。 他转过头,问牛老三:“你怎么伤的阿央,我便怎么伤你,你也不亏,倒是刚才阿央打你一掌,你为何毫发无损?” 牛老三声音极低,气若游离,已是入气少,出气多了。 他说:“我……胸口,胸口有枚……护心镜,是,是……”话声渐低,直至气息全无,去地下与贺鸣作伴去了,一枚印着五个指印的护心镜从他怀中脱落出来,看上去不是凡品,只是已经不能再用了。 “啪啪啪!”红衣女子竟是在下面鼓起掌来。 她站起身,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好俊俏的剑法,不错不错!” 龚宁一窒:“这女子眼睁睁的看着我杀了她的手下却不管不顾,这也就算了,还反倒回头说自己剑法俊俏,难道她脑子有问题么?” 第四十七章 雕虫小技 龚宁讶道:“我杀了你的手下,你不替他们报仇?” 红衣女子淡淡道:“这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互相猜忌,若不是手底下有点力气,本阁主早就将他们二人拉去喂狗了。” 龚宁心中一凛:“魔教中人果然心狠手辣。”口中问道:“白龙寺的僧人在哪?” 女子娇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笑声中带着挑衅,任谁都听得出来。 龚宁心中思忖:“我已问了数次白龙寺僧人的下落,若是白龙寺僧人真落在他们手中,他们定会主动叫嚣,以僧人为要挟,逼自己就范,可他们却一直遮遮掩掩,不去回答,看来他们这模样十有七八并没有抓到白龙寺的人。只是他们占住寺庙,将自己立在明处,倒也不怕白龙寺僧人攻回,却不知为何。” 既然白龙寺僧人多半未遭魔教毒手,龚宁轻松许多,大笑一声,道:“不说便不说,二爷爷我们走。” 徐召巨点点头,扶着阿央便准备离去。 “我说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来人,布玄铁重网阵。”女子一声令下,数十名魔门弟子各自从腰间取下一张铁网,飞速跳上屋顶,飞身而上将手中铁网朝三人压下。 阿央有伤在身,动弹不得,躲不过这网,可徐召巨和龚宁却全然不惧,这铁网不过三尺来长,想罩住人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徐召巨还未动,龚宁便提剑迎上,一剑削在铁网上,却只溅起星点火花,铁网丝毫不损,仍旧飞快地朝几人罩过来。 龚宁心中一惊,脱口而出:“这铁网……” 徐召巨点点头,道:“真的是玄铁制成,好大的手笔,你且退开,让我试试。” 徐召巨跃身而起,掌风凌厉,扑向一人,那持网之人哪里是徐召巨的对手,只一下便被击落。 “合阵!”红衣女子轻喝一声。 数十名魔门弟子渐渐靠拢,面色狰狞,丝毫不惧徐召巨招式威猛。 徐召巨在人群中左奔右突,每一次出手,都必击倒一人。护着龚宁二人朝门边便走,手下不停,所过之处已有七八人躺倒在地,朗声道:“雕虫小技,任凭你再多来几十人也不能奈何的了老夫!” 红衣女子却毫不在意,又轻巧坐回椅子上,目光淡定,神色平静。 忽然,这些魔门弟子铁网渐渐靠拢,这奇异铁网竟然一触即合,融为一体,原本三尺来长的小网霎时间就变成了令人绝望的天罗地网。 “嗬!”众魔门弟子大喝一声,气势冲天。 徐召巨面色沉重,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他万万没有想到,可头顶劲风携着破空之声已经压到眼前了,他不得不提掌相抗。 “啊……”徐召巨一声大吼,真气在这一刻催到极致,掌心处传来巨大的压力,压得他背脊渐渐弯曲,这网竟像是一座山般沉重,围攻的数十名魔门弟子也累得气喘吁吁。 另一侧的龚宁亦是如此,一旦被这大网彻底压倒,他们怕是就真的无力反抗,只好任人宰割了。 “跳下去。”阿央轻声道。 他声音虚弱,右手指着先前贺鸣掉下去的那个破洞。此时徐召巨就在那洞口边上,龚宁和阿央二人离洞口颇远。 “二爷爷,您先撑一刻,我将阿央送下去再来助您。此刻这房顶上怕是万难逃脱,等我三人下得院中,再做打算。”龚宁涨红着脸艰难地说道。 徐召巨点点头,此刻他正强行撑着一口气,一旦说了话,泄了真气,恐怕眨眼间就会被压垮。 龚宁刚一松手,徐召巨的身躯瞬间又矮了三分,粗大强壮的手臂都在瑟瑟发抖。 龚宁一闪身将阿央扶起,从那破洞跳了下去,将阿央放在地上,随即破洞而出,站在徐召巨身侧,双掌托着巨网。 徐召巨压力一轻,脚步朝那破洞轻轻挪动,二人瞅准时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撒手跳下去。 大网没有阻力,轰然落下。 “轰隆隆!” 瓦片被大网压成粉碎,簌簌落下一阵石屑灰尘,整个罗汉堂瞬间变得破烂不堪。 “快跑,若是在院中被大网罩住就真的是入地无门了。”三人跑到偏殿小门处,徐召巨大声喊道,将二人一把推出门外,将门关好锁住,转过身来,与追来的红衣女子等人对峙。 “二爷爷!二爷爷,您快和我们一起逃啊。”龚宁在门外大声喊道。 徐召巨答道:“逃不了,他们已经追来了,你们快跑,我来拖住他们,来日修为有成再为我报仇。” 龚宁哪里肯丢下徐召巨逃跑,他活着徐召巨死了,封印一样无法完成,深吸一口气,剑起剑落,小门被他一剑击碎。 他扶着阿央站在徐召巨身侧,目光坚定。 “孙儿不会抛下爷爷独活,要走就一起走。” “好感人的爷孙之情呐,本阁主都不忍心杀你们三人了。” 龚宁气急道:“魔女,休逞口舌之快!” 女子又道:“想活命也不是不可,服下这粒丹药,做我身侧护法,我可饶你三人不死,不但不用死,日后跟在本阁主身侧,威风八面,逍遥自在,指使部下,受人仰慕,怎样?”女子取出一个紫瓶,倒出三粒丹药,轻轻笑着。 龚宁暴喝道:“你魔教作恶多端,日后定遭天谴,今日我等即便身死,也不与你们同流合污。” 女子双眼微微眯起,透着冷意。 “冥顽不灵,拿剑来!”女子命令道。 她身侧一人连忙上前一步,谄媚道:“阁主,对付这几个小蟊贼,用玄铁重网阵即可,何必劳您大驾?” 女子语气冰冷:“拿剑来!” 那人见阁主有些不耐,不敢拂逆,当即一溜小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双手捧着一柄赤色长剑恭敬地站在女子面前。 这长剑赤红,剑身上刻着几个古字,谁也认不得,可龚宁却双目中爆出一丝精光。 “这阳焱剑,怎么会在你手里?”龚宁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女子接过剑,轻抚着上面的古字,轻声道:“此剑名为阳焱么?好名字,与本阁主相配得很,好!” “宁儿,这剑是?”徐召巨听闻龚宁叫出此剑名字,好奇问道。 龚宁道:“这剑原本是孙儿所得,却被那韩墨使毒计夺了去,没想到赐给这人了,若是有此剑在手,这玄铁重网不堪一击。” 徐召巨双目一凛,玄铁重网他是知道的,由极为名贵的玄铁打制而成,寻常兵刃奈何不得,可神兵利器又哪里那么好寻? 徐召巨沉声道:“此剑竟如此锋利?” 龚宁点点头:“这是我从一处遗迹中寻到的神兵,无坚不摧,当世罕见,二爷爷,让我与她比上一场吧,阳焱是从我手里丢的,我要亲手抢回来。” 徐召巨摇摇头道:“不可,这女娃子实力如何没比试之前咱们谁也不清楚,你若是贸然上去恐怕会吃了大亏,让爷爷先上去试试她。” 这番话说的声音极小,那些魔门弟子听不清楚,可这红衣女子却听的一字不落。 “你们不必商量了,一齐上吧,也让我试试这神兵的威力如何。”红衣女子淡淡道。 徐召巨上前一步,朗声道:“老夫先让你三招,让你这小女娃子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红衣女子眉梢一扬,道:“哦?既然如此,那本阁主可就不客气了。” 她红衣飘飘,白玉般的右手将神兵阳焱一震,身形渐渐模糊,犹在烟中雾里,周围霎时间竟变得热气腾腾,暖洋洋的。 “呛啷!” 女子递出一剑,毫无花式,笔直的刺向徐召巨的胸口,这一下并未尽力,徐召巨轻轻一让,便躲了过去。 徐召巨道:“怎么这般无力,你是看不起老夫么?” 女子也不答话,再次递出一剑,和先前一般,毫无力道,只是笔直刺向徐召**口。 周围众魔门弟子看得不明所以,心中着急,恨不得阁主一剑将这烦人的老头刺个通透。 第二招已过,女子笑了一声,慢悠悠地使出第三剑,似乎不忍心杀了徐召巨,又被他让身躲过。 女子笑道:“三招已过,拿出你的本事吧,我红莲不屑趁人之危。” 徐召巨点点头:“好,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红莲将手中阳焱剑一抖,一股火热的红色真气围着她周身缭绕不止,一时间这黑暗的院落红光大盛。 她的真气似乎天生带着一股炙热,尽管此时已是深夜,又在这苦寒北地的山峰之巅,当红莲真气一露,众人便觉得暖洋洋的颇为舒服,几息时间,那些修为不够的魔教弟子都已面红耳赤,奇热难耐。 那“玄铁重网阵”虽然厉害,可也只是以多打少才有奇效,若是双方人数相差不大,用处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是以白龙寺被占,必然是这位阁主有其过人之处。 徐召巨见她显露这一身功夫,也是面色凝重,不敢怠慢,将体内真气催动到极致,蓄势待发。 红莲巧妙递出一剑,欺身而上,一股热浪朝徐召巨面门袭去,真气之雄浑,令人咋舌,虽然年纪轻轻,但气势上竟仿佛更胜徐召巨一筹。 徐召巨皱了皱眉,连忙侧身避让,他忽然心有所感,大声喊道:“等一下,我有话说。” 红莲手上不停,由刺变削,娇喝道:“等你赢了我再说。” 第四十八章 温其如玉 徐召巨有苦难言,他将真气聚于足底,腾挪闪躲,无论如何都不与红莲硬拼,在观战的众人看来,定是他被红莲逼得无法接招还手,只能被迫闪躲。 可龚宁修为不低,哪里看不出徐召巨是无心与红莲对战,处处相让,心中疑惑:“二爷爷为何对这魔女百般相让,只怕不出一时三刻,便是会被那魔女伤了,二爷爷不敢与其接战,那我上便是,万万不能让她伤了二爷爷。”虽不明就里,但不能见徐召巨频频受制而不顾,对徐召巨喊道:“二爷爷,你不便对后辈女流出手,小子代劳。”脚步一动,欲上前相助。 徐召巨喝道:“宁儿,这女娃子是四弟的继承者,我能感受到她的血脉之力,不可伤了她!”说话之际,又躲过一剑。 龚宁全身一震,心中思绪万千:“四灵血脉的最后一人就在眼前?还是一个魔女?四爷爷的后人怎么会与魔教勾结上了?” 龚宁疑惑道:“二爷爷,您是不是弄错了,面前这人分明是个魔女,怎么会是四爷爷的后人?” 徐召巨道:“你有所不知,血脉之力承蒙景云子前辈所授,而心魔亦是景云子前辈真气意念所化,二者本是一体。心魔用操控心神的秘法,控制修为不够,心智不坚的血脉之力传承者,我虽第一次见,但想来理当不难。当年景云子前辈修为精深,斩断红尘俗念,但仍受心魔骚扰,甚至一度被心魔所控,便是为此。此人身上的朱雀血脉之力的气息,却是错不了。想来四弟也已遭难,这女娃子虽受心魔所控,但血脉之力已经觉醒,这等炙热的真气,是四弟后人确然无疑!” 红莲剑势奇疾,含怒叫道:“什么二爷爷四爷爷,乱七八糟的,谁要你认亲讨好!本阁主和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假正经没丝毫关系,再敢满口胡言,小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泡酒。” 龚宁忍不住骂道:“不知羞耻的魔女,不知你是有意投靠,还是心智不坚,误中奸计被心魔所控。你若真是四爷爷的后人,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那我便替前辈斩了你,免得四爷爷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红莲回敬道:“呸!既然你那么关心你那死鬼爷爷,就下去陪他吧!”说话间真气催动,手中阳焱剑炙热无比,嗤嗤作响,像是被烧红的铁块一样,触之即伤。 徐召巨道:“不可!此事当从长计议,若是伤了此人,怕是朱雀血脉之力从此断了传承,再要铲除心魔,千难万难!况且受心魔操控,必然不是出自本愿,以景云子前辈通天修为,也不免受制于心魔,宁儿不可乱来。” 龚宁怒火中烧,提剑挡在徐召巨身前,轻道一声:“我自有分寸。”一招“海中捞月”递上前去。龚宁不与红莲硬拼,而是以绝妙剑法剑意来与她缠斗,虽然他真气不如红莲,可他在剑道上已是领悟了人剑合一之境,而师承景云子前辈的剑法,红莲是拍马也未必赶得上。 “海中捞月”一使出来,红莲只觉得浑身上下处处受制,每次出手之际身上要穴便有一股寒风吹来,令她不得不收剑回防,二人一来二去斗了一炷香的时间,修为强横的红莲处处受制,却毫发无伤,反观龚宁,虽说是占了上风,可真气消耗过快,已是有些头晕脑胀,步履不稳。 龚宁心中暗暗惊叹:“这魔女看上去年纪比我小,可修为竟如此深厚,若是与她这么打下去,便是能求得自保,也非得累死不可,“缠绵悱恻”虽然厉害,却耐不住这阳焱上的高温,“海中捞月”能占得上风却太耗费心神,难道非得用“波澜壮阔”与她硬拼么?可她手里拿着的可是阳焱剑,这样硬碰硬……”心中细细思索一番,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手上真气催动,口中喝道:“波澜壮阔!” 这一刻龚宁气势如波涛汹涌的海浪,自上而下淋漓而下,长剑挥舞之间,带出一串剑影,看的众魔门弟子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红莲嘴角挂着一抹轻笑,速度和气势也骤然提升,隐隐还胜过龚宁一筹。她手中的阳焱剑不愧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利器,这一刻整个剑身都充斥了炽烈的真气,看上去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逼得众魔门弟子纷纷退让,再看向红莲时,脸色恭敬之色又多了几分。 “乒。” 两把长剑撞到了一起,周围狂风大作,众人的衣衫被吹的猎猎作响,天地间只剩狂风呼啸之声,狂风之中炽热的真气四下崩裂飞散,围观众人又被逼退几步,各各提心吊胆,不知结果如何。 片刻后,风雷渐息,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龚宁飘散的白发缓缓垂落,手中长剑丝毫无损。红莲立在他身前,毫发无伤,接着神兵阳焱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 但只站稳了一息时间,龚宁虎口鲜血直流,双手一松,长剑从手中掉了下去。 众魔门弟子一愣,随即大喜,大声呼喝:“阁主天纵奇才,大展神威!要给这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好看!” 龚宁唾了一口鲜血,一瞬间气势不减反盛,白发再次飞舞飘散,右手上青色光芒大盛,背对着阿央与徐召巨,大声问道:“二爷爷,要催动这血脉之力,便待怎样?” 徐召巨闻言大声道:“须知人乃天地之灵,而不离天地;气乃万物之精,而不悖天地。人有生有死,气有聚有散。二者源于天地,天地源于大道,大道混成,先天地生而生天地,先万物生而化万物,不可解,不必解,心存大道,身与气合。身即是气海,气不离身侧。同声则相应,同气则相感,同类则相依,同义则相亲,以我道身,参透天地!” 龚宁闭上眼睛,默默体悟,只觉天地灵气在这一刻清晰非常,沿着自己体内真气运行轨迹从右手涌入,在右手内原本积蓄的真气的带动下,在体内汹涌澎湃周天运转,在体内真气充盈到极致之时,又从左手处流散出去。随着意念催动,体内真气就可以源源不断,直到用来引动天地灵气的原本修得的真气耗尽为止。 龚宁长剑一振,体内真气充沛,青色真气在体外缭绕,朗声道:“多谢二爷爷。” 徐召巨又道:“身与气合,以身合道,但你要切记,若是修为不够,强行激发血脉之力,虽可令你短暂增加修为,但毕竟不是得乎自然,长远看有损无益。要时刻牢记‘得道之统,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若身体不支,或者精力不继,须得立刻散去体内多余的真气,万万不可强求!” 龚宁只觉胸口中积蓄着无穷力量,忍不住张口长啸,一声清越龙吟在这雪夜山巅传扬出去,再去看那红衣少女,竟不知何时也已闭上了眼睛,陷入沉思,被龚宁一声吟啸唤醒,秀目一睁,体内真气竟也提升了几个层次,与龚宁不分上下。 小院之中,天地灵气汹涌,而龚宁与红衣少女二人身外真气翻涌,一青一红,光芒闪耀,将小院照得透亮。 龚宁心中一惊,暗暗思忖:“看来二爷爷所说不错,此女能从二爷爷指导我的口诀中受益,看来是血脉之力继承者无疑。” 见红莲气势与自己相当,战意忽起,当下心中抛开杂念,手中长剑递了出去,一招“波澜壮阔”,剑上青色真气如泼水挥向红莲,红莲秀眉一蹙,不让分毫,挥剑来挡,一股雄浑的赤色真气也泼洒开来,与龚宁不相上下。 龚宁身上真气涌动,猛地一收,将长剑一竖,竟后退一步,红莲见机,脚下一点,提剑前刺,不料龚宁等得就是此刻,手中长剑发出阵阵轻吟,方才积蓄的真气尽数灌注于长剑之上,朝红莲劈去,这正是乾天宗精妙剑法“平海潮生”,此刻龚宁使出,比上德子声势更盛。 红莲不料此招,身形一顿,鼓动真气护住周身,仿佛礁石立于海中,任由海潮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勉力抵挡。 龚宁将长剑向前,一招“波澜壮阔”似是而非,向红莲面门击去,红莲将长剑一挡,哪知二剑相交一瞬,龚宁将长剑脱手,纵身而上,待红莲惊觉,龚宁已冲到身前,以身作剑,以气为意,一举手投足都是剑招,又都不是剑招,指剑带着青色真气,数次攻向红莲要害。 红莲将剑横过来削他手指,哪知龚宁身法灵动,在长剑将横未横之际,右手搭上剑柄,左手真气凝聚,风雷阵阵,一招“婉若游龙”的掌招蓄势待发,红莲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退,阳焱剑已被龚宁夺去。 龚宁也趁势后跃一步,将乾天宗佩剑拾起背负身后,手中阳焱长剑倒转,剑尖指着红莲,大笑一声,更不打话,精妙剑招流水般泼洒而出。红莲长剑被夺,气势一滞,手脚竟有些慌乱,围观的众魔门弟子也吓得个个噤声,不敢说话。 小院之中,青色光芒渐渐盖过耀眼红光,龚宁心中得意,将之前所学的剑招一招招使出,渐渐圆融,源源不断,行云流水,任意所至,将红莲逼得不断退后,竟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红莲避无可避,龚宁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变刺为削,向着红莲颈中斩去。眼见将要划上红莲脖颈,微微将长剑一缩,只削断她几根垂鬓长发和几片衣领。红莲不知龚宁顾及她血脉之力继承者身份,有意相让,不会取其性命,当下惊慌失措,将身子努力向后仰去,颈中所佩一物红绳被剑尖一带,立时割断,所佩之物在红莲身子一仰之下,向空中飞开去。 片刻后,只闻得“嗒”的一声轻响,那物件掉到院中青石板上。 红莲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直吓得六神无主。龚宁大胜,却也呆立原地,似乎比红莲受挫更甚,手中长剑无力地垂下,左手紧紧捂住胸口。 趁着耀眼青芒,众人低头向掉落的物件看去,只见一枚玲珑暖玉,上面隐约刻有几个小字,那便看不清了。 但龚宁不必去看,他从这玉自红莲颈中初一脱落便知,那四个小字,必是“温其如玉”。 第四十九章 近在眼前 龚宁知道那暖玉上所刻的必是“温其如玉”,只因这暖玉,他再熟悉不过。自己胸口正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暖玉,这两块玉本是一对,一枚刻“言念君子”,一枚刻“温其如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龚宁心绪激荡,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耳边仿佛又传来宋师伯宽厚的声音:“小子,这块玉你拿去,也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自己在宋师伯墓前发誓找回的宋子玉,此刻竟然近在眼前,令人不敢去信。 龚宁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向背后问道:“二爷爷,我四爷爷他,他……可是姓宋,擅于医道?” 徐召巨沉声道:“不错,四弟他姓宋,得一素仙人精妙传承,医术非凡。” 龚宁长叹一口气,缓步向前,用手中长剑挑去那红衣少女脸上面纱。虽说已有四五年没见,但眼前之人,眼角眉梢,分外熟悉,不是宋子玉又是谁! 龚宁不自觉伸出手来,去拉宋子玉肩膀,宋子玉眼中突然红光一闪,眼神狠厉,一股磅礴真气散发开来,一时间小院中红光又起,与龚宁青色真气交相辉映。只是红光一闪而灭,宋子玉身上翻涌的真气渐渐散去,瘫倒在地。 龚宁正要去扶,斜地里一柄长枪挺出,众魔门弟子大声呼喝:“大胆小子,竟用妖法暗算了阁主!快,保护阁主!”又有数人挺刀剑攻来,龚宁后跃一步,站稳身形,体内真气已渐渐不稳,想来血脉之力的加持难再维持,将体内真气加劲一催,手上阳焱剑猛地一亮,对徐召巨道:“二爷爷,我们走,今日先饶过这帮妖邪。” 徐召巨点点头,扶着阿央从小门出去,龚宁随后持剑跟上。方才与红莲大战余威仍在,魔门弟子被龚宁一吓,又无人指挥,竟无一人敢动。七八个人手忙脚乱将宋子玉扶着,吆喝着也退回去了。 龚宁与徐召巨带着阿央飞速下山,龚宁取出玉还丹,给阿央服了。 徐召巨将这一片的雪地清理了一下,捡了些细柴,架起火堆为二人取暖,独自窜入林中。 等阿央悠悠醒转时,一阵肉香扑鼻,惹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龚宁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拿着一只烤好的兔腿走到阿央身边坐下,笑着道:“你可算醒了,感觉好些了么?” 阿央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轻声道:“感觉?嗯……就是感觉饿得慌。” 龚宁哈哈一笑,将手中兔腿递过去,说道:“尝尝二爷爷的手艺。” 阿央接过兔肉大口大口吃起来,徐召巨低着头,默默吃着兔肉,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问道:“这女娃儿看上去年纪不大,不知是四弟的什么人。” 龚宁听到叹息声,心中一黯,答道:“她叫宋子玉,宋师伯老来得子,算起来将满十五岁了。” 徐召巨道:“宋师伯?你与四弟倒是早已认识?” 火光映在龚宁脸上,将他的脸照的红彤彤的,眸中也有火光跳动,渐渐陷入回忆:“当年我一家被人追杀,孙儿跌落山崖,身受重伤,失去记忆,便是此时,遇到师父搭救,师父看我可怜,葬了我父母,收我为徒,但是我身上重伤难治,师父又将我带到宋师伯那里求医,师父与宋师伯是故知旧交,对宋师伯也颇为敬重。若不是宋师伯为我治伤,我能活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 “那天正是我第一次见到子玉,她刚出生不久,生来患有奇异的啼哭之症,可见了我竟不治而愈,宋师伯大喜,便要我每年去他那香湖医庄住上两月,以彻底根除我的伤势,又趁隙传我一些医术,十年时间,师伯一直将我当成儿子般照顾,我与子玉自然也是情同兄妹。可半年前我被逐出师们,再去找师伯时发现师伯已被人所害,子玉下落不明,没想到今日在白龙寺见到子玉,更是不知宋师伯就是朱雀血脉之力的传承者,子玉就是血脉之力的继承人……” 徐召巨心下也是感慨不已,黯然神伤,低声道:“她若不是继承了血脉之力,也不会受心魔控制,可怜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就担负起如此重任。” 龚宁定了定心神,问道:“子玉以前虽然有些修为根基,可远远不如我,就算体内血脉之力觉醒,她又不得《景云诀》,功力进步怎会如此神速?” 徐召巨思索一番,说道:“我也不知,但既然心魔残魂藏附于那魔主身上,说不定心魔有什么秘法可以提升实力,也未可知,毕竟子玉也是血脉之力体质,并非一般。但道法自然,修真之路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但凡实力提升这么快定然是化身成魔,逆天而行,并非正道,恐怕心智迟早会渐渐消失,我看当下子玉心智尚存,只是被心魔用手段压制住了,若要铲除心魔,四灵血脉缺一不可,我们必须救出子玉,帮她摆脱魔主的控制。” 一旁阿央点点头,道:“可咱们该怎么将她救出来,咱们三人已经吃过一次亏,再贸然上山不但救不出子玉,怕是连我们三人的性命也会搭上。” 徐召巨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不觉有种心烦意乱之感,将目光看向龚宁与阿央。 阿央沉吟道:“要不我们赶回乾天宗请你师叔和那乞丐来帮忙?” 龚宁摇摇头,道:“且不说有没有时间赶一个来回,就是当下我们赶回乾天宗也无济于事,只希望师叔和疯丐前辈能制住上智,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找到白龙寺僧人为上。” 徐召巨疑惑道:“涵月国如此之大,找几个人和大海捞针无异,这可该去哪找?” 龚宁道:“所以,这件事情还得落在白龙寺上,魔教不会无缘无故占领白龙寺,定然有什么秘密,而白龙寺的僧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山门被魔道所占,想来迟早会露面的,这两日咱们好好休息休息,后日再上白龙寺,想必他们想不到我们还会有胆量再寻上山,到时候不以力敌,只宜智取,看看能否查出蛛丝马迹。” 徐召巨与阿央点头称是,三人藏在林中休息了两日,这一日傍晚,又悄悄潜上山去。 白龙寺山脚。 “噗噗”两声轻响,龚宁与阿央将两名守卫山门的魔门弟子击毙,迅速将二人拖到一旁,脱下二人的衣服换上,又割了二人的胡子黏在自己脸上,把尸身在雪中埋了,将帽子压低,龚宁又细细将白发藏好,一丝不露。二人便大摇大摆地站在阶下守着。 约莫站了一个时辰,忽然有人站在石阶上冲二人大声招呼:“卫全、丁发,你们两个过来!马堂主有令,不用守夜了,到后院集合!” 龚宁与阿央对视一眼,嘴角含笑,唯唯诺诺走过上千台阶,跟随那人去了后院。一路上三三两两尽是魔门弟子,龚宁心中疑惑,不知这半夜三更,魔修并不休息,将人集合起来,是要行什么诡计,又不知这马堂主,是什么人物,又没听到子玉消息,不知那日昏迷之后,可有什么变故。心中惊疑不定,又怕漏出破绽,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前进。 经过钟楼,转过罗汉堂、大雄宝殿,到了那人口中的后院,后院正是方丈院,院中一座舍利高塔,塔下围着近百人,看上去比前几日多了一倍有余,龚宁与阿央面面相觑,不由得暗自度量,若是身份暴露,要如何才能逃出这许多人的包围。 “魔主命我占了白龙寺,我已占了白龙寺。你要解什么封印我不管,总之我的人你动不得。”正是宋子玉的冰冷声音,龚宁听闻子玉以红莲的身份与人说话,心下反倒一安。只是身前众人围成数圈,将二人与子玉隔开了,不见子玉身影,自己又是易容潜入,不敢有丝毫异动引人注意,又听到子玉说话,知道这半夜三更,所谈论的自然不是闲事,或许与白龙寺僧人有关,当下压下心中激动,只是安安静静呆立众人身后,凝神细听。 红莲身侧另有一道中年男子声音道:“这是魔主的命令,‘不惜一切手段’。为了这东西我勿吉分部也没少出力,此刻形势所迫,借用红莲护法你手下几人,若大事能成,魔主高兴,自然有赏。” 龚宁仔细听去,二人说话声外又有微小细碎的电芒流动之声,不知何故。 只听忽然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鲜血泼洒之声,片刻后红莲喝道:“抬出去。”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有四人抬着两具尸首出来,龚宁悄悄抬眼向人群中望去,只见一名秃顶矮胖子,手中鲜血淋漓,站在舍利塔下,盯着面前一口贴满符纸的深井,口中低声念诵不止,那符纸颇为奇特,正有丝丝黑色闪电环绕不止。 不一会那四人回转,那秃顶矮胖的中年男子双手一扬,手中寒芒一闪,竟将身侧两名魔修弟子杀了,捏住二人尸身,将二人脖颈伤口对准井口,鲜血淋漓而下,喷洒不止。 “马堂主,怎么样,有把握破了这封印么?”红莲向身边的秃顶矮胖男子问道。 马堂主口中咒语不停,并不答话。随着一声高亢的语调,双手挥动,在井口符纸上涂写抹画,不一刻,井口符纸上突然金光一闪,马堂主竟被那金光一推,退后两三步,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第五十章 不惜躯命 马堂主擦了擦嘴角,低声道:“很麻烦,这符纸定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异宝,威力奇大,在下平生仅见,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红莲冷冷道:“你说‘不惜一切代价’,我的人已经随你调用,到时候办事不力,魔主责罚下来,可不关我事。” 马堂主道:“阁主放心,为魔主效力,在下自当不惜躯命。只是这封印不是凡物,那凶物也不是凡物,怎能不需时间?” 龚宁心中暗道,原来此人也是一个分部的堂主。 红莲扭过头,打断他道:“那你便养好伤,努力为魔主效力便是。”便径直离开院子,只留马堂主及一众魔门弟子。 马堂主走到封印前,眼神灼灼地盯着符纸上玄妙通天的佛家文字,每一个字符都像是有着魔力一般,马堂主看了一会便不敢再看,冲着众人吩咐道:“你们八人守住这里,有什么动静马上汇报,其他人各自回去吧。”沉着脸离开方丈院。 龚宁与阿央也趁机随着众人散去,绕到寺门前,悠然而下。 到了山下,二人不由得哈哈大笑,此番上山,虽然依旧没有白龙寺僧人的消息,但是在红莲和另外一个堂主面前大大方方走了一遭,又安然下山,自然得意不已。二人开心得将头上帽子脱下,在手中抛玩,毕竟都是少年心性,一路上少不了一番欢闹。 离先前藏身的树林不远,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龚宁回头问道:“二爷爷,你也去了白龙寺?”话音未落,一根长棍迎面打来,龚宁猝不及防,来不及催动真气,凭身体硬接了一棍,退后两步,大声喝道:“哪来的卑鄙小人,只知偷袭暗算?” 一人从阴影中走出,这人面容全毁,一袭长衫,用头巾包住脑袋,只看见面目上刀疤条条,模样惨不忍睹,听其声音似乎年龄并不大,龚宁皱眉道:“你是何人?” 那毁容男子怒哼一声,道:“哼,魔教妖人,休要多言,吃我一棍。”提棍便打。 龚宁与阿央此番夜探白龙寺,因怕兵器碍眼被人认出,并未携带长剑在身。此刻赤手空拳,挺身迎上,怒道:“好不讲理,要打便打,还怕你不成?”好在《景云诀》修炼有成,炼体之道,也已不输一般魔修弟子。说话之际,右掌拨开长棍,左拳直直击出,正拍在那毁容男子迎来的硕大拳头上,只觉得这人力量奇大,来势汹汹,好不难挡。 那男子一拳被龚宁挡下,立即化拳为爪,反手一绕,抓向龚宁手腕,刚柔并济,力道雄浑,招式精妙。 龚宁五指一握,抓住这男子一爪,又顺势一带,这男子当即控制不住身形,踉跄着就要跌倒,将长棍在地下一支,龚宁一闪身,一掌架着男子的手,另一掌向下拍向男子胸膛,同时一脚踢开长棍,用力一推。力气虽然不大,可男子还是被他推的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毁容男子怒吼一声,前后脚忽然站成一条直线,小心朝龚宁挪步,忽然打出一拳,拳风凌厉,龚宁当即侧身闪躲,可这一拳也并未落下,这男子竟忽然蹲下身子,一记扫腿攻向龚宁小腿。 龚宁连忙跳起避让,那人早已算到龚宁会跳起一般,扫腿过后身体旋转一周双拳向上击向下落的龚宁。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龚宁躲闪不及,胸口中了一拳,所幸却并无大碍,只呼吸一滞便恢复正常。 龚宁对刚刚输了一招不以为意,此时缓过气来,手上使上了几分真气,再次攻了过去,双掌成风,压向男子前胸。 男子实力本就不如龚宁,如此一来二去斗了十几招被龚宁一掌拍飞,摔在雪地上,顶上帽子也飞了出去,露出锃亮的秃头。 正在此时,听到打斗之声的徐召巨赶来,大声道:“宁儿,有敌人?” 那男子见前后退路都被封死,扭过头来,捂着胸口怒道:“无耻妖人!我技不如人,动手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不必多费口舌。” 龚宁笑道:“你为何说我是妖人?”男子瞥了龚宁一眼,道:“你二人身着魔修服饰,分明是占我白龙寺的妖人,我如何不识?况且年纪轻轻满头白发,不是修炼魔功所致还能是什么?” 龚宁喜道:“师兄你是白龙寺僧人?在下龚宁,家师乾天宗上德子,特奉师命前来寻广元大师,可前些日子到了白龙寺才发现白龙寺已被魔教众人占了去,还和他们斗了几场,至于我们这身衣服,是刚刚杀了两个魔教弟子,换了装束潜入寺中打探所用,还请师兄明鉴。” “哦?你有何证据证明?”男子神情一动,问道。 龚宁笑道:“在下有位师弟,上陈下武,如今可好?” 男子喜道:“你真的是乾天宗弟子?” “正是,如今师兄信了吗?” 男子点点头,站起身,在脸上一揉,扯下一张骇人的面皮,原来先前所见,竟是易容而成,漏出了一张秀静的脸庞,双手合十道:“小僧灵丰,刚刚无礼了,还请师兄莫怪。” 龚宁道:“嫉恶如仇,本该如此,只不知此刻白龙寺众人藏身何处,可否带我过去,在下找广元大师有急事相商。” 灵丰在四周左顾右盼,道:“师兄请跟我来。” 三人连忙跟在灵丰身后,顺着一条崎岖难走的小路攀爬,最终到了一处石壁前。 灵丰在石壁前摸了两下,轻轻一拧,石壁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向上打开。 “快进来。”灵丰招呼一声,三人钻进洞内,灵丰又在墙上摸了两下,石壁又“轰隆隆”落下,关得死死的,不知内情的外人来看,肯定猜不到此处另有玄机。 四人在洞内走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忽然一股温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师兄,你回来了!”一道熟悉地声音在门口传来,龚宁忽然觉得眼角湿润,颤抖着喊道:“小武,小武。” 灵丰让开身子,门内一名拄着铁拐的年轻和尚颤抖着走出来,目光紧紧地盯着龚宁。 “四师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小武好想念你。”陈武忽然扔下拐杖,跪在龚宁面前。 “师兄,小武对不起你……”陈武哭道。 龚宁连忙将陈武扶起,阿央捡起陈武的拐杖递过来给陈武加上,龚宁道:“小武,是师兄没用,没保护好你,你现在……好些了么?” 陈武泪流不止,拼命点头,好半天情绪才缓和了一些。问道:“师兄,你……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龚宁轻轻抓着白发,苦笑道:“练功时出了岔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难看罢了。” 陈武拄着拐围着龚宁打量一周,惊喜道:“练功?师兄,你恢复修为了?你的丹田都好了?” “嗯!”龚宁点点头没有细说。 陈武似乎一下子轻松许多,问道:“师兄,你怎么来这里了?”龚宁道:“说来话长,我来寻广元大师。”陈武道:“我带你去见方丈。” “嗯。” 众人进了门内,绕过几十名盘膝打坐的和尚,径直来到三位披着袈裟的老僧面前。 居左的一位浓眉大眼,不怒而威,居中的一位慈眉善目,不悲不喜,右侧那位瘦骨嶙峋,双眼紧闭,皮肤干枯。 此三人自左向右分别是戒律院首座广戒大师、达摩院首座广元大师,亦是白龙寺方丈,最后一位是证道院首座广玄大师。 陈武悄声将三人与龚宁介绍了,灵丰带着众人走到广元大师身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师父,这位是乾天宗上德子师伯的高徒龚宁,有要事找您相商。”广元大师眼神一亮,冲着灵丰点点头,继而目光看向灵丰身后的龚宁。 龚宁恭敬行礼:“晚辈龚宁,见过广元大师。”广元大师摆摆手,回道:“无需多礼,你说你是上德子遣来,可带有你师父信物?” 龚宁点头,从怀中取出夹在《玄元医经》内的奇怪茶叶递给灵丰,灵丰又恭敬转交给广元大师。 广元大师接过茶叶,哈哈笑道:“不错,果然是上德子让你来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龚宁恭敬答道:“晚辈龚宁。” “龚宁,你师父遇到什么麻烦了?”广元大师凝重道。 龚宁道:“如今我乾天宗长老上智子暗地里勾结魔教,挑拨门内弟子,打压另外两脉,企图篡位,整个宗门都陷入大难之中,此刻我东峰已分崩离析,势单力薄,无力与上智子相抗,还请大师随晚辈回平潮山协助师父,平定宗门叛乱,以正天下大道。晚辈感激不尽。” 广元大师沉吟片刻,苦笑一声,道:“此刻恐怕不行,我白龙寺此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龚宁道:“晚辈两次潜入白龙寺,贵寺所遭大难也看在眼里。” 广元大师郑重道:“待我等夺回山门,我便率人随你下山,你看可好?” 龚宁点头,道:“自然是要先夺会白龙寺,晚辈夜探白龙寺时,发觉魔修似乎是对一口深井有所动作。” 广元大师讶道:“你见过那封印了?他们果真是打那口井的主意?” 第五十一章 手下败将 龚宁道:“是,不知那封印镇压的何物,还请大师指点。” 广元大师叹道:“唉,数百年前,一只凶兽穷奇不知何处所出,兴风作浪,危害苍生,我白龙寺三位祖师合力擒了这畜生,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祖师并没有杀了它,而是将其封印于方丈院舍利塔下,日夜诵经念佛,祖师西去后我寺内弟子秉承遗志,几百年来日夜念经诵佛不断,希望能度化此兽,可这凶兽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凶意滔天,魔教强占我白龙寺定是为了放这只穷奇出去残害天下。” 龚宁面色也凝重起来:“那万万不能让他们得逞,此刻寺中魔教虽众,但依我与他们交手所判断,咱们联手将他们赶出白龙寺应该不难。” 广元大师道:“正有此意,我等原本计划不日奇袭,趁他们有所动作之前攻上山门,如今有贤侄助力,胜算又多了一分。” “广元,你可还记得老夫?”徐召巨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他上前一步,站在龚宁面前,笑着说道。 广元仔细看了两眼,惊讶道:“你是徐前辈?”徐召巨笑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认出我。” 广元连忙站起身,对徐召巨微微一礼,道:“徐前辈乃师尊多年好友,道法高深,晚辈自然不敢忘。” 徐召巨叹了口气,说道:“道法高深不敢当,唉!如今连白龙寺内几个跳梁小丑都拿不下,哪敢说什么道法高深。”广元大师问道:“可是因那玄铁重网阵?” 徐召巨道:“玄铁重网阵是其一,其二是山上那女娃子,她乃是老夫故友之后,被魔教魔主控制了心神,认不得我们,我们只能擒她,无论如何也不敢伤了她,如此斗下来吃亏的总是我们。” 广元大师沉吟道:“她功力极强,特别是手上那神兵利器,我师弟广难便死在那神兵之下,我们众人也因此龟缩在此,若是算上徐前辈,此番较量胜利的把握又大了些。” 徐召巨道:“不错,那玄铁重网阵交给你寺中弟子对付,我们合力擒下女娃子和另一名堂主应该不难,你有所不知,那把兵器,原是龚宁所有,此刻倒是被我们缴了回来。” 广元站起身,道:“如此甚好,咱们现在就出发吧,一旦穷奇真的破封而出,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众人点头。 龚宁又道:“大师,若是一会战起,还请大师对红莲手下留情。”广元点点头,道:“先前我们众人并不知晓此女被控制心神之事,既然此刻已经知晓,那自然不会伤了她,小友还请放心。”龚宁连忙行了一礼:“多谢大师通情达理,晚辈在此先谢过了。” 众人心中着急凶兽封印,不一会赶到白龙寺脚下。 龚宁三人以及白龙寺众人浩浩荡荡地站在寺院门口石阶之上,气势冲天,对面红莲和一名全身包裹在黑暗之中的人并肩而立,身后站着数十名魔门弟子。 “速速退去白龙寺!”广元大师手持禅杖,沉声说道。 “一群手下败将,还敢来我红莲阁闹事,当真以为本阁主杀不掉你们么,哼,布阵!”红莲娇喝一声,将手一挥,遥指众人,身后众弟子一齐取下腰间铁网,朝龚宁一伙人围来。 灵丰大喝一声:“妖孽!若不是你们使诡计毒害我师父,当初怎能让你们得逞!今日要报这占寺之耻!” 广元大师喝道:“众弟子听令,拦住他们。”话音刚落运功高高跃起,手中禅杖携着千钧之势攻向红莲,广玄、广戒与徐召巨紧随其后。 “这些人交给我!”红莲身侧的黑袍男子操着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 红莲点点头,轻声道:“小心,这几个老家伙不弱。”那黑袍男子嗤笑一声,飞身而上。 “咱们合围红莲。”龚宁见那黑袍男子拦住了广元几人,冲阿央和灵丰喊道。三人将红莲团团围住,斗了起来。 “嘭……” 广元大师手中禅杖与那黑袍男子的右掌相撞,发出一声巨响。广元大师连连后退数步才止住身形,目光惊骇地看向这黑袍男子。 “嘶嘶!”黑袍中发出渗人的声音,他身形不动,周围翻腾着一层黑色的雾气。 “小心,他们竟然又来了援手,此人实力极强,不在红莲之下!”广元大师提醒道,可已经有些晚了,广戒和广玄初一接阵便被击退,只有徐召巨正与那人掌心相抵,互相僵持。 “二位师弟,你们怎么样了?”广元大师连忙询问。 广玄捂着胸口道:“这人功法好生诡异,从未见过这种真气,好在并未受伤。”一旁广戒点点头,道:“我也并未受伤,师兄,再上!” “快去帮徐前辈。”广元飞身而上,手中禅杖再度朝黑袍男子打去。 黑袍男子脸上蒙着黑布,看不清面目表情。此刻他双手正与徐召巨僵持,来不及抽回,眼看就要被广元大师手中的禅杖打中肋下,在这一瞬,只见他轻轻一扭身躯,避过了打来的禅杖,掌上加力一推,将徐召巨暂时逼退,电光火石之间跃起身子,右腿狠狠抽向广戒。 这一脚来得太过突兀,广戒双臂连忙护在胸前,被踢飞七八丈,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广玄大怒,不知何时已将袈裟摘下,迎风挥动,好似一堵红墙,转得飞快,口中念念有词,梵音阵阵。 广元大师见状连忙去与广玄联手,只见袈裟“呼”的一声猛然掀起一角,一根禅杖钻出,携着无上佛力压向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冷哼一声,双掌同时挥出,朝禅杖打去,忽然一道风声响起,那袈裟上面印着一只手印,从头上攻来,而徐召巨也如猛虎下山,与广玄一左一右击向他的头顶。 “嘭……” 这一次广元大师一步未退,而黑袍男子连退三步,却也借势避过了广玄和徐召巨的攻击。 黑袍男子眼神平静,好似不把刚才的攻击放在眼里,再次猱身而上,迎向三人,再次激斗起来。 “子玉,我是龚宁啊!”龚宁一边躲闪,一边对红莲大喊。 可红莲却置若罔闻,手中换了一柄不知何处所得利剑,虽不及阳焱锋锐,却也颇为难缠,三人虽占胜势,却处处留手,斗不一会已是大汗淋漓。 灵丰右臂中了一剑,险象环生,红莲得理不饶人,见三人之中灵丰功力最低,手中利剑尽数朝灵丰攻去,龚宁不得不提剑相抗,保护灵丰,阿央跃纵前后,伺机擒拿红莲。 龚宁手持阳焱神兵,却不敢使出精妙剑招攻向红莲,只希望能耗尽红莲体力,一举制服。外人看去,三人颇为被动。 “吼!”忽然,一声令人心悸的野兽嘶吼声响遍整座雪莲峰,众人心中一惊,广元大叫一声:“不好!叫这孽畜醒了,怕是冲破封印在即!” 广玄大吼一声,将手中袈裟舞得山响,纵身而上,拦住黑袍男子,大声喝道:“师兄!快去寺内,这里有我,总之不能让妖徒坏了封印!” 广元一怔,随即狠狠一点头,道:“好!”提身便向寺内硬闯,此时一众魔门弟子被白龙寺僧人拦下,红莲被龚宁三人缠住,无人能阻住广元,广戒与徐召巨紧跟其后,三人眼见就要踏入寺门。 黑袍男子见状,胸前一团黄芒涌现,口中长啸,气势一盛,广玄来不及反应,便被黑袍男子从奇异的角度一掌拍中胸口,跌退老远。 广戒走到一半,回头看到此景,大喝一声,倒提手中禅杖,飞速向广玄赶来,黑袍男子也不理会,身形一动,向广元和徐召巨追去。 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巫腾!” 正是阿央!阿央身体剧烈颤抖着,双目赤红,死死咬着牙,拳头发出一阵爆响,口中重重挤出这二字。 却无人回应。 “谁是巫腾?”灵丰疑惑地问阿央。 阿央不答,胸前光芒一闪,口中默念咒语,气势陡然提升数倍,人已经朝黑袍男子追了过去。 “巫腾,我要杀了你!” 黑袍男子巫腾头也不回,只是加意追逐广元与徐召巨二人。广元与徐召巨进得寺门,便提气纵身,跃上房顶,直奔方丈院而去。巫腾紧追不舍,阿央也紧随三人之后,冲进寺门。 那边广玄受伤颇重,龚宁也无暇理会。广戒大吼一声,持杖向红莲攻来,招式狠辣,招招不离要害,红莲猝不及防,左臂上被击了一杖,身形一颤,广戒趁势将禅杖向红莲心口撞去,龚宁大惊,提剑来挡,口中叫道:“前辈!不可,此人不是魔修!” 广戒骂道:“呸!此人心狠手辣,行事乖张,便是妖孽!岂分魔修道修!” 趁此间隙,红莲将长剑一横,提气纵身,从人群中闪身出去,直奔寺门而入。 龚宁不及解释,双手一抱拳,说道:“还请前辈包涵,只是此人万万伤不得。”转身去看广玄,从怀中掏出玉还丹,给广玄服下一粒,让广戒扶了,催动真气,脚下加力,朝寺内追去。 第五十二章 为虎作伥 广元对寺内熟门熟路,一路飞奔,直至方丈院外,徐召巨紧随其后,巫腾随后赶到,跳入院中,站到马堂主身边,轻声问道:“马晟,情况如何?” 马堂主将手中两具魔门弟子尸体一松,望着不断传来阵阵凶兽嘶吼的井口,大笑着转过身来:“巫阁主,大事已成,现在只需拦住这几个碍眼的家伙,穷奇自然会自行冲破封印,冲出井口,到时候只要以魔主大人交代下来的手段收服即可。” 巫腾点点头,口中轻声念动一段咒语,胸前一亮,身上一股浓厚的上古蛮荒气息散发开来,身下黑色烟雾翻滚,得意道:“好,以我现在的功力,击杀他们几乎不可能,但若只是拦住一时三刻,倒也不成问题。” 广元与徐召巨停在墙头上,不敢贸然便下,但此刻二人身后突然冲出一条黑影,大吼着奋不顾身向巫腾冲去,身上灰色雾气同巫腾一般上下翻涌,正是跟后赶来的阿央! 广元与徐召巨阻拦不及,只得一齐跳下,马晟手下勿吉分部弟子只剩四五人,守着井口,不得命令,并不擅动。 红莲也从外赶至,在众人眼前一掠,已落到巫腾几人身前。 巫腾怔怔盯着阿央,微微一笑,却并不出手,一旁马晟道:“这等不开眼的无名小子,不劳烦二位阁主出手,让小人来料理了便是。”右掌举在胸前,灰色真气在空中渐渐聚拢,形成一副奇怪的图案。 “镇!”马晟双目爆射出一团精光,右掌一推,灰色图案霎时间冲向阿央,在半空中旋转着变大,转瞬间已停在阿央头顶。 “压!”马晟爆喝一声,掌心向下狠狠一压,那图案也跟着向下压向阿央。 阿央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攻击手段,连忙将身子一闪,向后退去,龚宁刚刚与灵丰从后赶来,见阿央受制,手上真气灌注,将阳焱剑向上一刺。 “咦?”众人不由得惊疑一声,只见长剑竟轻松穿透那图案,但那图案却丝毫无损,仍旧向下方三人压来,龚宁收回长剑,用力再次砍向这诡异的图案,却仍旧无功而返。 头上图案渐渐散出一道灰色光芒,将龚宁三人笼罩在内,龚宁仍旧思索不出破解之法,图案继续下沉,带着越来越强的威压。 龚宁与灵丰纵身后跃,那图案跟着二人,片刻不离,正在此时,阿央大喝一声,向前冲向巫腾。 广戒扶着广玄赶到,将广玄扶着在墙下坐好,拿着禅杖跟着阿央冲上前去。红莲与巫腾迎来,广元与徐召巨相视一眼,轻言几句,徐召巨催动真气,扑跃而上。 广元却不管众人,从一侧朝井口奔去,井下的凶兽,才是他心中最为重要的所在。三下两下闪至井边,神色肃穆,周身金色佛光闪耀,轻松打倒守卫的四五魔门弟子,微一沉吟,口诵佛号,梵音阵阵与井底阵阵凶吼齐鸣,双手渐亮,狠狠压向井上封印。 巫腾见广元掌控了封印,当下一个转身,快步朝井口冲去,可阿央更快,一掌袭向巫腾右肩,巫腾感到一股劲风袭来,已知阿央跟至身后,不敢大意,连忙转身招架。 这边徐召巨与广戒已将红莲拖住,红莲秀眉一竖,凝神接战。以一敌二,但徐召巨攻少守多,倒也轻易奈何红莲不得。 马晟专心对付龚宁二人,龚宁在诡异的图案压制下,只觉这图案越向下,自身越是口鼻难受,呼吸不畅,连忙弃剑,用双掌勉强抵住这诡异的图案。 龚宁拼命催动真气,看似瘦弱的双臂渐渐鼓起,灵丰先是跃出了马晟这诡异图案的范围,见龚宁渐感为难,又翻身回来,口中念念有词,身上渐渐浮现一层金色佛光,怒吒一声,将双臂举起,与龚宁一同抵挡。只是这威压越来越强,二人也渐渐支撑不住。 二人手臂渐渐弯曲,紧跟着是背脊,双腿,马晟见机催动真气,猛一加力,二人浑身一震,双双单膝跪在地上,那图案立即压下,根本不给二人丝毫喘息之机。 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二人会被压成肉泥。 正在此时,井底一声凄厉兽吼,在众人耳畔炸响,听上去穷奇竟是到了井口,正在冲撞封印,这一声凄厉吼声突然炸裂,马晟心头一惊,手上一松,那奇诡的图案一瞬间威势大降,便在此时,龚宁趁机用力站起身来,足下一挑、一踢,手中阳焱剑发出破空之声刺向马堂主。 马晟大喝一声,将真气凝聚掌心,凌空向龚宁二人拍去,阻住二人进路,同时闪身避让,长剑划破他胸前长袍,定在他身后墙上,嵌入其中,颤动不止。那灰色图案不得操控,渐渐黯淡。 灵丰被马晟一掌击退,蹬蹬退了七八步,将这股力量卸掉,毫发无伤,催动真气,佛光一盛,又纵身扑来。 此龚宁头顶的灰色图案已经彻底消失,他不敢再让马晟使出这招,对灵丰使了个眼神,二人一左一右合攻马晟。 二人欺身而进,或踢或扫,拳掌齐至,令马晟应接不暇。 马晟勉力闪避,嘴角微动,向后一退,再次站稳身形时,身前忽地一亮,发出灰色光芒,等光芒散去,竟是一个一人高的诡异图案。 龚宁和灵丰的拳掌都至,打在图案上仅仅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图案背后的马晟毫发无伤。 马晟神情一动,大笑一声,身前图案一变,却变成一个巨大的掌印,掌印一闪,又一分为二,一眼便知其中蕴含着浑厚的真气,如两堵巨墙,分别涌向龚宁和阿央二人,逼得二人不能近身。 马晟凌空挥掌,这两个掌印就像是他本尊自己的手一般灵活,且威力奇大,二人躲闪之处被打出数个深坑,令人头皮发麻。 马晟神态自若,笑道:“本堂主虽然不喜打斗却也不是尔等跳梁小丑就能随意欺辱的,这凌波掌不好受吧?” “嗬!” 龚宁与灵丰陡然加力,气势暴涨,手下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而马晟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毕竟刚不可久,实际上他的凌波掌印已经渐渐被压制,二人也离他越来越近。 马晟脚步连退,后背贴上墙壁才堪堪止住,心神一定,咬了咬牙,疯狂催动丹田内的真气。 “封!” 马晟大吼一声,身前灰芒大盛,二掌又渐渐融合形成一个奇怪的字符,携着浓厚的苍凉之意。 这字符一出,灰色光芒笔直照射在龚宁与灵丰身上,将他们笼罩其中,二人突然觉得胸口一闷,一种无可抑制的压抑感传来,挥之不去。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马晟即便比不上二位阁主,制服你们二人也是绰绰有余。”马晟冷哼一声。 “你一身正统道法,想必也是经过了多年修炼才有如今的成就,为何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入这魔教?”龚宁一边支撑着这压抑之感,一边大声质问,只感觉体内真气越来越少,再过上片刻恐怕就十不存一了,上次强行激发血脉之力,此刻仍感虚弱,又不敢再试,心中焦急万分。 马晟面色一变,看了一眼红莲,转过头对二人阴翳地道:“哼!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你们自居正派之人假仁假义,善恶不分,气数已尽,迟早会被我教彻底覆灭。” 龚宁艰难道:“你就算不为师门正道着想,心中也该念着天下苍生,善恶是非,天下自有公论,又岂能听信一面之词。魔教所作所为,你应该很清楚,若是你还有一点良知,就速速放了我二人,与我等共同抗魔。” 马晟嗤笑道:“良知?那是什么狗屁东西,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就像现在,你们二人真气应该快使不出来了吧,我要捏死你们就是弹指一挥间,死人有什么资格谈良知?可笑!” 灵丰闷哼一声,虚弱道:“你这魔头,冥顽不灵,不辨是非善恶,必将不得好死。” 马晟大怒:“将死之人,口舌倒硬,带着你的是非善恶下地狱去吧!”再次催动真气压迫二人。 龚宁面带惋惜,点点头,手掌忽然爆出一股巨力,硬生生将冲开这股压抑的力量,击在那奇怪的字符之上。 “怎么会?你的真气,不,你的身体!”马晟不可思议地惊叫道。 龚宁捏着拳头,一步步走向马马晟:“没什么不可能的,你这招是用来针对修炼真气的正道门徒的吧?” 马晟后退一步,指着龚宁道:“你,你怎么可能道魔同修?” 龚宁笑道:“总算看出来了,冥顽不灵,受死吧!”施展踏雪无痕,一瞬之间冲到马晟面前,用力挥出一拳,马晟闪身一躲,却听到耳边发出一声轻响,再一抬头,只见龚宁手中不知何时已将阳焱握在手心,剑身煌煌,动人心魄。 龚宁提着长剑指着马晟的面门道:“你的这些封印似乎对兵刃没什么用处,对么?” 马晟不答,脸色阴沉。 龚宁道:“路是你自己所选,为虎作伥,坏我正道!”手中长剑一震,正欲刺出,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跟着脚下地面都晃动不已,一声兽吼高亢尖利,响彻耳畔。竟是上古凶兽穷奇,冲破了封印,已将半个身子爬出井口! 第五十三章 睚眦必报 在众人一片惊讶之中,一头形似老虎一般的野兽从井中爬出飞起。 没错,是飞起,这头像是老虎的野兽背生双翅,飞行极快,眨眼间便飞出院落,片刻后又飞回,在众人头顶盘旋几圈之后落在舍利塔顶,盯着院落中众人,颇通灵智。 众人纷纷停下战斗,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这长着翅膀呲着尖牙咆哮不止的凶兽。 “冤孽冤孽!今日凶兽出世,不知天下又有多少生灵涂炭事!”广元大师长叹一声。 “快,收服它。”巫腾对马晟喊了一声。 “吼!”穷奇双目赤红,嘴角流着口水,张开大嘴咆哮一声,扇着翅膀猛然扑向红莲。 “快躲开。”巫腾厉声喊道,催动真气,可他离红莲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支援。 红莲侧身避让,却已经来不及了,手腕被穷奇一爪拍中,吓得花容失色,手中利剑“呛啷”一声掉落在地,凶兽的另一爪已凶狠地向自己脖颈抓来。 红莲眼见再无幸免之理,闭上双眼,俏脸煞白。 “嗒,嗒。” 几滴鲜血滴上脸庞,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红莲睁开双目,却见一名白发男子护在自己身前,用身体挡住了穷奇的致命一击,而那鲜血正从这名白发男子口中喷出。 二人重重跌落在地,龚宁胸前被穷奇撕开一道伤口,虽不甚深,但又受穷奇猛力一撞,此刻已是伤重难起,气息微弱,但他不顾擦拭嘴角鲜血,努力地仰起头,轻声问道:“子……子玉,你没受伤吧?” 红莲不知这人为何舍身相救,闭口不答,她也来不及回答,穷奇又恶狠狠扑向二人,红莲听到风声,心中一惊,用力推开龚宁,抓起掉落在地的利剑,挡在面前。 穷奇口中嘶吼,背后双翅扇动,一双巨爪直直向着红莲扑来,红莲将体内真气催动到极致,在穷奇冲到自己身上的一瞬,?力侧过身来,将真气灌注进手中长剑,大?一声,迎着冲过来的穷奇巨足重重斩下。 “嘭!”红莲应声而飞,口中亦是吐出一口鲜血,面色难看,长剑也把握不住,跌落一旁。不过这电光火石之间,这一剑也将穷奇前足斩出一条血口。 穷奇痛吼一声,扇着翅膀盘旋而上,灵丰口中默念,佛光一盛,掌上一亮,隔空向穷奇打去。 穷奇片刻间连中两招,见势不妙,竟然掉头就走,毫不停留。 “哪里跑?”巫腾也赶了过来,高高跃起,拦在穷奇去路之前,右掌中忽的冒出一团黑雾,狠狠压了下去。 “吼……”穷奇忽然扬头发出一声长啸,目光暴戾地盯着巫腾,摄人心魄,翅膀一动,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巫腾眉头一紧,在落地的一瞬间以真气护住双掌猛然击出。 “吼……” 巫腾一双手掌正抵上穷奇额头,穷奇张着血盆大口吼叫连连,虽然并未受伤,却也再难前进一步。 巫腾声音沙哑,大吼一声:“马晟,速来助我!” 马晟点点头,手掌一扬,一道灰色光芒飞到穷奇头顶,继而灰芒大盛,渐渐幻化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穷奇兽身猛然一震,在图案上的光芒即将笼罩它全身的一霎,努力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再不恋战,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死,不能让它跑了,快去追。”巫腾向马晟大声吩咐,飞身落在红莲与龚宁身旁,众人原本凝神对付穷奇,此刻见巫腾落下,连忙上前阻拦,巫腾猛然一挥掌,一股黑色劲风向众人吹去,虽然杀伤不大,不难抵挡,但等众人冲至龚宁身前,巫腾已将红莲扛在肩上,冷眼扫视了一周,将目光停在散发着浓浓恨意的阿央身上,不屑笑道:“你还是太弱,我都没有兴趣对你下手,等你再强点再来找我吧。” “子玉……”龚宁无力地喊了一声,被掌风吹到,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巫腾扛着红莲,起身便追向穷奇逃窜的方向。阿央周身灰色雾气翻腾不止,紧紧跟在巫腾身后,徐召巨也大吼一声,纵身扑上。灵丰连忙去照看龚宁,广元与广戒趁机看住巫腾退路,四人分别在四个方位站住,将巫腾围在中央,已成包围之势。 巫腾冷哼一声,口中喃喃祷祝,只见胸前异芒一亮,右手上黑色雾气竟凝成一条巨蟒形状,扭曲翻动,犹如活物。阿央眼眶一红,余下几人不知深浅,不敢便动,巫腾将手一扬,黑色巨蟒如一条长鞭,卷动着向四人袭去。 四人中广戒最为急躁,周身金色佛光一盛,提杖便上,巫腾眼角一掠,迎着广戒便上,在二人将要交错一瞬,那黑蟒猛地从旁窜出,咬向广戒左足,广戒心中惊惧,侧身一闪,只在这一瞬,巫腾已从其身侧越过。 徐召巨与广元向巫腾身前迎去,哪知巫腾却并不直走,折向左侧,右手上黑蟒护在身后,抬手向身畔一扬,两道黑芒从手中分开,分别向左右两边击去,一道直奔倚在墙角的广玄而去,另一道黑芒目标则是躺在地上的龚宁。 广元心中一惊,连忙回身去拦袭向广玄那枚暗?,这边阿央也被迫转向,双掌带着怒气,将黑芒挡住。 不等众人再有所反应,巫腾已大笑着越过白龙寺山墙,渐渐远去了。 广元哀叹一声,与广戒等人仔细查探了一遍山门,将魔修余孽尽数击杀,命人重开寺门,又将徐召巨等人引入客房休息,等白龙寺的喧闹渐渐平静下来,已是入夜了。 翌日清晨,大雄宝殿内。 “多谢几位仗义相救!”白龙寺众人在广元、广戒带领下对着徐召巨等人双手合十行礼。 徐召巨摆摆手,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对了,我们何时去乾天宗?” 广元大师面色凝重,道:“我与广玄师弟、广戒师弟恐怕不能随三位同去乾天宗了。” 站在徐召巨身侧的龚宁疑惑道:“此话怎讲?” 广元大师道:“穷奇睚眦必报,恐怕不日将会回寺寻千年封印之仇,况且即便这孽畜不来寻仇,若是凶性复发,在这北地惹出祸端,也得老衲与两位师弟出手才能相抗,我师兄弟几人必须在此镇守,等那穷奇,若是它来侵犯寺庙,或者露出凶迹,定要想办法再次降服它,重新镇压,否则这凶兽不知要吃多少人、生多少难,必将引起一场场劫难。唉,此因乃是我白龙寺种下,也理应由我白龙寺承受其果。” 广元大师一顿,又接着道:“老衲现在可让灵丰随你一齐下山,虽然灵丰年纪仍幼,但从小在我白龙寺长大,佛法修为,都已有深厚根基,兼且自幼便跟在我身旁,名门正道中认得灵丰,便知他我白龙寺出身,所作所为代表的是我白龙寺,途中大小事宜,该当都能有所助益。” “谢大师。”龚宁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广元笑道:“我等此刻虽然不能亲身前去相助上德老友,但天下危难,我白龙寺不会袖手旁观,老衲有一计,或许对解救乾天宗危难,维护天下正道有所帮助。” 龚宁连忙问道:“大师有何妙计,晚辈洗耳恭听。” 广元大师道:“小友回到大虞国时,先不着急赶回乾天宗。” 龚宁疑惑道:“为何?” “小友一路返回平潮山途中,可慢慢赶路,并以乾天宗及我白龙寺的名义散布消息,于八月十五中秋之日邀天下正道齐聚灵州城,在灵州城召开除魔英雄会。”广元大师眯着眼说道。 “除魔英雄会?”龚宁张大嘴巴。 广元大师点点头,继续说道:“妖邪复生,魔教现世,对外,你们要宣称此次大会意在号召天下正道修者,齐心协力,共同抗魔。到时候天下正道齐聚灵州城,以上德子多年积累下来的的威望,必然能够借众人之手,铲除上智子一脉,维护乾天宗正统,此其一。其二,当此天下危难之际,天下正道齐聚灵州城,汇聚天下英雄,共通过商议对抗日益猖狂的魔教,也是势在必行之事,正好借此机会,齐聚天下正道。此计一举两得,既救乾天宗,又能全正道,现在刚入五月,三月时间,足够几位轻松赶至灵州城,并且汇集天下正道名门,为我所用。小友你看可好?” “妙极妙极,多谢大师仁慈,授此妙计,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促成此次英雄大会,共同除魔,待此间事了晚辈定会亲自护送诸位师兄弟返回。”龚宁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广元大师左手持着禅杖,右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友,你且附耳过来。” 龚宁连忙走到广元大师面前,只见广元大师嘴角轻轻动了几下,龚宁面色一喜,郑重地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广元大师又回头冲灵丰道:“灵丰,此番历练还要多和诸位前辈学习,切不可心猿意马,莫忘本心。”灵丰连忙合十行礼道:“谨遵师父法旨,徒儿定当努力,还请师父放心。” 广元大师笑了笑,走到徐召巨面前行了一礼,郑重道:“徐前辈,贫僧这徒儿颇有慧根,将来可当大任,此番前去福祸未知,还请徐前辈一路多加指点我这不成?的徒儿,贫僧在此谢过徐前辈了。” 徐召巨笑着应下,四人与广元大师等人拜别过后,离开了白龙寺,向南朝大虞国灵州城而去。 第五十四章 惩善扬恶 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四人一路南行,沿路冰雪渐少,青翠倍增。不知不觉中又回到大虞国境内,虽则北安郡仍是春寒料峭,尚谈不上春暖花开,但山间小树也已是鹅黄嫩绿,生气盎然。 四人离开白龙寺已有月余,此时正停留一座繁华的城池前面,此城城门阔大,气派非凡,城门上方书着三个大字:北安城。 龚宁背负两把长剑,目光锐利,一头白发迎风飞舞,尽显孤傲。身上偶然散发出的气息比之过去强大了许多,这也归功于《景云诀》的玄妙,能够日夜不休的自行运转真气,时刻修行。 龚宁身侧的阿央也半点不弱,举手投足之间便给人一种强悍至极的感觉,只有灵丰的修为提升的并不是很高,但灵丰儒雅温润,另有一股祥和佛意,站在锐气十足的三人身侧,竟然毫不失色。 “北安城?”龚宁喃喃道。 徐召巨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进去歇歇吧,明日再走。”又轻叹一口气,对龚宁道:“我记得三弟便是回了北安城,但自那之后,我等便再无联系。谁料此时已阴阳两隔,物是人非。” 四人缓步进城,寻了一家叫做“鸿福酒楼”的店家,进去坐了。 此时时辰还早,算上龚宁四人,这酒楼内也仅有两桌客人。 “大哥,布告上可是说了,谁能捉了那凶兽赏黄金万两,黄金万两啊!有了这些钱,以前的事自然可以摆平了。”一名麻袍男子对同桌一名面容俊朗的紫衣男子说道。 紫衣男子一手持着酒杯,目光游散,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也不答话。 麻袍男子见他不语,又急道:“大哥,老四和老五都已经同意了,现在就差您和二哥了,只要咱们捉了这凶兽,以后又何必再躲躲藏藏,像几只过街老鼠一样?” 紫衣男子眉头紧皱,苦着脸道:“可这和咱们以前捉的凶兽灵兽不一样,它不是普通的凶兽。” 麻袍男子一拍大腿,道:“长着翅膀又怎么了?还不是畜生一个?” 正在此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大哥,答应了吧,就差你了,大不了咱们兄弟全死在这凶兽手里,一辈子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光的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龚宁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衣服上打了七八个补丁的男子正踏着楼梯上楼,身后跟着两名衣不蔽体的男子,像极了三个乞丐。 “老二,老四,老五!”紫衣男子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激动地走上前与这几人捶胸相拥,显然关系极好。 “大哥,咱们哥几个以前虽说算不上名动天下,可也是风风光光,受人敬仰,你再看看现在,像几个乞丐一样,唉!咱们去将那凶兽捉了吧,把钱还给那人,以后咱们再风风光光的做咱们的北安五雄。”老四说道。 先前劝说他的麻袍男子老三忽然沉着脸道:“大哥,你是不是怕死了?你要是怕死,我们兄弟四个去便是,最多是被这凶兽吃了,清明冬至,大哥心里要是还记得我们几个结拜之义,去我们四个坟上烧点纸钱,浇两杯浊酒便好。我们北安五雄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反正我是不想再这样窝囊的活着了。” “我也不想!” “大哥,那我们几个去了,你回去和嫂子好好生活吧,哥几个,咱们走!”老二讽刺了一句,掉头就走。 其他三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们的大哥,便径直跟上老二,毫不拖泥带水。 紫袍男子面色狰狞,手掌一拍,桌上的菜盘都跟着跳了一下,爆喝道:“回来,反了你们了!” 走到楼梯口的四人脚步一顿,那麻袍男子老三嘴上挂着一抹得逞的笑意,悄悄冲老二比了个大拇指,随后又像是变脸一般,将脸绷得紧紧的,怒气冲冲转过头。 “还有什么事么?”老三一脸不屑,冷漠道。另外三人亦是冷眼旁观,不言不语。 “少给我装蒜,都过来商量商量该如何行动,否则凭你们几个蠢货怕是还没接近那凶兽就被干掉了……他妈的,兄弟这么多年还和我玩这套,当我傻啊?”紫袍男子没好气地说道。 几人嘿嘿一笑,又回到座位上,与紫袍男子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徐召巨小声道:“他们说的会不会就是穷奇?”龚宁点点头:“应该没错,长着翅膀的怪兽应该就是穷奇了。否则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白龙寺穷奇逃出生天,北安郡便有凶兽作乱。” 灵丰面色凝重:“穷奇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北安郡,那白龙寺……” 阿央拍了拍灵丰的肩膀,道:“恐怕它压根就没回白龙寺寻仇,否则以广元大师他们的能力,即便不能将其降服再次封印,也不会让此兽安然无恙逃走。” 灵丰点点头:“但愿如此。”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徐召巨哈哈一笑,冲着紫袍男子那桌喊道:“几位朋友,老夫向你们打听个事,还望不吝告知。” 那五人停下小声议论,面带疑惑地看向徐召巨。 紫袍男子站起身,极为礼貌地拱手道:“不知老先生有何事相询,如能相助,在下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徐召巨道:“先前你们所说的那长着翅膀的凶兽是何模样?” 紫袍男子沉吟片刻,道:“敢问老先生为何对此凶兽感兴趣?要知道这凶兽凶得很,三日间便吃食了数百人,危险得很。修真之徒丧生其口也非耸人听闻。若无必要,老先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徐召巨笑道:“小友年纪轻轻心肠到还不错,无妨,你与老夫说说,说不定老夫见过此兽。”紫袍男子道:“既然老先生执意要问,那在下就说说吧。这凶兽其状如虎,背生双翅,传闻说此兽懂人言,辨善恶。” “哦?能辨善恶?”徐召巨见过穷奇凶狠,却是不知此兽竟能辨善恶。 “是的,听闻昨日郡外三十里的晚秋林中有恶霸拦路抢钱,恰好被那凶兽遇到,那凶兽看了一会,竟吸食了被抢钱那无辜商旅的脑髓,又不知从哪捉了两头野兽给恶霸送了去,那商旅无辜丧命,恶霸却毫发无伤。”紫袍男子缓缓道。 龚宁讶道:“这穷奇竟惩善扬恶?这是什么道理?” 紫袍男子叹息道:“唉!我等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古怪的凶兽,在下看几位风尘仆仆,定是从外地而来,听在下一言,这北安郡还是不要待的好。” 徐召巨笑道:“老夫刚才听说几位要去捕捉此兽,可有把握?”紫袍男子苦笑道:“不瞒老先生,一成把握都没有。” “那你们为何还执意前去冒险?”龚宁疑惑道。 那边麻袍男子接过话,道:“不是我们兄弟几人愿意冒险,只是前些年得罪了个大人物,欠下了万两黄金,这些年活的比乞丐都不如,此次赏金便有数万,捉到自然极好,捉不到也就罢了,我等也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大不了一死了之。” 龚宁问道:“你们可有办法找到此兽?”紫衣男子点点头,道:“办法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能否行得通,毕竟我们也只是听别人提过此兽,并未亲眼所见。” 龚宁真气激荡,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从他身上传来,压得他面前的五人喘不上气,须臾又将气势收回,几人已是狼狈不堪。 “我们兄弟好心好意告知一切,你为何欺辱我等?”老二大喝一声,狼狈站起身冷眼盯着龚宁。 “请问几位大哥,在下实力如何?”龚宁问道。 “胜过我五人便和随意欺辱我们么?”老二怒气冲冲道。 龚宁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在下见几位大哥心存正气,不想几位做无谓之事,此兽名为穷奇,曾与我等交过手,凭我们四人合力都未必能奈何了它,你们去了恐怕也只能成为它腹中之物,在下才不得不使用这等手段劝说,如有得罪还请几位见谅。”他微微一礼,那五人自然也无话可说,连龚宁的气势都抵不过,如何去捉龚宁几人都无法抗衡的凶兽? 几人面面相觑,互相凝视一眼,对龚宁抱拳道:“多谢少侠。” 龚宁对紫袍男子笑道:“这位大哥先前说过有办法找到穷奇,不妨和我们说说,实不相瞒,此凶兽出世,和我等也有所牵连,凶兽祸害人世,我等找到此兽将其击杀也是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紫袍男子道:“先前我曾说过此兽可辨善恶,并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如晚秋林那般事情发生过好几起,我们兄弟五人刚才便议定,在凶兽出没处假装打斗,若是那凶兽经过,自然会跳出来,但这也只是凭借运气,谁也不知道此兽何时会出现在何处。” “嗯,这办法倒也不错,几位大哥倒是很有头脑,只是不知道何故被人逼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龚宁道。 麻袍眼中闪过一抹恨意,道:“不怕少侠笑话,原本我五人在北安郡也算是一方富豪,却因为打碎了一只茶杯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一只茶杯?” 第五十五章 因祸得福 龚宁讶道:“一只茶杯?怎会有如此怪事?你们怎么说也是一方富豪,打碎了一只茶杯便令几位倾家荡产?” “哼!别说一只茶杯,便是全城的茶杯都碎了我们也赔得起。”老二气呼呼地说道。 “哦?那又何以至此?”徐召巨也好奇问道。 紫袍男子苦笑道:“我们五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长大以后各自做起了生意,在生意上也互相帮忙,打下了偌大基业,可谓家财万贯,生活无忧。我们五人也常常出来喝上几杯,五年前我们五人照例又出来聚会,多喝了几杯,难免有些醉意,却不知那天惹上了个大人物。”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四位兄弟,继续说道:“我等下楼时,不小心撞到了这人桌上的杯子,原本并不当回事,道了两声抱歉,可那人不依不饶,争执起来,与我们兄弟几个起了口角,谁料当天夜里,就派了几个人将我们抓到了郡主府。” “哦?那人是郡主?”龚宁问道。 麻袍男子摇摇头,道:“不是,但郡主颇为看重此人。郡主有意包庇那人,罚我五人共赔偿他现银黄金万两,否则便要将我们五人家产抄没,家人充入郡主府为奴为婢,并将我五人流放。黄金万两虽然不少,凡夫俗子一辈子或许都没见过这许多,可我们兄弟五人经商多年,不说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经验,但凭手中存货,卖得万两黄金也并不难,见郡主偏颇那人,只当哑巴吃黄连,便答应了此人无理要求。回敬他说,我等五日之内必可给出赔偿。哪知那人却哈哈大笑,说莫说五日,便是给我等五十年,也还不清这笔赔偿。” “我兄弟五人笑他胡吹大气,谁知此人就为了打碎他杯子的小事,一心为难我等,不惜借郡主权势,胁迫他人。我等被放出郡主府后,曾连夜寻找曾经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可一夜之间,竟无一人愿意与我们五人打交道,手中存货便是贱价销售,也无人来买,最后更是将家宅首饰一概变卖,甚至想到去酒楼打杂人家都不肯要,最后勉强凑出两千两黄金,总算为家人求得平安,家业尽散,但总归性命无妨。郡主又严禁我五人离开北安城,这几年来,每天都在他眼皮底下浑浑噩噩乞丐般讨生活,要不是心中存了一口恶气不得出,怕是早寻了短见也不可知。唉!” 龚宁等人听了也是气急,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这世上还有王法么? 龚宁沉声道:“既然是郡主听信谗言,有意为难,就算是你们捉到了穷奇,也未必就能翻身,要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一身本领,即便郡主有令,可未必不能逃出这北安郡,神州大地,何处不能安身立命?” 麻袍男子苦脸道:“可我们的家人还在郡主府给那胡先生为奴为婢,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啊!” 龚宁沉吟道:“那你与我说说那害你们之人什么模样,此时是否在这北安郡,若是有机会我们就将你们家人救出来,到时你们再另寻它处好好生活吧。” 五人面色一喜,老二连忙道:“那人如今整个北安郡的人都认得,此人名号我等不知,但外人都称他‘胡先生’,双目最是好认,似……” 龚宁打断道:“双目似鹰眼?” “对对,就是此人,少侠莫非也认得?”老二目光闪烁。 龚宁眯着双眼,沉声道:“自然认得,你们放心,我们现在出发去郡主府,你们给我们指路,等我们将人救出来后,你们就尽快离开北安郡吧。” 正在龚宁几人与五人交谈的时候,北安城郊,某处宅院内。 院中有二人,皆是没了右手。其中一人披头散发、双目无神,行尸走肉一般左手练剑,使出来的招式歪歪扭扭,毫无威力可言,另一人则是站在他身侧不远处,一脸痛苦地看着。 “老大,你再练下去会累死的!”袁先生站在院子中,对正在练剑的胡先生说道。 胡先生却充耳不闻,仍旧将那歪歪扭扭的剑招一遍遍练过。 袁先生一把冲上前,紧紧抓着胡先生的手臂,喝道:“老大,我自小敬重你,不是敬重你的功力有多深,而是敬重你的稳重,曾经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大哥哪里去了?啊?不就是一只手么?老子的不也没了?” 胡先生仍旧面无表情,像是痴呆一般。 袁先生眼角闪过一抹晶莹,随即擦掉:“老大!谁说左手就不能用剑?说书人常说的《寒舟记》上曾记载当年六道真人就是断了右臂后奋发图强,剑术反而更进一层,成为当世第一剑客,你如今只是断了一手,就放弃了?” 胡先生浑身一震,喃喃道:“六道真人,六道真人……”随即双目渐渐恢复神彩:“六道真人能够做到,我胡金又有何不可?”他双目闪过一道精光,道:“我胡金就是没了右手,也要成为当世第一剑客!” “轰隆隆……”胡金推开袁先生,左手挥出一剑,剑气凌厉而出,面前假山轰然炸裂。 袁先生笑道:“恭喜老大恢复修为,剑术更进一步!” 胡先生点点头,带着感动道:“小土,谢谢你。” 正在二人沉浸在喜悦中时,胡先生眼神一凛,小声道:“有强敌接近,你我不是对手,快逃。”他二人连忙跑进屋子,将床板一掀,现出一条密道,没有丝毫犹豫连忙跳下去,又将床板重新合上。 “我明明感受到了他们二人的气息,怎么会……”阿央盯着面前的炸裂的假山喃喃道。 龚宁道:“恐怕是胡先生又突破了,感受到了我们的气息。” 阿央眉头一挑:“他右手都废了,体内经脉受损,还怎么突破?”龚宁指着炸裂的假山道:“这假山切口平滑,定是利器所为,这宅子恐怕只有胡先生才有可能吧?而且这剑气穿透假山,将后面的石路都斩成两半,你我最后一次见到的胡先生,未必能办得到,想来是此人肢体虽缺,但意志顽强,竟因祸得福,失去了赖以成名的右手,在剑意上有所领悟而突破了。” 阿央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龚宁道:“算了,以后总会有碰面的机会,下次但教我遇到此人,必不会再让他逃走!”与阿央里里外外将宅子又搜了个遍。 一炷香后,胡先生宅院外。 数十名老少妇女与那五人围在一起抱头痛哭,哭了好半晌,那五人带着一众人走到龚宁四人面前跪倒:“多谢诸位恩公出手相救,如此大恩,生死难报!小人愿为诸位恩公效犬马之劳。” 四人连忙将众人扶起,龚宁道:“诸位快快请起,举手之劳而已,我们与那胡先生也有些仇怨,只是他跑得快,我们没有得手,你们恐怕得连夜离开了,一旦等他发现就糟了,毕竟我有事在身,不能一直护着你们。” “恩公大德小人永不敢忘,小人李政,这几位弟弟分别是王淼、张千宏、庞隽义、朱柳,还未请教恩公名讳?”紫袍男子李政问道。 龚宁笑道:“在下龚宁,当不起恩公二字,叫我名字就好,对了,我还真有一事相求。” “恩公请讲,只要小人能办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是啊,恩公,我们的命都是您救的,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办到的,定当为恩公效力。” “对啊,恩公……” 众人七嘴八舌,显得极为热心。 龚宁道:“此番在下代表乾天宗与白龙寺,欲邀天下正道人士于八月十五齐聚灵州城召开除魔英雄会,只是我等人力有限,恐怕消息散布得会有些慢,所以还请各位帮忙散布消息。” 李政郑重道:“恩公请放心,这等小事我们五人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嗯,事不宜迟,你们赶紧出发吧,我这有些盘缠,你带在路上,将来若是想东山再起,也许能用得上。”龚宁取出月帷公主为他们准备的盘缠,分了一半给李政等人。 李政没有拒绝,这些钱完全够他们再次东山再起了,他眼神坚定,冲着四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带着一众家属离开了。 当李政带着家人离开北安城之际,城中央郡主府,一间书房内。 一名身着蟒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忽然自屋内响起阵阵沉闷的脚步声,男子连忙站起身,将书柜转了半圈,露出一处狭窄的密室。 密室内有二人正从一处小洞钻出,这二人没有右手,身上又布满灰尘,显得极为狼狈。正是顺着密道逃走的胡先生与袁先生,二人逃生的这密道,竟是从城郊胡先生宅院直通城中郡主府书房,虽然密道不大,可这手笔却一点不小。 “发生什么事了?”中年男子不怒而威,沉声问道。 胡先生苦笑一声,道:“回郡主,今日练剑时忽然察觉几股极强的气息闯入我的宅院,我二人重伤初愈,不敢与之相抗,便逃了出来。” 此人正是北安郡郡主赵公伯。 赵公伯皱眉道:“强敌?难道是呼延廷懋带人来报涵月国之仇?” 胡先生摇摇头,道:“呼延廷懋气息凶猛霸气,那老头我们也与之交过手,而今日几人气息却与他截然不同,定然不是呼延廷懋他们来了。” 赵公伯疑惑道:“不是呼延廷懋?你们还曾得罪过谁?” 第五十六章 闻所未闻 被问及有何仇家,胡先生陷入深思,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几位比自己还要强出这许多的强者。不得不摇摇头,表示不知。 赵公伯看胡先生模样,道:“既然记不起来就算了,你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夜,明日随我去见主上,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二人点点头,休息去了。 赵公伯走出房间,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目光看向浩瀚星空,喃喃道:“又来了几个强者?呵!” 天气已渐渐转暖,但临近傍晚,北安郡仍然寒意彻骨,但在北安城外晚秋林中,正有两人顶着寒风赶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一名带着矮帽,一袭黑衣,面目被毁的男子手持一把精钢大刀从一旁林中冲出,恶狠狠地冲着面前两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爆喝一声,身后跟着一名浓眉大眼满脸胡茬的消瘦汉子,面色阴翳,将手中环刀晃得哗哗作响。 两名老者一身粗布衣裳,其中一名老者颤颤巍巍的不敢说话,另一名老者指着面前二名劫匪,咳嗽道:“年……年轻人,咳咳,我们俩……没有钱,求求两位放过我们穷苦的山里人吧……” “没钱?没钱还想过这林子,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是吧?”那满脸胡茬的消瘦汉子阴冷一笑,用手指弹了弹手中的精钢大环刀。 “吼!” 一道野兽咆哮声从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瞬息之间已到了身后,在空中绕着几人盘旋。 四人双目一亮,相视一笑,随即又大声争吵起来,恐吓威逼声与哀嚎求饶声混成一团,在林间回响,这都已经是第四次了。 这正是龚宁一行四人,两名老者自然是徐召巨和龚宁假扮,阿央和灵丰则是扮作剪径的强人。 “吼!”随着一声兽吼,穷奇飞下来,停落在几人身侧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伏下身没有上前,而是盯着四人。 四人假装不知,继续演戏,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伏在树上的穷奇轻轻扇动双翅,飞到四人面前站好,像是极有智慧一般打量了龚宁和徐召巨一眼,口中发出低吼声。 徐召巨与龚宁假装害怕,跌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止,阿央与灵丰亦是将精钢大刀扔在地上,面色惊恐。 “吼!”穷奇走到徐召巨面前,轻轻嗅了一下,咧着嘴低吼一声,口中还参与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孽畜,还想跑!”徐召巨忽然出手,蓄力一掌拍在穷奇额头上,这一下用尽了全力,可穷奇却只是一个趔趄,并未受创。 “吼……”穷奇摇晃两步,眼中凶光大盛,张开血盆大口吼叫连连,向徐召巨扑去,龚宁拔开泥土,摸出埋在土下的阳焱神兵朝着穷奇的巨口狠狠刺去。 穷奇将头一缩,将双翅一挡,拦在身前。 “嘭……”长剑与穷奇翅膀悍然相撞,竟发出刺耳的金玉之声。 龚宁面色一紧,没想到穷奇的翅膀竟坚硬如斯,灌注真气的阳焱剑狠狠一击都没有伤之分毫,急忙刚收回长剑,朝后翻滚,穷奇已经跟着朝他扑了过来。 “滚开!”徐召巨一声暴喝,开山劈石的一掌击向穷奇腹部,穷奇反应极快,双翅一瞬之间便护住腹部,虽然被击飞,却也并未受伤。 身后阿央与灵丰一人出掌一人出拳攻向倒地的穷奇,皆是势大力沉,令人望而生畏。 穷奇怒吼一声,一骨碌爬起身,展开双翅挡住二人攻击,咬向阿央。 阿央侧身一让,躲了过去,穷奇一击未中,缓缓调转虎头,嘶吼着再次奔向阿央。 “阿央,小心他的翅膀!”龚宁站起身来,连忙提醒道。 阿央面色凝重,瞳孔微缩,盯着迎面而来的巨大翅膀,丝毫不敢大意,在牛老三手下吃过一次亏,阿央已经学会了戒骄戒躁,何况此时面对的是穷奇这样的上古凶兽,自然打起十分精神。 阿央手上灰色雾气翻腾,又悄然散去,散去雾气后的双臂竟然生出了一片片细鳞,像是巨蟒的鳞片一般,层层密密,又且滑腻无比,穷奇的翅膀划过仅仅划出一条白痕,微微发红,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穷奇目光狠戾,又张开大口咬向阿央手臂,阿央不躲不闪,面色镇定。 “嗷!”穷奇一口下去,却因为太过滑腻,咬到了自己的嘴唇,痛的嘶吼一声。 徐召巨大笑道:“阿央,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假以时日爷爷就得需要你们保护了。”他一路上看着阿央和龚宁的惊人成长,心中感慨良多,只是没有想到阿央竟然成长的比想象中还要多,此时已经可以臂上生鳞了。 穷奇似能听懂人言,知道徐召巨在夸奖他面前的敌人,眼中红光一闪而逝,像风一样恶狠狠地扑向徐召巨,速度奇快。 阿央目瞪口呆,他都没有看清穷奇是如何从他身边飞出的。 龚宁也同样目瞪口呆,穷奇此刻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出许多,他甚至没兴起一个念头,这穷奇就已经迫近徐召巨了。 徐召巨刚刚谈笑一声,放松了心神,也是没想到穷奇竟暗自记恨上了自己,甚至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加快了速度,可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说时迟那时快,却是灵丰眼疾手快,自他看到穷奇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时便心中一突,脚步已经开始挪动,当穷奇扑中徐召巨的一瞬,灵丰已经赶至。 “嗤……” 灵丰将徐召巨朝身侧一推,后背被穷奇的翅膀自左肩到腰间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鲜血不停流淌,受伤不轻,却也为徐召巨挡住了致命一击。 徐召巨脸色一变,双目倏地一红,大吼一声,含怒一掌拍出,将凶猛的穷奇拍倒,又欺身而上连拍数掌。 穷奇攻出那凶猛无比的一击之后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萎顿,此时被徐召巨连续打了数掌竟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滚在地上低声嘶吼。 徐召巨手心向后虚抓一下,龚宁的阳焱剑忽然一颤,径直飞到徐召巨手中,徐召巨怒吼道:“畜生,该死!”悍然斩向穷奇面门。 穷奇见一剑斩来,掉头就跑,可它速度已大不如前,来不及从剑下完全逃脱,尾巴已被徐召巨斩下一截。 尾巴一受伤,像是刺激到了它,忽然仰头嘶吼一声,速度再次加快,飞上空中,转眼消失不见。 徐召巨见穷奇已经飞走,自知追赶不上,抓着斩落的一截穷奇尾巴走到龚宁身旁,将阳焱剑还给龚宁。 “灵丰的伤势如何?”徐召巨声音低沉地问道。 龚宁笑道:“只是外伤,虽然伤得不轻,可却不致命,一会去城里买点药敷上即可。” 徐召巨点点头放心了下来,深深地看了看昏迷的灵丰,心底忽然有些触动。 “我儿要是能有小灵丰一半向着我,也不会离家出走了吧!”徐召巨心中叹息,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那离家出走的倔强孩儿。 “二爷爷,想什么呢?”龚宁抬头见徐召巨在发呆,问了一句。 徐召巨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想不到……唉,算了,没什么,咱们快回城里给小灵丰抓药吧。” 而此刻同在北安城外,龚宁一行人再向北数里一片山林之中,一名剑眉星目的道袍中年男子背上负着一柄三尺六寸的青色长剑,正快速在山脉中穿梭,另一名老者头发杂乱无章,浑身破烂,手中持着一根扭曲长棍紧随其后,丝毫不落下风。 赫然正是近两个月前与龚宁等人告别的上鸿子及疯丐。 疯丐一边施展轻功,一边抠着耳朵,对上鸿子说道:“那是什么玩意跑这么快,咱俩都追了好几日了,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上鸿子沉声道:“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凶兽,恐怕连咱们以前见过的那头黑虎都不如它。” 疯丐点点头,面色严肃:“是啊,老子活了这么大年岁还真就没见过长翅膀的老虎,打了它两棍竟然毫无反应,尤其是它那一对翅膀,你的青霄剑都不能破,当真闻所未闻。” 上鸿子道:“这凶兽害人不浅,一路上残杀了数百百姓,咱们得快点找到它,要不还不知道多少人遭殃呢。” “咱们还是去城里打听一下吧,要是这凶兽在这附近出现过,城里肯定会有消息。”疯丐神情一动。 上鸿子一笑:“是想喝酒了吧?” 疯丐嘿嘿一笑,满脸被看穿的模样,窘迫道:“嘿,顺便喝点酒,快走吧。” 却在此时,南方山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兽吼,二人顿时神情一肃,互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那怪物!” 二人同行十来年,默契非常,更不待再说,已是催动真气,加速向南而去。 刚刚击退了穷奇的龚宁四人正待回城为灵丰治伤,突然龚宁面色一变,诧异道:“有二人正朝此处赶来,修为高深,难以摸透。” 龚宁给灵丰服下一颗玉还丹,正待说话,却见北方林中奔出二人,看清来人面目之后,大喜过望,大声叫道:“三师叔!疯癫前辈,是你们!” 第五十七章 灵丹妙药 众人踏着夜色回到北安城,在一家小客栈住下。 “宁儿,小灵丰好些了么?”徐召巨看着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灵丰焦急地问道。 龚宁点点头:“三日之内一定能够痊愈,二爷爷不必担心。”又扭头对徐召巨身侧的上鸿子二人道:“不知上鸿师叔与疯癫前辈为何今日才赶路到此,弟子与师叔分别一月有余,按师叔的脚力……” 上鸿子肃色道:“我二人踏入大虞国境不久,在途中遇到了一只妖兽,此兽凶狠无比,滥杀无辜,祸害百姓,我辈修真之人,路见不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路追踪自此,可惜几次遭遇,都奈何它不得。” 龚宁道:“凶狠的妖兽?可是形如巨虎,背生双翅?” 疯丐讶道:“你们也见过这妖怪了?这凶兽可当真了得,更奇怪的是这一路上追来,几次听闻这畜生竟能分辨善恶,不过性子可就不那么好了,无辜者受罚,作恶者反而得赏……” 徐召巨见疯丐口中不停,不待他再说,轻咳一声,对二人道:“说来惭愧,此凶兽出世,也怪我等修为不够。” 疯丐闻言一怔,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龚宁接口道:“此兽是白龙寺封印了千余年的上古凶兽,名为穷奇,惩善扬恶便是他的本性,我们今日便是演了一出强人剪径的好戏,将此兽引出,可惜不曾得手。当时我与二爷爷赶上白龙寺,却得知白龙寺已被魔教所占,后来寻到广元大师,得知魔教意在获取封印在寺中的此凶兽,我们几个与白龙寺的前辈联手,虽然阻止了魔教在白龙寺控制穷奇,将他们击退,但是穷奇也逃之夭夭。” 疯丐若有所悟,点点头道:“怪不得我们跟随着这凶兽的踪迹一路南下,总能见到鬼鬼祟祟之人也在一旁,原来是魔教看上了这怪物。” 上鸿子问道:“那穷奇逃出,广元大师怎的不随你们几个南下伏妖?” 龚宁道:“我们也不知此兽竟然会向南走出这么远,原本按穷奇睚眦必报的性格,应当会去白龙寺寻仇才对,却不知竟为何会南下。弟子也是日前刚刚知道凶兽在此出现的消息,想来这消息不几日定能传回白龙寺,广元大师应当会动身前往灵州城。” 上鸿子疑惑道:“前往灵州城?” 龚宁道:“广元大师给弟子谋划了一个计策,发布出消息称乾天宗与白龙寺将在八月十五日于灵州城召开除魔英雄会,到时候以师父的威望,自然可以借助天下正道以及白龙寺的力量,制服上智……师叔,而兵不血刃消弭一场动乱,又可趁机集聚天下正道,共同抗魔,一举两得。” 上鸿子沉吟半晌,点点头道:“如此确是妙计,那我倒不方便赶在八月十五日之前返回平潮山了。” 徐召巨道:“二位修为远超老夫,既然身无要事,若是能协助我等除灭穷奇,那是再好不过。” 一旁疯丐道:“前辈说哪里话,前辈修为精深,更兼心怀天下苍生,是我辈楷模,难道我疯癫一身修为,便是无用之人吗?我等既然得知此事,自然责无旁贷。” 徐召巨爽朗一笑,道:“那倒是我求错了。” 疯丐道:“那是自然,此刻我们三人联手,都不需要龚宁阿央两个小辈,定然能击杀这只畜生。” 却听躺在床上的灵丰用微弱的声音小声道:“前辈……不可大意,这……这凶兽此刻羸弱,皆因被封印千年,甫一出世,尚未恢复。此兽可以吸食人类脑髓,壮大己身,若是……咳,咳,若是任由他恢复修为,怕是万难制服。” 众人一愣,不料此兽竟凭借如此凶残的手段提升自己。更想到若是一日不除,便增加一分凶险,不由得心下惴惴。众人一时难有周详计划,只得各各回房,先去休息。 龚宁回到房间,阿央已经入定了,周身散发出一股薄薄的雾气,缭绕不休,隐隐可见脖子出生出一抹细密的鳞片,又似乎在一寸一寸生长。 龚宁一笑,为阿央又有了进步而感到开心,走到另一张床上盘膝坐下,翻开《景云诀》第五页,开始修炼起来。 《景云诀》似乎真的是为龚宁量身定做的一般,功法都是修炼初期进境较快,越往后越慢,而龚宁却是第一页修炼了数月,后面竟然越来越快,在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修炼到第二页,可两个月后已经顺利的突破到了第五页。 炼气修真,各派各家有不同的名号,称呼不同的修为。名号虽异,但趣旨不变。初学者第一步,便是炼精化气,乾天宗将炼精化气分为三个层次,筑基、旋照、金丹。锻筋炼骨,感应真气,是为筑基,此为修真入门,为身体吸纳真气做准备。习得呼吸吐纳,存纳真气的法门之后,学会观想内视,能在入定时用意念催动真气周天运行,可见丹田内列星随旋、日月递照,是为旋照。随着真气积聚,收放自如,真气自然凝练,便可在丹田中结成金丹,待得金丹稳固,真气深厚,便是炼精化气大成,可不断琢磨金丹,从丹田真气中另外修出一份神识,是为元婴之始。孕生元婴,便是踏入了炼气化神之境,此时真气念力神通,无不超出常人想象。搬山越海,亦不是难事。 龚宁将《景云诀》炼至第五页,已感到丹田中气海凝实,渐有结成金丹之势。此时便盘膝坐下,翻开第五页看了一遍,将心中杂念排除,立即就入定下来。真气如同奔流大海在体内汹涌流转,常人若是一炷香时间能运转一周天,龚宁便能运转十周天,这就是功法上的差别。阿央能一直保持和龚宁差不多的进境是因为其体内远古传承的守护力量,像是在体内被下了数道封印一般,每破解一层封印,阿央的实力便会获得数倍的提升。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二人修炼都有异于常人,速度奇快,又日夜在一起,不知不觉二人竟修炼得更快了。 天色渐渐转黑,又渐渐有初晨的日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弹指一挥间,一夜转瞬即过。 “呼!”二人同时睁开双眼,口中吐出一口浊气,相视一笑。 “灵丰醒了,一起吃点东西吧。”徐召巨出现在门外,笑眯眯的对二人说道,看得出心情很好。 一个时辰后,一行六人出了北安城,向南而进。城门口有人正严查出城行人,虽然六人打扮怪异,道人与乞丐并肩,僧人与山民同行,颇为引人注目,不过倒也没有为难六人。 上鸿子与疯丐并排走在前头,对身后四人道:“如今魔修横行,妖兽出世,天下正道当人人勉力,除魔卫道。此处不远,便是玉鼎宗宗门所在,我们今日便去骑牛山玉鼎宗,请动柳宗主出山。” 当今修道者,大多都修内丹、炼真气,可玉鼎宗却截然相反,玉鼎宗以外丹入道,内丹真气为辅,是以擅长炼丹制药之术。 玉鼎宗坐落于北安郡西南百里处的骑牛山顶,骑牛山虽然不高,来往的人也多,却很少有人知晓此处亦有一传承千年的修真门派。 玉鼎宗以机关之术建立宗门,又以神秘符篆隐藏山门,寻常人定然不会发觉此处奥妙,只可惜这种建造宗门的手法已经渐渐消失,就连玉鼎宗也没了制作方法,是为一大憾事。 此刻玉鼎宗内炼丹广场上热浪逼人,广场中间高台上的一口大鼎正不断散发热气,虽然广场上玉鼎宗弟子人人汗如雨下,可他们却无暇擦汗,而是个个双目爆出一团激动之色,盯着这口大鼎。 大鼎通体黝黑,三足,看似古朴无奇却是天下一等一的炼丹宝贝,名曰仙丹玉鼎,传说此鼎曾炼制出夺天地造化的仙丹,尽管外人从不相信这个丹炉中曾诞生过仙丹,可玉鼎宗的人却深信不疑。 一名男子坐在高台之上,双目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仙丹玉鼎,身上一丝汗水也不见,只是定定地细盯着这鼎炉,但若是有人将注意力放在男子身上,可以看出他的手似乎在隐隐颤抖。 “噗……”丹炉内忽然发出一声闷响。 台下众弟子脸色齐变,瞬间煞白不已,却仍旧不敢说话,好像一说话就会影响到台上的男子一般。 男子面色凝重起来,两手忽然动了起来,却好似幻影一般,令人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在不停的变换着手诀。 “嘭……”却不是炸炉之声,而是男子将一双肉掌印在了热得令人无法靠近的仙丹玉鼎之上。 男子面色依旧凝重,双掌已经变得赤红,却并没有被烫坏,好似有一层真气包裹了双掌隔绝了热量一般。 “轰隆隆!”丹炉内部发出巨大响声,可男子不去理会,双目沉静,仍旧死死抵住丹炉。 台下的弟子屏住呼吸,此刻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个个紧张地攥着拳头。 仙丹玉鼎的鼎盖忽然猛烈地跳了几下。 男子终于撤去双掌,连忙抓起身侧天蓝色长剑,高高跃起,长剑倒垂插下,正是插入仙丹玉鼎盖上的一个扁口,严丝合缝分毫不差,直指长剑只留一个剑柄在外。 仙丹玉鼎总算渐渐平静,男子飞身而下,顺势抽出长剑,稳稳落在高台上。 “恭贺宗主!” “恭贺宗主!” 台下弟子个个面带喜色,出声贺喜。 这人便是玉鼎宗宗主柳星疏。 柳星疏此刻也是面带喜色,朗声道:“灵丹已成!外丹之术已没落千年,今日起,将从我玉鼎宗再次兴起,名扬天下!” “师叔,我以前怎么没听师父提起过玉鼎宗呢?”在骑牛山脚下,龚宁疑惑道。 上鸿子脸色微苦,缓缓说道:“三十年前,玉鼎宗宗主柳星疏年轻气盛,想要借绝道崖论道的机会重振外丹之道,可当今天下都是重视内丹修行,论道时柳星疏处处遭到排挤,特别是你师父,代表诸多修内丹的高手与柳星疏论了三天三夜,最终将柳星疏说得无言以对,从那以后玉鼎宗更是与世隔绝,再也没有出现在绝道崖论道上了。” “外丹之道?何为外丹之道?”龚宁神情一动。 “外丹之道乃是借助丹药强化己身,而内丹之道乃是开发人体丹田经脉的大秘密,虽然传闻中有人可凭灵丹妙药白日飞升,也有传闻有灵丹妙药食之可长生不死,但谁也没见过此等灵丹妙药,何况如今外丹之道早已没落上千年,普天之下也就玉鼎宗独一份了,自然不被认同。”上鸿子惋惜道,在他看来,外丹之道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第五十八章 弥天大罪 却听到一旁徐召巨冷笑一声,不屑道:“外丹之道一点不弱,只是庸人难以精通,竟至逐渐失传,我等对其了解不深罢了。” “哦?徐前辈可是对外丹之道有些了解?”上鸿子恭敬问道。 “我四弟虽然精通医道,可医道便是源出于外丹之道,玉还丹便是我四弟成名之物,功效你们也是知道的。当年正魔决战有多少人因为他的外丹留下一条性命?更有一种可以爆炸的丹药,炸死了多少魔修?外丹虽说是借用外物,但也是一条通天大道,不次于我等所修的内丹,可惜四弟天资横溢却比我先走了……”徐召巨面色沉重地说道。 上鸿子讶道:“你说的可是当年以一己之力铲除血海门的宋函,人送外号‘霹雳鬼手’的那人?” 疯丐也是脸色一变:“‘霹雳鬼手宋函’?是他?” 徐召巨苦涩笑道:“‘霹雳鬼手’?我四弟宅心仁厚,只有魔修才称他‘霹雳鬼手’。” 疯丐郑重对徐召巨行了一礼,道:“之前数次与前辈冲撞,还请前辈莫怪。” “哦?是因为我四弟才和我赔罪?老夫可从不借他人名号,何况你比我小不了多少,不必以前辈相称。”徐召巨沉声说道。 “不,在下绝无此意。恕在下眼拙,先前并未认出前辈乃是当年名声赫赫的‘冷面阎王’,晚辈有礼了。”说完,疯丐竟向徐召巨恭敬鞠了一躬。 徐召巨连忙扶起疯丐,说道:“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干嘛!只是老夫与你素昧平生,你怎么能行如此大礼?” “我与前辈也不算素昧平生,前辈可还记得启天城之战?”疯丐面色凝重,郑重说道。 徐召巨眉头一皱。 “是你?你是启天城少城主?”徐召巨眼睛一瞪,似乎不敢相信一般。 疯丐苦笑一声:“什么少城主,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老乞丐罢了……” “哼!我记得你曾经可是过的潇洒得很,身侧千百人服侍,酒池肉林,怕是大虞国主也比不上你吧?”徐召巨不屑道。 疯丐叹息道:“当年在下不懂事,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如今亦是追悔莫及,幸好当年前辈给在下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在下早已成了一具枯骨了。” 徐召巨嘴角一抽,冷冷道:“你不必对我感激,当年不杀你是怕脏了我的手。” 其他几人早就听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邋遢至极的疯丐曾经竟然是一名骄奢淫逸的少城主? 疯丐面色难看,却不去反驳,只是深深低下头,好似在忏悔一般。上鸿子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上鸿子的肩膀,道:“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现在,很好!” 龚宁又拉了拉徐召巨的胳膊,道:“二爷爷,疯癫前辈如今心系天下,早已改掉了往日的脾气,不管之前做错了什么,您又何必再以冷眼看他。” 徐召巨不及答话,疯丐苦笑道:“小友不必为我说话,当年若不是我糊涂,天岚子那魔头也未必能那么容易对付的了天下正道,对数百门派展开屠杀。此错原本就在我,是我求爹答应了天岚子的要求,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从天岚子手里求得一个女子,只为了一个女子啊……” 上鸿子面色凝重道:“徐前辈,疯癫与我在一起近十年,坚持日行一善,从未间断。我想他早已不是往日那个贪图享乐的少城主了,而是一个无以为家的可怜乞丐,过去的已经过去,您何必执着于过去,以旧眼光看一个人呢?难道疯癫现在与我们一起是在做恶事么?况且刚才疯癫主动与您相认,就是想寻得前辈的原谅,若是他不说,谁能知道他是当年臭名昭著的少城主?可见他已是诚心悔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徐召巨怒极反笑:“这样的小人与我同行我也不稀罕,你俩赶紧滚,别让老夫再看见,否则老夫连你一起杀了。” 疯癫双目无神,痴痴道:“我早该想到了,早该想到了……前辈,在下为曾经犯下的错误自责四十余年,永不敢忘,今日就以死谢罪……”说着反握手中长棍戳向自己胸口。 “嘭……”一把青色长剑阻住长棍去势。 上鸿子面带怒色,对徐召巨道:“徐前辈,在下敬你称你一声前辈,往日你也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今日却抓着疯癫往日一时糊涂铸下之错不放,耿耿于怀,更是想要将其逼死,难不成您大英雄的胸襟如此之狭窄?” 徐召巨目光暴戾,冷哼道:“老夫可从未把自己当成大英雄,启天城百万百姓因为他的一时糊涂,一月时间饿死数十万,数十万啊,你知道数十万人饥不择食,吃树皮草根是什么模样么?你知道百姓的女儿被带到城主府奸杀,作父母的感受么?你知道蒙眼射箭,靶子是一个个鲜活的老百姓的场面是什么样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指责老夫?” 徐召巨的每一句话就像一把尖刀刺入疯丐的胸口,疯丐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越来越暗淡,浑身上下竟生机尽失,透着浓浓的死气。 上鸿子面色一变,也不知该如何劝说,那场大难他虽未亲身参与,但生父也是正魔决战而死,个中惨烈,他又如何不知,只得颓然地叹了口气。 忽然,疯丐用长棍拨开上鸿子的青霄剑,再次戳向自己胸口。 正在此时,灵丰将手一伸,一掌打在棍上,长棍从疯丐身侧击过。 灵丰对众人微微一礼,口中诵道:“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无,心忘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所谓弥天大罪,一忏便消。晚辈不才,想替疯癫前辈求个情,希望徐老前辈能不计前嫌,给疯癫前辈一次改过的机会。当然,疯癫前辈也需发个誓愿。” 灵丰前几日刚救过徐召巨的性命,又深得徐召巨的关怀,此时他一站出来,徐召巨的怒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重了一般。 灵丰又道:“疯癫前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请发此誓愿。” 上鸿子见徐召巨好似怒气锐减,连忙拉了拉疯丐的衣袖。 疯丐茫然地抬起头,却没有发誓,而是将目光看向徐召巨。 徐召巨扭过头去,一言不发,气氛又转瞬冷了下来,疯丐惭愧地低下头,紧了紧手中的木杖。 “你发誓吧。”徐召巨忽然说道。 疯丐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灵丰上前一步,轻声道:“请前辈发誓。” “快发誓啊。”上鸿子眼睛一瞪。龚宁、阿央则是站在一旁笑着。 疯丐看了一遍众人,似乎是在确定。徐召巨一瞪眼:“再不发誓就去死吧。” 疯丐苦笑一声,伸出三指发誓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在下愿用余生偿还往日之过,天地可鉴。” 誓言过后,气氛好似一下就不那么压抑了一般。 徐召巨轻微点点头,没有说话,带头往玉鼎宗走去。 龚宁连忙追上前问道:“二爷爷,您当年外号是‘冷面阎王’啊?好威风,还有四爷爷,竟然叫‘霹雳鬼手’,不过后来宋师伯行医治病时,外号也不错,叫‘不死不救’。” 一提起几位兄弟,徐召巨好似就有说不完的话,他笑道:“这都是别人送的外号,其实我们当年比你现在的实力还差得远呢,其实都是沾了你大爷爷的光。” 龚宁好奇道:“爷爷,快说说怎么回事。” 徐召巨道:“你大爷爷的师尊当年可是名动天下,虽然彼时你大爷爷功力并不甚高,但人人都得给他些面子,而我们几个小辈整日混在一起,人称‘除魔四义’,岂不就是沾了你大爷爷的光?你四爷爷单独灭掉一个魔教宗门的事其实是假的,当时是我们四人一同上山提前设好埋伏,明枪暗箭之下,我们四人也是付出了重伤的代价才将那一个小门派灭掉的。” “啊?那怎么疯癫前辈说是四爷爷一个人灭掉的那个门派呢?”龚宁问道,就连上鸿子、疯丐、灵丰和阿央也都跟着好奇了。 “很简单啊,事情是我们找人散布出去的。” 一众人瞪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徐召巨笑道:“是不是想说我们自吹自擂,夸大自己?唉,当年那魔头实力之强横,丝毫不在景云子前辈之下,不说人品,单论修道,虽则一正一邪,一为炼气,一为炼体,他二人的成就,便是十个徐召巨,不,便是一百个徐召巨,也不能及。在那魔头控制之下,魔教的实力一点不次于我们正道门派,更有许多门派,并无练气炼体之别,也无称霸天下之野心,摄于那魔头的淫威,投靠魔教,为非作歹。我们做的这件事虽小,可却给那些摄于魔头之威投靠魔教之徒心理上造成了压力,虽然影响甚微,但最后终究是我们赢了,我们所做的这些,或许真的有些用处的吧。” 疯丐苦涩道:“当年魔修提起你们兄弟四人时可是人人自危,这哪里是影响甚微啊。” “那大爷爷和我爷爷的外号是什么啊?”龚宁笑着问道。 徐召巨怀念道:“你大爷爷是‘裂地吞天’,你爷爷是‘碧水神君’。” 第五十九章 微支末流 龚宁张大了嘴巴:“这外号怎么一个比一个吓人……” 徐召巨苦笑道:“其实我们哪有那么凶狠吓人,毕竟当初都还很年轻,修为也并不高深,这些万人不敌千人难挡的事迹大多都是你爷爷有所夸大后故意散布出去的,以作扰乱敌心之用。” 六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已到了骑牛山顶。只是山顶上并不如龚宁几人所想一般门可罗雀,或者守卫森严。不,不是任何一种宗门气象,因为山巅一片开阔,放眼望去,四下里山林黄绿相见,竟是渺无人迹,空无一物! “咦?这便是玉鼎宗所在的骑牛山?咱们都到山顶了怎么没有见到玉鼎宗呢?”阿央问道。 “是啊,师叔,不是说玉鼎宗在骑牛山上么?这里一片平坦,一个人也没有,难道是他们搬走了宗门么?那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下。”龚宁和阿央一样带着不解。 上鸿子笑道:“玉鼎宗不但精通外丹之术,制炼法宝符箓也不在话下,更精通机关之术之术,他们山门虽然在骑牛山,可寻常人是看不见的,你们稍等一下,看我将他们喊出来。”径直朝前直走两步,真气一提,朗声喊道:“在下乾天宗上鸿子,还请玉鼎宗的道友出面一见。” 气势雄浑的声音在山间回荡,自然也传到玉鼎宗内。 柳星疏此刻正是面带喜色,对弟子朗声宣扬:“皇天不负!外丹之术已没落千年,今后必将由我玉鼎宗发扬光大,名动天下!” 台下弟子气氛高涨。 “皇天不负!” “名扬天下!” “在下乾天宗上鸿子,还请玉鼎宗的道友出面一见。” 这道雄浑有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滚滚传来,众人全都听的真切,停止了欢呼。 “师尊,乾天宗?”柳星疏身侧弟子欧阳锦上前疑惑地道。 柳星疏面色难看地点点头,刚刚炼丹成功的喜悦似乎一下就被上鸿子一句话给冲得一干二净。 “混账!乾天宗为首的炼气之徒向来瞧不起我外丹之术,又何必寻到我宗,是想来笑话我们么?”欧阳锦是柳星疏的大弟子,也参与了当年的那次令他们玉鼎宗永志难忘的绝道崖论道。 柳星疏伸出一手,止住欧阳锦的不忿之语,冷笑道:“乾天宗?哼!” 欧阳锦拱手问询道:“师尊,要不弟子这就去打发了他们?”其他弟子虽然不是很清楚乾天宗与玉鼎宗的恩怨,但自己师门与内丹宗派不合,却是知道的,此刻从大师兄和师父身上也能清晰感觉到这乾天宗和玉鼎宗关系并不太好。 众弟子连忙出声表示支持欧阳锦,同意将乾天宗人赶走。 柳星疏眼望远处,目光自傲,冷冷道:“不必,欧阳锦,你去打开山门,将他们引进来,就引到此处,也让他们瞧瞧他们眼中的末道小术!” “是,弟子领命。”欧阳锦带着冷笑离开了练丹广场。 “师叔,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会不会真的已经不在骑牛山上了?”仍等候在山顶的龚宁疑惑问道。 上鸿子摇摇头,百感交集地苦笑道:“恐怕是玉鼎宗的人不愿见我们。” 龚宁道:“那该怎么办,都已经来了,难道连见一面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么?此刻不论是魔教出世,还是穷奇凶兽,哪一件不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不管是内丹还是外丹,岂不都是正道修真?”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虚无缥缈:“尔等何人,竟敢在我宗外大呼小叫,扰我宗弟子清修?” 正是奉命前来接引的欧阳锦。 上鸿子对着虚空拱了拱手,平静道:“在下乃是乾天宗长老上鸿子,此次叨扰本属不该,但在下确有要事见贵宗柳宗主相商,还请阁下代为转告。” 欧阳锦冷哼一声,讥讽道:“我们玉鼎宗乃是微支末流,没什么事情能和你们天下正道领袖乾天宗商量,从哪来回哪去,恕不远送。” 龚宁急如风火般站出来一步,朗声道:“这位师兄,门派之争咱们暂且不说,此行我等有要事与柳宗主相商,事关天下苍生,不可意气用事啊!若是你们心中仍有旧气,在下今日给你们赔罪了。”双膝一屈,就要跪下。 虚空中裂开一条三丈长的虚空裂缝,一名面色阴沉,目光冷漠,道袍装束的中年男子跨过虚空裂缝走了出来,与六人对视。 欧阳锦目光凛冽,冷声道:“哼,不必跪我,跟我进来。” 待众人跟随欧阳锦进了虚空裂缝,眼前忽然变幻,面前不再是空旷的山野,而是一处规模宏大的宗门,建筑非常古老,脚下青砖已隐隐被人踏出脚印,可见此处传承悠久。 欧阳锦一路面色阴翳地将众人引入炼丹广场,场上数十名弟子对他们不闻不问,目光皆是投向高台上的男子。 “不要打扰师尊,师尊还需等待三息时间取丹,若是丹药出了什么问题,这责任你们可担负不起。”欧阳锦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说道。 几人点点头,亦是屏息凝神,注视这高台上那沉着冷静的男子。 “起!”一道天蓝色光芒一闪而过,仙丹玉鼎的盖子忽然跳起,一枚土黄色的丹药竟从丹炉内朝后山飞去,似乎是要躲开台上的男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这,这丹药怎么也会飞?”龚宁一惊,竟不小心说出话来。 那男子冷冷看了一眼龚宁,随即转过头,爆喝道:“收!”他手中握着一个紫金色的瓶子,瓶口正对丹药逃走的方向。 那颗丹药骤然一止,被那紫金色瓶子吸得倒飞而回。 “封!”丹药被收入瓶内,男子连忙大喝一声,盖上瓶塞,又从身侧取出一张符篆贴在瓶上,才重重吐了口气。 “恭喜宗主练就无上神丹!” 众弟子齐声跪拜,就连身边的欧阳锦也不禁跪了下去,目光中充满狂热。 “这是什么丹药啊,好像很厉害。”龚宁吐了吐舌头,他可从未见过这么神奇的丹药,竟然有自主意识想要逃跑。 上鸿子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我以前虽然知道外丹不同寻常,定然有厉害的一面,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看来当年师兄他们都还是见识太浅啊。” “这是,起死回生丹。”徐召巨眯着双眼,不可置信道。 “起死回生丹?”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徐召巨推崇道:“起死回生丹,夺天地造化,可令死去不超过三天之人起死回生,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有幸见到,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这位老先生慧眼如炬,竟一眼看出在下所炼丹药,在下佩服,不知老先生名讳?”台上男子柳星疏眼角挂着一抹好奇之色飞身而下,竟放下方才高傲的神情,对徐召巨拱手问道。 徐召巨连忙回礼:“在下徐召巨,昔年有幸听旧友提过此种丹药,只知大概,不足挂齿,倒是道友竟如此了得,能炼出这夺天地造化的起死回生丹,道友之才,老夫平生仅见。” 柳星疏笑道:“老先生能认可我外丹之术,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请随我去喝杯清茶,你我二人促膝长谈一番。” 徐召巨道:“促膝长谈自然可以,只是我等此番前来却是有事相求,还望道友莫要见怪。” “只要此事不关乾天宗,在下在这就能应了老先生。”柳星疏瞥了一眼上鸿子,冷笑道。 上鸿子脸色一变,道:“柳宗主,昔日是我乾天宗做得不对,但此刻魔修出世,事关天下苍生性命,更有上古凶兽穷奇挣脱封印,现在正在北安郡祸害百姓,往日的恩怨恳请您放一下,以天下正道为重。” 柳星疏不屑地笑道:“哼,魔修出世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在你们眼里从来都是末流教派,不足挂齿,哪里入得了你们这些正统传承的法眼?” 上鸿子正欲开口,龚宁上前一步,抢言道:“柳前辈,世人对玉鼎宗的误解大多源自于对外丹之道的不解,可小子刚刚见识了前辈的手段,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了得的道法,只怪小子往日乃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小子想,若是前辈肯带领玉鼎宗弟子一齐重出江湖,让世人见识见识这外丹之术的神奇,想必往日的误解不攻自破,外丹之术定会名扬天下。” 龚宁此番话说出,玉鼎宗一众弟子脸上尽是挂上喜色。 柳星疏心中一动,显然是有些动心,可三十年前绝道崖上的一幕幕又骤然在脑海中闪过。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当本宗是那么好糊弄的么?当年我玉鼎宗虽然没什么高手,可也为正魔决战死死拼斗,出了大力,也险遭灭门之灾,可其他同道不念往日我宗做出的贡献也就罢了,还在绝道崖上出言不逊,大放厥词羞辱我外丹之术,今日魔修卷土重来也好,凶兽祸害人间也罢,我为何要相助你们?”柳星疏横眉冷竖道。 第六十章 起死回生 “柳前辈此言差矣,玉鼎宗乃是名门正派,传承悠久,这是不争的事实,除灭魔教凶兽,自是分内之事。如今各门各派宗主长老当年修为低微,并未参加正魔决战,多数人没有见识过外丹之道的风采,此刻正是名扬天下的好时机。当年论道之败,柳前辈于绝道崖独自一人与内丹修真门派交锋,势单力薄,如何辩得过这诸多门派佼佼者?但这并不是因为前辈或外丹之术比内丹之道不如,亦不是羞辱前辈,而是前辈一人之力难抗众人而已,论道何谈羞辱,只不过是道不同罢了。至于最后,小子斗胆,要指出前辈的不对了。”龚宁侃侃而谈。 柳星疏眉头紧皱:“我的不对?我哪里不对了?” 龚宁笑道:“往日论道前辈比不过众门派,却不思量为何,反而心生怨恨,就落了下乘,小子不才,但若是小子遭受非议,定会回到宗门痛定思痛,知耻后勇,发扬外丹之术精髓,广收门徒,为玉鼎宗正名。前辈见识远博,小子惶恐,胡言乱语,还请前辈勿怪。” 玉鼎宗的弟子个个怒气冲冲,狠狠瞪着龚宁,可龚宁却毫不在意,自信地看着柳星疏。 广场上徐召巨满意地点头,上鸿子、疯丐心中赞叹,灵丰暗自佩服,阿央笑而不语,柳星疏眼神闪烁,阴晴不定。 “胡说八道,师尊为了发扬外丹之道日夜不休,钻研道法,岂是你说的那么不堪,哼!我玉鼎宗不欢迎你们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赶紧滚。”欧阳锦怒气填胸,火冒三丈。 “住口,不得无礼。”柳星疏出声止住欧阳锦,欧阳锦恨恨地看了龚宁一眼,悻悻退在一旁不再多嘴。 柳星疏沉着脸道:“小子,你很自信能说服我?” 龚宁笑道:“晚辈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对前辈有信心。” “哦?为何对我有信心?”柳星疏问道。 “前辈难道不知么?”龚宁笑着反问道。柳星疏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不错,不错!你师父是何人?” 上鸿子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上德子与柳星疏的矛盾,若是当世内丹各宗各派有谁最容易让柳星疏动气,那便是自与柳星疏绝道崖论道之后被尊为正道领袖的上德子无疑了。眼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柳星疏竟问起了龚宁的师承,一旦火气又上来了,此行的结果怕是可想而知了。 龚宁沉吟片刻,坚定地道:“小子虽受多位前辈教导之恩,但若论师承,家师是乾天宗上德子。” “嗯?你是上德子的徒弟?”柳星疏果然沉下了脸,一副不悦的样子。 龚宁郑重道:“昔年前辈与家师都是年轻气盛,各自坚守各自信仰的道术,难免磕磕碰碰,难道前辈到如今还放不下么?” 柳星疏冷笑道:“无论你是谁的弟子,我都能同意你随你们出山伏魔,可你偏偏是上德子那家伙的徒弟,哼!” 上鸿子勃然大怒:“柳宗主,师兄眼里若是看不起你们外丹之道,岂会和你论个三天三夜?虽然师兄不认可你的道术,可也知道外丹之道不是欺世盗名之术,各位并非泛泛无能之辈。自绝道崖下山后,师兄多次与我兄弟几人提起外丹之道,以至我将外丹之道立在相当高的位置,可今日见了柳宗主,在下忽然觉得外丹之道强与不强又如何?道术授予心胸宽广之人,自然会有千万人追捧,可若是传到心胸狭隘之辈手中,又有何用?眼看着天下生灵涂炭,唯独你玉鼎宗外丹之道的修者独活,又用何用?练什么起死回生丹藏在丹瓶中,又算何能?罢了罢了,天下命数就算是尽了,也不需你们玉鼎宗来起死回生,我们走!” 上鸿子一甩衣袖,转头便走,龚宁虽然有话要说,却被上鸿子瞪了一眼,又吞回腹中,连忙跟上。 徐召巨叹了口气,对柳星疏拱手道:“八月十五,将在灵州城召开除魔英雄会,到时天下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将齐聚于彼处,若是道友有意,可前往一聚,老夫告辞。” 柳星疏盯着几人转身而去,看到龚宁与上鸿子背后长剑,蓦地一震,想要抬手,瞬间又放下,终究不发一言。 欧阳锦为他们打开虚空裂缝后招呼也不打便径直折回,柳星疏则目光凝重的透过虚空看着离去的众人,口中喃喃道:“好一个上德子……可惜,可惜,他终究是上德子的徒弟。” 众人离开玉鼎宗,下得山来,龚宁苦恼道:“看得出柳前辈道法高深,若是肯出山定能给魔教巨大的压力,对除灭穷奇也会有很大助力,可惜……” 灵丰在一旁安慰道:“龚宁师兄,咱们已经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阿央笑道:“其实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几人停下身,疑惑地看向阿央。 “亏得你在玉鼎宗巧舌如簧,脑子转得飞快,怎么下了山就变得这么笨了。”阿央对龚宁道。 龚宁疑惑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上鸿子大笑一声,道:“阿央说的没错,宁儿你还是没看懂,其实你已经将柳星疏说服了,只是提到上德师兄难免会让他心存芥蒂,我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疯丐点点头:“上鸿先是说了上德子虽然与他道不同,但内心却敬重他,在他心里种一颗认同的种子,再将大义摆在眼前,他若是出山,这颗种子就会渐渐长大,成为参天巨树,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同,若是仍旧避世不出,这不顾大义的帽子就扣在头上了,他又怎能不出?” 徐召巨道:“没错,你师叔一番话说来,虽然是骂,却保住他们师门的面子,柳星疏再出世除魔,便是成就捍卫苍生的大义,不但他的弟子认为他宅心仁厚,外人也会因此改变对玉鼎宗的看法。这对玉鼎宗和柳星疏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阿央笑道:“正是如此。” 龚宁和灵丰张了张嘴巴,目瞪口呆,没想到上鸿子骂人都能骂出如此多的理由。 灵丰惭愧道:“小僧愚笨,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多谢几位前辈指点迷津。 上鸿子惋惜道:“其实我也没瞎说,师兄确实很看重外丹之道,只是当年柳星疏论道输给师兄,认为是师兄看不起他们外丹之道,便再也没有去过绝道崖,反而避世不出,若是他肯坚持下去,外丹之道恐怕早就被各门派认可了。” 龚宁问道:“二爷爷,那四爷爷当年的外丹之术是和谁所学?天下外丹不就剩一个玉鼎宗了么?难道四爷爷和玉鼎宗有所关联?” 徐召巨微一沉思,道:“应该不是,你四爷爷似乎并不认识玉鼎宗之人,他的外丹之术究竟师承何处我们却也不知,毕竟当年都是提着脑袋上战场,何必问各自出身?走吧,咱们当务之急是先寻到穷奇,除了这个祸害才行。至于散布消息,北安城结识的那五人倒真有一套,这才几日都已在北安郡传得沸沸扬扬。” “那五人也好生了得,这才几日,消息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天下皆知了。”龚宁赞叹道。 几人由骑牛山向西南沿着山道慢慢前行,不一刻出了骑牛山,踏入常春山界。 突然从山腰传来一阵兽吼,那声音众人数次听闻,此刻又在此处遇到,却仿佛不认识一般。 “这是穷奇?”龚宁一惊,虽然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嘴,似乎是想要得到确定一般。 “是穷奇!就在前面,咱们快去。”徐召巨面色凝重,向前一指,展开身形,飞奔而去。 六人连忙施展轻功奔向穷奇发出吼叫之处,却远远看到数十名魔教弟子围在一个山洞的洞口,又有一声穷奇的吼叫声从洞内传出。 上鸿子示意众人停下,伏低了身形,小心查探魔教众人行迹。 山洞并不深,众人隐隐可见穷奇双目暴戾,身形透着一股凶戾的气息,比前些日更强了几分,想来灵丰所言不虚,只是此刻不知被一众魔修用何手段逼得逃脱不得,不住嘶吼。 “穷奇,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言,魔主仁慈,命我等将你从封印里救出来,并欲封你为护教神兽,还不快快归位!”红莲持着长剑遥指穷奇,娇喝道。 “吼,吼,吼……”穷奇不甘地大吼,目光闪过不愿之色。气息增强的穷奇,灵智也是更盛往昔。 “不要逼我们再次使用去灵魔咒,你也不想再受一次的吧。”女子冷笑道。 “红阁主,看来它是冥顽不灵了,咱们先用秘术收了它,魔主大人英明神武,阁主堂主功力惊人,岂怕这畜生不听话?带回去慢慢调教也不迟。”身侧一名弟子谄媚道。 马晟沉着脸道:“混账,闭上你的狗嘴。”那弟子连忙住嘴不敢多说。 “穷奇,你不是喜欢食人脑髓么?只要你肯做我教的护教神兽,自然有大把的弟子为你捉人食用,好好想想吧。”马晟诱惑道。 穷奇眼中暴戾之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火热,显然是对马晟的提议动心了。 马晟又威胁道:“现在外面正道的人都在四处寻你,想置你于死地,没有我们护着,以你现在的实力,你有把握逃过他们的追杀么?” “吼……”穷奇后生渐渐变小,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伏在地上,似乎是臣服了一般。 马晟笑了笑,道:“来人,抬护教神兽大人回鬼方分部。” “是!”几名弟子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板,放在地下,对穷奇做了个请的动作。 哪知穷奇猛然跃起,一爪抓在最前面那名弟子头上,那人头颅立时四分五裂,红白之物洒了一地。 “吼!” 穷奇突然变了一幅嘴脸,呲牙咧嘴朝着马晟咆哮,眸子里竟带着不屑和嘲讽的神色。 第六十一章 弹指一瞬 马晟怒哼道:“孽兽!你还以为你是全盛时期呢?身受千年封印,如今你实力十不存一,不是我们的对手,若是归顺我教,自然不愁实力不能恢复,若再负隅顽抗,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穷奇不理不睬,翅膀横在身前,如同一把利刃,咆哮着朝马晟跃去。 马晟双手快速掐动指决,一个诡异的灰色图案横在身前,一人多高。正是那日对付龚宁所用奇术。 “轰隆隆……”穷奇一头撞上灰色图案,图案像是一湖春水般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荡起层层涟漪,渐渐变得扭曲。 “不好,这穷奇先前竟是假装的?它怎么恢复得这么快!”马晟惊叫一声,连忙后退,穷奇紧跟着撞破了面前的图案,翅膀又划破了他的长衫,若是他身法再慢上半分,怕是要被拦胸横斩了。 “马堂主,你快些准备秘法,我们恐怕撑不了太久。”红莲便提着长剑带了一半魔教弟子迎了上去,另一半魔教弟子则是跟在马堂主身后口中默念秘法口诀。 “吼……”穷奇逃出生天不久,跟被封印的上千年相比,不过是弹指一瞬。但这数十天来,得以吸食人脑,实力比刚破封印时已是天壤之别,此刻一个照面便将两名魔教弟子拍碎,爆出一团血雾,死无全尸。 “呲吟!” 红莲长剑划出一道耀眼剑芒,斩在穷奇双翅上,可穷奇翅膀上仅有一条划痕,渗出少量鲜血。 穷奇吃痛,吼叫连连,凶戾之气更胜,红莲心中大骇,不由得萌生出一丝退意。 身后准备秘法的马晟及时喊道:“开!红护法快闪开,去灵秘法已成,穷奇逃不掉了。” 马晟的声音此刻听在红莲耳中犹如天籁之声,她连忙后撤,闪到马晟身边。 “轰隆隆……”洞口的上方突兀地闪过一道惊雷,洞口处骤然红光大盛,将周围一切都照成一片血红色,片刻后红光又向四面八方缓缓散去,只见马晟等一众念咒的弟子手掌鲜红,被划出一个血口,一根小指粗细的红绳从血口中缓缓冒出,煞是妖异。 “听我号令,结网!”众人一挥掌,将红绳甩飞出去。十几根红绳在空中相互交错融合,竟渐渐形成一张红色大网,更为诡异的是每一根红绳上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有鲜红的血液不断流淌。 “吼……”穷奇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恐惧,不安地低吼着。 “抛!”马晟一声令下,众人连忙将红色大网朝穷奇抛去,红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手中长剑却仍旧握得紧紧的。 众人将红色大网抛出后,脸色齐刷刷地变得煞白,以马晟的修为也不例外,看样子施展这去灵魔咒并不容易。 大网速度极快,弹指间便将穷奇笼罩,这网似乎是穷奇的天敌,穷奇被罩住后竟然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发出阵阵低吼。 “敬酒不吃吃罚酒,哼!去灵,起!”马晟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红色小球,面色一喜,口中默念咒语,身侧一众弟子也连忙跟着念,不一会红球竟变成拳头大小。 马晟双目猛地一睁,爆喝道:“封!” 红球随着“封”字喊出,缓缓朝穷奇面前飞去。 穷奇似乎有些绝望,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 “吼……吼!” 随着穷奇一声厉吼,上鸿子拔出青霄剑,大喝一声:“走!” 几人飞身而上,徐召巨更是一马当先,右掌一翻便拍向毫无防备的马晟后心。 红莲时刻紧张防备,忽地听到背后生风,连忙回过头来,见龚宁等六人竟偷袭过来,心中大惊。 “马堂主,快躲开!”红莲大声叫道,同时提剑刺向徐召巨,徐召巨见红莲袭来,左掌凝气相抗,右掌却更加劲,趁着马晟施展秘法,防无可防,奋力打去。 “噗……”马晟等一众弟子吐出一口鲜血,已经停在穷奇面前的红球也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 马晟来不及检查伤势,两手掐动指诀,一个灰色的图案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嘭……”徐召巨一掌击在图案上,却并未将图案击碎。 穷奇趁机威势一盛,怒吼一声,向人群外冲去,上鸿子与疯丐默契非常,不等穷奇展翅,已是一人持剑,一人舞杖,一左一右攻了过去。 龚宁挺剑攻向红莲,逼得她从徐召巨身后撤剑回防,龚宁手中阳焱非凡,她是见识过的,不敢正面相抗,龚宁长剑一震,红莲措手不及,险险撞上剑刃,龚宁心中一惊,将长剑朝红莲身外斩去,红莲虽不明其意,却又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将手中长剑一递,直直砍向龚宁面门,龚宁侧身闪躲,红莲看准时机,将左手在龚宁手上一捏,夺过了阳焱剑。 龚宁长剑被夺,不敢逼近,上鸿子却正好转来,提剑迎上。 “师叔,不可伤了这名女子,她是宋师伯的女儿。”龚宁略微调整一下气息,出声提醒。 上鸿子点点头,青霄剑与阳焱剑轰然碰撞。 “呲吟!”两把长剑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拼了个势均力敌。 上鸿子与红莲二人心中皆是一惊,红莲自忖阳焱神兵是自己所见过最为锋利兵刃,远超他物,以为天下间再无兵器能与之相抗,上德子虽然见过龚宁使用阳焱剑,但一来龚宁剑法精妙,二来功力尚有不足,从未显出此剑不凡。二人都以为方才二者相撞,对方的长剑一定会断成两截,谁料竟是不分伯仲。 灵丰与阿央缠住穷奇,疯丐抽出身来,长棍一挥,带着劲风打向红莲肋下,就算是下手重了些也不会伤了红莲,只是要使她失去反抗之力。 说时迟那时快,红莲顺手抓了一名魔教弟子挡在身前,硬生生地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噗……”那魔教弟子顿时被这一棍扫的狂吐鲜血,身子在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重重撞在石壁上。 红莲一边与二人交战,一边冷笑道:“真是阴魂不散,到哪里都能被你们坏了好事。” 龚宁数次与红莲交手,知道子玉被心魔操控,失去了自身的理智,可此刻还是情不自禁地对红莲喊出声来:“子玉妹妹,快醒醒吧,不要再与这些魔教的人做伤天害理的事了。” 红莲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三番五次坏我好事,若有来日,定先斩你。” 龚宁苦笑道:“我的命,你随时可以取,只要你能清醒过来。” 上鸿子与疯丐也是暗自叫苦,红莲实力本身就不弱,攻守兼备,已然是不好对付了,此刻又不能伤她,这该如何是好,若是非得擒下她恐怕要付出点代价。 “吼……”穷奇眼中兴奋之色一闪而过,阿央与灵丰哪里阻拦得住,低吼一声,撞飞几名魔教弟子,窜出山洞。 “不好,拦住它。”红莲大喝一声,避开上鸿子与疯丐的攻势,就要朝穷奇追去,可她还未跑出几步,二人又挡在了她身前,封住她的去路。 “滚开!”红莲怒不可遏,阳焱含怒斩向上鸿子,这一击威力奇大,一阵气浪顺着剑刃斩过之处向两侧荡开,似乎虚空都被一分为二。 上鸿子衣襟翻飞,面色凝重,连忙催动真气,将长剑竖起,猛地朝后退去,自然而然使出“平海潮生”的上半部,如同巍峨大山,屹立不动,但他却是如何都不敢使出下半部,否则红莲万难抵挡。 “红阁主,快跑!”马晟不知何时已经逼开了徐召巨,对红莲喊道。 “可是,他们知道我们的秘密。”红莲所说的自然是那些魔门弟子。 趁红莲犹豫之际,疯丐一杖打来,红莲听到风声,闪避不及,手中阳焱剑被击落在地,顾不得还手,连连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马晟飞身来到红莲身边,口中说道:“顾不得了,逃命要紧。”扬起一团毒烟便拽着红莲逃之夭夭。 “又是这种毒烟,真不知道他们炼制了多少,要是每次都用这法子,咱们永远都追不上他们啊。”徐召巨愤愤地道。 龚宁顺手击杀了几名魔教弟子后,郑重道:“这毒烟一定是田世明口中的那个师尊所制,我破解不了。” 上鸿子若有所思道:“也许,柳星疏会有办法呢?” 话音刚落,其他几人皆是眼前一亮,修外丹之术者多少都会懂些医术,像柳星疏这种将能练成起死回生丹的人一定是医术惊人,即便不懂毒药也能根据这毒药的成分研制出解药来。 “咱们这次虽然没抢回子玉,也没击杀穷奇,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没让魔教的人捉到穷奇,否则二者联手,怕是更难对付了。”阿央沉声说道。 “留几个活口,问问情况。”上鸿子冷静地说道。 此时,洞口还有七名魔教弟子苦苦支撑,只是身上都带着重伤,显然是没了反抗的能力。 “说,你们为什么要捉穷奇?”疯丐一首抠着耳朵,一手持着长棍戳在一名魔教弟子的肩上,毫无长者风范。 “哼,别白费心思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那名魔门弟子恨恨地说道。 疯丐眼睛一瞪,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反正还有六个,不怕问不出来。”他手上一用力,长棍如同刺入豆腐一般刺穿了这名魔门弟子的胸口,那人双目圆睁,气绝而死。 第六十二章 菩萨心肠 “不说的人下场和他一样,你们自己考虑吧。”疯丐用手指将手中长棍敲得铮铮作响,笑眯眯地说道。 “呸!杀了我们吧,魔主会为我们兄弟几个报仇的。”一名魔教弟子扭过头,桀骜不驯地说道,丝毫不怕疯丐的威胁。 “哟,不错,有骨气!”疯丐故作惊讶,夸奖道,“那就先不杀你,先将你这些兄弟们一个个送下去。”说着将木杖一提,照着其中一人劈头拍下。 “别,别杀我,我说……”那名魔教弟子连忙讨饶,先前宁死不屈的魔教弟子闻言,恶狠狠地盯着这人,爆喝道:“你敢背叛魔主?嗯?” 那讨饶弟子浑身一颤,脸色苍白,陷入了自我挣扎之中,就在这时,另一名魔教弟子张口喊道:“我说,我什么都说,不……不要杀我啊!” 疯丐笑道:“这才对嘛,反正你们回去也逃不过一死,还不如乖乖的把魔教的事情告诉我们,疯爷爷若是听得高兴了,就将你们统统放了,一个也不杀,怎样?” 霎时,除了那名宁死不屈的魔教弟子外,其他五人全都是眼前一亮,试探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疯爷爷我什么时候骗过别人了?”疯丐笑道。 那五人拼命点头,道:“我现在就说,我们来是为了……”话没说完,那宁死不屈的魔教弟子连忙吼道:“住口。” 疯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言道:“废话真多。”手掌一动,长棍霎时敲在那人胸口,眼见那人吐出一口鲜血,软软垂倒,五脏六腑尽碎而死。 “阿弥陀佛,小僧出去吹吹风。”灵丰面色不忍地走出山洞,他知道此时不是手软的时候,即便心存良善,也不能为这些人求情,只得避一避,落个眼前清静。 “你们先别说,谁都不许开口。”疯丐拦住一名要张口的弟子道。五人疑惑地看着疯丐,不知道又有什么变故。 疯丐对龚宁等人笑道:“咱们一人审问一个,一会对照一下,免得他们临时串供。” 其中两名弟子脸色一变,显然是被疯丐说中了心事,他俩正是要先开口说出来,另外几人定会跟着他一起附和,到时假的也成了真的,几人的真正目的可就无可查证。 洞外,灵丰望着红莲逃走的方向,若有所思。 常春山往北三十余里,一片荒郊野岭深处,有一处湖泊,名曰黑水湖。 黑水湖湖水污黑,不可饮用,附近几里方圆寸草不生,树木凋零,显得格外荒凉,此处既不可耕作,又不可狩猎,自来是人迹罕至。但如此荒凉之地竟有一幢黑漆漆的大宅院建在湖边。 “嗖嗖……”两条人影飞身而来,落在黑水湖边,一男一女。二人衣衫皆是被划破了几个口子,显得极为狼狈,那女子一袭红衣,美若天仙,男子则头顶半秃,身材矮胖。正是魔教左护法红莲阁阁主红莲与勿吉分部的堂主马晟。 二人刚刚落地,马晟忽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显然是受了重伤。 “来人,将马晟抬进去。”红莲对着那大宅院大喊一声,只见两名好似护卫的男子推开门跑出来,站在红莲与马晟身边大惊道:“小人见过红护法,我们堂主这是?” “别废话了,你们堂主受了重伤,赶紧将他抬进去。”红莲不耐烦地说道。 进了宅院,红莲喊过一名弟子问道:“魔主大人现在还在你们分部么?” “回红护法,魔主大人和巫护法已经离开。”那弟子恭敬答道。 “哦?走了?嗯,你下去吧。”红莲摆摆手,打发了这名弟子。 “胡金见过红护法。”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却是胡先生带着袁先生和李猛朝红莲走来。 红莲冷哼一声:“你们三个废物不好好呆在北安城来此作甚?” 胡先生脸色一变,转瞬又恢复正常。可李猛似乎有些忍受不住,上前挑衅道:“好像这里是勿吉分部,我们来这里并不需要向红护法汇报吧?” 红莲眼睛一瞪:“我与巫腾既为护法,就有资格管分部的事,你再说一次,信不信我把你另一只爪子也给剁了?” “红阁主,别来无恙啊,怎么脾气还是这么火爆?”一个身着华丽蟒袍的中年男子轻笑着走到胡先生身前,身上气势竟丝毫不落后于红莲半分,二人仅仅一站,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骤然降低了一般,令人骨子里升起一丝寒气。 “赵公伯,你就这么管教你的手下?”红莲面带不屑道。 赵公伯转过身,瞪了李猛一眼,喝道:“你若是再敢和红阁主顶嘴,小心我打断你的腿,嗯?” 李猛面有不甘,但是还是连忙低身对红莲行了一礼:“请红护法恕罪。” “赵公伯,你真行,若不是今天要防范强敌,你这三个手下一个都跑不了,哼!咱们走着瞧。”红莲怒哼一声,转身便走。 待红莲走后,李猛笑道:“什么东西,仗着魔主一时器重就敢跟郡主叫板。” “李猛,你最好管住你那张臭嘴,红莲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再有下次,怕是魔主大人都保不住你。”赵公伯冷声道。 李猛顿时心惊肉跳道:“是,郡主,小人知错了。”他知道赵公伯从不无的放矢。 赵公伯点点头,淡淡道:“胡先生、袁先生和李猛三人在这协助红阁主,其他人随我回府。” 胡先生和袁先生连忙应下,可李猛却霎时面色如土,焦急道:“郡主,带我一起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红护法不会放过我的。” 赵公伯没有理会,径自出了院子,坐着一顶黄色轿子离开了勿吉分部。 李猛望着赵公伯离去的背影,眼中竟闪过一股怨毒之色。 “走吧,红护法以前我们也见过,今天恐怕是因为没有捉到穷奇心情欠佳,来日你再好好赔罪应该就没事了。”胡先生笑道。 李猛点点头,却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 常春山上,龚宁六人仍然未走。 “要不要将他们杀了?”龚宁笑嘻嘻地摸着长剑问道。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说了啊,不要杀我。”一名魔教弟子大声哭喊着,早已被疯丐的手段吓破了胆。 徐召巨道:“像这样的人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还是杀了好。” 另一名魔教弟子连忙将目光转向疯丐:“前……前辈,您不是说我们若是招了就放过我们么?” “是啊,我说过我会放了你们,你们走吧。”疯丐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几人大喜在望,连忙磕了几个头,便要离开山洞。 “呲吟!”青霄剑一闪,闪出一道寒芒,五人的脖颈上尽皆被划出一条两寸深的口子,几人瞪大了双眼,瞳孔渐渐扩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甘地倒地身亡了。 疯丐对上鸿子道:“还是你懂我。” “疯癫前辈,你不是答应放了他们么?”阿央问道。 上鸿子哈哈大笑:“他答应了,可我们没答应啊?这些人作恶多端,怎么能这么轻饶呢?让他们死得痛快点已经是便宜他们了,一旦让他们逃了,还不知有多少百姓会被他们残害,走吧,今天咱们夜袭他们分部。” “阿弥陀佛,前辈稍等,待小僧为这几位施主超度后再走不迟。”灵丰走进山洞,看见满地的尸体,心中不忍。 徐召巨点点头,道:“小灵丰,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唉!我们在外面等你。” 一个时辰后,黑水湖边。 “就是这了,此处地形景物与他们所说分毫不差,前面那个大宅子应该就是他们说的勿吉分部了。”阿央指着勿吉分部的宅子说道。 “嗯,那个马晟引出精血施展去灵魔咒,此刻恐怕动手都难,咱们今天务必要将此分部一网打尽。”徐召巨郑重道。 龚宁皱着眉头:“他们会不会已经有了防范?咱们这么贸然闯进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上鸿子道:“宁儿说的也有道理,听那几人所说,他们的魔主好像也在里面,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那咱们在这守着?”疯丐话音刚落,只见八个人抬着一顶黄色轿子从宅子中出来,轿子周围还有数十人在两侧护着,显然轿子中是为了不得的人物,在魔教中定然是身居高位。 “会不会是韩墨?”龚宁低声说道。 “也许是,咱们今天是劫了这轿子围杀韩墨,还是先灭了勿吉分部?”徐召巨问道。 龚宁沉吟片刻,道:“这轿子咱们劫不了,如果跟的太远肯定会被韩墨发现,若是就近堵截,宅子里的其他魔教弟子短时间内都会出来支援,到时对咱们不利。天助我也,没想到这等紧要关头韩墨竟先行离去了,咱们就守在这,收敛了气息,等韩墨走远了咱们就冲进去把勿吉分部灭了,将子玉救出来,其他的再作打算。” 几人点点头,同意了龚宁的想法,便屏住呼吸不再言语,只等那轿子渐渐远去。 第六十三章 丧尽天良 众人望着轿子渐渐远去,又屏息等了一炷香时间。 “哼,韩墨应该已经走远了,咱们现在进去么?”阿央问道。 上鸿子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青霄剑,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冲!” 众人如同虎豹一般冲出藏身的所在,一跃而起朝着灯火通明的勿吉分部冲了过去。 “有敌来犯!”一名魔教弟子扯着嗓子喊道,声音传遍整个黑水湖区域。 “轰隆隆……”接近百名的魔教弟子蜂拥而至,齐聚在宅院大门前。 忽然,人群迅速分成两半,让出一条小路,红莲冷着脸从人群中走出来,身后跟着胡先生等三人。 “哼!你们果然来了,好胆!将他们围住,今天耗也要将他们全都耗死。”红莲泰然自若地喊道。 “是!”上百人齐声高呼,声音直上云霄,震耳欲聋。 “他们这是要以人数取胜,不管了,宁儿你去对付子玉身后那三个人,我去缠住子玉,其他人逼退这些普通弟子。”徐召巨沉声吩咐下去各自的任务。 众人点点头,立刻散开,徐召巨与龚宁一跃而起,直冲红莲几人方向,胡先生与袁先生立刻迎上,挡住龚宁,李猛却躲在后面,口中呼喝,佯装接敌,却并不上前。 “宁儿,他们交给你了,小心点。”徐召巨提醒一声与红莲战在一起。 龚宁看着断手的胡先生和袁先生,轻笑着点点头,如今他的实力虽然不如徐召巨和皇甫惊鸿那般强横,却也比这二人强出不少,自然是不怕他们了。 “上次去你们府邸被你们跑了,没想到竟藏到这里了,正好今天一并解决了罢。”龚宁自信道。 胡先生脸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道:“是你?酒庄里的那个小子”因为龚宁此刻已是满头白发,胡先生也险些没人认出来。 “没错,不但酒庄内是我,杨伊平也是我,你可是错过了两次杀我的好机会。”龚宁淡淡地说道。 胡先生眼睛一瞪:“杨伊平果然是你,难怪那日我们被断手后,你那个朋友回来追杀我们二人,只是他的实力却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那日在酒庄逼退我应该是用了秘法吧?” 龚宁依旧平淡道:“是的,后悔了么?” “后悔?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兄弟二人后悔,动手吧。”胡先生暴喝一声,左手轻轻一动,一柄细剑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剑,像是看着最心爱的女子一般。 “呲吟!”龚宁忽的将长剑立在胸前,却是胡先生突然动手了,动作一如既往的快,不,比从前更快。 虽然变得更快,但龚宁也早已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小子了,很轻易地便看清了胡先生的动作。 “这次我看清了。”龚宁轻笑一声,极为自信。 胡先生也能察觉出龚宁此刻功力早已高过他不知多少,但事关生死,即便不敌也要拼上一拼,袁先生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似乎此战便是他最后一战一般。 胡先生似鹰眼般的双眼微微缩起,与袁先生并肩对付龚宁,晚风掠过树梢将二人衣衫吹的猎猎作响,显得孤傲冷漠。 胡先生手中细剑交错刺出数十下,剑锋所到之处留下一串剑影,如幻亦如电,如影又无形。袁先生在一侧像极了一只黑熊,巨掌如山,滚滚袭来,声势浩大。 虽然胡先生的剑锋千奇百幻,可龚宁却已经捕捉到了那一点流转不定的锋芒,他神态轻松,白发飞舞,衣襟翻飞,每逢出招便能抵住飘忽不定的细剑,封锁住胡先生的一切攻击手段。 “乒……”又是一记短兵交接的金鸣之声,胡先生左手握剑极稳,即便是功力不如龚宁也没有颤抖分毫。 “啪……”袁先生的巨掌落下,龚宁不慌不忙,缓缓伸出左手,与袁先生硬拼了一记,却是分毫不动,而袁先生却连连退了数步,眼中惊疑不定。 毕竟袁先生并未突破,又失去一臂,此时较之几个月反而有所不如,是以被龚宁随意一掌打退了数步。 龚宁笑道:“你们二人作恶多端,滥杀无辜,我虽不知你们去涵月国抢了什么东西,但却知道你们一定要拿那东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上次皇甫爷爷肯放你们一条生路,我却不会如皇甫爷爷那般仁慈,今日你们二人若是不过了我这关,明年的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 袁先生站稳身形,指着龚宁骂道:“要打便打,怎的那么多废话?” 龚宁微微一笑,道:“以前我左思右想,却是想不通胡先生使得是什么剑术,为何快若闪电,如今我却是知道了。胡先生,你可是‘暗门’出身,使得是‘无影无形夺命剑’?传说之中暗门门主零前辈的独门绝技?” 胡先生一听龚宁道出了“暗门”,身形忽然一震,讶道:“暗门早已销声匿迹多年,你一个年轻小辈又是如何得知?不,不可能,你诓我!” “金庭玄妙,太一真道;五行相聚,阴阳相交。聚而为形,散而为风;动而为运,结而为物。这心法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得知的并不要紧,暗门亦正亦邪,虽有大恶人,却不乏有大侠士。有人敬暗门,有人怕暗门,大丈夫行事磊落,何问出身?你既得“无影无形夺命剑”的传承,必是那零前辈的得意弟子,却是为何偏偏要做那让人怕的大恶人?”龚宁眼睛一瞪,十分愤怒。 “你……你竟然知晓我派心法,你,你从哪里知道的心法?你知道师尊的消息?”胡先生脸色阴翳的可怕,从他听到“零”这个字的时候,余下的那只左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了,似乎要握不紧剑了一般。 “心虚了么?零前辈虽然名声不显,但知道他的人都道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侠士,一生之中从未错杀一个好人,可你却用他得以成名的‘无影无形夺命剑’杀了多少正道侠士?若是零前辈知晓此事,你怎么面对他?”龚宁爆喝道。 袁先生怒极,大声叫道:“胡说八道,大哥这么做是……” “闭嘴!”胡先生猛地打断袁先生,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屠尽天下又何妨,丧尽天良又如何?就算世人唾弃我,我也要做这恶人!” 龚宁嘴角挂着冷笑:“哼!冥顽不灵,我虽与零前辈素昧平生,可也容不得有人使他剑术为害一方。” 他杀意凛然,身随意动,骤然一个箭步冲上前,长剑微微一动便闪着寒芒带动出数道剑影,竟与胡先生所用的“无影无形夺命剑”一模一样,只是手中的兵器略有差别而已。 “你……你如何也会?你却是从哪里学来的?”胡先生大惊失色,勉强挡住龚宁的攻击,连忙问道,一旁的袁先生亦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龚宁边打边说:“我为何要告诉你这背叛师门的恶贼?” “师门?你是我师弟?不,不可能!师尊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还有师弟?快说,你到底是谁?”胡先生且战且退,似乎不愿再与龚宁交手。 “我是零前辈派来清理门户的。”龚宁冷漠地说道。 胡先生向后一跃,道:“不可能,我是奉了师……我师尊已经逝去十多年,你莫要再骗我。”二人谈话内容涉及到了零前辈,原本冷静的胡先生,也不由自主地惊慌起来。 龚宁闻言却是一怔,心道:“胡先生分明是要说‘我是奉了师命’,可为何又要改口呢?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先擒住他们二人,稍后再细细询问。” 龚宁双眼微微眯起,身形飘忽如幻影,欺身而进,右手持剑,左手成掌,向胡先生攻去。 胡先生提剑来挡,可一来功力不及,二来手中细剑比之阳焱多有不如,方才是凭了一股战意抢得先手方能打出攻势,如今心下慌乱,又接了几招,但觉得手臂越发沉重,袁先生见势不妙,左掌朝龚宁脸颊拍落,却见龚宁倏地侧头,左掌携着劲风印在袁先生胸口,直将袁先生打的倒飞而出,重重摔在门前的院墙上。 “老大,小心。”袁先生一手揉着背脊疼痛处,一边提醒胡先生,可终究是晚了一步,龚宁的实力早已强悍到胡先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更何况龚宁又已看得懂他得意绝技“无影无形夺命剑”,知己知彼,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呛啷……”胡先生手中长剑跌落在地面,脖颈上被龚宁划出一条血口,龚宁快速四顾一周,一掌急袭打在胡先生檀中穴上,胡先生应声而倒,不省人事。 龚宁大声喊道:“胡先生已死,袁先生,你也速来受死吧。”脚下一勾、一踢,将胡先生的细剑踢飞,拦在袁先生面前,细剑没入院墙,嗡嗡作响。 “大爷的,爷爷和你拼了。”袁先生眼见胡先生身殒,双眼倏地一红,竟泛出一点晶莹来,猛地站起身来,像是一头凶兽朝龚宁扑将过来,左掌似乎变得更加巨大,隐隐间给人一种受之则死的感觉。 龚宁虽然实力强横,却也不与他硬拼,见袁先生这掌厉害,轻轻朝左让了半尺距离,可袁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了,左掌顺势兜了半圈,打向龚宁下巴。 龚宁无奈,只得提掌相迎,却不正面相抗,而是掌心印上袁先生掌心的一瞬反手缠绕,好似一条软蛇一般缠住他的手臂,再顺势后跃一步,袁先生这凶猛的掌力竟在他一缠一退之间如冰雪般消散一空。 袁先生心中恼怒,叫喊着又对着龚宁拍出一掌,似乎非要将龚宁排成个肉饼才算完。 龚宁见他没完没了,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寒芒一闪,袁先生的手臂和脖颈尽皆多了一条细长的口子,他双目一瞪,两掌翻飞,衣襟狂舞,袁先生身形却并未停止,龚宁缓缓伸出一掌,好似是袁先生故意朝掌上撞去的一般,继而口中鲜血狂喷,倒在胡先生身侧不省人事,死活不知。 第六十四章 命不该绝 龚宁制服了二人,向身后望去,只见湖边黑压压一片,上鸿子、疯丐与阿央三人在近百个魔教弟子中穿梭自如,每次出手便有一名魔教弟子倒地不起,只是战得久了难免有些后继无力,招式渐缓。 灵丰修为虽然比魔教弟子强出许多,可一来实战经验较少,二来心存仁慈,下手不够狠辣,在众人合攻之下,僧袍上已被刀剑划出数十刀口子,鲜血沾满衣襟。 其他几人每人都得同时应付二十来个魔教弟子,自顾都来不及,又哪能腾的出手去照顾灵丰。龚宁先料理了胡先生与袁先生,见灵丰形势不妙,连忙提剑赶来。 灵丰见龚宁飞身赶来,不由得舒了口气,连忙说道:“龚宁师兄,幸好你来得快,要不小僧怕是……” “哈哈,要你一下对付这么多人实在是难为你了,你去看住那二人,且看我料理了这帮跳梁小丑。”龚宁指着躺倒的胡先生与袁先生对灵丰笑道。 灵丰点点头,他确实是已经无力再战了,只得听着龚宁的吩咐退到胡先生和袁先生身侧,却又见二人可怜,不自禁的念起了佛门超度用的《往生咒》。 徐召巨与红莲斗了许久,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只得僵持下去,将希望放在同伴身上。 龚宁打斗之余眼角扫过红莲与徐召巨二人,却见不知躲到哪里的李猛突然跳了出来,手提弯刀出现在疲于应付徐召巨的红莲身后,杀气凛然。 “不好。”龚宁心中一惊,连忙施展“沧澜剑法”中的“波澜壮阔”,将身侧一众喽啰全部击退,气势骤然一提,一道强势的剑气在人群中生生劈开一条路。 李猛弯刀斩落,嘴角狞笑,似乎眼中已经看到红莲在他的刀下一分为二了一般。 徐召巨亦是一惊,连忙撤身飞退,以便红莲向前闪躲,红莲见徐召巨面有异色看向自己身后,突兀感到一股杀气,猛然转过身去,正见李猛提刀砍来,慌忙提气闪避,可是同徐召巨斗了这许久很是疲惫,那一瞬真气却是不继,只将身子偏了一偏,却仍旧身处李猛刀光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猛的弯刀砍向自己面门,却无力闪躲,目光中透着不甘。 “乒……” 红莲只觉得耳旁生风,一道凌厉的剑气贴着脸颊飞过,与李猛手中的弯刀碰撞到一起。 无奈距离太远,这道剑气也仅仅是将李猛逼退,却不能将他手中的弯刀击飞。 徐召巨回过神来,心中恼怒:“这该死的小人,我与丫头缠斗,你竟敢背后偷袭,不知好歹。” 黑水滔滔,翻腾激荡,永无止歇,湖边大院灯火通明,却是打得天昏地暗,黑压压的人群中有四人攻击手段层出不穷,令人心中震撼。 可最为惊险的却是李猛这一记偷袭,若不是龚宁见机不妙及时出手,怕是红莲就被这一刀一分为二了。 “啊,卑鄙小人,受死!”徐召巨愤怒地朝虚空拍出一掌,虚空霎时泛起一阵涟漪,层层叠叠的气浪涌向李猛。 “不!”李猛惊叫,那日被皇甫惊鸿控制住的感觉又再次袭来,席卷全身,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气浪打向自己完好的左手。 红莲面带愤怒,冷眼看着李猛被气浪掀了个跟头,栽在地面,鲜血从口中狂涌不止,一看便知是受了重伤。 场上最急的人不是徐召巨,也不是红莲自己,而是龚宁。 龚宁长剑舞将起来,也不顾真气剧烈的消耗,剑剑狠辣,朝敌人要害或刺或砍,很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森森寒气向李猛奔去。 李猛趴在地上挣扎着,忽的面前一暗,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住,他抬头朝上看,只见一名白发少年双目赤红,一股凝重的气势散发开来,如浊浪滔天,又如泰山压顶,光是惊人的气势就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一丝鲜血流入双眼,朦胧中他却看清了这少年,那脸庞眉目,一瞬间将他带回十几年前的那片树林。 “大……大公子,大公子饶命,你父母之死与我无关,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求公子放……放我一马。不,不是,小人不敢背叛郡主,只是受了胁……胁迫。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从啊,可不是存心要害大公子父母。”李猛这一刻双目瞪得滚圆,似乎是见到了鬼一般,口中语无伦次。 “二爷爷且慢!”龚宁猛地一抬手,拦住徐召巨含怒打向李猛的一掌,心中早就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掀起了滔天骇浪。 “你说什么?你……你认得我的父母?”龚宁拼命地抑制内心中的激动,使自己尽量保持平静,可提及“父母”二字仍旧忍不住的颤抖。 李猛磕头如捣蒜,口中说道:“小人也是受了他人……胁迫,求大公子饶命,求大公子饶命啊。” “你认得我父母?快说!”龚宁猛然爆喝一声,喝声震天,李猛吓得浑身一哆嗦,惊恐道:“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啊。” 龚宁长剑抵着李猛的喉咙,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这就要了你的狗命。” “当年小人奉命,追杀大公子一家,但那绝非小人本意,小人也是万不得已啊。”李猛气喘如牛道。 “是谁命你追杀我们一家?”龚宁觉得困惑了自己多年的谜团似乎就要解开了,心中激动不已。 “是你的叔叔,今日北安郡郡主,小人都是受了郡主之命,去追杀郡主。”李猛说的含糊不清,但看他此刻的模样也不像是说了假话。 龚宁眼睛一瞪,长剑顺势在李猛脖颈上划出一条细口:“说清楚些。” 李猛颤声道:“是,是,大公子……你……你原本是北安郡的少郡主,你父亲便是上一任北安郡主,可你叔叔赵公伯觊觎郡主之位,不知用什么手段,收买了那些将领,迫得你父母携着大公子出逃,郡……你叔叔他又命小人带……不,不是,小人是跟随曹将军前去追杀大公子一家。” “北安郡郡主赵公伯?你是说,他是我叔叔?”龚宁急忙问道。 “是,他便是你亲叔叔。” “后来怎样了?” “我们一行人追至鼎州境内,在鹰峰山下,击……在乱军之中,郡主他……他不幸殒命,公孙将军护着夫人和大公子,也已身受重伤,无力还手,我们……我们本来打算将夫人和大公子平安带回,郡主大人即是大公子的叔叔,必然会念及兄弟恩情,不至于要了你和夫人的性命。只是,只是大公子你忽然大发神威,如……如同那日在涵月国一般,爆发出那骇人的力量,那年大公子不过才六岁,只一拳,曹将军他们都……都死了,夫人……夫人和公孙将军也……去了。只有小人命大,一个人逃了出来。” 龚宁双目倏地一红:“你是说,只有我父亲是死于你们手中,我的母亲和那公孙将军都是死于我手?那鹰峰山上无辜的猎户,也是死在我的手中?” 李猛颤抖着,轻声道:“是,大公子有天神庇佑,命不该绝,在危急时刻天神附身,想来,想来身边的凡人抵受不住,也是有的。” 龚宁心知此人既如此胆小怕死,虽然此刻所说话语并不甚通顺,但所言皆是事实,该当不错。自己在平潮山上突得一股莫名真气,竟能一击击杀功力超出自己许多的林易,虽然不知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但若是六岁那年自己如此爆发,未经修炼的普通人万难抵挡,这点确是毫无疑问。此刻他既然敢于承认父亲是死于追兵之手,那自己母亲和徐挚的父亲,以及忠心护主的公孙将军,都是死于自己之手确然无疑了。心中一恸,面色惨白,手中阳焱剑红光一盛,忍不住仰天怒吼一声。 “我父母当年究竟怎样,你都详细说来!”龚宁喝道。 李猛顿了一下,说道:“大公子的父亲是北安郡前郡主赵公胜,您母亲乃是大虞国君虞景帝的妹妹,庆阳公主,大公子您……您都不记得了么?” “啊!”龚宁仰天长啸,这一刻,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也陷入深深的无奈与自责当中。父亲被叔叔害死,只为了郡主之位,师叔为了宗主之位,也不惜对付师父,这是天意么?更痛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和义父,竟是死在当年血脉之力临危觉醒的六岁的自己手中。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赵公伯,我定要斩了你为我爹娘报仇!”龚宁厉吼一声,手起剑落,李猛的脑袋忽的跳了老高,落在远处,面色仍旧惊恐。 忽然一道人影从黑暗中一个箭步闪出,抓着已经没有力气瘫坐在地的红莲便往院子里逃去,徐召巨反应极快,连忙追上去。 “都给我去死!”龚宁状若疯癫扎入人群,剑影忽闪忽现,每次出手都伴随着一人的悲惨哀嚎,此刻他就好似地狱里爬出的魔鬼,令人头皮发麻。 一炷香后,龚宁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刻,杀了多少人,真气早已用尽,肉身也全无力气,跌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 上鸿子、疯丐、阿央料理了身边的魔教弟子,冲到龚宁身边,上鸿子扶着龚宁,急道:“宁儿,你怎么了?”可龚宁却像是呆傻了一般,也不回答。 徐召巨折身而回,正见到这一幕,叹息道:“宁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本为北安郡少郡主,叔叔正是今日的北安郡郡主赵公伯,父母被叔叔篡权逼迫而死。那人正是当年参与追杀之人,侥幸活到今日,让龚宁问出了往事。” “什么?宁儿孤苦伶仃都是他叔叔所害?”上鸿子盯着断头的李猛问道。 “嗯,宁儿现在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先让他安静一会吧。”徐召巨点点头,叹了口气,向正为亡灵超度的灵丰走去。 第六十五章 血海深仇 众人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灵丰停止了诵经超度,轻轻站起身来,目光平静祥和。龚宁也已经回过神来,只是神色中难免有些凄苦落寞之意。 众人将这满地尸体堆在大宅院门口,龚宁道:“胡先生和袁先生的尸体别烧,我有用处。”几人点点头,点了几个火把,奔走一圈,将这宅院和魔门弟子尸体一并烧了,烈火嘶嘶作响,将黑水湖映得霞光一片。 “宁儿,辛苦了你了,要不是你功力大进,这次咱们可是凶多吉少,就算能赢怕是也得撂在这一两个,真没想到一个分部竟然有这么多人。唉!对了,子玉和马晟又逃了,此刻你我皆筋疲力尽,他俩要是折返回来,咱们……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先走吧。”徐召巨走到龚宁身边说道。 龚宁点点头,咬牙道:“我要去北安郡为父母报仇。” 一旁上鸿子道:“嗯,父母之仇,那是必报不可,咱们现在出发么?” “不急,我先问胡先生一些问题再走不迟。”龚宁沉声说道。 “嗯?他们二人不是已经死了?”疯丐讶道。 龚宁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将二人穴道封住了,性命却是留下了,待我将他们叫醒。”走到二人身侧,伸出手指在二人身上连点两下,只见二人身子一颤,睫毛微动,继而轻轻睁开双目,一脸茫然。 “我,我没死?”胡先生打量了一周,将目光停在龚宁身上,犹不自信地问道。 龚宁道:“我不想取你性命,只是封住了你们的穴道,现在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这里只剩我们几人,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 胡先生眼神闪烁,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潜入魔教的目的。”龚宁直截了当地问道。 胡先生盯着龚宁看了一会,忽然苦笑一声,轻声道:“被你看出来了么?” “零逸前辈教徒有方,名下那一脉的弟子个个都是忠义之士,方才你偶然说出你是奉了师命这种话来,恐怕你是故意作恶,潜入魔教,另有所图吧?”龚宁眼神灼灼,似乎是能洞穿胡先生所想一般。 胡先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虽然我们暗门不是传承千年的门派,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可门中弟子,既有侠义之士,也有大恶之人。你说的没错,我师父零逸便是万人景仰的大侠士之首,手下所斩之人皆是该杀之人,一生之中从未错杀一人,我又怎么能成为大恶人呢?”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袁先生,苦笑道:“这一切都得从十二年前魔主带人招安暗门说起,那天魔主带着洪天一、马晟、田世明、刘忠天四人寻到了暗门,与我们动起手来,劝师父归顺魔教。门内因为此事发生大乱,以师父为首的大侠士一派誓死不从,而那些大恶人则是巴不得加入魔教,竟然要以灭了我们大侠士派系为筹码来讨好魔主,师父大怒之下,将大恶人一脉的人斩杀殆尽,可惜自己也身受重伤,临死前吩咐我二人假意讨好魔教,加入魔教,待来日为师门报这血海深仇,我们现在就是要一步步获得魔主的认可,趁机一举祸乱魔教,可惜我二人实力终究有限,至今也没见到几次魔主。” 龚宁皱眉道:“你们对赵公伯了解多少?” 胡先生郑重道:“赵公伯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智谋超群,在魔主面前的地位不次于左右护法与六大堂主,对了,你是如何学会的无影无形夺命剑?” 龚宁道:“这套剑法练之不易,我虽然是早就学会了,只不过不是和零前辈学的。” 胡先生似乎极为重视这个问题,再次问道:“在下是公子的手下败将,公子修为精深,待人仁义,在下本不该有所怀疑,也不该有所要求,只是心中却不能放下此节,还请公子告知这套剑法到底是谁传授于你?” “钟长信。”龚宁口中吐出七师弟的名字。 胡、袁二人一听钟长信三字,十分激动,面带喜色道:“长信公子,他在哪?” 龚宁摇摇头,落寞道:“去年八月上,我和长信师弟被逐出山门,上智子派人追杀我二人,长信师弟为救我而殒命了。” 袁先生忽然朝天大吼一声,声音直冲云霄,震耳欲聋,可见钟长信与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胡先生面如死水,脸色煞白:“公……公子他,他被上智那狗东西派人杀死了?” 龚宁点点头,伤心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长信本不会死,我和他只有师兄弟之名分,情谊却有如亲兄弟,他的仇我一定会报。” 胡先生低着头,身体拼命颤动,泪水不断滴落。他猛地抬起头,对龚宁道:“我俩卧薪尝胆,这些年为了取得魔主信任,不得不做了很多坏事,只有获得了魔主的信任,才能有机会找到他们的破绽,一举倾覆魔教。这些,这些只为了报师父、师门之仇,可如今,师父唯一的子嗣也……” 龚宁似乎也不愿多说这个话题,每次提到钟长信,满脑子都是过去身为东峰弟子美好的回忆,可如今这份美好却是那么痛彻心扉。 “赵公伯的郡主府有多少高手?”龚宁问道。 袁先生道:“赵公伯手下除了我兄弟二人,再无人能称得上高手,不过他本人却是厉害得不得了,我和老大在他面前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龚宁惊讶道:“他的实力有这么强?” 袁先生点点头,说道:“我们没见过他出手,但据我所知,右护法巫腾好似不是郡主的对手,你为何要打听此人?” “这你就不必问了,此刻他可在郡主府?”龚宁沉声问道。 “在你们来袭前不久他刚坐轿回府,你们没有见到么?”袁先生诧异道。 龚宁恍然大悟:“原来先前乘轿那人是赵公伯?我们还以为是魔主韩墨呢。” 袁先生道:“韩墨今日一早就走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否则他一定会留在这里等穷奇的消息。” 徐召巨好奇道:“韩墨为何非要抓穷奇?” 袁先生苦笑道:“这些我们兄弟二人没资格知道,好多事情他们也不会告知我二人的。” “那你们先前去涵月国抢的东西是什么?”阿央问道。 胡先生道:“是一封信。赵公伯很久以前就打算篡国,可手底下兵将不足,唯恐举兵政变失败,便命我二人去涵月国求见涵月皇帝,提出借兵之事,可涵月皇帝一直犹豫不决。我二人回去复命,赵公伯又差我们二人去涵月国作乱,抢夺呼延廷懋征兵信函,另有李猛烧杀抢掠,以此恐吓涵月皇帝,我二人再趁机去皇宫提亲,为涵月皇帝增加举兵信心,到时里应外合,恐怕大虞国九鼎易手。” 龚宁皱眉道:“可你们为何要暴露自己呢?若是让涵月皇帝蒙在鼓里恐怕真的会同意你们了吧?” “暴露自己?那是老大想的计策,他本就不想让赵公伯成功,便要暴露我们。李猛是个粗人,脑子不太好使,老大和他说事情办不成回去没有好果子吃,肯定会被郡主责罚,不如就去将公主劫回去,逼迫涵月皇帝借兵给郡主,那李猛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他却想不到暴露自己激怒涵月皇帝的下场就是赵公伯再也没有机会与涵月皇帝合作了。本来依照老大的主意,并不会伤了公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日会遇到那个可怕的老者,甚至还丢了一只手。”袁先生嘴角挂着一丝苦涩。 “那日将李猛救走的人是谁?”阿央犹记得那日有个黑衣蒙面人将昏迷的李猛救走。 胡先生道:“我们先前也并不知晓那人的存在,后来才知道是赵公伯派来监视我等,只是那日有那老者在,他也没敢贸然进入酒楼,对里面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也幸好那日忽然出现那名老者,我二人才得以蒙混过去,原本打算即便能劫走月帷公主我们也不会真的去做,只是在李猛面前做做样子,让涵月皇帝对赵公伯心存忌惮罢了,那老者突然出现,我们丢了一只手,回去倒也因此没受什么责罚。” 龚宁听完了来龙去脉,心中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向二人深深鞠了一躬:“先前小子并不知你二人用心良苦,错怪二位,害你们损去一手,小子给你们赔不是了。 胡先生摆摆手,苦笑道:“公子,万万不可,在下担当不起,我二人这些年虽然不是嗜血成性,却也为了复仇错杀好多人,万万当不得公子一礼。现在勿吉分部被灭,我二人却安然无恙,这魔教我们是回不去了,以后公子若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尽管言语,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嗯,龚宁在此先替天下正道谢过二位。”龚宁点点头。 众人议定了行程,匆匆赶回北安城,悄悄寻了家酒楼住下,夜里众人纷纷打坐练功,恢复真气,只待明日闯一闯郡主府,见一见那赵公伯。 第六十六章 千回百转 北安城,郡主府,一间书房内。 赵公伯面前站着三人,左边那人面如黄土,一身黄袍,骨瘦如柴,手中握着一杆烟斗,烟斗上挂着一个烟袋,十足烟鬼模样。中间那人面如黑炭,高大魁梧,神勇威武,一杆霸气十足的黑龙戟立在身侧,像一尊门神一般,凶神恶煞。右边那人仪表堂堂,一副书生模样,只是脸色却苍白如纸,不似一个修真之人。 “胡先生他们三个都死了?”赵公伯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面色如土的那烟鬼道:“主人,我在勿吉分部亲眼所见,错不了。” “马晟的伤怎么样了?”赵公伯问道。 脸色苍白如纸的书生答道:“我已为他服下金大人的疗伤圣药,想必已经无碍了,只是红护法似乎对于我们的相救有些不悦。” 黑炭脸男子哼道:“我们救了她,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他奶奶的,早知道就让她死在那些人手里。” 赵公伯摇摇头,道:“红护法在魔主眼里极为重要,没什么必要不要去招惹她,以后嘴都老实一点,明白么?” “是,主人!”三人齐声应道。 赵公伯又道:“司马接,你继续负责调查穷奇下落,一有消息速速来报,黄金万两改成十万两,去吧。” 白脸书生拱手道:“是!”退了下去。 黑炭脸男子急道:“主人,十万两会不会太多了啊?” “十万两太多?哼,那也得有人捉到穷奇才行,你认为有人能捉到么?蠢货。”赵公伯骂道。 黑脸男子尴尬一笑,道:“主人息怒,我这人打打架还行,动脑子比书生可差多了。” “你什么都不用干,在我书房外守着,齐良,这里有一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魔主,不得有误。”赵公伯从身侧桌子上拿起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烟鬼齐良。 齐良接过信,行了一礼,退出书房。 赵公伯瞥了眼黑脸男子,淡淡道:“姜海,你还在这干什么?滚出去。” 姜海一个哆嗦,连忙点头,提着黑龙戟出了书房,顺手将房门关上,守在门口,不愧是长了一张门神的凶脸。 不远处的另一处宅院,马晟来到红莲的房间前,轻轻叩门:“红阁主,马晟求见。” 红莲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有事么?” 马晟驻足门前,说道:“请红阁主开门一见,马晟有要事与红阁主相商。” “吱……”房门轻轻打开,却见红莲正在床上闭目打坐,淡淡道:“你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马晟往门外瞅了一圈,将房门小心关好,道:“没想到今日咱们倾整个勿吉分部之力那么多人都奈何不得那六人,反而被杀得片甲不留,红阁主可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红莲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声音却渐渐变冷:“我不想听你说废话。” “那好吧,在下就直说了。”马晟尴尬道。 “说!”红莲不耐烦地道。 马晟郑重道:“你不觉得赵公伯的修为进步太快了么?我怀疑他练了魔主禁止修习的那门功法。” “绝情宝典?”红莲惊讶地睁开双眼,满眼的不可思议之色。 马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小点声,一旦他真的练了这门功法咱们就危险了。” 红莲点点头,低声问道:“你是如何察觉的?” 马晟心有余悸道:“方才那三人护送咱俩回来,刚见到赵公伯的时候你还记得他的眼神么?” “眼神?” “没错,以前的赵公伯眼里尽是野心,可现在却是能令我感受到死亡的冷漠,这绝情宝典我们也看过,第一层雄心境,第二层灭亲境,第三层傲视境,第四层绝情境界,第五层唯我境界。我观赵公伯,分明已经练到了第四层的绝情境,虽然魔主说过‘不入唯我,狗屁不如’,但现在赵公伯已经比咱们二人要厉害稍许,再加上他现在到了绝情境,别说你我二人,恐怕魔主他都不会放在眼里了,这与实力无关,而是他现在已是一个不知喜怒哀乐的人了。”马晟一边说一边抻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唯恐此话被赵公伯听了去。 “嗯,魔主禁止练这门功法便是担心有人练了以后会违抗他的命令,这赵公明竟然敢私自练绝情宝典,不怕魔主责罚么?”红莲皱着眉头道。 马晟道:“今日我在分部养伤时,我的弟子对我说赵公伯见到魔主似乎很开心,还与魔主饮茶畅谈,好不快活,按理来说他练到了绝情境是不能做到谈笑自如的,除非……” “除非他练到了第五层,唯我境。”红莲笃定地说道。 天色渐渐转亮,初晨的阳光红彤彤的,顺着酒楼的窗扉照入一间间客房,焕发着无限生机。 几人经过一夜的调息打坐真气也已经再次充盈全身,好不舒爽。 “徐前辈,您恢复的怎么样了?”灵丰站在徐召巨房外,手中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 徐召巨一边笑,一边打开房门,和蔼道:“我虽然老了,身体不如你们年轻人了,但恢复的也不算太慢,哈哈。小灵丰,以后和宁儿一样叫我爷爷就好。” 灵丰点点头,笑道:“爷爷,您一点也不老,先洗把脸吧。”说着,端着水盆进了房间放好。 “我儿子要是有你这么孝顺就好了,唉!”徐召巨长叹一声,这一路灵丰对徐召巨很是照顾,端茶倒水样样俱到,总是让徐召巨想起当年倔强离家的儿子,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又有歉意,又有怒意,但更多的却是怀念。 “小僧在这世上举目无亲,爷爷不嫌弃的话,以后小僧便孝顺爷爷吧!”灵丰言语之间极为真挚,似乎很盼望能在这世上有位亲人一般。 “好!好!好!”徐召巨一叠声说了三个好,随后开怀大笑,喜不自胜。 “宁儿他们都恢复好了么?”徐召巨洗漱过后问道。灵丰道:“他们应该也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龚宁师兄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 徐召巨叹了口气,道:“也怪不得宁儿,他年纪尚小,又被身世之谜困扰了十几年,换做是谁到了这步田地恐怕都不会好过的,何况那仇人还是宁儿的亲叔父,唉!” 灵丰右手合十:“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龚宁师兄宅心仁厚,心怀慈悲,定能守住本心。” 徐召巨点点头,道:“希望不要重蹈覆辙了才好。” “放心吧,二爷爷,宁儿会恪守本心的。”龚宁和阿央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恰好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嗯,爷爷相信你能做到。”徐召巨肯定道。 龚宁笑道:“下楼吃早饭吧,三师叔和疯癫前辈已经下去了。” 徐召巨笑了笑,四人一同下楼,一张四方大桌,胡先生与袁先生坐在左侧,上鸿子与疯丐坐在右侧,阿央独自坐在里面,而首座空无一人,自然是给徐召巨留的位置。 徐召巨也不矫情,拉着灵丰坐在首座,龚宁则是兀自坐到阿央身旁。 “徐前辈,就等您了。”疯癫看着满满一桌的菜早就流满了口水,若是换了往常他保准是第一个动筷子之人,可如今有个让他又敬又怕的徐召巨,饶是他这不拘小节的性子也得等着徐召巨,是以一桌菜上来有一会功夫了,却仍旧一口未动。 徐召巨道:“你们先吃就是,老夫先前与小灵丰聊了一会,差点忘了吃饭这事。” 上鸿子笑道:“徐前辈不吃,疯癫哪敢吃?我们若先吃,又稀里糊涂的得罪了他,还是等前辈先动筷,我们再吃为好。” 阿央点点头,挤眉弄眼道:“是啊,徐爷爷,我刚才想偷着吃一口这鸡翅膀,差点被疯癫前辈一棍子打死,您可得替我报仇啊。” 徐召巨等人哈哈大笑,疯丐则是眼睛一瞪,吹着胡子道:“好啊你个臭小子,敢说老子坏话?老子这叫知礼数,礼数,你懂吗?不懂老子回头好好教教你?” 阿央作害怕状,道:“徐爷爷,您看,疯癫前辈又吓我,刚才他就是这样吓我,您给评评理。” 疯丐呀呀叫了几声,终究是悻悻住嘴,不与阿央计较。 徐召巨笑道:“好了好了,阿央也只是说笑,说来,老夫还是第一次见阿央说笑呢,哈哈。” 阿央道:“人都是会变的。” “人都是会变的?”龚宁忽然一怔,心中咀嚼这句话,一瞬间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先是想到了爱上八师弟的师妹,又想到勾结魔教的上智子师叔,又不知不觉想到了那失忆后未曾谋面的叔父,叔父和父亲的关系原本就不好么?我爷爷又是什么样?小师妹现在在平潮山上,一切可都还好吗?心中千百念头翻转,不知从何说起。 “想什么呢?”阿央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发呆的龚宁,问道。 龚宁摇摇头,道:“没有,吃饭吧。”他拿起筷子,不要命的往嘴里扒饭,心中却千回百转,思绪难定,连众人说的往日奇闻异事一句也没有听见。 第六十七章 得陇望蜀 “为什么人会变呢?”想着想着,龚宁忽然放下碗筷,喃喃自语。这是心中执着,有感而发,不自禁轻声说了出来。 众人也陆陆续续放下碗筷,虽然龚宁方才这话声音极低,可众人都听得真切,却是没想到龚宁竟然还想着方才阿央随意的一句话。 徐召巨道:“有些人因为亲朋好友而变,有些人因为权欲财富而变,这时间一成不变之事数年如一之人太少太少,各人改变的理由不尽相同,宁儿,你是在想你的叔父为何要弑兄夺位么?” 龚宁摇摇头,苦恼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上鸿子深深看了一眼龚宁,似乎明白龚宁为何不愿多说一般。 阿央道:“龚宁,徐爷爷说的不对,我刚才也是随口一说,人其实是不会变的。” 龚宁茫然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阿央,似乎希望阿央能说的清楚一些。 阿央点点头,继续道:“我觉得人是不会变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有的变化在我看来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你我同患难,这一路走来,我知晓你对上智子和你叔父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明白他们为何选择背叛。但是要我说,即便是给了他们想要的,他们还会想要更多,这是因为他们心中有欲望,永远都不会满足。” “欲望么?”龚宁口中碎念道。 “是,当年你叔父追杀你一家只是为了篡夺郡主之位,可现在呢?他想要当大虞国的国主,他不是仇恨你父亲,只是自己的野心太大,即便他真的做了大虞国君,这七郡之地又怎能满足得了,北吞涵月,西征南睿,想来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上鸿子悲叹道:“阿央说的不错,虽然你绝口不提上智之事,可我不得不承认上智自小就喜欢算计,正魔决战之时就拉拢过一些人支持他做宗主,我虽是与他一奶同胞,但在大是大非之上我也不能偏袒他。道心要是胜不过人心,那便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即便他做了宗主,怕是还想做天下修真的盟主也说不定。” 徐召巨道:“说得有理,但我还是觉得人是会变的,比如……”说着眼睛看向疯丐。 “前辈不要笑我了。”疯丐现在最怕的就是徐召巨了,好似看他一眼都心有余悸一般:“当年我做了太多荒唐之事,虽然徐前辈能够原谅我,可我永远忘不掉曾经那令人厌恶的自己。” 徐召巨摇摇头,道:“此言差矣,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便是给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先不说你叔父是因为长期被你父亲压制而心中生恨,还是天性如此残忍好权,但不可否认的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事情解决。当年我放了疯癫,他现在改过了我便没必要杀他了,但当年我若是杀了他,我也不后悔,因为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痛思己过,变成如今的模样,所以你对付你叔父尽力而为即可,若是苍天非要留他,只能说明他命不该绝,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但若是苍天都认为他该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他如何都逃不掉,只要我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即可,其他的交给老天去烦恼。” 疯丐连忙附和道:“是啊,前辈说的对,龚宁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烦恼之事留给老天。” 灵丰聪慧至极,听了一会心有所感,右手合十道:“随他去,一切随他去。” 龚宁一震,似乎听懂了灵丰的意思,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了,谢谢。” 众人胡乱吃完早饭,又回到房里商量起查探郡主府之事,只是众人对郡主府了解不多,连胡金与袁土二人也不清楚郡主府还有哪些力量,白天也不好贸然闯入,最终决定夜半时分行动。 而在众人商量谋划之时,郡主府内,书房中。 赵公伯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面色如水,不起一丝波澜。良久,轻轻睁开双目,眸子中透着一股冷意,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姜海,进来。”赵公伯淡淡道。 “吱呀……” 门轻轻打开,高大的姜海走到赵公伯面前,行了一礼:“主人有何吩咐?” 赵公伯道:“将红护法和马堂主请来,要恭敬一些,去吧。”姜海点头,应道:“是,主人,小人这就去办。”说完又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一炷香后,姜海站在红莲房外,恭声道:“红护法,您休息得可好?” 房内的红莲眉头一挑,她知道姜海这人和牛老三一样,是个粗人,说话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怎么今日却如此恭敬? 红莲疑惑道:“你有何事?” “我家郡主有事想与护法商量,不知护法现在可有空闲?”姜海问道。 红莲道:“马堂主去了么?” “刚才小人已经去请过马堂主了,马堂主说随后就去。”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红莲答应完便皱着眉头,心中思索道:“赵公伯这人诡计多端,什么事情还用得着与我二人商量?”想了一会却始终没有头绪,只好摇摇头,随姜海一同去了书房。 红莲来到赵公伯的书房外,见马晟已经到了,也不作他想,径自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赵郡主,红护法也已经到了,该说说你要与我们商量的事了吧?”马晟好似有些不耐地问道。 红莲眼神微动,看向赵公伯。 赵公伯点点头,吩咐道:“姜海将门关好,任何人不得打扰,来者杀无赦。” 姜海领命,关好书房门,将附近的下人都遣散,自己站在院门口守着。 “你们随我来。”赵公明说着,走向书架,轻轻一推,书架转了个半圈,显露出一间小石室,正是胡金与袁土逃避龚宁等人时所用的密道出口。 赵公伯走到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只听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墙壁竟然一分为二,又再次显露出一个地道。他不知从哪取出一枚夜明珠,将地道内三丈范围照的透亮,径自朝深处走去。 马晟与红莲相视一眼,面色十分凝重,二人轻轻点了点头,不言不语地跟在赵公伯身后,也不知走了多久,黝黑的地道渐渐泛出无数火光。 “到了。”赵公伯停下脚步,三人面前是一处巨大的半圆山洞,周围油灯无数,将这里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最前方有九个高阶,高阶最上方正中有一把漆黑的龙椅,一条精雕细刻的五爪黑龙绕着椅子扭曲盘旋,栩栩如生,口中衔着一枚白玉珠,却是凶光毕露。 高阶下,左右两侧分别放置了六张太师椅,上面却写着许多名字:红莲、巫腾、金匮鸣、赵公伯、洪天一、马晟、刘忠天、田世明、刘翁、霸天,另外有两把椅子却并没有附上名字。 赵公伯先是走到代表田世明的椅子前,一脚踢开,又折身坐到携着自己名字的椅子。 “你们自己坐。”赵公伯微微一笑,示意二人坐下。 红莲和马晟张了张嘴巴,最终坐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太师椅。 “这些椅子是?”马晟忍不住问道。 “一会再说这椅子的事情,咱们先商量正事。”赵公伯微笑道。 “赵郡主在府内另藏玄机,到底有何要紧的事情?”红莲冷声问道。 赵公伯郑重道:“想必你们应该看出来我所练的功法了吧?” 此话一出,红莲和马晟皆是不动声色,心头却掀起了滔天巨浪。马晟沉声道:“恕在下眼拙,看不出赵郡主练得何等玄妙功法。” 赵公伯自嘲一笑:“不就是绝情宝典?呵。”红莲道:“你练这功法为何要告诉我二人,难道你不怕我们向魔主揭发?” “你告诉他也没用,因为绝情宝典是魔主下令命我修炼,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已经练到了第五层唯我境,但是,你们当真以为唯我境就是绝情宝典的最高层次么?”赵公伯声音冷冰冰的,似乎饱含恨意。 “难道唯我境并不是绝情宝典的最高层次?可当初魔主……”马晟讶道。 赵公伯没等他说完,苦脸道:“当初魔主告诉我们唯我境就是绝情宝典的最高境界,还说什么‘不入唯我,狗屁不如’!呵,可是即便我练到了唯我境,在魔主面前依旧狗屁不如,因为在唯我境之上,还有四个境界,分别是唯他境、无他境、忘我境,还有死境!” “嗯?这些你却是如何知晓?”红莲问道。 “魔主亲口和我所说,并且已经将剩下四境的功法传给了我,我如今已经练到了唯他境,就算你们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敌过我。”赵公伯手指轻轻敲着椅臂,轻声道。 红莲、马晟二人目光一紧,戒备起来。 “放心,我是不会对你们动手的,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赵公伯面色郑重地说道。 红莲与马晟二人面上丝毫不显轻松,犹不自信地开口道:“帮助?” 第六十八章 打草惊蛇 三更天,斜月西沉,夜空中几颗明星熠熠生辉,却挡不住夜色昏昏,万物披影。 龚宁一行八人均是黑衣蒙面,施展轻功从城内房上穿行,没多久便到了城郊胡金原先居住的宅院,此时这座宅院已无人居住,和龚宁先前来时一模一样,就连胡金劈碎的假山也没人收拾,可见这些天这院子里并无他人来过。 胡金带着众人进入房间,将床板掀开,显出一条黝黑的密道,胡金道:“这就是通往郡主府的密道了,里面有油灯,诸位大可放心,不会影响视野,不过等到了郡主府的时候动作得轻一些,赵公伯平日里大多时间都是呆在书房的,若是脚步重了怕就会引起他的警觉,打草惊蛇,不利于我们查探府内情况。” 徐召巨道:“赵公伯平日里都呆在书房?难道只是为了守着你这个密道么?” 此话一出,胡金眉头一皱,思索道:“不可能,赵公伯此人心机极重,野心甚大,怎么可能为了我们二人整日守在书房。” 龚宁眉头一扬,道:“看来这书房内大有秘密,要么是在密室内还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要么就是书房中有什么对赵公伯极为重要的东西。” “赵公伯的野心基本都在江山社稷上,虽然是在魔主手下做事,但他很少参与修真者之间的事情,这秘密恐怕多半是与他所图谋的皇位有关。”胡金沉吟片刻说道。 “嗯,有道理,此人野心太大,赵公伯现在还没当上大虞国君,就将心思放在了涵月国上,若是他真的当上了大虞国君,恐怕天下免不了发生一场大战,到时黎民百姓不知道要死上多少,此人留不得。”疯丐郑重道。 “走吧,咱们小心行事,一会千万不要被发现了,依我手势行事。”胡金说道。 “嗯!”众人点点头。 胡金带头走在前面,剩余七人纷纷跳入密道,跟着胡金朝深处走去,左右两侧每隔两丈便有一盏烧了不知多久的油灯,火苗微微跳动,将墙壁薰燎得发黑,昏暗吓人。 八人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没有走到尽头,但头上却忽然出现一个洞口。 胡金止住身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一跃顺着洞口跳了上去,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听了听书房的动静,发现赵公伯并不在,便放下心来,对众人比划了一下。几人依样葫芦,一个个跃身而上,悄无声息。 胡金眯着眼,指着地面,低声道:“这里怎么有满地的灰尘?不应该啊……” 龚宁问道:“这密室有些灰尘不是很正常么?” 胡金摇摇头,道:“我来过这间密室十数次,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怎么今日却有这么多灰尘?”他眉头紧皱,抬起头看了看密室顶部,却是一尘不染,随后又在密室内打量了一周,最后目光定在一侧的墙壁上。 “这里应该是一道门。”胡金沉声道,他走上前去,左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几下,道:“这里有一条细缝,只是太不明显,我之前从未注意到,恐怕这里面就有赵公伯的秘密了。” 上鸿子道:“让我试一下。”他拔出青霄剑,眯起眼看着那处细缝。 “呲吟!”长剑倏地刺向缝隙,像是要刺穿墙壁一般。 “嘭!” 上鸿子目光中透着一股讶异,倒退两步,石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这一响不但他们八人吃了一惊,呆在当场,只怕整个郡主府都听得真切。 “地震了?”郡主府的仆人惊恐道,连忙跑到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受了一会,却发现并无异状,挠了挠满是疑惑的脑袋,又各自悻悻进屋干活去了。 “有人!快出去看看。”还在密室中的赵公伯倏地站起身,也不及招呼马晟和红莲,快步朝密室入口跑去。 红莲和马晟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这是……回音石?”徐召巨讶道,回音石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炼器材料,若是交给一个炼器大师一块拳头大的回音石,回报你的将是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却不曾想在这见到有人用如此完整的一大块回音石做成一扇门? “回音石?赵公伯有这么大的手笔?”疯丐惊得合不拢嘴,要知道他当年也是豪门子弟,地位不比赵公伯差多少,可家里连一块回音石都没有,他自然知道回音石是何等珍贵。 上鸿子收回青霄剑,皱着眉头,说道:“《寒舟记》有云:万金如山不如回音一寸?说的难道就是这个回音石?” 徐召巨点头道:“没错,一寸大小的回音石确实是万金难买。” 胡金沉声道:“我知道了,赵公伯此刻一定在这里面,这灰尘上并无脚印,应该是他进入密室时震落的灰尘,若是他已经出来了,这灰尘即便没有被清理干净也留下脚印痕迹,刚才上鸿子前辈那一击发出的响声,恐怕已经惊动了赵公伯。” 上鸿子道:“是我鲁莽了,那咱们现在该如何?” 徐召巨忽然脸色一变,轻声说道:“果然,他们已经出来了,你们听。”众人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却听到墙壁内部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听得出有人越来越近,恐怕不稍片刻就会从里面出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这脚步声恐怕也就三两人,就算那赵公伯再厉害,我们想全身而退还是不成问题的。”阿央催动体内真气,颈中异光一闪。 “小心,出来了。”上鸿子提醒一声,面前墙壁忽然伴随着“轰隆隆”之声一分为二。 赵公伯脸色阴沉地站在洞口,红莲和马晟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八名黑衣蒙面人。 “你们是何人,敢擅闯我郡主府?”赵公伯沉着脸低声喝道。 龚宁忍着心中无边无尽的杀机,咬牙切齿道:“杀你的人!” 他说话之时好似捏着嗓子一般,让人听不出他本来的声音,故而马晟与红莲也并没有认出此人就是和他们频频作对的龚宁。 其他人点点头,表示赞同,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般。 饶是以赵公伯修炼了绝情宝典后的镇定,听了此言也不禁有气,心中暴怒,恨不得立刻斩杀了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却怒极反笑:“小子,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既然藏头露脸,想必是不敢露出本来面目吧,哈哈,那我也不必看了,反正一会你们都是死人,死人的面目,可都没有区别。”赵公伯不屑一笑,似乎就准备动手了。 龚宁抬起手道:“且慢,我有句话要问,问完再打不迟。” “嗯?” 龚宁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你父亲可是单名一个“翰”字,你有位兄长,名讳上公下胜?” “你若是要问这个,那就不必问了,这是我的家事,没必要向你说起。”赵公伯似乎显得十分淡然,并不像李猛那般惊慌失措。 “若是我非要问呢?”龚宁步步紧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得见元凶,非得要赵公伯说出当年发生的事情。 赵公伯淡淡一笑,说道:“要问就先问过我的龙斩答不答应吧,它若是肯答应,告诉你又何妨?”说着将手放在腰间,轻轻一抽。 “呲吟!” 一道寒芒一闪而过,只见赵公伯竟然从束腰内拔出一把软剑,好似一条三尺长的蛇一般,颤动不停。 谁也没想到一把看上去锋锐无匹的神兵竟然能弯曲在束腰内,几人不禁被惊出一身冷汗,若是贸然被赵公伯近了身,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公伯将龙斩提在手中,遥指八人,道:“小子,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不要问,否则枉送性命就不好了,若是你还有来生,记住,有些人是你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知道的。” “今天你要是不说就打到你说为止。”疯丐脾气最是火爆,当即瞪着眼睛对赵公伯骂道。 赵公伯眯着眼,轻蔑一笑对龚宁一众人道:“此处空间太小,施展不开手脚,我们到外面去打。” 徐召巨哼道:“到外面去打?莫非你身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老夫今日非得进去瞧瞧。”说着挥掌斜削,抢攻过去,要知道此处空间本就不大,再站上十一个人更是显得极为拥挤,兵器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施展,还不如拳脚还得实在。 徐召巨一动,身后的上鸿子和疯丐也一左一右迎了上去,合攻赵公伯,阿央几人则是与红莲和马晟斗了起来。 马晟咧嘴一笑,站在红莲身侧,手指变幻,几个指诀眨眼之间便已完成,他面前忽的现出那诡异的图案,将几人的进攻尽数挡下,红莲见到龚宁手中阳焱剑,心中知道这几人便是几次三番扰乱好事之人,当下也不搭话,催动真气,展开身形,迎面而上。 却看徐召巨一掌斜削攻去,赵公伯却是一动不动,好似傻了一般怔在原地,可他冰冷的眼神却时刻提醒着徐召巨不可以掉以轻心。 眼看这一掌就要削到赵公伯前胸的一瞬,赵公伯诡异一笑,龙斩一抖刺向徐召巨的手腕筋脉,龙斩虽软,可剑锋的硬度一点不低,何况他的龙斩乃是融合了回音石制成,更是断金碎玉,何况肉体凡胎? 第六十九章 坐井观天 徐召巨早有防备,见赵公伯出手,登时手掌回撤,恰好这时上鸿子与疯丐一左一右绕过徐召巨接替而上,徐召巨青霄剑一点,荡开龙斩,直刺赵公伯脖颈,赵公伯头一偏,让了过去。 疯丐与上鸿子相交多年,对于彼此都相当了解,说是心意相通也不为过,在上鸿子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已经出手,手中木杖正是点向赵公伯闪避之处。 徐召巨心中一喜,暗赞道:“这二人果真是心意相通,宛如一人,赵公伯这一下应该躲不过去了。” 谁知赵公伯倏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疯丐的木杖,疯丐用力一抽,却发现木杖像是陷入了泥潭一般,竟是丝毫不动。众人大惊,赵公伯的实力可见一斑。 疯丐没有抽出木杖,心中大急,他素来都是用的这根木杖做兵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趁手兵器可用,此刻木杖被抓住,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松手还是该继续抓着。 “去死吧。”赵公伯冷笑一声,龙斩抖了个波浪,流转不止,犹如毒蛇吐信般刺向疯丐的小腹。 疯丐一惊,连忙撒手松开木杖,“蹬蹬蹬”退了数步,总算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正待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身上一阵疼痛传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腹部竟然被剑气划破了一条细口,虽然伤势不重,可足以让众人却对赵公伯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我还真是坐井观天,总当自己是天下第二,没想到光是这后起的魔教就不止有两个比我厉害的人物了,何况整个天下,唉,唉唉!”疯丐心中感叹道。 与此同时,徐召巨再次提掌欲上。 “嗖……” 疯丐的木杖被赵公伯一掷,飞也似的袭向还在感叹的疯丐,徐召巨见状,知道赵公伯已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以攻为守,但他确实又不得不去帮疯丐拦住这一杖,想也不想,掌上一偏,打向赵公伯的一掌劈向木杖。 “当啷……”木杖砸在书架上,又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疯丐闻声一惊,回过神来,见徐召巨挡在自己身前,又看了看掉落的木杖,顿时明了自己刚刚险些死在自己的趁手兵器之下了。 “多谢徐前辈,刚才……”疯丐尴尬地张嘴说道,徐召巨打断他,道:“你小心一些,这人厉害得很,我们三个若是在外面还有机会和他斗上一斗,可在这里却有些施展不开,但我们若是出去,恐怕就没什么机会查看此处的秘密了,一切小心为上吧。” 疯丐点点头,脸色凝重了许多,手掌对着木杖虚抓一下,木杖已然飞到他的手中,疯丐与木杖,形如一体,不分彼此。 二人对话之际,上鸿子已经使出了一招“平海潮生”,威势极强,一旁的红莲也是美眸中带着震惊之色:“原来这竟然是完整的一招,那日在常春山他挡我攻击时只使出了防守那半招,一旦他将这攻击的后半招使将出来,自己能挡住么?” 赵公伯轻笑一声,看着迎面而来的巨大剑罡仍旧面不改色,道:“这就是“平海潮生”了么?” “上智他竟然连我宗门秘法都与你们讲了?”上鸿子暴怒之下,青霄剑下落的威势似乎又强了三分。 “或许是吧。”赵公伯轻笑道,手腕一翻,龙斩迎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缠绕住青霄剑,他真气一凝,灌注于双掌,复又倒退两步,将龙斩当作绳子一般向后用力一扯。 上鸿子猝不及防,被赵公伯拽了个趔趄,但他修为毕竟极为高深,片刻便调整好身形,手掌一拧,青霄剑跟着转动一周,直将赵公伯的龙斩荡开,摆脱了龙斩的束缚。 赵公伯哈哈大笑,讥讽道:“平海潮生?呵,也不过如此。”上鸿子回敬道:“我看你也没强到哪去,只是占了地形和兵器的便宜罢了。” “那我们出去打过?”赵公伯再次提议将战场转移到外面,可龚宁一众却是担心一旦将众人引至室外,赵公伯的手下一定会来合攻他们,在里面却始终没有人闯进来,定是赵公伯吩咐过任何人不准进入书房,如此良机,怎能拱手相让。 在这室内虽然地形狭窄,但一来可以避免被围攻,二来众人是以多敌少,胜算较大。若是胜了还可以去看看赵公伯此人到底在这里藏着什么秘密。 “不必了,在这里一样能收拾了你。”徐召巨淡淡道,他站在上鸿子左侧,疯丐站在右侧,三人并肩而立,再次将赵公伯合围。 赵公伯站在石壁门内二尺左右,半个身子隐入黑暗之中,如鬼魅般。只能依稀看见他嘴角挂着的一抹不屑和熊熊燃烧的气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全然不惧三人。 “胡金,袁土?”红莲皱眉叫道,胡金的实力在他眼里虽然不强,但颇具特色,即便他尽力掩饰,又有龚宁在一侧扰她心神,却仍旧被她看出了胡金的身份。 胡金、袁土不答,红莲娇喝道:“怪不得你二人的袖子比正常人长上一些,原来是遮掩你们残疾的手啊,呵,没想到你们诈死投敌,还敢来与我们做对?你们处处与本护法为敌,今日既已都被本护法看了出来,何必再遮遮掩掩,装神弄鬼。” 胡金自知再也瞒不过去,索性摘下蒙面,露出本来面目,喝骂道:“投敌?你们魔教才是我二人最大的敌人,何来投敌之说?若不是你们这些虎狼之徒,我们暗门岂会被灭?”他心中恨意滔天,恨不得将整个魔教铲除以祭宗门那些死去的亡魂。 赵公伯将目光转向胡金,看着那张多年来在他面前讨好求荣的脸庞,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道:“也难为你们二人潜伏在我身边多年,替我办了不少事情,呵!可是你们也是蠢得厉害,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了是么?我早知道你们两个畜生并非诚心投我,从你们来我府内做事第一天起,我就派人时刻监视你们,虽然你们真的为我做了不少事,可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了么?零逸那个不开眼的废物的弟子么?真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弟子。” 赵公伯此言一出,不亚于在胡金与袁土心中狠狠扎了一刀,虽然二人早有怀疑,但此刻听赵公伯直认欺瞒,那种钻心入髓的疼痛,令他二人痛不欲生。 “原来我们这些年错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竟然只是一个笑话?一切都是我们二人自以为是么?师父,我们现在双手已沾满血腥,还能是咱们暗门的大侠士么?我好恨,好恨!当年还不如随你们一同与他们拼死相抗,也好过这浑浑噩噩的生活啊!”胡金心中悲伤叹息,恨不得仰天长嘶。但他不能轻易求死,魔教一日不灭,他就一日不愿死,就算自己不能亲手摧毁魔教,他也要看着魔教覆灭瓦解。 袁土脚步虚浮,被马晟的凌波掌击中胸膛,伤势不重,可他却跌坐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面色变得煞白,似是懊悔,似是愤怒,似是疼痛,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他眼神木讷,甚至这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记得暗门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宗门大殿,血流成河,天昏地暗,他只记得师父虽然修炼正道中人不齿的魔功,却是菩萨心肠,虽说长了一张铁黑的脸,看起来却是那么慈祥。 可一切,都被魔教给毁了,暗门就是他的家,他生是暗门中人,死为暗门之鬼,这一瞬之间,好似多年来压抑的思念全都顺着脑海迸发。 袁土大吼一声,踉跄着爬起身来,双目赤红地盯着他面前的大仇人,这个对他指手画脚十几年的人,这个他忍辱负重卑颜屈膝刻意讨好了十几年的人,愤怒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掌挥的虎虎生风,像是一个大蒲扇一般扫向依旧淡然的赵公伯,似乎想要将他拍成肉末才肯算完,他嘴里喃喃骂道:“卑鄙小人,卑鄙小人,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啊……” 赵公伯淡淡道:“我卑鄙?从魔主将你们二人送到我面前的时候,你们就开始算计我了,难道你们骗取我信任就不卑鄙么?呵!”神情一凛,手腕微微抖动,龙斩霎时发出“噼里啪啦”地巨响,像条柔软的蛇一般扭曲缠绕,迎向袁土扫来的左掌。 眼看龙斩就要落在袁土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掌之上并将袁土的左掌搅碎的千钧一发之际,沉寂在伤痛之中的胡金那鹰眼一缩,心中直突,身形已经直扑而上,可奈何时间太短,他若是早一分一毫发现,也不会如此吃力。 眼看就来不及迎上去,胡金想也没想,手臂一甩将细剑陡然掷出,飞也似的撞向龙斩,这一下去势奇疾,威势不弱,想来撞开龙斩也并不难。 可如同胡金想象中那般将龙斩撞开的画面并未出现,只见龙斩依旧完好无损地握在赵公伯的手中,赵公伯的手没有丝毫颤抖,似乎胡金情急一击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一般,龙斩与细剑相撞的一瞬,变得极为柔软,不但抵住了细剑的去势,还像一条绳子一般,骤然在细剑上缠绕两周。 赵公伯与众人酣斗半晌,仍旧气息平稳。细剑被这一绕,已是没了半分去势,“呛啷”一声掉落在袁土面前。赵公伯手腕又是抖动,龙斩去势不减,向袁土左掌斩去。 第七十章 万人景仰 听到细剑掉落时的那声脆响,袁土猛然一惊,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再凝神一看,龙斩眼见就要斩在自己的手掌上,他虽然莽撞,却也不是蠢货,知道这一下被击中恐怕仅剩的一只手也要没了。 袁土心道:“我一双手沾满血腥,别说是双手,就是这条命也迟早要交,以谢天下。但无论如何却不能交给赵公伯这坏事做尽的恶贼,他欺我没脑子,以为我会傻乎乎的以肉身之躯与他的神兵利器相撞,可我偏偏不顺他意。” 袁土硬生生止住身子,脚尖一点,向后一闪身,躲了过去。 果然,赵公伯似乎有些错愕,他怎么都没想到袁土这种莽撞的性格竟然会在暴怒的情况下还能知道躲避锋芒,看来也并不是像他想的那么愚蠢。没了攻击的目标,他手臂一震,龙斩渐渐停了下来,倒垂龙斩,口中喊道:“袁土,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言下之意,不外乎嘲讽袁土以前是个没脑子的人。 袁土这才刚刚冷静下来,可被赵公伯这一激,脚步一抬,又要上前。 徐召巨连忙抓住袁土壮硕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道:“他在乱你心神,不必理他,你且和宁儿他们一起缠住马晟和红莲,这里交给我们三个老家伙就行。” 袁土想了想,点头同意,又恨恨地看了赵公伯一眼,投入到与马晟的战斗中去了。 徐召巨目光如炬,盯着赵公伯,沉声道:“你明知道他们二人是在骗取你的信任为何还要利用他们?” “互相利用罢了,他们要打探我教的情报,我需要手下,各取所需,至于他们得不到有用的情报,只能说明他们蠢。”赵公伯平淡道。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天性就如此凉薄,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怕已经没有人性了,既然如此,杀了你想必三弟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我的。”徐召巨摇摇头,惋惜地说道。 赵公伯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讶道:“你是大伯叶光纪还是二叔徐召巨?” “徐召巨。” 赵公伯将手一抱,难得的行了一礼,口中语气仍然平平淡淡:“原来是二叔驾到,小侄失礼了。不知道小侄到底怎么得罪二叔了,惹得二叔专程来此找我麻烦,还要置我于死地?难不成二叔要眼睁睁的看着小侄被别人算计么?”他虽然称徐召巨为二叔,可言语之中却是极为放肆,毫无尊重之意。 “住嘴,别叫‘二叔’,老夫高攀不起,你现在可是魔主的得力助手,敢扬言送涵月皇帝半壁江山的堂堂北安郡郡主赵公伯,身份显赫,岂会和我这个糟老头子沾亲带故?”徐召巨冷哼一声,话里带刺,嘲讽道。 赵公伯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带笑道:“二叔给小侄定下如此恶劣罪名,恐怕为时过早。先前确实不知道是二叔来了,否则小侄岂敢和您老动手呢?要不大家就此罢手,咱们坐在一起喝两杯清酒,好好谈谈,说不定个中有什么误会,让你对小侄产生了些误解。” 徐召巨冷笑一声,喝道:“畜生,你哥哥赵公胜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么?真当老夫年纪大了分不清黑白是非了么?” 被徐召巨喝了一声,赵公伯脸色不变,轻轻把玩着手中龙斩,说道:“二叔,看来你真的是误会小侄了,大哥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我为了全州郡的百姓我必须杀死他。” “满口胡言,胡说八道!这世界上哪有弑兄篡位还像你这般振振有词的人?” “呵,就算是我弑兄的又如何?大哥生性木讷,却做了郡主,他治理州郡无力,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过不上富贵日子,娶不到想娶的姑娘,却又不退位让贤,难道小侄能眼睁睁看着这满城百姓民不聊生么?这天下无常主,有能者居之,岂因年岁大小,就分了愚钝贤良?小侄虽然不才,但是自从我做了郡主,北安郡从一个偏远小郡成长为如今大虞国第一郡,纵观大虞国三州四郡,即便算上永泰京畿,又有何处比得上我治下的北安郡富强昌盛!我苦心经营呕心沥血,得受万人敬仰,这些都是小侄一人的功劳,以大哥的性命换取百姓快活,小侄并无后悔之意。”赵公伯淡淡说道,丝毫不以杀死自己的手足兄弟感到内疚。 “北安郡我当年又不是没有来过,哪里有什么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即便是过不上富贵日子,也依旧快活,可不是你说的那般不堪。”徐召巨气道。 “二叔,你醒醒吧,没有财富权势,哪会有什么快活可言,你放眼看看,北安城有多大多繁华,北安三十六城个个富饶昌盛,难不成我做错了?”赵公伯问道。 徐召巨沉吟片刻,沉声道:“义分上下,节有大小。就算你治理有方,对百姓有小惠,而不能掩盖你弑兄篡位之大恶。何况你加入魔教,做了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又设计篡国兵变,图谋皇位,许诺给寒月国王半壁江山,恶行累累,大节有亏。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做的对了?你这是在为百姓着想么?今日你要不给老夫道出个一二三来,老夫非得替三弟宰了你不可!” 赵公伯不语,神色已经渐渐变得冷漠,眼角中挂着一丝不耐。 “无话可说了么?” “呵!只是忽然间觉得你很碍眼,我的二叔。”赵公伯冷笑一声,把玩龙斩的手轻轻一松,龙斩顿时如浪波般抖动,发出巨响。 徐召巨喝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黑心窝子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做了这么多坏事还能活到现在,老天无眼那我便老天收了你。” 赵公伯眉头微皱,不耐道:“我敬你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才叫你一声二叔,我若不敬你,你算什么东西?别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这里是我的府邸,若是现在退去我放你一次,若是执意害我,咱们就看看最后谁能站着从这里出去。” 疯丐呸了一声,道:“‘碧水神君’一世英名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不要面皮的儿子呢?莫说徐前辈要替兄长清理门户,便是我也看不下去了,今天就算是拼死也得宰了你,省得你继续为祸天下。” 上鸿子点点头,道:“此人心机深沉,草菅人命,万万留不得。” “废话真多,满口仁义道德有什么用呢?反正一会你们全都会变成死人。”赵公伯一声冷笑,一个箭步忽的冲上前,砍向上鸿子面部。 上鸿子面色郑重,连忙举起青霄剑拦在面前,可赵公伯剑势忽变,手腕一转,由剑锋向下改为剑身向下,猛地砸在了青霄剑上。 可龙斩是一把软剑,这般砸下去后,剑身陡然一弯,前半截又刺向上鸿子,使用软剑之人少之又少,上鸿子虽然功力高深却几乎没有和使用软剑的人交过手,是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软剑使用起来可以这么诡异。 他心中一惊,连忙侧身避让,徐召巨和疯丐一掌一杖也已经跟上,分别打向赵公伯的肋下和胸前,赵公伯知道二人厉害,连忙收剑后退,同时手腕一抖,软剑立时封住了徐召巨的攻击,他又侧身一让,躲开了疯丐当胸一杖。 赵公伯忽然一笑,窜进石壁门内,三人连忙跟上,踏入一丈多,赵公伯停下脚步,回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找死。” 疯丐脾气火爆,当即提杖就打。 “乓……”疯丐手中的木杖才刚一举起,就撞到了石墙顶部,却是空间太小,莫说使出自己的得意棍法,便是普通的砸都砸不下去,极为受限。 上鸿子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的青霄剑每欲劈下便会碰到石墙顶部,心中焦急不已。 徐召巨沉着脸,道:“武器不能用了,咱们就使拳脚吧。” 上鸿子、疯丐点点头,将各自的兵器背在身上,施展着轻身功法与赵公伯周旋起来。 书房外,马晟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袁土与灵丰本身功力就和他相差甚远,对他造成的威胁也极小,只有阿央和他势均力敌,他也只得以自己诡异的功法拦住阿央,所幸他面前的图案并没有被攻破,此刻虽然耗费掉了大量真气,却毫发无伤。 胡金在他们四人进入门内之时连忙过去将自己的细剑捡了回来,与龚宁联手对付红莲,虽然他的功力较之红莲乃是天差地远,但在一旁协助龚宁,也红莲造成了不少压迫。 “子玉妹妹,你停手吧,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的。”龚宁苦口婆心地劝说红莲,可红莲却不理不睬,仍旧已是渐渐缓慢,显然是后继无力了。 龚宁又道:“子玉,杀死宋师伯的人就是魔教的人,你快醒醒吧,咱们一起为师伯报仇。” 红莲眉头一皱,口中喃喃道:“爹爹?” 龚宁放下长剑,焦急道:“是,宋师伯啊,你可还记得爹爹和天香树?以前我们一起在香湖边抓鱼,这些你都忘了吗?” 红莲气息渐弱,忽的浑身一颤,娇躯一软,瘫倒在地,双目紧闭,面色痛苦。 龚宁一喜,口中道:“子玉妹妹,只要你肯放下兵刃随我们一起走,我绝对会帮你摆脱韩墨的控制。”随即俯下身来伸手扶向红莲肩膀。 哪知红莲忽然脸色大变,极为狰狞,娇喝一声,真气瞬间暴涨,长剑猛地刺向龚宁胸口,龚宁躲闪不及只得勉强侧身,左臂被划出好大一条血口,鲜血流淌不止,瞬间将他的衣袖染红。 饶是胡金见惯了血腥也惊得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红莲这一击来的太过突兀,众人都被骗了过去。 “你,你是装的?”龚宁神情大变,嘶声道。 红莲轻哼道:“每次都叫我跟你走,还不肯对我下重手,我不骗你这样的傻子骗谁?要不你杀了我啊?” 第七十一章 大功大德 龚宁垂着左臂,运功止住鲜血,苦笑道:“虽然知道你还没能清醒,但我也不会伤你的,这次是我大意了,来日相遇我定会将你带走,想办法让你恢复神智,今日我们只是来找赵公伯的麻烦,你走吧。” “哦?找赵公伯的麻烦么?”红莲低声道,又将目光转向马晟。 马晟自知再斗下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万一自己真气耗尽,迟早会被几人制住,这几人虽不是为自己而来,但若到了那一地步断然不会放过自己。还不如此刻趁机一走了之,至于赵公伯,他们自然不会担心,以他的能耐,即便是打不过,想逃应该是不难的,何况他们交情本就不深,何必为了赵公伯搭上性命。 马晟轻轻点点头,身前图案渐渐暗淡下去,对红莲道:“我们走,让赵公伯自己应付吧。” 袁土似乎心有不甘,还想要上前拦截,却被阿央一把抓住,只得不甘地看着二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阿央扯下袖子上的一段布料,为龚宁将伤口包好,道:“咱们先调息片刻,守住门户,别让那贼人逃了,待会若有必要再进去相助三位前辈。” 四人点点头,原地盘膝打坐,恢复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连忙起身进石门内查探,却发现四人早就不知道打到了哪里,这密道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阿央好似有些不好的预感,道:“我感觉事情不太对劲,看来他们已经打到最里面了,咱们快点走。” 龚宁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说道:“我也感觉这里有些古怪,似乎这里的气息有些令人心里烦闷?” 灵丰右手合十道:“我也感觉到了,里面不太对劲,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快点走吧。” 几人再也顾不得这密道内漆黑一片,扶着墙壁发足狂奔,幸而里面并没有什么陷阱机关,几人前行一段,渐渐有了光亮,没一会便到了一处空旷的半圆空间,这里四周点了无数盏油灯,将里面照得犹如白昼一般,疯丐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倒地不起,上鸿子虽未受外伤却真气紊乱,像是受了内伤。 徐召巨身上被划了数十道细长的伤口,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赵公伯将上鸿子和疯丐二人打伤也是付出了极重的代价,腹部殷红一片,血滴不止,坠入地面,脚下没一会就变得褐红。 徐召巨此刻状如狮虎,出掌凌厉,一招一式尽是朝着赵公伯的小腹袭去,赵公伯也不顾伤势,提剑还击。 龚宁大声道:“二爷爷,我们来助你。”说着就要飞奔上前。 徐召巨连忙喊道:“宁儿,小心,注意脚下,不要过了那条线!”龚宁低头仔细一看,在赵公伯身前二尺处的地面正有一条浅浅的黑线。 上鸿子沉声道:“那条线的后面是一个阵法,只有赵公伯才懂,我和疯癫刚才贸然进了阵法,差点死在里面。” 阿央眯着眼道:“上鸿子前辈可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上鸿子摇摇头,苦笑一声,表示不知,身后灵丰忽然站出来道:“这是绝情阵。” “什么是绝情阵?”龚宁连忙问道。 “绝情阵出自《绝情宝典》,师父说能布出绝情阵的人定是修炼绝情宝典之人。”灵丰面色郑重道。 “《绝情宝典》?这是什么功法?怎么从未听说过?”饶是胡金见多识广,却也没有听说过。 灵丰道:“此功法并无悠久传承,也就是百余年前,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这部功法,虽然只流传了一年时间,但在当时也是名声大动。据说练了此部功法的人尽皆变得极度冷血,所练的层次越高,便越是无情,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在修炼此功法之徒面前都只是修行的负累,所以他们要斩情、灭情、绝情,才能修至大乘,大多修炼《绝情宝典》的人最后都变成了杀人狂魔,这部功法便渐渐失传湮灭了。这套绝情阵便是修炼到较高的层次才能布出来的阵法,传说是由布阵者的精血布成,他人若是进了此阵情绪便会受到他的影响,心智也会受到干扰乃至操控。” 几人倒吸一口冷气,龚宁沉声道:“那该如何破此阵法?” 灵丰摇摇头,叹息道:“不知道,我也是听师父提起过的,没想到现在竟还有人练这失传已久功法。” 赵公伯一招逼退徐召巨,大笑道:“小小秃驴懂得还挺多,你师父没教你遇到修炼《绝情宝典》之人便有多远跑多远,不可力敌么?” 灵丰颔首道:“阿弥陀佛,师父说,若是真的遇到修炼《绝情宝典》之人,应当破例犯一次杀戒,也是大功大德一件。” “破杀戒?那也得破得了才行,这三个老家伙与我斗了这么久还不是奈何不得我,你们几个小家伙还想破杀戒?呵!”赵公伯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幽默的笑话一般。 “龚宁师兄,我在此口诵《心经》,虽然不知道对这阵法有没有效果,但应该可以保证你们心神不失。” 龚宁点点头,抬头看着阵法内部的赵公伯,怒道:“赵公伯,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替我父亲讨个公道!” 赵公伯讥笑道:“我杀过的人太多,不知你父亲是哪个无名小卒,我认不认得?”他知道龚宁现在处在暴怒之中,心神不稳,故而要激他一激,搅乱他的心神,待会他赢的把握才会更大,这也是他精于算计导致他处处都想着算计,连只言片语中都充斥着阴谋。 “家父赵公胜!”龚宁咬牙切齿地说出自己父亲的姓名。 赵公伯一怔,忖道:“混账!当年李猛回复说亲手斩杀了他们一家三口,曹德与几人同归于尽,哼!想来这其中定有猫腻。不对,不对,当时只有公孙长天一人陪我那兄长一家三口逃出,如何能逃得性命。不过看此人年纪倒也确实相符,又能叫出‘赵公胜’这个名字,或许不假,没想到这小畜生命还真大,竟然敢来找我寻仇。”又仔细看了看龚宁的面容,与昔年的赵公胜确实十分相似,犹不自信,狐疑道:“你是赵嵛?你没死?” 龚宁直眉怒目道:“你这恶贼狼心狗肺,弑兄篡位,害我全家,地府念我命不该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命我来取你这恶贼狗命!” 赵公伯眼睛一瞪,喝道:“小畜生,敢对你叔父这样说话?” “你不配做我的叔父!”龚宁与阿央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身形一动,施展轻功左右夹攻赵公伯。一旁胡金喊道:“公子,小心阵法。” 龚宁耳中听得灵丰梵音阵阵,心神渐安,那股无时无刻不在的压迫之力被抵消大半,口中道:“无碍,有灵丰的经文,抵受得住,你们二人先不用动手。”胡金和袁土毕竟修为较低,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能发挥出的作用并不大,贸然动手很可能令赵公伯在他们身上找到突破口,是以龚宁要拦住二人。 胡金苦笑一声,自知二人实力终究还是差了些,却也不恼,与袁土一同守在灵丰身侧。 “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弗,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故无作相、识空,故无觉相……”灵丰口诵佛音,似乎无边无际一般充斥整个空间,与绝情阵带来的负面情绪相互抵抗,虽然众人还是有些压抑,但已经不复先前那般难受了。 “嗯?这佛经可以克制我的绝情阵?”赵公伯好似不信一般,又看了看龚宁等人,他们已经进入了阵内,却并没受到多少影响。 龚宁握着阳焱剑,喝道:“赵公伯,你弑兄篡位,勾结魔教,害我无父无母,害我失去记忆,害我杀死义父。今日你我二人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他心中堵着多年积郁的心结,此刻遇到真凶,立时一股脑的爆发出来。 赵公伯忽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今日你就去地下侍奉你的父母吧,呵!对了,差点忘记和你说了,你见到你那没用的爹爹后,替我带一句话,他不管是修炼,还是治国,都是一个废物!” “宁儿,他故意扰你心神,不要上当。”身后徐召巨出声提醒道。 龚宁点点头,他虽然知道赵公伯是在刺激他,可一股怒气还是直冲大脑,挥之不去,暴喝一声,跺脚蹿向赵公伯。 忽见赵公伯轻轻一动,眼前一道身影闪过。龚宁还没回过神来,左臂伤口处已重重挨了一下,伤上加伤,火辣辣的疼痛无比,闷哼一声,看向伤处,左臂又多了一条极深的伤口。这伤口在红莲割伤的那一道伤口下方两寸,牵动了上面的伤口,只觉得整条手臂好似不似自己的了一般。 赵公伯腹部的鲜血已经停止了流淌,却是他在龚宁受伤之际,撕下蟒袍一角在身上缠了一周,勒得紧紧的。他立在龚宁面前一丈处,手抚龙斩,口中轻笑道:“没了爹妈脑子都不好使了是么?今天我这个当叔父的就好好管教管教你,呵,疼么?” 龚宁先前就被他激的发怒,这几句话更是戳中了他心底深处的痛处,已然令他愤怒欲狂,当即就忍不住再次冲上去,手中阳焱剑直攻赵公伯受伤的腹部。 赵公伯龙斩一挑,将阳焱抵住,道:“今天叔父就教教你什么叫棍棒底下出孝子。”脚步一动,施展轻功飘然奔向龚宁,龚宁见他来势汹汹,也顺着那股怒气迎上去,欲要与他拼上一击。 可龚宁脚步刚动,身子被人从后面拽住,硬生生止在原地,上前不得。 一道人影忽的一闪,闪到龚宁身前,手掌一翻,一股灰色雾气带着劲风打向赵公伯手腕,赵公伯见状连忙退了两步,避过这一掌。 第七十二章 不共戴天 “你现在不适合战斗,让我来。”来人正是阿央。阿央本想让龚宁出出气,可气还未出,反倒被惹出更多怒气,当下也不敢任着龚宁胡来,当即拦住快要失去理智的龚宁。 “阿央,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父母大仇,不共戴天,这个仇我非得亲手来报,你不要拦着我。”龚宁摇摇头,拒绝道。 阿央淡淡道:“你看看灵丰,他在为你念经,努力为你平定心神,叫你清醒着与赵公伯打斗,你还是不要让他的努力白费,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心魔必须由你们来铲除,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假如今日有人要死在这人剑下,那就让我先死。”阿央话语虽然平淡,可却像一道惊雷般砸在龚宁心海之中,令他幡然醒悟。 龚宁将目光转向灵丰,一段段梵音入耳,心中的愤怒也慢慢减少,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暴戾。 “说什么胡话?不除掉心魔我怎么会死,我又怎么能让你死在我前面?哈哈,咱们一起上。”龚宁笑道。 阿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任何时候都坚定稳重的龚宁一般,还以微笑,道:“好,一起!” 徐召巨和上鸿子也恢复了一些,二人上前一步,道:“真当我们是老家伙了么?哈哈,也带上我们,这阵法就算是天罗地网,咱也给它破了。” 赵公伯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心中暗忖:“没想到自己在这刺激了这小兔崽子这么久,用言语激怒他心智,眼见就要成功,竟然被其他人三言两语给化解了,若是被他们四人联起手来,恐怕这阵法外围是呆不住了。” 赵公伯念及于此,倏地退入阵法中心,众人只见一团淡淡的烟雾将赵公伯遮掩,再一眨眼,赵公伯竟然突兀地消失了。 “一定是障眼法,大家不要心急,围在一起,小心一些。”四人背靠着背,紧紧挨着,侧耳细听身周的动静,但赵公伯似乎真的消失了,久久无声,而几人也已经越走越深。 众人每走一步便觉得心中的压抑多了一分,忽然众人眼前一亮,龚宁忽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木屋之中,屋内陈设粗陋,但却是十分熟悉。 这正是乾天宗东峰的木屋,龚宁怔怔地打量着周围,不知何时,竟来到了此处,轻迈脚步,忽然身体似乎有些不同,低头细看,发现自己竟又回复了十三四岁的模样,喃喃道:“我不是在和赵公伯战斗么?” “吱呀……”木门忽然打开,一道人影夺门而入。 “师弟,你怎么不去练功?”此人年岁大约二三十,气息平和,显得极为稳重,正是龚宁的大师兄孟笔谈。 “师,师兄?”龚宁惊讶的合不拢嘴,不可置信地问道。 孟笔谈轻笑道:“怎么,早课都结束了,你还没睡醒呐?” 龚宁心中疑惑,道:“早,早课?”头脑中忽然生出一丝久睡不醒误了早课的愧疚,又暗自生疑,难道这一年来的悲苦,这所有的事情,竟都只是一场梦么?” 正在他疑惑之际,又有二人进了屋子,却是二师兄陈河与三师兄邵阳文。 邵阳文进了屋,走到龚宁身侧,笑道:“好啊,你小子竟然偷懒,躲在这里睡觉不去早课,我告诉师父去。”说着转身欲走。 “三师兄?”龚宁又小心喊道。 “干嘛?”邵阳文美滋滋地回过头,又道:“是不是想通了?” “想通?我想通什么了?”龚宁纳闷道。邵阳文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下山买糖葫芦了,还能是什么?”龚宁恍然大悟,才记起昨日与三师兄争执,要不要偷偷潜下山去买三师兄邵阳文最喜欢吃的糖葫芦。 一旁陈河憨厚道:“阳文,师弟脸色好像不太好啊,要不我下去给你买吧?”邵阳文摇摇头,道:“那就让他先欠着,我们先去玩。” 二人出了屋子,孟笔谈哭笑不得,这个三师弟最是顽劣,平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软硬不吃,十足的老油条。他软声细语道:“师弟,你这几年功力不进反退,又惰于修行,这可不对,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你心情不好,不忍责备你,让我转告你,你没事可以下山走动走动,顺便历练一番,不过不要走得太远,月余归来即可。” 龚宁点了点头,心身都是一阵轻松,虽然还有些不太相信目前的所见所闻,可也渐渐对在自己身上发生那么多悲惨的事情产生了怀疑,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突兀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是上德子的声音。 “笔谈……你没事可以下山走动走动,历练一番……不过不要走得太远,月余归来即可。” 那声音忽远忽近,飘飘渺渺,难以捉摸,又变成了小师妹的声音:“好啊!三师兄你竟然偷懒,躲在这里睡觉不去早课……我告诉师父去……” 龚宁昏昏沉沉,仿佛溺水之人,抓着一根朽木浮浮沉沉,不知不觉间又昏睡了过去。 等龚宁一觉醒来,晨光熹微,龚宁辞别师父,踏上西峰石道,独自下山历练,他自从被师父带上乾天宗后,除了去过古禹镇以外,便没有见识过其他地方的风采,这一日,他终于可以见识一下了。下得平潮山,过了铁索桥,忽然想到一个地方,自己便是在那个地方遇到了自己的师弟钟长信,若是自己此刻再去那里,遇到钟长信,那又该如何? 这个想法一出,便完全占据了龚宁的脑海,他迫不及待的整装出发,目的地自然是二人相遇的古域森林。 龚宁此时修为极低,赶路的速度自然也快不到哪里去,连续跋涉了七八日,才堪堪到了古域森林外围。 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一般,无边无际,他忽然惊得动弹不得,就连脚下长草中悉悉索索传出异动也丝毫不知。 “嘶……”龚宁只觉得小腿一疼,全身血液一瞬之间变得火辣无比,令人痛不欲生。一条火红的影子从身侧蹿了出去。但他并不慌张,因为他已经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这一切他已经在那个梦中经历过一次,若是所料不差,钟长信马上就会出现,这便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龚宁低头看了一眼腿上的伤口,两个细细的小洞,黑红的血汩汩流出,正是火蝰咬出的伤口。他强忍着疼痛,只为了证实自己心中所想,因为记忆中,就在自己被火蝰咬了没一会,钟长信就出现了。 他坐倒在地,昂着头看向森林深处,好似有一条黑乎乎的人影在树林中穿梭,龚宁大喊一声:“救命啊!” 那条人影忽然止住身形,折过身朝龚宁这边走来,越来越近,龚宁眯着眼凝神一看,当即喜上心头,真的是钟长信。 原来那个梦不是梦,自己现在才是梦。龚宁忖道:“可是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该怎么回去?” 钟长信此时已经走到了龚宁身边,问道:“是你在喊救命?” 龚宁脸色苍白地点点头,道:“是我,我被火蝰咬伤了,你有办法么?” 钟长信皱眉道:“火蝰?这片林子年岁太久,这种剧毒之物都不算罕见了,我在这里都遇到五六只了。要是其他人被火蝰咬了,除了等死,可就再没其他办法了,幸好你遇上了我,算了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我去给你找药,你忍着点。”说着又转头进了林子。 “该死,我到底是怎么来到的这里?是因为赵公伯的阵法么?不行,我一定要尽快回去。”他虽然不知道幻境中这些天在实际当中是多久,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还活着,赵公伯一定还没有得逞,否则自己一个死人,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幕幕了。 龚宁已经明白,这一切并非是现实,但眼前所有的事情却都曾经真实发生过,只不过这些诸如师父吩咐大师兄下山历练、三师兄被小师妹发现偷懒没有参加早课的事情太过琐碎,早就被龚宁抛在脑后,此刻中了赵公伯的秘法,这些自己经历过的小事,被秘法激发。并且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自己误以为这些事都是正在发生在自己身上,尽管有些事情原本的主公人并非自己,但在激战之中,自己猛然坠入这幻境之中,身边一切情境都是从自己记忆中所取,自然非常令人信服,若是信以为真,精神势必懈怠下来,恐怕还会越陷越深,若是精神完全陷入幻境之中,真身则留在赵公伯面前,只能任其宰割了。 忽然,龚宁觉得手臂一疼,等他再抬起头来,面前的古域森林已渐渐扭曲,变得支离破碎,又渐渐清晰,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小了,被一个中年男子抱在怀中,身边还有一名妇女和几名壮汉,他听得耳边生风,见到风景不断倒退,知道此刻抱着他的人正在这林中极速狂奔。 他抬起头打量了一眼这名男子,相貌堂堂,嘴角刚毅,一双眼光射寒星,横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只是此刻面色却有些苍白,神色之中带着一丝急躁。 男子见龚宁打量自己,说道:“嵛儿,前面就有户人家,咱们到了那里求救也许还能躲过仇敌的追杀。” 龚宁抬眼望向男子说的前方,身体一抖,那一片篱院木屋,不正是自己义母的家么?情急之下,连忙道:“前面不能去,我们会害死他们的!” 男子痛苦地紧了紧怀中的小龚宁,道:“爹没有办法啊。” 此人正是龚宁的生父赵公胜! 龚宁愕然回头,望着眼前陌生的脸庞,觉得心中温暖无比,感受着父亲有些颤抖的身躯,似乎理解了父亲的痛苦。 “娘!”龚宁的母亲庆阳公主此刻穿的像是一名乡村妇女,粗衣麻布的长裙,但却遮掩不住她那绝美的容颜。庆阳公主跑起来一点不慢,紧跟几人步伐,听到龚宁喊娘,连忙将龚宁抱在自己的怀中,温柔如水道:“小嵛,娘抱着你。” 龚宁鼻头一酸,眼角一热,又叫道:“娘,我好想您!” 十几年来,龚宁一直在心中想象父母的模样,没想到第一次清晰见到父母的样貌,竟是在杀父仇人所布下的幻境中,在这秘法激发的他失去的记忆之中。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自己失去的父母对自己的爱,只是这一切已是十五年前,在真实世界中再不可得,若在现实之中,他仍有父母爱护,该有多好? 第七十三章 替天行道 “傻孩子,娘天天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你。”庆阳公主也洒出了热泪,却也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了,她只恨当年嫁到北安郡时没向哥哥虞景帝要几个高手保护自己,又恨自己一家竟然没早些看出赵公伯这人的狼子野心。 “前面的人家,救救我们吧!”赵公胜喊得凄苦,一辈子也没这样提心吊胆过,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的妻儿受自己连累。 只见篱笆院里闻声跑出几条人影,当先的男人估摸着有三十来岁,身强体壮,穿着一身兽皮衣裳,身侧站着一名幼童,身后还有一名面色慌张的美貌妇女,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龚宁看得真切,这妇女正是自己的义母,却毫无老态。龚宁心中又念起十几年后的义母苍老得有如一名年过六旬的老妪,心口就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般,这一切都是他们一家连累的,正是此刻连累的。 “不,不是我,也不是我的父母,而是贪图权欲的赵公伯!所有的悲剧都是赵公伯造成的!”龚宁只觉得胸腔一股冲天怒火,让他想大声喊出来。 可此时的他尚且年幼,毫无气力,而身后追兵已至,他想让爹娘停手,想叫义父逃走,可张大了嘴,无论如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前刀光血光齐至,耳旁呼声骂声一片,一片嘈杂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领头那人一刀砍倒,父亲身侧最后的两三名护卫被流匪打扮的追兵围住,乱刀砍死。 “快,快带挚儿斌儿逃走……” “郡主,小人挡住这帮贼子,你和夫人赶紧逃命,快逃!” “公孙将军!” “哈哈,哈哈哈哈!” 一片嘈杂之中,一道寒芒向着庆阳公主和她怀中的孩子横斩过来。 在这一瞬,龚宁体内气血一涌,忽得一片空白,想要嘶吼,却喊不出声音,右臂上猛地传来一股灼热之感,似乎要将自己的手臂整个烧成灰烬一般。 “啊……”手臂疼到极致,龚宁忍无可忍,自右臂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忽然间天旋地转,伴随着一声龙吟,右手上一道青色光芒异常耀眼,刺得龚宁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眼来,只见到以自己为中心,草木如同波浪一般层层倒伏,篱笆院墙尽数被毁,温馨的小木屋也破烂不堪,树叶簌簌下落,洒满一地。 庆阳公主和勉力支撑的两个护卫在这突然爆发的气势吞天的力量下毫无反抗地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地,那些流匪装束一路追杀而至的乱臣贼子在这一拳之威下如同纸糊的老虎一般,瞬间丢了性命。 “原来,娘真的是死在我的手里……”龚宁面色痛苦地握着已经渐渐恢复的右手,感受着体内澎湃不休的真气,毫无目的地跌跌撞撞前行,喃喃道:“原来娘真的是死在我的手里,原来娘真的是死在我的手里……” “不,一切都是赵公伯,赵公伯!我与你势不两立,今生不杀你,我誓不为人!”龚宁仰天大吼,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跌下山崖。 “赵公伯!我与你势不两立,今生不杀你,我誓不为人!”龚宁一声厉吼,缓缓睁开双目,面前渐渐变得清晰,赵公伯正与上鸿子斗在一起。 “宁儿,你可算醒过来了,快来助我!”上鸿子原本就被赵公伯打得内伤未愈,又独自与他在阵法内斗了许久,竟变得犹如一个血人,伤痕无数。 龚宁不敢怠慢,连忙提着阳焱上前接替上鸿子接下赵公伯辛辣的剑招。 “小畜生,你竟然恨我恨到这种程度了?”赵公伯大怒嘶吼,他知道这种阵法一旦误入其中,只有强到极点的情绪才有可能冲破,却怎么也没想到,龚宁对自己的恨竟然能冲破幻境。 “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再见一次父母,不过,这只能让我更加恨你。”龚宁咬牙切齿,将阳焱握得紧紧地,阳焱似乎能感受到龚宁的情绪一般,忽然闪出一道红光,龚宁只觉得身上暖洋洋地,充满了力量。 “就算你冲破了幻境又如何?你看看他们两个,根本就挣扎不出幻境,你以为凭你和他就能对付得了我么?”上鸿子此时浑身浴血,几乎没有再战之力,赵公伯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我一对一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龚宁冲破了幻境,在幻境之中激发了右手的血脉之力,气势为之一盛,瞪着眼道:“我说过,今生不杀你,誓不为人,废话少说,接招吧。”右手紧握阳焱,向上一挑,斜削赵公伯下巴,赵公伯眼珠一转,忽的侧身让过,左掌圈出去拿龚宁右腕,哪料到龚宁竟然学着红莲的手下贺鸣,斜削过后紧接着剑势一转,横了过来,割向赵公伯的喉部。 赵公伯眼看着就要拿住龚宁的右腕,但觉一阵寒风袭来,大惊之下,方要变招,但眼前忽然晃出一条血人来,当即给他惊出了三魂六魄来,正是那几乎失去战力的上鸿子,他提剑刺向自己肋下,虽然剑招已经有些扭曲,且又没什么力气,但龚宁这一剑他是必须要躲的,而躲这一剑就一定会主动撞到上鸿子的青霄剑上。 赵公伯没想到龚宁竟然使出这种招式,但他也有办法躲过去,可就是没把受伤的上鸿子算在里面,若是上鸿子伤势不重,他也不会这么自负地伸手拿龚宁的手腕,是以现在落到了这种必死的局面里。 赵公伯的肉身离刀枪不入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心中电光火石之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不!小畜生刚破我的幻境,气势正盛,我若是中了这小畜生一剑一定必死无疑。倒是这个牛鼻子和我斗了半晌,气力几乎耗尽,还不如拼着肋上中剑,起码还有回旋的余地。”念及于此,提着龙斩的右手竭力一震,龙斩顿时抻的笔直,却一点力量也没有,但上鸿子已是强弩之末,青霄剑碰到并无真气的龙斩之上,还是轻轻偏了少许,赵公伯趁着这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龚宁一剑,后腰被青霄剑划出一条深深的血口,煞是吓人。 “你们给我去死。”赵公伯一声怒吼,左手捂着后腰,龙斩直刺龚宁面门。气势竟然随着 上鸿子使出这一剑后便摔倒在地,昏了过去,龚宁心中虽然有些遗憾着急,但心中知道赵公伯没那么容易杀死,当即向后翻了个跟斗,躲开这一剑,可赵公伯也是铁了心要一力降十会,仗着自己高深的功力硬压龚宁。 龚宁心中一凛,暗道:“他这软剑端的诡异,我与他硬拼吃亏的总是我,若是再这样与他斗下去,恐怕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既然他用的软剑,那我便使‘沧澜剑法’中的缠绵悱恻,给他来个以柔制柔。”便鼓动真气,提剑迎上,阳焱与龙斩相交的一瞬,阳焱恐怖的爆发力好似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般。 赵公伯眉头微皱,想要撤剑,却发现阳焱紧跟不舍,好像黏在了龙斩之上,他退阳焱便进,他进阳焱便退,几招下来,心头升起强烈的烦闷之感。 这正是“缠绵悱恻”的妙用,龚宁黏住赵公伯的龙斩之后继而一缠、一绕、一带,硬生生的牵引了龙斩的去势,他的手臂划弧,阳焱便带着龙斩一齐划弧,赵公伯登时变得如同一只提线木偶一般。 “你这是什么古怪剑法?”赵公伯惊怒叫道。他的功力超出龚宁许多,即便是有伤在身也不至于被龚宁逼到这个程度,龙斩是他苦练了多年的兵器,此刻虽是握在自己的手中,却受他人掌控,这叫他如何忍受得了。 龚宁不答,兀自舞动剑法。赵公伯的龙斩是柔,龚宁的“缠绵悱恻”同样是柔,二人看着相似却截然不同,龙斩的柔是剑身柔软,而“缠绵悱恻”的柔是招式上的柔,二者之间的对比就好似魔教和正派剑法的区别,剑招虽然一致,可魔教以剑御气,而正派以气御剑,使出来的风格自然大不相同,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赵公伯此刻被龚宁逼迫得进退两难,若是不弃龙斩,恐怕自己会被活活气死,若是弃了龙斩,以自己的伤势再加上空手对敌,万一阿央与徐召巨再有一人侥幸冲破幻境,那便生死未卜了,此刻已经有龚宁冲破幻境的先例,赵公伯可不敢再行险招,一时间拿捏不定。 “去死吧!”龚宁一声大喝,已是粘着龙斩斩向赵公伯的天灵,赵公伯心中一慌,连忙定下心撒手弃剑,向后跃走,满是怒气地盯着龚宁。 “小畜生,当年这帮饭桶办事不力,让你逃得性命,没想到竟是养虎为患了。”赵公伯沉声道。 “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犯下的累累恶行自然由我来替天行道,吃我一剑。”龚宁拨飞了龙斩,呼呼呼一连斩了六剑,皆是挟怒而发,兼之血脉之力激发后带来的精纯真气,威力绝强,赵公伯连连后退,后腰上的剑伤令他疼得呲目欲裂,好容易才站稳脚跟,勉强之间催动真气还上两掌,二人忽进忽退,一会便打到了徐召巨和阿央的身边。 只听徐召巨悲痛大呼:“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但却是双目紧闭,浑身颤抖不止。 赵公伯冷声一喝:“去,杀了这小子。”话音才落,徐召巨浑浑噩噩地睁开双眼,只是目中无神,稀里糊涂地冲赵公伯点了点头,道:“是,主人。”竟是在幻境中被赵公伯操控。 赵公伯心中却极为恼火:“我的实力还未到‘无他境’,在幻境中也只是勉强能够控人,只是这一下所耗费的功力不小,再想达到‘忘我境’,已是机会渺茫,今生修为算是到头了,该死的小畜生!” 第七十四章 心魔残魄 龚宁正欲喊醒徐召巨,可眼前吹过一阵劲风,只见徐召巨左掌当空一扫,掌风掠过脸庞,将他的脸划得火辣辣的,待他回过神来,徐召巨的第二掌已然落下。 龚宁不敢迎接,向后翻了个跟斗,足下在地面一点,欲要腾空跳到赵公伯身边,可徐召巨的速度更快,龚宁身子仍在半空之时被他追到,气运手掌将他打得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摔落在上鸿子身边。 此时上鸿子已经昏迷,赵公伯虽然重伤,却操控了徐召巨对付自己,龚宁心中大苦,他实力不如徐召巨也就罢了,即便是比他厉害,也不敢伤了他。 “赵公伯,你我二人相斗,你控制二爷爷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咱俩再重新打过,将二爷爷给放了。”龚宁撑着站起身,对阴笑的赵公伯喝道。 赵公伯微微摇头,嘲笑道:“我既没把他提在手里,又没用绳子捆住他,何来放他一说?呵,好好享受吧。”他盘膝静坐,竟如若无人般开始打坐恢复真气。 龚宁气急,却无可奈何,徐召巨已经再次打了过来,龚宁左闪右躲,却总是脱不开徐召巨的追击,心下一惊,欲要出剑封住徐召巨的来路。 徐召巨却不闪不避,双手直直向前拍出,却不顾眼看就要撞在阳焱之上,龚宁反而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撤剑,心道:“这到底是什么邪门控制人的方法,怎么二爷爷都不怕被剑刺到么?” 其实这就是赵公伯的境界差了些的缘故,若是他已经修炼到了忘我境,徐召巨自然不会如现在这般只会进攻不会防守,若是与他人对敌,这具幻境傀儡已然可破,可偏偏此刻形势不同,这样反而更是令龚宁投鼠忌器。 “二爷爷,你快醒醒。”龚宁大声叫道。 可徐召巨哪里能理会他,仍旧兀自进攻,龚宁节节败退,没一会便退到阵法外围,耳边传来灵丰诵经之音,心中顿时安定许多,徐召巨摇头晃脑,不自主地双手捂住耳朵,似乎听到这佛音很是令他难受。 “啊……”徐召巨痛吼一声,倏地蹿回阵内,不再进攻。 龚宁一喜,喊道:“灵丰,你随我一齐进入阵法里面诵念经文吧,二爷爷被赵公伯使秘术控制住了,我怎的也叫不醒,恐怕只有你的佛经才有作用了。” 灵丰睁开双目,点了点头,随龚宁一同进了阵内,灵丰开始只觉得有些压抑,连忙默念了几句经文之后方才觉得好受一些,二人越走越深,已是能够看到阿央的身影了,而徐召巨则是呆滞地在阵内晃荡。 “就在此处,看看能不能先将阿央唤醒。”二人走到阿央身侧,龚宁瞧了瞧面色悲痛的阿央,知道他在幻境中定然是遇到了极为痛苦的事情,心中不忍。 灵丰道:“我尽力而为!”说着盘膝而坐,在阿央身侧念起了《心经》:“……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舍利弗,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识空,故无觉相……” 灵丰声音轻微,却又有如惊雷般响彻在众人耳畔,随着阵阵梵音,身畔佛光渐渐凝成实质,如波浪一般金色的真气,以灵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滚滚荡开,所过之处,龚宁觉得好似眼前清明了许多,似乎原本此处浑浊不堪,被灵丰的经文给净化了一遍。 赵公伯心有所感,倏地睁开双目,不可思议地看着不远处念诵经文的小和尚,大吼道:“小贼秃,尔敢。”说着也不顾恢复真气,更是不顾能不能过的了龚宁那关,径直袭向灵丰。 “先过了我这关再说。”龚宁看了看面色由痛苦转向平静的阿央,又看了看倒地蜷缩的徐召巨,知道灵丰的《心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心中大定,只需拖住赵公伯一时半刻恐怕不仅二人可以逃脱幻境,摆脱控制,甚至这阵法能够不攻自破也未可知。 赵公伯被龚宁一喝,清醒过来,连忙止住身形,戒备地盯着他,刚才一时恼怒竟忘了龚宁那诡异剑法的厉害。 赵公伯面色一变,怒气全消,笑吟吟道:“侄儿,我到底是你亲生叔父,往事已经发生,我是为了北安百姓,这也都是无可奈何,兄长的死,我也很难过。此日既然你寻回,又有这一身修为,何不帮叔父开拓大业?叔父有你相助,北定涵月,西征南睿,都是易如反掌!事成之后,我可立你为太子,我百年之后,王位必传于你,我北安赵氏,世代为王!千秋万载,万民拥戴!岂不是好?” “呸!你心中只有欲念,为了权势,不顾礼义廉耻,弑兄杀侄,勾结魔教,连结异族。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的?如此蛇蝎心肠,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你不要欺人太甚,不归顺于我也就罢了,或者我看在叔侄情分上,今日你们若是就此离去,我当此事没有发生,否则别怪我拼着同归于尽将你们全部杀了。”赵公伯沉声道。 龚宁一声冷笑,道:“事已至此还想着善了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赵公伯重重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走不走?” “不走。”龚宁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回旋的余地。 “好!好!好!”赵公伯压着怒意连道了三声好,衣袖一番,也不知从袖中飞出了什么物事来,朝黑龙椅上方地盏油灯打去,霎时间无数盏油灯被他打得翻滚在地,落在身后那黑龙椅与十二把太师椅之处,里面的灯油洒满一地,这巨大的半圆空间内登时变得如同一片火海。 赵公伯狰狞狂笑,大叫道:“死吧,一起死吧,哈哈哈。” 龚宁定睛看向这黑龙椅,心中寻思:“赵公伯真是一心谋逆,竟然在府内自己造了一把僭越礼制的龙椅,只是这黑龙和他心窝子一个颜色,委实配不上五爪金龙那般威武霸气。”却是并没有注意那十二把椅子上各有字迹。 大火熊熊燃烧,冒着滚滚浓烟,龚宁屏住呼吸,收摄心神,将血脉之力刻意催动至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带着一股无法消除的怒气,举剑去刺赵公伯,赵公伯目光中透着极度疯狂,哈哈大笑,并不躲闪。 在长剑即将及身那一刹那,赵公伯面上黑光一盛,手中一闪,竟然徒手抓住了阳焱剑,轻轻一带,连人带剑将龚宁甩出好远。随即不住发出怪异的嘶吼声:“哈……哈啊……这身…体,吕岱,我要杀…杀了你……们,杀!你们是谁?!” 众人见赵公伯在九死一生之际,竟又爆发出如此力量,俱是惊骇不定。只见一片火海中,赵公伯周身黑色雾气翻腾,手脚乱舞,口中胡言乱语,煞是可怖怪异。 在龚宁听来更是惊讶非常,虽然不知赵公伯方才喊出的吕岱是谁,但是那声音,居然与魔主韩墨一模一样! “啊!不!”赵公伯发出一声厉吼,周身气息一滞,随即飞速散去,人也跌跌撞撞倒伏在地,口中大口喘气,吐出一口鲜血。 方才被赵公伯完全操控而心智全失的徐召巨也渐渐清醒过来,面上虽然掩盖不住疲惫之色,但是心性总算已经清明,盘膝阵中,听着阵阵梵音勉力运功恢复,口中不住喘息。此刻见到赵公伯的异状,不由得大喊一声:“心魔!这是心魔残魄在压制赵公伯心神,试图控制赵公伯躯体!这是……这是夺舍!” 这一声喊出,众人不由得一阵悚惧。 传说中修为高深的修真者,可将金丹炼为元婴,而强大的元婴可离体出窍,若是遇到修为不高的普通人,凭借元婴的精神力量,即可钻体入脑,侵占他人的身体,这种传说中的秘术,被称为“夺舍”,不想今日竟然亲眼得见。 刚才的异状,赵公伯整个人气息一变,赫然便是一头凶猛的上古荒兽,较之众人见过的凶兽穷奇,气息都更为强盛,并且更为阴鸷邪诡。龚宁心中五味陈杂。想来心魔逃出的一丝残魄,不甘于只寄居于韩墨身上,又将自己分为丝丝缕缕,寄居于他人身上恢复气力。只是不知这一切是心魔有意为之,还是韩墨为了操控赵公伯所为,也不知这世上除了赵公伯,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心魔控制之中。此刻只是逃逸出的一丝心魔残魄中的一部分,已经让在场众人合力也毫无胜算。那封印心魔的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想到叶光纪竟然凭一己之力,在封魔岭与心魔本体对峙了三十年,敬佩之情更增一分。 四十年前搅动天下的魔头天岚子和将之铲除的景云子,修为又是达到了何等高深的境界!只是一抹残魄,爆发出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当世几大高手,四十年来,修真一途的没落又可窥一斑! 在众人惊疑之中,赵公伯眼中一红,口中怒道:“不!我要得到你的力量,为我所用!” 在下一瞬,赵公伯周身又散发出黑色雾气,眼神迷离,气息暴涨,带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低沉道:“杀!杀!杀!坏我正道,杀!残害无辜,杀!走火入魔,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