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千帆》 文/铁扇公子 2016年8月1日 “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r1 时隔多年,她再次梦见故人。 * 堂姐江薏推开房间门,探头问:“妆化好没?迎亲的车队已经开到楼下了!” 化妆师刚帮楚洛固定好头纱,她已经提着裙子急急站起来,“就下去就下去!”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女眷们都“哄”的一声笑起来,江薏也走过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给我老实在这儿坐着!” “对呀对呀。”鹿小萌也帮腔道,“今天我们可是设了九道关卡,没过关别想接到新娘子!” 听见那三个字的称呼,楚洛心里甜蜜,但又有点担心,她咬唇道:“你们、你们别不要太为难他啦,意思意思就行。” 江薏翻了个白眼,“看你这点出息?我们还能把你家陆琛给吃了?” “就没出息!”楚洛满脸的理所应当,“我自己的老公,我当然要心疼!” 楚洛结婚早,还是家里小辈中第一个成家的,此刻家中的女眷们和好友都聚在她房间里,给门外的接亲团出难题。 江蕙蔫儿坏,想着法出难题:“门口有密码箱,密码是新娘子的三围,先把箱子打开。” 楚洛在旁边听见,小声惊呼:“江薏你变态!” 江薏横她一眼,没当回事:“考验考验他。” 好在这并未难倒陆琛,隔着门听见他对伴郎团道:“都转过身去。” 然后伴随着几下按键声,传来密码箱开启的声音。 江薏乐不可支:“他可真行,居然知道。” 然后是伴郎的惊呼:“这纸上都什么?八十八个问题?” 鹿小萌捂嘴笑,隔着门道:“上面八十八个问题,答错一个都不准进门。” 好在陆琛很镇定。 “第一次见面……是她小学三年级的暑假。” “那天她穿的是……粉裙子。” “……那个时候还没想法。” …… “是上个月在乌斯怀亚的时候,求婚戒指是八克拉。” “上一次接吻……前天送她回家的时候。” “上一次……床……” 最后一个问题实在有些少儿不宜……陆琛迟疑着沉默了。 楚洛猜到那问题是什么,当下就气鼓鼓的瞪江薏:“你个污婆!” 说着她又挤开女眷们,把房间门锁打开。 “楚洛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啊啊啊受不了你了!” “叛徒!我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门外的伴郎团一拥而入,女眷们的惊呼声被淹没在男人的欢呼声里。 那样多的人里,楚洛一眼就看见了陆琛。 她的陆琛,在人群里永远闪闪发光。 楚洛笑得嘴角都合不拢,她知道自己这样太傻气,可是忍不住。 陆琛一个公主抱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出房间,下楼的时候附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楚洛紧紧攀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耳朵,鼻间是熟悉的他的味道。 她笑得甜蜜:“帅哥你也是!我不要我男朋友跟你私奔好不好?” 婚礼就在城中的凯宾斯基举行,楚洛被簇拥着带到酒店的休息室,陆琛亲一亲她,声音温柔:“婚礼半小时后开始,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外面应酬。” “好,你去吧。”她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仍恋恋不舍的望着他。 江薏受不了这俩人的肉麻劲儿,于是对楚洛说:“鼻子这儿有点掉粉。” 楚洛扭头看镜子,江薏赶紧推一推陆琛:“你出去吧,我在这陪着她。” 造型师给楚洛补好妆,又帮她重新固定了头纱。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下来,楚洛扭头问江薏:“几点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别担心,时间到了有人来叫咱们。”江薏看了眼手表,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哎,时间过了呀……你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 楚洛手心出汗,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她坐着等了一会儿,见江薏去而不返,心里觉得蹊跷,索性站起身,提着裙子往休息室外走去。 外面静悄悄的,她一路走到会场,才发现那里已经打起了灯光,宾客已经入座。 台上婚礼仪式早已开始,正举行到交换戒指的环节。 她站在台下黑暗处,怔怔的望着台上灯光映照的两人。 陆琛和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 陆琛从身侧伴郎的手里接过戒指,正要往那个女人的手指上套。 那个女人突然转过脸来,往楚洛的方向看过来。 女人眉眼张扬,脸孔上是一派胜利者的姿态。 她看着楚洛,遥遥笑着,似是耀武扬威,“是我和陆琛结婚,不是你。” 楚洛想要尖叫,想要冲上台去,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发不出声,动弹不得。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心里拼命喊陆琛的名字,可陆琛却是看也不看她。 胸腔里的一颗心似被人攥住,越收越紧,她几乎无法呼吸。 楚洛猛然惊醒过来。 房间里的空调似乎坏了,持续不断地发出噪音,心烦意乱之下,房间内更显闷热。 楚洛扯了扯黏在身上已经汗湿的衣服,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将窗户打开。 这是间小旅馆,老旧的设备和过时的装修,窗户都给钉住的木条挡住了,只能推开一条缝来。 楚洛靠在窗前,瞥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 一丝凉风吹进来,缓解了些许燥热。 其实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梦到过陆琛。 有时闭上眼睛,她发现自己甚至想不起他的脸。 说来奇怪,圈子来来回回就这样大,可这些年来,她居然和陆琛再没见过面。 楚洛拧开一瓶矿泉水,灌下一大口,然后又伸手拿过搁在床头的手机。 信箱里被同一个人发来的信息塞满。 是陆之珣,陆琛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上一次见到陆之珣时他还在国外念小学,那时她和陆琛在高中早恋,偶尔这个小朋友回来,就成天追在她屁股后边转悠。 后来陆琛与他父亲闹翻,楚洛便再没见过陆琛的这个弟弟了。 只是前几日,陆之珣居然找到她跟前来,千言万语,只为求她一件事。 也是这时,楚洛才知道,原来今时今日的陆琛,居然将整个陆家逼到绝路,行将破产。 陆之珣来求的事情却也荒唐。 他居然要楚洛帮忙去求情,向陆琛求情。 楚洛觉得好笑,不过也笑不大出来。 她只是平静道:“陆琛的妻子并不是我,你该去求苏曼青。” 陆之珣摇头:“他早就和苏曼青离婚了。” 多荒唐的回答,前妻和前女友,孰亲孰远? 楚洛说:“那你也不该来找我。” 其实她已经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和陆琛分手多久了。 四年?五年?或是更久? 已经记不大清了。 陆之珣却固执得不像话:“糖糖姐,我求你,只求你去他面前说一句话……无论是什么结果。” 楚洛生来是天之骄女,纵然她并非骄矜的人,却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遑论低声下气向人求情。 更何况这对象还是陆琛。 楚洛拒绝得干脆利落,陆之珣却不死心,一连数天信息轰炸,她也只当看不见。 直到苏曼青来找她。 因为工作关系,楚洛和栏目组已经在一个边陲小镇窝了快一个星期。 这里经济不大发达,镇上连旅店都没有,栏目组十来个人都住在县城的酒店里,每天来回奔波。 当地司机李师傅倒是笑:“虽然麻烦了点,但走一趟还不到一小时,比你们在北京时上下班快吧?” 众人连连称是。 这天晚上,栏目组结束了一天的采访,回到酒店,前台看见一行人进来,便问:“谁是楚洛?” 楚洛从众人中走出,疲惫中带些惊讶:“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前台看她一眼,又低头翻了翻记事本,“下午的时候有个女人过来找你,说是姓苏。” 楚洛一愣,想想又问:“那她人现在在哪?” “开了间房,在二楼呢。”前台拿起话筒,瞥一眼楚洛,“要不你在这等等?我打电话叫她下来。” 楚洛点头,转身在大厅里半旧的皮沙发上坐下来。 不过几分钟,楚洛便听见“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然后看见一个女人袅袅婷婷走出来。 是苏曼青。 当年陆琛与她分手,不过月余,便与苏曼青筹办盛大婚礼。 苏曼青与楚洛印象中的模样别无二致,依旧是精致的发型和一丝不苟的妆容,身上着得体的灰色套装,踏三寸高的蛇皮高跟鞋。 在这样破旧的小旅馆里也熠熠生辉。 苏曼青在她对面坐下,微笑开口:“楚小姐。” 楚洛回过神来,她抬手将掉在脸侧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平静地看着苏曼青,没有开口。 楚洛上一次见苏曼青,还是在她婚礼前,两人在相熟的名品店里遇见,楚洛去的时候正撞见苏曼青被店员簇拥着从试衣间里出来。 她穿一袭蓝色鱼尾礼服裙,身后是几个店员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捧着裙摆,店长一边帮她抚平礼服上的小褶皱,一边笑着夸她:“陆太太你个子高,这件礼服特别衬您的身材,婚礼当天的晚宴上穿正好。” 苏曼青身边明明围了那么多的人,可不知怎么,她一眼就看见了楚洛,于是略微抬高了声音,冲着楚洛的方向扬起下巴:“楚小姐也过来试礼服?” 楚洛并非争强好胜的性格,遇上此情此景,她也无意与苏曼青一较高下,只是冲对方笑一笑,“我想起还有些事,先走了。” 她不是不争,只是连人都拱手让出,再争其他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约也是想起了往事,苏曼青突然笑起来,说:“我以为我赢了的。” 曾经的苏曼青多心高气傲,以为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 有青梅竹马相恋八年的女友又如何?说到底,陆琛和其他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又能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后来她花费了很多的时间,才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楚洛收回目光,依旧没有说话。 苏曼青看着她,慢慢说:“之珣已经来找过你了?” 楚洛这才点点头,“是。” “那想必你已经知道陆家的境况。” 她依旧点头,“是。” 苏曼青轻笑出声:“这些年陆琛羽翼丰满,做事滴水不漏,轻而易举就将整个陆家逼到绝境。” 楚洛看她一眼,眼底有淡淡倦色,并不说话。 “我并不是可怜陆家……是他们自作自受。”苏曼青垂着眼眸,“可陆琛……他不对劲,他很不对劲。” 陆家被逼到哪般地步和她有什么相干,可她担心的是陆琛。 他那样疯狂,只叫苏曼青想起四个字:同归于尽。 她轻轻抽一口气,“你知道的,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楚洛神思不定,有片刻的恍惚。 陆琛过得不好么?不,她并不这样觉得。 见她不说话,苏曼青又自嘲地笑:“我说这话,你是不是觉得——” “抱歉。”楚洛终于回过神来,出声打断她,“我能不能抽根烟?” 苏曼青眼中流露出一点不自觉的惊讶,但仍点点头。 楚洛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烟名唤作沉水香,细长一支,金色滤嘴下是细细一圈采香图。 轻轻吸一口,肺腑里都是沉香叶的味道。 其实她不大抽烟,只是常熬夜加班,咖啡无用后,便用烟草来代替。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再是从前那个楚洛了。 五年前,十年前,自己是什么模样? 隔了太久,记不大清,但模糊印象里还是那个娇嗔乖顺的人。 苏曼青已将那一点惊讶压下,看着她,“能给我一根吗?” 楚洛将烟盒递给她。 她神思清明了几分,掸一掸烟灰,看着苏曼青,直截了当的发问:“你今天来,想要什么?” 苏曼青点了烟,吸一口,轻轻吐出一团烟雾,然后开口:“……请你去劝劝陆琛。” 和陆之珣的要求一模一样。 劝他冷静也好,劝他收手也罢。 只是去劝一劝他。 “请我去?”楚洛笑起来。 今时今日的她,既已与陆琛再无干系,那么也与陆家毫无关系……那她又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陆琛面前呢? 苏曼青轻轻一咬牙,微锁的眉头旋即又展开,“是你。” 承认这样的事实其实极为难堪,可苏曼青还是逼自己说下去:“如果他还愿意听谁说一说话,大概就只剩你了。” 其实楚洛想象不出,苏曼青这样骄傲的人,有一天自己居然能从她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她抬头看苏曼青,正对上一双寂寥的眼。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在这一刻,楚洛居然觉得,这曾经的情敌,居然和自己有几分像。 “我不可能去见他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苏曼青嗓音沙哑:“楚小姐,求求你。” 她将手中的烟摁灭,站起身来,“没得谈。” 楚洛已行至电梯处,身后的女人又突然叫住她。 苏曼青突兀的笑起来,大概是真的不甘心。 “结婚两年后他就逼我离婚,把我赶出公司董事会,之后他再没见过我……他这样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不再和我有半点关系。” “我以为他一定会来找你。可是他没有……他居然没有。” “和他结婚三年,我从没明白过他在想什么……你知道吗,有时我会后悔,也许当初我真的不该介入你和他之间。” 楚洛终于笑了,她笑的时候左颊会浮起一个小小的梨涡,连嘲弄看起来都似温柔。 “你为什么会觉得……在这件事上,主动权属于你?” 楚洛再明白不过,当初的陆琛为何要和苏曼青结婚。 陆琛这个人呀,他想要做的事情,从没有做不到的。 苏曼青却恍若未闻:“楚洛,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恨他。” “恨我?”楚洛轻哂。 “是,恨你。”苏曼青坦然承认,姿态仍带着楚洛初识她时的骄矜。 自己可曾有过得不到的东西?苏曼青以为是没有的。 直到遇上那个男人,她耗尽心神,却始终无法靠近他分毫。 她被囚在爱而不得的陷阱中,日复一日。 “你知道吗,从前这世上的东西,只要我想,从没有得不到的。” 楚洛看着苏曼青。 这个女人好似刚强,其实还是脆弱的。 Chapter 2 r2 这一夜,楚洛依旧睡得极不安稳。 也许是因为近来心绪难安,故人再次入梦来。 同样的夜晚,她却以清醒者的姿态,旁观了自己的整场梦境。 那年她才十五岁,还是一团孩子气。 陆琛高她两级,却被她哥拜托来日日护送她回家。 其实楚洛对他觊觎已久。 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陆琛从小同爷爷一起生活,同楚洛的爷爷是邻居,她每个周末去爷爷家吃饭,都能撞见他,有意或无意。 陆琛是楚洛所钟爱的那一型,皮肤很白,但因为轮廓深,并不显得女气,反而十分俊朗。 高个,清瘦,寡言,自持。 况且,陆大帅哥的脑子同样好使,他可是资产阶级大学霸呢。 明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楚洛却不自觉倾心于他,蠢蠢欲动想要靠近。 只是她羞于承认自己的肤浅,一直不敢行动,等到亲耳听见陆琛毫不留情地拒绝告白的女孩,她更是萌生退意,见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走,唯恐被他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直到哥哥出国交换,便拜托他来接送自己上学放学。 大概是因为哥哥觉得,陆琛这人看着清清冷冷,大概不会对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产生非分之想。 呵呵,有非分之想的,另有其人。 有了名正言顺的亲近机会,楚洛雀跃起来。 渐渐的,她发现陆琛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淡,有次她早上没吃饭,肚子咕咕叫被他发现,他便将自己的早餐让给她。再往后,他每天都会多带一份早餐。 有时看她早上吃得少,课间他也会去买了饼干送过来,让她填一填肚子。 再后来,她没藏好的数学试卷被陆琛发现,于是他又开始给她讲题。 楚洛私底下问宁绪:“如果你们男生帮一个女生带早餐讲题,那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宁绪一针见血的指出:“如果一个男人能让你产生这样的疑问,那么他多半是不喜欢你的。” 楚洛沮丧的想,对哦,宁绪说得好有道理。 当然,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写在脸上,对方只是故意使绊子。 有一次,午休时她去陆琛的班级上找他给自己讲题,正是世界杯期间,也许是前一天晚上熬夜看球,就在楚洛低头做题的间隙,陆琛撑着头睡着了。 等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他眼睛阖着,楚洛的目光顺着他的鼻梁、嘴唇、下颌一一滑过,最后停在他的喉结上。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陆琛背对着窗,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他的头发上,细细一条金线,亮得耀眼。 也许是为美色所惑,也许是一时冲动,还没等楚洛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一步,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唇齿间是淡淡的薄荷气味,还有来自年轻男孩的陌生气息。 不过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她的一颗心却紧张得几欲要跳出胸腔。 陆琛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几乎要落荒而逃。 陆琛看着她脸上可疑的红晕,伸过一只手,按住她面前的习题册,沉声道:“刚才那道题做完了吗?” 习题册上空白一片,她好似一个采花贼,刚才只顾着偷香窃玉。 楚洛脸上发热,在他的注视下手心沁出汗来。 沉默几秒,她突然将面前的习题册一推,站起来转身就跑。 陆琛人高腿长,还没到门口就追上了楚洛,将她困在墙与双臂之间。 “你干嘛?”陆琛看着她,平静地发问。 楚洛眼眶发热,心里的委屈一点点发酵:他刚才一定发现了。 她早忘了堂姐再三提醒过的“女生千万不能先表白”的话,当即便横下心来,“是,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不要拒绝我……如果不喜欢,我数五下,你不说话我就知道了。” 她不敢抬头,慢吞吞地数数:“五、四、三、二、一。” 数到最后,面前的人也仍一言不发。 楚洛觉得灰心,但又在意料之中。 陆琛这种人,看起来并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完了完了,这下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更别说让他帮自己补习功课了。 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楚洛眼中泪意涌动,就要忍不住。 “抬头。” 头顶传来清清冷冷的男声,她没注意到,那声音里还蕴了一丝笑意。 她将头埋得更低,陆琛无法,只得伸手托了托她的下巴。 撞进眼中的是一张哭得跟花猫似的脸,陆琛没绷住脸,笑了。 他伸手帮她擦擦眼泪,沉声问:“我有那么可怕?喜欢我用得着哭成这样?”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被偷亲的人是我,你还哭?” 陆琛笑起来,他大多时候都板着脸,很少笑,见他这样一笑,楚洛却觉得,他以后应该多笑笑。 “女孩子不要主动告白,知道吗?” 没等楚洛反应,他的声音又温柔起来,“是我喜欢你。” 顿了几秒,陆琛继续道:“我也数五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作你同意了。” 他似乎成竹在胸,将数字数得极慢。 楚洛咬唇,等不到他数完,便又低下头去。 陆琛轻笑,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下去,继续她先前未完成的事情。 梦境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楚洛睁开眼睛,窗帘半拉着,依稀有月光照进房间。 对面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三点。 楚洛翻了几个身,再也睡不着,于是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整理白天的采访稿。 刚一上线,男友蒋繁便发了消息过来,问她:怎么还没睡? 她想一想,敲了几个字回去:失眠。你还在加班? 蒋繁是律师,常年连轴转,休息时间由项目周期而定。 蒋繁:刚回酒店,马上就睡。 过了几秒,又一条信息发过来:视频?让我看看你。 楚洛:这边网络差。 蒋繁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北京?我周末就回去了。 楚洛没回复。 蒋繁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等了一会,见没回应,又叮嘱她早点休息。 楚洛心不在焉,在网上找资料。 脑袋昏沉,盯着搜索框,她随手打出两个字来,正要敲下enter键,却猛然反应过来。 楚洛微一探身,在床头摸到自己的烟盒,抽出一根来点上。 她深吸一口烟,找回点精神头,又轻敲了两下退格键,将搜索框内的那两个字删除。 长夜漫漫,埋葬许久的记忆再度复苏。 无关其他,也许只是因为寂寞,所以才叫她想起旧人前事。 --- 第二天一早,栏目组照例赶往平宁镇。 这里是劳力输出大省,年轻点的无论男女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本地的几乎全是老人和儿童。 前几年平宁镇上建起来一所学校,冠的是国内大企业的名,为当地留守儿童提供免费教育,全寄宿制管理,极大改善了当地未成年犯罪的状况。 这种模式迅速推广到邻近几个县市,栏目组此行前来,便是要做专题报道。 到了学校,五年级的孩子们正在上语文课,黑板上是工整的粉笔字:《泊船瓜洲》。 老王站在外面瞅了一会儿,然后笑:“哟,好久没见到板书的老师了。” 学校负责人也跟着笑:“经费限制,有些设备价格太高,钱要花在刀刃上。” “板书挺好,像我儿子学校,老师上课就知道放幻灯片,也不知道讲个什么。” 楚洛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没说话。 接下来一行人又去最上两层的办公区,楚洛顿住脚步,说:“王主任,我去楼下透透气。” 老王听见,立刻转过身来,大为紧张:“小楚呀,哪里不舒服?要不让司机先送你回酒店休息?” “没事。”楚洛笑一笑,“脑子有点昏,我下去转一圈。” 老王点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又指了指摄像,说:“小何,你陪着点。” 小何到底年纪轻,才刚进台里不到两个月,嘴里虽然应着,但还是没忍住笑。 等下了楼,小何才开口问:“小洛姐,老王是不是欠你很多钱?” 单位里传闻楚洛背景雄厚,何止老王,连副台长每次下来视察工作,对着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楚洛看他一眼,“知道还问?” 操场上,学生们在正在做课间操,悬挂在二楼的大喇叭发出嘈杂刺耳的音乐声。 说是操场,其实就是教学楼前的一小块空地,学生也不多,稀稀拉拉分布在操场的各个角落里。 两人正走着,突然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孩,正撞在楚洛的腿上。 她伸手去扶小孩,嘴里问:“怎么乱跑,撞疼没?” 刚才跑得疯,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乱发蓬在脸上,却笑得灿烂,咧开缺牙的嘴:“小楚姐姐。” 楚洛怔了几秒,然后想起小姑娘叫沈茜,栏目组之前采访过的一个小学生。 楚洛摸摸小姑娘的头,“茜茜好。” 将手伸进包里,没摸着糖,只摸到烟。 只得做罢。 沈茜拉着楚洛的手,叽叽喳喳道:“小楚姐姐,我们星期天有运动会,我要跳远,你来看我好不好?” 楚洛想一想,“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 其实她一贯是很招老人孩子喜欢的,从前不论,现在她根本懒于与任何人交流,这种喜欢早就变成负担。 “啊……”小姑娘垂下头,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 楚洛看着她,一时想,孩子大概都是这样了,单纯的好恶,天然而未泯灭的好奇心,连分离都尚未习惯。 沈茜又拉一拉她的手,“小楚姐姐,中午去我家吃饭吧。” 她想一想便答应下来,“好。” 楚洛把小何也一起叫过去,小何苦着脸:“老王要问起来怎么办?” 楚洛看他一眼。 小何缩了缩脖子,“你是不怕他,我……” “中午又没什么事,”楚洛神色淡淡,“就说我拉你来的。” 要是留在那儿,中午少不得又要和校方、企业负责人一起吃饭。她忍了一个多星期,现在也忍不下去了。 俩人跟着沈茜回家,小姑娘一路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楚洛时不时扯扯她的书包带子,让她看着点路。 沈茜的家就住在镇上,父亲出外打工,她同母亲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还没走到她家,远远的,三人便听见前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居民,人声鼎沸。 小何探了探头,“怎么了前面?” 楚洛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是我家!”旁边的小姑娘惊呼了一声。 没等楚洛反应过来,背着书包的小姑娘便像颗小炮弹一样飞奔了出去。 楚洛和小何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他们都气喘吁吁拨开围观的人群,赶到沈茜家门口时,看见一旁停了辆银色suv,车前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穿着衬衫西裤,但垂着头,看不清容貌。 “王八蛋!谁要你的臭钱!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啊——” 一个中年妇女跌坐在门口台阶上,捂着脸放声大哭,旁边是背着书包的沈茜正抱着中年妇女的肩膀,小姑娘满脸无措,口中小声叫着:”妈妈……“ 旁边的邻居对着那年轻男人指指点点道:“作孽呀,人家养那么大的闺女,就这样被害死了。” 小何插嘴问了句:“啊?怎么害死的?” 邻居压低了声音:“强.奸犯啊……害得人家闺女跳楼自杀。” 楚洛听见,又转头去看那个男人,他已经抬起头来。 男人的整张脸都清晰地映入眼中,楚洛心头猛地一跳。 高鼻梁深眼窝,沉静的眼,紧绷的唇线。 寡情脸孔,深邃轮廓。 他竟生了一张和陆琛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Chapter 3 r3 从县城出发,大巴车开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抵达市里。 再从市里坐火车到省会,晚上七点到,刚好能赶上最后一班回北京的班机。 楚洛坐靠窗的位置,火车时速很慢,窗外的景色慢悠悠地晃过。 她塞着耳机听歌,旁边有人推她的胳膊。 楚洛抬眼,看见小何神秘兮兮将手机往自己面前递。 “什么?”她瞄一眼。 “沈茜她姐的新闻。” 小何挖掘新闻的嗅觉一流,昨天不过在人家家门口一站,已经把沈茜姐姐跳楼的事情摸清楚了七八分。 “小姑娘的姐姐还挺厉害,这种家庭,硬是靠着公费出了国。在party上被强.奸,结果就因为平时换男朋友换得勤了点,被反咬一口说是出来卖的,法院判决出来的第二天就跳了楼……哎哎,你看,嫌疑人居然还打了码,叫doe!” 在美国,如果案件涉及未成年人,或是当事人需要保护*,多化名为doe. 这样的故事,多少有些耸人听闻,饶是楚洛好奇心不强,也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法院判决是?” “当然是判被告无罪。资本主义国家嘛,钱权社会,只要有钱,请得起好律师,杀人放火都ok啦。” 小何见她感兴趣,又赶紧道:“新闻链接发你。” 楚洛又想起昨天看见的那个极似陆琛的男人。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亲手犯下罪行,事后却悔恨弥补。 手机短促的震动一声,小何发过来一条链接。 楚洛看了看,没有点进去。 --- 飞机在北京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没想到发小宁绪居然过来接她。 楚洛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问问你们领导就知道了。”宁绪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回哪边?” “东边吧。”父母家在西边,前几年她在东边买了房子,一个人搬了出来住。 宁绪笑:“回来也没告诉你爸妈?” “反正待不了几天又要出去。” 宁绪轻笑一声,“就你有理。” 车子一直开到她的住处楼下,楚洛拿好包,“这么晚,不请你上去坐了。明天请你吃饭。” “等等。”宁绪突然出声。 楚洛看他,他却不言不语,摸出一根烟来点上。 她挑眉,“有话赶紧说。叫我留这儿抽你的二手烟?” “你自己平时抽的还少了?”宁绪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将烟收了起来。 “糖糖……”宁绪揉一揉眉心,“陆之珣来找过你了是不是?” “嗯。” “不要牵扯进去。”宁绪看向她,“陆家的事情早和你没关系了。” 楚洛眨眨眼睛,“连苏曼青也来找我。” “苏曼青?”宁绪止不住的冷笑,“那个女人,她只不过是——” 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宁绪深吸一口气,“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是没什么好说的。”楚洛笑了笑,然后便推门下车了。 --- 第二日傍晚,宁绪开车过来接她去吃饭。 本来说好去吃法国菜,可临到头宁绪又改了主意,说:“去吃川菜!在外面这么久,嘴里一点味都没有!” 楚洛无奈,只好依他。 只是在车子掉头的时候,一个车牌在她的眼角余光里一闪而过。 车牌号码太过熟悉,那还是她当初托了许多的关系,才终于搞到的,车牌上面数字正是她和那人的生日。 她这才晓得宁绪为什么要换地方。 宁绪自然也看见了,他略微紧张,透过后视镜打量着楚洛。 楚洛平静地将头扭向另一边,只当不知道。 即便是夏天,川菜馆子里依旧是人声鼎沸。 楚洛嗜辣,但又不太能吃,不一会儿就吃得脸颊通红,不停地小口喝水。 “慢点吃。”宁绪含笑看着她,又递纸巾给她。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楚洛手忙脚乱接起来,“嗯嗯”数声。 挂了电话,她才发现宁绪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打量她。 “新男朋友?”宁绪嘴角弯起,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嗯。”楚洛将手机收起来,“他那边有点事,我得先走。” 宁绪脸上倒是显不出什么情绪,听见她这话,也只是拿了外套站起了身,说:“我陪你去。” “是干什么的?”宁绪一边开车一边问。 “律师。” “什么时候交的?” “上个月。”也许是吧……她记不太清,不过这并不重要。 宁绪沉默几秒,又问:“你哥知道吗?” 大概是觉得好笑,楚洛反问他:“我谈恋爱还需要他批准?” 她似乎不欲多言,说完便将头偏向另一侧,专注的望着窗外的街景。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警告他……宁绪扯起嘴角笑一笑,没有再说话。 到了蒋繁电话中说的地点,宁绪才知道并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蒋繁的朋友想要认识一下楚洛。 只是宁绪一贯是大少爷性子,哪怕是他家老爷子对他这样呼来喝去他也是要甩脸子的,可眼见着身旁的楚洛神色淡淡的,似乎根本不觉得男友将她叫来有任何不妥,因此他也强压着胸腔中的一口气。 宁绪与楚洛两人站在一处十分登对养眼,身边朋友投来的探究目光自然令蒋繁心中不豫,只是他并未显露出来,只是站起身来握住楚洛的手,低声问:“刚刚在和朋友吃饭?” “嗯。”楚洛点点头,又向他示意身后的人,“这是宁绪,我的朋友。” 说完又转向宁绪:“这是蒋繁。” 蒋繁十分友好地朝宁绪伸出手,只是宁大少爷神色淡淡,并没有回应对方的示好,蒋繁的手尴尬的停在那里。 楚洛朝蒋繁一笑,目光转向一旁其他几人,替他解围:“都是你的朋友?” 蒋繁顺势将手收回,又为楚洛一一介绍起他的朋友来。 在座的都是蒋繁在国外念书时的同学,有人回国来是为创业,因此话题一直围绕着国内科技趋势。 楚洛向来对这些东西兴致缺缺,过不了多久便面露倦容,宁绪一眼看见,于是问:“我送你回家?” 蒋繁听见,转过头来看楚洛,果然见她眉眼间有淡淡的疲倦,于是也开口道:“糖糖,我送你回去?” 楚洛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眼去看宁绪,见他下颌线紧绷着,想必宁大少爷大概已忍耐到了极限。 于是她对蒋繁道:“不用了,你的车子今天不是限号么?我坐宁绪的车回去就好。” 蒋繁点头,正要叮嘱她好好休息,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是宁绪,与之配套的还有满脸的轻蔑不屑。 “哪里像?”宁绪开车将她送回家,两人一路无言,只是在她要下车时宁绪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楚洛原本要拉车门的手停在那里,顿了几秒,才问:“你说什么?” 见她这样,宁绪觉得胸腔中的怒意更盛,他冷笑,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倒觉得不怎么像,比不上正主的十分之一。” 顿了顿,他又点评道:“你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洛不欲与他多言,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可宁绪却轻易地失控,他觉得可悲,却不得不承认,从前到现在,只有在她面前,他的情绪才会不由自己掌控。 他粗暴地一把将楚洛拽回来,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摁在座椅上,然后俯身贴近她的面庞,声音冰冷: “楚洛,你不记得,我帮你算。” “和陆琛分手五年,你交过八个男朋友,加上今天这个,是九个。” “这九个男人,有哪一个不像陆琛,嗯?” 楚洛眼神一闪,轻笑出声来:“你记得倒是清楚。” 也许是她这副无谓的模样再次激怒了宁绪,他咬牙,恶狠狠道:“楚洛,你还要这幅样子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这样他就会心疼?!你以为你找那么多替身他就会回头?!” “替不替身又怎样?”不知从何时起,楚洛早修炼成了不动声色的本事,当下也只是无谓地笑,“反正怎样也轮不到你。” 宁绪平时那样一个玩世不恭的人,此刻却被她激得心神俱乱。 他双目通红,用力咬着牙道:“是,我知道你从没喜欢过我,是我一直犯贱!我犯了这么多年的贱,早不在乎了!” “可你呢?”宁绪按在她肩头的手用力收紧,咬牙切齿道,“你打算犯贱到什么时候?!你怎么就是忘不了他!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当初在医院他是怎样逼你——” “啪——” 宁绪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响亮的耳光声打断。 楚洛下手没有留情,用了极大的力道,连手掌都震得发麻,宁绪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去,脸上迅速浮起红印。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楚洛早已能淡然处之。 哪怕只是伪装。 唯有这一件,她不能。 她这辈子都不能。 冷静面具终于被打破,楚洛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楚洛说不出话来,牙关在打颤,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她伸手就要推门下车,宁绪却在这短短的一瞬,体会到了一种灭顶的恐惧。 甚至来不及细想,他便伸手紧紧抱住楚洛。 宁绪双目通红,声音颤抖:“糖糖,对不起,我不该提那个……是我犯浑,我该死,你原谅我这一次……” 两人皆知,那是她心底埋藏最深的伤口。 碰一碰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终生无法痊愈。 Chapter 4 r4 沈特助的办事效率十分之高,一天时间便将蒋繁调查得底朝天儿,从初中到出国念书,直到硕士毕业后进入君达律师事务所工作。 蒋繁近二十年的经历全部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此刻正静静躺在宁绪的办公桌上。 昨天见面的时候,宁绪并不觉得如何相像。 可在将蒋繁从小到大所有的证件照翻看完毕后,宁绪也不得不承认,他和那个人,的确是有三分相像。 宁绪勾起嘴角,忍不住自嘲的想,是呀,若不是和那个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又哪里能引得楚大小姐纡尊降贵去迁就他? 君达承接了宁氏集团一部分法务工作,因此只消沈特助一个电话,蒋繁便出现在了宁绪的办公室中。 看见办公桌那头的宁绪,蒋繁不是不惊讶的。 昨夜楚洛并未介绍宁绪的身份,只说是她的好友,他未曾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宁氏的少东。 只是蒋繁仍彬彬有礼的微笑:“宁先生,贵公司的业务由我们所的其他同事分管,我对这方面并不熟悉。” 接到电话时所里同事便觉得奇怪,蒋繁从未接触过集团法务相关工作,只是甲方打来电话,他们也不好多问。 为以防万一,所里另一个负责宁氏业务的同事也跟着蒋繁一道过来了。 宁绪没理会他的话,只是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 那目光极无礼、极倨傲,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 蒋繁被看得十分不自在,但也只能强忍着那一口气,端坐在原处接受着宁绪的审视。 好在宁绪很快就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他往椅背上一靠,看着蒋繁,漫不经心道:“知道楚洛为什么会和你谈恋爱吗?” 蒋繁一愣,显然是未曾预料到他居然会提及这个话题。 可仔细一想,却又是不意外的。 昨夜宁绪的出现令他十分不悦,他原本觉得是因为宁绪太过目中无人,可此时细究,才发觉引起自己反感的其实是他对楚洛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先前的那句话本不是问句,因此蒋繁一声不吭。 难得宁绪也不觉得恼怒,他笑一笑,又自顾自说下去:“看来你是不知道了。” “那我就告诉你,她和你在一起,只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蒋繁觉得今日这一系列事情都太过离奇,饶是他刚才极力压抑,此刻也不由得动气,音量提高不少:“宁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宁绪冷笑,“楚洛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长得像她的初恋。” 宁绪将手边一个信封扔到蒋繁面前,他冷笑:“打开看一眼,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信封装着楚洛过去八位男友的照片,无一不是同个类型。 高眉深目,深邃轮廓,偏偏生双薄唇,个个是寡情脸孔。 蒋繁看着面前的信封,没有伸手,只觉得荒唐。 他冷笑着反问:“你的意思是,糖糖她只把我当替身?” “你觉得这很好笑?”看着蒋繁脸上的嘲讽笑容,宁绪瞳孔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你不是她找的第一个替身,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蒋繁沉默几秒,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你呢?宁先生,你连替身都不是。” 他轻而易举便看出宁绪暗藏的情愫。 看着面前的这一张脸,宁绪居然生出了几分恍惚,“她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笑?” 蒋繁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宁绪淡淡补充道:“因为你不笑的时候,最像他。” --- 第二日,楚洛又接到苏曼青的电话,后者在电话那端道:“楚小姐,能不能出来和我见一面?” 她昨夜过得荒唐,酒柜里一瓶伏特加,竟被她一人喝去了大半。 楚洛揉着太阳穴,头疼欲裂,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不必来找我。我说了不见他,就绝不会去见他。” 电话那端沉默半晌,然后是苏曼青的声音传来:“你和他分手五年了,这样久……再不能放下的东西也该释怀了。” 楚洛点烟,深深吸一口,沉到肺腑里,这才重新开口:“你也知道过去这样久……我和他早无干系。” 她下床,赤脚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窗帘,初夏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温暖却不浓烈。 房间里很安静,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乎都清晰可闻,以至于让楚洛一时之间生出了强烈的厌烦。 她不耐道:“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要再来找我。” 可苏曼青却似乎是铁了心要和她纠缠到底:“楚小姐,你还是恨他。” 这番话太过荒唐滑稽,楚洛连笑都笑不出来。 仅有的耐心终于告罄,她冷笑着对电话那头道:“恨他?我当然恨他,可这不正是如你所愿么?”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你不就是希望我恨他一辈子吗?” 当初将她怀孕的事情告诉陆琛,苏曼青做的不就是这样的打算么? 若有人将你活生生的一颗心,血淋淋剜出,又送到你面前。 大概就是这样的滋味了。 当然恨。怎么会不恨呢? 她恨极了,真的是恨极了。 当年和陆琛分手后,楚洛却意外发现自己怀孕。 或许是母性使然,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可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这是千真万确的。 宝宝在她腹中扎根生长,同她血肉相连、呼吸与共。 四个月大的胎儿,还是小小一团,却已经长出手脚,渐渐舒展开身体。 孕吐消失,她的小腹渐渐隆起,医生指着彩超照上的模糊影子告诉她,你看,这是宝宝在做鬼脸。 她这样任性,难得父母哥哥都容忍。 唯恐她受人非议,每回产检,哥哥都要亲自陪她去医院。 楚洛自以为瞒得滴水不露,可那日外出遇见苏曼青,她落荒而逃,却没想到还是叫对方看出了端倪。 第二天陆琛就找到她。 那还是分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满脸的仓惶惊惧,无处可藏,仿似做了亏心事的孩子。 可其实她长到那样大,从未做过坏事,也从未对不起哪个人。 陆琛看着她,眼神却是恍惚的。 楚洛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却清晰知晓,从未有哪一刻,她离他那样远。 终于,他轻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楚洛牙关打颤,却还能够答话:“男孩。” 房间里只得他们两人,陆琛拧着眉,几乎抽完了半包烟。 两人似乎都忘了她是孕妇,彼此静坐许久。 后来陆琛终于掐了烟,眼神淡漠,声音却更冷上几分:“去把孩子做了吧。” 她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大颗大颗砸下来。 她同他相恋八年,几乎以为要天荒地老。 在一起那样久,她从未逆过他的意思,可他也从未操控过她。 她泪水涟涟,未开口却已输了大半。 “这个孩子是我的……和你没有关系。” 楚洛甚至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在踢她,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陆琛抬起头来,嗓音嘶哑:“它身上流着我的血,不可能没关系的。” 楚洛不语,连抗拒的方式都是沉默。 她爱了这个男人太多年,在他面前,她似乎连如何硬气都忘记,永远都是本来的模样。 软弱,又糊涂。 可陆琛却步步紧逼:“我和曼青下个月就要结婚,我和她以后也会有孩子……你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当一辈子的私生子,永远抬不起头来,是不是?” 在他的重重施压下,她几乎窒息。 也许是感知到母亲的情绪,肚子里的宝宝动得更厉害。 母子连心,母子连心,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因为怀孕,她的脸有轻微的浮肿,此刻泪痕斑驳。 她一向爱漂亮,尤其是在他面前,这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陆琛伸手,想要擦去她脸上泪痕,却被她低头躲过。 他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就长久地停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陆琛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来,沉声道:“哪怕你把它生下来,我也不会认的。” 他甚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回心转意?” 楚洛这辈子,何曾遭受过这样的折辱,她手掌挥过去,却在半途中失了力,最终还是软软垂下。 她捂着脸,声音哽咽:“你想清楚过没有……陆琛,你会后悔的。” 他会后悔的。 为那样的缘故,陆琛放弃她、放弃他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后悔的。 陆琛似乎了然她话中的深意,只是笑一笑:“我想得很清楚了。” 楚洛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陆琛,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混蛋。” 陆琛低着头,无声的笑了:“既然知道我是混蛋,往后就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 再后来,哥哥正好过来,他原本就是在楚洛的一再要求下才未找陆琛的麻烦。 此刻陆琛却送上门来,他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哥哥下手重,陆琛偏偏一下都没有躲,任由那拳头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可到了第二日,却连哥哥都来劝她。 “糖糖,这个孩子不能留。” “如果他不知道也罢,可他现在知道,又是这样的态度……你该知道苏曼青是什么样的人,别的家里都能护着你,可如果她来羞辱你和孩子,你要拿什么来挡?” “不等孩子长大,就会遭到许多白眼非议。流言挡不住……这样对孩子一点不公平。” 后来的后来,连父母都来劝她,苦口婆心。 “糖糖,养一个孩子对我们家来说不算什么……可你才二十三岁,以后的路还长,等你遇到合适的人,只会觉得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错误……到那个时候,你还愿意面对这个孩子吗?”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前二十多年的生活顺风顺水,现在只是遇到一个坎,她应该跨过去,而非越陷越深。 --- 她去医院的那一天,父母哥哥都陪同在身边。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却立时嘶声尖叫起来:“让他滚!我不想见到他!” 哥哥望过去,又立即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糖糖,那不是他,不是他。” 楚洛闭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呼吸间是漫溢的消毒水味道,冰冷的手术器械在她身体里进出。 四个月的胎儿,手脚张开,眉目舒展,已经能够做表情,彩超照上有它做鬼脸的模样,似是在逗母亲开心。 直到那一团血肉从她身体里剥离,有钝痛自心脏蔓延开来,直到四肢百骸。 恨呀,怎么能不恨。 她此生都未再像这般恨过一个人。 也许她真的做错了,若没做错,又是为了什么样的因,才要遭受这样的果。 她哭得脱了力,脑袋昏沉,意识一点点模糊,却在恍惚间,感觉到有冰冷的嘴唇贴在额头上。 Chapter 5 r5 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说:“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你们台长,还不知道你们前天就回北京了。” 顿一顿,妈妈又说:“今晚回家吃饭,我和你爸爸都在家。” 挂了电话,楚洛抱着手机发了片刻的呆,然后便起身去浴室洗澡。 但她仍担心身上有烟味,于是索性由里到外换了身新衣,喷了香水,又将包里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去衣帽间拆了个品牌店寄过来的新包,将东西一气儿装进去,这才开车回家。 饭桌上,妈妈又忍不住说:“又瘦了……就不该让你一个人搬出去住,你怎么照顾得好自己。” 其实楚洛从前是鹅蛋脸,脸颊上带一点婴儿肥,非常漂亮。 现在那一点婴儿肥消失,下巴尖尖,却越发显得眼睛大了,也越发楚楚可怜。 她喝完碗里的汤,然后才抬起头来,眨一眨眼睛,笑得狡黠,“不是怕打扰您和老爸的二人世界嘛。” “瞎说。”妈妈嗔怪的看她一眼,“你哥哥在科考站,几年几年的不回来。你呢,人是在北京,可成天出差,一个月也回来不了几次。” 楚洛正想着如何作答,爸爸在旁边已经抢先开口:“你少说一点,糖糖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她鼻子一酸,只得低头掩饰。 当年那件事之后,家人在她面前便一直这样小心翼翼。 哪怕她已经装得很快乐,可他们还是斟词酌句,生怕惹出她的伤心。 有许多事情,楚洛都是后来才知晓。 从医院回来后,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怕给她压力,家人连过问都不敢过问。 只是后来她才无意知道,她将自己封闭的那些日子里,家人就日夜轮流守在她的房间门口,唯恐她有意外。 吃过晚饭,楚洛看一眼手表,说:“这个点是不是该和哥哥视频了?” 哥哥博士毕业之后便进了军队,自前年开始,他以军方科学家的身份随科考队常年驻扎在南极中山站,两年回来一次。 科考站网络带宽有限,队员和家人视频也要轮流来,那边用的仍是东八区时间,于是哥哥便和家人约定好,每周日晚上视频半小时。 楚洛已有许久未见这个同胞哥哥,偶尔他发照片过来,上面也只是极地雪景,间或有几只企鹅海豹出境,傻头傻脑的,却不见他本人。 等了一会儿,视频终于接通。 楚洛看见屏幕上出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连头发都留到肩际。 她一边摇头一边笑:“你真是越来越不修边幅了。” 哥哥有意逗她,便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那个什么莱昂纳多?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像他?” 楚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等我把你现在照片发到网上,看你掉不掉粉。” 她说这话,其实全因为哥哥楚昀现在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 起因是前两年他在社交网络上注册了个账号,时常发一些极地照片,渐渐的也在网上拥有了一批粉丝。 后来身边有朋友恶作剧,将楚昀照片发上网络,声称”让广大粉丝见一见男神真容“。 那张照片还是楚昀大学时拍的,那会儿他不像如今这么糙,还是个清秀美少年。 后来果然不出所料,一张颜值远高于平均线的照片迅速让楚昀成为网红,每一条更新下面都有成批的粉丝喊着要给男神生猴子。 楚昀也跟着她笑了一会儿,然后又一本正经道:“我的粉丝,百分之九十都是因为我的内涵才粉我。” 这样说着,他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越冬期第三个月,我可是已经把二月河和当年明月都看完了。” 她的这个哥哥,从小最怕看书,可在南极留守越冬实在无聊,能开始看通俗小说,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进步。 楚洛故意问他:“那我给你打包的《追忆似水年华》看完没?” 楚昀有些不好意思:“看到那个什么、什么小蛋糕那里……” 她提醒:“小玛德莱娜蛋糕。” “对对,就是那个什么蛋糕!” 连妈妈在一旁都看不下去,嗔怪道:“你这孩子,上学时连莎士比亚也不看,却敢给人家女孩写情诗。” 被损了一通,楚昀给自己找台阶下:“八点半,约好了和隔壁俄国人打德扑,不聊了啊,下周见。” 楚洛又待了一会儿,然后便要回去。 妈妈叹气:“今晚不在家住?” “不啦。”楚洛眨一眨眼睛,摇着妈妈的手臂撒娇,“明早要上班,回那边可以多睡半小时。” 妈妈点一点她的额头,叹气道:“你呀你。” 其实真实原因是,她快要装不下去了。 短短几个小时她都快憋不住了,遑论一整个晚上。 坐进车里,楚洛长长舒了一口气,又伸手去拉储物箱,摸出一包烟来。 她撕开包装,刚抽出一根烟来,却发现没带打火机。 靠!楚洛低低咒骂一声,将烟扔到一边,心烦意乱的发动车子。 十分难得,今晚路上的车子居然不多,她一路上开得畅通无阻。 焦躁心情微微缓解,楚洛降下一点车窗,微热的夜风吹进来。 前方红灯转绿,楚洛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启动。 还没开出两百米,斜后方突然插.进来一辆黑色奔驰并线。 实线变道,车子连转向灯也未打,鬼使神差的,楚洛并未第一时间踩下刹车,车头就顶着前面黑色奔驰的后半车身往前开了一段距离。 过了几秒,楚洛猛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猛地一脚踩下刹车。 前车的后面半边车身已经变形,副驾下来个人,三四十岁的模样,圆脸戴眼镜,过来敲她的车窗。 楚洛开门下车,心里气不顺:“实线并道,转向灯也不打,马路是你们家开的?” 没想到那圆脸中年人却是一点歉意也没有,硬邦邦道:“我们在执行外交任务。” 楚洛听得火起来,看了一眼,这时才发现车牌的确是黑色的,她又看一眼车牌号,224,是美使馆的车。 放在往常她大概也不会多计较,可对方态度太嚣张,楚洛冷笑:“行,那就叫交警吧。” 圆脸中年人伸手拦她:“私了,你要多少钱?” “多少钱?”似是觉得好笑,楚洛盯着眼前这人,“你能给多少?” 圆脸中年人又看一眼她开的车,保时捷911,在北京算不上豪车,可也不便宜,因此便有些讪讪的,没再说话。 交警很快便过来,圆脸中年人一见交警,便将自己的护照和驾驶证都递上去,说:“我的全责。” 交警原本觉得这交通事故难处理,眼看着一边担全责,不由得松一口气。 “开车的不是他。”楚洛敲了敲黑色奔驰的车后盖,“让开车的人出来。” 圆脸中年人坚持:“是我开的车。” 楚洛盯着他:“你明明从副驾上下来的,让开车的人出来。” 交警转头去看,这才发现驾驶座上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楚洛一早便看见开车的另有其人,却没想到这车里的人居然胆大包天到让人顶包。 交警苦着脸去敲前车的车窗,没想到驾驶座的人却是一直没下来。 过了几分钟,交警转回来,说:“姑娘,要不你们私了吧?” “不私了。”楚洛的小姐脾气被彻底激上来了,“您看这车,半个车身还在线外,再去看看监控,百分百他们的全责。肇事的正主到现在还不下来,什么意思啊?” 年轻交警将她往旁边拉了几步,小声道:“姑娘,你看这车牌,他们大使馆的车子,有豁免权的,对方都承认全责了,你就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了呗。” 楚洛冷笑:“外交豁免权可没这么用的……以为是在他们自己家呢?” 交警劝她:“姑娘,你看这也没出什么事,要不就私了吧?” 楚洛心里气不忿,走远几步,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不到一分钟她便回来,指了指前方车子,淡淡道:“您该走程序就走程序吧,不私了。” 交警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换在平常,这事真没什么好说的,可今天这碰上了大使馆的车,一不小心就是外交事故,哪是他一个小交警说处理就处理的。 他还在纠结着是否要向上级请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来,是指挥台:“光华路的肇事案,哪位同事在处理?” 交警一愣,赶紧拿起对讲机,报了两遍自己的警号。 结束和指挥台的通话,交警这会儿也不再犹豫了,直接走到那辆黑色奔驰的驾驶座前,“笃笃笃”敲一阵车窗,“下来!” 他平时也烦有些使馆的车,个个横得很,偏偏处理起来还要顾忌影响。今天可算好,横的碰上个背景更硬的主儿。 楚洛站在自己车前,看见交警在车前立了一会儿,几分钟过后车里终于弯着腰下来个人。 随后是例行公事,查证件、问话、验酒驾……先前那个圆脸中年人看交警的态度瞬间强硬起来,也明白过来,眼前这年轻女孩多半背景强硬,起码无需忌惮大使馆。 他看楚洛一眼,气得顿脚:“姑娘、姑奶奶!这么点小事你至于么!” 楚洛倚在车身上,抬眼看他,不咸不淡的开口:“刚才怎么不叫姑奶奶?” 圆脸中年人被她噎了个半死,没再说话,直接往前头走去。 因着家庭的关系,在京城这片地上,一举一动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家中的小辈向来低调谨慎,从不在外给自家惹麻烦。 她也从来都耻于以权势压人,可游戏规则却在对方试图以权势压她的那一刻改变了。 既然对方认同这种规则并乐此不疲,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再顾忌其他。 从前车驾驶座下来的那人原本一直靠在车身上,接受着交警的询问。 但在此刻,那人却突然扭过头来,往楚洛这边望了一眼,眼神冰冷,散发出一股寒意。 楚洛一愣。 她这时才看清,那人是个混血儿。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明明是美使馆的车,上面有混血儿有什么可稀奇。 只是这人隐隐让她觉得熟悉,却又说不上哪里熟悉。 Chapter 6 r6 周一到了电视台,楚洛照例先打开电脑看邮件。 几乎都是公事,除了一封。 邮件的正文很短—— “楚洛姐姐,我是沈茜。你上次说这是你的电子信箱,老师教我们用电脑,我写这些字给你你能收到吗?” 楚洛看着那封邮件,斟酌片刻,然后给小姑娘回信:“邮件我已经收到。茜茜,祝你学习生活顺利。”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楚洛并未放在心上。 午休的时候,周围同事讨论起台里每年组织的团体游。 “我刚从人事那儿回来,王姐说咱们今年组织去斐济呢。” “真的呀?定下来是斐济了?” “不是说好去加州的?我还要给我妈带包呢!斐济有包卖吗?” 楚洛正在和4s店沟通,没有参与谈话,旁边有同事问她:“洛洛,洛洛,你在免税店买烟么?不买的话就帮我带两条万宝路呗,规定每人只能带两条,帮我老公买的。”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已经有人替她回答了:“下周是夏至呀,小楚她不跟我们一起吧?” 共事几年,台里每年组织两次的团体游其中一次在六月底,楚洛从来不去,有同事好奇,她便答说是因为夏至。 夏至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之处,众人也不太清楚。 可有人讲究这个,大家自然也不再多问。 不过没料到楚洛抬起头笑笑:“不一定,可能会去吧。” 说完又冲先前那同事道:“我要是去的话就帮你带烟。” --- 下班的时候蒋繁过来接她。 听说楚洛出车祸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没伤到哪儿吧?” “没事。”楚洛淡淡道,“就是车头蹭了点儿。” 听她这样说,蒋繁安下心来,又握一握她的手,说:“今晚陪我跟一个客户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客户?”楚洛皱眉,“你没提前和我说。” “抱歉,事情有些突然。”蒋繁笑得带几分歉意,“女客户,不知道是不是我自恋,总觉得她对我有意思,所以才说带女朋友出来一起吃饭。” 其实蒋繁笑起来比不笑要更帅,可此刻看见他的笑脸,她却莫名觉得烦躁。 是,她又想分手了。 好不容易将心底那股烦躁压下去,楚洛不咸不淡的开口:“你那么高兴干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吃饭就吃饭。” 这话说得随意,甚至连楚洛自己都未在意背后的含义,可蒋繁的脸色却缓缓变了。 到了餐厅,蒋繁口中的“女客户”已经等在那里了。 楚洛的步子顿住,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又看一眼蒋繁,“她就是你的客户?” 蒋繁点一点头,表情里带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你认识苏小姐?” 楚洛忍不住笑出来,苏曼青为了见自己一面,真是煞费苦心。 宴至半途,蒋繁去洗手间,苏曼青终于开口:“楚小姐,要怎样你才会答应去见陆琛?” 楚洛居然还真的想了想,“如果他快死了,我也许会去见他一面吧。” 苏曼青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还是恨他。” “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了。” 苏曼青听出她话中的嘲讽,却并不在意。 前几日她辗转得知,陆琛私底下竟然在寻找买家变卖名下多家公司股份。 这圈子原本就不大,能出得起价的买家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即便陆琛做得那样隐秘,也被她捕捉到了风声。 陆琛明明意图收购他父亲名下的陆氏集团,却在这样关键的时间点上变卖名下公司股份,很难不让人疑惑。 那几家公司的经营状况良好,根据披露的一季报来看,集团的现金流也不存在任何问题,苏曼青找不到任何能让他这样做的理由。 苏曼青想不通,却觉得如今陆琛的行事处处都透着诡异的味道。 她望向楚洛:“或者……你告诉我,陆琛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他不顾一切把陆家逼到绝路,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报复他的父亲呀。”楚洛觉得好笑,“你何必装不知道,他当初和你结婚,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苏曼青是多么聪明的人。 她在商场上很有些手段,起初的确是靠父辈余荫,可后来也渐渐靠自己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各家长辈纷纷赞她,一个女孩家,做到这样确是不易。 苏曼青在商场的那些手段,用来对付楚洛简直绰绰有余。 当初她和陆琛婚礼在即,发现楚洛怀孕,既不闹腾也不声张,只让男人去解决。 多聪明,她连这个头都不去出,只叫这一对曾经的有情人互相撕扯拉锯,生生将彼此的最后一点情分念想都耗光。 未婚夫相恋八年的前女友怀孕,苏曼青却并不慌张,甚至连这都坦然告诉陆琛,只因她知道陆琛是必定要与她结婚的。 只因为陆琛要借助苏家的能量,报复自己的父亲。 不过楚洛对她并无怨怼,只是一点怜悯。 苏曼青明知陆琛与她结婚是利用,却势在必得。 到了后来,也只不过是徒增一个伤心人。 楚洛笑:“陆琛他等了这么多年,筹划了这么多年……这样天大的一场笑话,我如果不安静看完,岂不是辜负他的心血?” 其实楚洛已经将话说得五分明白,可惜苏曼青并未醒转过来。 但她仍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天大的笑话?什么笑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大的笑话? 天大的笑话当然是陆琛。 陆琛一意报复他的父亲,布下这样大的局,焉知他连报复的资格都欠奉。 多年前楚洛无意间知晓一个秘密,或许其他知情人,可他们早已纷纷故去。 也许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晓这个秘密。 可就是要这样才够精彩,不是么? 苏曼青情绪激动起来,她修长十指揪起来,音量不自觉提高,“你要看谁的笑话?我的?还是陆琛的?” “你?”楚洛笑起来,“苏小姐,不瞒你说,从一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笑话。” 她怎么会把苏曼青当对手? 楚洛从一开始就知道陆琛娶苏曼青是为了什么。 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这么多年来,她知晓全部的内情,却从未道出分毫。 陆琛等了这么多年,她也等了这么多年。 只为最后揭蛊的那一刻。 这五年来,她从未有一秒释怀过。 从前到现在,她只是想报复他。 楚洛恨毒了这个男人,从那一团血肉自她身体中剥离的那一刻起,她便恨毒了他。 “好好,你不恨我,你恨他!”苏曼青情绪激动,“可是楚洛,你知不知道,从头到尾,只有他对不起我,没有他对不起你!” “没有对不起我?”楚洛轻哂,“苏小姐,如果你指的是身体方面,那倒的确是。” 苏曼青的惊讶已经掩饰不住,失声道:“你怎么——” “这也算秘密?”楚洛轻描淡写道,“婚礼当晚你们都没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想不知道都难。” 苏曼青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是此刻带上了几分惨然,“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这么恨他?就因为他当初为了报复他父亲娶了我?” 楚洛弯起嘴角,唇角那一点梨涡浮现,嘲讽都好似温柔,“这还不够吗?” 不一样,她们还是不一样的。 并非自矜,而是事实。苏曼青和她从来不是一类人。 可陆琛他根本就未曾借助过苏家的半分力量。 苏曼青咬一咬牙,“陆琛他根本就没有——” 视线触及到楚洛后方,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蒋繁回来了。 楚洛将视线从苏曼青的脸孔上移开,转头看向蒋繁,“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回去。” 蒋繁开车送楚洛回家,在红灯间隙,他曲起手指轻敲着方向盘,脸孔转向楚洛,“看你和苏小姐似乎聊得很投缘?” 楚洛望着车窗外,没有接话。 蒋繁侧头迅速瞥她一眼,又状似无意道:“这位苏小姐可不简单。你要是知道她的来头,一定大吃一惊。” 楚洛似乎终于来了兴趣,她“噢”了一声,“什么来头?” 蒋繁透过后视镜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语气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的父亲曾是新加坡首富,前夫也年轻有为,事业做得很大……不过可能是因为商业联姻,她和前夫的感情不怎么好,结婚没过几年就离婚了。” 其实蒋繁知道得还要更多一些。 苏曼青的前夫陆琛,军三代出身,hbs毕业。大学时靠高频交易*淘到第一桶金——不比今天的泛滥,那时整个美国只有极少数人关注高频交易。 这个人玩资本运作玩得十分熟练,一步步蛇吞象,也许正是如此才能在短短十年时间内缔造出庞大的商业帝国——正如他公司的名字一般r(掠食者)。 外界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很多,却鲜少有经过证实的消息。 他从不露面,从不接受记者采访,多年来连一张照片都未曾流出。集团发言人是宋渝,听闻创业初始便跟随在陆琛身边。 这样一位年轻美丽的女性,自然让外人生出了许多旖旎的联想。 传闻陆琛与前妻离婚,便是因为宋渝,不止这样,听闻他婚前青梅竹马的女友,也是因为宋渝的介入而分手。 蒋繁看着眼前的楚洛,有些出神。 楚洛不由得轻笑出声,她转头看向蒋繁,“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蒋繁不自觉坐直身子,声音微颤:“糖糖……” 楚洛脸上仍旧是笑,“让我猜猜……是宁绪?还是苏曼青?” 蒋繁咬咬牙,终于道:“这些事情打听起来并不难。” “那看来你很有自信。”楚洛神色淡淡,不咸不淡道,“居然能编出苏曼青喜欢你这样的鬼话。” 蒋繁脸色微微发白,一时没有说话。 “你觉得你有哪点能让苏曼青看上?”楚洛嗤笑,“就凭你这张脸?” 先前忍耐了那样久,蒋繁此刻自然心绪难平,他咬牙道:“……果然是因为我像他?” “像他?”楚洛微微冷笑,一字一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像。” 蒋繁看着面前的女友,只觉得全然陌生。 楚洛平时性格冷淡,连对着男友也没有例外。 可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咄咄逼人过。 蒋繁觉得一切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他置身其中,却无能为力。 “你和我在一起,就全因为我长得像那个人?” 楚洛看着他,眼神明明是冷的,却又带一丝温柔的眷恋,“现在不像了。” 他身上最后一点相似的影子,也消失殆尽。 她不由得轻笑一声,果真如同宁绪所说,眼前的这个也长久不了,再次成了前男友。 楚洛回到家里,在衣帽间的角落里找到打火机,她点了根烟,又从酒柜里挑了瓶红酒,拎着晃悠悠走到露台上。 今夜月色极好,明月当空,群星隐没。 楚洛躺在椅子上,抽一口烟,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在最南端的天空,那里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在明亮月色下亦没有失色,此刻正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其实不是夏至。 是仲冬节。 五年前的仲冬节,就是那一天,他在乌斯怀亚向她求婚。 楚洛吸一口烟,也许是被呛到,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她渐渐弯下腰去,眼泪被呛出来,脸庞上一片湿热。 还有十天,马上就是整整五年了。 “我等不到了。”楚洛闭上眼睛,轻声呢喃,“我等不到你了……” Chapter 7 r7 六月下旬,台里组织的斐济旅行团明天就要出发,部门里亦无工作气氛,同事纷纷热烈讨论度假装备和采购清单。 前段时间栏目组的采访工作告一段落,楚洛将手上的工作处理完毕,又去老王办公室请假。 楚洛每年六月底就请一周的假,老王早已习惯,也没什么所谓。 当初楚洛进来时他就没指望过这个千金大小姐能干活,后来她的表现,倒是意外之喜。 老王看了一眼请假申请,笑:“小楚呀,今年不跟着大家一起,自己又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呀?” 楚洛扯了扯嘴角,“就一个人随便逛逛。” “好,好。”老王签了字,“你一个人注意点安全啊。” “谢谢主任。”楚洛伸手想要接过申请表,老王却没递给她。 老王端着茶杯站起身,朝她挥挥手,“你去忙吧。这表还要陈部长签字是不是?我正好要去找他,帮你一起带过去吧。” 楚洛想了想,没再坚持,说:“那麻烦主任了。” 下午没有事情,楚洛将东西收拾好便回家了。 车子还放在4s店,楚洛今天开的是楚昀的车子。 当初这房子他们俩买的是邻栋,楚昀留了辆捷豹在这边,她有时会开这辆车。 路过前台的时候,楚洛想起来,她之前麻烦过4s店工作人员帮她将车开回来,于是便将工作人员的电话留给了前台,让对方到时候帮忙开一下车库。 要走的时候前台小姐叫住她,“楚小姐,您有几个寄到这里的快件,我们帮您签收了。” 楚洛将那几个快件接过来,看了一眼。 她的生日就要到了,是相熟的几家品牌寄过来的生日礼物。 楚洛想了想,又将快件推回去,对前台小姐说:“都是些女孩的日用品,如果你不介意就拿去用吧。” 前台小姐早看见盒子上的logo,当下便有些迟疑:“楚小姐,您还是拿回去吧……” 楚洛笑笑:“我用不大上了……如果你不想要,就帮我处理了吧。” 回到家里,楚洛将房子收拾了一遍。 说是收拾,其实她这里每周都有阿姨来打扫,她只不过是将个人物品规整了一下。 她在床头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 走了,爱你们,不要想我。 第二天一早的国际航班。 目的地是乌斯怀亚,阿根廷城市,火地岛首府,地球上最南端的城市,传说中的世界尽头。 登机后空姐送来今天的报纸,楚洛扫了一眼,瞥到一个加粗的黑体标题。 她将报纸拿过来,翻看起了那则报道。 报道内容十分简单,大意是r狙击半年之久,终于成功收购纽交所挂牌的陆氏集团,今晨r管理层已入主陆氏董事会。 楚洛唇角弯起,难怪当初陆之珣那样不顾一切来求她,原来已是强弩之末。 报道中并未出现陆琛的名字,这是意料之中r里从来都是宋渝负责与媒体打交道,陆琛极其低调,外界只知道有一位人物在幕后坐镇指挥,但却打探不到他的半点消息。 楚洛合上报纸,却忍不住笑起来。 终于到了这一刻,陆琛终于要知道真相了么?又或者早已有人将真相告知他了? 也许是精神崩得太紧,楚洛觉得疲倦。 航程过了大半,还有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稍后有午餐,楚洛让空姐不要吵醒她,然后便拉上遮光板,将座椅放下睡觉。 她又一次梦见陆琛。 在她的记忆里,那一年的夏天,总像是黑色的。 那年陆琛高中毕业,如愿拿到harvard的offer,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喜悦,反倒是楚洛,简直是与有荣焉,恨不得见人就炫耀自己的男友。 放了暑假,楚洛想和他多待在一起,便跑到陆爷爷家看书写作业,顺带陪陆爷爷说话。 陆爷爷一直喜欢楚洛,也隐约猜到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便总是念叨:“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撑到阿琛结婚也算死不瞑目了。” 楚洛那时缺根筋,听完这话就掰着手指头算,然后又私底下同陆琛说:“我离法定年龄还差四岁……” 脸上写的是“不能怪我”四个大字。 陆琛哭笑不得,又一本正经的安慰她:“我月份晚,其实是我拖后腿。” 他正好比她大两岁差一个月。 楚洛歪头一想,还真是。于是便撅嘴道:“是啦,都怪你。” “是是,都怪我。”陆琛照单全收,又故意逗她,“不如你给我写个字据?” 楚洛脸红:“写什么呀?” “你以后要给我们陆家做媳妇的,立字为据,免得你到时抵赖。” 陆琛从旁边拿过纸笔,铺在她面前,说着就握着她的手写了一行字。 楚洛整个人被环在他的怀里,呼吸间都萦绕着他的气息,她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好了。”陆琛的轻笑在耳边响起,他握着她的手连签名都写好。 楚洛这才反应过来,夺过那张纸,看了上面的内容,不满道:“不行,重写。” 陆琛拿过被她揉得一团皱的纸团,展开折好,收进裤袋里,勾起嘴角,“好。怎么重写?” “嗯……”她沉吟几秒,“明明是你要做我们家的女婿,立字为据,不得抵赖!” 后来再过了段时间,陆琛的父亲也带着小儿子陆之珣回国来探望陆爷爷。 陆琛母亲早逝,父亲在他五六岁时便重新组建了家庭,出国定居。 长久以来,陆琛甚少得到父亲的关爱却又极度渴望,楚洛再清楚不过,也因此为他心疼。 楚洛还记得去机场接他们那天,其实陆琛很高兴。 他开着车,虽一言不发,可楚洛清晰感知他心底的喜悦,于是坐在副驾上的她也竭力活跃气氛。 只是陆父不喜陆琛,连带着与这个大儿子有关的一切都厌恶,楚洛并没能得到他的好感。 例外的是陆之珣。 那时他还在念小学,却很喜欢崇拜陆琛这个哥哥,回国后便整天缠在陆琛身边叽叽喳喳。 好在陆琛并不因父亲对幼弟的偏爱而迁怒于他,反而对他疼爱有加。 楚洛还记得那天是周六,陆父一大早便找茬将陆琛骂了一顿。 陆琛早已习惯父亲的喜怒无常,通常沉默以对,很少反驳。 只是这一切恰好被陆爷爷听见,他当下便沉下脸来,转头支使陆琛带小珣出门玩。 陆琛知道爷爷是要与父亲谈话,于是便带了弟弟出门。 小珣嚷着要去找糖糖姐玩,陆琛便牵着他去了相隔百米外的楚洛家。 楚洛的爷爷奶奶都很喜欢陆琛,尤其是奶奶。 有一回楚洛听见奶奶私底下和爷爷说:“我看陆琛这孩子挺好的,别的不论,他家里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幺蛾子,以后我们糖糖嫁过去,不用受婆婆的气,他那个爹和后妈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爷爷哭笑不得:“我们家的小公主高中还没毕业,难为你打算得这么长远。” 奶奶满脸的理所应当:“你是不知道,现在优秀的男孩子多抢手,难为陆琛和我们糖糖这么般配,不早点替她考虑怎么行?” 陆琛常来她家,熟门熟路的,那天楚洛还在睡懒觉,被在外面“笃笃笃”敲门的小珣吵醒。 她睡眼惺忪的爬起来去开门,陆琛一见她便忍不住笑:“昨晚又熬夜看漫画了?” 楚洛恼羞成怒,气鼓鼓将他往门外推:“我要洗漱啦!” 其实她是熬夜看了电影。 春光乍泄。 若干年前的老电影,却将光影间的艺术发挥到极致,每一桢画面都美得像是静物画。 她看完后便对阿根廷念念不忘,拽着陆琛说:“我们去乌斯怀亚旅游好不好?” 小珣好奇的探头探脑:“乌斯怀亚是哪里?” 陆琛简单解释:“阿根廷城市,火地岛首府,离南极圈最近的城市。” 楚洛满脸的向往:“据说那里是世界尽头,乌斯怀亚灯塔,拥抱全世界所有的伤心人。” 陆琛失笑:“那我不能带你去。” 她耍赖:“不管,今年寒假,你要带我去那里。” 每年11月到3月,是南极圈的夏天,最适宜游客到访。 其实陆琛一贯很宠她,有时候连她哥都看不下去,说:“你真是把这丫头惯得无法无天,都没法管了现在!” 她想去阿根廷,陆琛没有不答应的,只是说:“就一个条件,去了不能哭。” 只是那年冬天两人最后也没能去成乌斯怀亚。 所有的变故都起源自那一天。 那天中午三人回到陆家,却发现陆爷爷已经被送进了医院,小珣在旁边哇哇大哭:“爷爷早上还是好好的。” 赶到医院,才知道陆爷爷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医生在旁边叹气:“老首长这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楚洛心神不宁,转头去看陆琛,却发现他双手捏成拳,两眼通红的注视着一个方向。 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陆父。 陆父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神情颓丧。 下一秒陆琛便径直朝着陆父所在的方向走去,她从来没见过那样愤怒的陆琛,他抓住陆父的衣领,几乎是一把将他提起来,咬着牙恶狠狠地问:“你说了什么?你到底跟爷爷说了什么!” 那年陆琛不过十八岁,却已经比父亲高了半头,他脸上神情犹如斗兽一般,楚洛看得害怕,小声叫他:“陆琛……” 陆琛攥紧陆父的衣领,声音都在颤抖:“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陆琛的这个父亲呀,自生母过世后便再未给予过他分毫的爱和关心。 他自小性格稳重,凡事力争上游,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却在面对父亲时,常带了一点隐秘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满心渴盼父爱,最后回报给他的却是混乱与狼狈,是相依为命的爷爷性命垂危。 陆父同样双目通红的回瞪着儿子,“你算什么东西,陆琛,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旁人看见了,纷纷上来拉。 楚洛看得心惊肉跳,她拉住陆琛的胳膊,小声哀求道:“陆琛,陆琛,你别冲动好不好……” 陆琛深吸了口气,甚至还拍了拍她的手背,“糖糖,你乖,帮我把小珣带出去。” 楚洛眼泪掉下来:“陆琛……” 旁边的小珣紧紧的抱着她的腿,楚洛抹了抹眼泪,又去牵小家伙的手,说:“小珣,来,跟姐姐出去。” 只是在她走出那条走廊的那一刻,身后的手术室大门开启,医生的声音传来:“抱歉,我们尽力了,老首长病发太突然了。” 楚洛脚步一顿,旁边的小珣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她仓惶回过头,正看见陆琛与陆父正在对峙。 陆父当场便给狠狠扇了陆琛一个耳光。 楚洛的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她跑回去,抱着陆琛的腰挡在他身前,满脸的泪痕:“叔叔,你不能打陆琛……你怎么能打他,明明是你害得陆爷爷——” 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只是重复着:“你凭什么打他……” 陆琛双臂搂住她,将她护在怀里,声音还是冷静的:“你让开。” 她拼命摇头,耳边又响起陆父的声音:“陆琛,你记住,你爷爷的这条命是因为你送的。”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洛都困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只是到了最后,她才知道,陆父的那句话,也并没有什么错。 楚洛记忆中的那个暑假兵荒马乱,陆父很快便带着陆之珣返回国外,只余下陆琛一个人操持陆爷爷的葬礼事宜。 那年陆琛刚满十八岁,却已经过早成熟。 也许正是因为陆爷爷的死,让他一夜之间成熟,认清了自己不为父亲所喜的现实,不再卑微祈求渺茫的父爱。 回想起来,楚洛也不确定到底是谁先放弃了谁,只是陆琛与父亲的决裂确是无可挽回的事实。 楚洛被吵醒,机上广播中传来空姐温柔的声音:“各位旅客,欢迎您来到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 人人都身在局中,到底是谁可笑,没有人清楚。 Chapter 8 r8 乌斯怀亚距布宜诺斯艾利斯三千六百公里,将近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楚洛到乌斯怀亚的时候,已是夜晚。 南半球的乌斯怀亚,六月正值冬天,她早已换上了厚外套。 过去的四年里,楚洛每年都会在这个季节来到乌斯怀亚。 确切地说,是在过去的五年里。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陆琛就是在这里向她求婚。 定下的旅馆是个家庭旅馆,就在港口边上,旅馆老板是一对西班牙夫妇,英文很好,楚洛与他们熟识,每年他们都会为楚洛留下景观最好的房间。 到了旅馆,今日只得老先生一个人在前台看守,看到楚洛来,老先生很开心,又说妻子出外旅游,但知道楚洛一定会来,早就为她挑选好了仲冬节礼物。 是一个小小的橙色盒子,外面扎着蓝色蝴蝶结,十分可爱。 楚洛接过来,道了声谢,又说:“抱歉,今年我忘记准备礼物。” 老先生却并不在意,“每年都能见到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说完又邀请楚洛同他一家人共进晚餐。 楚洛犹豫几秒,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老先生有一对儿女,儿子是海军现役,女儿在市里的邮局上班。 楚洛听见了就笑:“我哥哥也是军人。” 晚餐吃的是西班牙菜,老先生开了一瓶葡萄酒,倒了一杯给楚洛,“这是正宗的雪莉酒,我的表兄从安达卢西亚邮寄过来的。” 喝完一杯,她还想要,却被老先生拒绝了。 老先生笑道:“在阿根廷人们都说,热恋的情侣去伊瓜苏,失恋的可怜人来乌斯怀亚。” 楚洛忍不住笑起来:“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老先生不笑了,看着她,“孩子,你每年都来到这里,是因为乌斯怀亚有你割舍不下的东西吗?” 她眨眨眼睛,“再往前就是南极了,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所以才停在这里。” 这时老先生的女儿插话:“所以大家都说乌斯怀亚是个好地方,嗯?向前是世界尽头,转身是家的方向。” “是呀。”楚洛低低的笑起来,“这里这么好。” 所以这些年来她都未再前进一步。 吃过饭后,她与老先生聊了许久的天,然后与他一家互相道过晚安。 回到房间,她将先前收到的仲冬节礼物搁在进门的柜子上,想了几秒,并没有打开。 她走到床边,拿起搁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 6月20号22点43分。 她穿上外套,出了旅馆。 乌斯怀亚距离南极不到一千公里,也许是因为靠近极地,这里的冬天并不好受。 冷风迎面刮过来,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楚洛将乱发别到耳后,低头匆匆向码头走去。 码头上泊着一艘小船,船工是个老人家,正坐在船头喝酒。 楚洛走过去,询问他:“能否送我一程?去losiluminadores灯塔。” 船工看了眼手表,然后说:“我答应了另一位先生零点送他过去,您再等一个半小时,到时一起开船。” 楚洛想了想,然后将身上所有的比索都掏出来,递给他:“麻烦您单独送我一趟。” 船工看了一眼被塞到手心的钞票,没再说话,将钱收进口袋,起身开船。 船开得很快很平稳,不一会儿就到了。 losiluminadores灯塔建在很小的一座岛上,或许根本不能称作岛,只是一块礁石。 楚洛下了船,踏上小岛。 船工问她:“什么时候来接您?” 楚洛摇头:“不,不用来接我。” 船工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但却没再说什么。 她爬上灯塔的最顶端,四下里漆黑寂静,耳边充斥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远处是巍峨的皑皑雪山,在夜色中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楚洛站在灯塔上,望着那艘小船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还。 良久,四周一切又重归于寂静。 楚洛就立在灯塔高处,耳边是呼啸风声,空气冰凉,呼吸间似乎都能嗅到纯净透明的雪山味道。 她站在这里很久,四肢麻木,脸颊被风吹得僵硬。 远处突然传来“腾”声,连连几下。 楚洛回身望去,那是乌斯怀亚的方向。 隔着粼粼水面,她望见小城的万家灯火,明净温暖。 隔几秒,又是“腾”的一声,一朵淡紫色的烟花在夜空上方炸开,照亮漆黑的夜空。 六月二十一号零点整。 仲冬节到来了。 仲冬节是南极大陆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从这一天起,南极大陆的冬天即将结束,黑夜越来越短,白昼越来越长。 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 楚洛掏出手机,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 没有人说话,话筒中是两人静静的呼吸声。 不用说话他们也能辨别出彼此,尽管这默契看来实在讽刺。 最终还是楚洛首先打破沉默:“陆琛,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陆琛的声音很低:“你说。” “我在乌斯怀亚。刚才是零点,城里有人放了烟花。” 她的声音渺渺茫茫,隔着电波,越发显得不真切。 “糖糖。”他叫她的小名。 楚洛慢慢蹲下来,身子往后靠,仰头看满天繁星。 “你现在在北京吗?” 隔了很久,电话那头传来回应:“嗯。” “有很多年了,我没有你的消息。”楚洛握着电话,声音平静,“我听人说过,中国和阿根廷恰好在地球的两端。” 也许此刻她离他最远。 “糖糖。”陆琛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线紧绷起来,“你在哪里?” “我说过了,”她轻声答,“在乌斯怀亚呀。” “好。”她听见陆琛在电话那端深吸了口气,“说说看,那里的风景怎么样?” 楚洛在心里轻轻唱歌。 多想再见你一面,用心去怀念。 她轻笑着道:“陆琛,这么多年,你愿望成真,恭喜你。” 也许连陆琛自己都分不清,到最后,他报复他的父亲,到底是为了爷爷,还是为了他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楚洛继续说下去:“有些事情,我问过你值不值得的。你恨你的父亲,恨他的冷酷,恨他的漠视,恨他亏欠你的一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由他来给你。” 陆琛打断她:“糖糖,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我没有。”她摇头,几乎是快意的,她怎么会不舒服呢,她现在痛快极了,“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把陆家逼到绝境,该是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陆琛的生母早逝,可楚洛也听说过她的事迹,传闻她当年是圈内风传的“京城第一美人”。 家世贫寒却拥有稀世美貌的女子,仿若小儿持金于闹市中。 陆母有相爱的恋人,最后却不得不屈从于权势,与恋人分离,嫁给陆父。 美人好像总是不快乐的,结婚后她一直郁郁寡欢,生下陆琛后不久,便因病去世。 “陆琛,你真的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父亲对你是那种态度吗?如果一个男人将别人的孩子养大,你会比他更有资格谈亏欠吗?” 女人常被欺侮,被辜负,可她们总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来报复。 一如当年的陆母,一如今日的楚洛。 楚洛吸一口气,低低笑起来。 远处是皑皑的勒马尔歇雪峰和万古冰川,雪线下的森林郁葱茂密,山岚穿行于林间。 “陆琛,还有一件事你想过吗?”她的声音温柔又残忍,一如当初对待所有其他人那样,如今终于轮到他,“你一直觉得是你爸爸害死爷爷,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爷爷的心脏病发,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养育多年的长孙,其实并非陆家骨血?”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 楚洛却不打算放过他,“你爷爷根本不是被你爸爸气死的,他是被你气死的。你听清楚了吗?陆琛,他不是被别人气死的,他就是被你气死的……他也根本不是你的爷爷,你和他根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她逼问他:“陆琛,你在听吗?你听见了吗?” 她终于说出来了。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当初为了和苏曼青结婚,他逼她放弃掉那个孩子,那个身上流着他的血的孩子,现在他会觉得后悔吗? 陆琛,你是个孤家寡人,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后悔过吗?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报复了他,为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却未获得预料中的快乐。 她等了太久,压抑了太久。 到头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糖糖。”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开口,却并未失态。 陆琛的声音冷静:“糖糖,你现在觉得开心吗?” “嗯。”她分辨不出,大概是开心,但也可能是觉得解脱。 “糖糖,对不起。”陆琛继续说下去,“但是你现在不要挂电话,陪我说说话,可以吗?” 不过一句话,楚洛已经知道他察觉出她的意图。 “陆琛,我恨你。”她的眼泪涌出来,声音必须很轻很轻才能不被听出哽咽,“现在是2016年6月21号,我在乌斯怀亚,还有三天是我二十八岁生日……但是再见。” 楚洛将电话从耳边移开,陆琛的音量陡然提高,声音从听筒中传出,“糖糖、糖糖……不要挂电话!我求你不要挂电话!” 那一点声音被吹散,散落在风中,在水上,在万古冰原中。 楚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屏幕仍亮着的手机扔出,扔进无边黑夜中。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夜风习习,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 楚洛抬起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她哆嗦着解开围巾,从颈间摸出一条项链来。 一条银质项链,上面套着一个戒指,五年前她收到的求婚戒指,八克拉的钻戒。 这就是她的全部了。 这五年来,哪怕她做过再多再甜再美的梦,可陆琛终究是没有娶过她。 没有婚礼,没有祝福,没有结婚戒指。 一切都只是她的梦。 她只余下这只求婚戒指,八克拉的石头镶在上头,衬得她好像一个笑话。 楚洛将那条项链摘下,顶好的火油钻,白色光芒在她掌心闪烁,隐约透出一点微蓝来。 真美呀,像是一滴凝固的泪,聚于她的指间。 楚洛抬手,用力将那一串项链掷出,那光芒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她已经等了整整五年,她这辈子都再等不到了。 楚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往前走了一步。 七层楼的高度,从这里摔下去,头先着地,身体随后落下。 运气好的话,并无痛苦。否则要忍受许久折磨才能死去。 她听说过,跳楼死去的人,表面上看不出来,可身体却是软绵绵的,因为体内的二百零六块骨头,一节节摔碎。 可是无所谓了,她不在乎。 楚洛踩上灯塔边缘的铁质护栏,上面锈迹斑驳,她才踩上去一格便是剧烈的晃动。 她扶着护栏,一格格踩上去,然后整个身子越过护栏,踩在灯塔边缘。 都说热恋的情侣要去伊瓜苏大瀑布,她来过阿根廷这么多次,却从无机会去看伊瓜苏大瀑布,好可惜。 楚洛闭上眼睛,缓缓松开抓住护栏的手。 耳边似有风吟鸟唱,再数三下……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风拥抱。 她松开的手那一刹那,身侧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holycrap!areyoutripping!(我勒个大擦,你他妈磕药了?!)” Chapter 9 r9 樊江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飞身扑出去托住那个女孩的肋下,阻止她往外落的趋势。 刚才情急之下他飙出英文,现在冷静下来,反应过来刚才这姑娘讲电话用的是中文,他大喘气道:“你有毛病?磕药了是吧?” 这特么的算什么事?啊?! 他躲在冷风里偷听了这么久,还以为这姑娘是要和负心汉分手,斩断过去,刚要喝个彩,结果特么原来是来自杀的! “手抓住栏杆!”樊江宁的手往上移,托着她的腋下,想要将她提起来,“我拉你进来!” “放手。”女孩没有转过头来,声音清冷,没有半点波动。 樊江宁愣了愣,手下却紧了几分,“真想死呀?” “不关你事。” 樊江宁想了几秒,然后笑起来:“也是,能把那么大钻石扔下去,多半是不想活了。” 女孩没说话。 樊江宁笑:“你的钻石看起来很值钱,既然你不要,我能不能去捡?” “随便你。” “妹妹,你好酷。”樊江宁由衷的、发自内心的感叹,“但你暂时不能死。” 女孩沉默几秒,然后又道:“放手。” “不放。”樊江宁笑得不正经,放在她肋下的右手松开几分,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肋侧,不怀好意。 “你现在要是掉下去摔死了,我就是头号嫌疑人。再拿了钻石,我就是凶手。” “你可以不拿。” “为什么不拿?你刚才都答应给我了。”樊江宁笑得嚣张,“我偏要拿,拿了卖掉,吃香喝辣,花天酒地。” 楚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要这样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等没力气了,就把你扔下去。” 楚洛轻笑一声,“好。” 樊江宁一愣,然后问:“为什么不想活?因为电话里那个负心汉?” “偷听电话很不礼貌。” 樊江宁不以为然:“你都要死了还管我礼不礼貌。” 楚洛怔了怔,无从反驳。 想一想,他又说:“凡事要往好处想,没准你男朋友不是移情别恋,只是因为你们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呢!” 说完他自己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楚洛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樊江宁收住了笑,有些讪讪的:“……还好吧。” 他摸摸鼻子,又问:“……你从中国来?要自杀跑这么远来干什么?累的慌。” 见楚洛不说话,他絮絮叨叨起来:“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别人死了上社会版,你说不定就要上娱乐版头条,怪怪的,虽然有点浪漫。还有那个开船送你过来的老人家,说不定还要被警察调查,啧啧,好可怜,人家不过混口饭吃。” 其实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压根就没看见这姑娘的正脸。 但转念一想,有人送那么大的钻戒,也不大可能会太丑。 樊江宁想一想,又真情实感的劝道:“要不我先拉你上来,你写个遗书,证明你是自杀,然后再跳,好不好?” 楚洛已经觉得愤怒:“滚。” “哎呀。”樊江宁双手在她肋侧滑了滑,语气嬉笑,“手真的有点麻了。” “你放手吧。”楚洛低声道。 也许下一次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勇气。 樊江宁听见她声音里的哽咽,愣了愣,然后低声道:“为什么想死?” 姑娘没说话。 樊江宁自悔失言,人家本来就想寻死,他现在问这个,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他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还有几天就生日……生日变祭日,多不好。这样吧,要不你过完生日再跳?” 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念之差。 身后那人简单的一句话,却蓦地叫楚洛想起了自己的同胞哥哥。 他们在母体中被共同孕育成长,过去的二十八年里,他们手足与共,血脉相连。 他们一直都有微妙的心电联系,楚洛知道,刚才的那一瞬,哥哥必定有所察觉。 樊江宁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不由得暗舒了口气,又趁热打铁道:“反正都不想活了,晚几天再死能怎样?你去过火地岛公园吗?去过伊瓜苏瀑布吗?去过乔治王岛吗?对对,乔治王岛!那里有企鹅的,我带你去看企鹅啊……一死就要死很久的,不如我先带你去浪一浪?” 楚洛的眼泪再度落下来。 她终于哭出来:“……我这样让家人伤心。” “来来,妹妹,别这样说。”樊江宁示意她抓住自己的手臂,“命是自己的,不是上帝给的,也不是父母给的,就是自己的。怎么处置都是自由……当然了,等我捡了钻石你再死啊……像我这样活着的人也不比你高贵,听明白了吗?” 她终于对他的话有所回应:“你是怎样活的?” “你脚踩在这儿。”樊江宁小心翼翼的指挥她,“我啊,我众叛亲离,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骂我人渣,工作也丢了,穷得想去当鸭……哎哎你先上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楚洛扶着他的手臂,一步步爬回来,樊江宁手紧紧握着她的腰,生怕有半点闪失。 他终于将楚洛拉回护栏里,全身绷得太久,他一放松便脱了力,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樊江宁躺在地上,笑得欠揍:“哇,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拍泰坦尼克。” 楚洛没有说话,躺在地上,静静望着头顶的浩瀚星空。 女孩的脸隐在半明半暗中,樊江宁仍未看清她的脸,便接着先前的话头说下去:“要比惨,我可比你惨多了。” 他开始一项一项细数:“你看你,好歹还有前男友,虽然他听起来像是个混蛋。可我呢,当了这么多年的单身狗……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回一趟国内,想找找初恋,最后也没联系上。工作没了,读了快二十年的书,没想到最后被人扫地出门,执业资格被吊销,全美国都再没有一个老板会要我……昨天又被人偷了钱包,我现在身无分文,连回美国的机票也买不起,明天打算去酒吧老板那里应聘服务生……你哪有我惨?” 楚洛轻轻呼出一口气:“真的好惨。” “就是!”樊江宁来了劲,“看看我们两个,应该跳楼,噢不,是跳塔,该跳塔的明明是我!” 楚洛终于笑出来:“那你为什么不跳?” 樊江宁觉得难以置信,夸张的捧着心口一脸受伤状:“我刚救了你,你却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楚洛没有接话,突然不着边际道:“其实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怎样看我的。” 樊江宁:“……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是啊,还能怎么看,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什么都不缺,人生没有其他的追求、也没有其他的负累,所以一点情伤都会要死要活。 生得轻松,死得容易。 楚洛没再说话,过了几秒,又轻声道:“其实我来过这里四次……” 话音未落,樊江宁不由得瞪圆了眼睛,猛烈地咳了起来:这是有多想死,居然自杀了四次?! 楚洛没理会他的激烈反应,自顾自说下去:“之前的每一年,我来到这里,都是想要和他告别。” 是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乌斯怀亚是她与陆琛之间最甜最美的回忆,仿佛花事极盛,再往后,一切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灰败下去了。 之后的每一年,她都回到这里。 告别过往那段岁月,告别求而不得的爱人,告别那座囚住她的心牢。 她尝试过,努力过,挣扎过,只是在没有做到后自暴自弃了而已。 楚洛仰躺在地上,目之所及处是一片浩瀚星海,这里空气纯净、大气层稀薄,是观星的最佳地点。 最南端的天空上,有一颗极其明亮的星,闪烁于夜空之上。 无端端,楚洛就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父母带她去十方普觉寺。 她轻声开口:“我五岁那年,有高僧替我看骨,下了八个字的判语。” 樊江宁来了兴趣:“什么判语?” 楚洛不语。 她以前从未信过命数,可却发现那两句判语,在后来的这些年里,居然一一应验。 她被禁锢于那八个字中,无法挣脱。 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 “我要回去了。”楚洛站起身来。 “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虽然嘴里不满地咕哝,但樊江宁还是跟着站起身来。 “等等,我拍张照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咕哝,“差点忘了。” 说完,他便从口袋里拿出个拍立得来,又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很小的照片来,约摸只有一寸。 他举着那一寸照,齐平放在脸边,按下拍立得,“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不一会,拍立得里照片出来,他欣赏了几秒,然后将两张照片一齐塞进兜里,拍拍外套,“走吧。” 他一边下楼一边嘟囔:“你好冷漠,都不问我刚才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他笑眯眯道:“我的ie对这里心心念念,我要在这里和她合张影。” “……”楚洛忍了忍,还是没将那句“你的ie还健在否”问出口。 从灯塔里出来,樊江宁探头探脑看了一圈,似乎是在确定方位,“……等天亮了我就过来捡钻石。” 楚洛没有接话,继续往前走。 正是约定时间,先前的那条船停在岸边等候。 樊江宁问:“你住哪里?” 楚洛说:“到了岸把我放下就行。” 见她不答,他又自顾自说起来:“我就住在那个家庭旅馆里,你有空来找我玩呀。” 楚洛略略转过身子,见她这副反应,樊江宁哈哈大笑:“难道你也住那里?你看你还不好意思什么!” 家庭旅馆是一栋三层小楼,从外面望过去,大部分房间的灯都熄灭了。 进门处亮着一盏昏黄的顶灯,是老先生的侄子在值夜,看见俩人进来,他打了声招呼:“明天早餐有伊比利亚火腿,一定要来尝尝。” 樊江宁道了声谢,又转头看楚洛。 此刻借着昏黄灯光,他终于看清楚洛的脸,不由得愣住。 他见过的美女不算少,过去几年他都住在洛杉矶,见惯野心勃勃来到好莱坞闯荡的各色美女。 可即便这样,眼前这个女孩的相貌仍然是极为出众的。 不过樊江宁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想要自我介绍:“忘了说,我叫……” 楚洛也转头看过来,脸上神情却在视线触及他脸庞的那一刻骤变。 樊江宁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惊人的女孩面无表情的脸上起了薄怒。 她盯着他脸庞数秒,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 楚洛认出眼前这个人了,更确切地说,是认出了眼前这个强.奸犯。 Chapter 10 r10 ??? ??? 樊江宁被留在原地,一脸懵逼:现在的美女们都这么喜怒无常吗?他刚才可没说话惹她生气呀! 老板侄子看着这两人,一副了然的模样,又冲着樊江宁挤眉弄眼,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女朋友生气还不赶紧去哄哄? “什么毛病?”樊江宁气不过,“救命恩人没要你以身相许,你居然还甩起脸子来了!” 拉倒拉倒!他气得牙痒痒,反正人是救回来了,也不关他什么事了。 漂亮是挺漂亮的,可也不能当饭吃。 脾气不好,眼神也不好,为了个负心汉要死要活的。 樊江宁愤愤走回房间,关上门,然后将刚才在灯塔上拍的那张照片拿出来,和包里的一沓照片一起摊开摆在床上。 他来阿根廷半个月,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直到火地岛,中间还去了伊瓜苏瀑布,每到一个景点,他便会举着这张一寸照片合照。 对着几十张照片欣赏了一会儿,樊江宁心里气顺了不少,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他现在可是在乌斯怀亚,站在她站过的天空底下,呼吸着她也呼吸过的纯净空气,而不是北京的狗屁雾霾天。 糖糖,他的糖糖,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有没有交男朋友,有没有结婚,又有没有想起过他这个小时候的好朋友? -- 楚洛认得刚才那个男人。 怎么会不认识呢? 那个站在沈茜家门口的男人,□□了沈茜的姐姐,事后高价请来律师,反咬一口,害得沈茜姐姐跳楼。 那个和陆琛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 就这么一瞬间,楚洛觉得厌恶极了。 她将身上外套脱下来,扔进房间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楚洛躺在床上,静静回想刚才的那一场闹剧。 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她将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悲却不自知。到最后,她还用死亡来威胁他、报复他。 楚洛卧在黑暗中,无声地等待着。 人很快就来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很快她的房门被敲响,楚洛没有回应。 过了几分钟,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亚裔女性,她看了一眼房间内的状况,然后转头用中文对外面的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女人走进房间,带上门,“楚小姐。” 楚洛没有看她,只是默默问:“陆琛他什么时候到?” 女人一愣,然后说:“抱歉,我们并不清楚陆先生的行程。” 楚洛摇头:“你去告诉陆琛,我不想见到他。” 女人声音温和:“楚小姐,我们的职责是在陆先生抵达之前,保证你的安全。” “保证我的安全?”楚洛笑起来,“陆琛应该是找你们来给我收尸的吧?” 女人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那里。 房间外传来声响,楚洛隐隐听见外面有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哇,你们在这儿干嘛呢……我认识这儿住的姑娘,还一起吃过饭呢,长得可漂亮了是不是……哎我就是睡不着出来逛逛,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 陆琛来得很快,楚洛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第二天下午便抵达乌斯怀亚。 她是真的有太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陆琛和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太大分别,只是看上去更加沉默,更加苍白瘦削。 他对那个年轻女人轻声道:“tracy,谢谢你。能否去房间外面等我?” tracy点点头,出去前帮他们把房门带上。 陆琛在床前坐下来,凝视她良久,终于开口:“糖糖,你把头发剪短了。” 楚洛微微怔了神,其实她已有许久没有剪过头发。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那个冬日午后,那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楚洛清晰地记得,那时他说,他是个混蛋,让她往后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 陆琛望着她,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突然就柔软下来。 他低声道:“上一次来乌斯怀亚,还是五年前。” 五年前,他正是在这座城市向她求婚。 那时楚洛非闹着让他空出了半个月的时间,说是要去南极玩。 两人从上海出发,坐船一路经过南美洲,最后却停在了乌斯怀亚。 起因是头天晚上楚洛非闹着要去甲板上吹海风看星星,结果到头来闹得自己重感冒,南极之行自然泡汤,两人就在乌斯怀亚下了船。 饶是陆琛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数落她:“要我说你什么好。” 她难得乖顺,小心翼翼的赔笑,不敢再说话。 陆琛是撂下了一大堆工作陪她出来度假的,等到她病情好转,已经超出当初约定期限一个多星期,自然要马上回去。 最终也没有去成南极,陆琛见她情绪低落,又来哄她:“这次就算了,以后度蜜月去那里。” 楚洛觉得这话好没意思,蜜月蜜月,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只是她很快便明白他话里的深意,那天午睡起来,她推开房间窗户,却发现酒店门口的雪地前由火红的玫瑰堆起了一个巨大的心。 下面是一行同样由玫瑰拼成的英文,“”。 楚洛愣了几秒,然后惊喜的跳起来,刚转过身便被身后的人拥住。 陆琛的怀抱温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本来是计划到了南极再求婚的……但在乌斯怀亚看起来似乎也不错,嗯?” 楚洛揽着他的腰,喃喃道:“我好喜欢这里,以后婚礼也在这边办。” 陆琛沉吟几秒,然后提醒她:“……我还没求婚呢。” 楚洛气咻咻瞪他,“不管,就当我强抢良家妇男了!” 陆琛将她带到楼下,求婚戒指就放置在那个用玫瑰花拼出来的硕大爱心里。 他打开戒指盒,十分庄重地单膝下跪,专注地望着她,唇角弯起,“楚洛小姐,你愿意嫁我为妻,让我珍惜你、呵护你、照顾你一辈子吗?” 楚洛难得觉得羞涩,脸红的同时眼角也湿了,她偏过头去,将手伸出去,小声催促:“你快帮我把戒指戴上呀。” 旁边围观的人群听不懂中文,但女孩的动作却再明了不过,于是纷纷鼓起掌来。 天色昏沉,这一刻乌斯怀亚的天空,突然飘扬起漫天的雪花。 相爱的恋人静静相拥着亲吻,末了,楚洛望见他的头顶、肩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仿佛一瞬间,彼此都垂垂老矣,却早已结伴度过了一生。 那一刻,她却被一种莫名的预感精准击中。 楚洛没来由的觉得心慌,当下便再次紧紧抱住爱人,喃喃道:“陆琛、陆琛,我好想就这样,我们俩就这样一夜白头。”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十分突兀的,楚洛想起这句话。 年少时她在书里看过,当时不懂,也不以为意,可那短短十数字却并未在记忆中褪色。 楚洛突然小声的抽泣起来。 她拽着陆琛的衣摆下角,声音哽咽:“陆琛,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她其实是不在意的。 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呢? 大概就是,什么都能忘记,什么都能原谅。 眼睛为你下着雨,心却为你打着伞。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着他,只要他回头,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 可笑的是,他从未回过头。 陆琛轻轻呼出一口气,似是叹息。 “糖糖,五年前我们就分手了。” 是啊,她等了五年。 每年的仲冬节,她都来到乌斯怀亚,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他终于说出来:“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等了五年,就是想要自杀?” “你觉得这样快乐吗?楚洛。”陆琛直视着她,平静发问,“你想做的就是报复我?是这样吗?” 楚洛不语。 他再度开口:“回答我。” 楚洛看着他,眼圈还是红的,却微微冷笑起来:“我想什么,你还在乎吗?” 从头到尾,她想要的都很简单,不过就是与他在一起,从来无关其他。 陆琛看着她,眼神莫测。 突然,他抬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也许是真的气得狠了,陆琛下手极重。 楚洛被这一耳光打得脑中嗡嗡作响,她伏倒在一边,久久没有动静。 她的脸上迅速起了印子,五道指痕印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陆琛望着她,双目通红。 他的手指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语气冰冷:“你想死吗?楚洛,你要是想死,那我帮你。” 楚洛闭上眼睛,眼泪涌出来。 一了百了,这样也好。 环住她脖颈的手指却并未收紧,下一秒,楚洛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唇印在她的嘴唇上。 她没有反抗,任由他摆布。 这个吻并不温柔,与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陆琛的动作粗鲁,他重重地吮吸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粗暴地撬开她的齿关。 这个吻似乎并非源自爱意,仿佛只是为了占有,只是为了证明存在。 可是怎么会有人的吻是苦的呢?楚洛不明白,为什么唇齿间都是苦得化不开的味道? 良久,陆琛终于松开她。 “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陆琛粗暴地将她扯起来,哑着嗓子道,“楚洛,你给我听好,寻死觅活没用,你做什么都没用,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你听明白了吗?” 这世上的路千千万,可从没有一条是可以回头的。 楚洛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陆琛看着她,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积聚起来。 过了很久,他终于移开目光,声音里已经不见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倦和失望:“糖糖,你才二十八岁……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五年了,你要我怎么做?我到底还欠你什么?你又还要过多久才能走出来?” 楚洛终于哭出声音来。 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段过去时恋情,于她,却已耗费了此生全部的热情和冲动。 十五岁的楚洛,同二十八岁的楚洛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呀。 软弱、糊涂,贪恋那一点旧日余温。 可他当初爱上的,不就是她这么一个人么? 楚洛想不明白,年少时的爱人呀,怎么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Chapter 11 r11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们共处一室,却沉默以对。 楚洛的精神变得很差,确切地说,当年那场伤筋动骨的手术过后,她的精神便开始不济。 她很容易便昏睡过去,却分辨不出这表现到底是出于逃避还是心安。 直到哥哥楚昀过来。 那天她醒来,发现本应在科考站的哥哥楚昀出现在此地。 不用问,她知道,陆琛已经走了。 楚昀见她醒来,便开口道:“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楚洛拢了拢头发,沉默良久,才问:“你怎么过来的?” 楚昀简单解释了一下:“科考站没有船过来,正好碰上澳大利亚军方执行任务,搭他们的直升机过来的。” 楚洛垂下脑袋,安静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乖巧,也格外令人心疼。 “哥哥,对不起。” 楚昀望着她,过了许久,才轻声问:“糖糖,我以为你很久前就已经走出来……这件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他到底还是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当年刚和陆琛分手的时候,她神思恍惚,家人都担心她那时会崩溃。 他与父母便轮番守在她的房门口,唯恐她做出傻事。 这并不是她的错。 那时家人甚至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糖糖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娇养呵护长大,最终长成温室里的娇嫩花朵,长成笼中的金丝雀。 他们令她习惯于依赖,习惯于倚靠,从未让她经受过半分磨砺。 欣慰的是,她并未做出傻事,伤口愈合后还如从前一般。 所以楚昀才更加不明白,她怎么会在五年后想要自杀。 楚洛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对不起。” 看见妹妹哭成这样,楚昀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紧一般。 他走过去,将楚洛揽进怀里,轻声安慰:“对不起,糖糖,对不起……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楚洛声音哽咽:“……哥哥,你相信我,我是想要忘了他的。” 可她没有办法了,她认命了。 楚昀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脑海中短暂闪过那人的只言片语。 或许是他太过粗心,又或许是她伪装得太好,这么久以来,他竟然没有发现,妹妹已经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 最终,他还是开口:“糖糖,你知道,爸妈和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别的要求……我们做的所有一切,都只出于一个期望,那就是你能快乐。” 但其实这已是最奢侈的愿望。 楚昀是典型的理科男思维,后来又进了部队,成日都是和五大三粗的男人混在一起,大多时候他都难以理解女孩儿的很多想法。 即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但此刻,他却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她。 当年他得知陆琛要和苏曼青结婚,第一反应不也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里的那一点笃定:陆琛和别人不一样。 更何况糖糖远比他更加死心眼。 楚昀当年是见识过两人如何谈恋爱的。 他从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妹控”,可那时连他都看不大下去,只觉得陆琛宠她宠得太过了。 不止是糖糖,那时他、那时全家人都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后来楚昀才猛然发现,原来陆琛是可以不和糖糖在一起的。 再到后来,分手后那一次陆琛来找糖糖,让她把孩子打掉。 楚昀怒不可遏,却也是在那时知晓了全部的内情。 他们不能在一起。 想到这里,楚昀深吸了一口气。 他抹了抹脸,沉声道:“糖糖,你知道如果你真的……如果你真的做了傻事,你想过我们家会变成什么样吗?” 楚洛不语。 “我不是在怪你,糖糖。”他叹了口气,“有时爸妈和我都会觉得后悔……是我们自私,因为爱惜你的天真柔软,所以把你保护得太好,有些应当经历的事情,却从没让你经历过。” 他们爱惜她的天真柔软,那就必须接受她的孩子气和不成熟。 可惜的是,她到底也不再像从前一样。 楚昀继续说下去:“五年了,你也许还放不下,可陆琛他不欠你什么。糖糖,你想明白过吗?陆琛他不欠你任何东西,当初他是和你分手去和苏曼青结婚,可他并没有欺骗过你。这世上没有无限期的契约,说一辈子的时候未必不想一辈子,可他想离开的时候也自然会离开。甚至包括后来……也不是他逼你把孩子打掉的。” “糖糖。”他看着妹妹,语气还是硬的,可眼神却柔软下来,“当初无论是陆琛,还是我们,都只是跟你陈清利弊,最后的决定是你自己做的。如果你不想,没有人逼你,也没有人能逼得了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楚洛埋着头,小声抽泣起来。 是呀,其实陆琛对她根本没有任何亏欠。 没有人欠她。 她之所以不愿承认,只是不想失掉这最后一点维系。 而今这最后的一点维系也在楚昀的话语里彻底崩塌。 楚昀握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来。 “糖糖,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的语气沉静,却带上了命令的意味,“从小到大,没有人要求过你什么。可你不能再做这种事了……爷爷心脏不好,今年已经是第二次动手术了,爸妈嘴上不说,怕给你压力,但也是担心你的……哪怕是为了家人,你也不能再这样下去。” 楚洛呜咽着点点头。 楚昀神色中掠过少许安慰,他在床边坐下来,又低声道:“对不起,过去这几年,是哥哥对你的关心不够……科考站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会申请尽快调回国内。” “不要!”楚洛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泪痕未干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慌乱,“你不能为了我回去。” 只有留在南极他才能继续研究。 “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说完,楚昀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研究进展得并不顺利,我在这里也闷得太久……回国放松一下也好。” 末了,他话锋一转,语气严厉起来:“糖糖,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爸妈。但回去之后你必须马上开始看心理医生。” 他摸一摸妹妹的头发,说:“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就动身回去。” 楚洛乖巧的点头,像是个生怕被责备的孩子。 即将踏出房间的那一刻,楚昀又折返身来,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认识住隔壁的那个中国男人吗?他刚才来敲门,说是想看看你。” 楚洛愣了几秒,然后摇头:“不,我不认识他。” --- 第二天早上樊江宁起来,下楼去吃早饭,发现隔壁房间已经没了人,房门大敞着。 看来那女孩是被家人接走了,他本来也没太放在心上,漂亮是漂亮,可脾气就太糟糕了点,逗一逗还是挺好玩的。 但鬼使神差的,后来他又坐船去了那个灯塔一趟。 ……结果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阳光照射下,硕大的钻石被半掩埋在乱石堆里,熠熠发光。 这边游客还挺多,幸亏没人往地上看……真是走了狗屎运! 樊江宁回到旅馆,直接去找老板老先生,问他要住隔壁房间女孩的联系方式。 虽然是西班牙人,但老先生一点也不热情奔放,不但如此,他似乎还很瞧不上樊江宁那副轻浮样子,当下便很警惕道:“我无权透露客人的*。” 樊江宁被气个半死,只得从口袋里摸出那条套着戒指的项链,说:“你看,这个是她落下来的,我现在要还给她。” 先生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颤巍巍掏出自己的记事本,还半捂着,似乎生怕被他偷看了去。 “你等一下,我给这位小姐打个电话。” 樊江宁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等着。 电话很快通了,他竖起耳朵来。 “……是这样,这里有一位先生,亚裔——” 樊江宁不得不出声补充:“华裔。” “哦,华裔。这位先生说捡到了您遗失的一串项链——” 他再次出声打断:“是钻石戒指。” 果然是老眼昏花,这么闪这么大的钻石,他居然只能看见项链?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樊江宁听见那个女孩的声音清晰的传来:“不,我没有这样的东西。” 老先生抬头,与樊江宁对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女声又道:“还有,我在阿根廷也不认识任何华裔。” 老先生微愣,然后说:“好,我知道了,抱歉打扰到您。” 樊江宁被气了个半死:“你让我来跟她说!这才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着便要来抢话筒。 “啪嗒”一声老先生已经将电话挂了。 老人家怒气冲冲地瞪着樊江宁,似乎是在责怪他戏耍自己,“先生,您的房间明天到期,请问需要续住吗?” “……” 气死他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隔壁那间房,还没有新客人入住。 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进门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橙色小盒子,上面扎着蓝色蝴蝶结,十分可爱。 是这家旅馆送给客人的仲冬节礼物,他也有一份。 没多想,樊江宁就将那份礼物拆开,里面躺着一双手工五彩毛线袜,看起来厚实暖和。 他将袜子从盒子里拿出来,塞进大衣口袋,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的桌子放着今天的晚报。 樊江宁随手翻了翻,上面全是西班牙语,一个字都看不懂。 他拿着那厚厚一沓报纸走进洗手间,将它丢进马桶,然后按下了冲水键。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他知道老先生该回房看电视了,这才下楼去。 果然,坐在前台的是老先生的侄子,正拿着手机和女朋友讲电话。 樊江宁走过去,敲了敲桌面,“抱歉,我房间的马桶好像堵住了。” “好,我这就去看看。” 前台没人,樊江宁四下望了望,然后伸手去拿挂在后面墙壁上的钥匙。 他认出白天的那把黄铜钥匙,挑出来,将前台的抽屉打开。 抽屉正中躺着一本牛皮笔记本,看上有些年头了,他翻到最末,在一堆名字中精准地找到一个明显是中国人的名字。 他又往前翻了翻,看来刚才那个是唯一一个中国名字了。 yusung. 樊江宁挑眉:原来她姓宋。 宋雨?宋玉?宋渝?还是宋鱼? 小鱼小鱼,听起来还挺可爱的嘛。 樊江宁掏出手机,将那页纸拍下来。 Chapter 12 r12 三十多个小时的航班,中间一次转机,樊江宁终于回到北京。 等打车回到酒店的时候,樊江宁已经是精疲力尽。 住的还是离开前的那家酒店k-in的时候,前台小姐彬彬有礼道:“樊先生,您外出的这段时间,我们收到一封您的航空件。” “好。”樊江宁接过那份快件,薄薄的,摸不出来是什么。 他对前台小姐笑笑,“多谢。” 前台小姐的脸微微红起来,“这是我的分内事。” 回到房间,樊江宁拆开那份航空件,一张支票从里面掉出来。 他拿起来看了眼,数额不小。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除了daisy,再不作第二人想。 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温和的女声里带了一点无奈:“亲爱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华盛顿时间五点。” 樊江宁笑了笑,然后开门见山问道:“daisy,为什么给我寄支票?” “你的生日礼物。”电话那头的女人笑起来,“过去你报酬丰厚……但我知道你已经把钱花得差不多了。” ……那倒也不至于,樊江宁心情有些复杂,至少他现在还住得起五星酒店的商务套间。 “richard.”电话那头的女人无奈的叹气,“你还要在外面流浪多久?我们都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樊江宁笑了笑,“daisy,别用‘我们’这个词……当然,我知道你想念我。” 樊江宁的生父是第三代移民,曾祖父是华裔劳工,到了祖父这一辈,却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樊父黑头发黑眼睛,皮下却是一颗正宗的美国心,一流大学毕业,律师出身,一心想要进入政界。 daisy是他的继母,在美国土生土长的白人女性,出身政治世家,樊父娶了她后才得以顺利在美国政坛打开局面。 他五岁被生父接到美国后,在念大学前都一直与她一起生活,樊江宁早已把daisy当成母亲来看待,他与她的关系甚至比她的亲儿子和她还要好上许多。 daisy在电话那头叹气:“亲爱的,相信我,你父亲已经原谅你。” 樊江宁的声音冷下来,“很抱歉,但我还是要纠正一下,请不要用‘原谅’这个词。” “richard……我为你弟弟的事情向你道歉,但是你要理解,现在是你父亲的关键时期,任何传闻都会毁掉他的多年心血。” 樊父在政坛耕耘数十年,在参议院内的风头正劲,年初刚被任命为驻华大使。 这种关键时期,他自然不能允许家人身上传出性.丑闻。 “我明白,你们都习惯于指责打破平衡的人,而非真正的作恶者。”樊江宁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想心血被毁掉,那首先他应该约束好他的儿子。” daisy无奈:“亲爱的,你也是他的孩子。” 尽管对外他一直是以养子身份出现。 樊江宁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好了,daisy,你知道,我早就妥协。” 顿了顿,他道:“我会在中国待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我。” daisy笑:“我几年前跟随你父亲去过中国,你的确应该在那边散散心。” “不……”樊江宁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声音低沉,“daisy,我回来是想找一找我的母亲。” daisy说:“很抱歉,但我和你父亲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她的消息。” “我都知道的。” 他是不被生父承认的私生子,五岁前都跟随生母生活,直到后来因为弟弟的病,他才被生父找到,接到美国。 也许正是如此,继母daisy这么多年来才会一直对他心怀感激和愧疚。 其实也许生母并不愿意见到他。 生母当年留学期间结识樊父,是未婚生子,她原本想要靠孩子进入上流社会,最终还是失败。 她对抚养他并不上心,所以后来生父找来,她才会那样痛快地将他的抚养权交出去。 这么多年了,樊江宁对生母的印象早已淡薄,但人类似乎总有追本溯源的天性,他还是希望能够和她见上一面。 临到要挂电话,daisy声音温柔:“在这个任期结束前,你父亲都会待在中国,希望到时候你们之间的关系能够有所改善。” 樊江宁轻笑了一声,“再见。” 睡了一觉起来,他打开电脑,开始查收电子邮件。 ……明明已经彻底滚蛋了,可还是改不了老毛病。 过去同事发来的邮件充斥了邮箱,他都懒得点开看,便全部按了删除。 最后余下一份三天前发来的邮件。 发件人是他的同学,幼儿园同学,杨巍。 邮件内容很简单——“帮你问到了电话号码,153xxxxxxxx,听说还单身,你到时别太激动,小心把人家给吓着。” 樊江宁上个月回国,找到曾经上过的幼儿园,那里还在运营,但人事已不知换过多少道。 最后他经过层层关系,终于联系到当年的园长,又拿到了当年同班同学的通讯录。 其实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当年的同学糖糖。 糖糖是他的同桌,整个幼儿园里最漂亮的的女孩子,性格温柔可爱讨人喜欢,也是他当年最好的朋友。 只是通讯录上糖糖留下的电话早已打不通,他挨个拨过去,最后只余下当年的同学杨巍未更换联系方式。 先是寒暄,然后他便开门见山道:“你现在和糖糖还有联系吗?” 杨巍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我还奇怪你怎么突然联系我,原来是想找她呀……我小学时还和她是校友,后来就没联系了,我帮你问问啊。” 最后杨巍给他发了张照片,是一页同学录,十几年前还流行这种东西。 对方在电话那头说:“她高一结束后就出了国,我问的那人也没再和她有联系,你先试试这上面的联系方式,不行我再帮你问问。” 樊江宁照着同学录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是个空号。 无奈,他只得麻烦杨巍再帮自己打听。 他将那张照片存在手机里,时不时看一眼。 上面有一栏,让他耿耿于怀。 最喜欢谁? 小橙子。 小橙子是谁? 樊江宁纳闷了很久,问杨巍,也并没问出个所以然。 他是营养美味的小瓜呀,难道趁他不在,糖糖已经被一只橙子迷得神魂颠倒了么? 算了,姑且先当小橙子是条狗吧。 上面还有一栏,最喜欢的地点。 糖糖填的是——“乌斯怀亚,今年冬天一定要去~” 他没等来糖糖的消息,不是不郁闷,于是索性先去乌斯怀亚旅游散心。 ……乌斯怀亚。 樊江宁猛然想起来,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装着那个大钻戒。 他拿过手机,找到先前拍下的那张照片,给那位宋小姐去了电话。 小鱼小鱼你快接电话。 电话隔了一会儿被接通,传来一个略显冷淡的女声:“您好。” 声音不太像,他想一想,便道:“您好,我找宋小姐。” “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樊江宁愣了愣,“您上星期是在乌斯怀亚……对吧?” 电话那端的人愣了许久,然后才答:“……是的。您到底有什么事?” “你扔掉的那个钻戒,你还记得吗?”他试探着道,“被我捡到了,我现在人在北京。” 女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先生,你找错人了,我没有扔掉过什么钻戒。” ……原来不叫小鱼。 其实电话刚接通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找错了人,现在只不过是再确认了一遍。 “是我找错人了,抱歉打扰到您,再见。” “没关系,再见。” 真是个大麻烦呀。樊江宁缓缓躺倒在床上,叹一口气。 想了想,他又掏出手机,翻看联系人,里面有一个刚存进去的联系人,糖糖。 樊江宁决定遵照杨巍的意见,含蓄一点。 他发了条短信过去:糖糖你好,我是小瓜,大名樊江宁,你的幼儿园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后面附赠一个emoji笑脸。 年近三十,还用小瓜这个小名,有点无耻……樊江宁控制不住的“呕”了一下。 短信发过去后,樊江宁便忐忑不安的等着回音,连吃饭时都没舍得放下,但那条短信却如同石沉大海。 他知道糖糖不可能不回自己的信息,他喜欢的小姑娘善良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对任何人都热情友善。 他想了想,又再发了条短信过去:“好久不见啦,我小时候被父亲接走了,当时很仓促,都没来得及和你告别。现在我又回北京了,感觉真的好亲切!” 就在他再次以为这个电话号码早已易主的时候,终于有一条短信回过来—— 哦。 Chapter 13 r13 哦。 哦。 哦。 一个简简单单的“哦”字,彻底……将樊江宁的生命照亮了! 他高捧着手机,望着对方回复过来的那个“哦”字,心潮澎湃!!! 糖糖回他的信息了? 失散了二十多年的糖糖终于回他信息了??? 他恨不得立刻就打电话过去,不过好在他想起了杨巍的告诫:别太激动,小心把别人给吓着。 仔细想想,杨巍说得的确有道理极了。 糖糖小时候就是很害羞的个性,虽然两人小时候是最好的朋友,可这么多年没见,糖糖肯定会很害羞的。 这样想着,他给杨巍打了个电话过去:“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啥?”对方并没睡醒。 “我说,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樊江宁对对方的心不在焉很不满,“糖糖回我短信了,我接下来要不要约她见面?” 对方纳闷:“她回你啥了?” “哦。” “你哦什么哦,我问你她回你啥了?” “她回了我个哦。” “只回了你个哦?” “是啊,这么久不见,糖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害羞。” “……呵呵,你高兴就好。” “其实都怪我,”他觉得还是要帮糖糖解释一下,“我就自我介绍了一下,根本没给她留话头。” 不怪糖糖只能回个“哦”。 “哈哈,哈哈……对对你说得对。”电话那头敷衍的笑几声。 樊江宁想起先前的话题:“那你说……我现在约她出来见面合适吗?” 大概是这副小处男的忐忑姿态太惹人惊讶,杨巍好奇道:“你在美国这么多年,谈没谈过恋爱?” “问这个——”樊江宁反应过来,立刻辩解道,“我想和糖糖见面,就是出于单纯的同学之情,这种感情,和我们俩之间的情谊没有任何分别。” 杨巍反问:“樊大律师,我脸上写着智障两个字吗?” 樊江宁只好心虚的转移话题:“你说北京现在有什么适合去玩的地方?” “你还是先别约她出来。”为了照顾老同学的情绪,杨巍十分含蓄,“你也说她害羞了,不如再多聊聊天熟悉一下啦。” 然后就会发现人家是真的不想搭理你。 樊江宁想一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对对,我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新和糖糖熟悉起来。” 杨巍:呵呵……这个傻逼。 接下来的几天里,樊江宁的时光都是在手机键盘上度过的。 怕发多了短信打扰到糖糖,于是他发出的每一条短信都斟词酌句,反复修改许久。 只可惜,在回复了那个“哦”之后,糖糖就再没有搭理过他。 樊江宁元气大伤,在酒店里窝了三天,不想出门。 早上十点,外面有人按门铃。 他睡得迷迷糊糊,陡然被吵醒,脑筋还未回转过来,便直接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人毫不客气,推开他便要进房间来。 樊江宁这会儿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当下便要把门关上,将那人挡在门口。 那人是混血儿长相,可一口汉语却十分娴熟流利:“我特地来看你,你却把我拒之门外?” 樊江宁语气不善:“滚!” 他的语气恶劣,那人却毫不生气,只是笑:“你不该对你的弟弟说这个字。” 樊江宁与门外的人对峙几秒,然后蓦地冷笑出声:“你知道么,有一个畜生弟弟,有时会让我觉得自己也变成畜生。” 他松开抵住门的手,转身朝房间里面走去。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与继母daisy唯一的儿子,中文名字叫樊深。 樊深跟在他身后进来,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很对,我们本来就一样畜生。” 樊江宁没搭理他,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樊深在卧室正中的大床上躺下,一派闲适的模样,他望一眼樊江宁,笑:“我一来你就要逃?” 樊江宁冷笑一声:“沾上你这种人渣,真是甩也甩不掉。” “讲点道理?”樊深半坐起身,脸朝向他,“樊大律师,你是我的代理人,结果我差点就因为你去蹲监狱。你好人也当够了吧,还有什么不满意?还要我怎样?” 樊江宁极力忽略耳边的那些话语,因为他害怕他忍不住会揍人。 樊深不急不慢道:“听说你给了姓沈的那家人一大笔钱?” 樊江宁用力咬着牙,没有说话。 “那么多钱干什么去不好?给那种人家,小心撑死他们。”樊深笑着叹息道,“你说你,还当什么律师,改行当神父去多好,圣光普照人间。” 樊江宁忍了这么久,这会儿终于还是觉得怒不可遏。 “你真是个畜生……这都是你造的孽。”樊江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你说她诬陷你的!” 最开始,被那个叫沈萌的女孩控告强.奸时,樊深是这样说的。 他说原本是你情我愿,谁知事后她反咬一口。 从小到大樊深身边围绕了太多女孩,并无必要动用那种手段。 况且……那个叫沈萌的女孩在学校里的风评的确糟糕。 所以他才会信以为真,以为那个女孩是攀附不成,想要反咬一口。 其实性.侵害的案子很难打,当初身边同事劝过他许多次,这种案子稍有不慎,便沾惹上一身荤腥。 但他还是执意接下了。 后来法院判决出来,他们这边还没来得及开庆功会,沈萌便跳了楼。 樊江宁那时已经觉得不妙,他去质问樊深,结果对方满不在乎的承认,他的确强.暴了沈萌,而不是她反咬一口。 “哈。”樊深笑一声,“你看你,连为人渣辩护都做不到,还当什么律师。” 樊江宁没吭声。 樊深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哎呀,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执业资格都被吊销,再也不能当律师了。” “谢谢你关心,不过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樊江宁冷笑道。 两人从小一处长大,樊深只比他小两个月。 樊江宁实在太了解樊深这个人,他根本就是疯子,是变态,是反社会人格。 樊深从不在意自己快不快乐,只要身边的人足够痛苦就行了。 或者说,他的全部快乐,就是建立在对他人痛苦的欣赏上。 收拾好了东西,樊江宁提起行李箱,朝门口走去。 樊深依旧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听说你还在找你的糖糖?” 两人一起长大,他自然知道樊江宁一直对当年出国前的玩伴念念不忘。 陡然从樊深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樊江宁心中一震,双手握成拳,他极力压抑着才没有转过身去。 樊深却似乎对他的反应了然,他笑起来:“装什么淡定,明明以前还来过中国找人家。” 他说得不错,那年樊江宁大学毕业,gapyear的时候回过国一趟,为的就是找糖糖,只可惜那时没有联系上。 樊江宁没有说话,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表现出糖糖的在意。 哪怕只有一点,那也足以成为樊深去祸害她的理由。 正常人是对付不了疯子的,樊江宁没办法和他讲道理,甚至连威胁他也不管用。 就像当初的沈萌,□□沈萌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放在平常,哪怕沈萌主动贴上来,樊深恐怕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樊深做那么多,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他崩溃,为了看他痛苦的样子。 见他没有反应,樊深便继续道:“看来你还没联系上人家?” 他笑起来:“来,我告诉你,她以前有过未婚夫,后来被甩了。这些年也换了不少男朋友,喏,她好像刚和前面那个男朋友分手了,你现在凑上去,没准还能赶上趟呢。” 说完,他又像想起来一般:“知道她从前的那个未婚夫是谁么,说出来,你可要吓一大跳。” 樊江宁终于转身,看着他,冷笑道:“你还想再去祸害她?像祸害沈萌那样?” “怎么能这样比呢?”樊深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那个糖糖是你的女神,你怎么能拿她和沈萌那种贱女人相提并论?” 樊江宁实在觉得费解,他转身看向樊深:“你为什么会这样看沈萌?难道你就从没对着镜子照过自己吗?” 提起沈萌,樊深脸上的嬉笑终于转为了不屑,意有所指道:“我还应该怎么看她?那种女人,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到美国,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一门心思要挤进上流圈子。她当初不是还追过你么?可你也没看上她。” 沈萌是樊江宁的同校学妹,当初他返校参加一个校友聚会,意外和沈萌结识。 女孩热情奔放,第一次见面,在洗手间门口便堵住了他,言语挑逗眼神轻佻。 也许这正是后来偏见的来源。 樊深笑意愈浓:“她想要往上爬,我也算是给过她机会了,可惜在床上不够浪。” 樊江宁盯着他,良久才缓声道:“真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去蹲监狱。” “我本来差点就要去蹲监狱了。”樊深看着面前的哥哥,笑得嚣张,“可是,樊大律师,是你帮我脱罪的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樊大律师,过去你打赢的官司还少么?这些年来你让多少嫌疑人当庭无罪释放?哪怕我是漏网之鱼,那也绝不该是第一条。” 樊江宁捏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你不要老是摆出多正义的样子,你以为你在拍律政剧啊?legallawandorder”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樊江宁,“拜托,你只是个破律师,你以为你是*官还是检察官?你以为你向检方检举我就能撇清干系了?这样你就不是帮凶了?来来来,樊大律师,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下场。” 被律师协会除名,被吊销职业资格……这就是他现在的下场。 樊江宁咬了咬牙,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怒火。 其实樊深说得并没有错……他是帮凶。 他并不无辜,沈萌的死,何尝没有他的责任? 樊深见他不说话,蓦地笑了:“怎么?没话说了?” 樊江宁扯起嘴角笑了笑,“对,你说得都对,我无话可说。” 他转过身,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哦,对了。”樊深在他身后淡淡开口,“还有你的那个糖糖,我也可以帮你验验货,我觉得好用了,你再上也不迟。” 方才强力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在此刻全部涌上来,樊江宁只觉得脑中气血全往上涌,他转身,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衣领,狠狠一拳便挥了上去。 他憋了许久,这一拳打得极重,不光是为糖糖,也是为沈萌,为自己。 “樊深,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会扒了你的皮。”他咬牙,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一定会扒了你的皮。” 樊深没有防备,被他迎面一拳打中,嘴角立刻有血沫流出来。 他一边“嘶嘶”抽气一边嚣张笑道:“我还偏就碰定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Chapter 14 r14 楚昀陪着妹妹回了国,太长的假他请不下来,只能在这边留半个月。 他暂时不想惊动父母,所以并未将回国的事情告诉他们。 不过等正式打报告申请回国,那时势必会传到父母那里,他还没想好借口。 他暂时在楚洛的房子里住下,就睡在客房,所有的家务都由他一手包揽。 不过几天下来,他猛然发现自己与妹妹的确疏远已久。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楚洛头疼道:“偶尔抽,提神而已。” “爸妈都没发现?” 她不敢说自己每次回家都要从里到外换新衣。 楚昀看出来她分明已经成了老烟枪,于是把房子里找到的烟都没收,说:“慢慢戒,现在先一个星期给你半包。” “……” 到了贮藏室,又发现三面高到天花板的酒柜,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楚昀更加怒不可遏:“还酗酒?” “没有酗,没工作的时候我会喝一点。”楚洛小心翼翼的比划,“就一点。” 楚昀叹口气,“糖糖,你应该爱惜你的身体。” 他将贮藏室锁好,又把多余的钥匙都从她那里没收,自己随身放着。 临近中午,楚昀问妹妹:“平时都怎么吃?” 楚洛含糊道:“有时在台里吃,有时叫外卖。” 楚昀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了,打开冰箱看一眼,空空如也,只得叹口气,“中午想吃什么?我出门买。” 楚洛不敢提太多要求,想了想,便说:“想喝虫草乌鸡汤,其他随便。” 他简直哭笑不得:“说什么随便,明明是老三样,还有龙井虾仁和糯米八宝鸭,是不是?” 楚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开车到了超市,挑好食材,刚要去收银台结账,楚昀却发现自己把火腿拿错了。 楚洛这个人,挑嘴得很,就连八宝鸭里面放的火腿丁,都指定了是要用云腿做的。 楚昀摇头叹气,嘴巴养得这么刁,都是让陆琛给惯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楚昀自己都愣住了几秒。 很突兀的,他想起来,那时楚洛和陆琛还在国外念书,有一年春节回家,楚洛在家里闹着要吃糯米八宝鸭。 家里热热闹闹,做了一桌子菜吃不完,连最疼她的徐阿姨都不理她,最后还是陆琛穿了外套,拽着楚昀一起出了门。 就这样,一个妻奴,一个妹控,大过年的,一起开车去超市买食材。 就连八宝鸭里的火腿丁要用云腿做,也是那时陆琛告诉他的。 当时他拿错了,本想糊弄过去:“算了吧,都是火腿,她哪儿吃得出来。” 可陆琛却是一本正经:“还用得着吃?狗鼻子,一闻就能闻出来。”说罢又把楚昀挑好的火腿从购物车里拿出来,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换。” 等他回来,楚昀忍不住嘲笑他:“谁能想到,当初我们的陆大校草,现在也变成彻头彻尾的妻奴了。” 陆琛却是不恼,神色平和道:“平时忙,陪她也少,她就想吃个东西,这么点要求总要满足她。” 结完账,楚昀坐在车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本来想去拿手机,但一摸口袋,里面还装着刚从楚洛那儿收缴来的一包香烟。 他很少抽烟,身上没有打火机,但这车平时是楚洛在开,所以他在储物箱里翻到一只打火机。 楚昀将烟点燃,沉水香,味道很淡,没什么劲,他抽了两口便按灭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他终于冷静了几分,止住了自己想要去打那个电话的冲动。 楚昀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开车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发现楚洛已经睡着了。 她蜷在露台的沙发里,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显得一张巴掌脸越发的小,膝盖抱在胸前,是防御的姿态。 楚昀从卧室里拿了条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去厨房做饭了。 饭菜做好,楚昀走到露台上,发现楚洛已经醒了,正捧着手机出神。 “看什么呢?来吃饭。” “哦。”她应了声,收起手机,慢吞吞跟着他往外走。 楚昀问她:“还想不想去上班?” 她点点头,“去的。” 其实楚洛学的和传媒没有半点关系。 她从前钢琴弹得很好,大学念的是juilliard音乐学院,小小年纪演奏会就开过许多场。 那会儿家里人都很高兴,尤其是爷爷,说是家里这么多代,终于出了个艺术家。 只是到后来,不知怎么,“艺术家”就弹不了琴了。 再到前几年,她那会儿刚和陆琛分手,想要一个人出去散心。 家里放心不下,当时电视台正好有一个采风栏目组,于是便让她跟着一起去了。 后来兜兜转转到了法制栏目组,没想到几年下来,她居然在这行干下来了。 她食欲不错,吃完了一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楚昀含笑看她:“还要不要?” 楚洛摇头,“吃饱了。” 楚昀站起身来收拾碗筷,又说:“我买了水果,在冰箱里,你自己去洗。” “好。”她走到厨房里去拿水果。 她的手机放在桌上,从刚才吃饭起,就时不时震动一下。 楚昀看了一眼,扬声问她:“有人找你,是不是有急事?” 楚洛端着一小盆刚洗好的葡萄出来,头也没抬,“以前的一个同学,突然找我聊起天了。” 她一个工作号一个私人号,现在收短信的这个是私人号。 楚昀笑起来:“这是做微商了,还是结婚要收份子钱了?” 笑完他又问:“是你初中同学?” 楚洛摇头:“幼儿园同学,说是叫什么瓜瓜,你有印象吗?” 他们是龙凤胎,幼儿园是在一起上的。 那时楚昀每天都要和全幼儿园的小男生打架,因为他觉得所有人都觊觎自己的宝贝妹妹。 楚昀皱眉想了想,“没印象……不过我记得有一个叫小胖的,臭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要强吻你,我还和他打了一架。” 楚洛笑得仰倒:“我也记得那个小胖。” 放在旁边的手机又接连震动几下,楚昀拿过来,看了一眼,问妹妹:“你怎么不回人家?” 楚洛想了想,答道:“不知道说什么……但不回又觉得不太礼貌。” 她看楚昀拿着她的手机看得津津有味,便道:“不然你帮我回几条吧,不理人挺不好的。” -— 周一去上班,部门里去斐济的旅行团也回来了,纷纷在办公室里互传照片。 楚洛一到办公室,小何便凑上来,十分亲热的叫:“小洛姐,小洛姐。” “怎么了?”楚洛挑眉。 “你看!”他献宝似的把手机递到她跟前,上面是一张大合照,“虽然你不跟我们去玩,不过我们可没忘记你,你看,拍照都捎上你。” 楚洛这时才发现,大合照里,小何手里举着个ipad,ipad屏幕上赫然是楚洛的照片。 她沉默几秒,“……谢谢你啊。” “不用谢不用谢,还有!”得到夸奖,小何更高兴,又往旁边滑了一张,“我还帮你p了一张。” 另一张大合照里,旁边多出来一个楚洛的全身像,看起来倒是毫无ps痕迹,可她穿的和旁边人都不是一个季节。 楚洛觉得头大了一圈,“你快去工作吧,回头把照片给我删了。” 她坐回工位上,打开电脑开始查收邮件。 有些意外的,她居然又收到了沈茜发过来的几封邮件。 她点开邮件,一封封看过去—— “楚洛姐姐,上个星期我和妈妈说我要学习用电脑,于是妈妈就给我买了电脑!真的很开心,以后我就可以经常给你写电子邮件了!” 楚洛想了想,回复她:“可以借助电脑学习,适当娱乐,但不要沉迷其中。” 回复完,她又往下看沈茜发过来的其他邮件—— “这次期末考试,我考了班上第五名,年级排名第十八名。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妈妈说,我这样下去,连县城里的初中都考不上,她还说,要让我出去打工。我不像姐姐那样聪明,也不像姐姐那样讨妈妈喜欢,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我们班有些女生已经是大人了,这是妈妈说的,因为她们下课的时候会拿一片‘小面包’去厕所。我知道那是什么,可我还是好怕有一天我也会流那么多血。” “昨天正式放暑假啦!我今天本来约好和陈小鹏一起背英语单词的,但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他奶奶说他去找其他同学玩了。我很生气,可是等陈小鹏回来,他却告诉我,他是被外教叫去学校里面了,可我问他去学校干什么,他又不肯告诉我。” 楚洛望着最后那行字,心中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上次去采访的时候见过那个学校的外教,一个美国男人,四五十的年纪,在中国有许多年了。 不是她心思阴暗,而是有些事情实在太容易引起联想。 “洛洛、洛洛!”旁边办公室的一个同事冲进来,扑倒楚洛桌子面前,“外面有人找你!” 楚洛把邮件关了,这才转过头,“谁找我?” 同事连气都喘不匀了:“……你、你下楼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卧槽!”小何也从外面跌跌撞撞冲进来,“大手笔啊!这哪来的富二代啊!” 楚洛有些莫名:“你们说话说清楚点。” 小何已经走上前来,将楚洛从座位上架起来往外走,“小洛姐,咱们打个商量,以后你的车能偶尔借我去接接女朋友么?” “到底怎么了?你们不能说明白点?” 小何将她架进电梯里,“跟我下楼,下楼你就明白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直到了一楼,电视台大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 见楚洛走来,看热闹的纷纷自觉为她让开一条道,旁边还有人拍照。 人群分开,楚洛这才看见大门口停着一辆全新的红色跑车,车边上还站着个人。 小何在她耳边惊呼:“小洛姐,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四百万的车!求你待会儿一定让我摸摸方向盘行吗!” 楚洛看了一眼车,然后目光移到车边站着的人身上。 那人个子很高,脸孔轮廓分明,高眉深目,棕色瞳孔,典型的混血儿长相。 他已经向楚洛走过来,对着她彬彬有礼的微笑:“抱歉,楚小姐。上次不小心把你的车撞坏,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 他的目光移向身侧的那辆车。 她撞坏的是保时捷911,不到两百万。 对方赔她一辆保时捷ra,四百万。 “差点忘记自我介绍,”那人歉意的笑笑,“我叫樊深,你也可以叫我jeffery.” Chapter 15 r15 楚洛对眼前这个人的印象很深。 可记忆点仅仅源自他的嚣张,而非其他。 此刻她心中对这人的反感更添一重:他打听到她的工作单位,在上班时间这样招摇地将车子开到单位大门口来,似乎有意显摆,可又更像是给她下马威。 无论是哪一种,都已经足够令她觉得厌烦。 她又看了一眼停在那里的火红色跑车,然后视线转向面前的男人,声音平静:“好意心领了,我的车有保险。” 她的车子早就修好了,就停在地库里。 见楚洛转身要走,樊深拦住她,望着她,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楚小姐不接受我的歉意?这车很漂亮,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香车就是要配美人,对不对?” “你中文还不错。”楚洛轻笑一声,“至于你的歉意……扣十二分已经足够让我解气,不需要再另行弥补了。” 她这话说得不大客气,可樊深脸上并未显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只是含笑道:“是,道歉礼物,听起来并不好听……我记得楚小姐的生日刚过,就当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如何?” 楚洛抿了抿嘴,“我不知道原来现在美使馆的待遇这样好,家属都能随便买几百万的车子送陌生人。” “楚小姐,你在电视台上班,看起来也并不富裕。”樊深眨眨眼睛,“不过你年轻漂亮,开保时捷倒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一定有许多男人像我一样,愿意千金买笑。” 对方话里的冒犯太过明显,明显到楚洛已经不愿去考虑他是因为中文不佳所以表达不善还是刻意为之。 “樊先生,你的中文真的很不错。不过,别人另说……”楚洛顿住,视线掠过那辆ra,“如果是你,哪怕是十辆车,也不见得能买来我对你另眼相待……抱歉,我还要上班,不多陪了。”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大楼,留下一地围观群众。 眼见着她离开,小何虽然不舍跑车,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上。 进到电梯里,他才说:“小洛姐,刚才那车子,四百万,四百万啊!” 楚洛面无表情,“哦。” “很拉风的!” “不如去买20辆甲壳虫,排4x5方阵上街,保管比这拉风!” 小何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这车今年年初在日内瓦车展亮过相的!国内十月才有展出,我本来打算去看的,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实物!” 楚洛终于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你又买不起,看那个干什么?” “做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小何气得顿脚,一脸“反正你不会懂”的神情。 安静了一会儿,小何又忍不住感叹道:“这种人是不是就叫凯子?” 第二次见面就送四百万的车,掘地三尺都找不出这么智障的凯子。 “是呀。”楚洛望着面板上跳动的楼层数字,表示赞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等到楚洛回到办公室,有刚听说的同事,见她回来,不由得有些失望:“就回来了?我是不是错过男主角了?” 小何赶紧接话:“我刚陪女主角上来,男主角说不定还在下面没走呢。” 楚洛看他一眼,凉凉道:“就你话多。” 小何一缩脖子,不敢再多嘴。 没一会儿,大楼前台上来,敲一敲办公室的门,“楚洛在吗?” 小何往里面指了指,办公室里没人吭声,但都伸长了脖子看好戏。 小文走到楚洛工位前,将手中一把钥匙往她桌上一放,笑嘻嘻道:“喏,钥匙给你放这儿了,车就停在咱们楼前。” 楚洛哭笑不得:“真要拿我在楼下时就拿了。” 小文耸耸肩:“我也没办法呀,人家放下钥匙就走了。我上哪儿找人去啊?只能给你。” 小何跑过来,兴冲冲道:“小洛姐,那凯子住哪儿?我把车开回去还给他。” 楚洛从小文手中接过钥匙,又瞪小何一眼,“信不过你,你肯定开着车子跑路了。” 办公室里有同事鸣不平:“不公平,平时让你帮我收个快递都不肯的。” 小文反驳道:“你那快递值几个钱,来辆保时捷我也帮你签收。” “啧啧,这个充斥着金钱与权力的浮躁世界啊……” 等小文走了,又有同事跑过来,神神秘秘的问:“洛洛,洛洛,你和那混血大帅哥怎么认识的啊?” 楚洛无奈:“……我不认识他。” 同事咂舌:“不认识还送你这么贵的车。” 小何忍不住插话:“这你就不懂了,没上钩的鱼儿才要下饵呀。小洛姐,我说得对不对?” 楚洛面不改色:“下次把这话告诉你女朋友。” 她重新打开电脑,又想起先前收到的那封沈茜发过来的邮件。 之前楚洛并未留有沈茜的联系方式,通过校方问也十分不妥。 她想了想,还是给沈茜回了封邮件—— “茜茜,看见邮件后把你家的电话或者手机号码回复给我。以及,现在已经放暑假了,如果有外教或其他老师要求你去学校,一定要告知你的父母,不要单独前往。切记!” 接下来的一天里,她心里惴惴不安,时刻刷新邮箱,却再没有收到沈茜的回复。 五点的时候,楚洛接到哥哥的电话:“我到你们单位了,你什么时候下班?” 楚洛盯着电脑,“还有点工作,你先找个地方坐坐,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那行。”楚昀说着便挂了电话。 她在等一个国外合作单位的传真,到了五点半,对方终于上班,一番折腾下来,等工作做完,已经将近六点。 她给楚昀打了个电话,便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走到大楼门口,那辆崭新的保时捷ra还停在原处,因是下班高峰,往来不少行人纷纷驻足拍照。 楚洛看见,轻笑了一声,四百万的车子,放到哪里都是引人眼球的。 刚才在电话里楚昀说他正从附近的蛋糕店开车过来,楚洛站在台阶上安静地等待。 “楚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楚洛转过头,看见白天见过的那个混血男人正朝自己走来。 他的声音醇厚,也许因为中文并非他的母语,所以即便口语流利,可咬字重音还是很奇怪,听在很多人耳里会十分性感。 “今晚能否赏光一起吃个晚饭?” 见到他还在这里,楚洛微微有些诧异,但并未流露出来,只是笑了笑:“先生,你没有工作吗?” 不然为何整天耗在这里。 男人听见她这样说,并不急着否认,只是笑着说:“再介绍一下,我姓樊,中文名叫樊深。” 楚洛点点头,“樊先生。” 她的确忘记他的名字。 樊深微笑,“我知道楚小姐对我印象糟糕,我无意狡辩,但初见那晚,我的状态的确不大好。” 楚洛笑了笑,平静道:“嗯,那晚你酒驾。” “扭转第一印象很难,可我还是想试一试。”他向楚洛伸出一只手,“还请楚小姐赏脸吃个便饭,也许接触之后,楚小姐对我会有不一样的评价。” 楚洛还没来得及拒绝,视线里已经多出了一辆熟悉的车,是楚昀到了。 “我等的人到了。”楚洛的声音很淡,“每次遇见你我的心情都不太好,希望不会再有下次了……就不说‘再见’了。” 说着她朝樊深挥挥手,便要转身。 谁知她还没迈开步子,下一秒手腕便被人拽住,重重往后一拉。 楚洛来不及反应,便已被身后的男人握住腰肢,脊背抵上身后的石柱,身体被困在男人的胸膛与大理石柱中间。 他靠她靠得很近,楚洛的鼻尖几乎擦到他的下巴。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不难闻,此刻却令她作呕。 楚洛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几乎动弹不得。 她的声音冷下来:“你最好马上放手。” “糖糖。”樊深却并未被她威胁到,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 他叫她的小名,只有家人朋友知道的小名。 如愿看到她脸上略微惊讶的表情,樊深脸上的笑意愈浓。 他一字一句缓声道:“陆琛和苏曼青复合了,你知道么?” 骤然听见那个名字,楚洛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樊深盯着她的脸庞,笑起来:“不相信么?苏曼青也算半个名人,她被记者拍到在东山墅过夜,连续三天。” 东山墅东山墅,分明就是五年前她和陆琛的婚房。 她下意识咬住嘴唇,用力到渗出血丝。 “糖糖。”樊深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唇瓣,语气怜爱,“我不想伤害你,可你要是不对陆琛死心,别人就永远没有机会,对吧?” 樊深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嘴角还挂着笑容,“你不如考虑一下我……反正我和他,说到底,也没什么两样。” 他的脸越靠越近,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楚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无知无觉的模样,似乎连灵魂都出窍。 Chapter 16 r16 “啪!” 在樊深几乎要碰到她嘴唇的前一秒,楚洛终于回过神来,干脆利落的给了他一巴掌。 因她先前的拒绝与厌恶都未完全表露出来,所以这一耳光并不在樊深的预料范围内。 楚洛下手不轻,比她高半头的男人被她打得偏过头去。 大约是气得狠了,她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来我面前耍手段?” 她或许真的软弱,真的糊涂,可也仅仅是在那个人面前。 “糖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楚洛回过头,是楚昀,他不知何时下车过来了。 楚昀上前一步,架开樊深的胳膊,不动声色挡在他与妹妹中间。 他在部队里待的时间长了,周身气质凌厉,再加上个头比樊深高,站在那里就是无形的压迫。 他将面前的混血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刻意冒犯的目光,半点不客气的口吻:“你是谁?” 樊深脸上还挂着鲜红的指印,但仍神色自若的朝他伸出手来,“我叫樊深,是糖糖的朋友。” 楚昀没有和他握手,只是转向妹妹,用眼神询问。 “我不认识他。”楚洛终于开口,“我们走。” 楚昀揽着妹妹的肩,走出两步后又突然回过身来。 他用手指点了点樊深,语气警告:“不要再让我发现你来骚扰她。” 回到车里,楚昀问她:“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楚洛摇头:“……我不认识他。” 看见妹妹神思恍惚的模样,楚昀想了想,然后说:“又不是娱记,财经记者没那么八卦。” 刚才没走近时他隐约听见樊深口中的“东山墅”、“过夜”,稍加联想,并不难猜。 他本意是想安慰,没想到楚洛居然笑起来。 她轻声说:“……除非当事人放消息。” 苏曼青在陆琛的住所过夜,外人无从得知到底是谁放的消息。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么多年来陆琛鲜少出现在媒体上,足可见他对媒体的掌控,若无他的默许,这种消息不可能流传出来。 她自嘲的笑了笑,“哥哥,你说,不管最后在不在一起,爱得多的那一方,总是要更伤心的?” 听见这话,楚昀动了动嘴唇,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涩声道:“糖糖……” “我没事。”楚洛转过头来,勉力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都记得的,陆琛那天和她说过的所有的话。 她寻死觅活没用,她做什么都没用。 他是再不会和她在一起了。 楚洛轻轻吸一口气,“……我只是要再多花点时间来习惯。” 哥哥说得也对,陆琛再对不起她,也过了这么多年。 他不欠她什么了。 “好。”楚昀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欣慰,“你这样……我很高兴。” 他思索片刻,又将放在控制台上的文件袋递给楚洛,“你看看吧。” 里面是樊深的资料。 这人出身上流社会,祖父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父亲是国会议员,新任驻华大使,母亲来自政治世家,家族背景雄厚。 但樊深在家族里似乎是个异类。 他的风评糟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劣迹斑斑。 从前在学校的时候,飙车、开sexparty、吸食海.洛因暂且不提,今年年初他甚至作为一桩强.奸案的被告坐上法庭,尽管最后被无罪释放。 楚昀的声音很冷:“如果他再来骚扰你,一定要告诉我。” 楚洛将粗粗翻过的资料放回文件袋,她靠在座椅上,声音里有些疲倦,“你怎么想到要去查他的?” 正是红灯间隙,楚昀手指敲着方向盘,轻笑起来:“他的哥哥,就是那个小瓜,提醒我的。” 哦,楚洛似乎想起来,小瓜似乎就姓樊。 楚昀继续说下去:“他在短信里要求见面,很紧张的样子,却不肯说原因……也许是怕家丑外扬,我问了很久,他才把实情说出来,让你不要接近那个人。” 楚洛几乎觉得荒唐:“……就因为我和他是小时候的玩伴,所以他的弟弟就把我当作目标?” “也许是反社会人格,也许是想借病态的手段博得亲人的关注……”楚昀语气淡淡,“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很危险,不要再让他接近你。” 楚昀转头,看见她的表情有异,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刚才她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但消失得太快,她没有抓住。 --- 楚洛收到沈茜的邮件回复,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 小姑娘并不明白她先前回复的那封邮件的确切用意,但仍将母亲的手机号告诉她。 楚洛说自己是上次来平宁镇拍专题片的电视台记者,这次打电话来,主要是想回访一下沈茜。 听她这样说,沈茜妈妈很爽快便把电话交给了沈茜。 楚洛小心翼翼发问:“茜茜,你之前在邮件里说,外教把你的一个男同学单独叫去学校里,是真的么?” 沈茜犹自懵懂:“是真的呀。” “学校放假了,他为什么还要你同学去学校里?” “我不知道呀……陈小鹏他不告诉我!” “嗯……那你觉得陈小鹏为什么不告诉你?” “可能是我把外教找他的事告诉蕾蕾,他生我的气了……不对,他就是不想告诉我!” “他也没有把外教找他的事告诉家人,对吗?” “嗯。” “还有其他同学也像陈小鹏这样,被外教单独叫去学校里吗?无论男女。” “……我不记得了。” “那茜茜,你有和外教单独接触过吗?除了在课堂上。” “没有。” 楚洛思索几秒,换了种问法:“那你告诉姐姐,外教是不是很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 “是呀。”但很快沈茜又纠正道,“也不对,他很少和女生说话,他喜欢和男生待在一起。” 楚洛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剩下的就是去证实了。 她想了想,问沈茜:“过几天姐姐来平宁看看你,可以吗?” 电话那头传来沈茜惊喜的声音:“好啊!小楚姐姐你说的是真的么?!” “嗯,是真的。”楚洛笑笑,“不过先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好!” 挂了电话后楚洛便去了王主任办公室,和他说了这件事。 出乎意料的,老王居然没觉得楚洛是在小题大做,他略一合计,便带着楚洛直接去找了上级陈部长。 三人开了一个简短的会,陈部长当机立断:“小楚,这样,你明天就再去平宁一趟,就以节目回访的名义,不要声张,偷偷调查。” 楚洛点点头,“好。” 老王赶紧道:“你把小何也带上,也有个照应。千万别硬碰硬,注意安全啊。” 出了会议室,楚洛去叫小何,“明天出趟差。” 然后又把事情大体和他说了。 “怎么又是我?”小何哭丧着脸,“女朋友明天生日,我死定了。” 他一月有二十天在外面出差,女朋友这个月已经嚷嚷分手好几次了。 楚洛无奈,“你要早告诉我,我就帮你和老王说了。” “这个王扒皮!”小何咬牙,恨恨道,“剥削属下!扒皮抽骨!” 楚洛没搭理他,“去和行政说一声,订明天最早的航班。” 今天晚上哥哥和老战友有约,再加上妈妈打了好几通电话来,于是楚洛便决定回家吃饭。 她没开车来,这个点儿,这个地段的车不好打,连网约车都叫不到。 楚洛决定往前走一段路,下台阶的时候却看见了那辆ra. 簇新的火红色跑车,仍安静地停在大楼门口。 楚洛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她突然不着边际的想,这车停在这里,日日开罚单,要多久能开够四百万。 再往前走几步,视线里多出一双,经典款尖头高跟鞋拦在她跟前。 楚洛抬头,却看见苏曼青的脸。 她有些惊讶。 这惊讶并非来自于对方出现在这里,而是因为对方此时的形容。 楚洛从没见过苏曼青这样憔悴的样子,她脸色暗黄,眼下乌青色一圈。 她望着她,迟疑着开口:“苏——” “啪——” 剩下的话未能说出口,全被这清脆的一耳光打断。 楚洛捂着半边侧脸,火辣辣的感觉。 意外的是,她居然不觉得疼。 “大小姐,江家的大小姐!你还要不要一点脸!”苏曼青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你长这么大,你的父母难道就没教过你要自尊自爱吗?!缺个男人难道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楚洛碰了碰脸颊,没有肿,应该不会留印子。 她放下手,望着苏曼青,没有说话。 苏曼青的怒气却根本止不住,她近乎失态的大声吼道:“你要是真的想死,那就安安静静去死啊!为什么还要给他打电话?!他五年前就甩了你,你到现在还缠着他不放,拿死来威胁他,可你自己看看,他要你了吗?!陆琛他要你了吗?!” 楚洛安静听她骂完,然后轻轻摇头,“没有。” 她看着苏曼青,轻声反问道:“有人告诉我,你们复合了。是真的吗?” “是。”苏曼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陆琛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丈夫,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还要再犯贱吗?” 楚洛想,其实她应该提醒苏曼青,当初她才是那个介入者。 可是这个样子又太难看,和苏曼青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苏曼青,也许还会有张曼青,李曼青。 楚洛慢慢说:“谢谢你。” 也许五年前她就应该给自己这一耳光,这样就可以早点清醒。 这简短的三个字却让苏曼青一怔,她似乎陡然清醒,周身的怒火降下去。 她的语调终于恢复平静:“我要和陆琛复婚了,你不要再来骚扰他。” 楚洛轻轻点头,过了几秒才开口:“好,我不会再骚扰他。” 苏曼青望着她,良久才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楚洛揉了揉脸颊,还是麻麻的感觉。 她靠着墙蹲下来,旁边是人行道,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多喜欢这座城市,无情又慈悲,容得下她一点小小的、无关紧要的伤心。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吊儿郎当的,有些熟悉—— “……好好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家庭?” 楚洛抬头,看见那个在乌斯怀亚遇见的男人,手上把玩着一条细细的链子,一点光芒在他手心闪烁。 他望着她的目光复杂。 第17章 番外青梅竹马 “糖糖!那个小瓜已经转学走掉啦!” “~~~~(>_<)~~~~”小丫头脸上写满了“我不听”三个大字。 多多十分无奈,揪了揪妹妹的耳朵,苦着脸劝道:“他真的转学啦,你看他这几天都没来上课!” 糖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礼物盒子,一脸固执:“可是小瓜说要请我去他家摘大桃子吃的!我都还没把生日礼物送给他,他不会转学的!” “可你那天等了他一个下午,他都没来野餐……老师都说啦,小瓜是被他爸爸接走啦!” “哥哥你好烦!”小丫头终于炸毛了,小脸涨得通红,十分愤怒的看着哥哥,“我讨厌你!” 说完就抱着那个礼物盒子跑掉了。 多多:“……” 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糖糖旁边的座位还是空荡荡的。 难道……小瓜真的再也不来了吗? 不会的! 糖糖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放在了小瓜的课桌上,这样小瓜一回学校就可以看到自己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啦! 小丫头美滋滋的想。 可是没等来小瓜,却等来一个新同学。 新同学是转学过来的,老师对着他笑眯眯地说:“宁同学,你的座位在糖糖旁边。” 糖糖如临大敌的看着这个插班的宁同学。 宁同学昂首挺胸地走过来,看见座位上的礼物,他眼里有些惊喜,但很快便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 他看一眼糖糖,假装不是第一次收礼物的样子,懒洋洋的问:“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啊?谢谢啦。” “你想的美!”糖糖再次炸毛了,一把将礼物盒子抢过来,紧紧护在怀里,“才不是给你的!” 明明是给小瓜的! 给小瓜的!!! 只是正如哥哥所言,小瓜的确是转学了,再没有回来过。 认清事实后,糖糖哭了三天,又伤心了半个学期,发誓再也不理那个骗人的小瓜! 当然,小丫头没法践行自己的誓言,因为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小瓜。 暑假的时候,糖糖和哥哥被爷爷奶奶接到家里去住。 初夏的午后,大人们都在午睡,糖糖和哥哥趁着阿姨休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在院子里玩。 俩兄妹凑在一起堆了会儿沙子,糖糖嚷着口渴。 多多自告奋勇:“我要回去尿尿,顺便帮你拿酸奶。” “我要草莓味的!” 哥哥走了,糖糖从旁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躲在树荫底下百无聊赖地看蚂蚁搬家。 “汪——汪汪!” 糖糖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了一大跳,满脸惊惧的小丫头刚转过头,就看见一只凶恶的大狗对着自己龇牙咧嘴。 呜……糖糖心里害怕极了,小丫头踉踉跄跄的站直身子。 “汪汪!汪汪!”大狗又凶神恶煞的朝她吼了几声。 糖糖胆小,当即就十分不争气的被吓哭了。 “呜哇……”小丫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转身,拔腿就往相反方向跑去。 “汪汪!汪汪!” 大狗的叫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糖糖了。 小丫头着急的不得了,脚底下一歪,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 “蹲下!”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 捂着眼睛的糖糖偷偷张开一道手指缝儿,看见远处一个男孩朝大狗勾了勾手指头,大狗就乖乖跑回了他身边。 哇,好威风呀。糖糖想。 然后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插班的宁绪同学。 那次礼物的事情让宁同学怀恨在心,他也算是就此和糖糖结下了梁子,逮着机会就欺负她。 宁绪牵着大狗走过来,看见糖糖跌坐在地上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十分鄙夷的模样:“笨蛋,它是想和你玩。” 糖糖觉得委屈,扁了扁嘴:“我、我……” 宁绪看她一眼,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糖糖不想理他,委屈地吸吸鼻子,两只小手撑着地想要坐起来。 宁绪见她不答话,突然很生气,当下就呲牙裂嘴的威胁道:“说话呀!不说我就放狗咬你!” 旁边的大狗居然也十分配合,冲着糖糖凶神恶煞地“汪汪”叫起来。 糖糖被吓了一大跳,手上脱力,又重新跌坐在了地上。 小丫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哗啦啦的流下来,眼圈和鼻头都是红通通的模样,她没出息的求饶道:“不要咬我,呜呜……” “哼!”宁绪很不屑,“那你快说啊!” 糖糖擦了擦眼泪,说:“我、我住在爷爷家里。” 宁绪来了兴趣:“你爷爷家在哪里?” 糖糖:“……” 宁同学会拽她辫子,会揪她脸,还会往她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她一点都不想和他一起玩。 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 更何况是口是心非的宁同学,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的种种变态行为,只是想要博取喜欢的女孩子一点关注而已。 后来宁绪与糖糖一路同班,直到高中,宁绪终于意识到,糖糖每次说的“讨厌”好像都是真的。 他终于发现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更严重的是,糖糖好像到了思春的年纪。 他听见糖糖趴在桌上和鹿小萌咬着耳朵讲悄悄话:“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今天正好轮到他们俩值周,等到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宁绪状似无意问她:“你下午和鹿小萌在那儿嘀咕什么?” 糖糖大惊:“你听见什么了?” “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呀……”宁绪捏着嗓子学她的语气,“那么大的声音,吵到我睡觉了!” 糖糖没吭声,转身就走。 “去哪!”宁绪拽住她的帽子,把她拽了回来,“你到底喜欢谁?” 糖糖脸憋得通红,最后憋出了一句:“反正不是你!” 宁绪几乎被气了个仰倒,但想了想,还是说:“我知道不是我……你不如告诉我,我帮你出出主意。” 糖糖狐疑地看着他。 宁绪决定晓之以理:“我也是男的,比较了解男人的心理。” 糖糖的表情略有动摇。 宁绪继续动之以情:“我们当了这么多年同学,以前还是同桌。你说,我难道还会骗你吗?” 糖糖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那你们男生……你们男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呀?” “没什么样。”宁绪的声音懒洋洋的,“只要不像猪一样迟钝,他喜欢你,你肯定知道的。” “是吗?”糖糖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当你在猜测一个男生喜不喜欢你的时候,那么他多半是不喜欢你的。 念及此,糖糖的情绪低落起来,宁绪见她这样,心念一动,试探着问:“你喜欢陆琛?” 糖糖大惊,羞得满面通红,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你不要瞎说。” “看来真的是他。”宁绪冷笑一声。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对糖糖勾了勾手指,“我教你个方法。” 听完宁绪的一番话,糖糖将信将疑的问道:“……有用吗?” “当然。”宁绪抛给她一个自信的眼神,“最多一个星期,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当天傍晚,陆琛又在她们班教室外等着她的时候,糖糖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说:“那个……那个,你不用等我,今天有人送我回家。” 陆琛并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话刚说完,糖糖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这都叫什么事儿呀,自己当初怎么就听信了宁绪的馊主意,想着便觉得后悔起来。 她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头,她转头一看,正是宁绪。 宁绪笑嘻嘻的对着陆琛说:“晚上我和糖糖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我送她回去。” 糖糖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撒谎还是因为在陆琛面前和他人这样“秀恩爱”,总之,她觉得十分不舒服。 她偷偷的抬起眼来打量陆琛,他倒还是一贯的面瘫脸,只是看了宁绪几秒,又将目光移到糖糖脸上来。 “我,我……”糖糖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万一陆琛真的以为自己在和宁绪谈恋爱怎么办?万一他有点喜欢自己,那这样不是将他推得更远了吗?她抓心挠肺的想。 宁绪搭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然后又见他笑嘻嘻的对陆琛说:“记得千万帮我们保密,别告诉叔叔阿姨,也别告诉我未来大舅子。” 未来大舅子……糖糖听的瞠目结舌,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想揍宁绪,就听见陆琛语气平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走了。 不敢相信他走的这样干脆,糖糖觉得委屈又失落,一时又听见宁绪开口:“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直到坐在了电影院的座位上,糖糖才反应过来:“我干嘛要来跟你看电影?” 看电影这话本来就是为了骗陆琛的,说说就是了嘛,干嘛要真的来看呢。 宁绪鄙视的看她一眼,然后说:“做戏做全套。你七点就回家,那他不就发现了吗?” 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哦,糖糖想。可是……她还是觉得伤心极了:“发现了也没关系,反正都知道了他不喜欢我。” 陆琛那样干脆的转身就走,摆明了就是不喜欢自己。糖糖沮丧的想,说不定他还因为今后不用和自己一起回家而松了一口气呢。 哪晓得宁绪却在一边发表意见:“我也觉得他不喜欢你。不过凡事不绝对,咱们再装几天,看看他什么反应。” 糖糖转头看宁绪,她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看完电影已经是九点多了,宁绪问她要不要去吃夜宵,糖糖摇摇头,说:“我好困了。” “那我送你回家。”宁绪想,不要紧,一步一步慢慢来。 出了电影院,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糖糖有些惊讶:“陆琛,你怎么在这里……” 宁绪被气了个仰倒,真是阴魂不散! 陆琛淡淡解释:“刚好路过。你现在回家么?” “回家回家!”她赶紧点头。 “我送你。” “好!” “书包给我。”陆琛朝她伸出手。 宁绪急怒攻心:“糖糖,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糖糖将他推开,“你自己回家吧,明天见!” 宁绪:“……” 前面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糖糖十分自觉地认错:“对不起,我晚上没有写数学试卷。” “没关系。”陆琛轻描淡写,“明天补上。” “好!” 走出一段路,她又问:“你真的是刚好路过吗?” “嗯。” 哼!她才不信,明明是特意来等她的! Chapter 17 r17 话一出口樊江宁就有些后悔了。 虽然当小三违反公序良俗,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而且更应该谴责的明明是背弃婚姻的男人。 况且他看这姑娘傻里傻气的,多半是被男人骗了,他也不是姑娘什么人,还轮不上他去教训人家。 只是他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而已。 尽管他也不知道那不舒服从何而来。 果然,那姑娘并没有搭理自己。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站起身来,径直往前走了。 “喂喂。”樊江宁三步作两步追上去,“走了半个地球,还能见到你,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缘分?” 楚洛停下步子,回头看他一眼,自嘲地笑:“每次都被你看到最狼狈的样子。” 她这样一说,樊江宁倒是不好意思再开她玩笑了。 他将手里的戒指举到她面前,“可算找着你了,现在把戒指拿回去?” 楚洛没说话,将戒指接过来,然后随手往旁边一抛。 “卧槽!”戒指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樊江宁伸手去抢,没抢到。 戒指往前滚了几圈,正好卡在下水道的缝隙里。 “卧槽卧槽卧槽还好钻石够大……”樊江宁蹲下去,小心翼翼将卡在缝隙里的戒指拿出来,大气都没敢出。 他终于忍不住暴躁起来,将戒指高举到她面前,“小姐,扔之前打声商量行不行?” 楚洛挑眉看他,“这是我第一次扔吗?” “这是二环一套三居室啊!你说扔就扔?!” 什么败家玩意儿?! 楚洛同样被眼前这个唠叨的男人磨去了全部的耐心,“我的东西,爱扔就扔,关你什么事?” 樊江宁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乐的,“你不要,也可以拿去还给人家老婆呀。” 人家因为她被搞得那么憔悴,她怎么一点都不内疚? 听到“老婆”那两个字,楚洛的眼神黯淡下来,她低声说道:“她有戒指,轮不到我来给。” 樊江宁却并未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恨不得捶胸顿足,“她有没有和这有什么关系?!你这戒指还是侵犯了人家老婆的婚内财产啊!” 楚洛看他一眼,嗤笑道:“你的法律学得真好。” “那当然,我可是律——”话说到一半,樊江宁又陡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非律师,而且这也和谈话主题没什么关系。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只是因为已婚男人的花言巧语而误入歧途,便忍不住劝道:“我跟你说,你别相信男人的鬼话。他要是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当小三?别再为他要死要活了,赶紧断了吧。” 楚洛想起那天在脑中一闪而过的东西了。 同样是强.奸案,原告是中国留学生,都姓沈,被告都是被判无罪释放。 樊深的案子和沈茜姐姐的案子分明就是同一桩。 她惊讶于自己的迟钝,又忍不住看了面前这个男人一眼。 既然樊深才是当事人,那她在沈茜家门口看见的这个男人又是谁? 这个世界这么小……楚洛的心里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一边的樊江宁依旧是无知无觉的样子,他像是唠叨起劲了:“不过那位太太也真是够可以的……打外人算什么出息,要打也应该回去打自己老公。” 听着他喋喋不休,楚洛想要溜走。 “别走!”樊江宁拉住她胳膊,又盯着她脸仔细打量了几秒,“你脸上破了皮,我带你去医院。” 楚洛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刚才被苏曼青的指甲蹭破了皮。 樊江宁见她没说话,又吓道:“不及时处理会留疤的。” 其实她是无疤痕体质,并不担心留疤的问题。 想了想,楚洛开口:“我回家用酒精擦擦。” 前面就是一家药房,樊江宁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进去买了酒精和棉签,又拽着楚洛在药房外面的花坛边坐下。 他将酒精和棉签往她面前一放,霸气道:“自己擦。” 说完又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递到她面前,“看着点儿。” “……谢谢啊。” 她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严格来说,他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况且,现在看来,他也并非自己臆想中的“强.奸犯”,是她当初错怪好人了。 “不用谢。”樊江宁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樊江宁。” “嘶——”他话音刚落,楚洛的手便猛地一抖,沾满酒精的棉签不小心戳到眼睛里。 酒精进入眼睛,她疼得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同样的一个名字,出现在那条自我介绍的短信里——“糖糖你好,我是小瓜,大名樊江宁,你的幼儿园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太记得了。 ……小瓜你好。 樊江宁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么虎?!” 他冲进隔壁的便利店,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又命令她:“头仰起来,我帮你拿水冲冲。” 她疼得眼睛都睁不开,当下自然乖乖受他摆布,仰起头来。 “别乱动啊。”他轻轻掀开她的眼皮,一点一点用矿泉水帮她冲洗眼睛。 男人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痒丝丝的感觉,却并不令她反感。 冲了快半瓶水,樊江宁又捧着她的脸,掀开她的眼皮,轻轻吹了吹,发现没那么红了,便开口问:“好点了吗?” “嗯。”她含混不清的应一声。 他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楚洛低下头,在包里翻纸巾。 樊江宁站在一边看着她,更加印证了他之前觉得这姑娘傻里傻气的观点。 他“哧”的一声笑出来,懒洋洋道:“喂,这下我可算是救了你两条命吧。” 楚洛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半晌没吭声。 樊江宁继续道:“你快想想怎么谢谢我。” 楚洛突然开口:“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樊、江、宁。”他一字一顿念给她听,末了,又补充道,“江宁,就是南京的那个江宁。” 见她不说话,他以为是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奇怪,便道:“我妈是南京人,就随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江宁江宁,也不奇怪啊。很多人都夸蛮好听。 说了半天,他才想起来:“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呢。” 楚洛咬唇不语,她一时拿不准要不要说。 见她不说话,樊江宁叹口气:“我救了你两次……你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 “……江薏。”她轻轻吸了口气,手心有薄汗,“我叫江薏。” 希望堂姐江薏能够原谅她。 “真好听。”果然,他夸奖道,“哪个yi?” 楚洛面不改色道:“薏米的薏。” 其实他的中文听说可以,但读写不太行,所以也不知道薏米的薏到底是哪一个,但仍记下来了:“哦,薏米的薏。”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楚洛拿出来一看,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妈妈在电话那头问:“宝贝,什么时候到家?” “哦,台里临时有工作,要加班。”她现在这样肯定不能回家,“我下周末回家吃饭。” “……好吧。”妈妈叹气,“那你晚上吃什么?” 她想也没想,“待会儿和同事一起去食堂吃。” 樊江宁在旁边憋笑憋得很辛苦,等她挂了电话,他看着她,忍不住说:“你说谎话都不眨眼睛。” “是啊。”楚洛回视他,心里想,你才知道啊。 也许是因为感兴趣,也许只是因为无话可说,樊江宁问她:“你家里有几口人?” 楚洛眨眨眼睛,“三口人。” “独生子女?”说完他自己都发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除了双胞胎,都是独生子女。” 楚洛十分平静的“嗯”一声。 他又摸了摸口袋,“我想把戒指还给你,但怕你再扔一次。” 楚洛没吭声,他说的不错,还给她她还是会再扔一次。 樊江宁把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举到眼前端详,“江小姐,你很有钱吗?这么贵的戒指,你说扔就扔。” 楚洛从包里翻出烟盒来,里面只剩得最后一根。 她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平静说:“哪里贵,比不上我其他首饰的零头。”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 五年前的陆琛不比如今,那时他的公司还在高速发展期,没有太多的闲钱可以挥霍。 求婚钻戒好是好在情意上,不然怎么比得上她的家传首饰。 樊江宁倒抽了口凉气,喃喃道:“……富养女儿真可怕。” 楚洛听见,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这话,和我们家亲戚说得一模一样。” 父母哥哥从不给她压力,可不代表别人不会在背后说闲话。 有好几次,楚洛听见家里其他亲戚私下议论:“你们还说什么女孩要富养,不然一根棒棒糖就被人家骗走了。现在倒是富养了,那可好,你们看看结果,连根棒棒糖都不用给,就跟着人家跑了。” 说的可不就是她和陆琛么。 那会儿陆琛刚和父亲决裂,一穷二白,陆老爷子一生清贫,哪怕生前肩上扛了三颗星,可留给孙子的遗产也不过刚够他在国外把书念完。 只是彼时爱意正浓,楚洛并不觉得。 她只知道自己的爱人有才华有抱负有野心,即便和家族决裂,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东山再起。 过了这么久,她的话得到印证,她当初没看错人,陆琛的确是那种仅凭自己便能一飞冲天的人。 不过短短十年,现在还有谁对着他能说出“高攀”两个字? 可毋庸置疑,她又确确是看走了眼的。 他再好,如今也和她没半点关系。 指间的香烟积了长长的一段烟灰,红色的火星一隐一隐。 她轻轻一掸,然后笑:“我不要这个,是因为他给她买的钻戒更大、更好。” 两年婚姻,他在拍卖会上拍下过许多钻石,大抵都是送给苏曼青的。 就连后来离婚,他仍拍下一颗十二克拉的裸钻,大概是觉得愧疚,于是当作分手礼物。 他对苏曼青愧疚。这话她想想便觉得像是句笑话。 他那样对她,转过头来却对苏曼青觉得愧疚。 楚洛有时候会想,如果一个人总是习惯付出,是不是就没有人会把对她的亏欠当作亏欠? 樊江宁忍不住了:“你不要这么霸道,人家给自己老婆买钻戒,不是天经地义么?” 楚洛低下头,“可是他答应娶我。” 樊江宁苦口婆心:“男人想和你好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呀。我跟你说,男人要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你自己好好想想看,他哪怕是有一点喜欢你,又怎么舍得让你这么伤心?” 就像他,打死他也不可能让糖糖这样伤心。 后面的话他也并没有说出来——“你都要自杀了,也没见他心软。” 楚洛又吸了口烟,然后低低道:“本来我们是说好,等他把那个富婆的钱都骗完,就和她离婚娶我的,没想到他说话不算数。” 樊江宁瞪大了眼睛:“什……” “我以为是那个富婆难缠……可是你知道,对付难缠的人,有难缠的法子。给她买个巨额保险,再来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意外,事情不都解决了么?可是他不愿意……” 樊江宁额头上开始冒汗:“不、不是,江小姐,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属于……” 楚洛突然抬起头来,望向他,问:“我漂亮么?” 他还处于巨大的震惊当中,讷讷道:“……漂亮。” “不过漂亮也没用,对吧?”楚洛笑起来,“你们男人说变心就变心。” 樊江宁本能的想为自己辩解:“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 他这么多年来,也就只喜欢过一个姑娘。 楚洛又幽幽叹口气:“我家里知道我和他的事后,把我关了一个月。” 她突然掀起袖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说:“你看,这上面就是我爸用皮带抽的。” 樊江宁盯着看了半天,白白嫩嫩的,看不出来哪里被皮带抽过。 她把袖子放下来,盖住手臂,淡淡道:“看什么看,早消了。” 楚洛继续道:“他们为了钱,就逼我嫁一个糟老头……下个月结婚。” 樊江宁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很有钱?” “哦,都是老黄历了。”她轻描淡写,“碰上金融危机,现在没钱了。” 樊江宁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索性闭嘴。 “不过嫁给老头也挺好。”楚洛继续道,“七十多了,身体不好,眼花耳聋,感觉他活不过今年了,忍个一年半载,直接分财产,是不是挺值的?” 樊江宁讷讷道:“江小姐,你、你……婚姻大事,还是要想清楚啊。” 楚洛突然看向他,问:“唉,樊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啊?”樊江宁依旧没回过神来,“我、我是律师。” “哦,律师呀。”她幽幽叹口气,“律师好呀,钱多话少死得早,找老公就要找律师……樊律师,你说是不是?” 樊江宁擦了擦汗,“……呵呵,你好幽默啊。” 她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樊律师,你接不接遗产案,留个号码吧。” “不不……不了吧。”他舌头都打结了,“咱俩萍水相逢,有缘总会再见的。” “说的也是。”楚洛点点头,“那你先把戒指还给我吧。” 这回樊江宁倒是没再拒绝,也不担心她再扔戒指了,直接把那戒指塞回她手里,又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我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聊啊。” 楚洛吸了口烟,“再聊会儿吧。” “我真的有事。”他干笑道,“那个,抽烟有害健康,你少抽点,拜拜啊。” 终于将他打发走,楚洛将戒指收起来,又坐在那里将桌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然后打车回家。 楚昀八点多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个小盒子。 他在书房找到楚洛,“你最爱吃的那家泡芙。” 甜食有助于维持身心愉悦。 楚洛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他今天会和战友喝酒到很晚。 楚昀简单解释:“没喝酒,他们明早还有任务。” 楚洛点点头,又朝他伸出手,“我的那只手机给我。” 她要看看他和那个小瓜聊了些什么。 一打开信箱,她便不由得微微诧异:“你们聊了这么多。” 两个直男,都是金庸和希区柯克的铁杆粉丝,聊起天来就收不住,简直不亦乐乎。 她随手翻到两人的一条短信往来—— “糖糖你也喜欢金庸?!我还以为你的性格不会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小说,我前几年从一个老华侨手里买到94年三联版的金庸全集,你如果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然后楚洛看见“自己”很淡定回复:“不用,我家里有76年明河社的平装版,我爷爷的收藏。” 楚洛颇有些无语: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较劲的。 反倒是楚昀,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就随便跟他聊聊。” 说完又斩钉截铁地保证:“我会尽快斩断这段孽缘。” “随便你。”她低头翻着短信,“只是如果他要求见面,你别让我去就行。” “……那倒不至于。”楚昀是觉得,那个小瓜,话语言谈间,简直就像是把糖糖当成女神一样来供着了,这边要是说不见面,他哪里敢再多嘴一句? “想想觉得他也挺好的。”楚昀低声道,“这么多年还记着你。” 楚洛笑笑:“其实他也就是记个小时候的我,现在的我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所以才更可贵。”楚昀在沙发上坐下来,“也没想着要图你什么。” 楚洛望着桌面,低声道:“是你爱瞎操心……其实也没人图我什么。” 楚昀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却也不能说什么。 “对了。”楚洛想起来,将那个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哥哥,“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 楚昀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上好的火油钻,隐隐透着微蓝色的光芒,赫然正是陆琛当年的求婚戒指。 楚昀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开口道:“你自己去还给他吧。”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还让妹妹去见他干什么呢。 可是去见一面,见过一面……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他这样在心里想。 楚洛想了想,说:“他不会想见我的。” 他明明是避她如蛇蝎的呀。 就连在乌斯怀亚,若非她意图自杀,恐怕他也是不会来的吧。 楚洛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脸来,灯光打在她精致秀气的脸孔上,没有半点瑕疵,却越发显得不真实起来。 “哥哥,你从前劝我的话很对……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庆幸,当初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今天苏曼青来的时候,她便不着边际的想,还好她没有孩子,如果有孩子,那孩子便要和她一起被羞辱了。 她甚至没有争辩的立场,只因为那个人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 好讽刺,可是她这样难堪的境地,却全部是拜他所赐。 楚昀却觉得她不对头,“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事了。” 她捂着脸,却是低低的笑起来了,“哥哥,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 “就像那个小瓜,他记了我这么多年,那我当初和他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可我真的一点都记不起他了。” 小瓜什么都没做错,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到现在一直都记得年幼时的好朋友。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不记得了。 她没有骗人,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呀。 有晶莹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里倾泻而出。 “是不是就像陆琛对我一样……我梦里的他,永远都是十八岁那年的样子,可我每次一睁开眼睛,都会发现他已经离开我那么久。” “无论我记得怎样牢,他是不记得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楚昀听了,嗓子涩涩的发疼,“糖糖……” “可我也不想再见他了。”楚洛轻声说,“我等了他五年。” 这五年来,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他,等他带自己回家。 她那样笃定他会后悔,会回头。 可是他没有。 最后她放下所有尊严去求他,他还是没有。 他给她一个耳光,他用那样失望的语气问她,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楚洛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脸颊触手冰凉,泪珠从脸颊上滚落。 “你帮我把戒指还给他吧……你告诉他,从今往后,我是不会再等他了。” 她曾经抛弃过所有,奉献出全副身心去爱一个人。 可她再不会这样了。 爱是奉献,爱是占有,爱是*……可没有哪一种爱,会是羞辱。 --- 宋渝昨夜睡不安稳,白天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 助理帮她买了咖啡上来,又说:“苏小姐早上来找过您一趟。” 宋渝听得皱起眉头,“哪个苏小姐?” 助理硬着头皮提醒:“是……陆总的前妻。” 宋渝一听头皮都要炸起来,“苏曼青?她来干什么?还想再被赶一次吗?” 小助理在旁边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宋渝素来不喜陆琛的这位前妻,从前还没和陆琛离婚的时候她便屡次来公司大闹,弄得大家都非常难堪。 甚至连宋渝也被她视作眼中钉,只因为宋渝是公司高层中的唯一一位可以和陆琛接触到的女性。 结婚第二年的时候,陆琛便将她手中全部股份收了回来,然后顺理成章将她赶出了董事会。 现在他们都离婚三年了,苏曼青还来公司干什么? 不一会儿,kevin便打来电话,问:“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宋渝与kevin皆是公司的元老,kevin甚至是陆琛大学时的学弟,一路跟着他,早已是公司的二把手。 陆琛很少在公司,除了公司发展的大方向,其余一切,皆是kevin一手打理。 宋渝一见到他便问:“苏曼青怎么又来了?” 她给大家的难堪没人会忘记。 “我怎么知道?”kevin摊摊手,“老陆平时不见人你是知道的,他手上的股份都是委托咱俩各代理一半的,昨天晚上他给我打了电话,说是把全部股份的代理权都给苏曼青了,然后今天一大早苏曼青就带着律师来了……老陆他这是又和前妻搅和上了。” 宋渝几乎觉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明明是最讨厌苏曼青的人!” “你再大点声?”kevin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讨厌什么讨厌,我告诉你,男人就不会和自己讨厌的女人结婚。” 宋渝讷讷道:“……可他们俩早就离婚了。” “人家夫妻分分合合,没准当情趣呢。”kevin皮笑肉不笑道。 这些年,陆琛是越来越让他们看不懂了。 公司的运营良好,每一步决策都让公司迈上新台阶,可没有人知道陆琛到底在想什么。 助理在外面敲门:“宋总,苏小姐让您去一趟陆总的办公室。” 陆琛的办公室在顶楼,那一层是他的专属办公层,他不来公司的时候,那里便空无一人。 宋渝到那里的时候,苏曼青正在后头的休息室里,房间里没开灯,显得有些晦暗。 墙壁银幕上正在播着一部黑白电影,是熟悉的片尾,宋渝看一眼便知道那是《卡萨布兰卡》。 听见她进来,苏曼青转过头来,声音平静:“宋总,请坐。” 宋渝在一边坐下,却是少有的不适。 苏曼青比陆琛更让她觉得不自在。 苏曼青没有开口,宋渝便也沉默着。 直到电影片尾播完,音乐消失,银幕彻底暗淡下去,苏曼青才终于说话:“陆琛他总是在这里看这部片子吗?” 宋渝略略诧异,她并未预料到是这个问题。 可不等她回答,苏曼青便自己笑起来,然后低低道:“他这里只有这一盒带子……家里也是,放映室里来来回回放的,只有这一部。” 宋渝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苏曼青又继续道:“我一个上午都坐在这里,把它看完了,可我还是没有看明白……宋总,你看过这片子吗?” 宋渝点点头,“看过。” 苏曼青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根本没在和她说话,她喃喃道:“为什么是它呢……不是乱世佳人,不是魂断蓝桥,为什么单单是它呢?” 宋渝看着苏曼青,微微皱起眉头,心想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她有意刺对方,便说:“也许是和特别的人一起看的,也许是有特别的回忆……谁知道呢。” 她这样说,苏曼青终于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笑:“宋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爱他。” 这里没有别人,宋渝也不觉得尴尬,毕竟这是女人间的心照不宣。 她回击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她这话却引来苏曼青一声嗤笑,她打量宋渝几眼,然后笑:“不是你清白,是他清白……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他不想,而不是你不想。” 宋渝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她望着苏曼青,“苏小姐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讨论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哦,对。”苏曼青有些恍惚的模样,“我不来问你这些的。” 她再次看向宋渝,“你跟着陆琛,有很多年了吧?” 宋渝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耐。 “如果我没记错,她还在的时候,你就跟在陆琛身边吧。” 女人都有这种默契,对于那个“她”心照不宣。 宋渝没有问“她”是谁,依旧点点头。 苏曼青慢慢说:“那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却让宋渝有些犯难,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很普通的一个人,善良,有点廉价的、不合时宜的那种善良。柔软,或者叫软弱。还有很多孩子气……就是你最常遇见的那种人。” 苏曼青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也并不惊讶。 她又重新望向墙壁银幕,低声道:“为什么是卡萨布兰卡呢?为什么偏偏是它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Chapter 18 只是开始正式上班之后,桑旬才知道沈氏比她想象的更要大上许多。 沈恪的公务秘书有两位,一位陈特助是有行政级别的,与集团副总是同级;另一位真正负责沈恪日常公务的秘书便是宋小姐了。总裁办里一共有十来个人,只有宋小姐能够直接接触到沈恪,而剩下的其他人均是从旁协助宋小姐。 好在因为工作性质,总裁办的同事对桑旬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与关注。也许是宋小姐事先私下提点过,居然没有一个人询问过桑旬先前的经历,这让她生出一丝隐隐的侥幸来。 桑旬也渐渐发现事情并非她先前所想,沈恪的公务繁忙,多半时间都辗转在底下的各个分公司,回总部来的时间屈指可数,而桑旬的主要工作便是为沈恪及随行人员订机票。 这份工作实在是过于简单,以至于令桑旬不得不相信这个职位就是沈恪替她生造出来的,可打从入职到现在,她也就见过沈恪一面,这样的局面怎么看也不像是沈恪要利用她做什么。 孙佳奇听说后也松了老大的一口气,说:“看来是我把人想的太坏了。” 是呀,姑且就当是沈恪顾念旧日两人的师门情谊,在绝境之中拉她一把。 不过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工作,桑旬仍然需要从头学起。 六年前的网络环境尚不如现在这样发达,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亦尚未涌现出各式各样的手机app,桑旬记得手机除了打电话和收发短信,剩下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用2g网络浏览网页。不过是短短六年,可当桑旬再次踏入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时,也不禁觉得怅然,她错过的,何止是六年的光阴。 被时光磋磨六年,桑旬早已屈服于命运的不公,顺从地向生活低头,唯有在这样的时刻,她一再被生活提醒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才会觉得格外的不甘。 好在桑旬并非自暴自弃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过去已毁于一旦,在可期的未来正义似乎也并无伸张的迹象,可她还是要重新站起来。 无论如何艰难,她都要重新站起来。 *** 桑旬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总裁办帮忙订一辈子的机票,也深知沈恪只是给她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全看她自己。 宋小姐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可为人十分和善,又或许是因为桑旬是沈恪钦点进来的空降兵,因此宋小姐对她比对旁人要更加耐心,指导有加。 尽管之前并无任何工作经验,可桑旬胜在勤奋认真,学东西学得也快,因此很快她的工作便不仅仅局限于订机票订外卖订水果了,宋小姐有时也会让她帮忙做做表格、整理会议纪要或者是帮忙翻译外文资料。 宋小姐是很少夸人的性子,可饶是这样也当众赞了桑旬好几回,说她做事细心,上手极快。 不过桑旬心里清楚,这并没有什么好得意的。总裁办的其他同事多是名校硕士,履历光鲜,做事也无可挑剔,而宋小姐之所以会夸桑旬,是因为桑旬给她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而之所以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只不过因为她对桑旬的期望值低而已。 桑旬不敢自满,于是越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 入职半个月,桑旬已经将沈氏集团的业务摸清了个大概,沈氏集团的主营业务是房地产和酒店餐饮服务,在全国三十多个城市均有业务开展,旗下有多个高中低端酒店餐饮品牌,前些年进军海外的业务也取得了不错的反响。这几年资本市场火热,和国内许多传统行业的大型公司一样,沈氏旗下也设立了多支产业基金,风格偏于稳健,并不投资大热的互联网、o2o领域,而是安分地专注于酒店餐饮领域,获益颇丰。 沈恪的父亲早逝,他的叔叔帮忙执掌集团多年,直到五年前沈恪终止学业回国,沈氏集团的大权这才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而所有的这些成绩,都是沈恪接手集团公司后做出来的。 桑旬想,她印象里沈恪就是这么个性子,做事成熟可靠,稳扎稳打。 每天下班后桑旬都会在公司再待一段时间再回家,全因为她现在干的是从未接触的行政事务,她除了学习新知识外,也在努力练习,希望可以尽快将从前学过的外语捡起来。 她每晚十点半从公司离开,这样正好可以赶上回家的末班地铁。 这天晚上她出了写字楼,正要去往地铁站的方向,却发现公司门口停了一辆黑色房车。 桑旬极力忽略心底升起的那股不良预感,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只是在她经过那辆黑色房车的时候,车后座的黑色玻璃缓缓下降,露出席至衍的脸来。 “上车。”他说。 席至衍看她一身上班族打扮,又看桑旬手里捧着的那本《excel实战技巧精粹》,不由得嗤笑一声,眼中是轻蔑的笑意:“桑小姐,我要你干的事情,你不会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桑旬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酒气,又见他一身正装打扮,心中猜测这人今晚也许去参加了个晚宴,这会儿跑到她跟前来撒酒疯了。 她并不想激怒席至衍,于是默默低下头,不敢说话。 只是席至衍并不罢休,他看一眼桑旬身上穿的西装外套,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攀上了沈恪,我就不敢动你了?”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桑旬终于开口,她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可笑的妄想,沈恪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和席家翻脸? 也许是她的顺从让席至衍的怒气得到短暂的平息,他的声音听起来缓和了一些:“可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周仲安。怎么?难道你就坐在这里等他来向你求婚么?” 桑旬觉得心累,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说才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明白,“席先生,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也许在你眼里,不管是我,还是周仲安,像我们这样的人,但凡是要接近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都是别有目的心怀鬼胎。是,周仲安他一开始接近你的妹妹,也许的确是目的不纯。可你再如何鄙薄他唾弃他,他也是从顶尖学府里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他如果想要成功,绝不仅仅只有依靠你们席家这一条道路可选。相反,他和你的妹妹订婚,也许之后的许多年里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当初那段不算光彩的感情……那你为什么不相信他是出于爱,所以才留在你妹妹身边照顾她呢?” 是呀,桑旬从头到尾都没有恨过周仲安。 她和周仲安是一样的人,两人都出身草根阶层,偏偏才华抱负与处境并不匹配,也许周仲安对出人头地的执念要比桑旬更强上百倍,因此他选择席至萱看上去也没有那样令人不可理解,更何况席至萱原本就是比桑旬优秀出色百倍的存在。 桑旬想,这世上没有无限期的契约,感情里的每个人都有变心的权利,周仲安脚踏两条船是不道义,可那也仅仅关乎道德层面。 尽管周仲安的背叛对于她来说是致命的。 她终于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全部说出来,正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可一抬眼却看见席至衍嘲弄的眼神。 “桑旬。”也许是喝了酒,她从没见过席至衍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这一次他终于直呼她的名字,“你了解男人么?” 见她没有回答,席至衍冷笑一声,然后转头吩咐前座的司机:“开车。” 他没有说,因此桑旬也不敢问,他到底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司机将车一路开到一辆别墅前,车子一停下桑旬便被身边的男人拽出了车厢,她还没站稳,席至衍就粗暴地拽住她的衣领,一路将她拽上二楼,踢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 卧室中央的床前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听见门口传来的巨大声响,中年女人惊讶地回过头来,小声道:“席先生……” “出去。” 中年女人应了一声,赶紧低着头出了房间。 席至衍提着桑旬的衣领又往前迈了几大步,然后重重地将她往前一推,她来不及稳住身形,顺势便跪在了床前。 一个女孩静静地卧在床上,脸上有严重的水肿,将五官都挤得变形,但依稀可分辨出原本美丽的轮廓,她的嘴微微张开,眼神空洞麻木,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对周遭的一切没有半分回应。 床上的那个人,周身散发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就像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可桑旬认得,这是席至萱。 她想起从前的席至萱,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女孩子,桑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便是六年前。席至萱长得极美,笑容明媚,眼神清亮,即便在桑旬这个正牌女友面前也丝毫不输气势,她说:“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和仲安在一起。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公平竞争。” 便是六年前的桑旬,也不讨厌这个女孩,反而有些羡慕她的坦率。 只是如今席至萱变成了现在这样,桑旬倒是再也不用羡慕她了。 Chapter 19 父亲看向她,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楚苓还未来得及分辨,下一秒父亲便抬手将碗重重打翻,一整碗汤一点不剩的全泼在了她的身上。 “爸爸——”她顾不上被泼湿的衣服,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觉得简直不可置信。 楚父胸膛剧烈的起伏,目光移向窗外,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楚苓刚想开口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说:“你先回去吧。” 从小到大,父亲都舍不得碰她一根手指,楚苓找不出父亲反常的原因,她也不知道何曼对他说了什么。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说:“爸爸,我知道你不开心,可饭还是要吃的呀。” 说着她便要去重新盛一碗汤来,可还没走到桌边,就听见父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走。” 楚苓默默的将碗放下,终于还是忍住了质问的冲动,她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手,慢慢说:“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的时候护工正好回来,她细心叮嘱:“记得先给他盛碗汤再吃饭。” 出了医院她便开车回了一趟公寓,换下*的外套。 其实她并不生气,父亲经受了七年的牢狱之灾,性情大变也不无可能,三年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其实三年前刚出狱的父亲甚至比从前更加温柔敦厚。楚苓了解他,他今天大概是受何曼的刺激了。 她刚换完外套,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便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是她的顶头上司陆正明来电。 电话另一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她还没开口陆正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楚,你现在立刻回家收拾行李,一个半小时后在机场集合。” 楚苓有些惊讶:“又要出差?” 陆正明在电话那头简要解释了一下:“陈川手上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他抽不开身,你帮他一个忙。” “行吧,我马上过来。”想了想楚苓还是答应了,陆正明这是知道她要辞职了,要压榨干净她最后一滴血汗。 等楚苓收拾出几件换洗衣物之后才想起自己的拉杆箱还在以前的那个家里,没有办法,虽然她十分不情愿,可还是得回去一趟。 好在路上并不堵,到楼下也不过才十几分钟的车程。 她在电梯里的时候想现在是中午,江渊肯定不在家。却没想到一打开大门就看见江渊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泡面。 “我来拿点东西。”没办法装成视而不见,她只能简要的解释一下。 因为工作性质,前两年她经常出差,所以拉杆箱一直就放在了书房里,后来渐渐的出差少了,可拉杆箱却忘了收起来。 她提着拉杆箱进了卧室,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一抬头就看见江渊站在门口。 “烧退了没?”他突然问道。 楚苓这才想起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她点了点头,说:“嗯,已经好了。” 江渊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去哪里出差?” “还不知道。”她还没来得及问。 她收拾行李箱早就收拾出了经验,换洗衣物、充电器、□□,外加一双平底鞋,全都井井有条的摆在了箱子里。不到十分钟东西便收拾好了。 拖着拉杆箱出门的时候江渊从她手里把拉杆箱接了过来,说:“我送你去机场。” 说着他便从客厅茶几上拿起车钥匙,又穿上了外套。 看着他的背影,楚苓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 下楼的时候江渊看见她的车子还停在楼下,便对她说:“等会儿把车钥匙给我,我帮你停进车库。” 开车去机场的一路上两人之间都十分安静,没有人主动挑起话题。 楚苓也不再和他提离婚的事情了,因为她知道,陈怀雅有了孩子,章颖当然再看不上自己了,必定会把江渊搞定,到时候自己只要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个字,分得一笔钱就行了。 开到机场也不过才半个多钟头,江渊帮她把拉杆箱拿下车,又对她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她点头,刚要迈开步子又想起一件事,她回过头来,说:“对了江渊,你别整蒋衡了。我们两个的事情,就不要牵扯到别人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等我出差回来吧。我们的事,等我回来再谈。” 江渊看着她,嘴角抿起,眼神意味不明,过了良久他才点了点头,说:“好。” 她隐约觉得今天的江渊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奇怪在哪里。楚苓不再深想,只是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拉杆箱,然后转身向里走去。 楚苓到候机室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除了陆正明,还有一个准保代、两个今年才进公司的新人,还有她的助理小谭。 陆正明把情况和她简要的说了一下:“那家制药公司临时要更换承销商,我给他们董事长打过电话,但是对方态度不太明朗。陈川手上的项目下周就要送审了,顾不了这头,不然我也不会叫你来。” 她当然知道这番话是为了安抚军心,所以也不再推脱,只是看了一眼候机室里的其他人,问:“他们几个之前都在跟这个项目?” 陆正明点点头,说:“让他们待会儿在飞机上和你说说具体情况。” 说完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又拍了拍楚苓的肩膀,说:“好了,快去办手续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等陆正明走出候机室,楚苓才突然反应过来,她问旁边的小谭:“那家制药公司在哪里?” 小谭看着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内蒙啊。” x!被这老狐狸骗了!楚苓终于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一直到办完手续上了飞机,她才感觉没有那么生气了。她记得以前公司里有一位十分拼的女同事,怀孕前期一直在全国各地到处出差,后期便一直待在公司里熬夜加班写材料,羊水破的时候是凌晨两点,人还在公司里写招股说明书,最后被加班的同事手忙脚乱的送到医院,可惜的是她未能亲眼目睹这一场景。 将近三个小时的航程,待飞机降落在白塔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一下飞机楚苓便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身后的小谭递过一张纸巾来,她接过,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的说“谢谢”。 内蒙的冬夜,零下二十度,天空也是浓重的墨蓝色,看不见一点星光。 同行的几个人都冻得够呛,幸好公司在当地安排了一辆商务车来接,直到车厢内一阵阵的暖气扑面而来时楚苓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去酒店的路上同事mark提议晚饭吃烤全羊喝马奶酒,除了楚苓,其他人都热烈的举手表示赞同。 她不想扫大家的兴,可别说是吃烤全羊了,一听到“烤全羊”这几个字她便忍不住想要反胃,就差“哇”的一声吐出来了。 所以当大家都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时,她笑了笑说:“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我随便吃点就行了。” 一听说她不去,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几个人瞬间萎靡下来,mark劝道:“真不去?我上次来内蒙还是两年前,有一家馆子的烤全羊做得特别好。” 楚苓忍下涌到喉咙口的酸水,摆了摆手:“我回酒店睡觉。你们今晚抓紧玩吧,明天要开始干正事了。” 到了酒店之后,她直接拿了房卡,又叫服务生送餐,然后便回了房间。 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小谭还跟在后面,楚苓笑着问她:“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我不喜欢吃那个。”小谭十分诚实的答道,说罢又举了举手里的一大摞资料,说:“冠唯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楚苓打开了房间的灯,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你放桌上吧,我待会儿看。” 小谭将一叠资料在桌上摆放整齐,转过身来,看着楚苓,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听见她说:“我就在隔壁,您有什么事就叫我。” 将小摊送出去之后她便进了浴室,放水泡澡。 在飞机上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现在开了机有好几条中国移动发来的未接来电通知,她打开看了看,都是江渊打来的,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删短信的时候她想起以前江渊知道她有这个习惯时,毫不客气的说她上辈子一定是地下党出身。 刚登录进邮箱,还没来得及看一封邮件,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屏幕上“江渊”两个字一跳一跳的。 她早先便觉得今天的江渊有些不正常,现在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们两个人的通电话频率向来是一星期到半个月不等。 楚苓接起来,电话那头就传来江渊的声音:“已经下飞机了?到酒店了没?” 她按捺住内心的异样,答道:“到酒店了。你刚才打了我好几个电话,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端沉默,隔了几秒江渊又问道:“晚上有没有吃饭?” “哦,待会儿就去吃。”她慢吞吞的答道。以前江渊每晚睡觉前也会提醒她吃点东西垫肚子,不然半夜醒来又要胃疼。 除了这些日常问候,两人之间竟然再无话可说,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正当楚苓开口想结束这场通话的时候,江渊突然说话了:“陈怀雅的事情,我会解决好。” 他这句话似乎说过好几遍,但到底是几遍,楚苓自己也记不清了。可记不清又如何,那件事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她只是笑了笑,说:“嗯,我相信你。” 江渊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但并未发作,半晌后才低低的又说了一句:“不要再提离婚的事,我们……好好过。” 楚苓这下倒真的有些惊讶了,她万万没想到江渊能低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从没见过他如此的低声下气的示好。 说实话,她觉得挺讽刺的。她想问问江渊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搞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现在那个被他搞大肚子的女人还住在他父母家待产。 可她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楚苓怕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在电话里吵起来,于是淡淡的说:“这件事再说吧。好了,我这边还要忙,再见。” 说完便挂了电话。 Chapter 20 席至衍与颜妤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马,可两人认识了二十多年,都见识过彼此穿开裆裤的样子,难道还能爱得死去活来? 只是家里长辈爱把他们两个凑做一堆,席至衍对此也并不反感就是了。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可结婚不就是要找门当户对的么?席至衍想,他又不像他大哥追求真爱,为了个离婚女人和家里闹翻。反正他也没其他上心的女人,真拖到了不得不结婚的年纪,让他和颜妤过一辈子他倒是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至少,作为一个结婚对象,颜妤于他而言是远远超出及格线的。 颜妤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姑娘,平日里性子难免娇纵一些,席至衍也向来不和她计较。 只是今日她的娇纵刁蛮用在这里,用在另一个人身上,席至衍却突然觉得无法忍受。 他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你还真把自己当我什么人了?” 颜妤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可都到了眼下这份上,她哪里还肯服输,当下便道:“是,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那你心虚什么?有本事就把人叫出来让我看看。” 席至衍心里还记挂着桑旬,不欲再与颜妤纠缠下去,于是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颜妤身前,语气严厉了几分:“回家去,别在我这儿撒泼。” 颜妤还要说话,可她脸色突地一变,似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语气几乎是不可置信:“是不是她?” 他们自然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席至衍原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遮掩,只是先前他看桑旬那副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羞愧而死,所以才没把她给说出来。 现在颜妤自己猜到了,席至衍也没打算撒谎,他正要说“是”,却听见身后储物间的门被推开的声响。 站立着的两人都回过头去看,然后便看见从储物间里出来的桑旬,她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脸颊上犹有泪痕。 颜妤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先前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可想而知。 她一想到桑旬的身份,想到她曾做过的种种事情,便不由得看着席至衍冷笑道:“还真是不挑啊。沈恪这样,周仲安这样,你也这样……我还真奇怪了,也没多漂亮,怎么就把你们几个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你们男人是不是不管香的臭的,只要是送上门来的货色都来者不拒啊?” “还是……”她的目光掠过桑旬,那视线中饱含着不屑与轻蔑:“人家的活儿特别好?” 这话说的不好听,只是席至衍似乎忘了自己说过许多比这更难听的话,当下便觉得一股无名火自心头窜起。 他先前一直顾着颜妤的面子,可现在却觉得她太过分。 认识颜妤这么多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当下便口不择言道:“谁说我来者不拒?像你,送上门来我也不要。” “啪——” 颜妤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她气得全身都在哆嗦,扬手便给了眼前男人一个重重的耳光,然后掉头离开。 靠!席至衍心中暗暗咒道,最近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才会动不动就被女人打。 他转身看向桑旬,她嘴唇鲜红,手腕上一圈红痕,甚至在那衣物底下……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现在冷静下来,席至衍也觉得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过分,他又不是变态,活到这么大也没强迫过女人,更何况……更何况是桑旬。 他又想起她先前窝在那里哭得发抖的模样,破天荒的居然觉得愧疚,犹豫片刻,他还是耐心同桑旬解释道:“她跟我没什么关系,也不是我的未婚妻……我骗你的。” 席至衍与颜妤既无婚约也无感情,他更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是以席至衍并不觉得他与颜妤之间存在任何的契约关系,彼此只不过是打算凑合时的最佳选择,若是颜妤找到心上人,他自然也会真心祝福。 桑旬一时没吭声,只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她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方才颜妤就在外面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那种熟悉的羞耻感再度卷土重来,令她回想起那些不堪可怖的记忆。 而且颜妤居然猜到躲在这里的是她……桑旬恨她对自己居然怀着这样的揣测,可事实上,颜妤的揣测无比正确,藏在席至衍家里的就是她。 是,上一次她蒙受冤屈,可这次她却是罪有应得,她和别人的未婚夫躲在那里偷情,还有比这更下贱的事情么? 方才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卑鄙,现在听完他的“解释”后,又觉得在卑鄙之外,还要给这人再加上一个“无耻”的标签,才算妥帖。 可现在,席至衍却告诉她,原来颜妤根本不是他的未婚妻。 席至衍见她不说话,于是又走近了几步,手抚上桑旬的脸庞,拇指摩挲着嫣红的下唇,低声道:“……是你自己非要躲的。” 不过他实在是太过了解颜妤的个性,因此顿了几秒,又说:“她要是找你麻烦,你就——” “啪——”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桑旬便一耳光扇了过去,正好与先前颜妤留下的掌印重叠。 桑旬打完人抬腿便走,席至衍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在玄关处追上桑旬,他双臂一撑,便将桑旬困在身体与墙壁之间。 他心生恼火,又存了几分报复心思,于是刻意紧贴着女人的身体,语气却是冰冷的:“你还真打上瘾了是不是?知道打我是什么后果吗?” 有些事情桑旬已经可以确定,因此当下也生出几分有恃无恐来。她抬头与席至衍对视,他的眸子又黑又亮,却装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桑旬突然踮起脚来,胳膊搂住男人的脖颈,将两片柔软的唇瓣贴在男人的唇上。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大概是因为这样的举动由桑旬做来太令人诧异,以至于席至衍一时之间都未能反映过来,竟愣在那里。 桑旬松开他,舔了舔嘴唇,有意放软了声音,使得整个人都沾染上了几分慵懒意味:“那这样……又会有什么后果?” 她在勾引自己……席至衍又不是毛头小子,此刻既惊讶于这个女人在他面前突然展现出来的风情,又羞耻于承认他心底被桑旬勾起来的隐秘*。 他终于得以见识到桑旬的另一面,却不由得觉得恼怒:在其他男人的面前,她也是这个样子的吗?甚至……比现在还要更诱人犯罪? 席至衍觉得心烦意乱,于是挪开了视线,只是没头没尾道:“让你从沈恪那儿辞职,你说了没?” 桑旬想起刚才沈恪打来的未接电话。 前几天她将辞呈发给沈恪后便一直没动静,直到刚才。 犹豫几秒,桑旬索性将手机掏出来,当着席至衍的面就回拨了刚才那个号码。 “喂。”沈恪的嗓音清清冷冷。 “沈先生。”桑旬握着手机,身边另一个男人的呼吸就近在咫尺,她侧身避开席至衍的视线,“您刚才给我打电话……” “辞呈我看到了。”沈恪打断她,“打算去哪里?” 桑旬心里琢磨着这个问句,不知沈恪是问字面上的问题,还是问自己的下家是哪里。 “因为个人原因……”她的语气迟疑,并不预备再说下去,想必沈恪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知道了。”果然,沈恪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将电话给挂了。 席至衍看着眼前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怎么?不敢说是来我这儿?” 桑旬回望他,也笑一笑,说:“现在说不说也不要紧,反正……以后肯定能见到的。” 席至衍的脸色变幻几次,最后也只是说:“下个星期来上班。” 说完他便松开桑旬,转身朝房间里面走去。 席至衍知道自己今天行为失控,做出了那样的荒唐举动……可那又怎样? 男人是被*支配的动物,可*就像潮水,来得汹涌退却也快。桑旬方才那样勾引自己……可他并不想让桑旬觉得她在他这儿有什么特殊,更不会允许她来拿捏自己。 “席先生——”桑旬在后面叫住他,待他停下脚步,这才继续,“还有那五十万……” 这回他倒是不再说情债肉偿的话了,连头都没回,声音冷淡:“从你工资里扣。” ----- 桑旬没再去医院,而是直接回家,孙佳奇见她回来,于是问她出国的事情怎么样了。 她也不确定颜妤还愿不愿意帮自己出国,毕竟她刚才彻底惹恼了对方。 桑旬想,人落魄到一定程度也许就会变得无耻,就像她,即便在颜妤面前丢了那样大的脸,可现在仍十分期望对方明天就告诉她签证已经办好。 大概是她的意念太过强烈,第二天一早桑旬便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和蔼:“桑小姐,我现在就在你住的小区外面,方便出来和我见一面吗?” 是席至萱的妈妈,那时她在医院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桑旬永远忘不了。 Chapter 21 第二天楚苓便带上mark和小谭,早早便到了冠唯的写字楼底下,希望能堵到冠唯的董事长杨凯。 冠唯集团底下有十多个药厂,是省内的龙头示范企业,总部大楼是坐落在市中心黄金地段的二十八层建筑,十分气派。 前台待他们倒是非常客气,将楚苓几个带到会议室里等候,又给他们端来了咖啡。 不过才十分钟,mark便已有些坐不住,刚好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位年纪四十上下的职业女性。 “你们好,我姓尹,是杨董事长的私人秘书。”她走进来,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 楚苓站起来,和她握过手后又听见她说:“杨董事长现在不在公司,他前几天就下到厂里去视察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其实昨天晚上楚苓便和这位尹秘书通过电话,但是当时对方告诉她杨董事长不在公司。她自然没有相信,只觉得这是避而不见的借口。 现在找到人家家门口了,可对方还是这样的说辞,楚苓也毫无办法,总不能闯进办公室看人家的董事长是不是真的出差了。 于是她又问了尹秘书一些有的没的,可对方的嘴十分严,一点消息也没透漏出来。 她没有办法,只得和对方告辞。 出去之后她对mark说:“你先在这里守着,看杨凯是不是真的出差?” mark十分惊讶,指着自己鼻子重复了一遍:“守在这里?” “对,守在这里。”楚苓看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她又低下头捣鼓了一下手机,然后继续说:“你去保安那儿套话,小谭你去搞到杨凯的车牌号。” 分配完任务,楚苓也没回酒店,就进了冠唯总部对面的星巴克坐下,然后开始翻手机通讯录。 手机通讯录从a翻到z,又再从z翻到a,除了江渊,她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帮她的忙。 没办法,她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江渊的电话。 电话刚拨通,响了两下就被江渊挂了,楚苓正寻思着是继续拨呢还是等一会儿再打过去,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江渊回拨过来的电话。 “我刚才在开会,什么事?” “帮我查一个人最近的航班记录吧,等会儿我把年龄和名字都发给你。”说实话,她打心眼里不想麻烦江渊帮她这件事,可她认识的人里面好像也的确只有江渊能帮忙办到这件事,再加上从前楚苓工作上多少搞不定的事情最后都是求助于他的,所以她都有惯性加惰性了。 “好。”他答应了一声,也没有多余的话。 楚苓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最好能快点给我。” 江渊想了想,承诺道:“中午之前。” 挂了电话后江渊又回到会议室,刚推开门就有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撞到他的小腿上。 小家伙有些怕他,看见是他,又蹭蹭蹭的跑回到自家爸爸身边去了。 其实刚才他不是在开会,而是在谈生意。虽说是谈生意,但对方却带了两个小孩子来谈生意。 放在平常碰到这种情况他大概会生气,直接甩手走人。但是这一回,秦念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再加上他看见那两个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奶香的小家伙,心就像是被狠狠撞过一样。 其实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他看到小孩,都会想起被楚苓狠心打掉的那个孩子。 每次他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孩子生下来了,现在也应该有两岁了,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会抱着奶瓶喊爸爸了,也许每天还会赖着他要他讲睡前故事。 每多想一次,他便更恨她一分。 *** 十一点的时候mark和小谭都回酒店了,小谭说查到了杨凯的车牌号,在停车场还看见他的座驾。mark则表示,在塞给保安两包烟之后对方告诉他杨董事长好几天没来公司了。 刚巧几分钟前小方打电话告诉她,说是杨凯两天前乘坐过□□到赤峰的班机。 楚苓当机立断,对着他们俩说:“你们收拾一下行李,我们马上去机场。” 她让同来的两个新人留在酒店里等他们回来,又嘱咐他们记得每天都去冠唯要求见他们的董事长。 小谭在旁边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陆正明告诉过她冠唯临时要更换承销商并非对他们不满,而是因为有一家美资投行也在尽全力争抢这个项目。现在他们就算要跟着追到赤峰去也要掩人耳目,尤其不能被竞争对手发现。 最快一班飞赤峰的航班是在下午三点,再加上航班延误,她们几个到赤峰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了。 因为上飞机上得太匆忙,他们没来得及预订酒店,等下了飞机到市区的几个酒店,却被前台告知因为这个月省里领导开会,所以酒店房间爆满。 mark又打了几家酒店的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爆满。 楚苓也累得没力气了,于是就拖着行李箱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下,对唯一的一位男同胞说:“你再多打几家电话问问吧。” 最后终于打电话找到一家小旅馆有两间空房,mark捂着手机问楚苓住不住。 “住。”她现在什么地方都住。 因为只有两间空房,所以自然是楚苓和小谭同住一间。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江渊突然又打来电话,问她:“你怎么到赤峰去了?” 对哦,江渊能帮忙查别人的航班记录,自然也能查到她的。 她解释道:“追在客户后面来的。” “哦。”过了一会江渊又说:“赤峰这几天会降温,你多穿一些,别冻着。” 楚苓觉得十分新奇,她还从来不知道江渊也会看天气预报。可又联想起江渊这两天对自己的态度算得上是一百八十度太转弯,心中又忍不住忧虑起来。 可江渊又不像是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因为她了解江渊的性格,如果他知道自己怀孕了,他不但不会离婚,也不会在电话里流露出关心来,而是直接连夜飞到赤峰来将她绑回去。 孩子一直是横亘在他们俩之间的一根刺,从前她不想拔,也狠不下心来拔,所以就任由那根刺长进肉里,直至流脓溃烂。 她的声音冷淡下来,慢慢的说:“知道了。我还要看资料,不和你说了,再见。” *** 挂掉电话后江渊又在阳台上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回到房间里。 前天深夜江仲远突发心脏病被送入医院,好在没有大碍。他在医院住了一晚后便嚷嚷着要回家,章颖没有办法,只得随了他,但是因为家里连带上保姆吴嫂全都是女人,所以她打了电话给江渊,要求他回家住几天,也方便照看。江渊也担心父亲的病情,于是便答应下来。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回来住过,上次睡在这房间还是结婚第一年春节的时候,他带着楚苓回家住了不到一个星期。本打算住到年后,但因为楚苓和他妈两人实在不对盘,他既不能让章颖对自己妻子好一点,也受不了看着楚苓委曲求全的模样,于是索性就尽量不让楚苓出现在章颖面前。 吴嫂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套新的被单,看见他在房间里,于是笑着说道:“太久没住人了,我帮你换一套被单。” 江渊点了点头,然后出了房间。 他进陈怀雅房间的时候,她正一边摸着眼泪一边看电视,江渊看了一眼屏幕,是一部台湾苦情剧。 他想起来楚苓也挺喜欢看这种类型的电视剧,她工作忙,难得有空闲,但一在家便会打开电视找一部苦情剧看。他问过她为什么喜欢看这类电视剧,她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这是在寻求智商上的优越感。 陈怀雅看见他进来,连忙抽了几张纸巾擦眼泪,然后又对他微笑:“他们说你今天在家里住。” 若在平时江渊大概会讽刺她头脑不清楚,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家。可今天他没心思管那些,站在原地半晌,终于开口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听见他的问话,陈怀雅有一瞬间的呆愣,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了,连忙站起来,说:“很好,你要不要摸摸宝宝?” 其实陈怀雅现在才两个多月,根本就没显怀,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孕妇裙,让他突然想起两年前,楚苓刚怀孕的时候他陪她去买的一条裙子。 他听见自己问:“今天吃了什么?” 陈怀雅惊喜于他的态度,十分开心的说:“吴嫂给我熬了参汤,待会儿还要喝燕窝粥。” 她看着江渊,顿了顿又慢慢的说:“医生也说我这一胎有些不太稳,要养好身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人陪我说话。每天晚上腿都会抽筋,很疼,也没有人帮我揉。” 他又想起楚苓从前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腿也抽筋抽得厉害,他本来睡觉睡得死,可那段时间她腿一抽筋便会将他一脚踢醒,要求帮她按摩腿。刚开始的时候半夜被踢醒他还要缓一会儿才能想起来帮她按腿,等到后来只要身侧的人一动他便会被惊醒,然后楚苓还没醒他便已经帮她揉起了腿。 这种时候她也会踹他,脸埋在枕头里吃吃的笑:“你好讨厌,我又没抽筋,睡得好好的被你揉醒了。” 再到后来,孩子没有了,她也就不需要他忙帮揉腿了。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又看了一眼陈怀雅,这才说:“晚上早点睡,我先走了。” Chapter 22 女人的唇瓣柔软微凉,席至衍蛮横地堵住她喉中破碎的呻`吟,两指微微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企图撬开她的齿关,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桑旬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时竟愣在那里,过了几秒,她才似猛然惊醒一般,拼了命的挣扎。 只是男人的力气太大,他一只手便制住桑旬令她不得动弹,另一只手似铁钳一般捏住她的下巴,她所有的挣扎全部变成了徒劳。 桑旬的齿关被撬开,她感觉到男人的舌头滑了进来,她觉得屈辱极了,对着他的舌尖便狠狠地咬了一口,果然听见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他手上的力道有所减弱,桑旬乘机挣脱开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直到被推开,舌尖传来的痛感终于让席至衍清醒少许。 自己刚才究竟干了什么……席至衍觉得狼狈极了,并非因为桑旬方才咬他的那一口,而是因为他那羞耻可鄙的隐秘心思正一寸寸暴露出来。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席至衍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一次,他太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恐惧。 席至衍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旬,眼神幽深。 过了许久,他才冷笑着开口了:“装什么三贞九烈。沈恪给你什么好处了?说不定我给的更多。” 桑旬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她不知道他刚才又在发什么疯,难道那也是为了报复自己吗?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着唇瓣,那力道极大,直到嘴唇隐隐渗出血丝来,她才终于停下。 桑旬这才抬眼去看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后者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神幽深不明,她看不出他的情绪。 “……刚才也是在报复我吗?”桑旬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实在令她不吐不快。 桑旬直直地看着席至衍,又走近了一步,声音颤抖道:“席先生那么恨我……这样您不嫌恶心么?” 也许是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席至衍居然被她逼得后退了一步。 桑旬还想说话,可还没开口身子就不由得一僵,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方才还在纠缠的两人。 那不是颜妤又是谁。 她本来就担心自己的小伎俩被颜妤识破,此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出现得这样巧。 桑旬忍不住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看都看见了,那就请颜妤千万也要看见席至衍方才强吻自己。 颜妤冷淡地将目光由桑旬身上收回,然后转向席至衍,缓声道:“你这边还要多久?他们都在里面等你。” 席至衍没有说话,沉默几秒,然后转身径直进了方才颜妤出来的那间包间。 走廊里只余下两个女人,桑旬见对方沉默,自己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气氛尴尬又诡异,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桑小姐。”身后的颜妤突然出声叫住她。 桑旬只能止住脚步。 “我帮你出国,是希望你能远离我和至衍的生活。”颜妤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想桑小姐应该还记得吧?” 桑旬没有回答,今天过来找席至衍,原本就算是她理亏。 “那还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颜妤说话的音量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剩下的这十几天,不要接近他,更不要试图激怒他。” 她定定地看着桑旬,脸上分明还带着笑,可目光却是冷然的:“这么一点小要求,我相信桑小姐能做到,对吗?” 桑旬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当然。” 颜妤侧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又开口道:“不过,我觉得应该给我们的协议再加上一个保险措施。” 桑旬不解,抬起头来看颜妤。 “很多华裔为了方便,移民后还偷偷保留着原来的护照和户籍。”颜妤笑了笑,语气没有半分波澜,“我希望桑小姐在拿到墨西哥公民身份后就注销国内户籍,撕掉护照。” 颜妤觉得这个女人不安全。 不但不安全,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安分。 她只能出此下策,只要桑旬彻彻底底变成墨西哥公民,她就可以让她一辈子再也进不来中国。 --- 先前有人瞧见了走廊上那一幕,因此席至衍刚一踏进包间,便有人凑上来问:“你最近换了口味呀……那妞什么来头?以前没见过呀。” “滚。”席至衍的语气恶劣,黑着脸在沙发上坐下。 “你还真是……”先前说话那人摸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颜妤这回专程来北京,该不会就是听说了你的风流账吧?” 席至衍听得心里一股邪火冒起来,当下就黑着脸呛了回去:“她来北京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把我们俩扯一起!” “靠!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平时大家拿话打趣他和颜妤的时候还少了么,也从没见他有这么大反应。 “你他妈才吃错药!”他一肚子的邪火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跟她狗屁关系没有,你喜欢就赶紧去追!” 旁边几人看这两人突然吵了起来,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纷纷劝道:“你们俩一人少说一句。”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就被颜妤从外面推开,看见是她,房间内的众人瞬时一静,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众人也不知道颜妤听没听见先前的对话,只是见她面色如常,在席至衍旁边坐了下来。 颜妤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然后又佯怒道:“沈恪他还没来?他太不够意思了,你们谁帮我打个电话催催他?” 听见沈恪的名字,席至衍一时没吭声,过了几秒,许是终于忍不住,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出了包间。 他下到地下停车场去拿了车子,却没有直接开回家,而是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他就将车停在不远处,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站台上等车。 六年前他就将桑旬的一切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在狱中的每一卷录像带他都看过,甚至在她出狱后,他也从没停止过对她的监视。 父亲早逝,连生母都厌弃她,所以只能与外婆相依为命。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一个,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念大学的时候拿了奖学金,请完同学吃饭,剩下的便全汇给家里,也不管那钱到底会花在何处。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优秀耀眼的周仲安居然看上她,并且和她谈恋爱。 曾经的他不止一次的揣测,这样一个女人,人生的前十多年没有得到任何的爱与关注。一直沉默,一直隐忍,直到至萱的出现将周仲安给她的那一点爱也给抢走,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才会那样丧心病狂。 席至衍握着方向盘,默默地盯着那个低垂着头等待的纤细身影。 一个人究竟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六年前的桑旬,旁人对她的全部印象,大多也离不开“沉默谦和,从容大度”这八个字,六年后的桑旬,看起来重情重义,其实他手中还有握着她家人的许多把柄,可没想到,单单孙佳奇一件事便让她乖乖就范。 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压抑,还是一时的失控,才会让她对至萱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 桑旬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脑海中还一直不断浮现起刚才的画面,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灼热的气息和滚烫的体温。 那个人一定是疯了……她按住心口,翻了个身,努力将所有与那人有关的联想都摒出脑海。 第二日是周末,桑旬一早起来,还在思考给沈恪的辞呈应当怎么写,却没想到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电话给接了起来。 等电话接通后桑旬却是大吃一惊,原来母亲居然带着继父上北京来看病了。 桑旬觉得头都大了一圈,继父得的又不是小病,这里但凡好些的医院就不是想住院就能住的,母亲这样贸贸然跑来,连医院都不知道有没有联系到。 桑旬在电话中虽然可以放狠话,可眼看着母亲人都到了北京,她却是不能不管,于是只得叮嘱母亲待在车站别动,等自己过去接他们。 孙佳奇也起来了,正在客厅里练瑜伽,看见她要出门,顺口问了一句:“你妹又怎么了?” “不是杜笙。”桑旬苦笑,“杜笙她爸爸得了尿毒症,我妈带他来北京看病……” 这样严重的病症,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饶是孙佳奇向来看不惯桑旬那些所谓的“家人”,此刻也忍不住感叹:“我的天……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桑旬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孙佳奇想了想,说:“我认识一个校友,人就在三院的肾脏科,要不我帮你问问?” 桑旬求之不得,可又不愿让孙佳奇因为这事欠下人情。 看桑旬一脸挣扎,孙佳奇有些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说:“好了,你这马上就要出去了,我以后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桑旬此刻却轻易地被离愁别绪所感染,她突然伸手抱住孙佳奇,忍着哽咽低声道:“佳奇,你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孙佳奇不是喜欢煽情的人,闻言也不由得眼眶发酸,于是赶紧笑道:“你是还不清了,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你还能以身相许。” 孙佳奇干脆好人做到底,牺牲大周末的休息时间,开车送桑旬去火车站接人。 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止母亲与继父,连还在念高中的弟弟杜箫都一起跟了来。 他们坐了一夜的火车过来,桑旬见一行三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倦色,于是道:“我找个旅馆,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继父向来都是不太同她讲话的,也许是因为赧然,这会儿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畏缩,只喃喃道:“小旬,真是麻烦你了……” 孙佳奇的人脉果然广,当天晚上便打来电话,说是三院肾脏科刚好空出来一个床位,他们明天就可以办入院手续了。 母亲听见这个消息,愁云惨淡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又握着桑旬的手道:“还是佳奇有本事,你以后千万别和人家疏远了。” 桑旬听着觉得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她一言不发地抽回手。 --- “今天刚进了第三医院,现在一家人都在那儿呢。” “桑小姐应该是……”阿道打量着席至衍的脸色,一时之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下去。 以前叫的是“那个女人”,现在改成了“桑小姐”。 席至衍想,也许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而不自知,才会让阿道都察觉了端倪。 他挥了挥手,示意阿道出去。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将车子开往了医院方向。 她也有病重的家人吗?看到他们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即便那并非她的亲人,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车子一路开到住院部,六七点钟天还大亮着,席至衍将车停在了路旁的一颗大树下。 不过才两三根烟的功夫,他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保温饭桶,低着头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席至衍又点燃了一根烟,那根烟就要燃尽时,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越走越近。 他不想再看下去,正要发动车子掉头,余光却瞥见一辆黑色奥迪自他的侧面行驶而过。 他看见周仲安的车子在不远处停下,然后就看到周仲安下车,拦住那个女人,面对面的在与她说些什么。 席至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等他冲到那一对男女面前的时候,已经晚了。 从他们惊讶的目光里他就能分辨出自己的荒唐可笑。 他是来干什么的?又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呢? Chapter 23 “我拿捏你?”她反问,眼眶中已有隐约泪意,“你知道我不能生,所以这样羞辱我?” 江渊冷笑,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气大到连指尖都泛白,他咬牙道:“你不能生……这是报应,是你自己造的孽。” 她挣脱开他的桎梏,忍了许久,终于将刚才的那一点泪意已经抿去。她低着头道:“那好,我们不翻旧账。说说现在吧,你父母那么想要我们离婚,不如满足老人家吧。” 江渊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我们现在和离婚也差不多,你又何苦让我担这个虚名,回回都被骂狐狸精。” “你想也别想,”江渊站起身来,轻蔑道,“我不会离婚的,这是你欠我的。” 说完他摔门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楚苓一个人了,她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嘴角全是无奈的笑意。 原本她以为,她余生就是和江渊做着貌合神离的夫妻,各取所需——他予以她的事业助力,她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一个乖巧的妻子。 可是现在不行,她等不了了,她必须尽快和江渊离婚。 第二天楚苓就搭最早的航班飞到香港去拜访一位大客户,她没有带别人,只带上了助理小谭。 其实并不算是公事,这家公司两个月前开始筹备再融资项目,楚苓那时想将这个项目拿下,于是每周都要飞到香港去骚扰这家公司的大老板。 可惜项目被一家瑞士投行抢去,她们最终也没能分得一杯羹,她这次去香港只是因为听说两月前一直受她骚扰的项老先生日前突发心脏病入院,她总得去医院看一看聊表心意,日后也好江湖再相见。 小谭第一次跟着她出差,在飞机上就一直非常兴奋。等出了机场,更像是放出笼子的小鸟,一路叽叽喳喳。 楚苓看着她不禁失笑,等到司机将她们送到那间私人医院外面,楚苓没让小谭跟下来,只是笑着说:“你这么高兴,我觉得还是不太适合带你去见病人。” 还没等小谭的脸跨下来,她又转头对司机说:“陈伯,拜托你了,随便带她去哪里逛逛。两小时后来接我。” 她一路走到项老先生的病房外,正要敲门,护工正好出来。她来过好几次,所以护工认识她,笑了笑就放她进去了。 项老先生住的是高级单人间,内部设施堪比五星酒店的总统套房,她进去的时候看见房间里开了一桌麻将,好几位她都认得,是项老先生的牌搭子。 看见是她,项老先生赶紧招呼她到身边来坐,她把带来的礼物放下,笑着问:“项老伯,您又不能打麻将,叫来一桌麻将在旁边不是手痒得难受?” 一直在一边观战的项老先生叹气道:“我家细囡太厉害,她不准我打牌就只能过过眼瘾。” “三小姐一片孝心。”楚苓笑道,又把手边的盒子打开,递给项老先生,“今年佳士得春拍淘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苏作绿松石鼻烟壶,十分小巧精致。项老先生一见便爱不释手。 楚苓忍不住问:“您说我要是早两个月送您这个……” 可惜,她也是上个月才听人说项老先生有收藏鼻烟壶的癖好。 项老先生哈哈大笑:“你这女仔真记仇。” 她又坐着陪项老先生聊了会天,然后起身告辞。 楚苓上星期便和医生约好今日来检查,她熟门熟路的到了妇产科,早有相熟的妇科医生在等待。 做完b超后医生拿彩照给她指给她看:“吴太太,你看,这是宝宝。” 楚苓接过,其实照片上是只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小小的,蜷缩在她的子宫里。 女医生又接着叮嘱道:“你的宝宝很健康,不过还是尽量避免太过操劳,不要做体力活,规律作息,也不要有性生活。” 她依言记下,然后又将所有的化验单据都留在医生桌上,说:“这些还都麻烦您帮我保管。” 医生一早便被明言告知要保密,所以当下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时间,两个小时也差不多了,于是整理好衣衫,和医生告辞。 哪里知道一出门便迎面撞上了江渊的表妹,叶涵。 她没来得及躲,叶涵已经先看见了她,“楚苓,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苓正寻思着该用哪个借口才比较让人信服,叶涵又看向她刚出来的房间,于是愈加惊诧:“你怀孕了?” 接下来探视的目光扫过她的腹部。 楚苓知道这下再也瞒不过,更何况叶涵本来就是个医生,她苦笑:“替我保密。” “你没有告□□渊?你要打掉孩子?”叶涵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扶着额头,“为什么?” 楚苓看了看四周,幸好无人,她又重复一遍:“叶涵,答应替我保密。” “不行,这个我不能答应你。”叶涵立刻拒绝,“你居然怀孕了,为什么要打掉?你不能打掉这个孩子!” 是,叶涵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她不能打掉这个孩子。 她摇头,解释道:“我并没有打算打掉它。” 两年前她流产过一次,那时医生便告诉过她,她怀孕的几率只有普通人的十分之一不到。 “那你还——”叶涵十分疑惑。 “我想先和江渊离婚,再生下这个孩子。” 她一个月前发现自己有孕,她的月经周期一向不稳定,所以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有九周。 那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打掉,可待镇静下来便否决掉这个选择。因为她知道自己怀孕太难,这个孩子是天降福音,如果不考虑她的婚姻状况的话。 所以楚苓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起未来,她不想孩子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不希望孩子有一对貌合神离的父母。可她也知道,如果江渊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一定不会同意离婚。 因为害怕被发现,所以她不敢在内地的医院检查,只能假借出差或购物到香港来检查,项老先生当然也是她的幌子之一。她回回来香港身边都带着人,也是幌子,为了不令人起疑。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叶涵会突然出现在这家医院里。 叶涵深吸一口气,十分接受不了:“我不明白,你生下孩子,却不准备给它一个完整的家。” “完整但不正常的家庭会培养出扭曲的孩子。”她看向叶涵,又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一个例子。” 叶涵有些急了:“你别这么不听劝行吗?你和江渊为什么到今天这步的?你们刚结婚时候的样子大家都见着了,那是骗人的吗?你们俩之间明明有和好的可能,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没错,她和江渊之间也曾经有过好日子。那时楚苓的妈妈,自她父亲入狱起就不见踪影的妈妈,还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也还没有当上江渊姨父的二奶。所以江家尽管对她有不满,但勉强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再到后来,她和江渊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又出了那件事情,她记得吵得最凶的那一次,江渊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一整晚,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流泪。 江渊的母亲来找她,要她同自己的儿子离婚。任她再如何卑微,可总是要最后一点脸面的,于是她当着江母的面,给律师打电话,要他拟好离婚协议,给江渊送去。 可江渊到底是没有签那份离婚协议。他既不离婚,却也不愿和她好好过下去。 之后的整整一年,江渊没有回过家,而是在公共场合带着形形□□的女人高调出入。 有时候她看报纸,经常有小报报道哪位女星或是哪位名模与神秘人共进晚餐、或是从酒店出来,虽未写上江渊的名字,可看到照片上的模糊背影她便知道是谁。 圈子就那么大,来来回回总会遇见,这种时候楚苓就当做失明,所以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他们夫妻俩是各玩各的了。 她问叶涵:“连你也觉得我和江渊可以和好?”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俩之间不过在上演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可只有叶涵知晓当年所有的内情。 叶涵不语,沉默良久终于叹气:“你瞒不下去的,你现在到了孕吐期吗?等到显怀的时候又怎么办?” “他不在家,就算孕吐我也不会给他看到。”她笑了笑,又轻轻摩挲自己的腹部,“你说的没错,过不了多久肚子就要大起来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婚,她的时间不多了。 幸好有陈小姐出现,她不知昨晚的眼泪效果有几分,也不知道江渊到底相信了几分。 “叶涵,帮帮我。”她看向叶涵。 只有叶涵明白她所有的苦衷,只有叶涵知道她无法说出口的解释。 “我本来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这个孩子让我想要重新开始生活。” Chapter 24 打从桑旬上次撞见周仲安与童婧在一起后,她心中便对周仲安生出了种种怀疑和猜测,此刻见他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桑旬心中许多情绪都翻涌上来,五味杂陈。 周仲安冲桑旬笑笑:“我看到孙佳奇在打听医院的事情,想着可能和你有关。” 他私底下找了那个医生校友多问了一句,没想到果然猜得不错。 六年前谈恋爱时周仲安就清楚桑旬家的情况,桑旬的继父不过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公务员,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她自己又是刚从监狱里出来,家里陡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哪里会有闲钱来治病。 他将一早就准备好的卡递给桑旬,说:“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这卡里有一些钱……”他怕桑旬拒绝,想了想,于是又补充道:“等你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我。” 桑旬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荒谬,从前她便没打算过要接受周仲安的好意,在对他生出了那样的怀疑和猜测后,她就更不可能要他的钱了。 她移开目光,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不过这件事情和我无关,你犯不着给我钱,我也还不起。” 周仲安大概是以为她还在客气,一脸无奈道:“小旬,你总是这样,不肯承任何人的情。” 桑旬觉得可笑极了,她深呼吸数次,最终还是无法忍耐,她直直地注视着周仲安,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你为什么非要我承你的情?”她停顿了数秒,然后才继续道:“是因为旧情?愧疚?……还是因为心虚?” 周仲安皱眉看着她,过了几秒才偏过视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桑旬闭了闭眼,她答应过自己,要放自己一马,与岁月握手言和。 任往事如何,都不再回望,不再纠缠。 “抱歉,我不该对你发火。”桑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就会提醒我想起以前的事……不管我做过什么,都已经还清了是吗?” 她只觉得过去正在被她自己一点点亲手埋葬,“我不想再想起从前的事,所以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可以吗?” 她的这一番话说的不留一点情面,饶是周仲安,此刻听完这样一番话,也不由得微微变色。 过了许久,周仲安才轻轻点了点头,说:“好,我不会再……” 他的话音未落,眼角余光中突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席至衍。 桑旬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她一见他便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 她极力忽略心底生出的那异样感觉来,转身便要离开。 先前周仲安拿出来的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此刻被席至衍看见了,他自然是要奚落一番的。 “姓周的,我家给你的钱,难不成你都拿来扶贫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算好听,周仲安原本便因为先前桑旬的话而不豫,此刻被席至衍这样奚落,一口气哪里还忍得下,当下便反击道:“我从没拿过你们家一分钱。况且,这是我和小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席至衍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无名邪火。 是,周仲安说得对,他和桑旬好歹还算是前任的关系,可自己算什么?连陌生人都算不上,他与桑旬都视彼此如仇敌。 她是好是坏,全部与他无关。 桑旬觉得三人在一起的场景实在太过荒谬,席至衍或是周仲安,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想有过多的纠缠,当下便要转身离开。 只是她刚走进大楼,便有人从身后攥住她的隔胳膊,她还没回头,便听见了席至衍语带嘲讽的声音响起:“你跑的那么快做什么,钱还没拿呢。” 桑旬试图挣开他的桎梏:“你刚才也听见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 大约是这话再次激怒了席至衍,他手上的力道更大,将桑旬扯近自己,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本事的,这才几天,就勾得他连人带财的都送上门了?” 先前他当着周仲安面说的那些话桑旬没有理会,可现在她却觉得难以再忍受下去,于是索性转过身来,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坦然道:“是啊,这不就是席先生希望我做的吗?你费尽心机,不惜拿我的朋友家人威胁我,不就是不想让周仲安当你们家的女婿么?”她嘴角还弯着,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现在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席先生应该开心,不是吗?” 席至衍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几秒,这才冷笑道:“是啊,你这么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过……”他蓦地凑近桑旬,眼神晦暗不明,“你也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桑旬别过脸,声音低低的:“我知道席先生不会放过我的。” 一时间两下静默,桑旬不想再搭理他,可这人的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桑旬嗤笑一声,“席先生还有什么吩咐,一次说完吧。” “从沈氏集团辞职。”他一字一句道。 饶是桑旬原本就打算向沈恪提出辞职,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惊讶。 她不想让席至衍起疑,于是笑了笑,说:“席先生,我好不容易才能进沈氏工作,你现在要我辞职……是想让我重新去当服务员吗?” 席至衍看着她,一脸的淡漠,连带着语气也是没有温度的:“沈恪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人在他身边……”说到这里他竟然弯起嘴角笑了笑,“你既然想和周仲安在一起,那就别再妄想着勾搭沈恪。” 听见他提及沈恪的名字,桑旬只觉得心脏狠狠颤动了一下,不由得默默咬紧了牙关。 她不识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白白辜负沈恪的所有好意。不但如此,她还要忍受席至衍仗着沈恪的名头来这样侮辱自己。 “怎么?不甘心?”席至衍看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莫名的刺眼,“真那么喜欢当助理,那到我这儿来当也是一样的,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你自己了。” 桑旬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好啊,多谢席先生看得起我。” 桑旬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便坐到电脑前写辞呈,删改数次,解释的说辞想了几百种,最后她还是一个都没用,只是在辞呈里写要辞职,不作任何辩解。 尽管一早便下定了决心,可此刻桑旬还是觉得难受,沈恪也许是除了孙佳奇外对她最好的人,可她还是辜负了他。 --- 第二天早上一到公司席至衍便将人事主管叫到办公室来,将桑旬的资料扔给对方,说:“让她周一来上班。” 人事主管斜眼觑着那份资料,小心翼翼的问:“那……给这位桑小姐安排什么岗位?” 哪晓得这句话立刻就引来了老板的不满,席至衍十分不耐:“什么都来问我那我发你工资干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哪有安排空降兵不说清楚安到哪儿的?人事主管在心里暗暗吐槽,从桌上拿了桑旬的简历便退出了席至衍的办公室。 午饭他是和客户一起吃的,送走客户后阿道问:“席先生,下午还回公司吗?” 他松了松领带,过了半晌才说:“不回了。” 阿道试探着问:“那我送您回东边的别墅?” 哪知道席至衍这回却没答话。 阿道有几分猜到他的心思,于是一声不吭地就将车子往医院方向开。 等车开到了医院住院部楼下,席至衍却并没有下车的意思,阿道暗自揣摩了一会儿,猜想老板大概是找不到上去的理由,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就说是去找杜小姐的?” “滚!”席至衍怒不可遏地下了车。 他知道病房号,于是便直接坐了电梯上去。 过来干什么?见了那个女人他就会忍不住地想要羞辱她、折磨她。 踏出电梯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撞见了杜笙。 先前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刻在这里遇见杜笙,却让他陡然生出一股心虚来。 杜笙看见他,眼圈几乎立刻就红了,眼泪下一秒就能流出来,“你还来干什么?” 席至衍不想跟她多废话,刚想开口问她桑旬在哪里,却没想到杜笙突然惊呼着扶住身边的女人:“妈,你怎么了?” 他这才注意到杜笙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得柔柔弱弱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见席至衍看过来,那个中年妇人更是止不住地颤抖,“……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从没去找过桑家,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去找过桑家……” 席至衍想起来了,这是桑旬的母亲,六年前他就见过她。 杜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妈,你在说什么?你……认识他?” 此时身后电梯正响起“叮”的一声,三人齐齐转过头去,电梯门打开,就看见提着一小袋药,站在电梯正中央的桑旬。 Chapter 25 下午的时候楚苓的上司陆正明来了公司一趟,找到楚苓。 因为她一星期前给陆正明写了辞职信,言明自己想要跟完手上这个项目便辞职不干,而且她会在离职前帮公司争取到一个项目。当时陆正明正在国外,只回给她邮件,告诉她一切都等自己回来再说。 陆正明祖籍山东,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毕业于p大,本科学的是建筑专业,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申请的却是商学院。楚苓刚来这家公司的时候他还在一家商业银行当行长,是三年前才调到这家公司当董事长的。 他把楚苓叫到办公室,问她:“怎么突然就不想干了?” 楚苓坦然的说着瞎话:“身体不好,医生建议我多休息休息,我自己也想去散散心。” 其实她现在的工作已经比刚入行时轻松多了,那时她要做繁重的、毫无意义的文字处理工作,还要到企业所在地做尽职调查。最可怕的一次是做一家连锁超市的再融资项目,她跟着小组出了半年的差,跑遍了十七个省。不但如此,每天晚上回到酒店还要看书、准备保荐人考试,简直苦不堪言。 陆正明笑起来,说:“那公司给你放长假,半年够不够?” 果然是盛情难却,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其实我想换一份工作。” 陆正明沉默片刻,又问:“你辞职这事小江知道吗?” 江渊的父亲曾经是陆正明的上司,和江家的关系不错。 “他不干涉我的工作。” 陆正明又笑,问她:“真不是想出去单干?” 楚苓摇头,十分诚恳的说:“目前还没这个想法。” “好吧。”他终于松了口,“你先做完手上这个项目,要是到时候你还想辞职,我就不留你了。” 言罢他叹了口气,笑道:“还真是不舍得放你走。” 为什么不舍得呢?因为楚苓其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专业、认真、严肃,给客户以十足的信赖感。忽悠的时候也是专业又严肃,每一句听在耳里都是真实感十足,很多客户被表象欺骗,便义无反顾的选了他们公司。 所以蒋衡才半真半假的感谢她:“我觉得简直太幸福了,和你们公司签完协议之后你居然还搭理我!” 楚苓骂他太损,但他们这行的确有过这样的例子,没签约前董事总经理亲自上阵抢项目,忽悠得企业老总一愣一愣的,签完约后就彻底找不着董事总经理了。 蒋衡和楚苓是老同学,高中三年同伴,撇开两人当年参加奥数国家集训队的情谊不算,当年也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楚苓父亲入狱,她到国外念书,两人自此断了联系,有十年之久。直到一个月前,两人在一个饭局上遇见,彼时蒋衡已是国内的互联网新贵。 过后蒋衡约她出来吃饭,见面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本来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楚苓自然十分心虚,拙劣的解释:“我当年很虚荣,很幼稚。” 高三那年父亲锒铛入狱,她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和所有的同学彻底断了联系,包括蒋衡。 可现在十年过去,她见到以前的同学,却发现心中未涌现她曾以为会出现的羞耻,反而觉得释然又遗憾。 “你当年太绝情了,手机号码、□□、msn和邮箱全都换了。我还去过你家楼下,可你家里也没人。” 因为这事,蒋衡怨念了很久,刚开始的时候发誓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可知道她父亲的事后,又担心起她来。 他们俩高二时曾经一道被选拔进奥数国家集训队,后来两个人都通过层层筛选,进入代表队,到日本参加imo,唯一的区别就是蒋衡得了金牌,而她只得了铜牌,但两人那时俱都被保送到t大。 开学前蒋衡还不死心的跑到她家去找她,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楚苓插嘴解释道:“我家房子早被收回去了,你去那里当然找不到我。” 从九月份新生报到,一直到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蒋衡也没有在偌大的校园里发现楚苓的踪影。 他当时只想狠狠的把她揪出来骂一通:难道因为家里出事,就连大学也不上了? 可他联系不上她,想说教也无从说起。 寒假回家,蒋衡又回到高中找到带过他们的班主任,班主任告诉他楚苓回国学校一次,而且去了美国念书。 直到这时蒋衡才算是松一口气,觉得她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虽然不和老同学见面,但起码没有消沉下去。 出了饭店后蒋衡突然说:“我现在是单身。” 楚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诧过后只是微笑,“那你要抓紧呀,我都结婚好几年了。” 蒋衡当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慈悲又怜悯。 是的,他在同情她。 可她没有生气,只是突然觉得很心酸。 没错,她多值得同情啊,明明婚姻一塌糊涂,却咬着牙装出幸福的模样。 蒋衡是怎么知道她过得不好的呢?是在某个*捕捉到江渊的踪迹,还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不幸福,连多年未见的老同学都知道。 只有一个人刻意忽略。 那次之后蒋衡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楚苓假装他从没说过那句话,但还是与他保持了距离。 但两人并没有完全断绝联系,蒋衡本科时念的就是数学专业,毕业后又在mit读的硕士。他回国后创业,与同学合伙开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不过几年时间,已经办得风生水起,听闻他有ipo意向,众多券商都来争抢这块肥肉。 楚苓的一位保代同事便是其中之一,她帮忙牵线,但并不插手这个项目,所以那位同事因为这件事万分感谢她。 那位同事请她和蒋衡吃饭,楚苓推辞不过,又想到自己不久之后便要离职,与那位同事共事也有六年之久,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最后定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她到的时候蒋衡已经在包厢里等待了。 楚苓笑着问:“你每天都这么闲真的没关系吗?” “我也不是很闲,”蒋衡也笑起来,“只是对和你的约会特别重视而已。” “打住!”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问:“陈川还没到吗?” “刚才去洗手间了。” 正说着,楚苓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上却是陈川,她举起手机,失笑的望向蒋衡。 “可能是问我到了没。”说着她便挂掉了电话。 下一秒便有服务生拉开门,陈川跟着进来。 陈川看到楚苓的时候神色显然有一丝的不自在,但转瞬便恢复自然,笑着说:“我刚才还想问你到没到呢。” 她并不是敏锐的人,但仍能看出陈川的神色有异。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他们三个人出料理店的时候正看见不远处的一群人里有,江渊身侧偎着一位美女。 怪不得陈川当时要给她打电话,不是问她到没到,应该是通知她换地点了。 蒋衡的脸色很不好看,陈川在一边也十分尴尬。 她不忍见大家如此尴尬,于是主动开口:“蒋衡,你先回去吧。陈川,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陈川忙不迭的点头,这时蒋衡挡在他面前,说:“陈川你先走,我送她回去。” “你喜欢他哪一点?”蒋衡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楚苓没有说话。 “我不明白,是他的钱,还是他的人?” 她从没听过蒋衡这样嘲讽的语气。 楚苓终于开口:“别这样,蒋衡。局外人的打抱不平毫无帮助。” 蒋衡轻笑一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这么委曲求全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以前就见过他,身边有很多女人,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你的丈夫。” “够了!”她皱眉,阻止蒋衡继续说下去,“蒋衡,你说这些给我听是为了什么?你现在的行为和第三者没什么区别。” “你在怪我吗?怪我离间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蒋衡被气得厉害,胸膛一起一伏,“你想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别再说了,我还想要你这个朋友。” 他沉默良久,无奈的重复了一遍:“楚苓,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吗?”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 车很快就开到她家楼下,楚苓没有说话,正想推门下车,蒋衡却突然开口了: “当年你突然消失,我就很担心。” 他叹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小苓,你那么聪明,我从没担心过你会过得不好。可我一直担心你不快乐。” “现在再见到你,我才发现,我的担心都成真了。” 楚苓微微仰起头,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很久了,很久都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快乐。连她自己也不在乎。 “不要这样作践自己,离开他。”蒋衡看着她,慢慢的说道。 她打算和江渊离婚,但出发点是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长大。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大概她还会继续和江渊纠缠下去。 一直以来,她都试图忽略江渊已经不爱她了的事实。 他不离婚,只是为了折磨她。她只以为那是他放不开她。 蒋衡说的没错,她一直在作践自己。 她回家的时候江渊已经到家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但今晚的月亮很亮,江渊就站在窗台边抽烟,她能清晰的看见他的轮廓。 “和旧情人叙完旧回来了?”他一步步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你别动他。”她绕开他,却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被攥住手腕,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压在了一边的矮柜上。 “你们接吻了?……还是上床了?”他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抚着她的脸轻声问。 她气极反笑,“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龊。” Chapter 26 小区旁边就是城中的一个大型公园,在乔聆住的那栋居民楼不远处,就是一个大型人工湖。以前偶尔路过这里的时候乔聆都觉得这里绝对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去处,有些时候下班晚了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意路过这里。现在天色微微擦黑,和秦念一前一后走在这人工湖的边上乔聆觉得场景真是万分诡异。 风很大,乔聆一个人走在前面,虽然被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觉得这是个能让她保持清醒的好地方,她率先开口:“好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你当初是意外流产,你没有告诉我。”秦念开口,声音冰冷,乔聆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想到他此时微皱着眉头的样子。 “拜托——”乔聆的声音在风中被拉得很长,她有些无奈的笑,“意外流产也属于流产的一种,那么久的事情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天色越来越暗,乔聆一向都是到了晚上视力就急剧下降的,五米开外的一切东西都看不见。 其实哪里有什么告诉不告诉,一切只在于秦念到底愿不愿意知道。在被送进医院之前她就昏迷了,在她住院的时候秦念只来看过她一次,等她病好一出院就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和巨额赔偿金,不过那个时候乔聆一分钱没要,硬要故作潇洒。换到现在她可能就没有那么傻了。 当时只要秦念说一句话,就能看到她的诊断书,可是他是在五年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乔聆真是觉得欲哭无泪。 乔聆向前跨了一大步,这次不是她故作潇洒,只是真的不愿意回想。文艺蛋疼一点的说法她的那一颗心早就荒芜了。 “对不起。”秦念在后面追上她,沉默良久,终于憋出这么简短的一句话来。 乔聆知道他素来心高气傲,如果觉得抱歉大概会暗中补偿对这个人更加好,但是从来不会说在嘴上。如果真的说出口了,可能是真的觉得非常抱歉。 可是老娘已经不需要了。她默默的在心里说道。 在秦念长久时间的注视下,乔聆终于顶不住目光压力,不得不开口了:“没关系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今天已经让秘书去看房子了,你可以直接和她联系。那边一布置好,你就带着孩子过去,至于别的事情……” 听到秦念的话,乔聆“扑哧”一声笑了,而对面的男人就被她在这样场合略显奇怪的笑声打断,停了下来。 “秦念,别这样。以前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把你看得太重要,可现在就是你的错了,你错以为你现在在我心里还是那么重要。可是没有。说实话,我真希望我现在已经再结婚了,这样就不会让你误会我现在还在等你了。” 其实,乔聆还想说的是,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即使不爱也可以上床,不爱也照样□□。她早就不是第一次,也自认不是什么三贞九烈,要是和秦念去追究那天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未免显得矫情,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受到的伤害就可以一笔勾销。 可是现在,她只求秦念不要再来扰乱她的生活。 “乔聆!”秦念的眉头皱得更紧,抓住她的那只手还是没有放开,他一字一句低低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不然你要我回答什么?”乔聆哭笑不得,难道这个男人要她因为他流露出的一点歉意而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么? “我说了对不起,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听到乔聆的回答,他的声音也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只是依旧低沉。 乔聆一惊,已经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来不及反应,但话已经脱口而出:“你非要逼我说实话么!当初就算没有意外流产我也会去医院的,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一边说着,她用力挣脱自己被秦念控住的手腕。 下午的时候下过一场小雨,湖边本来就滑,而且防护栏围得很低,乔聆铁了心要挣开秦念,手上一用力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几步。她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秦念的表情剧变,她以为他又要再来动手动脚说些什么,刚要表明立场却没想到脚下一滑,身体重心就不受控制的往后仰。 乔聆落水的经历不必赘述,她在水里扑腾的时候还在想,完了,以前听小区里的老大爷老大妈说这湖里每年总要死一两个人,说是有水鬼捣乱就心有戚戚焉,没想到今天要丧命在这里,说不定明年的水鬼就是自己了,可是上面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展开,接踵而来的感觉就是冷,并且腿肚子抽筋了。 她不会游泳,刚才偏巧又惹恼了秦念,也没有嗓门大喊救命的优势,看来今天可能真的要命丧此地了。 还好,还好,还好自己低估了秦念。事后乔聆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无论对她怎样,但是秦念似乎还是够格称得上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也是见义勇为的一把好手,在伸手拉乔聆落空之后,他当机立断,脱掉身上的外套,再踢掉鞋子,就跳下来拉乔聆了。 “你动一下行不行?”好不容易游到她身边,发现乔聆一脸痛苦状但却一点力气都不用,任由着自己把她往前拖,秦念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腿……腿抽筋了。”这句话还是乔聆憋了半天才憋出来的。 好在秦念身体非常好,即使没有热身就这样猛地跳到水里问题也不大,把乔聆拽上岸去之后黑着脸把自己的衬衫拧得滴答出水。 “对、对不起啊。”乔聆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过,腿抽筋的她试着蹦跶了几步,可是刚动那腿上的疼痛就把她扯回,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不敢叫出声来,因为实在像是装可怜,乔聆只能皱着脸苦逼的揉着自己的腿。 站在她身前的秦念听到了声音,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外套,搭在乔聆身上,穿好鞋子,然后走到乔聆面前,蹲下身来,往自己背上拍了拍,没有说话,但是有催促的意味在里面。 乔聆愣了愣,不过一两秒的犹豫,最后还是伸手攀上了秦念的脖子。 当年他们俩还是夫妻的时候两人之间也没有比这更像情人的举动了,乔聆默默的想,突然觉得造化真他妈的弄人了。 不过以前的乔聆大概还会因为自己的体重而不好意思让喜欢的人背,现在这层顾虑倒是完全没有了,但是……但是也不代表乔聆就能十分心安理得的在他背上。 “……你能不能好好的趴下来,别伸长了脖子?……我感觉不到。”走了一段路之后,秦念终于慢慢的说道,声音听起来十分忍无可忍。 感觉不到……虽然是明明白白的鄙视,但是听到他的话,乔聆还是难得的有些脸红,也不好意思再去想那么一点小尴尬,乖乖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回到家里,只有两个小家伙在家,说严阿姨下去买酱油了,让他们好好呆在家里,她一会儿就回来。 两个小屁孩说完了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辜的看着两个浑身湿透的大人。 乔聆被小孩子纯洁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直接转过脸去不理他们,然后对秦念说:“我去帮你拿干毛巾擦擦。” 进来的时候她被秦念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刚要起身,就被秦念按住,问:“你腿好了没?” “不痛了不痛了。”乔聆赶忙说道,只感觉秦念隔着她湿透黏在身上的衣服的那只手有些热得有些烫人,说着就跳起来进了房间。 两个小家伙感觉自己受到了忽视,跑上来分别黏住一个大人撒娇,乔聆看自己浑身湿透把孩子带得感冒就不好了,于是急急忙忙的把黏在身上的小鬼扯开,说:“去看电视,姑姑先去换一下衣服。” 那边的秦念也在轻声哄着小轾,那温柔的样子乔聆简直是见所未见,她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糟糕!是严阿姨回来了!乔聆暗叫不好。 “乖,姑姑先进房间去了,不要和严阿姨说家里也有秦叔叔在哦。”情急之下乔聆连借口都找不出来,只能这样生硬的命令道。 可是站在对面的两个小鬼脸上分明写着“为什么”的表情,乔聆无奈,只得继续温言哄道: “听话!等姑姑发了工资给你们买高达。” 好不容易哄完了这两个小祖宗,却看见秦念还站在那里不动,乔聆心急之下用力一扯他的胳膊,把他拽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迅速地关上门。 “怕你男朋友看见我?”十分反常,被人这样拉扯,秦念并没有很生气,相反,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调侃着问道。 “是啊,就怕他和我分手。”乔聆没好气的回答道。 不知道乔聆的火气从何而来,但是秦念好歹还是没再就着这个话题往下了。 听到严阿姨关门的声音,乔聆的心更是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她拼命压下心里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只是不愿意被人看到和前夫在一起纠缠不清,不是真的又对他有了什么感觉。 两个小鬼还算是信守承诺,严阿姨问的时候他们只说了姑姑刚回来,现在洗澡去了,别的只字不提。 “你跟我进来。”乔聆扯了扯秦念,把他拉进了自己房间的浴室。 一进去,秦念就脱下了湿嗒嗒黏在身上的衬衣,露出里面同样湿透了的背心。秦念的身材很好,乔聆一时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来不及了,一抬头就看到秦念也盯着自己看。 她有些尴尬,视线赶紧移向别处,转移话题道:“你脱衣服干嘛?” “我要洗澡。”秦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我先洗,洗好了帮你去借换的衣服。”乔聆觉得自己挺有道理。 “你这里哪来的衣服?”秦念不客气的说道,然后伸手探向西装裤的口袋,发现自己的blackberry里面灌满了水,晃一晃还有水珠掉下来。 终于,乔聆忍不住笑了出来,只为他的憋屈。 秦念瞪了她一眼,然后企图开机,他手指刚要按下开机键乔聆赶紧捂住,说:“别啊,待会儿漏电了。” 其实她说的是假话,和漏不漏电没关系,漏那么一点电也电不死人。她的真实想法是这么贵的手机,要是现在一开机肯定就废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哦,好啊。”秦念难得顺从的把手机扔在一旁的洗手台上,声音里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上次那个男人还在骚扰你么?”秦念突然问道。 话题转变得太过突然,乔聆一下子措手不及,傻愣愣的在那儿想了半天才摇着头说:“没有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忍气吞声了,以前——” “乔聆——”严阿姨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怎么一回来不吃饭就先洗澡啊?” 听到这声音乔聆马上虚了,平时房子里也就她们两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子,严阿姨进她的房间也是从来不敲门的,现在可惨了。 偏偏那边秦念说话被人打断了十分不爽,皱着眉就要说话,乔聆大惊之下赶紧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这下秦念更是不悦的表情,乔聆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还要说话,脑子一发热就整个人都扑到他的身上,手脚并用的压制住他。 但是秦念最终还是说了话,温热的嘴唇摩挲着乔聆的掌心,声音低低的,带着暧昧的笑意,有些含糊:“唔……你这是想干什么?” Chapter 27 小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江渊正步出医院大楼,却迎面看见了楚苓,楚苓也看见了他。 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只觉得背后都出了一层冷汗。 小方在电话那头说:“……嫂子中午去医院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 他强作镇定的挂掉电话,他知道楚父的病,于是问她:“你过来看爸的?” 楚苓似乎对他这个“爸”字颇敏感,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看一个长辈。”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哦,”楚苓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我先上楼去了。” 虽然她根本就没有邀请自己一起上去的意思,可江渊还是厚着脸皮提过她手中的水果,跟着她一块上楼了。 楚苓觉得有些好笑,江渊一向对她父亲的病不太伤心。她知道,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江渊对她父亲一定是打心眼里鄙视的。 到病房的时候楚父已经吃完了午饭,护工正在给他削水果,楚苓进去的时候看到,接过护工手里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说:“我来,你去忙别的吧。” 护工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她姓李,所以楚苓一直叫她李姐。 李姐从没见过江渊,以为这是楚苓刚交的男朋友,于是笑着搭腔:“楚小姐,这是你男朋友啊。” 楚苓没看江渊,也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倒是江渊在旁边解释:“我是她老公。” 这下轮到李姐纳闷了,她照顾这老人家好几个月了,今天才头一次见到他女婿过来,之前也不知道他女儿是结了婚的,看来夫妻感情不怎么样。 “爸爸,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楚苓一边将手里的苹果切成小块一边问坐在床上的父亲。 父亲没有答话。 又是这样。 楚苓的心里十分挫败且不解,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她每次过来看他都说不上几句话。 她猜想,大概是与她妈妈有关系,可却无从问起。 她转过头,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又在刚切好的苹果上插好牙签。这才将小碗端到父亲面前,笑着说:“来吃一点苹果好不好?” 父亲依旧是沉默以对,楚苓十分无奈,只得将装着苹果的小碗放在一边,说:“那我放在一边,待会儿你想吃就自己拿。” 顿了顿她又开口:“我今天又买了点新鲜水果,放在门边,你要吃就让李姐帮你洗。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诉李姐……爸,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江渊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看着,没有说话。要是换成其他人,他想他大概会控制不住的动手,可对方是她的父亲。 一出病房,他便问楚苓:“你爸……他怎么回事?” 听到他的称呼换成了“你爸”,楚苓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她回头看他,“什么怎么回事?” 刚才楚父对她的疏离冷淡他全都看在眼里,江渊和这个老丈人接触得并不多,可也知道他是极为疼爱楚苓的,他真是搞不懂:“他怎么对你那个样子?” “那个样子?”楚苓慢慢的重复这个词,脸上再度浮起笑容。 “江渊。”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了,“一直以来,你对我,就是那个样子。”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卑微,曾经她也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江渊,一心想要挽回。 江渊无话可说,他想让楚苓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可终究没说出口。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不要再提。 “你有什么怨气,全往我身上撒。”他强扯出一个笑,说道。 楚苓也呵呵一笑,“你够不要脸的啊。” 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委屈,而她又有多泼妇。 --- 元旦的时候公司放了三天假,前几年的这个时候楚苓她都在外地出差,这回难得在家,再加上手上的这个项目快要收尾,她也不用每天都在现场盯着,所以心情还是挺愉悦的。 一个下午的时间,她给通讯录里的客户都打过一遍电话问候。 翻到蒋衡的名字的时候,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除了那次从内蒙回来之后,她给蒋衡打了一个电话道歉外,她再也没有和蒋衡联系过。蒋衡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十年后再见,两个人终究是渐行渐远。 她想了想,还是将蒋衡的手机号码删除。 --- 回家的时候她在小区里的超市又买了汤圆,准备明天早上煮着吃。在食品区逛了一圈,她又忍不住买了好几样食材,打算晚上下厨好好做一顿。 提着一大袋东西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江渊已经等在了门边。 他这段时间每天都会过来,死缠烂打的,楚苓心情好的时候会让他进门。 还没走到门口,江渊已经三步作两步的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一大袋东西,脸上挂着笑:“买的什么呀?还挺沉的。” 楚苓没理他,从包里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江渊跟着进了门,又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说:“晚上在家吃吗?那我来做。” 谁的家?楚苓冷哼了一声,但没说话。 楚苓刚在沙发上坐下,便有电话打进来,是小方。 “嫂子,”小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事……” “嗯。”她应了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小方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您父亲最近的确在托人找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叫……楚妍。” 楚苓没说话,小方在电话那头试探的问了一句:“嫂子?” “嗯,你继续说吧。” 小方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楚妍坐了今天下午的火车,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到这里。” “我知道了。”楚苓侧了侧身子,江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后,手臂撑在沙发靠背上。 挂了电话,江渊问她:“怎么了?” 她前几天拜托小方帮忙查一下自己父亲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联系,当时叮嘱过小方这件事不要告□□渊,她原本也就是一说,并不指望真的能瞒住江渊,可没想到小方的嘴还挺严的。 她想了想,说:“明天大概我就会多出一个妹妹了。” 她原以为父亲的突然转变是何曼的关系,可没想到真相是这个。 江渊联想到那天在病房里楚父的态度,也有些明白过来,“……你明天还去医院?” “不去了,”楚苓笑起来,“留点空间让他们父女重聚。” 江渊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事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楚苓脸上瞬间收了笑容,问他:“你不是在做饭吗?出来干什么?” “厨房里没有盐。”他干巴巴的回答,“我下去买。” 其实楚苓并不愤怒,只是有一些惊讶。她一直以为父亲对何曼死心塌地,却没想到在外面居然也有私生女,连她都从来没有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想到自己多年前替母亲隐瞒情人的存在,甚至觉得释然了一些,原来在父辈的那段婚姻里,没有谁吃亏不值。 等江渊做好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一共三菜一汤,水煮牛肉、油焖大虾、清炒莴苣和鱼头豆腐汤。 楚苓刚舀了一勺汤喝,就听见江渊在一边问:“味道怎么样?” 看着他摇着尾巴求表扬的模样,楚苓倒笑起来,“还行吧。” “那尝尝其他的菜。”他忙不迭的推荐那碗水煮牛肉。 就这么一瞬间,楚苓觉得自己挺蠢的。 她这边放不下从前的事情,那边却在江渊的温柔攻势下动摇起来。 何必呢? 从前的那些事情,就像一只苍蝇。吞到一只苍蝇,要不吐出来,要不吞进去。哪里有像她这样反复含在嘴里咀嚼的?注1 她想的挺开,若要和江渊重修旧好,那就必须把以前的事情通通忍下去,不然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自己忍得下去吗? 楚苓想起十七岁的自己,那时她一心沉浸在对爱情的美好幻想里,一群女生聚在一起聊天,说起要是以后的爱人出轨怎么办。她那时是怎么答的?她说,要是真的出轨,就先阉掉,自己再拍拍屁股走人。 当然是玩笑话,可楚苓的确从没想过要去原谅一个出轨的男人。 那时她未经世事,可知道自己聪明漂亮,自信得仿佛全世界都踩在脚下,怎么可能连一个忠贞的爱人都找不到? 后来她在尘世里摸爬滚打许多年,才渐渐发觉,这事和智商相貌学历都无关,全看运气罢了。 晚饭过后和江渊坐在沙发上看跨年晚会的时候,她问自己,还爱不爱身边的这个男人。 她不再是拿爱情当饭吃的小姑娘,爱情对她而言是奢侈品。如果不爱,她便能心安理得的继续维持这段婚姻。 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两年前江渊刚无所忌惮的玩时,她经常能接到各色女人的电话或短信,甚至有一次,一个女人拍下江渊的睡颜然后将照片发给她。楚苓也不记得自己看到两个人□□的搂在一起时,到底是恶心更多还是难受更多。后来她便渐渐麻木,收到的短信照片,有些存下来,有些删掉,视心情而定。她以为自己不爱,可却发现自己对他还有期待。在内蒙的时候,他千里迢迢来找自己,还是会感动。 “累了?”江渊见她神色郁郁,拿起遥控器调低音量。 她摇了摇头,又扭头看墙上的挂钟,江渊已经先一步告诉她:“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 还没到点,但外面已经响起烟花腾空的声音,她到落地窗前去看,身后江渊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看烟花了?” 楚苓知道,自己是俗人,原以为可以潇洒放手,可到底洒脱不了。 --- 第二天她难得的睡到八点多才起来,在厨房里找到江渊,他在厨房里煮自己昨天买回来的汤圆。 江渊回头看她,“去刷牙洗脸,汤圆一会儿就好。” 吃完早点江渊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让江渊开车送她去了常去的那家造型店。 理发师摸着她垂落到腰际的漂亮长发,有些心疼的问:“真要剪了?” 楚苓笑起来:“麻烦快一点。” 江渊对她的新发型倒是挺满意,但转瞬又觉得太显嫩了,像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反倒把他给衬得老了。 他没忍住,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她白他一眼,“你话还挺多。” “真的!”江渊反倒来劲了,“出去见客户,人家觉得你一丫头片子,压不住场。” 楚苓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身边的人又没脸没皮的凑上来,说:“去看电影吧?” 电影院里人很多,楚苓选了一部喜剧片,然后江渊乖乖去排队买票。 看电影中途江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是小方打来的,他想大概是有急事,于是在众人的鄙视下接了起来。 哪里知道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余琅琅的声音:“哥哥,你现在在哪里啊?” 少女娇嫩悦耳的声音由听筒那头传来,江渊看了楚苓一眼,这才开口:“怎么了?” “你老是说忙,不陪我玩,今天你总没去公司了吧?” 江渊自然不想让楚苓和余琅琅两个人见面,于是只得应付道:“行,等有空带你玩。” “哥哥!”那边传来少女气恼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啊?” “在电影院。”他含糊道,全市这么多家电影院,琅琅总不见得能找到,“这里信号不好,出去再给你打电话。” 说完便不管那头余琅琅还在撒娇,直接挂了电话。 楚苓这才转头瞥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可江渊没想到,余琅琅还真的找到了电影院来。 她就倚在江渊的车边等着他,旁边还跟着不停劝说的小方。 江渊知道小方肯定是拿她没办法的,于是对小方说:“行了,你回去吧。”说完又板起脸来训斥余琅琅:“今天还在放假,你把小方叫出来干什么?” 余琅琅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只有小方才能找到你嘛。” 这时楚苓已经走过来了,即使看见余琅琅,她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波动。 “上车吧。”江渊帮她拉开副驾的门。 余琅琅也跟着上了车,楚苓将她视作空气,她也不理楚苓,一路上只顾着和江渊搭话。 “我送你回去。”江渊一边开车一边对余琅琅道。 余琅琅看了楚苓一眼,又问江渊:“哥哥你不回去吃午饭吗?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哎!” “我就不回去了。”他连回答都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惹楚苓生气。 “哦。”余琅琅慢吞吞道,“那你不回家去看看小陈姐姐吗?她情绪不太好。” “琅琅!”他的音量陡然提高,显然是在警告余琅琅不要在楚苓面前提这件事。 后座的小姑娘有些生气,撅嘴道:“本来就是!她一个人怀孩子多辛苦,你应该多陪陪她。” 江渊一脚踩下刹车,余琅琅没系安全带,身体控制不住的向前倾,差点撞上了座椅。 “你下车。” 余琅琅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模样,有些被吓到,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下车。”他又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你、你对我这么凶!”余琅琅的眼泪奔涌而出,她抬手捂住眼睛,推开门便跑下了车。 车厢里再度安静下来,江渊欲言又止,倒是楚苓,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送我回家。” 回来的路上,楚苓便在心里笑自己太自信,她已经完全忘了陈怀雅这号人物。之前她有意无意要提起陈怀雅,不过是为了刺激江渊,但从没将她视作竞争对手,甚至觉得她连障碍都不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直到回到家里,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定,楚苓这才开了口:“你说吧,我给你机会解释。” Chapter 28 上了半个多月的幼儿园后,两个小家伙好歹算是有些适应了上学的节奏,只是楚苓没想到,没过几天她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老师就告诉她,多多在幼儿园里和别人打架。 楚苓觉得简直难以置信,他才三岁,居然就会和别人打架了! 她刚想问老师,多多就在一边不服气的哼哼。 楚苓使劲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安静,小家伙十分不甘心的扁嘴,楚苓没再理他,又问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巧那个和他打架男孩的家长也来了,老师蹲下来问那个胖胖的小男孩:“小胖,是不是你先推多多的?” 小胖气呼呼的指着多多:“他偷吃我给糖糖的饼干!” 楚苓看着那个小胖个头体积比多多都要大出一圈,忍不住皱眉。 多多双手叉腰,十分得意的笑:“要你管,糖糖的就是我的!我就要吃就要吃就要吃!” 楚苓在旁边看着,忍着没说话,她觉得,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还是要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大人横插一手反倒不好。 倒是一边的糖糖,慢吞吞的站出来,然后拿出了自己的饼干,嘟囔道:“小胖,对、对不起。这样吧,我把这个饼干赔给你,你不要和我哥哥打架,好不好?” 看到糖糖说话,小胖立马眉开眼笑,把饼干推还给糖糖:“不用!糖糖,饼干是我给你吃的!” 说完又笑眯眯的说:“要不让我亲一下吧?” 多多大惊,很生气的挡在糖糖前面,又推了小胖一下,气哼哼道:“想得美!才不准你亲糖糖!” 眼看着两个小家伙又要动起手来,楚苓虽然觉得不应该干涉,可看那小胖的大个头,还是忍不住把多多拉回来,赶紧和老师道了别,然后就拉着两个小家伙出了幼儿园。 上了车,多多还不忘叮嘱糖糖:“不可以让小胖亲你哦!”说完,还没等糖糖回答,多多又握了握小拳头,一脸坚毅:“糖糖,要是小胖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揍他!” 这小家伙还真爱演,楚苓哭笑不得,但只得板起脸来呵斥他:“你还来劲了是吧?” 多多很委屈:“可是他居然想亲糖糖……” 等到了咖啡馆,店里的小姑娘们看见多多扁着嘴的委屈模样,于是都趁楚苓不注意,偷偷过来问他:“多多你干嘛啦?你妈妈骂你了吗?” 不远处的楚苓突然不轻不重的咳嗽一声,多多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等回到了家之后,楚苓才把多多叫到跟前来,问他:“怎么?觉得自己委屈了?” 多多双手背在身后,笔直的站着,但眼睛一直盯着脚尖打转。 楚苓摸了摸他的小光头,语重心长的教育道:“多多,别的小朋友欺负了你,你当然可以揍回去。但是,妈妈从没教过你主动挑衅其他小朋友呀。” 多多扁着嘴,脚尖在地板上画圈圈。 楚苓见他这样,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可对才三岁大的孩子,说道理他肯定是听不进去的。 想到这里,楚苓就忍不住想起了身边最爱挑衅的某个人……她暗暗下了决心,要让陆淮那个祸害离多多远一点。 远在千里之外的陆淮突然重重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楚苓带着两个小家伙刚吃完饭,江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在电话那头问:“吃饭了没?” “嗯。”楚苓应了一声,然后说,“我去叫多多糖糖来接电话。” 说着楚苓便要叫躲在房间里的两个小家伙,可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江渊的声音:“别叫他们。”顿了顿,他又说:“我就不能和你说说话?” 楚苓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然后说:“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你……”某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楚苓故意不再理他,只是叫了多多糖糖出来接爸爸的电话。 前段时间,楼下的一户人家突然搬走了,就在楚苓知道消息的当天,楼下那家的新主人就搬了进来。 楚苓一直很重视邻里关系,原本当天便想去拜访楼下的新邻居,可对方说他们只是搬家的工人,主人家并不在。 这几天楚苓听楼下倒是有动静,也有人走动,想必是主人家已经入住,于是便打算再去拜访。 她拿了自家做的蛋糕去敲楼下邻居的门,敲了半天,她明明听见离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甚至还看见猫眼后有人,可对方就是不开门。 楚苓想了想,隔着门对对方说:“你好,我就住在你们家楼上……” 可对方还是没动静,也没有要开门的打算,楚苓又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心里犯嘀咕:这家新邻居还真有些怪,大概是不爱见外人。 没隔几天,晚上楚苓在家做饭的时候,江渊打了电话过来,又是问她吃了没。 最近江渊每天一早一晚都会打两个电话过来,比晨昏定省还准时,楚苓早就习惯了,夹着电话心不在焉的嗯嗯哼哼,手上还要忙着翻动锅铲。 江渊在电话那头问:“星期天我们带多多糖糖去秋游吧?” 楚苓这段时间要照顾两个小家伙的饮食起居,还要打理咖啡馆的生意,这下听见他这么说,自然应下了:“好啊,你带他们去玩,我正好休息一天。” “……”江渊在电话那头敢怒不敢言。 “呀——”锅里滚烫的油滴突然溅在楚苓的手背上,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将电话一扔,然后拿凉水冲。 看着手背上红起来的一块,楚苓心中将某人骂了个千遍万遍,她关了火,又走出厨房,走到卧室里去找药箱。 她还没走到卧室,大门就“哐哐哐”的响了起来,楚苓惊讶,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 等拉开门一看,却发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江渊。 江渊大步跨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怎么了?你好好的叫什么?出什么事了?”刚才她叫了一声就突然挂了电话,江渊被她吓个半死,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楚苓抽出被他握疼的手,皱了皱眉,然后又一脸狐疑的看向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如果她没看错,江渊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他就又恢复自然,说:“我刚才刚好从楼下路过。” “是吗?”楚苓小声嘀咕,明显有些不相信。 江渊赶紧转移话题:“家里有烫伤药吗?没有的话我下楼去买。” 既然他人已经来了,楚苓免不了要问他有没有吃晚饭。江渊按捺下心底的雀跃,尽可能淡定的说:“没,我还没吃。” “算了。”楚苓小声嘟囔,就算他吃过了也会说没吃的,她默默想道。 饭桌上,多多糖糖围着爸爸叽叽喳喳个不停。 江渊每回答他们一个问题,就要抬起头来看楚苓,还一边问:“妈妈觉得呢?” 楚苓被这一大两小烦得不行,她忍不住吓唬多多:“你再不好好吃饭,今天晚上就别看电视了。” 多多果然被她成功的吓唬住,扁着嘴,委屈的扒了几口饭。 江渊看到儿子这样,有些不忍心,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又打算活络一下气氛,于是他问楚苓:“多多糖糖在幼儿园里表现还好吧?” 楚苓说:“他又在幼儿园里和同学打架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糖糖。幼儿园里的小男生们都喜欢糖糖,每天都围在糖糖身边献殷勤,零食和玩具都堆满了糖糖的小柜子。 多多自然很生气,有一种妹妹被抢了的错觉,可两个人又不在同一个班,所以他只能每天休息的时候跑到隔壁班上去找糖糖。 小男生们当然也不喜欢多多,经常起哄:“你怎么会是糖糖的哥哥?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多多才不理他们,只顾着和妹妹说话:“糖糖,他们给你的零食不准吃,玩具也不准玩哦!” “好呀。”糖糖乖乖的点头,反正她也不爱吃那些零食,男生的那些玩具她也不喜欢。 “乖。”多多十分满意的点头,又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糖糖的脑袋,然后才把自己的零食和玩具都拿出来,递给糖糖:“我的零食和玩具都给你!” 糖糖很感动:“哥哥你真好!” 那多多是怎么和人家打起架来的呢?其实还是因为从前那个小胖。 幼儿园里的其他小男生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唯有小胖一个人有胆把心里的想法付诸实施,今天放学的时候他就拉着糖糖要亲她。 糖糖被吓得哇哇大哭,边哭就边往教室外面跑,在门口正好遇上来找她的多多,她吓得马上就往哥哥身后钻。 “然后就打起来了。”楚苓淡淡的说。 不过江渊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他十分愤怒:“到底是谁家的熊孩子?简直是小流氓!居然想亲糖糖?想得美!”说完又看向糖糖:“宝贝,你没被亲到吧?” 糖糖赶紧泪眼汪汪的摇头。 楚苓在旁边暗暗咋舌,果然是两父子,两个人的台词都一模一样。 等冷静下来,江渊又拍拍多多的脑袋,夸奖道:“多多,你做的很好!就应该这样,当哥哥的就是要保护妹妹!” 多多受了鼓舞,情绪瞬间高昂起来。 楚苓见这父子俩这样,忍不住皱眉:“江渊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吗?一上来就教他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 “那怎么办?”江渊摊手,他可不希望儿子变成天天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小喇叭,相比之下,直接动手揍人比较好。 楚苓气急,她说:“多多,按照当时的情况,你可以让小胖来亲你呀。”顿了顿,她又说:“要是下次小胖还想亲糖糖,你就让他先亲你。” 江渊惊讶的看着她,心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幽默感了,连多多也一脸惊恐的看着妈妈。 晚上哄完两个小家伙睡觉,江渊又装作不经意的提起:“天色已晚,你看……” 楚苓点点头:“是挺晚的了。” 江渊心中窃喜,但看楚苓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于是又忍不住说:“我觉得就快下大雨了。” 楚苓很严谨,倒还真的走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又点了点头:“是啊,可能会下大雨。” 江渊大喜:“所以……” “所以,”楚苓接过他的话茬,“趁下大雨之前,你赶紧回去吧。” 自己挖坑自己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江渊默默的想。 他在屋里烦躁的走来走去,楚苓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口了:“你还不回去?” “老婆,求你了,别这么折磨我了!”江渊快要抓狂,“你要怎样都可以,就是别这么不上不下的,行么?” 楚苓纠正他:“是前妻。” 江渊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就直接挂掉了,刚想和楚苓继续刚才的对话,哪里知道电话又响了起来。 “接吧,”楚苓说,“说不定有急事呢。” 江渊看她一眼,犹豫数秒,还是接起了电话。楚苓知道是他工作上的事,见状就要走开,哪里知道江渊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拽回来,不由分说就将她按进怀里。 “喂,放手!”楚苓挣扎,可他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将她制住,还吻了吻她的额头以示安抚。 “……嫂子?”电话那头传来小方带些疑问的声音,楚苓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立刻噤声,但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用胳膊肘狠狠地往江渊胸前一撞。 江渊倒是没太大反应,揉了揉被她撞的地方,然后又继续对电话那头的小方说:“你继续。” 楚苓听见电话那头的小方火急火燎的声音,说是公司在柬埔寨的一个在建工厂出了问题,需要江渊马上过去一趟。 收了线,江渊将手机放进口袋里,然后对她说:“我马上就得走了。” “嗯。” 江渊皱眉:“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你能不这么自恋么?”楚苓嗤之以鼻。 “说点好话给我听吧。”他的表情哀求,脸上的神情居然和想要讨零食吃的多多十分相像。 楚苓侧过头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渊发现她吃这一套,更加来劲了,就那样眼巴巴的瞅着她。 楚苓想了想,然后说:“那、那我带着多多糖糖……等你回来。” --- 江渊走了几天,两个小家伙每天都嚷嚷着要给爸爸打电话,打国际长途楚苓心疼,于是便和江渊约好网上视频。 那边太忙,江渊只得抽出晚上开会的时间来和两个小家伙培养感情,视频刚接通的时候,多多欢呼一声:“爸爸!” 江渊忘了关声音,所以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听到了这一声童音,纷纷看向江渊。 他故作镇定的咳嗽一声,然后看向正在发言的下属:“继续说。” 等到会议结束,江渊才对着电脑屏幕问:“宝贝吃了晚饭没?” “吃啦!”糖糖笑眯眯的说,“刚才还吃了甜瓜。” 江渊又和两个小家伙说了一会儿的话,然后问他们:“妈妈呢?妈妈在哪里?” 楚苓在旁边看电视,听到他的问话,从旁边探出脑袋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江渊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和两个小家伙聊天,等到视频结束,他又等了一会儿,算了算国内的时间,估摸着两个小家伙已经睡下,这才往国内拨了电话回去。 他问:“睡了?” “嗯。”楚苓懒懒的声音传来。 “想我了没?” 楚苓没搭理他。 江渊觉得长夜漫漫,实在无心睡眠,于是又在嘴上占她的便宜,惹得楚苓气急败坏,就差要挂他的电话,他这才舒心了点,笑眯眯的说:“挺晚的,睡吧。” 楚苓气急,在电话那头损他:“嗯,长夜漫漫,和五姑娘好好过吧。” 江渊恨得牙痒痒,咬牙低声道:“等我回来收拾你。” 第二天是星期六,两个小家伙不用上学,楚苓难得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她随手打开客厅的电视,然后去房间里叫两个小家伙起床。 多多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揉着眼睛说:“妈妈,中午我们去吃大虾吧!” “嘘。”楚苓注意到电视里正在播报的新闻,示意多多闭嘴。 柬埔寨国内发生□□,武装分子劫持了大批中国人质。 Chapter 29 (很早以前写过的一个虐瓜番外,长大后的故事和这篇文完全没有半点关系哈。) 吃午饭的时候,小瓜又和以往一样,探头探脑的寻找着糖糖的身影。 嗷! 看到糖糖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小瓜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太难得啦!今天那个讨厌鬼多多居然没有出现!实在是太难得啦! 小瓜压抑住自己鸡冻的心情,端着自己的餐盘,兴冲冲的跑到糖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看见是他,糖糖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小瓜,你好呀。” “糖糖,这个给你吃!”小瓜赶紧把自己餐盘里的大桃子递到糖糖面前,语气特别得意,“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桃子哟!” “哇!”没见识的小丫头立时就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你会种桃子!小瓜你好厉害!” 被糖糖一夸,小瓜更加得意了,他骄傲的挺起小胸脯,说:“桃子树就种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好大一棵的哦!糖糖,下次来我家玩吧,我们可以一起摘桃子吃。” 糖糖笑眯眯的点头,刚想说好,却突然□□来一个声音:“谁要去你家玩啊?” 小瓜抬头一看,居然是讨厌鬼多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大喇喇的坐在了糖糖的旁边。 多多一来,糖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吸走了,小丫头一脸关切的看向多多:“哥哥,你肚肚还痛不痛呀?” “不痛啦!”多多愉快的揪了揪妹妹的耳朵。 被完全忽视的小瓜有些不开心,他咳嗽一声,然后又重新发问:“糖糖,这个星期天来我家玩吧,可以看桃子树哦。” 糖糖还没说话,多多就赶紧插嘴:“星期天爸爸妈妈要带我和糖糖去海洋馆看海豚啦。” 爸爸妈妈…… 小瓜突然有点难过,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爸爸,他只有外公外婆和妈妈。 以前小瓜还以为所有小朋友都是没有爸爸的,可是后来上了幼稚园,他才知道,原来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爸爸。 小瓜见过多多和糖糖的爸爸,他每天都来接多多糖糖放学。 每天放学的时候,牵着外婆的手走出幼稚园大门的小瓜都会偷偷的打量多多糖糖的爸爸,他好高好高,力气也很大,一只手就可以把糖糖抱起来扛在肩头。 小瓜一直很渴望有一个那样的拥抱,可是外公外婆年纪已经大了,他觉得他们肯定抱不动自己了。而妈妈……小瓜从来不敢向妈妈讨一个拥抱。 还是糖糖发现了小瓜的不对劲,她伸手在小瓜眼前挥了挥,问:“小瓜,你怎么啦?” 饶是小瓜,此刻也掩饰不了自己低落的心情,他把筷子放下来,说:“我吃好了,糖糖,再见。多多,再见。” 说完小瓜便端起餐盘,耷拉着脑袋走掉了。 下午上手工课的时候,糖糖突然跑过来,和小瓜挤在一组,她笑眯眯的说:“小瓜,谢谢你请我吃大桃子,很甜哦!” 趁老师不注意,糖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好几颗樱桃来,放在手心,举到小瓜面前,笑眯眯的说:“我请你吃樱桃。” 小瓜很感动,突然有些想哭鼻子。 他拿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瞬间就溢满了口腔,小瓜忍不住弯起眼睛,“好甜啊!” 听到小瓜的话,糖糖很开心,又抓过小瓜的手,将手里的樱桃全部塞到小瓜掌心,笑眯眯的说:“那你多吃点!” 小瓜想了想,然后说:“糖糖,其实……这个星期天是我生日。” “是吗?”糖糖开心的扭过头来看他,“小瓜,祝你生日快乐!” 小瓜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然后指着桌面上的一堆小零件,说:“糖糖,我们来做个小木屋吧。” 糖糖愁眉苦脸的说:“可是我不会啊。” “没关系!我来教你!” 就这样,小瓜和糖糖敲定了,等小木屋做好了,就把这个当作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从糖糖那里预订好了自己的生日礼物后,小瓜一整个下午都特别开心,中午时低落的情绪早就抛到了脑后。 下午放学的时候,小瓜没有等到外婆来接自己,来接自己的居然是妈妈。 妈妈要上班,每天都很晚回家,更别说是来接自己了。所以当下小瓜就有些担心,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妈妈的神色,然后试探着问:“妈妈,外婆……外婆呢?” 妈妈说:“外婆在家做饭。” 顿了顿,她又问:“小瓜,妈妈来接你,你不高兴吗?” “没有啊。”小瓜慢吞吞的低下头,口不对心道,“小瓜很高兴。” 回到家里,妈妈又问小瓜:“小瓜,生日那天你想不想去外面玩?” 小瓜很惊讶,更确切的说,他有些被幸福冲昏了头。他站在原地,踮着脚尖打了好几个圈圈,然后才试探着开口了:“妈妈,我想和小伙伴一起出去玩,可以吗?” 妈妈一时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可以啊,多请几个小伙伴出来玩吧。” 难得看到妈妈这样和蔼的神色,小瓜瞬间就兴奋了起来,他一脸笑咪咪的说:“不要那么多人啦,我就请一个小伙伴!” “好啊,”妈妈也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你待会儿记得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 那天晚上,小瓜兴奋得都快睡不着觉了。 小瓜突然好喜欢过生日!不但糖糖会送他礼物,到时候还可以和糖糖一起出去野餐! 更重要的是,小瓜从前的生日都是和外公外婆一起过的,妈妈从来不和他一起过生日。可是这一次,妈妈居然要帮他过生日!他真的好开心! 就在他兴奋的在自己的小床上扭来扭去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妈妈走进来,看见他还醒着,于是打开卧室的灯,走到他床边坐下,然后问:“小瓜,怎么还不睡觉?” 小瓜怕妈妈生气,赶紧将被子扯上来盖住自己,然后说:“噢噢,我马上就睡。” 妈妈帮他掖好被子后,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摸着他的脑袋,问:“小瓜,你讨厌妈妈吗?” “当然……当然不讨厌啊。”小瓜被这个问题惊呆了。 “小瓜,妈妈对不起你……”说着,妈妈突然就转过脸去,一边捂着眼睛一边低低道:“妈妈对你不好,也很少关心你……” 看见妈妈指缝间漏下的泪水,小瓜吓得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小小的身子僵在那里,过了很久,他才一把扑进妈妈怀里,小手搂着妈妈的脖子,他嗫嚅道:“妈妈,你……你是不要小瓜了吗?” “没有啊,”妈妈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又对着他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好了,小瓜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出去玩呢。” 小瓜忐忑不安的躺下来,等到妈妈出门去,把房门带上,他这才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房门口。 小瓜光着脚站在门口,他悄悄的把门打开一条缝,偷听隔壁妈妈房间的动静。 他听见外婆问:“他什么时候来带孩子走?” “下个星期。”妈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你又哭什么?”外婆叹一口气,“当初我和你爸都不同意,是你自己坚持要把小瓜生下来。等生下来了,你又不照顾他,这几年都是我和你爸在带孩子。你……你现在又哭什么?” 顿了顿,外婆又问:“那边怎么突然又要孩子了?” 妈妈没有说话,小瓜只听见长久的静默。 “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照顾不了小瓜几年。”外婆说,“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就不愿意要他呢?” 过了很久,才从隔壁传来妈妈哽咽的声音:“我还要嫁人,要是带着小瓜……” 再然后,是妈妈低低的声音,语气不甘:“我这辈子,不能就这样了。” 小瓜没有再听下去,他“啪”的一声关了门,然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靠着门板,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 小瓜那天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后面,他迷迷糊糊的就趴在地板上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也没有人发现他就睡在地板上,所以他只能自己擦了擦眼泪,然后爬到床上去。 小瓜趴在被窝里边哭边想,如果妈妈愿意在晚上的时候来看看自己,摸摸自己的额头,帮自己掖一下被子,也许他就不用半夜被冻醒,然后一个人爬回到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小瓜十分难得的赖了床,妈妈梳洗打扮好,然后过来叫他起床:“小瓜,快起来,我们吃完早饭就去商场买新衣服,好不好?” 小瓜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瓮声瓮气的说:“我不要新衣服。” 妈妈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又伸手来掀小瓜的被子,好声好气的哄他:“小瓜乖,我们快起床啦。” 其实在小瓜的印象里,自己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至少和糖糖的妈妈不一样。虽然他总是听见糖糖的妈妈威胁说要打多多的屁股,可小瓜知道,她不会真的打多多。而自己的妈妈,她是会打自己的,所以小瓜从来就不敢在妈妈面前闹脾气。 而今天,在他闹了脾气之后,妈妈非但没有斥责他,反而是轻声细语的哄他,小瓜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掀开被子,套上拖鞋就蹭蹭蹭的跑到了客厅,正看见外婆穿好了外套要出门,他赶紧一把抱住外婆的腿,泪眼汪汪的问:“外婆你要去哪里?” “外婆去超市。”外婆摸了摸小瓜的脑袋,笑起来,“小瓜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外婆待会儿回来就做,小瓜晚上回来就可以吃了。” “我、我……”小瓜嗫嚅着双唇,“可以吃哈密瓜口味的吗?” 只不过,小瓜最终还是没有吃到外婆为自己准备的哈密瓜蛋糕。 那天小瓜默不作声的换好了衣服,刚打算和妈妈出门去商场买新衣服,就有人敲响了自家的院门。 是两个不认识的叔叔,小瓜听见他们对妈妈说:“杜小姐,我们是来接孩子的。” 妈妈的声音里有意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他说下星期才过来接他。” 其中一个叔叔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樊先生有事要提前回美国,下午三点的飞机。” 小瓜就站在院子里,听见这话,他的腿有些打颤,但下一刻,他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小瓜用最快速度回到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想要锁住房门,可是他个子太矮,够不着门把手,小家伙急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他搬过一边的小凳子,站在上面才锁上了门。 门外的妈妈没办法,从卧室里找来钥匙才将门打来。 可等打开小瓜房间的门,三个大人看见的却是空空如也的房间。 妈妈想了想,走到小瓜的床边,掀开床单,弯下腰去看床底下,果然看见小瓜正缩在床底下瑟瑟发抖,满脸的泪水。 小瓜死死的抱住床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他大声哭喊着:“妈妈,你要把我送去哪里!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妈妈也哭了,可眼泪并没有让她心软,她走过来掰开小瓜的手,冷着声音道:“送你去你爸爸那里。” “我不要去!”小瓜伤心极了,手脚也不断的胡乱踢打着,“我不要去!” 母子俩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妈妈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够了!” 小瓜被妈妈的这一声吓得一凛,也不敢再放声大哭了,只是小身板还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妈妈瞪着通红的双眼,指着小瓜的鼻子道:“我说了,我不会再养你,你到你爸爸那里去!” 小瓜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簌簌的落了下来,他咧开了嘴,却并未哭出声来,只是直直的看着眼前自己的亲生母亲。 “妈妈……” 妈妈没再看他,只是在床上坐下,脸转向先前的两个男人,手指往小瓜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说:“你们带他走吧。” 小瓜从小就是个有骨气要面子的孩子,如果有谁这样嫌弃他,那他也不会再理那个人。 可现在嫌弃他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妈妈,对未知生活的恐惧战胜了他稚嫩的自尊,他不顾一切的抱住妈妈的腿,哇哇大哭道:“妈妈,不要把我送走!小瓜帮你做家务,小瓜会很听话,小瓜再也不吃零食了……等小瓜长大了,赚好多好多钱给妈妈!” 可妈妈一点也不为所动,她万分冷静的掰开小瓜抓住自己裤腿的手。 小瓜看着妈妈,小小的心里,终于充满了绝望。 --- 坐在回家的车上,糖糖还一直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个小木屋上下打量。 “爸爸!”糖糖突然开口。 正在开车的江渊一凛,赶紧讨好宝贝女儿:“糖糖,怎么了?” 糖糖捧着手里的小木屋,笑眯眯的开口了:“我想把小木屋涂成天蓝色的,爸爸带我去买颜料吧!” 旁边的多多已经吃醋很久了,所以当下很不满的哼了一声。 虽然江渊心里也酸溜溜的,可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吃一个幼儿园小孩的醋,还是说:“不是颜料,是油漆。爸爸带你去买油漆。” 回到家里,一吃完饭,糖糖就兴冲冲的催促着爸爸给小木屋上色。 江渊无奈,可他对于女儿向来是有求必应,于是慢吞吞的去给小木屋上颜色了。 上色之前,江渊发现小木屋不太牢,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小木屋是两个小家伙用胶水粘的,他哭笑不得,只得找出钉子来帮糖糖加固,然后再上色。 因为被爸爸告诫了不能拿手碰,所以糖糖就眼巴巴的看着焕然一新的小木屋,笑眯眯的说:“好漂亮!小瓜肯定会喜欢的!” --- 那天是小瓜记忆里最后一次过生日,因为自那以后,身边再也没有人能记住他的生日。 四岁那年生日,小瓜没有吃到外婆给他做的哈密瓜蛋糕,他有时会悄悄的想,蛋糕最后是被扔掉了,还是外公外婆将它分吃了。 小瓜又想起,自己和糖糖约好了一起去野餐,可最后却失约。他偷偷的在心里祈祷,祈祷糖糖不要等得太久,要是见到他没有来,那糖糖就应该跟妈妈回家去。 他还答应了糖糖,要带她来自己家看桃子树,一起摘桃子吃,可最终也没有实现,他很害怕,害怕糖糖会觉得他是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再过了很多年,小瓜已经长大,他大到已经忘记了外公外婆的模样,也快要忘了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叫糖糖的小女孩。 他陪父亲出席一个酒会,却不耐烦应酬,中途偷偷溜到阳台想抽烟,却发现已经有人先到一步。 那女孩身影纤细,长发飘飘。 听见声响,女孩转过身来,看见他,先是一怔,樊江宁也一愣,将香烟塞回裤兜里。 两人先前就在酒会上见过,樊江宁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住。 她捧了一个大大的玻璃盆子在怀里,盆子里装满了鲜艳欲滴的樱桃,此刻一个人正吃的起劲,见到樊江宁过来,女孩将手里的玻璃盆子往前一伸,笑了笑:“樱桃解酒。” 顿了顿,她又把玻璃盆子往他手里一塞,一脸笑咪咪的说:“我请你吃樱桃!” Chapter 30 打从桑旬上次撞见周仲安与童婧在一起后,她心中便对周仲安生出了种种怀疑和猜测,此刻见他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桑旬心中许多情绪都翻涌上来,五味杂陈。 周仲安冲桑旬笑笑:“我看到孙佳奇在打听医院的事情,想着可能和你有关。” 他私底下找了那个医生校友多问了一句,没想到果然猜得不错。 六年前谈恋爱时周仲安就清楚桑旬家的情况,桑旬的继父不过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公务员,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她自己又是刚从监狱里出来,家里陡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哪里会有闲钱来治病。 他将一早就准备好的卡递给桑旬,说:“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这卡里有一些钱……”他怕桑旬拒绝,想了想,于是又补充道:“等你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我。” 桑旬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荒谬,从前她便没打算过要接受周仲安的好意,在对他生出了那样的怀疑和猜测后,她就更不可能要他的钱了。 她移开目光,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不过这件事情和我无关,你犯不着给我钱,我也还不起。” 周仲安大概是以为她还在客气,一脸无奈道:“小旬,你总是这样,不肯承任何人的情。” 桑旬觉得可笑极了,她深呼吸数次,最终还是无法忍耐,她直直地注视着周仲安,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你为什么非要我承你的情?”她停顿了数秒,然后才继续道:“是因为旧情?愧疚?……还是因为心虚?” 周仲安皱眉看着她,过了几秒才偏过视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桑旬闭了闭眼,她答应过自己,要放自己一马,与岁月握手言和。 任往事如何,都不再回望,不再纠缠。 “抱歉,我不该对你发火。”桑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就会提醒我想起以前的事……不管我做过什么,都已经还清了是吗?” 她只觉得过去正在被她自己一点点亲手埋葬,“我不想再想起从前的事,所以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可以吗?” 她的这一番话说的不留一点情面,饶是周仲安,此刻听完这样一番话,也不由得微微变色。 过了许久,周仲安才轻轻点了点头,说:“好,我不会再……” 他的话音未落,眼角余光中突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席至衍。 桑旬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她一见他便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 她极力忽略心底生出的那异样感觉来,转身便要离开。 先前周仲安拿出来的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此刻被席至衍看见了,他自然是要奚落一番的。 “姓周的,我家给你的钱,难不成你都拿来扶贫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算好听,周仲安原本便因为先前桑旬的话而不豫,此刻被席至衍这样奚落,一口气哪里还忍得下,当下便反击道:“我从没拿过你们家一分钱。况且,这是我和小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席至衍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无名邪火。 是,周仲安说得对,他和桑旬好歹还算是前任的关系,可自己算什么?连陌生人都算不上,他与桑旬都视彼此如仇敌。 她是好是坏,全部与他无关。 桑旬觉得三人在一起的场景实在太过荒谬,席至衍或是周仲安,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想有过多的纠缠,当下便要转身离开。 只是她刚走进大楼,便有人从身后攥住她的隔胳膊,她还没回头,便听见了席至衍语带嘲讽的声音响起:“你跑的那么快做什么,钱还没拿呢。” 桑旬试图挣开他的桎梏:“你刚才也听见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 大约是这话再次激怒了席至衍,他手上的力道更大,将桑旬扯近自己,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本事的,这才几天,就勾得他连人带财的都送上门了?” 先前他当着周仲安面说的那些话桑旬没有理会,可现在她却觉得难以再忍受下去,于是索性转过身来,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坦然道:“是啊,这不就是席先生希望我做的吗?你费尽心机,不惜拿我的朋友家人威胁我,不就是不想让周仲安当你们家的女婿么?”她嘴角还弯着,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现在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席先生应该开心,不是吗?” 席至衍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几秒,这才冷笑道:“是啊,你这么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过……”他蓦地凑近桑旬,眼神晦暗不明,“你也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桑旬别过脸,声音低低的:“我知道席先生不会放过我的。” 一时间两下静默,桑旬不想再搭理他,可这人的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桑旬嗤笑一声,“席先生还有什么吩咐,一次说完吧。” “从沈氏集团辞职。”他一字一句道。 饶是桑旬原本就打算向沈恪提出辞职,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惊讶。 她不想让席至衍起疑,于是笑了笑,说:“席先生,我好不容易才能进沈氏工作,你现在要我辞职……是想让我重新去当服务员吗?” 席至衍看着她,一脸的淡漠,连带着语气也是没有温度的:“沈恪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人在他身边……”说到这里他竟然弯起嘴角笑了笑,“你既然想和周仲安在一起,那就别再妄想着勾搭沈恪。” 听见他提及沈恪的名字,桑旬只觉得心脏狠狠颤动了一下,不由得默默咬紧了牙关。 她不识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白白辜负沈恪的所有好意。不但如此,她还要忍受席至衍仗着沈恪的名头来这样侮辱自己。 “怎么?不甘心?”席至衍看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莫名的刺眼,“真那么喜欢当助理,那到我这儿来当也是一样的,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你自己了。” 桑旬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好啊,多谢席先生看得起我。” 桑旬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便坐到电脑前写辞呈,删改数次,解释的说辞想了几百种,最后她还是一个都没用,只是在辞呈里写要辞职,不作任何辩解。 尽管一早便下定了决心,可此刻桑旬还是觉得难受,沈恪也许是除了孙佳奇外对她最好的人,可她还是辜负了他。 --- 第二天早上一到公司席至衍便将人事主管叫到办公室来,将桑旬的资料扔给对方,说:“让她周一来上班。” 人事主管斜眼觑着那份资料,小心翼翼的问:“那……给这位桑小姐安排什么岗位?” 哪晓得这句话立刻就引来了老板的不满,席至衍十分不耐:“什么都来问我那我发你工资干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哪有安排空降兵不说清楚安到哪儿的?人事主管在心里暗暗吐槽,从桌上拿了桑旬的简历便退出了席至衍的办公室。 午饭他是和客户一起吃的,送走客户后阿道问:“席先生,下午还回公司吗?” 他松了松领带,过了半晌才说:“不回了。” 阿道试探着问:“那我送您回东边的别墅?” 哪知道席至衍这回却没答话。 阿道有几分猜到他的心思,于是一声不吭地就将车子往医院方向开。 等车开到了医院住院部楼下,席至衍却并没有下车的意思,阿道暗自揣摩了一会儿,猜想老板大概是找不到上去的理由,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就说是去找杜小姐的?” “滚!”席至衍怒不可遏地下了车。 他知道病房号,于是便直接坐了电梯上去。 过来干什么?见了那个女人他就会忍不住地想要羞辱她、折磨她。 踏出电梯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撞见了杜笙。 先前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刻在这里遇见杜笙,却让他陡然生出一股心虚来。 杜笙看见他,眼圈几乎立刻就红了,眼泪下一秒就能流出来,“你还来干什么?” 席至衍不想跟她多废话,刚想开口问她桑旬在哪里,却没想到杜笙突然惊呼着扶住身边的女人:“妈,你怎么了?” 他这才注意到杜笙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得柔柔弱弱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见席至衍看过来,那个中年妇人更是止不住地颤抖,“……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从没去找过桑家,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去找过桑家……” 席至衍想起来了,这是桑旬的母亲,六年前他就见过她。 杜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妈,你在说什么?你……认识他?” 此时身后电梯正响起“叮”的一声,三人齐齐转过头去,电梯门打开,就看见提着一小袋药,站在电梯正中央的桑旬。 Chapter 31 江渊这几天不是在公司便是在家,叶乾信打电话叫他出来喝酒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捣鼓晚饭。 “今晚有空没?一起喝酒。” “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锅里滚烫的热油就溅到手背上。 叶乾信在电话那头乐了:“哪只小野猫挠你了?” “我在家,做饭。”江渊没好气的回答。 叶乾信更加来劲了:“你还会做饭呢!不行,我必须得来尝尝,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 江渊心情本来就不好,又知道叶乾信就是专程打电话来看自己笑话的,口气便更加差了:“烦不烦?” “行行,我不说了。我现在去你家还是……大嫂在家吗?” 江渊扔下锅铲,关了火,一边扯下身上的围裙一边对电话那头说:“你别过来,我去找你。” 他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楚苓已经搬出去住了。 等他到两人常去的那间酒吧时叶乾信早已等在那里了,酒保问他要点什么。 “矿泉水。”他今天不想喝得醉醺醺回家。 叶乾信又在一边肆无忌惮的嘲笑他:“小朋友作业写完了没?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很危险的。” 江渊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更是懒得搭理他了。 至于叶乾信呢,是知道江渊的凄惨近况的,一不小心玩出人命来就算了,没想到还惹出这么多事情来。他万分同情的拍了拍江渊的肩膀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还真准备让那孩子生下来?” 江渊看他一眼,说:“那你去劝劝我妈?” 一提到章颖,叶乾信立刻萎靡下来,讪讪的笑道:“我胆子小。” 没过一会儿叶乾信又凑过来,问他:“要不我帮你去劝劝大嫂?”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闲?” 叶乾信对江渊的鄙视不以为意,继续一副情感专家的姿态分析道:“据我了解呢,一般女人都忍不了这个,碰上这种事,一般就两个选择,要不就牢牢霸占住大房的位置,要不离婚分一半财产,不过我觉得以大嫂的狠劲儿,可能会让你净身出户。” 江渊凉凉的笑,“那到时候我净身出户了,还麻烦你收留我啊。” “其实吧,”叶乾信思考良久,还是慢慢说,“你多说点好话,把大嫂这边哄顺了。另一边呢,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妈一笔钱让她走就完了。大嫂她又不能生,你这边有个孩子也好堵住姨妈的嘴啊。” 江渊拿出手机来,开了录音,然后对叶乾信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挺混蛋的呢……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到时候给你媳妇听。” “我只说混蛋话,你还做混蛋事呢。”叶乾信自然不服气,“再说了,我们俩的形象本来就不一样。我这么洁身自好,你呢,用她们小姑娘的话来说,你叫渣男。” 江渊被他说得面上挂不住,闷闷的喝了一口水。 “其实大嫂挺好的。你在外面那样乱来,可她一次也没让你下不来台。”叶乾信慢慢的说,“你也挺矫情,以前没觉得自己混蛋,现在我说两句又觉得我混蛋了。” 江渊认真想了想,自己以前混蛋吗? 抱歉,不觉得。 *** 第二天中午他回父母家,其实不是为了吃饭,是为了见陈怀雅一面。 他妈现在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陈怀雅,生怕一个不小心她的心肝小乖孙就不翼而飞。 其实主要防的还是江渊。 江渊气得肝都疼了,就一个不小心,现在一个他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女人就要帮他生孩子了。 这该怪谁?……怪他自己*? 当他提出要去看看陈怀雅的时候,章颖一脸防备的看着他。江渊无奈,只得开口:“我就是去和她说几句话。” 章颖看他一眼,慢悠悠的说:“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陈怀雅住在三楼的客房,江渊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她穿着睡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看见江渊的到来,十分欣喜的站起身来。 江渊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现在是白天,可房间里的窗帘严严实实的拉着,吊顶的大灯是开着的。 他就站在门口,问陈怀雅:“你这几天出去过吗?” 陈怀雅不明白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愣了愣然后摇头。 “你确定你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又问。 还没等陈怀雅表达自己的决心,江渊又开口了:“你别以为生了这个孩子就能当江太太,我妈看中的只是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等孩子一生下来她就不会再管你了,到时候你除了钱什么都得不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怀雅就已经泪眼盈盈,“不可能……” 江渊笑起来,说:“你不了解我妈。她看不上你的家世,只是把你当做一个生育工具。你自己想想,她都不敢让你出这个房门,也不敢让你去见我们家的客人。你白天待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窗帘都要拉严实,就怕被邻居看见。你从哪一点看出来她会让你当我们家的媳妇?” 他这番话说完,陈怀雅的眼泪已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了。 江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继续说下去:“你才二十来岁,每天躲在这个小房间里见不得光,连饭菜都是保姆送进来。你父母知道你现在住在这里吗?你是怎么和他们解释的?” 陈怀雅哭得一抽一抽的,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了:“可是如果我把孩子打掉了,你就再也不会见我了。” 江渊冷笑道:“如果你非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她胡乱用手抹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又在沙发上坐下,这才慢慢说道:“我就是要把孩子生下来。我才不信,我生了你的孩子,你会不来看我。” “你这样做没必要。”江渊不为所动,“你还年轻,没必要当未婚妈妈。你把孩子拿掉,我再给你一笔钱——我妈给多少我就出双倍。我还可以送你出国去念书,想去哪个学校你自己挑。你没必要为了赌一时之气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就能确保你以后的丈夫不会介意你的过去?” 陈怀雅看他一眼,又小声的啜泣起来:“我以后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江渊被她的哭声弄得无比烦躁,他揉了揉太阳穴,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下星期我还会过来,到时候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说完他便拉开门出去,刚出房间余光便秒到楼梯拐角处一闪而过的红色裙角。 他走过去,果然看见余琅琅,小姑娘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好气的说:“小孩子听什么墙角。” 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余琅琅像只小猫一样快乐的眯起眼睛。 两个人一齐下楼吃饭,余琅琅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了:“哥哥,那位陈小姐……真的有你的宝宝?” 江渊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她:“你一个高中生,管这么多干什么?” 余琅琅撅嘴,十分不乐意:“我就问问嘛……嫂子她不知道吗?噢对了,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江渊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他看了一眼余琅琅,说:“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说着他便叫吴嫂帮自己拿外套,然后转头对她说:“琅琅,你先吃饭,我要走了。” *** 楚苓这几天都没有和蒋衡联系。蒋衡的事情本来就是由自己而起,她心中十分内疚,也不敢再和蒋衡有太密切的联系从而导致江渊再次迁怒于她。 她决定还是再等几天,看看江渊那边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中午的时候她照例去医院看父亲,却没想到在病房外面看见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人。 是她的母亲何曼。 何曼已经年近五十,可因为保养得宜,身材纤细,没有一点走样,所以看上去不过才三十来岁。 她穿着一件maxmara的驼色大衣,手上拎着一个铂金包,长卷发,看上去楚楚动人。 楚苓不愿意和她打照面,可两人偏偏是面对面相遇。 何曼笑着先开口了:“真巧。小苓,你对你爸真有孝心,每天都来看他吗?” 其实从小到大何曼都没有叫过她小苓,也没有叫过女儿,或者囡囡。事实上,何曼对她甚至是没有称呼的。 楚苓的背挺得直直的,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在何曼看来肯定有一种刻意的做作。可是没有办法,她不喜欢她的母亲,但任她如何张牙舞爪,在何曼看来都是虚张声势,而事实也正如此。 “你来这里干什么?”楚苓听见自己干巴巴、毫无气势的发问。 何曼漫不经心的微笑:“他不是癌症晚期了么,我来看看他,毕竟一起过过日子嘛。” 楚苓无法忍受她用这样轻快的语气来和自己讨论父亲的病情,她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的病难道不是因为你么?如果不是坐牢,爸爸的身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所有的指控在何曼面前都毫无威力,何曼面带微笑的反击:“我是你妈妈,对长辈说话要尊重一点。还有,你爸爸坐牢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把他送进去的?” 说完何曼又含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得意几乎令楚苓发疯。 “哦对了,”何曼本欲离开,但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你和江渊离婚了没?要是离婚了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介绍几个不错的男人。” “谢谢你,不用了。”她双手握紧,用力得指甲都□□掌心,但仍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势,“比起担心我,我倒觉得,你应该想想怎么坐稳你二奶的位置。” 江渊的姨父出身寒门,是在国外念书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章家最小的女儿。此后借由岳父的支持发家,功成名就后却背叛妻子,找到当年的初恋情人何曼鸳梦重温。 楚苓觉得好笑,何曼当年因为嫌弃初恋家境贫寒而分手的时候,不知可曾想到若干年后会主动去当他的情人。 她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直到再度调整好心情才推开门。 “爸爸,今天感觉怎么样?”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桌子上的饭盒打开。 没有回答,楚苓猜想大概是今天何曼的出现让父亲心情不太好。 她先盛了一碗汤,端到父亲面前,“来,先喝一碗汤吧。” 父亲看向她,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楚苓还未来得及分辨,下一秒父亲便抬手将碗重重打翻,一整碗汤一点不剩的全泼在了她的身上。 Chapter 32 如果时光倒流回六年前,有些事情,席至衍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做一遍。 桑旬的姓氏并不常见,他在知道的那一瞬间便起了猜测,后来拿到桑旬的资料,发现果然如他所料。 可惜的是桑旬并不知道自己的父家是怎样的家族,席至衍也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他几乎没费任何力气便吓住了桑旬的母亲。 桑旬的继父虽然是清水衙门的公务员,可总有一点油星可捞。若是桑母去找桑家帮忙,桑家势大,也许能够保住亲孙女,但绝不会保这个亲孙女的生母和她的后夫。 席至衍给了桑母两个选择,让她自己权衡。 那时他恨极了桑旬,只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才会斩尽杀绝,将她翻身的所有可能都亲手扼杀掉。 可是现在,他却想要触碰她的内心,想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才会让她做出当初那样的事情来。 也许只是一时糊涂,否则她不会到医院来告诉医生至萱的中毒原因,又也许是过往阴影所造成的性格缺失,毕竟他亲眼见过她的母亲如何对待她。 等到席至衍醒悟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为一个杀人凶手寻找借口,百般开脱。 他知道,六年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桑旬还是原来的那个桑旬,六年的牢狱之灾,她不可能变得比从前美好半分。 变的人是他。 看见席至衍,桑旬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他又来找自己麻烦了,母亲的脸色惨白,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尽管席至衍一早便拿过家人来威胁她,尽管这些年来她早已对生母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可当她看到母亲面色惨白,站在那里不住颤抖的模样,桑旬便觉得血全涌上头顶,她向前一步,对着席至衍道:“你到底还想要怎样?你要我做什么就一次性痛快说清楚,这里是医院,你让我的家人清净一些不可以吗?” 席至衍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古怪。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她极力维护的母亲,也是沉默的站在那里。 桑旬极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又转过头去对杜笙道:“笙笙,这里没你们的事,你带妈先回房间去。” 杜笙不似往常一般顶嘴,十分乖顺地便搀着母亲往回走,桑母苍白着一张脸,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桑旬回过头来,面前的男人还是用那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一次她终于读懂他的目光。 他在可怜她。 桑旬只觉得气血上涌,她知道自己可怜又可悲。可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连席至衍都要来同情她的地步了么?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溃,“席先生我求求你,你就当做善事,让我喘口气行么?” 席至衍的脸色变得铁青,就在桑旬以为他又要发作的时候,他却绷着一张脸,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有钱么?” 桑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愣在那里。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席至衍的表情里带了几分不耐,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来,往桑旬怀里一扔,语气冷淡:“密码是卡号后六位。” 桑旬这回终于反应了过来,那张卡就像烫手山芋一样,她的声音比表情还僵硬:“不好意思,还不起。” 说完便要将那张卡递还给席至衍。 席至衍似乎气极,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让你还了么?” 桑旬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了,不要她还,难道这钱是白给的么? 前几天有人要她下跪磕头的事她还没忘呢。 只是席至衍并没有伸手接那张卡,桑旬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别再为了这点钱就跟周仲安勾勾搭搭的。” 桑旬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窜起来,理智告诉她应该忍耐,可她真的没法再冷静下去,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直接将手中的那张□□往席至衍身上砸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张卡砸在身上根本就没什么感觉,可席至衍还是成功地被激怒了,他的脸色铁青,一把攥住桑旬的手腕,声线崩得紧紧的:“怎么?周仲安给的钱你要,我给的你就不要了?” 桑旬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根本敌不过男人的力气。 “你以为周仲安的钱是哪儿来的?”席至衍的怒气更盛,“我告诉你,他的钱也是席家的钱!” 他的力道太大,桑旬手腕生疼,只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她忍着泪道:“是,你们家是有钱。可我不会要你们家一分钱,你为什么就非要跟我过不去?” 跟她过不去?席至衍的一口气梗在胸口,他真是犯贱。 席至衍知道桑母一心都扑在现在的家庭上,素来对桑旬这个大女儿不闻不问,却又习惯于在需要桑旬的时候用感情与眼泪来要挟她就范。 他知道桑旬现在缺钱用,那天在“枫丹白露”她要是肯求自己一句,那钱他也就给了。可没想到这女人脾气居然那样臭,他以为她是不知好歹,后来才知道,原来有的是人排着队给她送钱呢。 他知道自己是魔怔了,可是只要一想到桑旬有可能会找旁人借钱,无论那人是周仲安还是沈恪,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要我的钱?”席至衍冷笑,“那你准备找谁要钱?周仲安还是沈恪?” 他越说便越觉得怒不可遏:“五十万你还得起吗?还是你打算钱债肉偿?” 桑旬几乎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可以这样肆意轻贱羞辱他人? 旁边就是人来人往的电梯,尽管席至衍的声音压得极低,可旁边已经有人投来了不怀好意的探究目光。 桑旬抬手便扇了面前男人一个耳光,她极力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席至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就是个人渣!” --- 桑旬回到病房后,见继父正在睡觉,于是小声的问杜笙:“刚才他没吓着妈吧?” 杜笙的表情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也只是闷声道:“没有。” 桑旬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她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看书的杜箫,他马上就要高考,现在在病房里也不忘看书。 桑旬走到他身边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看书遇到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杜箫侧过头,避开了桑旬的手,一声不吭。 桑旬忍不住自嘲,是了,她怎么老做一些会让自己尴尬的事情。 住了几天的院,桑旬估摸着刚入院时交的钱差不多了,于是第二天便到楼下缴费窗口去交钱,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便道:“你们不是昨天才交了钱吗?” 桑旬觉得奇怪,她接过工作人员从窗口里递出来的打印凭条,发现账户上的剩余金额居然是5008.21元。 她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不死心的问工作人员:“请问……是昨天什么时候缴的费?” “下午三点零六分。” 她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湮灭,交钱的果然是席至衍,而且估计还是昨天下午他临走前顺手交的。 桑旬有些恶意的想,不如就当做不知道,凭空多了五十万,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她问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卡里的钱能取出来吗?” “带上交钱时的收据,钱三到五个工作日退回原卡。” 桑旬发愁,她哪里来的收据? 她想了想,又问:“收据丢了怎么办?” 工作人员看她一眼,“那就带住院人的身份证来。” 桑旬回到病房里,见母亲正坐在继父病床前削苹果,于是把她叫出来,说:“妈,你把叔叔的身份证给我用一下。” 母亲皱起眉头,问她:“你要你叔叔的身份证干什么?” 桑旬想了想,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我有一个……朋友,他往我们的住院账户里打了一笔钱,我把里面的钱取出来还给人家。” 果然,母亲满脸的惊讶:“你的哪个朋友?多少钱?” 大多数人都很难抵挡横财的诱惑,尤其是在缺钱的时候。 母亲脸带为难之色:“小旬,既然你的这个朋友有意借钱给我们,那……” 桑旬是真的吃惊,没想到母亲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她解释道:“我和他不熟,不能要他的钱。” “他肯定是知道你面皮薄,所以才直接打钱……”母亲的声音带了几分哀求和讨好,“我们先把你叔叔的病治好,钱以后再还,好不好?” “谁来还?”桑旬觉得难以置信,她猛地看向母亲,声音都在颤抖,“你是打算让我来还这五十万吗?” 母亲低头不语。 桑旬只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一样,她一字一句道:“你们从来就没管过我一天,现在你老公要死了,怎么就想着要我来出钱?” 她苦笑:“为什么你们的吃相一直都这么难看?” 母亲的脸微微涨红,想要呵斥眼前的大女儿,可却连话都说得磕绊:“你、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 桑旬不再理会她,直接进了病房,翻开母亲的包便要找身份证件。 母亲紧跟着她进来,在后面拦她,声音惊慌失措:“小旬,你要干什么?” 桑旬心里憋着火,没有回头,直接搡开了母亲。 一直坐在旁边的杜箫此刻“嚯”的一声站起来,重重地推了一把桑旬,还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嗓音粗嘎:“你对我妈干什么?” 杜箫的力气太大,桑旬被他猛力一推,当即便跌坐在了地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 刚进门的杜笙赶紧跑过来扶起她,小声问:“姐,你怎么了?” 桑旬觉得灰心,看,多讽刺,这些就是她的家人。 她手机里还有道哥的电话号码,于是拨了过去,问他席先生在哪里。 道哥现在对她的态度倒是十分客气,听说她要找席先生,问了她人在哪里,又说马上过来接她。 席至衍平常都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公寓里,这里是一梯一户,安保十分严格,道哥刷了卡将她送进电梯按下楼层后,说:“桑小姐直接上去就行。” 因为整层只有一户人家,桑旬出了电梯便直接是客厅,她并未见过这样的豪宅,一时间站在那里,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突然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抬头便看见席至衍站在她对面,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桑旬一早便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可此时声音却是磕磕绊绊的:“我把钱还给你,你把交钱时的收据给我……不然钱提不出来。” 席至衍走近她,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桑旬这才发现他眼中竟有几分醉意,下意识的便退了一步。 可他步步紧逼,桑旬退无可退,顺势便坐在了沙发上。 席至衍一笑,说:“不给你会怎样?” 桑旬垂下眼睫,涩声道:“我没有多余的钱还你。” 席至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没钱还……肉偿也行。” Chapter 33 女人的唇瓣柔软微凉,席至衍蛮横地堵住她喉中破碎的呻`吟,两指微微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企图撬开她的齿关,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桑旬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时竟愣在那里,过了几秒,她才似猛然惊醒一般,拼了命的挣扎。 只是男人的力气太大,他一只手便制住桑旬令她不得动弹,另一只手似铁钳一般捏住她的下巴,她所有的挣扎全部变成了徒劳。 桑旬的齿关被撬开,她感觉到男人的舌头滑了进来,她觉得屈辱极了,对着他的舌尖便狠狠地咬了一口,果然听见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他手上的力道有所减弱,桑旬乘机挣脱开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直到被推开,舌尖传来的痛感终于让席至衍清醒少许。 自己刚才究竟干了什么……席至衍觉得狼狈极了,并非因为桑旬方才咬他的那一口,而是因为他那羞耻可鄙的隐秘心思正一寸寸暴露出来。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席至衍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一次,他太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恐惧。 席至衍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旬,眼神幽深。 过了许久,他才冷笑着开口了:“装什么三贞九烈。沈恪给你什么好处了?说不定我给的更多。” 桑旬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她不知道他刚才又在发什么疯,难道那也是为了报复自己吗?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着唇瓣,那力道极大,直到嘴唇隐隐渗出血丝来,她才终于停下。 桑旬这才抬眼去看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后者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神幽深不明,她看不出他的情绪。 “……刚才也是在报复我吗?”桑旬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实在令她不吐不快。 桑旬直直地看着席至衍,又走近了一步,声音颤抖道:“席先生那么恨我……这样您不嫌恶心么?” 也许是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席至衍居然被她逼得后退了一步。 桑旬还想说话,可还没开口身子就不由得一僵,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方才还在纠缠的两人。 那不是颜妤又是谁。 她本来就担心自己的小伎俩被颜妤识破,此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出现得这样巧。 桑旬忍不住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看都看见了,那就请颜妤千万也要看见席至衍方才强吻自己。 颜妤冷淡地将目光由桑旬身上收回,然后转向席至衍,缓声道:“你这边还要多久?他们都在里面等你。” 席至衍没有说话,沉默几秒,然后转身径直进了方才颜妤出来的那间包间。 走廊里只余下两个女人,桑旬见对方沉默,自己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气氛尴尬又诡异,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桑小姐。”身后的颜妤突然出声叫住她。 桑旬只能止住脚步。 “我帮你出国,是希望你能远离我和至衍的生活。”颜妤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想桑小姐应该还记得吧?” 桑旬没有回答,今天过来找席至衍,原本就算是她理亏。 “那还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颜妤说话的音量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剩下的这十几天,不要接近他,更不要试图激怒他。” 她定定地看着桑旬,脸上分明还带着笑,可目光却是冷然的:“这么一点小要求,我相信桑小姐能做到,对吗?” 桑旬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当然。” 颜妤侧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又开口道:“不过,我觉得应该给我们的协议再加上一个保险措施。” 桑旬不解,抬起头来看颜妤。 “很多华裔为了方便,移民后还偷偷保留着原来的护照和户籍。”颜妤笑了笑,语气没有半分波澜,“我希望桑小姐在拿到墨西哥公民身份后就注销国内户籍,撕掉护照。” 颜妤觉得这个女人不安全。 不但不安全,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安分。 她只能出此下策,只要桑旬彻彻底底变成墨西哥公民,她就可以让她一辈子再也进不来中国。 --- 先前有人瞧见了走廊上那一幕,因此席至衍刚一踏进包间,便有人凑上来问:“你最近换了口味呀……那妞什么来头?以前没见过呀。” “滚。”席至衍的语气恶劣,黑着脸在沙发上坐下。 “你还真是……”先前说话那人摸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颜妤这回专程来北京,该不会就是听说了你的风流账吧?” 席至衍听得心里一股邪火冒起来,当下就黑着脸呛了回去:“她来北京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把我们俩扯一起!” “靠!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平时大家拿话打趣他和颜妤的时候还少了么,也从没见他有这么大反应。 “你他妈才吃错药!”他一肚子的邪火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跟她狗屁关系没有,你喜欢就赶紧去追!” 旁边几人看这两人突然吵了起来,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纷纷劝道:“你们俩一人少说一句。”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就被颜妤从外面推开,看见是她,房间内的众人瞬时一静,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众人也不知道颜妤听没听见先前的对话,只是见她面色如常,在席至衍旁边坐了下来。 颜妤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然后又佯怒道:“沈恪他还没来?他太不够意思了,你们谁帮我打个电话催催他?” 听见沈恪的名字,席至衍一时没吭声,过了几秒,许是终于忍不住,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出了包间。 他下到地下停车场去拿了车子,却没有直接开回家,而是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他就将车停在不远处,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站台上等车。 六年前他就将桑旬的一切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在狱中的每一卷录像带他都看过,甚至在她出狱后,他也从没停止过对她的监视。 父亲早逝,连生母都厌弃她,所以只能与外婆相依为命。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一个,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念大学的时候拿了奖学金,请完同学吃饭,剩下的便全汇给家里,也不管那钱到底会花在何处。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优秀耀眼的周仲安居然看上她,并且和她谈恋爱。 曾经的他不止一次的揣测,这样一个女人,人生的前十多年没有得到任何的爱与关注。一直沉默,一直隐忍,直到至萱的出现将周仲安给她的那一点爱也给抢走,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才会那样丧心病狂。 席至衍握着方向盘,默默地盯着那个低垂着头等待的纤细身影。 一个人究竟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六年前的桑旬,旁人对她的全部印象,大多也离不开“沉默谦和,从容大度”这八个字,六年后的桑旬,看起来重情重义,其实他手中还有握着她家人的许多把柄,可没想到,单单孙佳奇一件事便让她乖乖就范。 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压抑,还是一时的失控,才会让她对至萱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 桑旬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脑海中还一直不断浮现起刚才的画面,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灼热的气息和滚烫的体温。 那个人一定是疯了……她按住心口,翻了个身,努力将所有与那人有关的联想都摒出脑海。 第二日是周末,桑旬一早起来,还在思考给沈恪的辞呈应当怎么写,却没想到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电话给接了起来。 等电话接通后桑旬却是大吃一惊,原来母亲居然带着继父上北京来看病了。 桑旬觉得头都大了一圈,继父得的又不是小病,这里但凡好些的医院就不是想住院就能住的,母亲这样贸贸然跑来,连医院都不知道有没有联系到。 桑旬在电话中虽然可以放狠话,可眼看着母亲人都到了北京,她却是不能不管,于是只得叮嘱母亲待在车站别动,等自己过去接他们。 孙佳奇也起来了,正在客厅里练瑜伽,看见她要出门,顺口问了一句:“你妹又怎么了?” “不是杜笙。”桑旬苦笑,“杜笙她爸爸得了尿毒症,我妈带他来北京看病……” 这样严重的病症,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饶是孙佳奇向来看不惯桑旬那些所谓的“家人”,此刻也忍不住感叹:“我的天……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桑旬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孙佳奇想了想,说:“我认识一个校友,人就在三院的肾脏科,要不我帮你问问?” 桑旬求之不得,可又不愿让孙佳奇因为这事欠下人情。 看桑旬一脸挣扎,孙佳奇有些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说:“好了,你这马上就要出去了,我以后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桑旬此刻却轻易地被离愁别绪所感染,她突然伸手抱住孙佳奇,忍着哽咽低声道:“佳奇,你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孙佳奇不是喜欢煽情的人,闻言也不由得眼眶发酸,于是赶紧笑道:“你是还不清了,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你还能以身相许。” 孙佳奇干脆好人做到底,牺牲大周末的休息时间,开车送桑旬去火车站接人。 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止母亲与继父,连还在念高中的弟弟杜箫都一起跟了来。 他们坐了一夜的火车过来,桑旬见一行三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倦色,于是道:“我找个旅馆,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继父向来都是不太同她讲话的,也许是因为赧然,这会儿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畏缩,只喃喃道:“小旬,真是麻烦你了……” 孙佳奇的人脉果然广,当天晚上便打来电话,说是三院肾脏科刚好空出来一个床位,他们明天就可以办入院手续了。 母亲听见这个消息,愁云惨淡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又握着桑旬的手道:“还是佳奇有本事,你以后千万别和人家疏远了。” 桑旬听着觉得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她一言不发地抽回手。 --- “今天刚进了第三医院,现在一家人都在那儿呢。” “桑小姐应该是……”阿道打量着席至衍的脸色,一时之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下去。 以前叫的是“那个女人”,现在改成了“桑小姐”。 席至衍想,也许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而不自知,才会让阿道都察觉了端倪。 他挥了挥手,示意阿道出去。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将车子开往了医院方向。 她也有病重的家人吗?看到他们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即便那并非她的亲人,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车子一路开到住院部,六七点钟天还大亮着,席至衍将车停在了路旁的一颗大树下。 不过才两三根烟的功夫,他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保温饭桶,低着头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席至衍又点燃了一根烟,那根烟就要燃尽时,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越走越近。 他不想再看下去,正要发动车子掉头,余光却瞥见一辆黑色奥迪自他的侧面行驶而过。 他看见周仲安的车子在不远处停下,然后就看到周仲安下车,拦住那个女人,面对面的在与她说些什么。 席至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等他冲到那一对男女面前的时候,已经晚了。 从他们惊讶的目光里他就能分辨出自己的荒唐可笑。 他是来干什么的?又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呢? Chapter 34 接下来的许多天,楚苓都在操办何曼的后事。 她不禁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恰好碰上她在月子里,一应后事都是江渊亲自操办的,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事情要操心,从葬礼的布置到墓地的选择,无一不需要她亲力亲为。 叶昭言还在看守所的时候就知道了何曼自杀的消息,可从看守所出来后他也就过来看了一次,掉了几滴眼泪,除此之外也再没其他的话。 楚苓后来才知道,原来好几个月前叶昭言就不再和何曼见面,那时江渊刚让人将他商业犯罪的证据送到他的办公室,叶昭言听完那些电话录音,自然能猜到是谁是他身边的内鬼。 他这边被江渊威胁,受制于人,心中怒气积攒,又想起何曼从前的种种所为,自然是冷了心,所以也不再见她。 再到半月前,他因为那些犯罪证据险些入狱,期间叶太太为了他的案子四处奔走,怕他一把年纪了在看守所吃苦,又拿出自己的体己钱来为他打点。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叶昭言越觉得亏欠妻子良多。对于何曼,只余一点惋惜之情。 楚苓觉得,何曼当二奶本来就不甚光彩,现在叶昭言愿意回归家庭,自然是好的,所以也不再拿何曼的丧事去问叶昭言,只和他见过一次便未再联系。 何曼的葬礼不像楚父那样简单,楚苓想,既然何曼生前是那样爱风光的一个人,她大概也希望自己的葬礼能够风风光光,也算扬眉吐气最后一回。 楚苓这边在忙着葬礼的事,叶昭言倒是主动打了电话过来,问起何曼葬礼的事情。 楚苓简单的和他说了说,叶昭言沉吟良久,最后还是说:“我以你父亲的身份出席,可以吗?” 听到“父亲”二字,楚苓不觉一怔,她明白叶昭言的意思,他以楚苓父亲的身份出席,自然是希望能多邀请一些政商名流来,也符合何曼生前虚荣的个性。 可是,她的父亲三年前就去世了。 定下心神来,楚苓还是拒绝道:“外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要了。”顿了顿她又说:“用伯父的身份出席,可以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叶昭言讷讷的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楚苓刚想和殡仪馆联系,就听见玄关处传来响动声,抬头一看,是江渊回来了。 楚苓不自觉的顿住手上的动作,她这几天都是在这处公寓住,刚开始她忙何曼的事情忙忘记了,现在已经住了好几天,如果再提去酒店住,反倒太矫情,于是她也忍下不说。 江渊问:“才十点不到,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顿了顿,他又说:“我刚才去了公司一趟,顺便给你带早餐回来了。”说着便举起手中的塑料袋。 楚苓不自觉的拢了拢身上的睡袍,然后才起身,跟着江渊走到餐厅。 江渊去厨房里拿了碗筷过来,把粥倒进碗里,这才开口了:“我昨天让小方带多多糖糖过来了。” 楚苓拿勺的手一顿,她说:“怎么让他们过来了?这边忙,怎么顾得上他们?” 江渊知道她说这话是口不对心,昨晚她和两个小家伙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今早他起来去隔壁房间瞧她的时候,她的手机掉在地毯上,上面还是多多糖糖的照片,大概是昨晚看照片看得睡着了。 他也不点破,只是说:“好几天没见到他们俩,我有点担心,接过来正好。” 楚苓抿嘴,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喝粥。 其实多多糖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的,江渊想,他们一家人,原本就应该在这里的。 中午的时候,一家服装店给楚苓打来了电话,说是何曼生前在他们店里订过衣服,他们将衣服送到公寓,结果保安给了他们楚苓的电话。 楚苓最近被这种琐事弄得心烦意乱,可对方说衣服是特意从香港调过来的货,她也不好让对方退回去,只得报了公寓的地址,让他们送过来。 --- 下午的时候小方将多多糖糖送了回来,江渊接到电话,又看了一眼伏在桌上小憩的楚苓,悄悄的下了楼去接他们上来。 在电梯里江渊就对两个小家伙说:“待会儿我们悄悄的进去,吓妈妈一大跳——”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于是换了说法:“给妈妈一个大惊喜好不好?” 他本来想让多多糖糖躲进房间里的,可哪里知道,两个小家伙一看见趴在那里睡觉的妈妈,就忍不住嗷嗷叫的扑了上去,一边晃着妈妈一边撒娇。 楚苓立即醒转过来,看了看面前突然出现的多多糖糖,疑心自己是不是再做梦,她又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江渊,这才清醒过来。 最开始的惊喜过后,她又念叨起来:“你们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瘦了?” 正进门来的小方听见这话,恨不得扑到楚苓面前来表忠心:“天地良心,嫂子,他们俩绝对没瘦,瘦的人是我呀!” 楚苓看见他,不禁噗嗤一笑,然后才说:“这几天辛苦你啦。” 原本楚苓打算下午去看墓地的,这下两个小家伙刚来,她也去不成了,于是留在家里陪他们两个,一边上网搜各个墓园的资料。 结果她不过是中途去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小家伙凑在电脑屏幕前嘀嘀咕咕。 “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呀?” “笨糖糖,这是公园啦。” “但是公园里怎么有那么多石板板呀?” 楚苓在旁边听见这几句,赶紧将他们两个赶走,说:“你们出去,找爸爸玩去。” 傍晚的时候,那家服装店倒是将何曼之前订的衣服送了过来,不过让楚苓有些意外的是,衣服不是何曼自己穿的,而是好几套童装,男孩女孩的都有,不用多想,应该是给多多糖糖订的。 何曼生前也从没给孩子打过电话,孩子也从没叫过她一声外婆,现在过身了,她给孩子订的衣服却冒了出来。 她拆衣服的时候多多糖糖也围过来,糖糖问:“这是妈妈给哥哥和糖糖买的新衣服吗?” 江渊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刚才人家上门的时候他就一直注意着,现在自然知道那是何曼生前订的衣服。 楚苓看他皱着眉头,知道他忌讳这事,不愿意让多多糖糖穿这衣服上身,当下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衣服,对着孩子说:“宝贝,我们去吃晚饭啦。” 吃完饭收拾桌子的时候,楚苓突然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让穿他们那衣服的。” 楚苓不迷信,如果那衣服是买给她的,那她大概也就穿了。可这事放到孩子身上,她又不愿意了。 江渊没接这个话茬,只是沉默,隔了几秒突然说:“我觉得,多多糖糖今天很开心。” “是吗?”楚苓想了想说,“他们每次出来旅游都是这样。” 江渊似乎被她噎了噎,但脸色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缓声道:“多多糖糖越来越大,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到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是异类。” 楚苓心烦意乱,只得胡乱点头敷衍道:“嗯,我会考虑。” 江渊仔细探究她的神色,楚苓被他看得一凛,刚想退后,就被被他捉住手腕。 “你在敷衍我。”江渊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他还想说话,可楚苓抗拒的姿态太过明显,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间公寓里只有主卧和书房有床,所以晚上就是楚苓带着两个小家伙睡在主卧。 给两个小家伙洗好了澡后,楚苓自己又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看到妈妈进去,糖糖光着脚丫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又蹬蹬蹬的跑到隔壁的书房去,爸爸看见她很开心,把她一把抱起来,摸摸她湿漉漉的头发,问:“糖糖洗好澡啦?” “嗯。”糖糖点了点头,然后又看见了书房里的小床,她扁着小嘴问:“爸爸,这么小的床,睡起来不舒服啦,你来和我们一起睡大床吧。” 江渊一愣,然后问女儿:“妈妈在干什么?” “妈妈在洗澡。” 江渊了然,想了想,然后对女儿说:“糖糖,你先回房间去,等妈妈洗完澡出来,你再在隔壁叫爸爸过去,好不好?” 糖糖摸着脑袋,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楚苓刚从浴室里出来,找了半天看见房间里不见人,又仔细一看,才发现多多蹲在床边,糖糖探着小脑袋在一边看。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楚苓走过去,笑眯眯的问。 两个小家伙正嘀嘀咕咕的研究着手里的一枚东西,楚苓走过去的时候,多多已经将塑胶封套撕开,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糖糖转身看见妈妈,想起刚才爸爸和自己说的话,立马扯着嗓子喊他:“爸爸,快来睡觉觉!” 多多也看见妈妈,也举着东西问她:“妈妈,这是干什么的?是吹气球的吗?” 楚苓看见那东西,心中忍不住一跳,劈手就将多多手里的东西夺了下来,转头一看,两个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扒拉出一个盒子,里面满满一盒都是。 身后有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江渊,楚苓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她原本想将那东西扔进垃圾桶,可想想觉得不好,还是拿着进了卫生间,冲进马桶里。 江渊看着那安全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两人刚结婚时放在公寓里的。 他把那盒子放到高处,然后又连忙跟上楚苓的步子,在卫生间门口堵住了他。 楚苓瞪他:“你那东西都不知道收好?” “那套子不是我用的,”说完他又觉得不对,于是改口,“我的意思是,我一般不用套子。” “你居然不用……”楚苓满脸震惊,“恶心!” “不是,我是想说,我已经很久没用过套子了!” 越说越不对味,某人理智地决定闭嘴。 楚苓听见他这话,脸上有薄怒之色,她低声道:“关我什么事。” 江渊一闭眼,横下心来,咬牙道:“我说了,我三年都没用过那玩意儿。” “神经病。”楚苓觉得脸上就要烧起来了,她咬牙骂了一句。 “我真的没用过。”江渊觉得,所谓男人的自尊被踩在脚底下,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补充道:“真的。这三年,我没碰过别的女人。” 看到楚苓明显不相信的神色,江渊咬咬牙,豁出去了:“不信你就来验明正身。” “滚。”她一把推开江渊压上来的胸膛。 当晚江渊自然还是没能成功爬上床,但是在糖糖的强烈要求下,他得以在主卧的沙发上睡下,躺下之前他想:女儿真是爸爸贴心的小棉袄。 --- 葬礼那天,楚苓一早便出去了,她自然没带两个孩子去,只是告诉他们妈妈有事,又让江渊今天好好照顾他们。 江渊特地空出时间来带着两个小家伙去动物园玩,多多看到猴子很开心,挥舞着小手说:“爸爸,我的包包里有香蕉!快给我快给我!我要喂猴子!” 江渊无奈,他肩上背着两个小背包,刚打开其中一个,多多就抗议:“粉红色的是糖糖的啦!黄色的才是我的!” “我知道。”江渊有些恼羞成怒,又打开黄色的小挎包,刚要拿出香蕉,就看见里面有一张硬硬的纸片。 他手上的动作顿住,将那纸片拿了出来才发现是一张照片,确切地说,是一张被烧过的照片。 照片只剩下半个手掌大,边缘是黑色的火烧痕迹,江渊又看了看照片上的人,他心下一沉,又蹲下来问多多:“这是你从哪里拿的?” 多多愣住,挠了挠头,说:“我在妈妈房间里拣到的。” Chapter 35 其实楚苓对陈怀雅并无多大印象,只道她是江渊众多女伴中的一个,甚至在知道她怀孕了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她好手段。 她相信江渊说的话,是陈怀雅算计他,这才怀上了孩子。因为江渊如果想要,那这两年来不知有多少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 江渊对她说过不止一次,会把这件事情解决好。 可那时她要和他离婚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浑不在意,也并未放在心上。 蹲在她面前的江渊艰难解释道:“你知道,我对那个陈怀雅,一点感觉都没有,孩子只是个意外。” 这话她也相信,男人可以把性和爱分得很开,她甚至也相信,江渊连许多曾经女伴的名字面容都忘记了。 “我会把她送去国外,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江渊沙哑着声音说道。 楚苓有些想发笑,那位陈小姐怎样,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她并不憎恨陈怀雅,没有她也会有别人,甚至她还有些同情陈怀雅,她和自己一样,从没被尊重过,都不过是生育工具而已。 江渊就蹲在自己面前,楚苓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问:“江渊,你想要那个孩子吗?” 是啊,她突然想起,自己是不能生的,江家也自然不能绝后。陈怀雅的出现,真是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楚苓问得认真,连眼神也写满真诚,可江渊却陡然间慌乱起来,他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这才舒了一口气,但再开口的时候却无比悲戚:“楚苓,我想要个孩子。我会送陈怀雅出国,她再也不会出现在——” “啪!”江渊的话还没说完,却已经被她的一个耳光打断。 楚苓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江渊的脸上立刻浮上了清晰的五道指痕,她只觉得手掌都震得发麻,一只手都在隐隐作痛。 不只是因为这一次,过去她忍下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变成此刻的怨恨。 她恨啊,可有多恨,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想要开口,可眼泪猝不及防的流出来,她甚至能听见豆大的泪珠滚落在衣料上的声音。 楚苓发现自己牙关都在轻微的打颤,她擦了擦眼泪,这才开口:“你想要孩子,我没意见。” “你别这样……”江渊的手都在哆嗦,他伸手帮她擦干泪痕,声音也在哆嗦,“你别这样行吗?” 楚苓笑起来,笑声听在她自己耳里都觉得诡异,“我哪里说得不对吗?我生不了,你找别的女人是天经地义。” 终于,连他强忍的最后一点平静都被打破,他抱着楚苓,语气哀求:“我不要这个孩子了,就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好好过,行吗?” 她气得全身发抖,没能忍住,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的扇了过去。 “江渊,你让我觉得恶心你知道吗?”她觉得全身发冷,脑中嗡嗡作响。楚苓知道,再多面对他一秒自己就会发疯。 “你告诉我,你之前是怎么想的?”她费了很大劲都没能忍住再次涌出的泪水,“你之前是想要我认下那个野种对吗?然后呢,每看见他一次,就提醒自己那是你和别的女人生下的野种?” 是啊,她想起第一次提离婚的时候,江渊是怎么回答的,她现在还记得清楚,江渊说,他不会离婚,因为那是她欠他的。 他说出这样的话楚苓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江渊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呢,后来他怎么又愿意那样低声下气来哄自己呢?原本她还担心江渊是否发现了自己怀孕,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想她认下那个孩子,所以才愿意那样放低身段。 可笑的是她还为此考虑过两个人是否可以挽回。 楚苓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眼泪要流,她感觉身体里好像开了一个口子似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尽。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贱啊?”她双眼通红的看着他,声线都在微微颤抖,“因为我忍了你的那么多女人,所以你笃定,我也会认下这个孩子对不对?反正我不能生,不管是这个孩子,还是孤儿院里领养回来的,对我来说都一样,没什么分别。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别说了,”江渊声音沙哑,同样是双目通红,“是我犯浑。” 他站起来,说:“我会让她把孩子打了。” 楚苓没说话,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 江渊出门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了下来,除了声音有些沙哑。她说:“你不要再过来了。离婚协议书我会让律师送给你的。” 楚苓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着了什么魔,居然还奢望与他重新开始。 她原本想要努力给未出生的宝宝一个完整的家,可现在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讽刺。如果她继续维持这段婚姻,那她的孩子出生后是不是还要和其他兄弟姐妹争宠争家产? 想着她就笑了出来,可一摸眼角,又有眼泪流出来。 她一直都伪装得很好,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等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摸到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对着电话那头说:“国外那边……帮我准备一下吧。” 电话那头的人问:“还是决定出国?” “嗯。”她低低的应一声,“等我把工作上的事处理完。”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小苓,你能做出这个决定我很高兴。放心吧,那边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好的,谢谢你。”她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 假期结束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她把小谭叫到办公室来,说:“我向陆总推荐了你,年后你就可以进项目组和他们一起工作。” 小谭一下子慌乱起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做的很好,”楚苓笑起来,“可公司里没人不想进项目组的,你怎么不愿意了?” 小谭没有说话。 楚苓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笑了笑,又问:“我挺想知道,江渊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小谭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 其实小谭并不是第一个,上一次江渊安插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司机。 办公室内是长久的沉默,小谭低着头,眼睛通红,楚苓怀疑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于是说:“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过,”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你去告□□渊,我在这里干不了多久,到时候他又要再安排人了。” 她手上的这个项目已经接近尾声,下个星期便要报到证监会去,现在组里的几个同事都在离公司不远的荣大对送审的材料做最后的修改调整。 楚苓出了办公室,路上碰见同事,都赞她新发型很靓。 她摸了摸只到脖子根的发梢,突然觉得其实一切都有天意。她惧怕开始新生活,惧怕改变,既然迈不出这一步,那老天就亲自推她一把。 到医院的时候,她果然在父亲的病房里看到一个年轻女孩。 这是楚苓第一次见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和自己长得倒是没什么相像之处。楚妍容貌并不出挑,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再加上气质十分楚楚可怜,她一个女人看着都有了保护欲。 对方看见楚苓,显然有一些慌乱,倒是楚苓,早早的便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现下也能心平气和的自我介绍:“我是楚苓。” 一开始她决定出国的时候,还担心过父亲的病情,现在倒也好,凭空多出来了一个妹妹,帮她照顾父亲。 她对楚妍说:“你可以去郝医生办公室拿一下病历报告吗?” 楚妍点头答应,然后便出了病房。 这下病房里只剩下她和父亲了,父亲依旧是执拗的不想理她。楚苓也不是很介意,只是帮他掖了掖被角,说:“爸爸,我要出国一段时间。” 父亲终于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没有说话,楚苓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当年奶奶过了两套房子给我,再加上我自己买的一套房子,我全都转到你名下,好不好?” “你出国去干什么?”父亲终于生硬的问了一句。 “公司派我去美国的分公司,出海外长差,没有一年回不来的。” 父亲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楚苓帮他拍着后背,他又开口道:“把房子都给你妹妹。” 妹妹?楚苓一愣,然后说:“我不会给她。不过,等房子到了你名下,随便你。” 楚妍这时推开病房的门进来了,把手中的文件放在了进门的桌子上,然后又走到楚父身边,问:“爸,要不要喝点水?” 父亲点头,然后就着她端着的水杯喝起水来。楚苓看了楚妍一眼,默默的起身,站到不远处。 她站在一边看着面前这副父慈女孝的场景,突然就觉得讽刺。 楚苓不知道父亲为何对她如此冷淡,但心中明白,二十多年的父女亲情,抵不上楚妍这两日端茶送水的情谊。 --- 江渊是在公司的时候看到楚苓拟的离婚协议的,他们俩之间如果要离婚的话,甚至没有什么经济纠纷,因为两人一向是各赚各的,现在住的那套一百五十平米的公寓是结婚时买的,在楚苓名下,家里的一应开销也都是从江渊的账上支。 楚苓似乎也没有意愿来分他的公司股份房产,再加上有新婚姻法,两人之间几乎不存在任何的经济纠葛。 那位郑律师坐在他面前,说:“楚小姐的意思是,中央花园的公寓全看江先生的意思,如果您想要回去她也没有意见。” 来之前楚小姐就和他交代过了,条件不重要,能离婚就行。 江渊翻到离婚协议的最后一页,上面有楚苓的签名。她的字很漂亮,清秀娟丽,这一刻,江渊甚至有些不着边际的想到,她是从小就练书法的。 上一次她向他提出离婚的时候,还是两年前,不过那次来的律师不是这个。当时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江渊面无表情的撕掉手里的两份离婚协议书,然后对满脸惊愕的律师说:“要谈离婚可以,让她自己过来,面对面和我谈。” 说完便按下面前的通话按钮,让小方送客。 下午的时候他把小方叫进办公室,说:“你找一下陈怀雅的父母。” 陈怀雅的父母都是老师,好歹算个书香门第,大概不会允许女儿做出这种未婚先孕的事情来。其实他早就知道,也早就应该这么做,可心里还是存了那么一丝侥幸。 他又往家里打电话,问母亲:“她下次产检什么时候?” 现在陈怀雅肚子里的孩子也过了三个月,所以她对江渊的警惕心也放下了,再加上看着他大概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所以也没多想,就说:“星期六。” “好,你和她说一下,到时候我陪她去。” 说完他便将电话挂了。 可惜他一直没有等到楚苓的电话。 上午律师来的时候,他就在想,哪怕她是要来和他争家产呢,哪怕她是要分走他的一半财产呢?任何一种情况,都会比现在让他开心一点。 回到家里,他又拿出手机来看,可屏幕上面还是干干净净,一个未接电话都没有。 他点了一根烟,刚抽一口却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被呛得眼泪直流,然后伸手将烟按在了沙发上,布艺沙发被烫出一个洞,发出难闻的烧焦味。 江渊跌跌撞撞的进了卧室,像疯了一样的到处翻找。 他在找什么呢?他们俩的婚戒早就被他扔了,他现在还在找什么呢? 那次他们吵架,他当着楚苓的面就将戴在手上的婚戒摘了下来,然后扔到了窗外去,看着楚苓瞬间苍白的脸色,他可真解气啊,他从来没有那么解气过。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回来,看见楚苓就蹲在楼下的草地上,打着手电筒,摸着草皮一寸寸的翻找过去。 楚苓没有看见他,他也没有下车去,坐在车里漠然的看了一会儿,就叫司机开车走了。 他再没戴过婚戒,也记不起楚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也不戴婚戒了。 所以江渊最终也不知道楚苓到底有没有找到那枚被他扔掉的戒指,他一直很想问,却从没能问出口。 他扯开楚苓床头的小抽屉,却有一个小药盒意外的映入了眼帘。 他把药盒拿出来,上面的字样十分熟悉。 麦普替林,四环类抗抑郁药。 江渊的手有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又看了一眼药盒,觉得讽刺,那药居然还是他们公司生产的。 他摇了摇盒子,盒子是空的,里面的药已经吃完了。 他不知道楚苓用了多久这种抗抑郁药,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用。 你已经不关心她很久了。身体深处有一个声音响起。 是啊,他已经不关心她很久了。 这两年来,他一直对她不闻不问,明明安排了人在她身边,可却固执的不想听到任何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明明还爱着她,明明还在乎她,却不愿意面对她。 刚开始的时候,楚苓每天晚上都会给他打很多电话,他一个都不接,却也不设黑名单,只是她每打来一次,他便固执的挂断一次。实在打不通的时候,她便会发短信给他,问他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可他也从没回复过。 后来她似乎也渐渐习惯,不再打电话发短信询问他,只是静静的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有一次她得了急性阑尾炎,他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做完手术,在病房里安静的睡着了。 那时他就想,那么疼,她怎么忍得了? 是啊,她那么瘦,捏一捏她的手腕就能摸到骨头,那么疼,她怎么忍下来的。 他终于知道了,原来她也是会疼的。他夜不归宿的时候,他在外面搂着其他女人的时候,他那样冷漠的对待她的时候,每一次她都会疼。 江渊想起来,自己做这些的初衷似乎就是为了折磨她,为了刺痛她。原来他成功了啊,还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将她逼疯了。 他坐在地板上,后背抵着墙,掏出手机来,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可接起来电话那边也没有说话。 他有很多很多想问她,伤口疼不疼,难受不难受,是不是还在吃那种药,他想要向她道歉。 可最后,他也只是哑着嗓子说:“我同意离婚。”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久到他怀疑楚苓已经挂了电话,她这才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Chapter 36 席母保养得宜,一眼便能看出是那种出身良好,一生顺遂的女人,年轻时是千金小姐,年老后便成了举止优雅的贵妇。 她现在的模样与桑旬六年前见到她时大相径庭,六年前她只是个女儿生命垂危的绝望母亲,现在却比六年前看上去要年轻许多,想来大概是从女儿的阴霾中渐渐走出来。 即使桑旬并非真凶,可六年前看到那样一位母亲也仍觉得心酸难忍,现在看到席母这样,她心下不由得宽慰许多。 席母其实十分有涵养,哪怕眼前坐着的就是害她女儿的凶手,她也无法摆出张牙舞爪的态度来。 她看着桑旬,极力地忍耐自己的情绪,最后只是说:“桑小姐,小妤说你想去墨西哥。”说着她便将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桑旬面前来,示意她打开。 “里面是你的签证和出境文件。”席母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还有机票,下周一八点起飞。” 桑旬心下不由得有些惊讶,原来她不止让颜妤一个人如临大敌。 她将东西放回纸袋里,抬头看着席母,并不说话。 席母也打量着她,这世上的确有人不可貌相,生得文文静静的,背地里却是条毒蛇,趁人不备就咬上一口。 见桑旬不说话,席母越发肯定她是有意勾引自己儿子,心里一边气儿子荒唐糊涂,一边又恨眼前这女孩的攀附手段。 她说:“桑小姐,我以为,我们家已经算是很宽厚的人家。” 他们家窝囊成这样,说出去只怕都要让人笑掉大牙,不但只让她坐了六年牢,现在还要送她出国,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有怎样的手段,居然将自己儿子也迷得团团转……可她的女儿已经被她毁了,她不能再看着自己的儿子也被她毁掉。 她无意教训桑旬,只希望将她打发走,越快越好。 “是。”桑旬点头赞同席母的说法,席家对她的确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拿起桌上的牛皮纸袋,说:“席太太,谢谢您。” --- 与此同时,席至衍正在和他大哥席至钊打高尔夫。 说是大哥,其实是他们这一辈的大排行,席家是绵延几十年的沪上世家,席至钊则是席家的长房长孙。 席至钊常年待在上海,这回突然来了北京,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为了公事前来,席至衍隐约猜到一点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但也不说破,只是神色如常的陪他打球。 几局下来席至衍已经输了他大哥七八杆,两人一同走上果岭,席至钊将那停在果岭上的球一杆推入洞,然后又笑:“你今天不在状态。” 席至衍知道他意有所指,本来就气不顺,当下也不咸不淡的顶了回去:“哪像大哥你,情场得意,球场也得意。” 他是有意刺席至钊的痛处,他的这位大哥,什么都好,唯独在感情上死心眼,和一个女人纠缠了十几年,要多狗血有多狗血,外面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笑话,家中长辈被他气个半死,但也无可奈何。 席至钊听他将自己也扯了进来,于是终于沉下了脸,低声道:“至衍,有些事情要拿捏住分寸。” 席至衍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便有些不以为然:“玩玩而已,怎么了?” 席至钊被他气到,当下也冷笑道:“外面那么多女人,你玩哪一个不好?难道就非要去招惹那样一个女人?” “怎么?”席至衍也反唇相讥道,“颜妤她还真是有本事,你们一个个,都当起她的说客来了。” “难为你还记得小妤,”其实席至钊哪里愿意管他的这些事儿,换成其他女人他半个字都不会说,可偏偏是桑旬,于是只能将颜妤拉出来当挡箭牌,“你嘴上说玩玩,可我看你是对那个女人真的上了心,不然怎么会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下小妤的面子?” 席至衍不以为然道:“颜妤她就是被你们一个个这样惯出来的,惯得她刁蛮任性。” “她是刁蛮任性。”席至钊也放缓了声音,“可她从没干过害人性命的事情。” 果然,席至衍一时间沉默下来。 见刚才的话起了效果,席至钊又继续说下去:“你总还记得,至萱是为什么才躺在那里的吧。” 与堂兄告别后,席至衍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城郊的别墅。 从五年前起,家人就把至萱送到了这里,偶尔来探望。 开始时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至萱突然蒙受如此大难,两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向来柔弱的母亲哪里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日日以泪洗面,就连一向坚毅的父亲,也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至萱从小聪明乖巧,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乍然变成那副模样,没有人能承受,他们这个家几乎就要崩塌。 只是人生在世,大多数人都有着极强的自我治愈能力。 最初的震惊与悲痛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麻木与厌倦。 父母似乎都希望尽快从小女儿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那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如今成日被阴郁与绝望笼罩,令人望而生畏。 他知晓父母的心思,也不愿看父母日夜沉浸在往日的沉痛与阴霾当中,于是主动提出,将妹妹送到城郊的别墅去修养。 没有人愿意先开口,那就让他来当这个恶人。 可是后来的事情却渐渐超出了他的预计。 远离了小女儿带来的阴霾,父母慢慢恢复成以往的模样,却也变得越来越不愿提及曾经疼爱的小女儿。 这本无可厚非,席至衍知道,他不可能要求家人永远活在痛苦当中。 他不满父母希望将至萱的下半辈子丢给周仲安的做法。 可就连他自己,去看至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刻意遗忘。 席至衍走到妹妹的床前坐下,她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生机。 不知为何,他觉得妹妹看起来越来越陌生。 他摸了摸妹妹的脸,轻声道:“至萱,我上个星期路过你们学校,就开车进去转了转……我记得你以前住在十八栋,现在那里已经改成男生公寓了。还有操场,你以前总跟我抱怨说夜里太吵,现在也好多了,再也没有男孩子在那里唱情歌了……” “至萱,前几年我经常梦见小时候……那时候你还没有桌子高,我和沈恪不愿意带你玩,你就跑去跟爷爷告状,等爷爷要打我,你又哭得跟什么似的。” 可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至萱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想不起妹妹的脸了。 --- 桑旬是下周一一早的航班,分离来得如此突然,即便是高兴她终于可以开始新生活,可孙佳奇仍然觉得万分伤感。 桑旬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安慰孙佳奇:“等你休年假,你就飞过来看我。” 孙佳奇不吭声,她知道桑旬是再也不会回这个地方了。 傍晚的时候孙佳奇打电话给桑旬,说自己今晚不加班了,和她一起出去吃饭。 桑旬在电话这头笑,说:“别出去吃了,晚上我来做饭。” 挂了电话桑旬便换衣服去附近的超市买食材,她很早便自立,于烹饪上也算拿手。她又熟知孙佳奇的口味,知道今晚这顿一定能让她满意。 除了食材,她还买了一大堆的日用品回来,孙佳奇生活上粗心,没有自己照顾,恐怕连卫生纸都不记得买。 半路上她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桑旬手忙脚乱的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柔甜美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桑小姐吗?” 桑旬的声线莫名的紧绷起来:“你是哪位?” “您好,我叫楚洛,是xx电视台的记者,不知道方不方便约您出来见个面?” 在监狱的时候,桑旬和狱警的关系不错,出来的时候留了电话给他们,想来记者就是通过这个找到她的。 电视台记者要见她,能有什么事呢? 无非是要挖掘罪犯的心路历程。 桑旬没有再说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隔了几分钟,那个号码又发过来一条短信—— “桑小姐,这次和您见面的全部细节都不会被我用作节目素材,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桑旬删掉短信,将那个号码拉黑。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从前在监狱里的时候,还好没有无聊的记者来采访她,否则她就不能如现在一般拒绝了。 走进小区,一路都有相熟的邻居和她打招呼,语气热络:“今天自己做饭啊?” “是呀。”桑旬一一笑着回应。 看,她最喜不知她底细的人,唯有在他们面前她才能维持尊严。 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玄关处突然传来猛烈的砸门声,她以为是孙佳奇忘了带钥匙,但转念又想到孙佳奇不会这样暴力。 打开门的时候桑旬万分惊讶,居然是席至衍。 他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步履虚浮,连呼吸中都夹杂着酒气。 桑旬一打开门,他整个人便都软软地倒下来,她只得伸手去扶。 她心里又惊又怒,这个人要怎样报复自己都可以,可他今天居然找上门来,若是被孙佳奇撞见,她又该如何解释。 想到这里,桑旬便更觉得着急,她勉强撑住男人的身子,又问:“席至衍……你怎么喝成这样了?你的司机呢?” 可哪里知道原本醉酒的男人却突然捉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桑旬惊慌之下抬头,正对上男人的目光。 他双目通红,仿佛困兽一般。 桑旬强自镇定道:“我打电话让司机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席至衍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脖颈。 桑旬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起从前那一次,他几乎要将自己扼死……她闭上眼睛。 她等了许久,并未遭遇同上次一般的窒息……这一次,他的手掌没有收紧。 席至衍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眼中满是绝望与挣扎。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值得被爱的? 良久,他终于收回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我面前。” Chapter 37 席至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没钱还……肉偿也行。” 桑旬被困在沙发和男人的身体之间,她蓦地对上席至衍的目光,只看见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 也许是太过惊愕,一时之间桑旬几乎都忘了扇他巴掌。 是她太迟钝,先前席至衍的种种表现,只是让她觉得这人喜欢用下三路来侮辱自己。 可现在……难怪颜妤对她是那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桑旬终于了然,原来并非是颜妤疑神疑鬼,哪怕只是身体上的兴趣,可至少席至衍是对她有兴趣的。 纵使桑旬的想象力再丰富,有多么的自作多情,她也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她还自得于自己的小心机得逞,没想到是颜妤早就发现了席至衍的心思,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将她打发走。 桑旬只觉得男人的目光灼灼,如果眼神有温度,那她身上早就被烧出个洞来了。 桑旬心中念及颜妤,不由得立刻就心生厌恶,她用力地撇过脸,“席先生忘了自己有未婚妻吗?” 席至衍明显一愣,过了一会儿才笑起来,可说出来的话却恶劣极了:“有未婚妻难道就妨碍我睡你了?” 他说的这样直白露骨,桑旬又惊又怒,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下意识的便要抬手扇他耳光。 只是她挥出去的手下一秒便被男人紧紧攥住,席至衍将她的手腕推至头顶,俯身贴近她,声音森冷:“怎么?你还打上瘾了?” 桑旬用力挣了挣,但却在他的桎梏下动弹不得,于是索性放弃,闭着眼不再说话。 席至衍注视她片刻,目光落在那嫣红饱满的唇上,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低头含住了那双唇瓣。 他上回吃了亏,被她咬过的伤口还没愈合,这次便有了经验,空出一只手来捏住女人的下巴,迫使她打开齿关,舌头便顺势滑入了她的口中。 桑旬被他压在身下,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连唇舌都被他密密实实的堵住,只能无助的发出“唔唔”声。 可席至衍却像是食髓知味一般,与她唇齿交缠,不舍得放开一秒。 他的手不自觉地往下游移,握住桑旬纤细柔软的腰肢,即便是隔着衣物他也能想象得到手掌覆在上面会有怎样的温腻触感,他正要继续,可一旁的监视器却突然传来“滴”的一声。 公寓的安保系统十分完善,只要有人刷卡进入住户专属的电梯,监视器便会传来警报。 有人进电梯了。 桑旬自然也听见了那“滴”的一声,她趁着男人分神的刹那,猛地推开他,席至衍不防,居然被她得逞。 监视器里显示的是电梯里的画面,桑旬看见站在电梯里的人正是颜妤。 是了,这里的电梯只有刷卡才能启动,除了颜妤,还有谁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进来? 桑旬整个人几乎都要疯掉,她不明白老天怎么这么喜欢和她开玩笑。 几天前她才信誓旦旦的答应颜妤,不会再出现在她和席至衍面前,现在她要怎么向颜妤解释自己居然出现在席至衍的家里? 而且……桑旬摸了摸自己的唇,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肯定肿得厉害。 现在想要出去便会迎头撞上颜妤……桑旬只得转向席至衍求助,她几乎要哭出来:“席先生,你能不能……让我躲一躲?” 席至衍原本没什么表情,听见她这话,却是蓦地眯起了眼睛,“你心虚什么?” 心虚?桑旬岂止是心虚,她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先前桑旬并未察觉席至衍对自己的异样心思时,尚能理直气壮地诈颜妤:是呀,反正是颜妤自己误会,她不过是顺势而为。 可是现在……桑旬的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罪恶感。 电梯就要到了,桑旬知道拖延不得,只得再次转向席至衍,小声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躲一下吧。” “你连我都敢打,还怕她做什么?”席至衍嗤笑道,转身朝房间里面走了进去。 桑旬本来就心虚,这下哪里还敢接话,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桑旬一路被领到最里面的房间,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估摸着这大概就是席至衍的卧室了,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席至衍看她杵在门口不动,又望见她满脸的犹疑,当下便冷哼道:“怕我吃了你?” 桑旬隐约听见外面玄关处传来“叮”的电梯开门声,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低着头走进席至衍的卧室。 席至衍抱着胳膊往旁边一站,漫不经心道:“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吧。” 他的卧室设计得十分简洁,除了几样必要的家具再无其他,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桑旬正急得团团转时,突然看见了一扇门,她以为是衣柜,可走过去一拉开门,却发现是衣帽间,里面的陈设井井有条,实在找不出哪里能藏下一个大活人。 也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席至衍低低骂了一句“蠢”,然后便一把拽过桑旬,将她带到阳台,拉开储物间的门。 桑旬看向他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感激,她本想说声谢谢,可突然听见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她猜是颜妤往这边走过来了,吓得赶紧噤声,当下便弯腰躲进了储物间。 桑旬正要关上储物间的门,哪里晓得席至衍却突然伸手挡住,桑旬不明他的意图,可没想到下一秒他便弯腰挤了进来。 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席至衍将储物间的门关上了,狭小的空间里瞬间一片漆黑。 桑旬想骂人,可一想到颜妤就在外面,于是只得艰难地忍住。 一片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桑旬甚至能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跳。 席至衍和她靠得极近,桑旬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要跟着躲进来,他也不说话。 呼吸间夹杂着淡淡的酒气,桑旬暗自咬牙,在心里将身旁的男人骂了千百遍,又默不作声地往旁边靠了靠。 一对成年男女挤在这样狭□□仄的空间里,便是桑旬自认对席至衍并无任何不轨的想法,可也不由得觉得口干舌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桑旬隐约觉得身边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她想起方才席至衍将她压在沙发上时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惊。 她又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离席至衍更远些,可哪料到身边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来,将桑旬拽进他的怀里,下一秒他的唇便覆了下来。 桑旬这回连挣扎都不敢挣扎,因为她听见颜妤就在外面打电话,她死死掐着掌心,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动静来。 席至衍似乎是吃定了她不敢反抗,于是变本加厉,连手上的动作都不老实起来,沿着桑旬上衣的下摆探进去,一路往上。 ……他的未婚妻就在外面!桑旬几乎觉得不可置信,怎么有人能无耻下流到这种地步。 她恨他的卑鄙,更恨自己的软弱。 偏偏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短暂松开桑旬的唇,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再次将唇覆了上来,两人唇齿交缠间他还低声道:“……这回不咬我了?嗯?” 桑旬浑身上下都在不住哆嗦,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 席至衍摸到她脸上的一片冰凉,这才终于停下来,“你哭什么?” 桑旬牙关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颜妤在卧室里打电话的声音隐约传来:“……没看见……我打了,手机也放在家里……好,我去问问他……” 席至衍侧耳听了一会儿,听出来颜妤是在和他妈打电话,八成是来叫他回家吃饭。 他估摸着颜妤一会儿就该走了,于是抚了抚桑旬的背,说:“别哭了。” 外面传来颜妤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席至衍刚松一口气,哪里知道下一秒桑旬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靠! 席至衍抢过她的手机,看见屏幕上跳动着的“沈恪”两字,觉得十分刺眼,毫不犹豫地把来电给掐了。 刚才的动静太大,席至衍听见颜妤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心知这下也躲不过了,于是索性从储物间里钻了出来,又返身将门给关上。 颜妤循着声音走到阳台上来,正撞上席至衍就站在那里,她见他衣衫凌乱,脸上还有唇膏印子,当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我还当你不在家呢。”颜妤冷笑,可眼圈却控制不住的泛红,“原来是藏了狐狸精在这里,所以才不敢出来。” “什么狐狸精?”席至衍心里的一股火窜起来,“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来捉奸的?” 颜妤脸色惨白,但还是咬牙道:“好啊,既然不是捉奸,那你就把这位真佛请出来,也好让我认认你的新女友。” Chapter 38 桑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又到自己跟前来撒酒疯了,可她马上就要走了,并不愿再节外生枝,于是只得隐忍道:“好。” 席至衍就那样望着她,眼神中尽是痛苦和迷茫,他喃喃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桑旬一脸平静的从他的外套里翻出手机来,在通讯录里找到司机的电话,拨过去:“席先生喝醉了,在xx小区,麻烦您过来一趟接他回家。” 席至衍靠在那里,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挂了电话,桑旬不知说什么,于是也默默地站在那里。 “你当时是不是很恨至萱?”席至衍突然开口。 桑旬下意识的便想摇头,她从未真心恨过席至萱,可转念一想,并不会有人相信,于是索性沉默。 “她不是想和你抢周仲安。”席至衍睁开眼睛来看桑旬。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至萱怎么会将那样的男人当宝,只是气不过被欺骗,更不愿被正牌女友比下去,所以才会想要和桑旬一较高下。 也许将桑旬踢出局后,她转头便会将周仲安甩掉也未可知。 至萱她骄傲、刁蛮、永远无法容忍优越感被践踏,她有缺点,也做过错事,可不应该换来这样的结局。 桑旬一直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如果人有后眼,那该有多好。 一时间两下静默,桑旬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笑:“……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席至衍别过脸,没有回答。 “如果早一点……”桑旬垂下眼睫,藏住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声音却是幽幽的,“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听见这话,席至衍呼吸一滞,他转过头去打量桑旬,目光复杂。 他不明白桑旬这句话背后是什么含义,可是……如果能早一点,如果他们之间开始得不是这样难堪……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 晚上孙佳奇十分难得的准时到家,吃饭的时候同桑旬讲了一大堆公司里的趣事,又吐槽客户:“和他们说了划拨土地没法纳入重组范围,他们居然说这就该律师想办法?我要有这本事还来跪舔他们?” 桑旬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又正色道:“你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别老和客户和老板吵架。” 孙佳奇一时没吭声,过了几秒突然哽咽起来:“小旬,我是真的替你不值……你那时都已经拿到伯克利的offer了,如果没出那件事,你现在可能博士都毕业了……” 孙佳奇从中学起就认识桑旬,自认远远不及她。桑旬是那种身处泥淖仍能积极向上的人,念大学后一切好转,孙佳奇庆幸桑旬终于摆脱那样的家人,可没想到却有更大的一个陷阱在等着她。 过去的同学,哪怕是成日逃课挂科的同学现在也大多事业有成,受人尊敬。可桑旬,一直聪明勤奋,再没有人比她更被生活苛待却仍饱含希望,却要因为六年前的无妄之灾避走他国,她是真的觉得老天不公平。 听她这样说,桑旬心下自然伤感,但还是佯怒道:“别再揭我伤疤了好吗?”她举起手里的杯子和孙佳奇一碰,“今天谁都不准提伤心事,我们要开开心心的吃完这顿饭。” 因为是在家里,所以桑旬也没什么顾虑,将自己下午去超市买来的打折红酒打开,又拿了两个高脚杯来和孙佳奇对饮。 孙佳奇一边喝一边忍不住嫌弃:“等我下次去看你,给你带瓶好酒。” “好呀。”桑旬笑眯眯的模样,“我就等着享孙大律师的口福。”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晚上,也许是心中积攒了太多的情绪,桑旬居然硬撑着将一整瓶红酒都喝完,这才醉倒。 --- 第二天早上起来,桑旬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上搭了条毯子,孙佳奇已经去上班了。 她爬起来洗一把脸,换了衣服,打算在临走之前再去一趟医院。 母女一场,尽管她并未从母亲身上得到过陪伴和爱,但她仍珍惜这一世的血亲缘分。她就要去国离家,也许此生再不会相见,所以才要好好告别一场。 到了医院,母亲正在继父床前喂他吃饭,见桑旬进来,她连忙站起身来,表情有几分不自在:“小旬,你来了啊……” 桑旬一连几天没过来,桑母也渐渐回过味来,仔细一思量也觉得是自己过分了,于是道:“那个……钱还是还给你朋友吧,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问你舅舅借一点……” “没关系。”桑旬笑了笑,“那钱你们先用着吧,以后再慢慢还。” 听到这话,桑母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她抓着桑旬的手道:“那改天真的要请你这个朋友吃一顿饭……”说着她的语气又犹疑起来,“那天小箫推你那一下没撞到哪儿吧?我后来说了他一顿……” “不碍事的。”桑旬不动声色地避开母亲的触碰。 她又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中午杜笙从学校里过来。 “姐……”杜笙喊了她一句。 桑旬将杜笙叫到病房外面,淡淡告诉她:“账上那五十万是席至衍给的。” 杜笙明显有些惊讶。 “你说过要自己还钱的。”桑旬继续道。 杜笙的目光复杂,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我一工作就攒钱还他。” 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桑旬松了一大口气,也不顾母亲要留她吃晚饭,便径直从医院回来了。 到楼下的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保时捷911里突然下来一个女孩子,一张脸漂亮得惊人,桑旬正要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那女孩是对着她开口的:“桑小姐。” 桑旬心下惊讶,自己似乎并不认得这样的人物,可转念一想,她便有了一个猜测……难道这又是席至衍的青梅竹马? 她还在犹疑,对面的女孩就已经冲她伸出了手:“我叫楚洛,之前在电话里和你联系过。” 桑旬想起来,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原来是记者。 “我不是想采访你!”大概是先前被拉她拉黑过,楚洛连忙拦住她,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意,想了半天只得结结巴巴道:“我、我认识你爸爸!” 桑旬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怎么会认识自己的爸爸? “我听我父母说过桑叔叔的事情……”楚洛解释道,也许是因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尴尬,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恰好翻到你的……档案,后来一查,发现你果然是桑叔叔的女儿,所以我想……也许你应该去见桑爷爷一面比较好。” 桑旬想了想,然后道:“楚小姐,我明天就要出国了。” 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对方居然满脸欣喜道:“那我来得正是太凑巧了!” 桑旬十分无奈,只得说:“楚小姐,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来找过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少管闲事。 楚洛支吾了片刻,然后道:“从前桑爷爷一直在和你爸爸赌气,现在他的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清楚……如果你能回去见见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桑旬想,算了,不过是个已经糊涂了的老人家,也并未亏欠过她,见一面就见一面吧。 只是半个小时之后桑旬便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她无语地瞪着面前的瞪着面前的青砖高墙,又转向一旁正在停车的楚洛。 楚洛的表情有点无辜:“我没说过桑爷爷很穷啊。” 她停好了车,又笑眯眯的同她说:“我先前问过了,今天只有桑爷爷在家,其他人都没过来。” 桑旬无语极了,亏她还以为她这个亲爷爷不过是普通老头,现在脑子糊涂了她来看一眼也是正常。可没想到她亲爷爷居然是个能住得起坐落在市中心的中式大宅的有钱老头。 有钱得这样不正常,偏偏她从没听母亲提过一个字。 桑旬默不作声的跟着下车。 一路走进去,桑旬才发现这中式庭院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更大上许多,她跟着楚洛穿过垂花门、抄手游廊,一直走到一间厢房前,厢房里正走出来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楚洛喊了声:“青姨。” 被叫“青姨”的女人笑着应了声,然后又打量桑旬几眼,迟疑着开口:“……这就是二表哥的女儿?” 楚洛点点头,她看出桑旬的不自在,于是又问:“青姨,桑爷爷醒着吗?” 青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刚醒,我带她进去。” 大概因为是外人,楚洛不方便进去,但仍赶在桑旬进去前附在她耳边道:“桑爷爷不知道你会过来,你待会儿好好表现……你们家现在在争家产。” 桑旬恍然大悟,亲爷爷脑子糊涂就算了,可偏偏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亲戚来寻她回去,原来是为这个。 桑旬的一颗心紧紧揪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为了钱么?讨好了这个未曾谋面的老头也许就会有一大笔遗产砸在头上?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 可她知道不是,不是因为钱。 青姨将她带到房间里去,又让她在外面稍等一会儿,然后自己便进到里间去了。 桑旬站在原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很快青姨便走出来,同她说:“老爷子让你进去。” ---- 转天席至衍一早便起来,开车到了颜妤下榻的酒店。 他在外面敲门,不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可等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后,却没了动静。 他知道颜妤就在门背后,于是道:“那天是我说错话,对不起。” 颜妤原本想好好磋磨他一番,但转念一想,还是将门拉开,不过一张脸却是冷冰冰的,她冷笑道:“现在是谁送上门来了?” 席至衍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还是席至衍将手中那个装手表的盒子往颜妤面前一递,那还是他妈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让他给颜妤赔礼道歉。 “那天是我犯浑,说混账话。” 颜妤的脸色稍稍好转,但还是冷着一张俏脸:“是,我比不上你的新欢,你说多混账的话也不会心疼。” 席至衍不说话。 颜妤见他这样,心里觉得愤怒又无奈,她知道是自己犯贱,他不喜欢自己自己还巴巴贴上去。 她想了想,说:“她明天早上的飞机,去墨西哥,不会再回来了。”颜妤逼着自己说下去:“……你要是舍不得现在就去找她,还来得及。” 席至衍明显一愣,眼中满是震惊。 颜妤见他这样反应,心已经凉了半截,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当。 她知道,她早知道,他迷上了那个女人,不顾父母妹妹也要和她在一起。 颜妤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她闭上眼睛,只等着他转身离开,去找那个女人。 过了许久,她却听见席至衍的声音缓缓响起:“她去哪里和我无关,我也不会再和她有半点干系。” Chapter 39 自从被公安局叫去问话之后,公司就给楚苓放了长假,说是让她好好在家里休息。 楚苓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公司的意思。其实业内建老鼠仓的基金经理不少,公司大多会包庇,除了像楚苓这样被公安机关请去问话的。 但她觉得无奈的是,自己明明就什么就没有做。 证监会的人也来找她谈过几次话,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对方的态度都十分客气,几次谈话都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楚苓也想了很久,到底是谁这样和自己过不去,但绞尽脑汁都想不出。 徐阿姨在厨房里叫她们来吃饭,楚苓收回思绪,起身到隔壁房间去叫糖糖。 这几天多多不在,家里都安静了许多,楚苓要带糖糖下楼去玩她也不去,只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玩积木。 饭桌上,糖糖又扁着小嘴嘟囔:“妈妈,我要哥哥……” 楚苓心中原本就酸涩难当,这下女儿一说,险险又落下泪来。 她连忙侧过头去,不让糖糖看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们后天就可以见到哥哥了,糖糖高不高兴?” “后天……”糖糖扶着碗若有所思道。 “就是明天的明天。”楚苓解释道。 “好吧,”糖糖慢吞吞的说,“那明天糖糖不吃饼干了,后、后天留着和哥哥一起吃。” 楚苓差点又要落下泪来,她揉揉发胀的眼眶,又摸了摸糖糖的头道:“糖糖爱吃就吃,后天妈妈再给你们买。” 糖糖固执的摇了摇头,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妈妈:“这是糖糖给哥哥留的!” 楚苓打算明天带着糖糖出门逛街去买她和多多的生日礼物,所以八点钟的时候就让她去睡觉。 她帮糖糖掖被子的时候,糖糖突然抓住妈妈的衣角,说:“妈妈,我要和你睡。” “好呀。”楚苓赶紧答应,等把糖糖抱到自己房间之后,这才又问:“糖糖以前不是喜欢自己睡吗?” 小家伙又使劲往妈妈怀里钻了钻,然后才细声细气的说:“一个人睡……怕怕……” 楚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把糖糖又往怀里带了带,然后说:“那妈妈以后每天都带糖糖一起睡好不好?” 糖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妈妈……哥哥是不是不回来住了?” 楚苓不知道糖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又担心是徐阿姨和她说了什么,于是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问:“糖糖怎么这么想?” “因为、因为……”糖糖的语气有些急,听起来像就快哭出来,“我看到、看到妈妈把哥哥的衣服都拿走了……” 糖糖不安在妈妈怀里拱动着身体,又问了一句:“哥哥是不是不回来了……” 楚苓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沉默了半晌,只得敷衍她道:“糖糖乖啊,我们睡觉。后天就可以见到哥哥了。” 第二天一早她便给江渊打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才起床,她想了想,尽量心平气和的开口:“江渊,你今天能不能把多多带出来让我见一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想今天先带孩子去挑生日礼物。”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才传来江渊的声音:“我现在还在北京,明早的飞机才回去。” 楚苓心中失望,沉默了几秒,又握紧了听筒问:“那你让多多接电话吧。” “好。”江渊说。 过了几秒她便听见敲门的声音,然后是江渊的声音:“多多,妈妈要和你讲电话。” “你不要进来!!!”即使是隔着电话,楚苓还是听见了电话那头多多气呼呼的声音。 多多在家的时候脾气从没这样大过,楚苓这下听见了也不免有些担心,忙问电话那头的江渊:“多多怎么了?你打他还是骂他了?” 顿了几秒,她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回答:“楚苓,我是孩子的爸爸,你别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行吗?” 楚苓心想,可不就得像防贼一样防着你吗。 但楚苓还是忍住了,她说:“对不起,是我担心孩子,心急了一点。” 自两人再见面以来,楚苓何时对自己这样好声好气过,当下江渊也有些飘飘然,他从多多的房间门口走开,回到自己卧室,又掩上了门,这才说:“明天去哪家餐厅你想好了没?” 楚苓不防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说:“我已经订好了一家自助餐厅。”说完她又报了那家餐厅的名字给江渊听。 “怎么去那种地方?” 楚苓猜他大概是嫌弃那地方,于是解释道:“那家餐厅可以看老虎,多多喜欢那里。” 江渊像是没话找话似的,过了一会儿又问:“糖糖呢?糖糖喜欢那里吗?” 楚苓耐着性子答了句“喜欢”,然后又说:“你让多多接一下电话吧。” “刚才你不是听见了么?”江渊笑起来,“他不让我进房间去。” 楚苓知道他是故意,还没等她说话,那边又问:“最近证监会找了你么?” “找了我两次……”楚苓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 “这几年你和你妈联系过吗?” 楚苓不想回答他这些问题,但知道江渊只是想帮自己,于是还是答道:“今年过年的时候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还没等江渊说话,楚苓又急急说道:“事情应该和她没关系,她大概是被人当枪使了。” “我知道。”江渊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又说,“她现在已经被边控了,这边的证监会也在调查她。” 楚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着话筒沉默。 “好了,这些事情等明天再说。”江渊一边往多多的房间走一边说,“我现在带多多去吃早饭,待会儿等有空再让他给你打电话。” “那……好吧。”楚苓应了一声,然后就挂了电话。 那天到最后多多都没有给她打来电话,只是楚苓第二天才知道是为什么。 早上楚苓是被糖糖弄醒的,小丫头十分努力的一边推妈妈一边说:“妈妈,快起床!我们去看哥哥。” 好不容易帮糖糖梳好头,又换上新裙子,已经是八点了。楚苓知道航班还没这么快降落,于是忍着心里的焦灼,又带着糖糖去了餐厅附近的商场给多多再买点东西。 等她们母女俩在餐厅坐下,已经是十一点了,给江渊那边打电话,江渊说是现在在机场高速上。 “让我和多多说说话吧。”楚苓再次要求。 没过几秒,电话那头就传来小家伙有气无力的声音:“妈妈。” “多多……”楚苓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多多怎么了?不高兴吗?还是生病了?怎么说话声音这样?” “妈妈,我——”多多刚说到一半,电话就被人抢了过去,紧接着电话那头就传来江渊的声音:“我们马上就到了,待会儿见了面再说话吧。” 楚苓觉得奇怪,又有些担心,因为电话那头还传来多多隐约的大叫:“坏人……我要和妈妈告状……” 她还想问,江渊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没办法,她只能和糖糖坐在餐厅里等他们俩过来。糖糖眨着大眼睛问妈妈:“哥哥为什么不和糖糖说话?” 楚苓安慰她:“信号不好,妈妈也只和哥哥说了一句话呢。” 楚苓原本以为等见面了自己会抱着多多哭一场的,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情形,她看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多多,愣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边的糖糖脆生生的开口了:“哥哥,你怎么变光头啦?” 没错,几天不见,多多居然变成了光头,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小和尚。 多多哭丧着脸,又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江渊,指着他向妈妈告状:“都怪他!” 江渊也跟着过来了,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摊着手解释道:“可是你嫌弃爸爸帮你吹的头发不够帅。” “呜呜……”多多又难过起来,摸着自己的秃瓢,“坏人!坏人!” 糖糖也从座位上跳下来,伸手摸了摸哥哥光溜溜的脑袋,然后又笑嘻嘻的说:“哈哈,好扎手啊。” 多多哼了一声,不太想理糖糖。 楚苓也赶紧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脑袋,又看着小家伙这副滑稽模样,忍不住侧过脸去偷笑。 看见妈妈也笑他,多多终于忍不住了,跳脚道:“妈妈也是坏人!” 楚苓赶紧给他顺毛:“没有没有,妈妈觉得多多的新发型可帅啦!糖糖,你说是不是?” “嗯!”糖糖很用力的点头,然后又一脸期盼的等待着哥哥的回应。 哪里知道哥哥都不看她,糖糖有些失望,又有些伤心。她偷偷看了一眼哥哥,然后又小声补了一句:“哥哥好帅……” 可是哥哥仍然是不理她。 一边的江渊开口了:“糖糖,过来。这是爸爸给你的生日礼物。”说着就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爸爸对于糖糖来说本来就没有存在感,更何况她现在正伤心。 楚苓一手抱着多多,一手接过江渊递过来的小盒子,然后对糖糖说:“糖糖,快谢谢爸爸。” 江渊的手机响起来,他皱眉,原本想直接挂掉,但看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还是和楚苓说:“我去接个电话。”然后便起身到不远处去接电话。 糖糖撅着小嘴打开盒子,是一块质地上好的和田玉,雕成了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糖糖自然是喜欢的,又拿着那只小兔子献宝似的对着哥哥咧嘴笑:“哥哥,你看!” 多多很想忍住不搭理糖糖,但还是偷偷看了妹妹一眼。 可在糖糖看来不是这样,她一直和哥哥说话,可哥哥都不理自己……她小嘴一扁,将手里的小兔子往桌上一扔,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糖糖……”楚苓一门心思都放在多多身上了,哪里有空关注糖糖的这些小心思了,这下乍然看到女儿哭得哇哇叫,也有些慌了,赶紧安抚。 多多也从妈妈怀里跳下来,去揪糖糖的耳朵,嘴上还十分别扭:“你们女生好爱哭……” 他已经全然忘了自己前几天是怎样哭鼻子的了。 糖糖哭得一抽一抽的,这下看见哥哥终于理自己了,又扁着小嘴说:“你不理我……” 两个孩子这么一闹,在餐厅里闹出了不小的声响,周围已经有人看了过来,楚苓觉得不好意思,刚想和周围的人道歉,旁边一桌的一个女人开口道:“你们怎么搞的?不知道这是公共场合吗?小孩子没管好就别带出来啊!什么素质啊?” 楚苓从未被人在公共场合这样训斥过,但也因为理亏,于是赶紧对邻桌的人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原本她还想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一下糖糖,但终究舍不得,只说了她一句:“糖糖,不可以这样随便哭的。” 旁边那桌的女人又冷笑着开口了:“看你这样,怪不得教出这样的孩子呢!哭哭哭,哭丧啊?好心情全被哭没了。” 楚苓原本觉得抱歉,这下听对方的话,觉得太过分,刚想回击,就看见江渊从不远处走过来,面色不善的对着那女人说:“你再说一句?” 那女人见他面色不善,看着也不像好惹的,当下也就撇了撇嘴小声道:“横什么横。” “不爱吃现在就滚!”原本刚才接了电话江渊就是一肚子的火,现在更是怒火中烧,当下就要叫经理。 楚苓原本觉得那女人的嘴太厉害,当下看江渊这样,又觉得不妥当,于是劝道:“算了,算了。” 好不容易将江渊劝得坐下了,她又赶紧转移话题:“刚才谁打的电话?” 话问出了口,江渊却没有接茬,楚苓也自觉失言:两人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自己问他这个,他说不定还以为自己吃味了。 江渊没说话,因为刚才叶乾信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查到那个和何曼走得很近的美容院老板,曾经是余琅琅的中学老师。 Chapter 40 等江渊上车的时候,多多已经不哭了,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抖动着。 江渊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多多脑袋上歪了的黄色小圆帽扶正,然后便吩咐司机开车。 多多扁了扁嘴,一眨眼又有大颗的泪珠滚下来,他瓮声瓮气的说:“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多多记得妈妈说过,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叔叔就是他和糖糖的爸爸。他打了个嗝,然后又擦了擦眼泪,心里默默的想,我要乖一点,这样他才会送我回家。 他又说了一遍:“你……爸爸,送我回家好不好?” 听到那个称呼,江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转过头来和多多说:“你不想和爸爸生活吗?” 多多的一张小脸胀得通红,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耷拉着脑袋小声问:“……妈妈她真的把我给你了吗?” 江渊看着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儿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柔软的情愫。 他揉了揉多多的脑袋,然后又放低了声音道:“知道吗?你小时候可不省心了,成天的哭,爸爸每天都帮你换尿布。” 江渊有意讨好,想了想,又将手机拿出来,调出一段视频来,对着面前的小人儿笑道:“多多看过自己刚出生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多多就将脸扭到一边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妈妈她为什么不要我?!” 江渊愣了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慢慢的将手机收回来,多多又伸腿狠狠的踹了一脚前面的座位,咬牙道:“妈妈她不会不要我的!” 终究还是不满三岁的孩子,多多很快就又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她说好要带我去看哆啦a梦的……骗子!大骗子!她只要糖糖!只要糖糖不要我!我讨厌糖糖!” 等到上飞机的时候,多多已经哭累了,刚在座位上坐好便睡着了。 江渊接过空姐送过来的毛毯,抖开来,小心的将熟睡的小家伙包好。多多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江渊伸手轻轻帮他擦去,然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家伙的脸。 小家伙的眼睛鼻子和自己长得像,但又长又卷的睫毛和唇红齿白的模样却是遗传了他妈妈。 正想着,小家伙的小短腿踢了踢,大概在梦中也睡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皱起来。 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下飞机的时候江渊看见一边停机坪上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站着的不是章颖又是谁。 多多杵在原地不走,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身上小挎包的带子,江渊去牵他他也不理,江渊没办法,只得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看到多多,章颖眉开眼笑的就要伸手过来抱孩子。 江渊看了他妈一眼,把小家伙直接放进了车里,然后自己又坐了进去。 三个人一齐坐在车后座,多多坐在中间,小身板挺得笔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章颖将多多抱过来,逗他:“多多,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奶奶呀!” 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抱着,多多很不开心。因为刚才哭久了,他的眼皮还泛着粉,这下又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在章颖怀里扭动挣扎。 江渊将多多从他妈怀里解救出来,又将他放在正中的座位上,这才对他妈说:“妈,他不喜欢别人抱着。” “我是别人吗?”章颖瞪了儿子一眼,“我是多多的奶奶。” 说着又讨好的看向多多,问小家伙:“多多,待会儿跟奶奶回家去啊。想吃什么和奶奶说,奶奶让他们做。” 多多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盯着脚尖,死死忍着眼泪,忍得鼻头酸酸的。 车子一路开到了江宅,一进门章颖就要带着多多去看他的房间,哪知道被江渊拦住了:“妈,多多和我住。” 章颖瞪眼:“和你住?你每天公司的事那么多,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带孩子?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 “我找好保姆了,”江渊把怀里的多多放下来,“多多就和我住。” 章颖还想说话,江渊又补充道:“孩子给你带我不放心,还不知道你把孩子惯成什么样呢。” 章颖想了半天,居然也觉得无可辩驳,于是只说:“……那多多周末来家里住一下总可以吧?” “嗯。”江渊随意应了一声。 其实他这次带多多回来,本意就是想让家里人瞧瞧。楚苓那边的案子还悬着,他自然不能在这里长待,等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了,便要带着多多回去的。 中午的时候江渊特意从外面赶了回来,看到多多自然是眉开眼笑的,拿了玩具逗他:“多多喜不喜欢这里呀?” 多多一直耷拉着脑袋,毫无平日的生气,江父又抬头看了一眼妻子,问:“你带多多去看他的房间了吗?” 章颖说:“看什么房间,你儿子不让我们带孩子,说要自己带。” 江父皱起眉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也好,让他学学怎么为人父。” 吃饭的时候多多死活不上桌,旁人多劝了两句就抱着桌子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章颖看见孙子这样哭,心疼极了,赶紧也蹲下来哄道:“多多乖,多多不哭。这里就是你的家呀,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在这里,还比不上你妈妈吗?” 多多哭得更大声了:“我要妈妈!” 江渊也蹲下来,耐着性子柔声哄道:“多多,你先乖乖吃饭,吃完饭我让你和妈妈讲电话好不好?” 小家伙抽了抽鼻子,停住了哭泣。 章颖见状,赶紧把多多一把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她一边往多多的碗里舀汤一边说:“多多先来喝一点汤……要不要奶奶喂?” 多多原本还在抽泣,这下赶紧伸手护住自己的碗,说:“我会吃,不要喂。” 章颖笑眯眯的表扬他:“多多真乖,这么小就会自己吃饭了。” 江渊在一边倒是一直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的给多多夹菜。 多多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茄子和胡萝卜,鼻子一酸又想哭,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筷子停了下来。 桌上的三个大人原本就时刻关注着多多的动静,这下章颖更是马上开口问:“多多就吃饱了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多多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发脾气的借口,将手里的筷子一扔,哭道:“我不喜欢吃茄子和胡萝卜!我不喜欢吃!” “好好好,咱们不吃。”章颖赶紧安慰道,又让保姆再拿一双筷子来,“以后再也不让他们做这个了。” 一直没吭声的江渊终于也将筷子放下来,对着多多沉声说:“谁教你这样挑食还乱发脾气的?” 多多把头扭向一边,扁着小嘴不说话。 江渊又说了一句:“把碗里的东西都吃了。” 其实多多一直挺怕江渊,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如陆叔叔可亲。这下被他一恐吓,多多心里更害怕了,但又觉得把东西吃了很没面子,于是梗着脖子在那儿,小胸脯一起一伏的。 一旁的江父不满儿子的语气:“你凶他干什么?孩子要耐心教育的,你这样怎么当父亲?” 章颖也在一边帮腔:“你那臭脾气也该收收了,多多还这么小,你净知道吓他!” 有人护着,多多不像先前那样害怕了,也不太担心这个爸爸会打自己的屁股,于是还故意将脸转过来,看了江渊一眼。 江渊原本就觉得男孩子不能太娇养了,不然以后会成窝囊废。这下看父母这样护着多多,更是急怒攻心:“你们就好好的惯着他吧!” 江父也不开心了,但到底还是觉得在小孩子面前吵架不好,于是站起身来,将多多牵下来,说:“多多不爱吃我们就不吃啊。来,跟爷爷上楼去,我们叫阿姨弄点别的来吃,好不好?” 虽然不认识这个老爷爷,但相比之下,多多更讨厌江渊,于是乖乖的就跟着他上楼去了。 等江父牵着孙子走了,桌上剩下的两个人都没心情吃了。章颖转头和保姆说:“记着以后别弄这两个菜了。” 听见这话,江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终究没说话。 等保姆走了后,章颖又说:“你好好的,又答应孩子给他妈打电话干嘛?还嫌那个女人把孩子拐带得不够?” 江渊说:“什么叫拐带?那是多多的亲妈,我的老婆。” “怎么不叫拐带?”章颖气也上来了,“你今天难道没看到多多对我这个奶奶是什么态度?那女人不定在孩子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呢,才搞得我孙子都不认我了,你怎么还让她接触孩子?” 江渊笑了,说:“妈,你自作多情什么?多多本来就不认识你。他被带走的时候才半岁都不到,连我这个当爹的不认识,更别说你了。” 章颖被他的话噎住,顿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呢。所以我说就不该把孩子让她见,不是把我们家急了好几年么?怎么说也得让她尝尝这滋味。” 江渊没接她的话茬,抽过纸巾擦了擦嘴便起身了。 多多跟着爷爷进了楼上的房间,没过一会儿保姆又端上来一叠小蛋糕,说是厨房刚才新烤的。 江父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小蛋糕递给多多,看他咬了一口又笑眯眯的问他好不好吃。 一点都不好吃。多多在心里说道,但还是对着江父点了点头,装出很喜欢的样子。 江父看着小家伙吃得开心,心情也有些愉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多多要是喜欢吃,爷爷天天让人给你做。” 好不容易将那个蛋糕吃完,多多抽了抽鼻子,看着面前的老爷爷,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爷爷……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江父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问多多:“多多不喜欢这里呀?” 多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我想妈妈,我想妈妈和糖糖……爷爷,送我回家好不好?” 他稚嫩的小脸上全是紧张,紧张的等着这个老爷爷的回答。 江父皱起眉来,说:“可是你妈妈把你给我们了。” “不是的。”多多的大眼睛里泛起泪花,“妈妈说了,不会不要我的!” 小小的声音,语气却是那样斩钉截铁,仿佛这样说就能相信妈妈是爱他的。 多多想,虽然妈妈只喜欢糖糖,但是……但是如果他回去了,妈妈应该也不会把他赶出来吧。 江父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多多还有两个哥哥姐姐呢,明天爷爷就让他们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多多失望极了,他原本就不是懂得掩藏情绪的孩子,刚才的讨巧卖乖已经是极限,这下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里没有妈妈,没有糖糖,没有陆叔叔,没有徐阿姨……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没有! 他真的好想好想回家啊。 原来那天妈妈和陆叔叔说要把他送走是真的……可是妈妈后来说了不会把他送走,还答应要带他去看哆啦a梦。 都是骗人的! 多多默默的抹着眼泪,小小的一颗心里满是伤心。 因为糖糖乖,所以妈妈喜欢糖糖不喜欢他……可是,他也没有不乖呀,妈妈过生日的时候他还贡献出自己的压岁钱,偷偷让徐阿姨带自己和糖糖去买生日礼物,妈妈收到礼物的时候都哭了,还狠狠的亲了他好几口。 他真的没有不乖呀…… 可是妈妈还是只喜欢糖糖,妈妈不要他只要糖糖!多多心里的委屈此刻全部化为愤怒。 他突然很讨厌妈妈!很讨厌陆叔叔!连糖糖也变得很讨厌了! 江渊进房间来看到多多哭成这样,火蹭的一下就冒上来了:“一个男孩子整天哭像什么话?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多多哇哇大哭着还不忘了回嘴:“我又没有让你教!我就是爱哭!我就是爱哭鬼!” 听到多多后面那句话,江渊自己倒又先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他反省自己是不是严厉了些,到底还只是三岁不到的孩子,刚离了妈妈,哭也是正常的。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江渊又有意讨好多多,问他:“要不要和妈妈打个电话?” 多多扭过脸,没有说话。 江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家伙的回应,于是自顾自的拨了电话过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楚苓有些紧张的声音,“下飞机了?多多还好吗?中午有没有吃饭?他是不是闹别扭了?你把电话给多多好不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江渊原本是想让她和多多说话,也好哄哄多多,但此刻听见她问题抛了一大箩筐,反倒不急了,不紧不慢的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下飞机了,挺好的,吃了午饭,在闹别扭。” 电话那头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把电话给多多好不好?求你了。” 江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递给多多,说:“妈妈想和你说话。” “我不要和她说话!我讨厌她!”多多推开江渊递过来的手机,但马上身子又凑过去大声喊了一句:“你不是有糖糖吗?你不是最喜欢糖糖吗?你去找糖糖说话啊!” 江渊将手机贴回耳边,说:“他在发脾气,算了,晚点再给你打过去。” 说完就收了线,转头看见一边的多多眼圈已经红了。 江渊问:“不是想和妈妈说话吗?怎么又凶她?” 多多本来能忍住眼泪的,可是被江渊一说,又想哭了。 是啊,他那么喜欢妈妈,那么想和妈妈说话,但妈妈心里只有糖糖。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渊问多多:“是和我睡还是自己睡?” 多多说:“我才不要和你睡。” “那你不怕黑吗?”江渊故意问。 多多抠着睡衣的衣角,不吭声。 “那好吧。”江渊将房间的灯打开,里面的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家具全是新的,床单被罩也都是钟点工早上换好的,“要是害怕就叫爸爸,直接到隔壁来也行。” 多多不说话,往床上一躺,然后闭上了眼睛。 江渊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便阖上门出去了。 回到房间里,手机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是楚苓打来的。 江渊拨回去,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楚苓的哭泣声:“江渊,把多多还给我吧。我真的没办法,我受不了……求求你了,把多多还给我好不好?” --- 等江渊走了,多多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间的大灯。 他有些后悔下午时和妈妈说的那些话,万一妈妈真的以为他讨厌她怎么办? 多多揉了揉眼睛,然后拿起床头的电话,很认真的一个键一个键拨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多多越来越沮丧,他又听了一会儿单调的“嘟嘟”声,然后将电话放了回去。 他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去拿电话,快速的按下了几个号码,然后等待接通。 “喂?是110吗?我被绑架了,我要回家。” Chapter 41 等江渊上车的时候,多多已经不哭了,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抖动着。 江渊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多多脑袋上歪了的黄色小圆帽扶正,然后便吩咐司机开车。 多多扁了扁嘴,一眨眼又有大颗的泪珠滚下来,他瓮声瓮气的说:“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多多记得妈妈说过,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叔叔就是他和糖糖的爸爸。他打了个嗝,然后又擦了擦眼泪,心里默默的想,我要乖一点,这样他才会送我回家。 他又说了一遍:“你……爸爸,送我回家好不好?” 听到那个称呼,江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转过头来和多多说:“你不想和爸爸生活吗?” 多多的一张小脸胀得通红,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耷拉着脑袋小声问:“……妈妈她真的把我给你了吗?” 江渊看着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儿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柔软的情愫。 他揉了揉多多的脑袋,然后又放低了声音道:“知道吗?你小时候可不省心了,成天的哭,爸爸每天都帮你换尿布。” 江渊有意讨好,想了想,又将手机拿出来,调出一段视频来,对着面前的小人儿笑道:“多多看过自己刚出生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多多就将脸扭到一边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妈妈她为什么不要我?!” 江渊愣了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慢慢的将手机收回来,多多又伸腿狠狠的踹了一脚前面的座位,咬牙道:“妈妈她不会不要我的!” 终究还是不满三岁的孩子,多多很快就又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她说好要带我去看哆啦a梦的……骗子!大骗子!她只要糖糖!只要糖糖不要我!我讨厌糖糖!” 等到上飞机的时候,多多已经哭累了,刚在座位上坐好便睡着了。 江渊接过空姐送过来的毛毯,抖开来,小心的将熟睡的小家伙包好。多多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江渊伸手轻轻帮他擦去,然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家伙的脸。 小家伙的眼睛鼻子和自己长得像,但又长又卷的睫毛和唇红齿白的模样却是遗传了他妈妈。 正想着,小家伙的小短腿踢了踢,大概在梦中也睡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皱起来。 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下飞机的时候江渊看见一边停机坪上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站着的不是章颖又是谁。 多多杵在原地不走,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身上小挎包的带子,江渊去牵他他也不理,江渊没办法,只得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看到多多,章颖眉开眼笑的就要伸手过来抱孩子。 江渊看了他妈一眼,把小家伙直接放进了车里,然后自己又坐了进去。 三个人一齐坐在车后座,多多坐在中间,小身板挺得笔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章颖将多多抱过来,逗他:“多多,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奶奶呀!” 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抱着,多多很不开心。因为刚才哭久了,他的眼皮还泛着粉,这下又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在章颖怀里扭动挣扎。 江渊将多多从他妈怀里解救出来,又将他放在正中的座位上,这才对他妈说:“妈,他不喜欢别人抱着。” “我是别人吗?”章颖瞪了儿子一眼,“我是多多的奶奶。” 说着又讨好的看向多多,问小家伙:“多多,待会儿跟奶奶回家去啊。想吃什么和奶奶说,奶奶让他们做。” 多多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盯着脚尖,死死忍着眼泪,忍得鼻头酸酸的。 车子一路开到了江宅,一进门章颖就要带着多多去看他的房间,哪知道被江渊拦住了:“妈,多多和我住。” 章颖瞪眼:“和你住?你每天公司的事那么多,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带孩子?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 “我找好保姆了,”江渊把怀里的多多放下来,“多多就和我住。” 章颖还想说话,江渊又补充道:“孩子给你带我不放心,还不知道你把孩子惯成什么样呢。” 章颖想了半天,居然也觉得无可辩驳,于是只说:“……那多多周末来家里住一下总可以吧?” “嗯。”江渊随意应了一声。 其实他这次带多多回来,本意就是想让家里人瞧瞧。楚苓那边的案子还悬着,他自然不能在这里长待,等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了,便要带着多多回去的。 中午的时候江渊特意从外面赶了回来,看到多多自然是眉开眼笑的,拿了玩具逗他:“多多喜不喜欢这里呀?” 多多一直耷拉着脑袋,毫无平日的生气,江父又抬头看了一眼妻子,问:“你带多多去看他的房间了吗?” 章颖说:“看什么房间,你儿子不让我们带孩子,说要自己带。” 江父皱起眉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也好,让他学学怎么为人父。” 吃饭的时候多多死活不上桌,旁人多劝了两句就抱着桌子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章颖看见孙子这样哭,心疼极了,赶紧也蹲下来哄道:“多多乖,多多不哭。这里就是你的家呀,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在这里,还比不上你妈妈吗?” 多多哭得更大声了:“我要妈妈!” 江渊也蹲下来,耐着性子柔声哄道:“多多,你先乖乖吃饭,吃完饭我让你和妈妈讲电话好不好?” 小家伙抽了抽鼻子,停住了哭泣。 章颖见状,赶紧把多多一把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她一边往多多的碗里舀汤一边说:“多多先来喝一点汤……要不要奶奶喂?” 多多原本还在抽泣,这下赶紧伸手护住自己的碗,说:“我会吃,不要喂。” 章颖笑眯眯的表扬他:“多多真乖,这么小就会自己吃饭了。” 江渊在一边倒是一直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的给多多夹菜。 多多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茄子和胡萝卜,鼻子一酸又想哭,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筷子停了下来。 桌上的三个大人原本就时刻关注着多多的动静,这下章颖更是马上开口问:“多多就吃饱了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多多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发脾气的借口,将手里的筷子一扔,哭道:“我不喜欢吃茄子和胡萝卜!我不喜欢吃!” “好好好,咱们不吃。”章颖赶紧安慰道,又让保姆再拿一双筷子来,“以后再也不让他们做这个了。” 一直没吭声的江渊终于也将筷子放下来,对着多多沉声说:“谁教你这样挑食还乱发脾气的?” 多多把头扭向一边,扁着小嘴不说话。 江渊又说了一句:“把碗里的东西都吃了。” 其实多多一直挺怕江渊,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如陆叔叔可亲。这下被他一恐吓,多多心里更害怕了,但又觉得把东西吃了很没面子,于是梗着脖子在那儿,小胸脯一起一伏的。 一旁的江父不满儿子的语气:“你凶他干什么?孩子要耐心教育的,你这样怎么当父亲?” 章颖也在一边帮腔:“你那臭脾气也该收收了,多多还这么小,你净知道吓他!” 有人护着,多多不像先前那样害怕了,也不太担心这个爸爸会打自己的屁股,于是还故意将脸转过来,看了江渊一眼。 江渊原本就觉得男孩子不能太娇养了,不然以后会成窝囊废。这下看父母这样护着多多,更是急怒攻心:“你们就好好的惯着他吧!” 江父也不开心了,但到底还是觉得在小孩子面前吵架不好,于是站起身来,将多多牵下来,说:“多多不爱吃我们就不吃啊。来,跟爷爷上楼去,我们叫阿姨弄点别的来吃,好不好?” 虽然不认识这个老爷爷,但相比之下,多多更讨厌江渊,于是乖乖的就跟着他上楼去了。 等江父牵着孙子走了,桌上剩下的两个人都没心情吃了。章颖转头和保姆说:“记着以后别弄这两个菜了。” 听见这话,江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终究没说话。 等保姆走了后,章颖又说:“你好好的,又答应孩子给他妈打电话干嘛?还嫌那个女人把孩子拐带得不够?” 江渊说:“什么叫拐带?那是多多的亲妈,我的老婆。” “怎么不叫拐带?”章颖气也上来了,“你今天难道没看到多多对我这个奶奶是什么态度?那女人不定在孩子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呢,才搞得我孙子都不认我了,你怎么还让她接触孩子?” 江渊笑了,说:“妈,你自作多情什么?多多本来就不认识你。他被带走的时候才半岁都不到,连我这个当爹的不认识,更别说你了。” 章颖被他的话噎住,顿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呢。所以我说就不该把孩子让她见,不是把我们家急了好几年么?怎么说也得让她尝尝这滋味。” 江渊没接她的话茬,抽过纸巾擦了擦嘴便起身了。 多多跟着爷爷进了楼上的房间,没过一会儿保姆又端上来一叠小蛋糕,说是厨房刚才新烤的。 江父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小蛋糕递给多多,看他咬了一口又笑眯眯的问他好不好吃。 一点都不好吃。多多在心里说道,但还是对着江父点了点头,装出很喜欢的样子。 江父看着小家伙吃得开心,心情也有些愉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多多要是喜欢吃,爷爷天天让人给你做。” 好不容易将那个蛋糕吃完,多多抽了抽鼻子,看着面前的老爷爷,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爷爷……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江父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问多多:“多多不喜欢这里呀?” 多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我想妈妈,我想妈妈和糖糖……爷爷,送我回家好不好?” 他稚嫩的小脸上全是紧张,紧张的等着这个老爷爷的回答。 江父皱起眉来,说:“可是你妈妈把你给我们了。” “不是的。”多多的大眼睛里泛起泪花,“妈妈说了,不会不要我的!” 小小的声音,语气却是那样斩钉截铁,仿佛这样说就能相信妈妈是爱他的。 多多想,虽然妈妈只喜欢糖糖,但是……但是如果他回去了,妈妈应该也不会把他赶出来吧。 江父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多多还有两个哥哥姐姐呢,明天爷爷就让他们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多多失望极了,他原本就不是懂得掩藏情绪的孩子,刚才的讨巧卖乖已经是极限,这下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里没有妈妈,没有糖糖,没有陆叔叔,没有徐阿姨……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没有! 他真的好想好想回家啊。 原来那天妈妈和陆叔叔说要把他送走是真的……可是妈妈后来说了不会把他送走,还答应要带他去看哆啦a梦。 都是骗人的! 多多默默的抹着眼泪,小小的一颗心里满是伤心。 因为糖糖乖,所以妈妈喜欢糖糖不喜欢他……可是,他也没有不乖呀,妈妈过生日的时候他还贡献出自己的压岁钱,偷偷让徐阿姨带自己和糖糖去买生日礼物,妈妈收到礼物的时候都哭了,还狠狠的亲了他好几口。 他真的没有不乖呀…… 可是妈妈还是只喜欢糖糖,妈妈不要他只要糖糖!多多心里的委屈此刻全部化为愤怒。 他突然很讨厌妈妈!很讨厌陆叔叔!连糖糖也变得很讨厌了! 江渊进房间来看到多多哭成这样,火蹭的一下就冒上来了:“一个男孩子整天哭像什么话?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多多哇哇大哭着还不忘了回嘴:“我又没有让你教!我就是爱哭!我就是爱哭鬼!” 听到多多后面那句话,江渊自己倒又先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他反省自己是不是严厉了些,到底还只是三岁不到的孩子,刚离了妈妈,哭也是正常的。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江渊又有意讨好多多,问他:“要不要和妈妈打个电话?” 多多扭过脸,没有说话。 江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家伙的回应,于是自顾自的拨了电话过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楚苓有些紧张的声音,“下飞机了?多多还好吗?中午有没有吃饭?他是不是闹别扭了?你把电话给多多好不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江渊原本是想让她和多多说话,也好哄哄多多,但此刻听见她问题抛了一大箩筐,反倒不急了,不紧不慢的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下飞机了,挺好的,吃了午饭,在闹别扭。” 电话那头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把电话给多多好不好?求你了。” 江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递给多多,说:“妈妈想和你说话。” “我不要和她说话!我讨厌她!”多多推开江渊递过来的手机,但马上身子又凑过去大声喊了一句:“你不是有糖糖吗?你不是最喜欢糖糖吗?你去找糖糖说话啊!” 江渊将手机贴回耳边,说:“他在发脾气,算了,晚点再给你打过去。” 说完就收了线,转头看见一边的多多眼圈已经红了。 江渊问:“不是想和妈妈说话吗?怎么又凶她?” 多多本来能忍住眼泪的,可是被江渊一说,又想哭了。 是啊,他那么喜欢妈妈,那么想和妈妈说话,但妈妈心里只有糖糖。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渊问多多:“是和我睡还是自己睡?” 多多说:“我才不要和你睡。” “那你不怕黑吗?”江渊故意问。 多多抠着睡衣的衣角,不吭声。 “那好吧。”江渊将房间的灯打开,里面的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家具全是新的,床单被罩也都是钟点工早上换好的,“要是害怕就叫爸爸,直接到隔壁来也行。” 多多不说话,往床上一躺,然后闭上了眼睛。 江渊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便阖上门出去了。 回到房间里,手机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是楚苓打来的。 江渊拨回去,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楚苓的哭泣声:“江渊,把多多还给我吧。我真的没办法,我受不了……求求你了,把多多还给我好不好?” --- 等江渊走了,多多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间的大灯。 他有些后悔下午时和妈妈说的那些话,万一妈妈真的以为他讨厌她怎么办? 多多揉了揉眼睛,然后拿起床头的电话,很认真的一个键一个键拨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多多越来越沮丧,他又听了一会儿单调的“嘟嘟”声,然后将电话放了回去。 他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去拿电话,快速的按下了几个号码,然后等待接通。 “喂?是110吗?我被绑架了,我要回家。” Chapter 42 等江渊上车的时候,多多已经不哭了,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抖动着。 江渊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多多脑袋上歪了的黄色小圆帽扶正,然后便吩咐司机开车。 多多扁了扁嘴,一眨眼又有大颗的泪珠滚下来,他瓮声瓮气的说:“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多多记得妈妈说过,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叔叔就是他和糖糖的爸爸。他打了个嗝,然后又擦了擦眼泪,心里默默的想,我要乖一点,这样他才会送我回家。 他又说了一遍:“你……爸爸,送我回家好不好?” 听到那个称呼,江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转过头来和多多说:“你不想和爸爸生活吗?” 多多的一张小脸胀得通红,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耷拉着脑袋小声问:“……妈妈她真的把我给你了吗?” 江渊看着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儿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柔软的情愫。 他揉了揉多多的脑袋,然后又放低了声音道:“知道吗?你小时候可不省心了,成天的哭,爸爸每天都帮你换尿布。” 江渊有意讨好,想了想,又将手机拿出来,调出一段视频来,对着面前的小人儿笑道:“多多看过自己刚出生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多多就将脸扭到一边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妈妈她为什么不要我?!” 江渊愣了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慢慢的将手机收回来,多多又伸腿狠狠的踹了一脚前面的座位,咬牙道:“妈妈她不会不要我的!” 终究还是不满三岁的孩子,多多很快就又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她说好要带我去看哆啦a梦的……骗子!大骗子!她只要糖糖!只要糖糖不要我!我讨厌糖糖!” 等到上飞机的时候,多多已经哭累了,刚在座位上坐好便睡着了。 江渊接过空姐送过来的毛毯,抖开来,小心的将熟睡的小家伙包好。多多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江渊伸手轻轻帮他擦去,然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家伙的脸。 小家伙的眼睛鼻子和自己长得像,但又长又卷的睫毛和唇红齿白的模样却是遗传了他妈妈。 正想着,小家伙的小短腿踢了踢,大概在梦中也睡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皱起来。 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下飞机的时候江渊看见一边停机坪上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站着的不是章颖又是谁。 多多杵在原地不走,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身上小挎包的带子,江渊去牵他他也不理,江渊没办法,只得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看到多多,章颖眉开眼笑的就要伸手过来抱孩子。 江渊看了他妈一眼,把小家伙直接放进了车里,然后自己又坐了进去。 三个人一齐坐在车后座,多多坐在中间,小身板挺得笔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章颖将多多抱过来,逗他:“多多,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奶奶呀!” 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抱着,多多很不开心。因为刚才哭久了,他的眼皮还泛着粉,这下又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在章颖怀里扭动挣扎。 江渊将多多从他妈怀里解救出来,又将他放在正中的座位上,这才对他妈说:“妈,他不喜欢别人抱着。” “我是别人吗?”章颖瞪了儿子一眼,“我是多多的奶奶。” 说着又讨好的看向多多,问小家伙:“多多,待会儿跟奶奶回家去啊。想吃什么和奶奶说,奶奶让他们做。” 多多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盯着脚尖,死死忍着眼泪,忍得鼻头酸酸的。 车子一路开到了江宅,一进门章颖就要带着多多去看他的房间,哪知道被江渊拦住了:“妈,多多和我住。” 章颖瞪眼:“和你住?你每天公司的事那么多,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带孩子?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 “我找好保姆了,”江渊把怀里的多多放下来,“多多就和我住。” 章颖还想说话,江渊又补充道:“孩子给你带我不放心,还不知道你把孩子惯成什么样呢。” 章颖想了半天,居然也觉得无可辩驳,于是只说:“……那多多周末来家里住一下总可以吧?” “嗯。”江渊随意应了一声。 其实他这次带多多回来,本意就是想让家里人瞧瞧。楚苓那边的案子还悬着,他自然不能在这里长待,等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了,便要带着多多回去的。 中午的时候江渊特意从外面赶了回来,看到多多自然是眉开眼笑的,拿了玩具逗他:“多多喜不喜欢这里呀?” 多多一直耷拉着脑袋,毫无平日的生气,江父又抬头看了一眼妻子,问:“你带多多去看他的房间了吗?” 章颖说:“看什么房间,你儿子不让我们带孩子,说要自己带。” 江父皱起眉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也好,让他学学怎么为人父。” 吃饭的时候多多死活不上桌,旁人多劝了两句就抱着桌子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章颖看见孙子这样哭,心疼极了,赶紧也蹲下来哄道:“多多乖,多多不哭。这里就是你的家呀,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在这里,还比不上你妈妈吗?” 多多哭得更大声了:“我要妈妈!” 江渊也蹲下来,耐着性子柔声哄道:“多多,你先乖乖吃饭,吃完饭我让你和妈妈讲电话好不好?” 小家伙抽了抽鼻子,停住了哭泣。 章颖见状,赶紧把多多一把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她一边往多多的碗里舀汤一边说:“多多先来喝一点汤……要不要奶奶喂?” 多多原本还在抽泣,这下赶紧伸手护住自己的碗,说:“我会吃,不要喂。” 章颖笑眯眯的表扬他:“多多真乖,这么小就会自己吃饭了。” 江渊在一边倒是一直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的给多多夹菜。 多多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茄子和胡萝卜,鼻子一酸又想哭,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筷子停了下来。 桌上的三个大人原本就时刻关注着多多的动静,这下章颖更是马上开口问:“多多就吃饱了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多多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发脾气的借口,将手里的筷子一扔,哭道:“我不喜欢吃茄子和胡萝卜!我不喜欢吃!” “好好好,咱们不吃。”章颖赶紧安慰道,又让保姆再拿一双筷子来,“以后再也不让他们做这个了。” 一直没吭声的江渊终于也将筷子放下来,对着多多沉声说:“谁教你这样挑食还乱发脾气的?” 多多把头扭向一边,扁着小嘴不说话。 江渊又说了一句:“把碗里的东西都吃了。” 其实多多一直挺怕江渊,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如陆叔叔可亲。这下被他一恐吓,多多心里更害怕了,但又觉得把东西吃了很没面子,于是梗着脖子在那儿,小胸脯一起一伏的。 一旁的江父不满儿子的语气:“你凶他干什么?孩子要耐心教育的,你这样怎么当父亲?” 章颖也在一边帮腔:“你那臭脾气也该收收了,多多还这么小,你净知道吓他!” 有人护着,多多不像先前那样害怕了,也不太担心这个爸爸会打自己的屁股,于是还故意将脸转过来,看了江渊一眼。 江渊原本就觉得男孩子不能太娇养了,不然以后会成窝囊废。这下看父母这样护着多多,更是急怒攻心:“你们就好好的惯着他吧!” 江父也不开心了,但到底还是觉得在小孩子面前吵架不好,于是站起身来,将多多牵下来,说:“多多不爱吃我们就不吃啊。来,跟爷爷上楼去,我们叫阿姨弄点别的来吃,好不好?” 虽然不认识这个老爷爷,但相比之下,多多更讨厌江渊,于是乖乖的就跟着他上楼去了。 等江父牵着孙子走了,桌上剩下的两个人都没心情吃了。章颖转头和保姆说:“记着以后别弄这两个菜了。” 听见这话,江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终究没说话。 等保姆走了后,章颖又说:“你好好的,又答应孩子给他妈打电话干嘛?还嫌那个女人把孩子拐带得不够?” 江渊说:“什么叫拐带?那是多多的亲妈,我的老婆。” “怎么不叫拐带?”章颖气也上来了,“你今天难道没看到多多对我这个奶奶是什么态度?那女人不定在孩子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呢,才搞得我孙子都不认我了,你怎么还让她接触孩子?” 江渊笑了,说:“妈,你自作多情什么?多多本来就不认识你。他被带走的时候才半岁都不到,连我这个当爹的不认识,更别说你了。” 章颖被他的话噎住,顿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呢。所以我说就不该把孩子让她见,不是把我们家急了好几年么?怎么说也得让她尝尝这滋味。” 江渊没接她的话茬,抽过纸巾擦了擦嘴便起身了。 多多跟着爷爷进了楼上的房间,没过一会儿保姆又端上来一叠小蛋糕,说是厨房刚才新烤的。 江父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小蛋糕递给多多,看他咬了一口又笑眯眯的问他好不好吃。 一点都不好吃。多多在心里说道,但还是对着江父点了点头,装出很喜欢的样子。 江父看着小家伙吃得开心,心情也有些愉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多多要是喜欢吃,爷爷天天让人给你做。” 好不容易将那个蛋糕吃完,多多抽了抽鼻子,看着面前的老爷爷,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爷爷……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江父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问多多:“多多不喜欢这里呀?” 多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我想妈妈,我想妈妈和糖糖……爷爷,送我回家好不好?” 他稚嫩的小脸上全是紧张,紧张的等着这个老爷爷的回答。 江父皱起眉来,说:“可是你妈妈把你给我们了。” “不是的。”多多的大眼睛里泛起泪花,“妈妈说了,不会不要我的!” 小小的声音,语气却是那样斩钉截铁,仿佛这样说就能相信妈妈是爱他的。 多多想,虽然妈妈只喜欢糖糖,但是……但是如果他回去了,妈妈应该也不会把他赶出来吧。 江父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多多还有两个哥哥姐姐呢,明天爷爷就让他们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多多失望极了,他原本就不是懂得掩藏情绪的孩子,刚才的讨巧卖乖已经是极限,这下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里没有妈妈,没有糖糖,没有陆叔叔,没有徐阿姨……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没有! 他真的好想好想回家啊。 原来那天妈妈和陆叔叔说要把他送走是真的……可是妈妈后来说了不会把他送走,还答应要带他去看哆啦a梦。 都是骗人的! 多多默默的抹着眼泪,小小的一颗心里满是伤心。 因为糖糖乖,所以妈妈喜欢糖糖不喜欢他……可是,他也没有不乖呀,妈妈过生日的时候他还贡献出自己的压岁钱,偷偷让徐阿姨带自己和糖糖去买生日礼物,妈妈收到礼物的时候都哭了,还狠狠的亲了他好几口。 他真的没有不乖呀…… 可是妈妈还是只喜欢糖糖,妈妈不要他只要糖糖!多多心里的委屈此刻全部化为愤怒。 他突然很讨厌妈妈!很讨厌陆叔叔!连糖糖也变得很讨厌了! 江渊进房间来看到多多哭成这样,火蹭的一下就冒上来了:“一个男孩子整天哭像什么话?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多多哇哇大哭着还不忘了回嘴:“我又没有让你教!我就是爱哭!我就是爱哭鬼!” 听到多多后面那句话,江渊自己倒又先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他反省自己是不是严厉了些,到底还只是三岁不到的孩子,刚离了妈妈,哭也是正常的。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江渊又有意讨好多多,问他:“要不要和妈妈打个电话?” 多多扭过脸,没有说话。 江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家伙的回应,于是自顾自的拨了电话过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楚苓有些紧张的声音,“下飞机了?多多还好吗?中午有没有吃饭?他是不是闹别扭了?你把电话给多多好不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江渊原本是想让她和多多说话,也好哄哄多多,但此刻听见她问题抛了一大箩筐,反倒不急了,不紧不慢的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下飞机了,挺好的,吃了午饭,在闹别扭。” 电话那头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把电话给多多好不好?求你了。” 江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递给多多,说:“妈妈想和你说话。” “我不要和她说话!我讨厌她!”多多推开江渊递过来的手机,但马上身子又凑过去大声喊了一句:“你不是有糖糖吗?你不是最喜欢糖糖吗?你去找糖糖说话啊!” 江渊将手机贴回耳边,说:“他在发脾气,算了,晚点再给你打过去。” 说完就收了线,转头看见一边的多多眼圈已经红了。 江渊问:“不是想和妈妈说话吗?怎么又凶她?” 多多本来能忍住眼泪的,可是被江渊一说,又想哭了。 是啊,他那么喜欢妈妈,那么想和妈妈说话,但妈妈心里只有糖糖。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渊问多多:“是和我睡还是自己睡?” 多多说:“我才不要和你睡。” “那你不怕黑吗?”江渊故意问。 多多抠着睡衣的衣角,不吭声。 “那好吧。”江渊将房间的灯打开,里面的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家具全是新的,床单被罩也都是钟点工早上换好的,“要是害怕就叫爸爸,直接到隔壁来也行。” 多多不说话,往床上一躺,然后闭上了眼睛。 江渊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便阖上门出去了。 回到房间里,手机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是楚苓打来的。 江渊拨回去,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楚苓的哭泣声:“江渊,把多多还给我吧。我真的没办法,我受不了……求求你了,把多多还给我好不好?” --- 等江渊走了,多多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间的大灯。 他有些后悔下午时和妈妈说的那些话,万一妈妈真的以为他讨厌她怎么办? 多多揉了揉眼睛,然后拿起床头的电话,很认真的一个键一个键拨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多多越来越沮丧,他又听了一会儿单调的“嘟嘟”声,然后将电话放了回去。 他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去拿电话,快速的按下了几个号码,然后等待接通。 “喂?是110吗?我被绑架了,我要回家。” Chapter 43 r43 得知有配型成功的志愿者,惊喜之外,楚洛的第一反应几乎是不知所措了。 邢医生见她这样,不得不提醒她:“樊太太,目前志愿者那边是同意了捐献,不过接下来还需要骨髓库那边做进一步的确认和风险告知。” 楚洛愣了几秒,却是惴惴不安:“……那边不会反悔吧?” 邢医生的脸色有些严肃:“目前国内的骨髓捐献是完全基于捐献者的自愿行为,中间的环节多而复杂,捐献志愿者随时存在着变卦的可能。哪怕最后签署了捐献志愿书,对方还是有反悔的权利。” 楚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尽管那位素未谋面的志愿者已经答应捐献骨髓,但对方中途可以随时反悔,捐献志愿书对对方也没有法律约束力。 见楚洛神情凝重,邢医生又转而安慰她:“不过一般来说,只要签署了捐献志愿书,志愿者最后都是会进行手术的。” 楚洛看着邢医生,斟酌着开口:“邢医生,能让我们和志愿者见一面么?” 邢医生微微皱起眉头来,“樊太太,病人家属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但是我们有义务保护志愿者的*,即使对方同意捐献,在手术成功后一年内你们也是不能见面的。” 见楚洛这样不安,樊江宁忍不住笑着安慰她:“你别担心,会有好消息的。” 听他这样说,楚洛的心情也未有丝毫的好转,嘴唇仍抿得紧紧的。 樊江宁有意要逗一逗她开心,便拉了她的胳膊,轻声道:“让我来和我们家点点说说话。” 楚洛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把肚子朝向樊江宁的方向。 其实她的小腹还是平平的,压根就看不出什么来。 樊江宁将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腹,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点点,等你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发现自己成了个小老头,可不准怪爸爸,爸爸已经很努力地在逗妈妈笑了,可惜她一点都不买账。” 楚洛终于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她又恼,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樊江宁的肩,“你就知道贫嘴!” “还不是想让你开心点。”樊江宁握住她的手,抬头看她,神色温柔,“你不觉得我们的点点是个小福星么?她一来,好消息也就都跟着来了。所以你放心,骨髓库那边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楚洛知道樊江宁是有意安慰她,不过他说得居然没错,她肚子里的点点果真是个小福星。 不到一个星期,骨髓库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说是捐献志愿者十分配合,很快就将流程全部走完,现在就等着病人这边协调手术时间了。 楚洛和医生商量的时候楚昀也在,原本楚洛的意思是手术越快做越好,一来是樊江宁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二来是她担心那边会变主意,所以尽早进行骨髓移植才能安心。 只是楚昀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说:“等到年后再做吧。” 楚洛拿不准注意,有些迟疑地看向邢医生。 邢医生推了推眼镜,说:“年后做也不是不可以,也许到那个时候病人的状态会更好些。” 楚洛心里还有疑虑,被楚昀看出来,他便说:“放心吧,既然那边答应了骨髓移植,肯定也不会轻易反悔。我们家先好好过完这个年。” 只是楚昀虽然这样说,可真到了年关,他却跑得不见踪影。 楚洛埋怨他:“前几年过年你都不在家,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你也不多陪陪老人家,成天就知道乱跑。” 楚昀倒是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态度,“老同学都回来了,难得一聚。” 楚洛故意说:“你的老同学我都认识,我也要去。” 楚昀不搭理她,“一群大男人喝酒,你一个孕妇去像什么话。” 其实楚洛只是拿话堵他,她陪樊江宁都来不及,才不打算去他们一群工科男的聚会呢。 最后楚洛和医生定下的手术时间是在元宵过后。 骨髓移植手术做下来其实十分繁杂,樊江宁在骨髓移植前十天就要进入无菌仓开始准备清髓。 清髓就是通过大剂量药物破坏患者的免疫造血系统,以免移植后发生排斥,如果捐献者在这种时候反悔,那无疑会加速病人的死亡。 其实楚洛非常担心,但又不敢在樊江宁面前表露出来。 她忍了又忍,在洗手间里偷偷抹过许多次眼泪,最终还是笑着对樊江宁说:“喏,你进无菌仓之前那天正好是产检的日子,到时候你正好可以看看点点。医生跟我说,等你再出来的时候,点点就能在我的肚子里翻筋斗了。” 樊江宁将脸贴在她的肚皮上,试图聆听到小家伙的动静。 楚洛微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描摹着他的眉眼轮廓,轻声说:“江宁,你要好好的呀,我和点点都等你出院回家呢。” 男人的声音难得有了一丝哽咽:“我会的……我们的点点,怎么能没有爸爸呢?” 樊江宁进仓前一天,楚洛在医院做产检,是哥哥楚昀陪着她的。 医生指着屏幕上那一团小小阴影给楚洛看,“宝宝很健康,你看,小手小脚有劲得很呢。” 楚洛忍不住笑起来,站在一旁的楚昀也止不住的微笑。 从科室里出来,楚洛仍捧着那张彩超照不停地看,嘴里还念叨着:“你看,这是宝宝的脚丫子。待会儿要拿给江宁看……” 她埋头说着,半晌却没等来楚昀的回应,他的脚步也不知何时停下了。 楚洛终于抬起头来,侧目看身边的哥哥。 只是楚昀并未看向她,他目视前方,神色复杂。 楚洛顺着哥哥的视线方向看去,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下子僵在原地。 陆琛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她的面前。 “糖糖。”他轻声开口叫她。 楚洛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一旁的楚昀就先开口了:“你们聊会儿吧,我先上去了。” 话音刚落楚昀就走远了。 陆琛定定地看着她,“能陪我去外面走走么?” 楚洛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还有病人要照顾。” 可陆琛却是少见的固执,“就一会,不会耽误你很久。” 他执拗地望着楚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几乎像是个执意向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了。 最终楚洛还是点了点头。 还在正月里,大街上行人车辆稀少。 医院旁边就是什刹海,慢慢步行过去也才十来分钟,只是两人一路无话。 楚洛走在前面,陆琛却落后她半步,将她的身影尽收眼底。 今天出了太阳,走在外面倒也不觉得冷,楚洛身上裹了件灰色的羊绒大衣,越发衬得她整个人单薄瘦小。 陆琛出神的望着那背影,雪青色的围巾在她颈间绕了一圈,围巾一头松软的流苏垂在身侧,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 她的一绺头发从围巾中漏出来,软软地搭在肩头,发梢被太阳光照得泛出一点金黄色来。 一时间,陆琛回忆起来,从前她的发质是顶好的,乌黑浓密的一头长发,哪怕到尾端也是乌黑的。 那时她嫌弃他老是熬夜,动不动就趴在他的背上帮他找白发,一边找一边娇滴滴的说:“陆哥哥……哎呀,头不准动不准动!” 好不容易找着一根他的白发,她便“啪”的一声揪下来,恶声恶气道:“陆叔叔,你看你都有白头发啦!你再老我就不要你了!” 陆琛好气又好笑,这种时候他都会将她扯回身前,按在怀里亲老实了,然后问:“还叫我叔叔么?” 楚洛接吻时从来都令人觉得十分青涩,每次陆琛吻她,她便睁大了眼睛,如同一只受惊的雏鸟一般。 可等他松开她,她便会搂住他的背,娇声娇气道:“陆哥哥,我刚才没发挥好,还想再亲一次。” 那段时间她对着他总是陆哥哥长陆哥哥短的叫着,于是也就不管楚昀叫哥哥了,总是直呼他的大名。 楚昀觉得不对劲,后来想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过来。对于这种情侣间的小情趣,他不以为然,但每次撞见他们俩腻歪时,他都会忍不住皱眉说一句“变态”。 过于遥远的往事,其实并不适合回想。 他脱口而出:“樊江宁他还好吗?” 陆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了出来,来之前他便打算好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要看看她便好。 也许是惊讶于从他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过了几秒,楚洛才平静答道:“找到合适的供体了,下个星期手术。” 陆琛听见自己说:“……那太好了。” 其实两人没走出多远,只是陆琛顾念她的孕妇身份,当下便说:“休息一下吧。” 楚洛没吭声,默默地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了。 她的手里一直还拿着那张彩超单子,薄薄的牛皮纸袋被她的手指捏得有些发皱。 陆琛盯着那个牛皮纸袋看了许久,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薄薄的一张纸上,记载着那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的图像。 陆琛又想起那个被他亲手扼杀掉的孩子了。 也是四个月大的宝宝,男孩,手脚已经成型,甚至还能够扮鬼脸。 只是关于那个孩子的彩超照,他一张都没有看过。 他知道自己不能看,他知道自己哪怕只看一眼,都会心软犹豫。 其实他也不是喜欢孩子的人,可全因为她喜欢,所以他便也和她一同筹划起一家四口的将来。 爱意正浓的时候,两人也说过许多关于孩子的话题,大多数时候都是楚洛在说,男孩要如何如何,女孩要如何如何。 所以后来她恨极了,才会骂他畜生。 是啊,虎毒尚不食子,他却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孩子。 他连畜生都不如。 陆琛的视线一直停在那个薄薄的牛皮纸袋上。 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仿佛一生的期盼、一生的希冀都在里头了。 陆母信佛,有一年他去供奉她牌位的寺庙捐香油钱,住持看他面相,便说他这一生子女缘薄。 当时他不以为然,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陆琛想,哪怕那个孩子和他没有半点干系,可他要是能看一眼,那也是好的。 他听见自己涩然的声音响起:“孩子还好吗?能让我看一眼彩超照吗?” 楚洛却没有回应他。 她目视着前方,声音悠长缥缈:“陆琛,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她终于彻底将他放下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十五岁的楚洛想过这一切吗? 十五岁的楚洛预料到过二十三岁的她会恨毒了这个男人吗? 十五岁的楚洛想过二十八岁的她再看到这个男人时,心就像一潭死水,再不起半点涟漪吗? 爱的反面是恨吗? 不是,爱的反面是遗忘。 无端端,陆琛却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看过的一个故事。 那个外号叫小飞侠的男孩对他的朋友温蒂说,我原来也一直以为妈妈会一直开着窗子等我,于是我就在外面玩了两个月,又玩了两个月,再玩了两个月,然后我飞回家。可是窗户已经栓住了,妈妈已经把我全忘记了,我的床上睡着一个小不点。 楚洛轻声问:“陆琛,你今天来找我,是干什么的?” 隔了很久,陆琛才开口答道:“年后我和曼青就要出国定居,以后不回来了。” 楚洛甚至问了一句:“去哪里?” “英国,她喜欢英国。” 楚洛点点头,“英国很好。” 他们坐的方向正对着一大片冰场,冰场上热闹非常,有本地居民,也有外地游客,一派欢庆祥和的模样。 不远处有扛着插杆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插杆上面插满了冰糖葫芦,红彤彤的,十分喜庆。 楚洛指了指那里,轻声开口:“陆琛,我想吃冰糖葫芦,你能去买一串给我吗?” 陆琛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我马上就回来。” 陆琛想起来,她念中学时常和鹿小萌一起溜来什刹海滑冰,两个女孩不安全,于是他每次都会跟过来,等她滑完了,他便会给她买一根冰糖葫芦当作奖励。 后来过了很久,楚洛才告诉他,其实那冰糖葫芦非常酸,可因为是他给她买的,她每次都一颗不剩的吃完。 想到这里,陆琛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他特意挑了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付了钱后他转身往回走。 可是等他回到原处时,楚洛却已经不见了。 陆琛抬头望向远处,隔着很远的距离,他看见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变模糊。 那张空荡荡的长椅上,放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 陆琛将那个纸袋拿起来,手却止不住地哆嗦。 封扣打开,里头掉出来一张纸,上面有两张胎儿的彩照。 一张小家伙闭着眼,皱着鼻子正在做鬼脸。 另一张小家伙睡得正香,小手攥成拳头挡在脸上。 陆琛看着那两张彩照,嘴角还是弯起的,仿佛终于得到糖果的大男孩,可突然却有大颗大颗的水珠打湿手中的纸面。 他这一世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可她不一样。 这个孩子会被完整的带到这世上来,会平平安安地长大。 不止这样,她同她的丈夫,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他的糖糖,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快乐的、儿孙满堂的老太太? 然后众人就惊讶地看见,那个高个子的英俊男人,突然就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还记得十七岁那年爱过的姑娘吗? 我曾以为我可以永远陪伴在她身旁,可最终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能。 我的好姑娘,我会一直看着你,你就往前走,不要再回头。 我只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Chapter 44 小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江渊正步出医院大楼,却迎面看见了楚苓,楚苓也看见了他。 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只觉得背后都出了一层冷汗。 小方在电话那头说:“……嫂子中午去医院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 他强作镇定的挂掉电话,他知道楚父的病,于是问她:“你过来看爸的?” 楚苓似乎对他这个“爸”字颇敏感,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看一个长辈。”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哦,”楚苓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我先上楼去了。” 虽然她根本就没有邀请自己一起上去的意思,可江渊还是厚着脸皮提过她手中的水果,跟着她一块上楼了。 楚苓觉得有些好笑,江渊一向对她父亲的病不太伤心。她知道,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江渊对她父亲一定是打心眼里鄙视的。 到病房的时候楚父已经吃完了午饭,护工正在给他削水果,楚苓进去的时候看到,接过护工手里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说:“我来,你去忙别的吧。” 护工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她姓李,所以楚苓一直叫她李姐。 李姐从没见过江渊,以为这是楚苓刚交的男朋友,于是笑着搭腔:“楚小姐,这是你男朋友啊。” 楚苓没看江渊,也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倒是江渊在旁边解释:“我是她老公。” 这下轮到李姐纳闷了,她照顾这老人家好几个月了,今天才头一次见到他女婿过来,之前也不知道他女儿是结了婚的,看来夫妻感情不怎么样。 “爸爸,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楚苓一边将手里的苹果切成小块一边问坐在床上的父亲。 父亲没有答话。 又是这样。 楚苓的心里十分挫败且不解,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她每次过来看他都说不上几句话。 她猜想,大概是与她妈妈有关系,可却无从问起。 她转过头,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又在刚切好的苹果上插好牙签。这才将小碗端到父亲面前,笑着说:“来吃一点苹果好不好?” 父亲依旧是沉默以对,楚苓十分无奈,只得将装着苹果的小碗放在一边,说:“那我放在一边,待会儿你想吃就自己拿。” 顿了顿她又开口:“我今天又买了点新鲜水果,放在门边,你要吃就让李姐帮你洗。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诉李姐……爸,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江渊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看着,没有说话。要是换成其他人,他想他大概会控制不住的动手,可对方是她的父亲。 一出病房,他便问楚苓:“你爸……他怎么回事?” 听到他的称呼换成了“你爸”,楚苓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她回头看他,“什么怎么回事?” 刚才楚父对她的疏离冷淡他全都看在眼里,江渊和这个老丈人接触得并不多,可也知道他是极为疼爱楚苓的,他真是搞不懂:“他怎么对你那个样子?” “那个样子?”楚苓慢慢的重复这个词,脸上再度浮起笑容。 “江渊。”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了,“一直以来,你对我,就是那个样子。”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卑微,曾经她也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江渊,一心想要挽回。 江渊无话可说,他想让楚苓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可终究没说出口。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不要再提。 “你有什么怨气,全往我身上撒。”他强扯出一个笑,说道。 楚苓也呵呵一笑,“你够不要脸的啊。” 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委屈,而她又有多泼妇。 --- 元旦的时候公司放了三天假,前几年的这个时候楚苓她都在外地出差,这回难得在家,再加上手上的这个项目快要收尾,她也不用每天都在现场盯着,所以心情还是挺愉悦的。 一个下午的时间,她给通讯录里的客户都打过一遍电话问候。 翻到蒋衡的名字的时候,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除了那次从内蒙回来之后,她给蒋衡打了一个电话道歉外,她再也没有和蒋衡联系过。蒋衡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十年后再见,两个人终究是渐行渐远。 她想了想,还是将蒋衡的手机号码删除。 --- 回家的时候她在小区里的超市又买了汤圆,准备明天早上煮着吃。在食品区逛了一圈,她又忍不住买了好几样食材,打算晚上下厨好好做一顿。 提着一大袋东西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江渊已经等在了门边。 他这段时间每天都会过来,死缠烂打的,楚苓心情好的时候会让他进门。 还没走到门口,江渊已经三步作两步的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一大袋东西,脸上挂着笑:“买的什么呀?还挺沉的。” 楚苓没理他,从包里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江渊跟着进了门,又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说:“晚上在家吃吗?那我来做。” 谁的家?楚苓冷哼了一声,但没说话。 楚苓刚在沙发上坐下,便有电话打进来,是小方。 “嫂子,”小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事……” “嗯。”她应了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小方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您父亲最近的确在托人找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叫……楚妍。” 楚苓没说话,小方在电话那头试探的问了一句:“嫂子?” “嗯,你继续说吧。” 小方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楚妍坐了今天下午的火车,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到这里。” “我知道了。”楚苓侧了侧身子,江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后,手臂撑在沙发靠背上。 挂了电话,江渊问她:“怎么了?” 她前几天拜托小方帮忙查一下自己父亲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联系,当时叮嘱过小方这件事不要告□□渊,她原本也就是一说,并不指望真的能瞒住江渊,可没想到小方的嘴还挺严的。 她想了想,说:“明天大概我就会多出一个妹妹了。” 她原以为父亲的突然转变是何曼的关系,可没想到真相是这个。 江渊联想到那天在病房里楚父的态度,也有些明白过来,“……你明天还去医院?” “不去了,”楚苓笑起来,“留点空间让他们父女重聚。” 江渊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事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楚苓脸上瞬间收了笑容,问他:“你不是在做饭吗?出来干什么?” “厨房里没有盐。”他干巴巴的回答,“我下去买。” 其实楚苓并不愤怒,只是有一些惊讶。她一直以为父亲对何曼死心塌地,却没想到在外面居然也有私生女,连她都从来没有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想到自己多年前替母亲隐瞒情人的存在,甚至觉得释然了一些,原来在父辈的那段婚姻里,没有谁吃亏不值。 等江渊做好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一共三菜一汤,水煮牛肉、油焖大虾、清炒莴苣和鱼头豆腐汤。 楚苓刚舀了一勺汤喝,就听见江渊在一边问:“味道怎么样?” 看着他摇着尾巴求表扬的模样,楚苓倒笑起来,“还行吧。” “那尝尝其他的菜。”他忙不迭的推荐那碗水煮牛肉。 就这么一瞬间,楚苓觉得自己挺蠢的。 她这边放不下从前的事情,那边却在江渊的温柔攻势下动摇起来。 何必呢? 从前的那些事情,就像一只苍蝇。吞到一只苍蝇,要不吐出来,要不吞进去。哪里有像她这样反复含在嘴里咀嚼的?注1 她想的挺开,若要和江渊重修旧好,那就必须把以前的事情通通忍下去,不然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自己忍得下去吗? 楚苓想起十七岁的自己,那时她一心沉浸在对爱情的美好幻想里,一群女生聚在一起聊天,说起要是以后的爱人出轨怎么办。她那时是怎么答的?她说,要是真的出轨,就先阉掉,自己再拍拍屁股走人。 当然是玩笑话,可楚苓的确从没想过要去原谅一个出轨的男人。 那时她未经世事,可知道自己聪明漂亮,自信得仿佛全世界都踩在脚下,怎么可能连一个忠贞的爱人都找不到? 后来她在尘世里摸爬滚打许多年,才渐渐发觉,这事和智商相貌学历都无关,全看运气罢了。 晚饭过后和江渊坐在沙发上看跨年晚会的时候,她问自己,还爱不爱身边的这个男人。 她不再是拿爱情当饭吃的小姑娘,爱情对她而言是奢侈品。如果不爱,她便能心安理得的继续维持这段婚姻。 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两年前江渊刚无所忌惮的玩时,她经常能接到各色女人的电话或短信,甚至有一次,一个女人拍下江渊的睡颜然后将照片发给她。楚苓也不记得自己看到两个人□□的搂在一起时,到底是恶心更多还是难受更多。后来她便渐渐麻木,收到的短信照片,有些存下来,有些删掉,视心情而定。她以为自己不爱,可却发现自己对他还有期待。在内蒙的时候,他千里迢迢来找自己,还是会感动。 “累了?”江渊见她神色郁郁,拿起遥控器调低音量。 她摇了摇头,又扭头看墙上的挂钟,江渊已经先一步告诉她:“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 还没到点,但外面已经响起烟花腾空的声音,她到落地窗前去看,身后江渊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看烟花了?” 楚苓知道,自己是俗人,原以为可以潇洒放手,可到底洒脱不了。 --- 第二天她难得的睡到八点多才起来,在厨房里找到江渊,他在厨房里煮自己昨天买回来的汤圆。 江渊回头看她,“去刷牙洗脸,汤圆一会儿就好。” 吃完早点江渊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让江渊开车送她去了常去的那家造型店。 理发师摸着她垂落到腰际的漂亮长发,有些心疼的问:“真要剪了?” 楚苓笑起来:“麻烦快一点。” 江渊对她的新发型倒是挺满意,但转瞬又觉得太显嫩了,像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反倒把他给衬得老了。 他没忍住,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她白他一眼,“你话还挺多。” “真的!”江渊反倒来劲了,“出去见客户,人家觉得你一丫头片子,压不住场。” 楚苓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身边的人又没脸没皮的凑上来,说:“去看电影吧?” 电影院里人很多,楚苓选了一部喜剧片,然后江渊乖乖去排队买票。 看电影中途江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是小方打来的,他想大概是有急事,于是在众人的鄙视下接了起来。 哪里知道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余琅琅的声音:“哥哥,你现在在哪里啊?” 少女娇嫩悦耳的声音由听筒那头传来,江渊看了楚苓一眼,这才开口:“怎么了?” “你老是说忙,不陪我玩,今天你总没去公司了吧?” 江渊自然不想让楚苓和余琅琅两个人见面,于是只得应付道:“行,等有空带你玩。” “哥哥!”那边传来少女气恼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啊?” “在电影院。”他含糊道,全市这么多家电影院,琅琅总不见得能找到,“这里信号不好,出去再给你打电话。” 说完便不管那头余琅琅还在撒娇,直接挂了电话。 楚苓这才转头瞥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可江渊没想到,余琅琅还真的找到了电影院来。 她就倚在江渊的车边等着他,旁边还跟着不停劝说的小方。 江渊知道小方肯定是拿她没办法的,于是对小方说:“行了,你回去吧。”说完又板起脸来训斥余琅琅:“今天还在放假,你把小方叫出来干什么?” 余琅琅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只有小方才能找到你嘛。” 这时楚苓已经走过来了,即使看见余琅琅,她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波动。 “上车吧。”江渊帮她拉开副驾的门。 余琅琅也跟着上了车,楚苓将她视作空气,她也不理楚苓,一路上只顾着和江渊搭话。 “我送你回去。”江渊一边开车一边对余琅琅道。 余琅琅看了楚苓一眼,又问江渊:“哥哥你不回去吃午饭吗?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哎!” “我就不回去了。”他连回答都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惹楚苓生气。 “哦。”余琅琅慢吞吞道,“那你不回家去看看小陈姐姐吗?她情绪不太好。” “琅琅!”他的音量陡然提高,显然是在警告余琅琅不要在楚苓面前提这件事。 后座的小姑娘有些生气,撅嘴道:“本来就是!她一个人怀孩子多辛苦,你应该多陪陪她。” 江渊一脚踩下刹车,余琅琅没系安全带,身体控制不住的向前倾,差点撞上了座椅。 “你下车。” 余琅琅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模样,有些被吓到,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下车。”他又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你、你对我这么凶!”余琅琅的眼泪奔涌而出,她抬手捂住眼睛,推开门便跑下了车。 车厢里再度安静下来,江渊欲言又止,倒是楚苓,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送我回家。” 回来的路上,楚苓便在心里笑自己太自信,她已经完全忘了陈怀雅这号人物。之前她有意无意要提起陈怀雅,不过是为了刺激江渊,但从没将她视作竞争对手,甚至觉得她连障碍都不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直到回到家里,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定,楚苓这才开了口:“你说吧,我给你机会解释。” Chapter 45 “多多,你吓死妈妈了你知道吗?”楚苓看着病床上的多多,又急又怒。 今天是周末,他和糖糖不用去上学,原本一家人先前说好了周末去游乐园玩,可因为江渊临时有事,昨天白天飞香港了。楚苓一个人也带不动他们两个人,所以今天一天她就带着多多糖糖待在家里。 哪里知道傍晚的时候,糖糖突然跑到厨房里来,找到正在做饭的她,十分着急:“妈妈,哥哥的肚子疼疼。” 楚苓当即便扔下锅铲,跟着糖糖往外走。刚走进客厅里,楚苓就看见多多抱着肚子蜷在沙发里,一张小脸煞白,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被吓个半死,连衣服没来得及换,立马就把多多往医院里送。 还好医生说小家伙并没有大碍,只是肠胃炎,然后又说要留院观察几天,让楚苓去办住院手续。 楚苓沉下脸来训人:“妈妈和你说过没?不准吃那么多冰淇淋,你全都忘记了是不是?” 刚才在急诊室的时候,小家伙就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给交待了:他下午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从冰箱里拿了好几个冰淇淋吃。 不过医生当场就揭穿了多多的谎言:“好几个?小朋友,你应该不止吃了好几个吧?” 多多默默的低下头,又掰着手指头,数自己到底吃了几个冰淇淋,最后小家伙自暴自弃的往椅子上一瘫,表示自己十根手指不够用了。 之前楚苓送多多来医院的时候,顺便将糖糖放在了咖啡馆里让人帮忙照看。现在医院这边不能少了人,楚苓也不能将糖糖带到医院来过夜,正当她打算让咖啡馆的店员带糖糖回去住一夜时,江渊就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刚下了飞机回到家,却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楚苓赶紧说:“我和多多在医院里,你来的时候去咖啡馆接一下糖糖。” 江渊很快就带着糖糖过来了,见到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多多,他转头问楚苓:“他吃什么了吃成这样?” 楚苓看一眼躺床上装死的多多,说:“你自己和爸爸说。” 多多嘟囔:“我、我才吃了一点点嘛。” 江渊也不再问他,只是转向糖糖,问她:“宝贝,哥哥吃了什么吃成这样?” 糖糖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她觉得应该告诉爸爸,可是又不想出卖哥哥,于是只得眼巴巴的瞅着躺在病床上的多多。 某只大妹控自然不舍得看到妹妹为难,于是他赶紧就招了:“我、我吃了很多冰淇淋啦!” 这下江渊捉着他又是一通训,多多愁眉苦脸的,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好几圈! 因为医生说多多还要再留院观察几天,所以就让楚苓先带着糖糖回家,自己留在医院陪床。 自从发现了“小光头不管在哪里都不受欢迎”的真相后,多多就不太爱搭理爸爸了,所以当下听到爸爸要陪床,他十分着急的在床上扭来扭去:“我不要爸爸陪,让糖糖陪我嘛!” 楚苓没好气的揪了揪小家伙的耳朵,说:“糖糖明天还要上学,不能陪你。” 就这样,纵使多多十分的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要和爸爸独处一室。 江渊手上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完,于是他拿了ipad给多多玩,自己则坐在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九点多的时候,德国那边的合作商打了电话过来,江渊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玩保卫萝卜的多多,出了病房,叫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多多,然后便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了。 --- 多多玩游戏玩得正开心,突然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漂亮大姐姐,正站在床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小家伙的脸可疑的红了红,他扔下手中的ipad,扭扭捏捏的和人家打招呼:“姐姐,你、你好呀。” 护士摸了摸多多的额头,又看了看多多的病历,然后笑眯眯的对他说:“小朋友,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随便乱吃东西了呀。” “嗯嗯。”多多点头如捣蒜,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因为吃多了冰淇淋而被送到医院来这件事有些丢脸,不知道大姐姐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认为他不乖。 多多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下,决定转移话题,于是他说:“大姐姐,我叫多多。你叫什么名字呀?” “多多你好呀!”护士笑眯眯的,“我叫小静。” 说完这句,小静突然伸手摸了摸多多的秃瓢,捂嘴笑道:“多多,你的小光头真可爱。” 多多满脸的不可置信:小静姐姐……小静姐姐居然说他的光头可爱! 嗯!多多激动的捏了捏小拳头,小静姐姐比那群小女生成熟多了!靠谱多了! 就这样,小静姐姐在多多心目中的地位瞬间赶超了菲菲,和糖糖并列。 没过一会儿,打完了电话的江渊进到病房来,看见先前那个护士从床头拿了一个苹果,问小家伙:“多多要不要吃苹果?” “好啊!”多多一脸狗腿的流着口水,“我最喜欢吃苹果啦!” 江渊走过去,对着护士说:“谢谢你帮忙照看他。” 护士看见孩子爸爸回来了,于是赶紧站起身来,又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到一边,说:“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说完又笑眯眯的对着多多:“多多,姐姐明天再来看你啊。” 旁边的多多十分不甘心的“啊”了一声。 江渊没注意到多多瞬间低落下来的情绪,只是在床边坐下来,又拿过刚才那个苹果,继续削皮。等削完了,江渊将苹果递到多多面前,又问他:“这么大一个,你吃得完么?” 多多愤怒的捶床:“你怎么就回来了?” “哎?”江渊十分惊讶,“你小子什么意思?” “哼!”多多很生气,往下一躺,钻进了被窝里。 “你脾气越来越大了嘛。”江渊将被子掀开,又将小家伙的脑袋扒拉出来,“苹果你还吃不吃了?” 都怪爸爸!如果不是爸爸,小静姐姐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多多觉得自己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我才不要吃苹果!”多多又拽过被子盖住脑袋,“我最讨厌吃苹果了!” 江渊十分无奈:“……你刚才还说你最喜欢吃苹果。” ---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多多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一个人蹭蹭蹭的下床,到洗手间去刷牙洗脸。 江渊被小家伙吵醒,他看了一眼钟,然后问儿子:“你怎么就醒了?” 多多嘴里还含着牙膏沫子,他口齿不清的“呜呜”不停。 早上楚苓把糖糖送到幼儿园后,就带着早餐和换洗衣物来了医院。 昨晚一回到家,她就熬上了一锅白粥,熬了一整晚。她也不敢给多多吃别的,就只带了这一锅白粥过来。 大概是饿了一晚上,多多喝粥喝得稀里哗啦,楚苓拿纸巾帮他擦脑门上的汗,忍不住道:“宝贝,慢点、慢点吃。”隔了几秒又问他:“现在肚子还难受么?” 正巧刚洗完澡的江渊从卫生间里出来,听见老婆这话,忍不住插嘴道:“他好得很,我看待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楚苓转头看向江渊,一脸疑问。 江渊解释:“我一大早就被他吵醒了,他比我还要精神点。” 楚苓很高兴,转向多多:“宝贝,那咱们等一下就出院?” 大半个脸都埋在碗里的多多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小静姐姐、小静姐姐…… 昨晚小静姐姐说今天会再来看他的,所以他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可等到现在也没看到小静姐姐。 如果现在就出院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小静姐姐了! “矮、矮油……”多多突然放下碗,眉头皱起,一脸痛苦的抱住肚子,“妈妈,我肚肚又痛了!矮矮、矮油……” --- 一直到了下午,爸爸都去幼稚园接糖糖了,可多多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小静姐姐。 “哥哥!”放了学的糖糖从外面窜进来,扑到了多多床上,“你的肚子还疼么?” “我可——”多多刚想安慰妹妹,说自己“可好了”,但马上就想起妈妈还在房间里,于是只得硬生生的将后边那个“好”字吞进肚子里,干巴巴的说:“我、我可疼啦……” 糖糖泪眼汪汪的看着哥哥:“你以后不要再吃那么多的冰淇淋啦!” 多多刚想点头,突然就看见一个讨厌鬼走进来了,他大惊:“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啊,”小瓜一脸笑咪咪,“老师说你生病了,让我代表同学来看你。” 多多有些不开心,小声嘟囔道:“我和你又不是一个班的……” 楚苓皱眉,小声呵斥他:“多多,人家小瓜是专门来看你的,你对同学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呢?” “妈妈!”小家伙不服气的嘟囔,小瓜明明就是在借机会亲近糖糖,想讨糖糖的欢心,哼!别以为他不知道! 小瓜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落落大方的对着楚苓说:“阿姨,没关系的。老师教导过我们,要让着病人。” 楚苓忍不住夸道:“小瓜真懂事。” 一边的糖糖也咧嘴笑:“小瓜你真好。” 看着已经叛变到小瓜阵营的妈妈和糖糖,多多无力的歪在床上:爸爸呢?爸爸在哪里?他突然好想念爸爸! 楚苓打开电视给他们看,又拿了一个西瓜到旁边切。 看到小瓜紧紧挨着糖糖,多多就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戳了戳妹妹,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铺,说:“糖糖,坐到这边来。” 糖糖刚在另一边坐下,楚苓就将切好的西瓜端了过来,先递给小瓜一片,又给糖糖一片,唯独忽略了多多。 旁边的多多十分惊讶:“妈妈!我也要吃西瓜!” “你不能吃,”楚苓一脸淡定,“你肚子不是还在疼么?” “我、我我我……”多多气得连说话都哆嗦了。 趁妈妈出去的当口,糖糖突然把自己的西瓜伸到哥哥面前,笑眯眯的说:“哥哥,你快偷偷咬一口。” “呜呜,”多多突然觉得好感动,“糖糖你真好。” 旁边的小瓜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忽视,他突然插嘴:“糖糖,今晚我家会做草莓蛋糕哦,我明天带给你吃吧。” 小瓜经常从家里带零食给糖糖吃,糖糖不好意思拒绝,更不好安心接受,所以她也经常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小瓜吃。 当然了,在多多看来,小瓜的这种行径十分恶劣,不但要和糖糖套近乎,还要分糖糖的零食吃。 太太太可恶了! 所以当下他就抢在了糖糖之前回答:“哼!糖糖才不喜欢吃草莓蛋糕呢!对吧糖糖?” 一边的糖糖扁了扁嘴,其实……其实她很喜欢吃蛋糕呀,尤其是草莓味的。 小瓜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看向糖糖,笑眯眯的反问:“糖糖,你不喜欢吃草莓蛋糕吗?” “我、我……”糖糖看看哥哥,又看看小瓜。 “呀!”多多把妹妹挡在身后,义愤填膺的对着小瓜说:“不准你看糖糖啦!她被你看得怕怕了啦!” 小瓜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互掐起来,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女声:“多多,我可以进来吗?” 小静姐姐!多多的精神为之一振,他赶紧坐直了身子,说:“小静姐姐,你快进来,快进来。” 她走到多多面前来,又笑眯眯的问他:“多多今天有没有听话?” “有啊有啊,”多多点头如捣蒜,但马上又耷拉下脑袋,“小静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我等了你一整天哎。” “是吗?”小静一脸受宠若惊,“姐姐刚刚才上班,一上班就过来看多多了。” 说完,她又看了看房间里的糖糖和小瓜,问:“多多,这是你的同学吗?” “这是糖糖,我的妹妹!”多多赶紧向小静姐姐介绍,等目光扫到小瓜身上的时候,多多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然后才听见他说:“这是小瓜,我的同学。” “小瓜你好呀,”小静和他打招呼,“你和多多关系很好吧?还特意来看他。” 腹黑小瓜没有说话,在一边等着看多多怎么回答。 见没人说话,多多只好回答道:“对呀对呀,小瓜是我的好朋友。”说完又冲小瓜笑了笑,说:“小瓜,谢谢你来看我。等我回去上学了,我带巧克力给你吃。” 旁边的糖糖惊悚的抖了一下。 --- 晚上一家四口是在医院吃的晚餐,因为某只小家伙得了肠胃炎,所以只能在旁边喝白粥,外加苦哈哈的看着爸爸妈妈妹妹吃大餐。 多多泪眼汪汪的看着爸爸,指控道:“爸爸,你们好残忍!” 餐是江渊点的,可当下他也只是不紧不慢的“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吃完饭后,楚苓将多多的饭盒拿到洗手间里去洗,洗到一半的时候江渊就进来了。 楚苓说:“多多本来就贪吃,你今天还那样逗他?” 江渊笑起来:“谁让他那么爱住院,那就让他好好当一回病人。” “怎么说?”楚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听见他跟人家小护士表白呢,”江渊说,“结果人家小护士说自己有男朋友,他还说,让人家等他长大,到时候就可以娶她了。” 他算是想明白了,估计早上小家伙就是在装病,为的就是追人家小护士。 “不是吧……”楚苓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上个月不是还喜欢人家菲菲吗?” 江渊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这才叹了一口气,说:“这些10后的心思,我们理解不了啊。” “瞎说!”楚苓笑着捶他,“我怎么觉得,他的花心是跟你遗传的呢?” “我真冤枉。”江渊嘟囔了一声,然后又捉住楚苓的手往下,说:“咱们都好几天没腻歪了啊,我憋得难受,你给我摸摸。” 楚苓抽出手,又侧过脸躲开他的吻,笑骂道:“别发疯,这可不是在家里。” 江渊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别动,就让我抱抱,行了吧?”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多多的大嗓门:“爸—爸—!爸—爸—!我要吃葡萄!葡—萄—!” 江渊将脸埋在楚苓颈间,想要装作没有听到,直到楚苓忍着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埋怨道: “他怎么这!么!烦!” --- 最后夫妻俩还是决定,也不揭穿某只小家伙的装病行为,就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装不下去了。 好在江渊并没有等多久,第三天一大早,多多就灰溜溜的主动要求出院回家。 为什么呢? 因为,头天半夜里,多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之前做了大半夜找厕所梦的某只小家伙,感觉身下有些异样:屁股……暖烘烘的。 他悄悄的伸手摸了摸屁股,失望的发现:果然是湿的! 多多觉得十分丢脸,因为妈妈说过,他一岁的时候就不会尿床了,所以,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是从来没有尿过床的。 当下多多就跳下了自己的床,跑到沙发旁边,把爸爸推醒,狗腿的笑着:“粑粑,我们回家吧。” 江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看外面的天都是黑的,他揉着额头问儿子:“你又怎么啦?” “我、我想回家,”多多的眼神闪烁,“我想妈妈和糖糖了!” “别闹,快回去睡觉。”说着江渊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 咦?湿湿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江渊就去办了出院手续。 临走之前江渊忍着笑问多多:“要不要去和你的小静姐姐打个招呼?” “不要!”多多吓得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呜呜,如果被小静姐姐知道了自己尿床…… 多多的初恋,卒。 Chapter 46 “多多,你吓死妈妈了你知道吗?”楚苓看着病床上的多多,又急又怒。 今天是周末,他和糖糖不用去上学,原本一家人先前说好了周末去游乐园玩,可因为江渊临时有事,昨天白天飞香港了。楚苓一个人也带不动他们两个人,所以今天一天她就带着多多糖糖待在家里。 哪里知道傍晚的时候,糖糖突然跑到厨房里来,找到正在做饭的她,十分着急:“妈妈,哥哥的肚子疼疼。” 楚苓当即便扔下锅铲,跟着糖糖往外走。刚走进客厅里,楚苓就看见多多抱着肚子蜷在沙发里,一张小脸煞白,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被吓个半死,连衣服没来得及换,立马就把多多往医院里送。 还好医生说小家伙并没有大碍,只是肠胃炎,然后又说要留院观察几天,让楚苓去办住院手续。 楚苓沉下脸来训人:“妈妈和你说过没?不准吃那么多冰淇淋,你全都忘记了是不是?” 刚才在急诊室的时候,小家伙就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给交待了:他下午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从冰箱里拿了好几个冰淇淋吃。 不过医生当场就揭穿了多多的谎言:“好几个?小朋友,你应该不止吃了好几个吧?” 多多默默的低下头,又掰着手指头,数自己到底吃了几个冰淇淋,最后小家伙自暴自弃的往椅子上一瘫,表示自己十根手指不够用了。 之前楚苓送多多来医院的时候,顺便将糖糖放在了咖啡馆里让人帮忙照看。现在医院这边不能少了人,楚苓也不能将糖糖带到医院来过夜,正当她打算让咖啡馆的店员带糖糖回去住一夜时,江渊就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刚下了飞机回到家,却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楚苓赶紧说:“我和多多在医院里,你来的时候去咖啡馆接一下糖糖。” 江渊很快就带着糖糖过来了,见到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多多,他转头问楚苓:“他吃什么了吃成这样?” 楚苓看一眼躺床上装死的多多,说:“你自己和爸爸说。” 多多嘟囔:“我、我才吃了一点点嘛。” 江渊也不再问他,只是转向糖糖,问她:“宝贝,哥哥吃了什么吃成这样?” 糖糖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她觉得应该告诉爸爸,可是又不想出卖哥哥,于是只得眼巴巴的瞅着躺在病床上的多多。 某只大妹控自然不舍得看到妹妹为难,于是他赶紧就招了:“我、我吃了很多冰淇淋啦!” 这下江渊捉着他又是一通训,多多愁眉苦脸的,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好几圈! 因为医生说多多还要再留院观察几天,所以就让楚苓先带着糖糖回家,自己留在医院陪床。 自从发现了“小光头不管在哪里都不受欢迎”的真相后,多多就不太爱搭理爸爸了,所以当下听到爸爸要陪床,他十分着急的在床上扭来扭去:“我不要爸爸陪,让糖糖陪我嘛!” 楚苓没好气的揪了揪小家伙的耳朵,说:“糖糖明天还要上学,不能陪你。” 就这样,纵使多多十分的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要和爸爸独处一室。 江渊手上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完,于是他拿了ipad给多多玩,自己则坐在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九点多的时候,德国那边的合作商打了电话过来,江渊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玩保卫萝卜的多多,出了病房,叫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多多,然后便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了。 --- 多多玩游戏玩得正开心,突然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漂亮大姐姐,正站在床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小家伙的脸可疑的红了红,他扔下手中的ipad,扭扭捏捏的和人家打招呼:“姐姐,你、你好呀。” 护士摸了摸多多的额头,又看了看多多的病历,然后笑眯眯的对他说:“小朋友,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随便乱吃东西了呀。” “嗯嗯。”多多点头如捣蒜,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因为吃多了冰淇淋而被送到医院来这件事有些丢脸,不知道大姐姐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认为他不乖。 多多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下,决定转移话题,于是他说:“大姐姐,我叫多多。你叫什么名字呀?” “多多你好呀!”护士笑眯眯的,“我叫小静。” 说完这句,小静突然伸手摸了摸多多的秃瓢,捂嘴笑道:“多多,你的小光头真可爱。” 多多满脸的不可置信:小静姐姐……小静姐姐居然说他的光头可爱! 嗯!多多激动的捏了捏小拳头,小静姐姐比那群小女生成熟多了!靠谱多了! 就这样,小静姐姐在多多心目中的地位瞬间赶超了菲菲,和糖糖并列。 没过一会儿,打完了电话的江渊进到病房来,看见先前那个护士从床头拿了一个苹果,问小家伙:“多多要不要吃苹果?” “好啊!”多多一脸狗腿的流着口水,“我最喜欢吃苹果啦!” 江渊走过去,对着护士说:“谢谢你帮忙照看他。” 护士看见孩子爸爸回来了,于是赶紧站起身来,又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到一边,说:“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说完又笑眯眯的对着多多:“多多,姐姐明天再来看你啊。” 旁边的多多十分不甘心的“啊”了一声。 江渊没注意到多多瞬间低落下来的情绪,只是在床边坐下来,又拿过刚才那个苹果,继续削皮。等削完了,江渊将苹果递到多多面前,又问他:“这么大一个,你吃得完么?” 多多愤怒的捶床:“你怎么就回来了?” “哎?”江渊十分惊讶,“你小子什么意思?” “哼!”多多很生气,往下一躺,钻进了被窝里。 “你脾气越来越大了嘛。”江渊将被子掀开,又将小家伙的脑袋扒拉出来,“苹果你还吃不吃了?” 都怪爸爸!如果不是爸爸,小静姐姐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多多觉得自己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我才不要吃苹果!”多多又拽过被子盖住脑袋,“我最讨厌吃苹果了!” 江渊十分无奈:“……你刚才还说你最喜欢吃苹果。” ---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多多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一个人蹭蹭蹭的下床,到洗手间去刷牙洗脸。 江渊被小家伙吵醒,他看了一眼钟,然后问儿子:“你怎么就醒了?” 多多嘴里还含着牙膏沫子,他口齿不清的“呜呜”不停。 早上楚苓把糖糖送到幼儿园后,就带着早餐和换洗衣物来了医院。 昨晚一回到家,她就熬上了一锅白粥,熬了一整晚。她也不敢给多多吃别的,就只带了这一锅白粥过来。 大概是饿了一晚上,多多喝粥喝得稀里哗啦,楚苓拿纸巾帮他擦脑门上的汗,忍不住道:“宝贝,慢点、慢点吃。”隔了几秒又问他:“现在肚子还难受么?” 正巧刚洗完澡的江渊从卫生间里出来,听见老婆这话,忍不住插嘴道:“他好得很,我看待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楚苓转头看向江渊,一脸疑问。 江渊解释:“我一大早就被他吵醒了,他比我还要精神点。” 楚苓很高兴,转向多多:“宝贝,那咱们等一下就出院?” 大半个脸都埋在碗里的多多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小静姐姐、小静姐姐…… 昨晚小静姐姐说今天会再来看他的,所以他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可等到现在也没看到小静姐姐。 如果现在就出院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小静姐姐了! “矮、矮油……”多多突然放下碗,眉头皱起,一脸痛苦的抱住肚子,“妈妈,我肚肚又痛了!矮矮、矮油……” --- 一直到了下午,爸爸都去幼稚园接糖糖了,可多多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小静姐姐。 “哥哥!”放了学的糖糖从外面窜进来,扑到了多多床上,“你的肚子还疼么?” “我可——”多多刚想安慰妹妹,说自己“可好了”,但马上就想起妈妈还在房间里,于是只得硬生生的将后边那个“好”字吞进肚子里,干巴巴的说:“我、我可疼啦……” 糖糖泪眼汪汪的看着哥哥:“你以后不要再吃那么多的冰淇淋啦!” 多多刚想点头,突然就看见一个讨厌鬼走进来了,他大惊:“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啊,”小瓜一脸笑咪咪,“老师说你生病了,让我代表同学来看你。” 多多有些不开心,小声嘟囔道:“我和你又不是一个班的……” 楚苓皱眉,小声呵斥他:“多多,人家小瓜是专门来看你的,你对同学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呢?” “妈妈!”小家伙不服气的嘟囔,小瓜明明就是在借机会亲近糖糖,想讨糖糖的欢心,哼!别以为他不知道! 小瓜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落落大方的对着楚苓说:“阿姨,没关系的。老师教导过我们,要让着病人。” 楚苓忍不住夸道:“小瓜真懂事。” 一边的糖糖也咧嘴笑:“小瓜你真好。” 看着已经叛变到小瓜阵营的妈妈和糖糖,多多无力的歪在床上:爸爸呢?爸爸在哪里?他突然好想念爸爸! 楚苓打开电视给他们看,又拿了一个西瓜到旁边切。 看到小瓜紧紧挨着糖糖,多多就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戳了戳妹妹,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铺,说:“糖糖,坐到这边来。” 糖糖刚在另一边坐下,楚苓就将切好的西瓜端了过来,先递给小瓜一片,又给糖糖一片,唯独忽略了多多。 旁边的多多十分惊讶:“妈妈!我也要吃西瓜!” “你不能吃,”楚苓一脸淡定,“你肚子不是还在疼么?” “我、我我我……”多多气得连说话都哆嗦了。 趁妈妈出去的当口,糖糖突然把自己的西瓜伸到哥哥面前,笑眯眯的说:“哥哥,你快偷偷咬一口。” “呜呜,”多多突然觉得好感动,“糖糖你真好。” 旁边的小瓜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忽视,他突然插嘴:“糖糖,今晚我家会做草莓蛋糕哦,我明天带给你吃吧。” 小瓜经常从家里带零食给糖糖吃,糖糖不好意思拒绝,更不好安心接受,所以她也经常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小瓜吃。 当然了,在多多看来,小瓜的这种行径十分恶劣,不但要和糖糖套近乎,还要分糖糖的零食吃。 太太太可恶了! 所以当下他就抢在了糖糖之前回答:“哼!糖糖才不喜欢吃草莓蛋糕呢!对吧糖糖?” 一边的糖糖扁了扁嘴,其实……其实她很喜欢吃蛋糕呀,尤其是草莓味的。 小瓜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看向糖糖,笑眯眯的反问:“糖糖,你不喜欢吃草莓蛋糕吗?” “我、我……”糖糖看看哥哥,又看看小瓜。 “呀!”多多把妹妹挡在身后,义愤填膺的对着小瓜说:“不准你看糖糖啦!她被你看得怕怕了啦!” 小瓜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互掐起来,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女声:“多多,我可以进来吗?” 小静姐姐!多多的精神为之一振,他赶紧坐直了身子,说:“小静姐姐,你快进来,快进来。” 她走到多多面前来,又笑眯眯的问他:“多多今天有没有听话?” “有啊有啊,”多多点头如捣蒜,但马上又耷拉下脑袋,“小静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我等了你一整天哎。” “是吗?”小静一脸受宠若惊,“姐姐刚刚才上班,一上班就过来看多多了。” 说完,她又看了看房间里的糖糖和小瓜,问:“多多,这是你的同学吗?” “这是糖糖,我的妹妹!”多多赶紧向小静姐姐介绍,等目光扫到小瓜身上的时候,多多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然后才听见他说:“这是小瓜,我的同学。” “小瓜你好呀,”小静和他打招呼,“你和多多关系很好吧?还特意来看他。” 腹黑小瓜没有说话,在一边等着看多多怎么回答。 见没人说话,多多只好回答道:“对呀对呀,小瓜是我的好朋友。”说完又冲小瓜笑了笑,说:“小瓜,谢谢你来看我。等我回去上学了,我带巧克力给你吃。” 旁边的糖糖惊悚的抖了一下。 --- 晚上一家四口是在医院吃的晚餐,因为某只小家伙得了肠胃炎,所以只能在旁边喝白粥,外加苦哈哈的看着爸爸妈妈妹妹吃大餐。 多多泪眼汪汪的看着爸爸,指控道:“爸爸,你们好残忍!” 餐是江渊点的,可当下他也只是不紧不慢的“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吃完饭后,楚苓将多多的饭盒拿到洗手间里去洗,洗到一半的时候江渊就进来了。 楚苓说:“多多本来就贪吃,你今天还那样逗他?” 江渊笑起来:“谁让他那么爱住院,那就让他好好当一回病人。” “怎么说?”楚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听见他跟人家小护士表白呢,”江渊说,“结果人家小护士说自己有男朋友,他还说,让人家等他长大,到时候就可以娶她了。” 他算是想明白了,估计早上小家伙就是在装病,为的就是追人家小护士。 “不是吧……”楚苓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上个月不是还喜欢人家菲菲吗?” 江渊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这才叹了一口气,说:“这些10后的心思,我们理解不了啊。” “瞎说!”楚苓笑着捶他,“我怎么觉得,他的花心是跟你遗传的呢?” “我真冤枉。”江渊嘟囔了一声,然后又捉住楚苓的手往下,说:“咱们都好几天没腻歪了啊,我憋得难受,你给我摸摸。” 楚苓抽出手,又侧过脸躲开他的吻,笑骂道:“别发疯,这可不是在家里。” 江渊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别动,就让我抱抱,行了吧?”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多多的大嗓门:“爸—爸—!爸—爸—!我要吃葡萄!葡—萄—!” 江渊将脸埋在楚苓颈间,想要装作没有听到,直到楚苓忍着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埋怨道: “他怎么这!么!烦!” --- 最后夫妻俩还是决定,也不揭穿某只小家伙的装病行为,就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装不下去了。 好在江渊并没有等多久,第三天一大早,多多就灰溜溜的主动要求出院回家。 为什么呢? 因为,头天半夜里,多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之前做了大半夜找厕所梦的某只小家伙,感觉身下有些异样:屁股……暖烘烘的。 他悄悄的伸手摸了摸屁股,失望的发现:果然是湿的! 多多觉得十分丢脸,因为妈妈说过,他一岁的时候就不会尿床了,所以,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是从来没有尿过床的。 当下多多就跳下了自己的床,跑到沙发旁边,把爸爸推醒,狗腿的笑着:“粑粑,我们回家吧。” 江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看外面的天都是黑的,他揉着额头问儿子:“你又怎么啦?” “我、我想回家,”多多的眼神闪烁,“我想妈妈和糖糖了!” “别闹,快回去睡觉。”说着江渊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 咦?湿湿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江渊就去办了出院手续。 临走之前江渊忍着笑问多多:“要不要去和你的小静姐姐打个招呼?” “不要!”多多吓得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呜呜,如果被小静姐姐知道了自己尿床…… 多多的初恋,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