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程绍祖明显讨厌的事情不多,对周一的厌恶却是毫不掩饰。 他单手执着方向盘,不耐烦地用力摁喇叭,声音连续绵长又刺耳,惹得副驾驶座位在玩手机的人,抬头讶异地看他几眼。 车子终于肯缓缓挪动,到民政局已经临近十一点,再出来,十一点刚过半。 秦行行戴着遮住半张脸的深色墨镜,踩着高跟鞋已经准备下台阶,她转过身,心情极好地挥了挥手,“不和我说再见吗?” “再见。”程绍祖落后几步,径直往前走,清清淡淡地说。 秦行行摘了眼镜,站在原地瞪着眼睛,怒声喊,“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 “祝你们幸福。”程绍祖还是波澜不惊的面孔,双手放在口袋里,姿态怡然地走下去。藏在西装裤里的长腿修长有力,脊背宽阔结实,还有那冷冷清清的后脑勺。 秦行行张了张嘴,觉得他的祝福词也没错,她另有所爱,离婚又是她提出来的。为了应景,她特意穿了件大红色的半长外套,包挂在手肘处,着急走几步,赶上那个人。 “虽然现在说很没意思,可是我真的很好奇。”秦行行偏头认真地看他,“结婚三年,面对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妻子,你有没有爱过?” “没有。”冷静又无情的答案,用他冷冽低沉的嗓音说出来,是比这腊月的劲风更让人发寒。 虽然是早知道的事实,被他这样直接说出来,秦行行还是觉得很没面子,娇气地哼了一声,“婚都离了,说句甜言蜜语能死吗?”又嘀咕:活该你单身,注孤生。 落后的程绍祖,不远不近地看到秦行行已经走下台阶,与人拥抱着钻进车子,他下楼梯的动作,短暂地停滞住。良好的记忆力,突然想起来,三年前的今天,他和秦行行结婚,那天也是周一。 除了交通拥堵、连接不断的会议和突发事件,程绍祖讨厌周一的理由又多了两个:结婚和离婚。 刚坐回车里,放在大衣里的手机蜂鸣作响,拿出来看到上面的署名,更加头疼。 “妈。” 孔文莲这边热热闹闹的,“手续办完了吗?” “嗯。”等着估算中的一连串发问。 孔文莲却没问,只是叮嘱他,“办完就赶快回来吧,绍宗带女朋友回来了,全家就差你。” “今天还有会,赶不回去。”程绍祖揉着眉头,找着借口敷衍。 孔文莲不乐意了,“会什么时候不能开,你快回来,太姥姥刚才还念叨你,不说了我挂了。” “欸……”程绍祖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程绍祖放弃回家睡觉的打算,开车从望市往双城开。双城原本只是个县城,后来成了省直辖县级市,又靠近省会城市,近几年发展迅速,各个方面与望市已经不相上下。 程绍祖父亲这边较为平淡,母亲那边的孔家是随着双城发展起来的第一批,如果议论起双城的大门大户,指的就是孔家这样的富贵人家了。 在望市市区被堵着也就算了,上了高速竟然同样堵车,其他车主说前面发生车祸不知什么时候能通车。程绍祖打开车门下来,靠着栏杆站,今天天气不错,照着两旁光秃秃的山丘上,凌然萧瑟是冬天该有的模样。 其他车主跟着下车,走过来,“兄弟,你这车多少钱?” “没多少。”程绍祖接住递过来的烟,夹在修长干净的手指间。 那人忍不住叹,“你这车没有两三百万下不来吧,可惜路堵,再好的车子也跑不起来。” “嗯。”在等秦行行化妆去民政局前,程绍祖已经吸过一支,他对自己严格要求,每天一支烟不会超量。 烟夹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烟上添了褶皱,心心念念,已经把烟凑到唇边,点燃,可能是真的无聊了。 那人又站在跟前说了些话,问程绍祖做什么工作的,回双城什么事情。程绍祖回答得少,他一向言少寡谈,对方却把一家老小说了一遍。 道路渐渐顺畅起来,程绍祖开着车子,超过那辆二十多万的大众,把油门踩到底,马达声轰轰作响,绝尘而去。 让程绍祖厌恶的普通周一,好像顺便一个路人都要把他拉入家常琐事中。 程绍祖到双城已经下午三点,开着车子进孔家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里面竟然停了不少车子。程绍祖看了一遍已经大致分辨出是谁的车子,丰田皇冠应该是他父亲程青山的,黑色奔驰应该是外公孔胜邦的,舅舅孔文霖换了几辆车子都是宝马,至于那辆占地面积极大的傻大个应该是表弟孔绍宗的车子。 家里的老保姆五婶,喜笑颜颜地走过来,“终于回来了,都在等你呢。” 程绍祖还未迈过门槛走进屋里,已经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孔家如今家富业大,却仍旧住在祖上留下来的老庭院,保留着旧式老房子,翻新过后保持着些古风。 在亮堂的正厅,坐在上位是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是程绍祖的太姥姥。老太太九十多的高龄,眼睛不花耳朵不聋,眼神极好地看到走进来的程绍祖,抬起带着通体莹润玉镯的手招呼他,慈祥地笑,“回来了。” 程绍祖走过去,被太姥姥招呼着坐在身旁,“在说什么?” 太姥姥精神好,说话声音就大,“说绍宗小时候总跟在你后面玩,现在知道找女朋友,要娶妻生子了。” 孔绍宗坐在太姥姥的另一侧,闻言探头过来嬉皮笑脸的,“谢大哥的不嫌弃之恩。” 孔绍宗是孔文霖的独生子,和程绍祖的少年老成冷静自持不同,他阳光外向是一家的开心果。他一开口逗的一家人哈哈笑,太姥姥一手捂住一个,笑得脸上皱纹子打结。 “光顾着说话,还没给他们介绍。”孔文莲嗓门极大,尤其是笑起来时有山洪崩裂的气势。 孔绍宗揽过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年轻女子,半仰着下巴得意地炫耀,“哥,这是我女朋友,唐惜。” 程绍祖本低着头在接太姥姥递过来的橘子,闻言一愣。 抬头,眯着狭长的眼睛,精锐的目光,落在那个依偎在孔绍宗旁边的女子身上。一头清汤挂面的黑直发,刘海往后梳别着个深蓝色的蝴蝶夹子,屋里热脱了外套,枣红色的v领毛衣衬得皮肤白皙,脸上清清爽爽的只画了眼线,一双大眼睛羞涩地笑着弯成了月牙形。 唐惜,唐惜,程绍祖在心里念了两遍名字,心底生出无数个疑问,可脸上偏波澜不惊,不见半分情绪起伏。 唐惜无惧他的目光巡视,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大哥好。” 程绍祖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再去看她一眼。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在餐桌上,其乐融融地聊话题。 孔文莲坐在长餐桌那端,扬着声音问,“唐希,是希望的希?” “不是,是可惜的惜。”唐惜停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着礼貌回答。 孔文莲对嫂子摇头,“这个字可不太好。” 太姥姥咀嚼着软软的食物,却是笑呵呵地,“可惜,也是怜惜,这个字不错。”老太太开口,就没人再提出异议。 舅妈想起一件事情,又问,“唐惜,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绍宗一直藏着掖着,说要给我们惊喜,害得我们什么都打听不到。” 据孔绍宗说,这是唐惜答应做他女朋友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带回来给家人看了。 “没有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其他人连连发声可怜她的身世,说些让她把这里当成家的客套话。 对面一直置身事外的程绍祖却突然抬头看她,眼神锐利,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如果没记错,她应该还有个母亲的。 “大哥,怎么了?”唐惜咬着喝过红酒的唇,笑吟吟地问,声音清脆欢快。 满桌人均看向程绍祖,瞬间把他变成焦点,又赶上离婚当天,肯定要被一番连着询问。程绍祖疲于应付,对面的人却举着红酒杯,勾着嘴角对着他,甜甜地笑。 酒足饭饱,该见的人见了,该散的人也散了。 孔文莲从吃过饭一直拽着程绍祖,不肯让他连夜回望市。孔文莲又晕车,所以一家三口坐程清运的那辆丰田回去。 “你和行行离婚了,以后怎么打算?”孔文莲迟了几个小时问。 程绍祖早有预计,平平静静地回答,“一个人过着。” 孔文莲对他的回答颇为不满,“既然离婚了要尽快再找一个结婚,你年龄不小了,按着你性子来,什么时候生孩子。” 程青山一般在孔文莲训人的时候,不太搭话,“绍祖累了,今天刚离婚,让他缓一缓。” “缓什么缓?他的年龄是能等时间的吗?”孔文莲又转头训老公,“你说你,出门前不是让你换那套西装,让你别开这辆车,穷酸穷酸的。还有,家里来了客人,你一句话都没有……” 在孔文莲的训斥中,车子终于开到,程家的两层独院别墅小楼前。孔文莲下车前又想起一件事情,“唐惜?这个名字我怎么听着耳熟?”又问闷着头的父子俩,“你们俩听过没有?” 程绍祖坦荡地摇头,“没有。” 程青山慌乱地摇头,还好院里光线不好,“没有。” 程绍祖的房间每天都会被打扫,屋里的摆设和他上次回来没什么区别,扯掉领带拿下手表,换了衣服撑着地板做俯卧撑,等大汗淋漓才去浴室洗澡。 花洒水喷在强壮的身体上,程绍祖仰着头闭目,让水冲刷脸颊。唐惜,三年前他见过,甚至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关系,她不是在一家酒吧上班吗,怎么成了和表弟同校的女学生。 脑袋里是唐惜坦荡荡地伸手,笑着和他打招呼的样子。 三年前,她是不屑和他说话的,张口就骂他孬种来着。 洗过澡穿上浴衣,程绍祖靠着窗口抽烟,这是今天的第三根。当一个严格自律的人,在一天内,多次打破自制力,这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程绍祖把燃了一半的香烟熄灭在窗户上,又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又洗了一次澡,把精神头耗尽才躺在床上。入睡前又想到,父母就算忘记唐惜这个家喻户晓的坏孩子,也应该记得她的母亲叶静秋,那个声名狼藉被喊打着赶出双城的女人。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程绍祖想,这下彻底睡着。 第二天 次日一早,程绍祖就以有会要开为理由,要赶回望市。孔文莲不太高兴就虎着一张脸,“你婚都离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多呆几天吧。”见程绍祖闷头往外走,她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地念,“你芳芳姨的外甥女今年刚毕业,也在望市,你抽个时间见见人家。” “知道了。”程绍祖敷衍着回答,单手把手表挂在手腕上,利索地戴上。 “我刚才说了什么,你重复一遍。”孔文莲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出了门,她一生争强好胜,不仅表现在雷厉风行的工作上,连夫妻和母子关系都是一样。 程绍祖叹口气,不把孔文莲打发好他是不能好好回去了,驻足、重复,“芳芳姨的外甥女今年毕业,在望市,抽空见面。” “什么时候有时间?”孔文莲追着问。 程绍祖继续敷衍,“就是有时间的时候。”唯恐孔文莲继续追问,他举着手投降,“我真赶时间回去开会,您要是无聊,给我爸找点事情吧。” “你这孩子……”孔文莲气极反笑,站在门口看着高大俊朗的儿子走远才回家。 程绍祖的确赶着时间回望市开会,可回去之前他需要去趟孔家把车子开走。他出门得早,到孔家也才八点半,舅妈和一穿着黑色小脚牛仔裤、白色宽松针织衫,显得细长腿纤细手臂的女孩站在有着石墩子的门口。 舅妈穿着羽绒服臃肿肥胖,旁边的女孩却单薄亮丽,对比鲜明,惹人关注。 舅妈先看到程绍祖,笑着打招呼,“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开车。”程绍祖走近,又看了眼扎着马尾的唐惜,“回望市。” 舅妈把手里的剪刀递给唐惜,说,“绍宗昨晚上说找你有事情,我去叫他起床。”跨过门槛走过高大的红木门进去了。 门口只剩下低着头的唐惜,和双手放在口袋里的程绍祖,不说话地站着。 程绍祖原本在看大门外的树木,又视线一转落在修剪了一半的一米高的青树上,顺便把那个低着头,露出优美脖颈的人纳入眼底。她皮肤白皙,从侧面看过去黑又长的眼睫毛像灵活的蝴蝶在扇动翅膀,鼻梁高挺直通,殷红的嘴唇咬着。 周围有淡淡的清香味道,柔化了烈风融化了寒意,温温暖暖让人盯着一再看。 突然,唐惜偏头过来。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水汪汪的,嘴角带着丝促狭捉弄的笑,看到那人眼神一闪后快速地闪躲开,她抿着唇得意地笑,像只雪白漂亮的狐狸。 “大哥。”孔绍宗在睡衣外裹着羽绒服,从院子里出来。 程绍祖已经收拾好情绪,抿着薄唇,浓黑的眉头舒展,俊脸上显出完美的笑,是他一贯的表情,又听到身旁的嘟囔声,“干嘛咽口水”。 程绍祖等孔绍宗走近,往旁边走几步,避开唐惜,“找我什么事情?” “唐惜,你过来一下。”孔绍宗伸手招呼唐惜。 唐惜把剪刀放在地上,乖乖地过来靠在他肩膀上,睁着大眼睛又是昨天那副纯良无辜的样子,“什么事情?” “大哥,唐惜实习能进你公司吗?”孔绍宗笑嘻嘻地说。 程绍祖冷冷淡淡地抬手腕看时间,“实习是人事的事情,我不负责这一块。” 孔绍宗眉开眼笑地看着他哥,转过头邀功似的的对唐惜说,“你快谢谢我哥,他特别吃这一套。” “谢谢大哥的照顾。”唐惜笑得眼睛弯成两座桥。 程绍祖想提醒孔绍宗几句,可唐惜就站在一旁没点眼力见。他在心底叹口气,这个亏孔绍宗估计吃定了,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不进去和舅舅外公他们告别,我先走了。”程绍祖开着他那辆噪音极大的车子呼啸而去。 孔绍宗见唐惜一直站在门口望着程绍祖离开的方向看,他没心没肺地说,“你喜欢我哥的车子吗?改天让我爸帮我买一辆。” “好啊。”唐惜甜笑着,故意说,“要绿色的,很亮那种,和绿帽子一样的颜色。” 程绍祖不愿进孔家的公司,毕业之后一直留在望市。虽说他能在公司坐到现在的位置,多少还是有些孔盛邦的影响,可谁能否认,程绍祖身上自有发光点。 他二十*岁,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双城孔家的外孙,国字脸型硬气俊朗,浓重的两道眉头增加不少英气,双眸黑如深渊,眼神又锐利如刀锋,五官立体恰到好处地组合在一起,一米八五的身高是天生的衣架子,又少吸烟少饮酒多运动无不良嗜好,浑身是健康的气息。 就算他刚离婚,谁在乎呢。 程绍祖离婚的消息不知怎么扩散开,公司里一众经理主管家各种外甥女表姐妹的,往公司扎堆,只为和程绍祖有个偶然的碰面,祈祷着那万分之一的一见钟情概率的发生。 秦行行的父亲是这家荣秦公司的老总,就算程绍祖和他的女儿离了婚,这位爱才的老总仍旧不舍得程绍祖离开,为了留住这位昔日的乘龙快婿,不惜再次介绍侄女给程绍祖认识。 程绍祖礼貌地拒绝,“谢谢秦总的好意,我已经有女朋友。” 秦总有些傻眼,“你不是刚和行行离婚,怎么就有女朋友?” “是的。”程绍祖满口应下,这是解决当前麻烦的最快捷方式。 秦总心有不满,可婚是他女儿提出来离的,再说行行没离婚就找了别人,本已经理亏在先,哪里还有理由埋怨人家。秦总叹口气,惋惜道,“只能怪我们没有成为亲戚的缘分。” 从秦总办公室出来,竟然接到孔文莲的电话。孔文莲的声音带着激动,“绍祖,你还记得唐惜吗?” “唐惜?”程绍祖一时竟然想不起来母亲说的是哪个唐惜,他实在不能把三年前的那个睥睨着他的人,和在孔家看到那个乖巧的人联系在一起。 孔文莲以为他忘记了,稍微提醒道,“就是绍宗带回来的那个女孩,你知道她母亲是谁吗?” “谁?”程绍祖这下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了。 “叶静秋,就是叶老书生的独生女,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个总是被打被骂的疯女人,她是唐惜的亲妈。” “您怎么知道的?”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吗? 孔文莲说,“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坏孩子唐惜。现在家里闹翻了,你舅舅要让他们分手,绍宗不肯,你舅妈整天在家哭。” “唐惜呢?” 孔文莲轻描淡写地说,“行李被扔出去人被赶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管她做什么。”又巴拉巴拉说了不少关于唐惜这样家世的女孩怎么能嫁进孔家的话,言语间尽是鄙夷和蔑视。孔文莲说完了,不见这边有动静,“你在听吗?你可不能学绍宗。” “我在忙,再联系。”挂了电话却疑惑丛生。 在程绍祖还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准时上下学时候,总会有个女人被其他人揪着头发扯着衣服,怒声骂着。他也曾在自家二楼的阳台上远观过,那些女人叉腰气急败坏地打着叶静秋,仔细听大概是指责她又勾,引了谁家老公。 每次这样的时候,总会有个扎着马尾,不好好穿校服的年轻女孩冲进人群,别人打叶静秋,她就推搡别人,小小年龄骂骂咧咧地呛声咒骂着那些女人,那个年轻女孩就是唐惜。 双城容不下道德败坏的叶静秋和坏孩子唐惜,后来这对母女真的离开双城,不曾再回来过。如果不是三年前,程绍祖见到唐惜,他已经把这两个名字从他安静无波澜的童年里剥离出去。 唐惜就算爱孔绍宗,她至少应该换个身份再回来,这样明晃晃的回来,不是摆明要被拆穿吗。再看唐惜,她介绍自己名字和家庭时的坦然,并没有在刻意隐瞒她不是叶静秋女儿这件事情。 她不是真心爱孔绍宗,程绍祖莫名笃定,甚至有个稍显大胆的猜测。 晚上几名同事约程绍祖去喝酒,车子停的地方十分眼熟。 一同事把手臂搭在程绍祖肩膀上,解释,“你和秦行行结婚前夜的单身派对在这里举行,你回归单身的派对当然也要在这里。” 坏孩子,生意不如三年前,明明是正好的夜晚,宽敞的厅里好几张桌子空着。 程绍祖靠着沙发喝了不少酒,一同事嫌冷清醉醺醺地说,“要不要叫几个姑娘过来,热闹热闹。”其他人附和着叫好。 四五个年轻的女孩乌拉拉地走过来,其中一个女孩年龄不大胆子却格外大,直接坐在程绍祖腿上,抱着他的脖颈甜腻腻地叫哥哥。其他人拍手鼓掌,继续怂恿,“还是这位姑娘眼神好,一眼就看出来咱们中最大的金主。” “哥哥,你是不是该赏我?”女孩头歪在程绍祖的肩膀上,娇滴滴地问。 程绍祖松开手,女孩不防备滑到一旁,坐在旁边哀怨地看着他。“钱在桌上,自己拿。”女孩这才眉开眼笑,倒是不贪心,抽了五张一百的叠放着放在口袋里。 程绍祖真是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你知道唐惜吗?” 女孩一愣,“唐惜是谁?” “以前在这里上班。”程绍祖说完撑着站起来,跑着去洗手间吐了一通。胃里舒服了,脑袋清醒了,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叫那个名字。 走廊里空荡荡得没几个人,有个穿着上下两截红色睡衣的邋遢女人,迎面飘飘过。那女人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走过去几步才准确叫出他的名字,“程绍祖。” 程绍祖转身看那人。 “我是莉莉姐。”对方自报家门,自顾自地说,“不认识我了?我认识你,唐惜的有钱男朋友。” 唐惜的有钱男朋友,好像还有个名字,叫“唐惜的冤大头男朋友”,这些唐惜的同事,以前总是那样称呼他。 “唐惜什么时候辞职的?” “你要结婚吧。”莉莉姐看了看他,继续说,“你不是要娶那个什么秦小姐,唐惜伤心就辞职带着她妈走了,听说她妈生病后来去世了。” “谢谢。”程绍祖却没把莉莉的话听进去,唐惜那样的女人,怎么会是为了一个男人抛弃生计的。 “唐惜呢?她现在怎么样?”莉莉姐追问,“唐惜走了后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做完这个月就关门了。如果见到她,告诉她还有一个月工资在我这里。” 程绍祖再回去没有喝一杯酒,却觉得醉得更深,年轻女孩软软地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蹭,问去哪里。程绍祖推开她,勉强站起来,嘴里却是清晰地说,“回家。” 喝醉了要回自己家,这是孔文莲教他的,他只有一次喝醉酒睡错了地方,就惹上了那个叫唐惜的女人。 吃一堑长一智的不仅是孔绍宗,还有他,程绍祖。 第三天 程绍祖第二天又回了双城,他有两天的假期,孔文莲说想他了让他回去,他工作累了想放松一下……十几个理由,管它哪个是真正的原因,程绍祖是回来了。 孔家闹翻了天,孔绍宗一改乖孩子形象,一会闹着绝食一会闹着自杀,吓得家里一群老头老奶奶就差跪下来叫他祖宗。 听五婶说,太姥姥因为孔绍宗已经吃不下睡不着,这才火急火燎地叫他回来帮忙劝劝。 程绍祖在门上敲了两下,屋里一阵气震山河的喊叫声,“我不吃也不喝,不让我出去我就死在屋里。” “嗤。”程绍祖推门,门后不知堵了什么,费了劲才推开。门开了,看清楚站在房间里,像抱着炸弹似的孔绍宗,忍不住嘲笑他,“有几个真的自杀的,像你嗓门这么亮的。” 孔绍宗看到程绍祖,把手里的花瓶往地上一撩,冲过来竟然抱着他哥嘤嘤地哭起来,边哭还边抱怨,“他们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唐惜,要坏了我的爱情。” 程绍祖忍无可忍,推他又推不开,嫌弃地推他的头,“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又说,“你倒说说,舅舅为什么不同意你和唐惜?” “他们说唐惜配不上我,这些俗人,俗不可耐。”孔绍宗哼一声。 程绍祖不屑地拍他头,“就你的爱情贵重,就你的爱情高于一切,你死了你的爱情就是个屁。” 孔绍宗的头被他哥拍得晃来晃去,他发了会呆,“你说什么办?” “分手。”程绍祖冷静地说。 孔绍宗突然站起来,跳出去好远,防备地瞪着程绍祖,“你不是来帮我的,你是他们请来的救兵。” “太姥姥被你气生病,你适可而止。”程绍祖见他这样,有些心烦,话虽是平静地说,却有着威严,在不怒自威这方面,程绍祖遗传到了外公孔胜邦。 孔绍宗年轻的脸上闪过动摇,到底年轻气盛,梗着脖子说,“他们不让我和唐惜在一起,我就和他们断绝关系。我们搬出去住,再也不回来。”年轻什么最好,说狂话的时候最好,因为还有一辈子去负责任。 “和自己家人用耍横你还有理了。”程绍祖蹙眉不满地看着表弟,眼神冷冽。 孔绍宗也就是嘴上说说,用这唯一的筹码和舍不得他的家人谈判。他坐回表哥旁边,信赖地自述烦恼,“我不想的,可我真的很爱唐惜,不能没有她。” “爱?”程绍祖不屑地嗤笑,觉得这个字和唐惜搭配起来尤其可笑,被孔绍宗怒目而视,估计是见不得珍惜的爱情被蔑视。 程绍祖摆正脸,一点点教育表弟,“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她十四五岁离开双城,带着发疯的叶静秋,这些年她怎么过的,她哪里来的钱上大学,她遇到过哪些人,你知道吗?” “你说她被包养过?”孔绍宗喃喃地说。 “这个你该问她,而不是问我。你在这里一股脑的闹死闹活,说不定她根本不屑你的爱,只是拿你当垫脚石,寻找更有钱的金主。” “不会的,她肯定不会那样的。”孔绍宗很愤慨,握拳解释,“她妈妈生病她过得很不容易,她在酒吧工作,她妈妈去世后她才用积蓄上的大学。” “她告诉你的?”这个倒是程绍祖始料不及的,按照唐惜在孔绍宗面前的乖巧无害模样,是不该告诉他这些的。 孔绍宗用力点头,自信满满地说,“对啊,而且不是她追得我,是我追得她。班上很多同学都追她,有好几个比我们家更有钱更有势力呢,她选择了我,她就是看上我的人了。” “她可能有别的目的。” 孔绍宗不乐意地撇了撇嘴,“你们就是嫌贫爱富,就是对她有成见。我不管,我爱她就要和她在一起。” 程绍祖劝了十几分钟见他精神挺好,再说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唐惜吗,爱别人的人怎么舍得去死。程绍祖站起来,抚了抚西装上的褶皱,“你怎么闹我不管,不要再吓唬太姥姥。” 孔绍宗蔫蔫地点头,见程绍祖要出去,他脑中一闪,赶紧拉住他哥的衣袖,“你帮我去看看唐惜,她在这里没有家,一定很害怕。” “她在哪里?” “火车站旁边的君来酒店,我们说好在那里见面的。”孔绍宗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你把卡给唐惜,让她先回望市,我会去找她的。” 程绍祖站在君来酒店大厅里,觉得孔绍宗真是上学上傻了脑袋,如果唐惜真是他口中的小白兔,应该找家小旅店缩着瑟瑟发抖,而不是在四星级酒店的房间里。 门敲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声音,“谁呀?” “程绍祖。”程绍祖直接报家门。 唐惜探头出来看,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把门打开,“你来做什么?” “在等绍宗?”程绍祖问。 唐惜轻笑一声,故意说,“我说在等你,信不信?” “不信。”程绍祖说着,走进房间,房间不大,三四十平方的面积,屋里没有开大灯,浴室方向倒是亮着灯。再去看唐惜,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湿漉漉地,在偏头擦头发。 程绍祖把灯打开,在房间的沙发上坐下,“说吧,要多少钱?” “什么?”唐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想从绍宗身上捞多少钱,我给你,离开他。” 唐惜把白毛巾挂在白皙的脖颈间,她歪着头咬着一侧嘴角笑,把拖鞋褪掉,光着脚走在干净的地板上。倾身过来,一股荡人心神的香气袭来,晃得人心神不宁,带着水汽的发梢扫过程绍祖的脖颈,他口袋里的卡被拿走。 “这张卡里应该有十万块钱,孔绍宗的母亲承诺给我二十万,你呢?出价多少?” “三十万。” 唐惜把卡放在桌上,拿下毛巾继续擦头发,失望道,“这么小气,我以为你会说五十万。” “好,五十万。”程绍祖爽快地答应,他站起来,“明天离开双城,不要再见绍宗。” “我答应了吗?”唐惜看着自说自话的男人,她嗤嗤笑,笑得瘦薄的肩膀抖动,“程绍祖,三年不见,你是越来越蠢了。如果为了钱,我就不是非孔绍宗不可了。” “你要什么?”程绍祖承认,他回来最大的原因是好奇,好奇唐惜图的是什么。 唐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勾着眼睛,红唇白牙间轻轻地抛出几个字,“要你。” 程绍祖走近唐惜,他比她高出一个头,需要低头才能审视她脸上的表情。 “你在报复我?” “什么?”他强烈的气息包围着唐惜,让她不舒服,后退半步,话愣愣的。 “三年前,我抛弃你娶了别人,你接近绍宗,是在报复我?” 唐惜咕噜着大眼睛,脑中飞快地盘算,分清利弊,脸上笑得越发灿烂,“是,所以你是不是该把自己赔给我。” 程绍祖从第一次见她时的怀疑得到认证,心里有些高兴的,看吧他就是这么聪明。 可得到确认又有些不安,这不像唐惜的做法,她真的会为一个男人大费周章到这样的程度?而且是一个不爱她,她又不屑的男人。 “不相信?”唐惜头发半干,蓬松地垂在肩膀上,她走近一些踮起脚来,唇对着程绍祖的脸,身子软软地依靠着他,委屈道,“你明明在和我谈恋爱,又不声不响地要和秦行行结婚,把我甩了,我可伤心了。” 程绍祖伸出一只手触碰着她的肩膀,唐惜非但不后退反而贴上来,得意地看着程绍祖后退了半步。 “你母亲怎么去世的?” “生病。” “三年前,为什么辞职离开望市?” “因为你要结婚了。” “现在为什么回来?” “因为你离婚了。” “有什么区别?”程绍祖承受着她贴过来的重量,这次没躲,低头用眼神在她干净的脸上巡视,“我说过,和秦行行结婚是联姻,没有实质。” “有。”唐惜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颈,像块膏药贴在他身上,让他挣不开或者只是不想挣脱,“我不沾结了婚的男人,离了婚的当然不一样。” “为了我接近绍宗?” “是。”唐惜快速回答,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绍祖。 程绍祖放开搭在她腰上的手,用了点力气便推开她,“卡已经给你,离不离开是你的事情。” “你不是来做说客的吗?就这么点耐心”脸上软弱的笑已经消失不见。 “哪一方?”程绍祖说,“你不是说爱我吗?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会真的和孔绍宗在一起?既然不会,我何必浪费口舌劝你离开。” 唐惜跟着无所谓地笑,“还是这么冷静,结婚三年,没什么区别嘛。” “别的不敢说,有一点是肯定没变。”程绍祖用那张俊脸,说出恶毒的几个字,“一样看不上你。” 手机在桌上响,是短信进来的提示。在程绍祖来之前,唐惜一直在等这条短信,短信来了,她像吃了定心丸。 孔绍宗虽对她百依百顺却没主心骨,软弱得像个孩子,关键时候靠不住。程绍祖不一样,他成熟独立,睿智又冷静虽然冷血了点,这样的人用起来反而更能发挥一把刀的功效,锋利、刚硬。想清楚利弊,唐惜心生一计。 “孬种。”唐惜恨恨地骂。 程绍祖已经走到门口,迅速转过身,眼神阴婺地盯着她,“骂我?” 唐惜不屑地冷笑,满声嘲讽,“除了你还有谁是孬种,你乖孩子当了二十多年,还是个断不了奶的奶娃娃,去望市,你想证明什么?你现在有的还不是承蒙孔家的恩惠,说得好是自食其力,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怂人。” 程绍祖几步迈过来,眼睛瞪大满身寒气,咬牙切齿道,“你在用激将法?” 唐惜软软地抱着他的肩膀,竟然抱不住,她只得改抓住他的西装外套,紧紧攥着,“是,你应战吗?如果不,你就是孬种。” “好好。”程绍祖冷声笑,冷脸冷眼没半分温度。唐惜骂他的时候,他才觉得这是真的唐惜,不屑于恭维他的唐惜,同样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唐惜,因为从来没人敢骂他孬种,唐惜是第一个。 三年前,她这样骂的时候,他就想撕碎了她。 “抱我去床上。”唐惜话是命令他,却没什么威严,因为下一秒她被程绍祖拦腰抱起,用力扔在床上。 程绍祖用力扯西装外套,又扯了领带,他用锻炼得结实的肌肉紧紧地压制住唐惜,用领带束缚住她乱抓乱挠的双手,他用最蛮横的方式控制住她,直接、霸道、毫无怜惜。 汗湿的脸上滴下豆大的汗珠,他厉声问,“谁是孬种?” 唐惜疼得咬住牙槽,她不服输仰着头,用头撞他心口的位置,“你,程绍祖是孬种,窝囊废。” “哈。”程绍祖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怎么,呼吸乱了手段狠厉,变本加厉把唐惜折腾得厉害。 等烟消云散,唐惜一动不动地趴着,程绍祖起来穿衣服,得意地看着她刚才禁受不住时哭得泛红的眼皮。唐惜继续骂,“畜生。” 程绍祖这次不恼了,坐在床侧拍她的脸,“怎么不骂孬种了?” 唐惜的脸埋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哼了一声,小声补了句孬种。 柔软的被子盖住脸遮住耳朵,挡不住程绍祖好心情的哼唱,唐惜的脸在被子里绽放着笑容。 该来的人都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第四天 那天,程绍祖把孔绍宗给的卡留下就回去了,唐惜对他的做法,心里很是没底。 说到底,还是因为程绍祖比孔绍宗要精明难对付得太多,让她猜不透想不穿,以至于当程绍祖猜想是报复他时,她顺水推舟,想着先稳住这个精明的头号麻烦。 她可不想事情还没开始做,就被这人给拦下。 哎,用力叹口气。 如果是对着孔绍宗,她只要面色凄苦,楚楚可怜地掉两滴眼泪,眼巴巴地望着他,孔绍宗定会心软得一塌糊涂,要怎么样都行的。 可程绍祖不一样,年龄长孔绍宗几岁,人生阅历比他丰富,又从小偏成熟心思深沉,兴趣少情寡淡。对父母尚不亲近只是敬爱,对别人就更难想象的冷漠。 这样的人,没有弱点无懈可击,他爱的只有他自己,聪明的大脑时刻保持冷静和睿智,别指望他会做出损己利人的事情。 唐惜心里有稍稍的后悔,是不是不应该抛弃孔绍宗那枚棋子,改投程绍祖。目前的情况来看,有得用总比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强。 唐惜没有退房,一直等在酒店里。 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赌徒,唐惜在赌,赌程绍祖安分的外表下,那颗并不安分猎奇的心。 当然,她也不是干等着。 上午唐惜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下午有个电话回过来。 “那五个人的血样,我已经收到。检查结果:不是。”电话里的人,简单扼要地说。 “全部不是?” “不是。”那人停了停,特意说,“孔绍宗的也不是。” “哦。”唐惜声音里有些失望,望着窗外,“过两天你再检测一个人的。” “谁?” “程青山。”停了会又说,“再加一个程绍祖。” “程绍祖是谁?”电话里的人问,“你在双城吗?我可以去帮你。” 唐惜知道那人看不到,还是摇了摇头,“过两天吧,我可能会去望市。”想到什么,她靠着窗口咯咯笑,“你知道吗,我发现一种比原计划好玩一百倍的方式。” 真是太开心了,竟然笑出眼泪来,唐惜边笑边摸眼角,脸上却是稍显狼狈的表情。 电话那边的人没笑,“只要你开心就好。” 挂掉电话,唐惜抿着嘴笑,是呀,她回来了,全凭她开心。 隔了一天,程绍祖才来。 他穿着藏青色立领毛呢大衣,黑色中筒皮靴,头发理得更短根根直竖,硬气又凌厉,像他的为人。他长腿迈进酒店房间,卷进来一股凉气,话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收拾东西,跟我走。” 唐惜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可在男人面前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会伤了他们自以为是的尊严,尤其是程绍祖这样喜欢掌控大局的男人。 既然打算玩游戏,他又要做猎人,那么她只能扮演猎物的角色。 唐惜把房间里收拾好的行李包打乱,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又整理了一遍,程绍祖似乎很满意她的乖顺听话,站着看了会就走开。 把行李箱,立在门口的墙边,唐惜这才问他,“去哪里?” 程绍祖没有坐在沙发上,他侧身靠坐在茶几上,不顾及屋里另一个人衣衫单薄,把窗户打开,正徐徐地吐着烟卷。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微弓着腰坐在寒风口里的他,侧脸英俊姿态怡然放松,闻言转过头来,淡淡地看她一眼,弹了弹烟灰,“望市。” 唐惜心里一喜,面上却愁眉苦展,“孔绍宗呢?我们说好在这里见面,是不是让我去望市等他?” “嗤。”程绍祖嗤笑一声,站起来,抬手整理大衣,满声不屑,“你倒是记得和他的约定。” 唐惜继续苦巴着脸,“虽然为了回到你身边,我利用了他,可他对我真的很好……” “嘴里没一句实话。”程绍祖立在窗户旁,他身影高大,只穿着羊毛衫搭配毛呢短裙的唐惜站在旁边显得娇小瘦弱。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三年前不是这样,她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示弱,有的只是强悍。 “有啊。”唐惜委委屈屈地接话。 “哪句?” “为了回来。”唐惜欺身过去,抱住程绍祖的手臂,软软地蹭他,像只听话的喵咪,“我可是大费周章呢。” 这句后来被证明,真的是实话。 只是现在的程绍祖还不相信,他推开唐惜,轻微蹙眉表情不悦,“说话就说话,别碰我。” 打算第一招就用美人计的唐惜,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呆呆看着他。 “他能严格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沉迷于其中,他不喜欢柔弱温柔的女人,他对唐惜有的只是好奇心,他不能忍受任何人的嘲笑,尤其是来自一无所有的唐惜,他有强烈的控制欲和冒险精神……” 唐惜快速在心里计算着,得到的结论是:想从身体和情感上让程绍祖对她产生依赖都是极难实现的,能留下来的唯一方法是,保持新鲜感并时不时的刺激下他,让他乐在其中,才会舍不得放手,时时揣摩。 眼看着程绍祖超越常人的自控力,渐渐分崩离析,想想还挺过瘾的,虽然这并不在她最初的打算里。 程绍祖是开着那辆骚包的车子来的,明晃晃地停在酒店门口,霸道又张扬。唐惜绕着车子看了一圈,咂舌称赞,“你眼光是越来越差劲了,开着这辆车,不会觉得像是坐在一坨屎里面吗?” 唐惜想起三年前,程绍祖比现在年轻三岁。心思还没像现在这样深不可测,性格还没现在这样古怪别扭,那时他规规矩矩的只开高级轿车,只穿一丝不苟的西装,严谨得像个小老头,本本分分地做有钱人家的孩子。 怎么年龄越大,他人倒越张扬起来。 “不错。”程绍祖瞧了瞧她,“要不怎么可能会睡你。” 这话可够可恶的,唐惜忍了忍才忍住脱口而出骂人的话。 唐惜提议,“你这车我喜欢,让我开开吧。”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以前,唐惜是一辆不知道几手的破摩托车穿过大街小巷的。 唐惜满不在乎地说,“那玩意不用考,车子摸着就会开了,不敢坐?” 程绍祖最经不得的就是刺激,尤其是来自唐惜。 程绍祖系上安全带,脸上虽是放松的表情,眼睛却一直盯着唐惜的手看,她摸了什么按钮油门加到多少,她手指熟练准确找到位置,熟悉得不像是第一次开这个车子。 三年前,他见到她时,她带着叶静秋勉强度日,听说叶静秋去世了,听说她辞职了,她该过得更窘迫,又是怎么熟悉车子的? 程绍祖一直都是聪明又执着的人,他的世界里一直是清清楚楚的泾渭分明,没有含糊不清,是控制欲也是较真。如果唐惜是一本书,程绍祖能看到的只是联系不起来的符号。 唐惜开车子像她的人一样,泼辣又直接,丝毫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唐惜关了这边的窗户,却把程绍祖那边打开,她车速开得比程绍祖快,笑声散在风里,清脆悦耳,张扬又快意。那边程绍祖却觉得不那么舒服,风力苍劲,吹得他的俊朗的脸上起了波纹,紧紧闭着的薄唇刚张开说话,已经吹得丑陋不堪。 程绍祖右手抓住座椅,脸色有些变,到底是爱面子的人,死命撑着一言不发。唐惜没变的是爱记仇小心眼,她在报复他刚才的言语奚落。 唐惜一直拿余光看他,看他忍得艰难她就更起了戏耍的心,把车子开得歪歪扭扭,晃晃悠悠。 车子有惊无险地下高速,程绍祖寒着脸把她推出来,塞进副驾驶位置。 唐惜一脸无辜,“干嘛啊?我还没开过瘾呢?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呵。”程绍祖呼出一口浊气,慢慢发动车子,“我再相信你的话,就是猪。” 过了一段,唐惜说,“猪。” “……”程绍祖没理她。 “猪。”唐惜又叫了一遍,“你开错路了。” 程绍祖看静止不动的导航,“没错,你刚才指的是这路。”导航失灵,望市城内拥堵,唐惜自告奋勇说知道条捷径小路能省时间,程绍祖一时不防备就听了。 唐惜笑得不行,“这条路是去城北的,我骗你的。” “……”程绍祖把牙咬得咯吱响,紧紧攥着的拳头用力握了握,才忍着没把唐惜丢下去,“你少说句谎话会死吗。” 唐惜得意地挑眉,红唇微抬,又说了一遍,“猪。” 程绍祖在双城的酒店时是打算,把唐惜随便塞在望市的哪个酒店里,算是完成孔绍宗的嘱托,是要继续谈还是分手,都和他没关系。 到了望市却改了主意,把车子直接开到自己家。住的次数最多的房子,连秦行行都鲜少来的一处。 “你住这间。”程绍祖指了一个房间,对唐惜说。 唐惜奇怪地看着他,“我们不住一个房间?” 程绍祖用更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我说过,和你住同一个房间吗?” “没有。”唐惜耸了耸肩膀,“我只是觉得,既然你让我住进来,对有些事情是有所打算的,毕竟开两扇门不如一扇门方便。” “谢谢你的提醒。”程绍祖哼笑一声,“你这样的女人,吃一次就够了,天天吃,会腻。” “程绍祖,你说话的时候,真的很想把你的牙齿敲碎。” “彼此。” 第五天 唐惜先去洗澡,她不怕冷,穿着水蓝色的春秋款吊带睡裙出来,透明的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滴,染湿了衣服。身上犹带着层薄薄的水汽,漂亮的脸蛋上粉黛未施,像个白馒头一样,让人想咬一口。 她光着脚出来,“程绍祖,你家风筒在哪里?” “没有。”程绍祖转头看她一眼,平静地把视线转回来,摁着遥控器的手却连续摁了两次。 唐惜用毛巾包着头发,她没有站在程绍祖前方,而是右后方。恰好是程绍祖眼睛余光能看到的位置,弯着腰擦头发,“你明天买一个回来。” “为什么我买?”程绍祖倒不是介意那风筒钱,是唐惜说话的语气,理所当然一样。 唐惜的确理直气壮,“因为我住在这里。” “……” 程绍祖后去浴室洗漱,对房子的装修,有的人花心思在客厅,有的人花功夫在房间,程绍祖却在浴室,浴室是个隐蔽又带着些说不清情愫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人是毫无遮拦的。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程绍祖亲自设计的,最让他满意的是暗格。 可他走进浴室,浴缸周围的暗格被打开,唐惜应该找过风筒,浴缸挨着的墙壁上,与暗花纹瓷砖颜色相同的那块被推开,是可伸缩的电视机…… 程绍祖突然觉得很不爽,被人轻易识破心思的感觉。 程绍祖没有用浴缸,站在花洒下冲洗,明明是一样的洗发水,却因为是两个人,而有了两种味道。 一种是正散发出的,阳刚的清爽男人味,一种是还未散去的,甜腻迷人的女人味,截然相反的味道,在这带着水汽的密闭空间里,绞着混合着。 然后,女人味淡了,男人味却更重了,呼吸声也重了。 程绍祖用实际行动展示了他为什么不用风筒,洗得湿漉漉的头发,他半弯着腰,修长干净的手指放进黑短的发中,胡乱地拨弄,水珠四溅,粗糙又带着点狂野劲。 他洗过澡仍旧穿得工整,棉质长裤和长袖,结实有力的臂膀包裹在布料里,随着扬手拨弄的动作,露出结实的线条,男人味十足。 “在看什么?”头发干得差不多,程绍祖歪着头用毛巾擦耳朵,单手撑着腰,简单又随意的动作。在唐惜坐着的位置看到的却是,他宽肩窄腰翘.臀的侧面,觉得他这动作实在让人喜欢。 “程绍祖,以前没发现,你长得挺帅的。” 这话估计他听得太多,脸上表情淡淡的,“我以为你是冲着我的脸,回来的。” “脸皮怎么这么厚。”唐惜盘腿坐在沙发上,用小女生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笑着问,“秦行行怎么舍得和你离婚了,才结婚三年。”她以为他们要过一辈子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婚。 “这三年,你怎么过的?”程绍祖没解释他的个人魅力,却是问唐惜,从在孔家看到她就一直在想的问题,这三年,她是怎么度过的。 唐惜收回手,也收回笑,脸上是她一贯无所谓的表情,云淡风轻地说,“你要结婚,我心灰意冷带着我妈离开望市,后来她生病,去世,我就回来了。” “什么病?” “食道癌,不能吃不能喝,活活饿死的。”唐惜伸着自己的手臂,用另外一只手圈着比划,“她死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手腕只有这么细。” 叶静秋死的模样不太好,是唐惜见过她最不好看的样子,她用恐怖的样子永远留在了唐惜的记忆里,每每想起就是一堆枯瘦的骨头。 程绍祖听过食道癌这种疾病,听说是很残忍又疼痛的过程。离开双城前,叶静秋在程绍祖的印象中,是长得漂亮又疯疯癫癫名声不好的女人,三年前,叶静秋在程绍祖印象中,是只能记住最近一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偶尔清醒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女人。 程绍祖微微蹙眉,对唐惜直观的描述觉得瘆人,他转开话题,“你哪里来的钱上大学?你怎么知道暗格和电视机在那里。” “因为我用过别人家的啊,很隐蔽吗?”唐惜挑眉,揶揄地看着程绍祖,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我妈生病需要很多钱,我年纪轻轻,要学历没学历,要经验没经验,要背景没背景,除了自己,还有什么本钱,你说我哪里来的钱?” “被包?”程绍祖在孔家见到唐惜时,曾萌生过这样的猜测。 “对啊。”唐惜突然倾身过来,她馨香的气味扑在程绍祖脸上,明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红唇白牙间咧着笑,“很大很大的金主,怎么,你介意?” “不介意。”程绍祖挺直身板闪躲开,伸出一根手指戳开她,似是嫌恶,在裤子上蹭了蹭,话还是冷冷清清的。 他那样明晃晃毫不掩饰的动作,唐惜自然看到,她没觉得伤自尊,反而觉得这就是程绍祖,他同情心一向少得可怜。他这样她倒放心了,靠在沙发上,抱着屈起的膝盖轻轻说,“我说了,为了回来,我真的付出很多。” 不讨回些什么,怎么对得起自己。 程绍祖给唐惜安排的房间是走廊尽头那间,面积不算大简简单单的摆设,唐惜这一天实在累着,她早早躺在床上。柔软的床铺舒服的被褥,她轻轻地发出喟叹声,她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安安生生地睡一觉了。 在记忆中,唐惜从来没有享受过安逸,她的世界只有一次次的被颠覆,直到跌在最深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金主,她倒是真的有一个,并不是身体买卖,只是这些没必要告诉程绍祖。刚好能试探他的态度,同样是为让他对她的事情保持好奇心。 试探的结果是,程绍祖对她兴趣不深,是随时可能丢弃的状态,这样的情况并不乐观。 他有些在乎她了,她才能进行下一步。 唐惜对着镜子反反正正地看自己,这已经是她住进来的第二个晚上,程绍祖还是没有去她的房间,这与她最初的打算有很大的出入。 第一天,她能认为程绍祖在端着正人君子的架子,第二天就会暴露本性,可两天过去,那人还是冷冷淡淡的,没半分主动和热情,这才让她慌张。 难道他和秦行行离婚,除了秦行行出轨还有别的原因?比如他也是有相好的?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心思可是全部白费了。为了真实打探到程绍祖是否有莺莺燕燕,为了杜绝后院起火这样的事件,唐惜决定打入内部,斩草除根。 唐惜的身份是大四的准毕业生,她似真似假忙忙碌碌地投了不少简历,忙着跑面试,至少在程绍祖看到的画面是这样的:她画着漂漂亮亮的妆,穿着中规中矩的衣服出门,回来抱怨工资太低待遇太差发展前景不好,和普通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唐惜身高在一米六三四左右,内白外黑的职业装,大冬天的一条黑色紧身布裙,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走得颤颤巍巍,在程绍祖眼前飘来又飘去,偶尔弯腰下蹲…… “你投了荣秦?”程绍祖看到掉落在在桌上的本子,摊开那页画了不少道道,应该是唐惜的面试记事本。 她在找工作,程绍祖是知道的,他保持风格不问不管。这是唐惜住进来的第三天,他们仍旧睡在不同的房间,这对程绍祖来说没什么困难,他和秦行行结婚的三年不就是一直分房而睡吗? 只是让他小小愁苦的是,唐惜睡觉不关门,而且里面总是发出些引人遐想的声音,倒不是她自己,是她在看电影。 熟悉自己的程绍祖,用他俊朗的脸笃定地笑,恐怕唐惜不会知道,年龄正当壮年的他,身体没有问题却不沉浸不放纵,宁愿把精力花费在运动上,也不会消耗在女人身上这件事情。 程绍祖不会爱上任何人,除了他自己,是自私也好自保也好,他怡然自得。 如果说他为什么把唐惜带回家住,一方面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出了状况,另一方面,那天在君来酒店发生的事情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就因为唐惜的几句话,他的理智崩塌,那是程绍祖不允许出现的情况。所以,他把唐惜带回来,像是一道难题,要反复地演练,才会克服。 唐惜当然不知道程绍祖心里这些绕来绕去的思维,如果知道她估计要说脏话,然后改投孔绍宗怀抱,按原计划进行的。 唐惜愁眉不展的点头,蔫蔫地说,“当然是首选啊,只是投简历的人太多,无论是工作经验还是学历上,我都不占优势。” “知道就好。”程绍祖往前翻几页,记录的大多是望市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你的确不是最好的。” 不知道说的到底是工作还是其他的。 “可是我有其他的优势啊。”唐惜见程绍祖抬眼皮看她,她笑嘻嘻地说,“你啊,你不是荣秦的副总吗?” “招聘,不是我负责。”程绍祖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唐惜的好算盘。 “我得到这份工作,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唐惜晃着他手臂,亲昵地依靠着他,使尽撒娇技能,“你帮我一次,我肯定感谢你。” “怎么谢?”这次程绍祖没推开她。 唐惜心里盘算,我是直接说以身相许呢,还是说以食相投呢,前者难免会被人瞧不起,后者难免被人瞧不上,不论是哪一个,达到效果才是目的。唐惜心一横,“你想怎么样都行。” “我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不过是些廉价的。”程绍祖鄙夷地说,“你的事情,我不会帮忙。” 程绍祖比三年前更加顽固不灵,那时候起码他还能懂得点人情世故,知道嘴上留德给人留点后路,现在张嘴是要噎死人的节奏。尤其把他看不上唐惜这件事情,随口就说上几遍,好像她是多么低廉,会掉身价的地摊货一样。 唐惜把本子拿过来,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你帮助,我一样可以进荣秦。” 唐惜找工作是假,求程绍祖帮忙开后门进荣秦是假,她对这份工作并不热情,她要的是让别人知道,她是程绍祖带进来的,这比逢人就说“我和程绍祖有特殊关系”,效果更加立竿见影。 其实,她要进荣秦,一点都不难。 第六天 程绍祖上午连开两场会议,会议结束已经临近中午,口干舌燥又饥肠辘辘。助理来询问在哪里用餐,程绍祖疲惫地抬手扯下领带放在桌上,又把衬衣衣袖一丝不苟地挽起来,“在办公室吃。” 助理领了命令,退出来要去程绍祖喜欢的那家饭店打包饭菜,这位老总口味偏淡,要少盐少辣还要多肉,程总要锻炼身材要管理饮食。 程绍祖在助理要关上门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他修长的手指点着桌面,平平淡淡地问,“招聘考试是在上午吗?” 助理正想菜样,被老总一问面上一愣,“笔试结束了,会通知复试。”说完去看老总的脸色,这老总年轻又英俊,人低调工作方面却凌厉高调手段高明,深得秦总器重,让那些以为他离婚后会失势,要落尽下石的人没了表现的机会。 只是这位老总,平时鲜少去管本分工作外的事情,更何况是招聘这样的小事情。实在奇怪,可他话又问得随意平淡,不知是否真实随口一问。 “把笔试过的名单,给我一份。”程绍祖丝毫没意识到他的“多管闲事”,表现得多么明显。 “……是。”助理心里疑惑陡升,程总关心面试不是随口一问,难道是他认识的人在面试名单中吗?忍住八卦心,老老实实把程总交代的事情办了。 名单很容易被递交在程绍祖的桌上,翻开,一个个查看名字,竟然真的有唐惜的名字,而且她通过了笔试环节,成绩还算中上等。 据程绍祖的记忆,唐惜带着叶静秋离开双城时,她不过是刚升入高一,只上了半学期就因为扰乱学校纪律被开除。三年前再见她,唐惜说过离开双城后就一直辍学,为生机奔走在各种工作岗位上。 她在重点大学上学,这倒没什么稀奇。程绍祖好奇的是,她一个高一毕业的辍学生,是怎么完成公司的笔试题目的,有些题目真需要真材实料的学问的。 没有见面的三年,唐惜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程绍祖下班回家,唐惜抱着本书窝在沙发上看,看到他回来,用拿着铅笔的手点了点厨房的方向,“我给你打包了酸辣粉,味道很正宗。” “在看什么?”程绍祖把解开的领带缠绕在手掌上,他衬衣领口解开几粒,怡怡然地朝着唐惜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唐惜感觉到沙发垫在下陷,有着强烈程绍祖专属气味朝着她袭来,健康好闻的味道,可程绍祖并不靠近她,他只是单手握住沙发靠背,探身过来看她手里的书。 唐惜低着头,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学面试经验。” “你怎么过得笔试?”程绍祖盯着她的侧脸看,满是探究。唐惜眼睛和叶静秋有些像,都是有些深眼窝的双眼皮,通直的高鼻梁嫣红的嘴唇,正面看她的脸型瘦小,侧面看,几缕黑色发丝垂在脸庞,竟然有了柔美的样子。 柔美这个词汇,在程绍祖印象中,最不可能符合的就是唐惜,她一直是聒噪的躁动的,还有冲动的。 “我为什么不能过笔试?”唐惜被他盯着看有些不自然,往边上挪了挪,哼了一声,“我长得像很笨的人。” “你在重点大学上了不足三年,哪里学来的知识?” “你对我的事情记得挺清清楚。”唐惜咬着嘴角笑,扬了扬手里的书,“我自学成才啊,用别人吃饭睡觉谈恋爱的时间,学习,我很有天分。还有,我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不用陪金主?” 唐惜咬着笔头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故意夸张着说,“这话有些酸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吃了酸辣粉才回来的。” 程绍祖话说出口已经自知失误,他本意是戳痛唐惜,没想到反倒显得自己存了其他意思。“我不喜欢吃酸。”一定是他今天太累,心神不宁才会频频出错,和旁边那个扰他心神的漂亮人没有关系。 “程绍祖。”程绍祖离开沙发,唐惜呼吸顺畅起来,大脑供养充足她又恢复成精明的小狐狸样子,“你怎么知道我过了笔试?我还没告诉你呢。” “无意中知道的。”说谎原来会传染。 唐惜撇嘴表示不信,嗤笑他,“就算你说故意打听到的,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啊。”她端着下巴又说,“面试过了,别忘记给我礼物。” “什么礼物?” “你自己,或者一顿饭啊。”唐惜脸上带着捉弄的笑,“我喜欢前者,你觉得呢?” 程绍祖返回房间关上房门,他一向不是多事的人,唐惜能不能进入荣秦,和他没有关系。而他,在唐惜说礼物的时候,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提议,貌似,前者的确不错。 唐惜等客厅里只剩下她自己,放下装腔作势没看进去一个字的书,把刚才蜂鸣过的手机拿过来看,显示的是一个人的姓名和些个人信息。唐惜看了一遍,快速记下,这个才是她应该做的,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还要拼死力呢。 看书,不过是做给程绍祖看的样子罢了。好孩子毕竟只对好孩子的成功,有所共鸣,而且她现在还不想让程绍祖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事情。 去荣秦参加复试那天,程绍祖反常早出门十分钟,抛着钥匙在门口站着。 唐惜晚几分钟慌慌张张地收拾好,蹭着他旁边出门,看他的奇怪动作,“你怎么不走?” “这个时间堵车,我可以送你,不过……”程绍祖话没说完,已经被唐惜打断。 “不过我要提前下车。”唐惜脚蹬着穿上高跟鞋,竟然到达程绍祖耳朵位置,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我打车,司机肯定能把我送去荣秦大厦,不劳程总费心。”说完蹬着高跟鞋,扭着腰噔噔地走出去了,没理会那个心理建设了半个小时的人。 程绍祖讨了个没趣,觉得这件事情真是没什么意思,然后用力甩上了门,不知道和谁较劲呢。 唐惜是在荣秦员工上班的时间来的,比面试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她今天刻意穿了套内白外黑的工作装,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走在正正经经的上班人群里,完全一致。随别人一起走进大厦,竟然没被要求出示工作证,也是托了这身衣服的光。 荣秦是信息港里的一家网络公司,有专业的门户网站,名下多个热门频道,因为几起赛事时的及时报道博得关注,以专业的财经频道为主,娱乐八卦和房产齐头并进,在圈里算是名声大噪,视频网站挤入前几名。 唐惜走过入口,却不急着上楼去找面试的地点。 九点多十分,一个戴着大框老土眼镜,头发稀疏、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子才走入视野,与唐惜收到信息上的人完全一致。 “丁总。”唐惜站在原地,声音清脆地叫那人。 “你是?”被称为丁总的人听到,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能借几步说话吗?”唐惜年轻漂亮,脸上挂着耀眼的笑容,是没有人会拒绝的,除了程绍祖。 秦总不在,程绍祖帮忙接待了客人,许久后才空闲下来。想起面试,问助理,“面试结果出来了吗?” “录取了两个人。”助理悄悄打量程总的表情,她把那份名单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并没有耳熟能详的几个名字。 程绍祖撑着额头,疲惫地问,“哪两个人?” “齐眉和唐惜,一个编辑部美工,一个行政助理。” “唐惜?”程绍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就算唐惜是凭借好运气通过笔试,面试却是需要真材实料的,而且负责招聘的几个面试官不是会被轻易糊弄的。 助理不知道程总为什么提这个名字,联系这两次程总询问面试的异常,归结于他应该是在打听这个叫唐惜的人。 助理能在程绍祖跟前工作几年,是八面玲珑的,她把打听来的消息如数奉上,“唐惜是丁总要求留下的。” “丁春?”竟然是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丁春吃喝玩乐几样全部占全,人是出了名的色。唐惜和他有关系?这个联系让程绍祖很反感。 “其他同事也很好奇,想着可能是丁总的相识朋友,或者是什么亲戚。” 助理含蓄地说,可这话说出来就奇怪,既然是亲戚何必走笔试流程又在面试时放水,如果是相识朋友,唐惜一个初毕业的妙龄女子,和满身铜臭气味的丁春能有什么正常的交集。 程绍祖心情烦躁地开车回家,对唐惜的鄙夷又增加几分,可又不只是鄙夷还有种,可惜的感觉,她年纪轻轻不该有这样的阅历。错综复杂的情绪,让他发现,唐惜的事情竟然被他放在心上认真去想。 丝毫不担心面试结果的唐惜心情不错,不仅打包了酸辣粉还有麻辣烫,摆了半张桌子的垃圾食品。 见他开门,她得意地冲程绍祖笑,“面试结果不用我告诉你吧,我说过不用你帮忙,我一样可以进荣秦。” “你和丁春什么关系?”程绍祖对她脸上沾沾自喜的笑十分反感,她是习以为常还是怎么?程绍祖拉开旁边的凳子,脸色有些暗,声音低沉。 唐惜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莫名其妙,“没关系。” “没关系他为什么帮你进荣秦。”程绍祖顿了顿,那几个字难以启齿,“你所谓的金主,是他?” “嗤,程总你好奇心很强嘛。在今天之前我不认识丁总,今天之后,他是上司我是新人。至于今天,我用一个秘密换了一次后门啊,谁让你不帮我。”唐惜见他兴师问罪,心里乐得不行,又不敢太得意忘形,以免惹着程绍祖,老老实实的交代情况。 “你的金主是谁?”程绍祖真的要被好奇心惹炸了,他习惯了对什么都了解,突然来了个完全不了解的唐惜,这让他寝食难安。 “很好奇?”唐惜咬着筷子,哈哈笑,“偏不告诉你,憋死你。” “……”程绍祖用力推开凳子,烦躁地用力扯下领带往房间走,浑身冒着的火星表明,他生气了。 “洗干净等着我,唔,领带别乱扔,我喜欢你用领带。”唐惜咬着烫嘴巴的脆皮肠细心地提醒他,对他发脾气的动作置若罔闻。 这是不是要庆祝一下,程绍祖开始把她放在心上,她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了。 程绍祖离开的脚步趔趄了一下,还好很快恢复成他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双手放在口袋里,步伐沉稳有力地离开。 唐惜心情极好地吃了酸辣粉又吃了麻辣烫,剩下的包装起来放在冰箱里。她洗漱过后,经过程绍祖房门口时,恶作剧地敲了下门,装模作样地冲里面喊,“你怎么把门锁了,我还没进去呢。” 在房间里做俯卧撑的程绍祖,抬起汗湿的脸,看着没有上锁的门。俯下身,唐惜为什么要进荣秦;扬起身,唐惜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值不值得相信;俯下身,唐惜说爱他…… 第七天 唐惜本本分分地做本职工作,勤勤勉勉地热心上进,手脚勤快帮同事冲咖啡擦桌面,在下班时间又热热情情地陪着女同事逛了两次商场看了一次电影。 开朗大方的唐惜在同事中,无论男女都颇有好人缘,女同事喜欢她的嘴甜和不争风头,男同事喜欢她的漂亮和漂亮。 程绍祖最初还以为,唐惜进荣秦是她靠近他的手段,虽不是刻意避开,遇到也是生疏冷漠地不打招呼,除了目睹了事情经过的助理,没人把高冷的程总和新人唐惜联系在一起。 唐惜还算有眼力见,她知道程绍祖是要和她装陌生人的,她给足面子,就算在公司遇到,也是跟着别的同事中规中矩地称呼一句“程总好”。 得到那人淡淡的一眼,及离开的高大背影。 同事劝唐惜,“程总一直这样,不是针对你。” 唐惜心里撇嘴,心想他摆出这张脸还真的是针对我呢,她懵懵懂懂地问,“程总长得挺帅,结婚了吗?” “刚离婚呢。”同事想起什么,凑到唐惜耳边嘀咕嘀咕,“他前妻是秦总的独生女。听说给程总戴了绿帽子,哎,程总长这么帅,秦小姐为什么还要找别人呢。”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程总在公司还算有威望,尤其是在女同事眼中。程总长得高大英俊,一身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上,比制服更有味道,惹得女同事常用矜持又掩饰不住的如狼似虎的眼神,狠狠地扒着思想中的那件西装。 唐惜算是理解程绍祖那股高傲劲是从哪里来的,原来是被女同事崇拜的眼神浇灌出来的。 女人享受男人的鲜花掌声的供养,男人享受女人崇拜赞美的恭维,虚荣心得以膨胀就容易出现偏差。 唐惜以更小的声音,对同事说,“可能是程总身体不行,他脸色发白大冬天的竟然出汗,身体看起来强壮其实虚弱得很,昨天我还看到他撑着腰,一看就是……” “肾虚啊。”同事八卦着眼神看程绍祖离开的方向,咂舌遗憾道,“可惜了可惜了,以后再也不花痴他了。” “嗯嗯,早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唐惜拍着同事的肩膀,劝慰着说。 在此后的很久,程绍祖一直好奇为什么女同事不再崇拜着看他,为此还稍微失落过,哪里知道唐惜在许久前,把他墙根给刨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唐惜进公司第三天,同事热情地为她举办迎新聚会,一众同事热情报名参与,积极商讨去聚会的时间与地点。 带唐惜的的李姐在荣秦工作有四五年时间,挨门挨户地询问各位领导是否出席,这是面上的邀请,别的部门大多也不爱凑这个热闹,礼貌地扯了借口,敷衍过去就是了。 一行十几个人,手挽着手从电梯里出来,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休息时去哪里玩。李姐走在前面,突然止步,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礼貌地与迎面而来的人打招呼,“程总好。” 程绍祖刚从外面回来,他仰首阔步抬着长腿走在前面,沉声寒着脸对身后的一男一女吩咐着话,女的是程绍祖的助理,紧紧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男的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张脸吓得惨白,估计是被程绍祖训斥了。 有人打招呼,程绍祖随意地点了点头,绕着那一堆人往电梯方向走。眼神随意地往扎堆的人里看了看,竟然一眼看到站在里面的唐惜,头发挽起来,细白的皮肤,没学别人细又弯的眉毛,一字眉下是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看到自己却装作不认识,撇开头继续与旁边的女同事嘀咕。 白色的衬衣黑色的布裙,手臂上挂着外套,和别人一样的衣着,却存了别样的味道。 “这是去哪里?”程绍祖驻足,折身问。 “唐惜是新来的同事,我们为她迎新,去吃烤肉。”李姐不知道程绍祖和唐惜认识,继续千篇一律地邀请,“程总有时间一起去吗?” “晚上有其他安排吗?”程绍祖再次证明他是个不同寻常的boy,他偏头去问助理。 助理愣愣地抬头,吃惊地看着领导,惊讶不是一点两点。老总们吃饭,程绍祖都是能推就推的,眼睛悄悄去看了看站在人群里的唐惜,“没有,明天早上十一点的飞机去杭州。” “知道了。”还是淡淡的三个字,程绍祖就这样没有一丝防备的,加入了这别部门普通的迎新聚餐中。 留下助理和一位男士风中凌乱地目视他们敬爱的程总,开着那辆名贵的车子跟别人蹭饭去吃烤肉。男士愣愣反应不过来,“程总不是正骂我呢吗?他不生气了?” “你该感谢一个人。”助理嗤嗤笑着说,这必须加入活久见系列不可。 这位男士不解地跟在后面,追问,“感谢谁?我明天还能来上班吗?程总会不会辞退我?” “程总是否坚持辞退你,要看他今晚……嗯,是否心情好。”助理抬手做了请的动作,把人请进电梯,“你要感谢那位唐惜唐小姐,如果不是恰好碰上她的迎新聚会,程总不会这么快气消的。” 这位男士听得频频点头,默默记下那个名字,“你这么一说的确有道理,改天是要好好感谢她。” 其他同事在荣秦几年,知道程绍祖的名字,平时鲜少见,更少这样近距离的见,这位程总的美名倒是如雷贯耳,所谓只可远观不可亵渎,默契地选择观察程总的最佳位置,反而把他光芒万丈的旁边位置空下来。 推来让去,程绍祖的最佳位置是,一侧被安排了初进公司,不知天高地厚的唐惜,另一侧,是过道。 有几个借着拍美食的机会,稍微把手机拐个角度,把程总顺带进镜头里,凑在一起窃喜地笑。唐惜挺着腰板坐得十分不舒服,除了和对面的同事搭话,就是低头闷吃,完全无视旁边的这位自带发光的领导。 她一小职员,能和老总说什么,让别人看到,未免显得谄媚,这是唐惜不屑的。 “程总,您是双城人?”对面坐着的是李姐,是今天来聚会中职位和工龄都最高的一位。李姐深感责任重大,既然请来了程总就不能冷落了程总,端出大气和程绍祖找话题说。 “是,一个小地方。”程绍祖吃得极少,别人问他尽量多说些字答。 李姐笑得脸上的皱纹要打结,一直听说程绍祖年轻有为,只是人太生疏冷漠不好相处,今天听他有问有答,心里颇为得意,自觉这是自己组织和邀请的功劳,“程总真是太谦虚,双城怎么会是小地方,除了望市就数双城繁华。” 李姐照顾到领导,又亲切地问新职员,“唐惜,你是哪里人?” “双城。”提起那个地名,唐惜瞬间觉得香腻的烤肉变得没滋没味,低头戳着碗里的肉片。 李姐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夸张地感叹,“你和程总竟然是一个地方的,真是太巧了。” “其实双城真的是很小的地方,只有几条街,下了雨路就泥泞不堪。”唐惜转头看程绍祖,不知道是包间太热还是怎么,他脸上红彤彤的。 “双城有着地理位置优势,南北东西四个方向的交通线路都要经过,不发展都不行。现在不停往外扩展,连临近的市都被纳入成区,这是望市都比不上的。”李姐问她,“你离开双城很多年吧。” “嗯,十年多。”唐惜突然轻轻笑了笑,“有时间,要回去看看。” 她这话说出来,程绍祖转头看她,脸上带着探究,估计是想到她们母女当年离开时的狼狈样子,又吃惊她说要回去的话。 “唐惜,你家是双城市区的吗?”李姐好奇地问,“我听说双城房价高的厉害,要是在双城能有一块地,真是要发财的。” “嗯。”唐惜意味不明地笑,把话题引到程绍祖身上,“家里老宅子倒是有一块地,位置偏,不知道还在不在。程总是双城的?不知道和孔氏有没有关系,孔氏就是靠着土地崛起的,程总应该更了解。” 李姐果然把更多注意力放在程绍祖身上,不停问双城房价是否有投资的升值空间。程绍祖回答着李姐的话,眼睛看了几次唐惜,她无所谓地充耳不闻不去参与话题,脸上多了些无所谓和冷意。 坐着吃饭,渐渐大家聊得开,烤肉的味道暂时弱化了程绍祖周围的光芒,竟然拿起筷子食起人间烟火,同事们看程总心情不错,更加开心,讲起曾经的囧事。 有人讲了哭笑不得的初恋,有人讲了考试内急的尴尬往事,话题不限各自表达,以调侃自己娱乐众人为目的,聚会气氛达到最高点。 李姐自然加入其中,说了和丈夫的初相识囧事,把话语权交给对面的唐惜,“唐惜,该你了。” “我没什么囧事。”唐惜吃了不少又听别人的事情,笑得眼泪横飞,轮到自己却连连摆手。 “唐惜你太没意思了。”惹得同事纷纷不平,连声讨伐她。 唐惜见惹起民愤,认真地想,倒是真的想起一处,“我初中小学时没钱交伙食费,学别人收过一段时间的保护费。” 和其他应届生相比较,唐惜看起来只是更加漂亮文气,没什么不同,尤其是她性格活泼,别人就默认为她父母双全是生长在健康富裕的家庭,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与众不同的经历,她一说出来,一片哗然。 包括程绍祖,不知唐惜为何提起过去,她总是在稳定的现在,冷不丁地提起些什么。贸然的格格不入的,让人费解的,如果过去不光彩,忘记也好闭口不提也好,反正离开双城就没人会知道,可她要提。 第八天 “大多时候,我只抢两个男孩子。”很久前的事情,回想起来连记忆都带着青涩幼稚的味道,那时候觉得暗无天日,现在想来却是哭笑不得。 “为什么?”其他同事听得入神,异口同声问。 唐惜认真想原因,“因为他俩每天都带钱,还有他俩最不可能告状。” “为什么?”同事继续好奇问。 “一个是害怕我变本加厉和报复,胆小不敢告诉老师家长,另外一个,可能是不屑。” “第二个好有个性,为什么不屑?” 唐惜眼睛看着同事,本放在桌上的手放在桌子下,伸到旁边人的腿上,顺着大腿往腿内,侧滑过去,看那人还是面不改色地端着水杯,对这边的故事置身事外。 唐惜找准位置,手上用力,或许只是轻轻一抓,却像只嫩生生的猫咪挠了一把,惹得那人的淡定瞬间消散去,噗一口把刚饮的水吐回杯子里,侧脸过去咳得俊脸通红。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家长。”唐惜收回手,放在桌上,自然地继续吃肉,好像刚才说了叛逆过往的那个人不是她,好像那个故意惹了旁边的那个人不是她。 程绍祖接住李姐递过来的纸巾,肺里和喉咙一阵阵的疼痛,如果他稍微失去理智,现在应该已经把唐惜拖出去了。 其他人接着说青春趣事,李姐距离程绍祖近,清楚地看到程总脸上憋得通红的颜色,还有他看向唐惜的警告眼神,和唐惜对着他挑眉挑衅的表情,落在她一个外人眼中,明明就是在秀恩爱。 李姐人中的人精,瞬间明了其中关系,眼神一直在唐惜和程绍祖之间看,莫名又好奇。莫名的是,程绍祖刚离婚就把唐惜招进公司,实在不是他公私分明的风格,好奇的是,有过叛逆过往的唐惜,口中那个被收过保护费的那个人竟然是程绍祖。 在聚会结束,程绍祖去开车,其他同事分配车辆。 女同事问唐惜住哪里,商量是否顺路。唐惜说了住的小区名字,李姐听着耳熟,心思一转想起是程绍祖住的小区,原来唐惜是住在程绍祖家。李姐赶快说,“唐惜和你们不顺路,你们先走吧。” 一行人各自结伴离开,只剩下唐惜和李姐,李姐瞧着唐惜,用最温柔的笑容说,“你来公司几天,对你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你提出来。” “没有,你们待我很好。” 李姐欲言又止,看到程绍祖的车子过来,她赶快说,“以后你可以晚些来公司。” 程绍祖今天没开那辆打眼的车子,而是辆黑色个头极大的车子,车头上的标志是只迅猛的豹子。他把车子停在吃饭餐馆门前,刚好看到站着和唐惜说话的李姐,他的脸色和外面的黑夜没什么区别,冷冰冰的比车外的夜风更甚。 “怎么换车子开?”唐惜拉开车门,坐进来,随口问。 “不想开。”程绍祖懒洋洋地坐着,简单又无礼的回答。 吃饭的地方往前开是繁华的商业街,就算在腊月的夜里还是人流不息,各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说是给父母兄弟姐妹采购的新年礼物,是些几十块钱的清仓货,可每个人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唐惜越过窗户往外看,看得认真专注,心里又空落落的。 在路上,程绍祖接了个电话,是孔文莲打来的。 程绍祖是用右手接电话,唐惜才听清楚孔文莲的声音。 虽然,她对孔文莲要说什么,清楚得很。 孔文莲满是愁苦地说,“你爸被学校处分了。” “为什么?” “说是有人举报,收了学生的钱,要停职……”孔文莲说得多,程绍祖应得少,许久才结束。 挂了电话,车里更静了。 车子快到家时,程绍祖突然开口问,“为什么提以前的事情?” “没为什么啊,大家都说了。”唐惜觉得累,精神不佳地回答。 “为什么选那件?”可以有很多事情讲,她为什么唯独选择那件事情,难道,指望他能顾念着被打劫过的旧情吗? “因为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囧的啊,以前我总打劫欺负的人,总瞧不上不屑于搭理的人,发誓要离得远远的人,现在却眼巴巴地凑过来,摇尾乞怜地请求他能善心大发,顾念三年前的旧情,看在我可怜的份上,能收留我。这不是很嘲讽吗?” 唐惜一口气说完,她的口才真是好了很多,针对任何质问时,能面不改色,说出一串听起来合理的胡言乱语。 离开双城前,吃喝不愁的程绍祖,是唐惜羡慕又憎恨的对象,是她时常打劫光顾的目标。三年前,唐惜带着叶静秋过尽苦日子,有着锦绣前程的程绍祖,是她最不屑于理睬的富家子弟。三年后,继续站在人上人位置的程绍祖,是唐惜把尊严踩在脚下,费尽心机要讨好算计的人。 “你是故意,让别人知道我们有关系。”就算唐惜对别人说她亲生母亲是个疯子,程绍祖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那和他没关系。 他现在不高兴的是,唐惜说的事情,和他有关。 唐惜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继续装糊涂,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唐惜,我反感被当作垫脚石。”前面有辆车子突然变道,程绍祖及时刹车,才没有撞上对方车尾。说的话里带着怒气,不知是对那位莽撞的车主,还是对唐惜。 “我没有啊。”装无辜就要打死不承认,这是唐惜的基本技能。 “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可能娶你,我一定会在两个月内腻味你,给的钱不会超过五十万,我不会带你认识任何有钱朋友。”程绍祖单手执着方向盘,转头看她,车子经过一个又一个车辆,他脸上的表情亮了又暗,“唐惜,你在我这里,讨不了好。” 这是他的忠告也是警告,只有他能利用别人。 “我知道你不会娶我,我到你身边不是图钱,没有想过把你当跳板,认识更有钱的人。”唐惜没有转头看他,她自嘲地笑,“我说了啊,我回来是因为爱你,我只要你的人,别的不图。” 程绍祖没有再说话,唐惜知道他肯定是不相信的。 今晚上的确是唐惜贸然了,唐惜放软脾气,自动让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我们什么关系?”那人却较真,不肯让步。 唐惜想了想,心里没底,有些紧张,“恋爱关系。” 车子进入小区,停在停车位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车厢内两个人的呼吸声。 程绍祖笑了一声,无限嘲讽,“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做女朋友了?” 他的声音冷冰冰,毫无情绪,冷血又绝情,不给唐惜任何尊重可言,“我让你住进来,五分之三是因为好奇你三年的改变,五分之一是因为孔绍宗的对照顾你的嘱托,五分一是解决生理时候方便。” 一句话,狠狠地把唐惜踩入泥土里,狼狈不堪。 如果是三年前的唐惜,她一定冲上去挠烂程绍祖的脸,说一句“老娘不伺候了”,然后潇洒地摔车门而去,如果是三年前,她根本不屑和程绍祖这样的公子哥打交道。可现在是三年后,唐惜经历了太多事情,她早已学会忍,早已亲自拔掉身上的刺、磨平了棱角,放下尊严没有脸皮。 为了回来,为了那个誓言,她忍了三年,相比较下,别人的几句侮辱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那么,麻烦你给我们的关系一个定义,我好端正态度,认清本分,积极上岗。”唐惜的手展开放在膝盖上,她没恼没怒没有发脾气,甚至微微笑着说。 “包,养,你应该清楚规则。”程绍祖薄唇轻抬说出几个字。 唐惜点头,“按月还是次数?我建议按月份,一个月你打算给多少钱?做几次?有没有节假日补贴?加班怎么算?” “一个月十万,其他另算。”程绍祖说,“只有一个要求,除了我,不能有其他男人。” “好。”唐惜轻易答应,既然别人要踩你,你不如就自己匍匐在地上,可能别人嫌脏就不会那么用力地踩. “从今天开始算吗?今晚要吗?” “要。”毫无感情的一个字,是他给她的侮辱。 很久后唐惜都记得那天晚上,他隐没在昏暗灯光里的俊朗脸庞,和冷冰冰的字眼,冷静理智地和她谈论关于买与卖的事情。 她一直记着,然后还回去的时候,毫不留情。 唐惜没有时间洗澡,程绍祖没有给她时间。他是冷静克制的,用蛮力把唐惜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用水汪汪的眼睛执拗又惊慌的看着他,挣扎又逃不开。 他手法毒辣地戏耍她,眼睛却一丝杂乱情绪没有,平静地看着她,满意地看着她的坚持和固执渐渐崩溃,享受着她承受不住时的沉溺和依赖,多么软弱和可怜。 然后,他把她推开。 一次又一次的揉弄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快要得到,又什么都得不到。 她再无骨气只能依附着他,难受地哼唧,他感到大为受用,身体已经到达承受的极限,再无忍耐、放出心中的困兽,翻云覆雨。 程绍祖是粗狂野性的,他经常锻炼身体,对这种事情又十分克制,平时积攒的火一下子发泄出来,就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唐惜被他揉得捏得满是痕迹,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吐气。 “我是谁?”程绍祖呼吸有些乱,撑着撑着最后的理智逼问她。 唐惜话说不清楚,“程绍祖。”他太用力,她承受不住,用手推他。 “为什么接近孔绍宗?” “因为你。” “为什么?” 唐惜紧紧抱着他,贴着他的脖颈,气息微弱地说,“我想咬你的脖子。”说完不等程绍祖的回答,她张开嘴巴,准确对着他脖颈处,狠狠咬下去,把整个晚上,他给她的侮辱全部还回去。 第九天 他一遍遍的折磨她,却唯独不碰她的嘴唇,程绍祖嫌她脏。 两个人不说话,较着劲地折腾对方。 她恨他,他讨厌她,却谁都没有放开谁。 唐惜把程绍祖脖颈处咬出血,她深深地吸一口,咕咚一声咽下去,眼神狠绝地瞪着他,“你们给我的痛,我迟早要还给你们,一百倍。” 她用的是“你们”,而程绍祖理智已经所剩无几,灵魂完全出窍,完全听不清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好。”她唇上带着他的血,她面孔红润眼神却冷冽,好像是真的恨极了他。程绍祖身上热得厉害,他尽力挽留的理智彻底崩塌,再无压制,在唐惜身上彻底的燃烧了一次。 结束后,程绍祖捂住脖颈受伤处,手一触碰就疼得直抽气,“真咬。” “给你长点教训。”唐惜浑身颤抖,声音娇娇媚媚的,说出威胁的话,却没半分震慑力,“下次,会比这次更疼,你最好别惹我。” 程绍祖拥着软若无骨的她,笑了笑,“你和三年前,不一样。”。 唐惜不防备他突然提三年前,有些愣神。回想三年前自己的样子,那时她的确穷,却脾气坏,想骂就骂,谁惹她不高兴直接甩脸子,是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和硬骨头。如果三年前的唐惜看到现在的她,是不是会很失望,她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趋炎附势费心讨好,没尊严的软骨头。 “我还是我,哪里不一样。” “三年前,你已经和我翻脸,而不是躺在这里。” “那你喜欢三年前唐惜,还是现在的我?”唐惜顺势问,三年前,两个人算是有过一段感情的,在程绍祖要结婚时,她毅然决然离开,戛然而止。她好像从来没问过他,是否喜欢唐惜。 “都不喜欢。”程绍祖不知为何会叹气,“现在的你,更容易让我失去兴趣。” “意思就是,三年前的唐惜更招你感兴趣和喜欢?”唐惜根据他的话理所当然的推测,她低着头嗤嗤笑,“可三年前,你要娶门当户对的秦行行,没选择她啊。” “这是你回来的原因?” 程绍祖一直是不相信的,不相信唐惜真的为了他,会在三年后再回来。 一方面,秦行行先逃婚后回来求复合,他却不弃前嫌答应并结婚,他在唐惜的眼中定是被鄙视和不待见的,哪里还会回头来找他;另一方面,叶静秋生病去世时,她在最困难时候尚不来找他,为什么现在回来?还有就是,唐惜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程绍祖不会是例外,要不三年前,她不会离开的那样干净。 唐惜却没解释,蹭过去抱住他的腰,“程绍祖,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把我带回望市,让我住进来。”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会爱上我,然后一定会后悔。” “哈。”程绍祖嗤笑,“就算我爱上你,为什么会后悔。” “以后你就知道了。” 在一无所有的唐惜,和秦总独生女秦行行之间,程绍祖选择秦行行,她虽不甘却是认命的,她没有生在富贵人家,就不怪别人对她挑三拣四。所以在程绍祖和秦行行结婚那天,她带着叶静秋离开,唐惜觉得自己是不恨程绍祖的,可她愿意让他这么认为。 “你什么时候回双城?”唐惜仰头看着天花板,愣愣地问。 程绍祖本闭着眼睛在睡觉,睁开看她,“为什么要回双城?” “李姐今天提到双城的变化,我想回去看看。”唐惜笑着说,“你哪天回去,带我一起吧。” “到时候再说。”程绍祖敷衍,唐惜知道他暂时不会带她回双城。 让程绍祖亲自带她回去,这一项可能性,为零,作废。 目的相同,效果稍微差些的另外一项选择是:她单独回去。 她以程绍祖女朋友的身份,被程绍祖毫无芥蒂地放回去,她需要一个契机。 唐惜之所以选择在同事聚会上刻意表明和程绍祖之间存在特殊关系,是因为她知道相处三天的李姐的语言宣传能力。 上班时间过了一个半小时,唐惜才撑着腰,脸色红润地进办公区,惹得几个低头工作的同事上下打量她,倒没有恶意,甚至是带着和气的笑。 午饭时间,比唐惜年龄大两岁的同事扛她的肩膀,贼兮兮地问,“你和程总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唐惜伸手去够放得较远的那盘菜,扯着腰一阵疼,心里恨恨的骂程绍祖,没吃过肉的土包子,吃着点肉星就如狼似虎起来。 “李姐说你和程总谈恋爱,你怎么认识他的?”同事继续八卦。 唐惜实在够不到那道菜只得放弃,低头扒着乏味的米饭,“大学时候,经过同学认识的。他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进公司是他拜托丁总帮忙的,你别和别人说哈。”这些瞎话还不是任由唐惜随口胡诌,这些同事总不能去找丁总或者程绍祖求证吧。 说谎的时候,第一注意事项就是,不要找能轻易被求证的路人甲熟人乙,要找不能轻易被接触到的人,程绍祖就是这样的人。 唐惜好心帮同事梳理清楚她与丁总程总之间的复杂关系,公司之前传言她和丁总之间的传闻也就不攻自破。 很好,起码在同事之前,程绍祖这个名字上,贴上了一个标签:归唐惜所有。 同事满满地点头,“相信我,我肯定不和任何人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肯定会和不止一个人说。 因为同事知道了唐惜和程绍祖的认识过程,自认是知情人,话说得多起来。 唐惜顺便问她,“程绍祖有没有其他走得亲近的女性朋友?” “没听说啊。”同事越过半张桌子,贼头贼脑地说,“你要小心秦行行,她虽然和程总离婚,仍没从程太太的头衔里清醒过来。更何况这是她家的公司,她发起飙来可是很可怕的。” “秦行行以前处理过程绍祖别的女朋友吗?”唐惜同样小声问。 “结婚期间,没听说程总有女朋友啊。”同事回想下,又说,“好像是有一个,两年前吧,秦行行来公司闹过一次,好像因为是程总喝醉酒叫了什么人的名字,惹得秦行行不快,就闹来公司了,后来不了了之。” “谁的名字?”唐惜又问,“大概几个字?” “两三年前的事情,我怎么会记得。可能是秦行行草木皆兵,多心听成了一个名字,过去的事情,你不要追究啦,不成威胁的。” 程绍祖喝醉酒会睡得死沉,竟然有叫人名字的毛病?唐惜觉得,秦行行听错的可能性更大。 李姐的八卦宣传能力,在公司算得上是第一人。不仅大半个公司知道他们高贵冷艳的程总有了女朋友,就是新招进公司那个漂亮的唐惜。连荣秦的最大老总,也就是程绍祖的前泰山竟然也有了耳闻。 “小程啊,年轻人不可以心急呀,你目前应当以工作为主。”秦总苦口婆心,前段时间听程绍祖说有女朋友,以为是借口,没想到是真有,而且把人弄进公司来,实在让他们没面子,心里气不顺又顾忌着这个人才,不能把话说得太重。 程绍祖接受批评,“我会处理好个人问题,不影响工作。”唐惜这招可是够他防不胜防的,她明知道他向来不屑于解释,是会吞下这颗黄连的。 黄连,不算苦,程绍祖从秦总办公室出来时,脸上带着笑。 他有了女朋友,这对他来说也省了麻烦不是吗?省得整天被人催问着介绍。 秦总知道了,秦总独生女秦行行,知道还远吗? 不会,只是比老爸晚了三个小时,在程绍祖还没下班前,她已经直接去程绍祖住的地方,去示威。 秦行行手臂上挂着玫红色小包,黑白色方格呢大衣,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兴冲冲地来兴师问罪。对,这个词语很恰当,因为她一张脸上暴怒不已,和平常妻子发现丈夫出,轨一样的表情。 “你是谁?”秦行行对开门的人,没好脸色地问。 “唐惜。”唐惜不慌不张地反问她“你是谁?” “秦行行。”秦行行微仰着下巴,趾高气扬地报出名字,“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秦行行不屑又不满地看着那个,穿着拖鞋站在程绍祖家门后的年轻女孩,脸上是自信满满的表情,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耳熟,又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唐惜了然地点了点头,打开门让她进来,笑着说,“哦,程绍祖的前妻啊。” 前妻,两个字像是一盆凉水浇在秦行行头上,通过父亲知道程绍祖有女朋友时,她先是惊讶后竟然有些生气,他们才离婚多久,他就另有所爱,让她觉得有些没面子,这才不管不顾跑来让人难堪。 “呵。”秦行行吐出一个字,挤着唐惜的肩膀,往门里走,话里满是不屑,“我以为程绍祖金窝藏着的是美人,见了,也不怎么样。” “有您这位前任在前面做标杆,我怎么敢超越您呢。”唐惜跟着秦行行在房间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她态度极好地说,“你和程绍祖为什么离婚的?问他,一直不肯说,告诉我,省得我重蹈覆辙。” 秦行行脸上讪讪的,她和程绍祖为什么离婚,因为谁也不爱谁。 “程绍祖端着太久,突然有个猎奇心理,图个新鲜也是正常的事情。”秦行行瞥唐惜一眼,“可别指望他爱上你。” “经验总结?”唐惜真诚地记下并道谢,“原来你喜欢程绍祖啊,今天来,是劝我的吗?谢谢呀。” “谁说我喜欢他。”秦行行怒,被人拆穿的怒,漂亮的脸却惨白。 “你生气了吗?你怒的是,你爱他,他却没爱上你。” 第十天 秦行行这下是真的有气无处撒,唐惜说的对,她的确爱程绍祖,以为他至少会有点爱,哪怕是丁点舍不得。所以她逞口舌之快用离婚威胁程绍祖,没想到他竟爽快答应,连个挽留都没有。 “他就是这样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不爱。”秦行行低垂着头,苦笑着说。 唐惜这是第二次见到秦行行,第一次她就如阿杜那首歌里唱的那样“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秦行行在和程绍祖的结婚典礼前一夜耍性子逃婚,丢下程绍祖一人面对着各方面的关心。唐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离开双城后第一次见到程绍祖,过了段时间,秦行行回来了,来找程绍祖想继续结婚。 唐惜想他们有钱人是真的很会玩,想逃婚就逃婚,想结婚就结婚。唐惜忘了,程绍祖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所以他毫无疑义地继续娶秦行行。 “要不要等程绍祖,他快回来了。”想起过去的事情,唐惜觉得很累,又有些同情秦行行,既然爱程绍祖,干嘛要逃婚又干嘛用婚后出轨来试探程绍祖的忍耐力,更不该提离婚做威胁,既然嫁给他了,拴不是也要拴一辈子的吗? 秦行行摇头,脸上已经没了来时的盛气凛然,反而灰头土脸的,垂头耷脑的蔫蔫样子,“别告诉他我来过,不想让他更讨厌我。” 当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唐惜,不可能听她的话。 程绍祖下班,唐惜口齿清晰地把秦行行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你前妻来视察,你是不是该电话回访一下。” “回访什么?” “对我的印象啊?她擅闯你家又刁难我。我现在是你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这样太不给你面子了。”唐惜继续煽风点火,“你们都离婚了,她干嘛还管你的事情?”都说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唐惜不能让这个数字在自己这里不起到作用。 程绍祖推凑过来的,挑拨离间的脑袋,“你能让她欺负你?” “这个倒是,我干嘛让她欺负我。”唐惜托着下巴看他,认真地看,“你真的没一点爱秦行行?” “和你有关系?” “没关系啊,我好奇,你告诉我吧。”唐惜凑过去继续问,“她逃婚后来回来,你能接着娶她,是不是还是有点爱她的。” “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程绍祖刚从外面回来,脱下外套疲惫得转着脖颈,偏唐惜没半分钟安静,嗡嗡在他耳边吵得热闹。推了几次没推开,就随她去了。 唐惜跪在沙发上,她手掌不大却十分有力气,准确捏着程绍祖的脖颈穴位,“我也帮你解答一个疑问。” “没有,我没有爱她。娶她,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程绍祖闭着眼睛,感觉身上的困乏消去一些,脑袋却泛起困,一不留神就说了实话。 程绍祖的确不爱秦行行,他娶她,就像一项经过长时间研究商讨后启动的项目一样,不会因为中间波折而随意停工。婚姻,对程绍祖来说,就是寻找一个能带来长久利益的合伙人,离婚,是因为这个合伙人超出他的忍耐力,比如出轨。 “冷血,无情。”唐惜撇嘴吐槽,又问,“你为什么没爱上她?她可是够漂亮的。”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该你了。”程绍祖不肯再继续谈下去。 唐惜却装起糊涂,“我怎么了?” “你的金主是谁?”程绍祖不习惯有人站在他身后,而且手里捏着他脖颈的感觉,会让他感到不安。程绍祖把唐惜拽过来安置在旁边,唐惜却要坐在他腿上。 “不能告诉你名字,可以告诉你,她是女的。” “……”程绍祖抓住唐惜伸进他衬衣的手,“没骗我?” “没有,这句是真话。” “你后来去了哪里?” “一直在望市。”唐惜不愿意继续聊三年前的话题,她转了转眼珠子,“你和秦行行,上过,床没有?” “没有。”程绍祖如实回答。 唐惜却从他身上滑下来,趴在沙发上,捶着沙发大声笑,“我知道秦行行今天来捉奸的底气从哪里来的?你们结婚三年竟然没有?你怎么忍的?你是有某种情结,还是直男癌晚期。” “这种事情,不需要忍。”程绍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把精力放在工作和运动上,比放在那种事情上兴致更大。可唐惜住进来后,程绍祖似乎在打破保持多年的自我控制,已经完全超过多倍。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爱她了。”唐惜笑够了,屈膝靠着沙发坐着旁边,头发乱糟糟,眼睛却是亮晶晶。 程绍祖忍不住,抬手挥开她额前的头发,“为什么?” “男人都爱坏女人最后却想娶个好女人,又希望他们娶的好女人,在外人面前继续是个好女人,在自己面前是个坏女人。这叫反极,或者说新鲜感。” 唐惜看着程绍祖,冷静地分析,“你娶秦行行,因为她是个好女人,和她离婚,也是因为她是个太呆板的好女人。” “胡说八道。”程绍祖斥,却不恼怒,有一点,唐惜说对了。 结婚后秦行行是打算做个好妻子,她这点的确让程绍祖觉得没意思,比如他在开会或者应酬,她会几个电话打来,问想吃什么,说饭做好等他回去,质问他与谁在一起要拍照做证据……结婚后,程绍祖变成一个被时刻监视的犯人,他不按时回家不提行程安排,漠视秦行行,直到离婚才重新自由。 “你应该,更也不会爱上我吧。”唐惜突然小声说。 程绍祖倒是好奇她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坏女人,不可能做到好女人啊。”唐惜腿从沙发上下来,“全心全意爱你的秦行行,你尚不能爱上她,更何况是我,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她声音低低的,抬腿从程绍祖伸长的腿上迈过去。程绍祖想起三年前,他决定娶秦行行那天,唐惜看他的眼神,她定定地看着,许久后撇开头笑,“是我白日做梦了”。她做了什么梦,他很久后才知道。 她说爱他,会不会是真的?他在一刻,有些心动和相信。 唐惜的手被人拉住,她回头看,脸上挂着晶莹的眼泪,“又要嘲笑我,和拿话奚落我吗?” “唐惜。”程绍祖仰着头看她漂亮的脸,低低沉沉叫她的名字,像是醉了,不然怎么会不管不顾地手上用力一拉,把唐惜扯回来坐在腿上。 他一手圈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抬高她的下巴,轻轻地印在她唇上,温柔轻盈只是一瞬间,而后霸道地不容拒绝。 唐惜有片刻的呆愣,程绍祖吻她了,这是他第二次吻她。 上一次,他们在她的房间,他把她摁在房门上用力地吻。 那时,叶静秋还活着。 唐惜伸出手用力抱住程绍祖的肩膀,在唇齿间不清晰地说,“我爱你”。谎话要不停说不停说,才会让自己更有底气,谎话说得多了,听的人和说的人都会相信。 程绍祖突然站起来抱着她回房间,免不了又是一场征战。他就是这样,就算再急切,也会有部分理智去思考场合和时间,唐惜虽然对他来说有轻微的上瘾作用,可程绍祖相信,他可以控制得住。 次日,程绍祖第一次和唐惜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唐惜躺着看他系领带,她埋在柔软的被子里,浑身无力地说,“帮我辞职吧,我不去上班了。” “好。”程绍祖爽快地答应。 唐惜翻个身背对着他,“不要招惹莺莺燕燕,请继续保持住。” “你进荣秦就是为这个?”程绍祖坐在床边,掰着她的脸,感到好笑。 唐惜的脸被捏的变形,她的表情变得扭曲,“对啊,我不得先了解下你的工作环境和隐藏的竞争对手,这是做情人的职业道德。” “你倒是挺有上进心。”程绍祖出去,隔了会儿又进来,把一张卡放在唐惜枕边,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今天有个好心情。” 唐惜在望市多年,却不曾这样闲着到处逛,每条街道都认识却从没有停下来仔细看过。她用程绍祖给的卡,到每个门面店划卡,然后换取成现金,存到另一个账户内。 逛到下午,唐惜再也走不动,坐在路边的长凳子歇脚。 抬头竟然看到一块眼熟的招牌,上面的字已经有些年头,框住坏孩子三个字的铁架生锈,夜晚灯箱亮起灯来,可能不明显,白天看到,却是丑陋的。 不多时从里面走出来一男一女,女的跟在男人旁边,激动地说,“这店我开了十几年,要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卖,你看看这路段看看……您再给加点。” 男人摆手往外走,毫无回旋余地,“最多就这些,不舍得卖你继续留着吧。” 女人气得在原地干跺脚,指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骂骂咧咧,她脸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粉,跟刷墙壁用的白灰一样,一双虚肿的眼睛上画着粗黑的眼线,身上的衣服花花绿绿的,实在俗气不堪。几年不见,她的衣着品味还是这样奇特。 “莉莉姐。” “tang。”要走进屋内的人闻言看过来,吃惊地叫出她的名字。 唐惜抿着嘴轻轻地笑,她举起手挥了挥,“好久不见。” 莉莉姐挽着唐惜的手臂,热情地把她拉进去。坏孩子的装修摆设和唐惜离开时完全一样,现在是白天,只有两三个人上班,懒懒散散地拖地擦桌子。 “你竟然还知道回来看我。”莉莉姐边倒水边抱怨,“你年龄小小辍学来我这里打工,我自认不曾拖欠过你的工资。你倒好,离开连句话都没有。” “想换个地方,没和你说。”旧地重游,心境却完全不同。 第11章 十一天 唐惜看向吧台位置,好像那个一无所有却眼神冷冽的女孩,还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盘算着如何花掉稀少的工资。 那时候她是真的穷啊,一个月三千多的工资,一半拿出来吃住,另外一半还要应付叶静秋的其他开销,常常是兜比脸干净的状态,可那时候的唐惜没什么好害怕的,因为她年轻,因为她有叶静秋。 莉莉姐看唐惜眼睛发直,知道她应该是想起过去的事情,跟着回忆,“别人总说你是我的福将,让我无论如何留住你。你走后,坏孩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又被查封过两次,更是一蹶不振。” “为什么被封?” “打架、交易、证件不全,理由变着花样,就是想从这里捞钱。”莉莉姐愁苦不堪地说,“临近年底,指望着这最后两三个月赚些钱,被闹了几回,生意越来越差。” “福哥呢?”福哥是坏孩子一个虎背熊腰的保安,平时在场子里维持秩序,鲜少有人闹事。 “前两年找了个女朋友,回老家生孩子去了。”莉莉重重地叹口气,这才打量眼前的唐惜,“你好不容易回来,不说这些了。对了,你这三年去哪里了?怎么过的?” “我一直在望市。”唐惜说,“我妈去世后,我就回来了。” 莉莉想起那个漂亮的女人,不由得遗憾,“你妈怎么突然就去了,这几年你是不是过得很难?你这死倔孩子,你妈生病怎么不回来?”莉莉返回柜台那里,拿了昨天营业的钱放在信封里,想了想又从底下抽出来几张加进去。 “你还有一个月工资在我这里压着,这几天还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莉莉姐把钱推过来。 唐惜没有拿钱,她环视一周,“你要把这里卖掉?” “老头尿毒症,需要钱续命,生意这么差,卖掉是早晚的。”莉莉总结,“生意难做。” “你们不是断了父女关系?”莉莉的父亲年轻时候混账,气死莉莉妈,娶了新妻把小小的莉莉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父女是多年不来往的,莉莉每每提起父亲都是咬牙切齿的。 “恨归恨,他到底是我亲爹,我能看着他死吗。”莉莉又想起一件事,“前几天我见到程绍祖了,他变化不大还是那么帅,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我现在住他家。” 莉莉吃惊地看着她,“我上次见着他,他没说你住在家里啊。” “大概是你见他之后的事情。”唐惜撑着下巴,嘻嘻笑,“他可能就是见到你,才想起以前的事情。” “你和姐姐说说。”莉莉紧张地看着唐惜,问,“你到底怎么想的?我听那天和程绍祖来的人说,他离婚了,你回来是和他复合?” “是。”很简单的一个字,没有过程,只是一个结果。 莉莉不解地看着唐惜,觉得这实在不是她的做事风格,“为什么?他当初要和秦家小姐结婚,可是干净利索的和你断来往,一点不留情,你怎么还愿意回来?” “我爱他啊。”唐惜千篇一律地说。 莉莉姐用力拍她的头,嗔怒地训斥她,“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好好说,是为什么?你是不是恨他,想报复他来着。” 唐惜捂着被拍过的脑袋,没有生气还是傻呵呵地笑,“就是因为爱他啊,我每天对他说,也对自己说。说多了,他快相信了,我自己也要相信了。” “你你是因为……”莉莉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她,手指着话说不利索,“阿姨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莉莉见过叶静秋几次,是叶静秋发病严重,身边离不开人那几天。 叶静秋长得极为漂亮,小骨架人纤细柔美,唐惜同样是漂亮的,却只继承了叶静秋的四成美貌。叶静秋呆在员工休息室,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一会说要出去找人,一会又嘀嘀咕咕地念一个人的名字,不停问着为什么。 莉莉那时候就猜测,叶静秋是不是受过刺激才变成这样,唐惜的解释却是,“从我记事起,她一直这样,很长时间记不得我爸是谁,又短暂的清醒一部分,说要给我找父亲。” 程,这是叶静秋以前总提起的一个姓氏。 难道,和程绍祖有关系。 唐惜不愿意过多说关于叶静秋的事情,“你把酒吧卖给我吧,我刚好没工作。”自己的事情不必说给每个人听,因为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得了你。 “你哪里来的钱?” “程绍祖有啊。”唐惜理所应当地接话。 莉莉愣了愣,后笑不可支,“你能住进程绍祖家,看来你对他来说还是与众不同的,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事情,可我要深深的同情程绍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阔别三年,唐惜再次站在吧台后面,手里熟练地转着器皿,调出颜色漂亮口味特别的各种酒品。莉莉趴在吧台上喝多了,她边喝边称赞,“还是你的手艺好,我已经很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了。” “以后,你可以经常喝到。”唐惜把器皿里的酒倒在白净的透明玻璃杯里,推向另一个座位,“尝尝味道,莉莉说我又进步了。” 程绍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咂舌品味,漫不经心地点头,“还可以。” 唐惜调了七种颜色的酒,一字排开,她指着爽气地说,“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心情,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在坏孩子呆到七点,客人来了两三拨,莉莉忙着去照顾,唐惜和程绍祖从里面出来。 外面下着雨,车子停得有些远,程绍祖挺拔地立在屋檐下,手伸出去试雨大小。他里面穿着银灰色的西装,外面套了件深色的冬款风衣,姿势倾斜着向外,被雨水打湿了右半边脸,凉得他挤着眼睛。 “我过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程绍祖两手抓住两侧衣襟合起来,要冲进雨里。 唐惜走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我和你一起去。” 程绍祖偏头看她,像是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腻着他,没有说话,把她拉进风衣里,紧紧裹住。 两个人走进雨里,程绍祖像带着幼崽的袋鼠,唐惜像抱着树干蜷缩着的树懒,她在他面前显得个头娇小,被他高大的身材和伸着的手臂手掌遮挡住,挡住风雨共享温暖。 除了后脑勺和后背,唐惜是干燥的。 他也是给过她温暖的,三年前有,现在也有。 到了吃饭的地方,饭菜上桌,唐惜先紧着吃,吃饱了才说,“你觉得坏孩子怎么样?” “一般。”程绍祖用筷夹菜,清清淡淡地说。湿了的外套被脱下挂在凳子上,程绍祖的头发用毛巾擦过,还是湿漉漉的竖着,脸庞清俊,凌厉柔和了不少,像个干净的大男孩。 这是实际情况,唐惜点头,继续说,“莉莉打算卖掉,我想买下来。” “买。”程绍祖还是事不关己地说,“你有钱便买,不用叫我来看。” “我没钱,可你有啊。”唐惜尝试着说服他,“坏孩子生意不好,是莉莉管理松懈,服务员态度不好,还有装修落后项目单调。那里路段不错,二楼又有太多空置房间,好好整顿还是可以扭转局面的。” “我为什么要买酒吧?” 唐惜想也不想说,“送给我啊,你不是包养我呢吗,我想要的东西你不是应该有满足的义务吗。我问过莉莉,价格不算高。” “你值得一间酒吧?”程绍祖停住筷子,清晰地算账,“一个月给你十万,一年是一百二十万。你确定,我对着你一年,还没腻?” 唐惜咬唇看着他,觉得这人实在没意思,更觉得他狗眼看人低。靠在椅子靠背上,恨恨地说,“不愿意买就算了,真以为我没钱。告诉你,我手上的钱,买下你外公的孔氏都没有问题。” “嗯。”程绍祖把这句话当做笑话听了,“你为什么要买他的孔氏?”如果几个月后,程绍祖还能想起唐惜说的这句话,就不会再认为她是无知的口放狂言,她的确有能力。 “心情不好,说不定哪天就买了。”唐惜觉得打嘴仗实在没意思,“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坏孩子,里面有很多我们的回忆,你真打算让别人买下?”又加了几个字,“被毁掉吗?” “我没时间管理。”停了会儿,程绍祖说。 唐惜瞅准程绍祖有松口的可能性,赶快打包票,“我管,你只用当老板就行。” “价格还要再压一压。” 唐惜不耐烦了“让你丫买个酒吧,就这么多话,你怎么不是个女的。十万二十万的和一个女人讨价还价,孬种。” 程绍祖夹起一筷子菜朝着唐惜扔过去,沉声威胁她,“再说一遍。” 唐惜动了动嘴没继续,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她懂。 唐惜对管理酒吧没什么想法,只是看到坏孩子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听她描述酒吧的热闹时,脸上是跃跃欲试的表情,又哀伤地叹气。 刚好那个人要生日了,就买下来送给他吧,刚好有程绍祖这个冤大头出钱。 唐惜这么盘算着,心情突然好起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她没注意到,程绍祖看她的眼神,闪了闪,然后跟着笑了,像个傻子一样。 装修设计是唐惜和别人谈的,程绍祖来看过一次,咂舌,“你喜欢这种庸俗的颜色?”可不是,到处都是金晃晃的亮眼。 唐惜忙着拍照片发,低头捣鼓手机,随口说,“别人喜欢。” 程绍祖低头看她,伸手过去摸她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痒痒的。 “你做什么?”唐惜抬头看他的奇怪动作,和怪异表情。 程绍祖收回手,放进口袋里,眼神似在闪躲,到处乱看,“去吃饭吧。” “哦。”唐惜看了看收到的新信息,放进口袋里。 程绍祖走在前面,主动过来牵着她的手。 唐惜不习惯被人握着,甩了甩,“这样走不方便。” “你又不跑不翻跟头,有什么不方便的。”又说,“走走就习惯了。” 唐惜偏头看他,嘟囔,“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第12章 十二天 莉莉仍旧负责打理,唐惜偶尔会去看装修进度。下周三是坏孩子开业的日子,莉莉再次确认,“你那天真不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走不开。” “真有事情。”唐惜不愿说得详细。 莉莉又问,“程绍祖呢?他也有事情?你们两个老板至少来一个吧。” “程绍祖不来?”唐惜倒是不知道。 莉莉奇怪地反问她,“对啊,说是参加什么酒会,他没告诉你?” “没有。” 晚上回去,程绍祖还没回来。唐惜犹豫再三还是打电话向人确认,“宾客名单里有程绍祖?” “对啊。”接电话的人迷迷糊糊地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不太重要。” 那人说,“检查结果出来了,程青山和程绍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哦。”唐惜平静地应着,叶静秋能记得的事情不多,对程青山不是她父亲这件事情倒是记清楚了。 对面的人听出来她声音里的压抑,“唐惜?” “我很庆幸程青山不是我父亲,不然我会觉得自己的血是肮脏的。现在这样很好,找不到亲生父亲,我就能心安理得做第二个方案,一步步毁了他们。”唐惜在程绍祖身边蛰伏了这将近半个月时间,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那人睡得糊涂,自言自语道,“还要告诉你什么事情的,我忘记了。” “忘记就忘记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想起了。” 要挂掉电话时,对面的人又说,“大哥说看到你发的图片了,他很高兴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帮我告诉他,很快。”很快,做完这些,她就离开。 唐惜接下来需要做两件事情:确认程绍祖对她的心意和寻找回双城的机会。 程绍祖上午没有出门,睡到日晒三竿起来,先做运动后喝水。唐惜靠着门框看他运动过后,汗珠湿透的臂膀,她冷得抱住手臂,“你要去泰衡的酒会?” “是。”程绍祖说,又看她,“你怎么知道?” “看你准备出去。”唐惜欲言又止,算了,不一定能碰上的。 泰衡是家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公司,据说望市的高档楼盘将近一半是出自他家,这家办酒会来的都是各界精英。唐惜一袭水蓝色的长款连衣裙,繁花锦簇的薄纱镂空款,露出白皙皮肤,与极细的腰肢。 酒会开始,泰衡的主人方耀泰露面,年轻俊朗非常,他走到正中间位置,摆弄好话筒位置,“感谢大家的到来,不胜荣幸,愿各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待各位宾客各自寻找乐趣,方耀泰才有时间走到程绍祖旁边,与他碰了碰酒杯。对在偏僻处躲清静的人故意说,“以为你只是嘴上敷衍,不会来了。” “秦总有事情不能来。”程绍祖不喜参加任何聚会酒会,这要归功于双城的孔氏,他从五六岁就被带着出入各种高档聚会,对那些巴结奉承的话,实在听得太多,以至于长大后,越发反感。 “离婚后,有没有再交女朋友?”男人凑到一起也会八卦。 程绍祖嗤地嘲笑,“要给我介绍?” 方耀泰竟然认真地点头,“今天来的人中有几个家中有女儿,我叫你来,就是想着介绍给你认识。” “不用了。”程绍祖低沉声音说,带着隐隐的笑意。 “怎么?”方耀泰好奇地看着他。 程绍祖简单地解释,“我有女朋友。” “什么时候的事情?”方耀泰大吃一惊,程绍祖离婚也就是半个月不到的事情。 “前几天。”说完后发现,他把唐惜套入了女朋友的角色中。 “怎么样?”方耀泰追着问。 程绍祖认真地想,该怎么对别人介绍唐惜呢,是年少就辍学就业还是说三年后满身秘密地回来,竟然不能用一句话概括,又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唐惜,“就那样吧。” “你眼光一向刁钻,你能看上的应该不会差劲。” 不会差劲吗?程绍祖想起唐惜和自己说话时蛮不讲理的表情,只有苦笑一声,其实,她还是挺差劲的。 两个人站着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程绍祖手里举起盛着晶亮黄色香槟酒的酒杯,凑到嘴边却许久没有喝下去,真是想谁就看到谁。眼睛直直地看着左前方位置,那里站着三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四人谈谈笑笑。 “那人是谁?” 方耀泰顺着程绍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天汇的赵总,女伴挺漂亮。” 程绍祖的眼睛眯着,寒光四起,无声地冷笑。是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让他有走过去撕碎那件衣服的冲动。 酒会正酣,音乐渐起,三五队拥着进入舞池,翩翩起舞。唐惜腰板挺得笔直坐在单人沙发上,她旁边的凳子上挂着件黑色的西装。她眼睛左右看,见别人兴起没有注意到这个位置,把西装拿过来放在腿上,打开口袋拿出庸俗色的手机,还好没有密码,灵活的手指快速地翻动电话簿,翻找着。 “在找什么?”突然醇厚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唐惜不防备手抖了抖,正待慌张准备找借口,又察觉到不对劲,这声音并不是赵总的。她抬头,看到黑西装白衬衣长身玉立的程绍祖站在不远处,眼睛盯着她的手,或者她身上的衣服。 唐惜把手机放回去,又拿出自己的手机记下电话号码。这才看向不速之客,“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程绍祖把这几个字原封不动地说回去,却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陪别人来参加酒会的。”唐惜如实说,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没什么好撒谎的。 “别人是谁?”程绍祖继续问。 “天汇的赵总。”他的话有些冲,唐惜莫名其妙地看他,“你应该认识。” “不认识。” “……”这么急脾气的程绍祖,唐惜倒是第一次见到,觉得有趣。她站起来要走近看他的表情,或者调侃几句。 “程总你也在?”离开的赵总走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 程绍祖看那人一眼,矮个子大秃顶肥肚腩,他声音淡淡的,“你是?” 赵总有些尴尬,只得自报家门,“天汇,赵大伟。” “哦,我们见过?” “没有。”赵总讪讪的。 唐惜憋着笑,站在一旁,只有她知道程绍祖在迁怒,可怜了赵总,莫名其妙地被程总冷落。赵总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便询问旁边的佳人,“唐小姐会跳舞吗?” “不太会。”唐惜忌惮着程绍祖,识趣地说。 赵总把手虚放在她腰上,悄悄施了把力气,“我教唐小姐。”希望唐惜能有些眼力劲,快些让他有理由离开。 “唐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唐惜吃惊地看着程绍祖,她已经说了不会了,他干嘛再问一遍。 不用回答,已经被程绍祖拉着进了舞池,蛮横又无理,根本不和另外一个人打招呼。 唐惜被他拽着落入怀里,她踮着脚,越过他肩膀往赵总站着的位置看,幸灾乐祸地说,“你把赵总得罪了,有没有感觉到后脑勺发凉?他正瞪你呢。” “我用不着顾忌他。”程绍祖冷哼一声,握住唐惜肩膀的手要把她捏断骨头,又看了看她身上半透明的衣服,冷哼,“担心你自己就好。” 唐惜故意垫脚凑近他,吹着气,明知故问,“你吃醋了?嫉妒了?” “我的东西,我不给,别人不准碰。”程绍祖低头看着她明眸皓齿的模样,她脸上是挑衅又捉弄的笑,笑得像精明的小狐狸。小狐狸,唐惜在程绍祖眼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她有着和狐狸一样的外表和眼睛,他看得喉咙发痒,舔了舔唇,扣着她不准她再乱动。 音乐停止,程绍祖再忍无可忍,不由分说拉着唐惜往门口走。唐惜脚上穿着高跟鞋被拖得趔趄,可程绍祖完全不在乎她会不会崴脚,会不会跌掉,身上的裙子会不会滑下来,他只是在生气。 很好的现象,很惨烈的后果。 程绍祖把车子开到家,唐惜在车里已经脱掉鞋子,打开车门就往屋里跑,争取能比程绍祖更快的速度进房间。程绍祖长手长腿才几步就追上她,唐惜挣扎着尖叫助兴,把程绍祖惹得在她后背啪啪打了几巴掌,怒声喊,“再动把你扔在地上。”唐惜这才消停,只是短暂的,很快又挣扎起来,比刚才更甚。 滑不留手,让他抓不住,像她的心意。 第13章 十三天 男人喜欢有猎奇感的女人,他们天生热爱冒险,享受亲手降服的快意过程。猎物越是野化不听管教,他们会心烦会头疼却激起斗志。程绍祖就是这样的男人,他想要的一直会被送到手边,根本不需要费心思去得到,他兽性的斗志快要退化掉,变成一个纯良的好男人。 可唐惜的出现,让他彻底回归本性,一个热爱冒险事业的勇士。 比如现在,他享受着唐惜臣服在他身下时的软弱感觉,一手撑在她左侧,轻蹭着她的鼻子,脸上的表情温柔又安宁,伸下去的手却是所到之处引起一阵癫狂,他的手掌很大又有极好的技巧,无论是拧还是搓,都让唐惜无法忍受。 程绍祖虽然禁了三年,可男人在这方面根本不需要多加练习,只要那个人柔柔软软地躺着,如啼如泣地攀着他结实的臂膀,其他事情都变得熟手得多。 “叫我的名字。”程绍祖的动作突然加快,眼神变得狠绝起来,拢着唐惜的手臂像是铜墙铁壁一样。 “程绍祖。”唐惜禁受不住,软软地依靠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程绍祖的动作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低头用力噙住唐惜的唇,腰上用力,闷哼一声…… 程绍祖靠着床头抽烟,白色的被子盖在腹部,露出精壮的胸膛,他硬朗的五官隐没在烟雾萦绕里,烟草味和健康的汗味,是一个男人该有的生机勃勃模样。 唐惜侧卧在旁边,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上尽是抓痕和咬痕,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然她真的很想抽程绍祖一个耳刮子。和秦行行结婚三年,他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怎么在自己这里动不动就发疯一下。 “我说过,不能有其他男人。”程绍祖把烟咬在嘴角,他的手搭在唐惜的肩膀上,霸道地占着。 唐惜没力气地甩掉他的手,嗤嗤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没有为什么,我说了算。”程绍祖眯着眼睛看她,“你若不相信,可以再试试。” “我在车里给你解释过了,我和他没关系,只是要用他一个电话号码。”唐惜疲惫地解释,在车里她已经感觉到程绍祖的怒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她已经坦白过。 “你要电话号码做什么?” 唐惜闭着眼睛,养精神,“我金主有用。” “这三年,你就是帮她做这样的事情?” 唐惜稍微解释,“这是第一次,我在望市恰好合适。” 话题适时而止,两个人都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程绍祖刚躺下,唐惜自动滚过去,他顺手抱住揽在怀里,蹭着,又有了点先前的意思。 唐惜对着他心口位置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她没用爱这个词。 “睡觉。”程绍祖不动了,拥着她懒声说。 “你这人挺没劲的,稍微动心的东西不开口,想要的东西要一半,无非是担心贪念得到满足,得了甜头,就再也不能克制起来。”唐惜仰头看着他冒着胡茬的下巴,“程绍祖,你有没有很想要却得不到的事情或者人?” “没有。”程绍祖声音低沉沙哑,说不出来的好听,“我不要,是因为那些事情和人,对我可有可无。” “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活得这么憋闷压抑,你不委屈吗?”唐惜呵呵笑,“你这样的乖孩子,上学时候拼成绩,按照父母的安排走得顺利,其实就是没断奶的孩子。” 程绍祖一言不发地把她拖上来,脸侧着贴在她心口位置,莫名其妙地听着她的心跳。 两个人都没穿衣服,唐惜不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举动,愣了愣心跳加快,有些羞涩。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天生的母性。就像现在,程绍祖缩在她怀里,她就忍不住温柔起来。 几秒钟后,程绍祖低头,对着她心口用力咬上一口,“在骂我!” “我没有。”唐惜捂着疼痛的心口,惨声叫,她就不能用正常人的行为学来猜测程绍祖。 程绍祖爽朗地笑,“我听到你在心里骂我了。” “我x。”唐惜爆粗口,她在被子里对程绍祖拳打脚踢,“我x你祖宗十八代,我就是骂你了,孬种鳖孙窝囊废……” “你为什么总骂我孬种?”程绍祖没恼,把唐惜的手脚夹在腋下和腿下,禁锢住,这一来一往的折腾,两个人呼吸都有些重,他心脏砰砰地在强壮的胸膛里跳动,唐惜的同样频率。 唐惜动弹不得,用头去撞,继续撒泼,“没什么,随便找个词骂你。” 程绍祖见她没半分困倦,反而精神奕奕的,他的手穿过她脖颈,把她的头摁在心口位置,带着笑的声音威胁,“不要再动,不然我们两个都不要睡了。” 唐惜感觉到了,对着他心口位置效法咬了一口,“不要脸。” “嗯,我只对你不要脸。”程绍祖用宠溺的声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唐惜贴着他的心口,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程绍祖只感觉到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忍不住,手肘撑着往下一缩,和她目光对视,把半个钟前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又做了一遍。 结束后,饶是程绍祖这样的好体力,也支撑不住,沉沉睡过去,忘记问唐惜刚才在对他的心说什么。 唐惜等他睡着,对着他的心脏,默念:你要快些爱上我,我时间来不及了。 三个月,她只有三个月时间。 唐惜不是每天去坏孩子,一方面不想让莉莉觉得她是不放心过去监督的,另外一方面,程绍祖似乎不喜欢下班在家看不到她。 唐惜对程绍祖打开门,看到自己时脸上舒展又理所应当的表情的解释是:她是我花了钱的,在家好好等着我是应该的。 程绍祖这样的男人,爱别人永远不如自己多。就算他对唐惜有丁点称之为的喜欢,却抗拒不过他顽固的理智。 唐惜对于程绍祖,是宠物,等玩腻了会扔掉的。 第二天临近中午,唐惜才去坏孩子。 莉莉在柜台那里忙碌,看到她进来,叫住她,“有人在等你,等了很久。” 唐惜顺着莉莉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十一二点的时间,酒吧零零散散几个人。一个穿着纯净白色简单款式运动装的女孩子趴在桌面上,她扎着短短的马尾,正睡得呼呼响。 “你终于来了。”唐惜已经尽量减轻脚步声,女孩子还是抬起头,她的侧脸扁在手臂上压出印子,嘴角挂着未干的口水。她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唐惜,嘟嘟囔囔地说。 唐惜笑着看她的样子,拿了纸巾帮她擦嘴巴,“你又在睡觉。” “每天不睡够十四个小时,我会一直困。”白色衣服女孩子说,已经耷拉着脑袋又要坐着睡过去,看得唐惜紧张地护着她,唯恐她从凳子上掉下来。 唐惜看了看柜台,莉莉在低头算账眼睛却不时往这边看,估计是在好奇白色衣服女孩的身份。“跟我去里面,在外面睡会着凉。”唐惜把女孩子摇醒。 到了休息室,女孩子脱掉鞋子自觉寻找了舒服的位置窝着,大冬天她里面一件单薄的毛衣外面一件运动装,看起来就冷。躺下时把帽子盖在头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太太让我来找你。” 唐惜拿毯子给她盖上,闻言手一顿,“她有没有说什么?” “太太说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天,问你进展怎么样。”女孩子像是睡着,话却是说着。 “进展得很好,请她放心,我不会误了回去的时间。” “你接近的不是叫孔绍宗的人吗?”四十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怎么变成程绍祖,他是谁?” “他们是表兄弟,孔绍宗太年轻,在家里说话的话语权不够,程绍祖的份量更重,挑拨离间起来更有用途,而且他是程青山和孔文莲的儿子。”唐惜解释完程绍祖的存在,又问她,“太太还有没有吩咐其他的?” “让你早些办完事情回去,你不在,大哥不肯好好吃饭。” 女孩子坐起来抱着毯子,好奇地看着唐惜,“你为什么要自己解决呢?怎么不直接用你手上的钱和资源买断他的路,家破产了不信他们的家不散。如果不解气,我可以帮你要了他们的性命,快捷为你妈妈报仇。” 唐惜把女孩的刘海拨好,她精明又美丽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你还小又没有真的绝望过,怎么会知道自己动手完成期待已久的事情,感觉有多好。就像给你大哥做的鱼,我从菜市场买鲜活的,会亲手敲晕去鳞,手上带着腥味,吃起来才会更香。” “绝望是什么?”女孩子问。 “绝望不好,你不要经历的好。” “唐惜,你不过比我大三岁,就一副老人家的口气,真烦人。” 唐惜苦笑一声,“我经历事情比你多啊,心不老都奇怪。你这次出来应该是太太让你帮我的,你如果不想回去,就在这里陪我两个半月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好。”女孩子眼睛闭上昏昏睡,“你最好能在三个月前把事情办完,不然太太会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 “我知道,我一定会完成,在三个月内。” 唐惜刚把门关上,遇到一直守在走廊里等着的莉莉。 莉莉把她拉到一旁,“这女孩是谁啊?” “一个妹妹。”唐惜想了想说,“如果她来找我,让她去我的休息室,想吃什么就给她买。” “好。”莉莉应下,忍不住又说,“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啊,你独来独往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长得漂亮可看人的眼神总让我发憷。” “认的干妹妹,来找我玩些日子。不用告诉程绍祖,无关紧要的人,他不必知道。” 莉莉瞧了瞧唐惜的脸,心里满是疑惑还是点头。 第14章 十四天 唐惜从坏孩子回程绍祖家将近七点,而程绍祖已经在家。 唐惜洗手拿了根青瓜啃着吃,“你今天这么早,我没有买菜,你不饿吧?” 程绍祖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头,“不饿。” 唐惜盘腿坐在旁边,心里无视他紧皱着的眉头,嘴巴却惦记着,“你怎么了?” “绍宗今天找我了。” “咔嚓。”唐惜把青瓜咬断,“说什么了?” “问你去了哪里。”程绍祖偏头看她,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他在找你。” “你没告诉他,我在这里吗?” 程绍祖突然笑了笑,揶揄着问,“怎么告诉他。” 唐惜轻轻摇头,心说你把我带回来的时候应该想过这个问题,而不是问我。“要不,我和他解释。” “不用。”程绍祖拒绝她的帮助,“你不要添乱。” 唐惜低头继续啃青瓜,心里不屑地哼,面上却继续保持着没心没肺的样子,既然装就要装得像。 孔绍宗能去找程绍祖问唐惜的下落,唐惜就想到,会再见到孔绍宗,只是没想到会在程绍祖家。 孔绍宗更没想到,他找不到唐惜心情不好,想找表哥喝酒,敲开门,里面站着的是唐惜,而且穿着的是睡衣。孔绍宗的脑袋是懵的,他的声音压制不住的颤抖,“唐惜,你怎么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绍宗。”唐惜快速盘算局势,手掐着大腿,逼出一股痛感,眼眸带泪看着他,“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孔绍宗的眼睛越过唐惜往门里看,他牙齿咬着,“你一直住在他这里吗?” “是,他把我从双城接回来,让我……”唐惜顾左右言他,吞吞吐吐地说。 孔绍宗却瞬间脑补除了十万字的狗血故事,比如程绍祖是如何衣冠禽兽欺负唐惜的。眼睛瞪得老大,呼吸呼哧呼哧的,“他竟然对你……我让他照顾你,他就是这样照顾你的吗?” “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是我们,对不起绍宗。”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孔绍宗却充耳不闻,他是笃定唐惜是无辜逼不得已的,肯定全部是程绍祖的错。转头往外走,边走边叫,“这个伪君子,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他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绍宗,不要。”唐惜从后面抱住他震怒的身体,哭哭啼啼地求,“我爱上他了,你成全我们吧。” “成全?”孔绍宗用力掀开唐惜,砰一声撞在结实的门板上,他努力克制才不把手伸向她的脖颈,恼怒让他的眼睛猩红毫无理智,“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爱的女人,你们让我怎么成全。” “绍宗……”唐惜站在原地哀声叫,可孔绍宗连电梯都等不及,匆匆从楼梯跑下去了。唐惜靠着门,耳朵听着轻微的声响越来越远,她抬手擦干脸上的眼泪,满意地微笑,依照对孔绍宗那个愣头青的了解,这比她主动去找效果更好。 揉着发痛的肩膀,转身回到屋里,她要准备下一场表演了。 孔绍宗从楼上跑下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小区门口,眼神茫然心里无法平静,他要做些什么,他该做些什么。孔绍宗开车去荣秦,不等别人通报,他甩着手臂大步流星地打开程绍祖的办公室门,看到那个衣冠楚楚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的人,他脑袋里又响起唐惜流着眼泪说“我爱他”的模样。 她爱程绍祖,那他呢? “你怎么来了?”程绍祖抬头看气势汹汹的孔绍宗,他浓黑的眉头皱着,有些不悦。 孔绍宗脸上闪过疼痛的表情,他几步走过去,抓住表哥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抡起拳头对着他的俊脸就是一拳,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道。这段时间对找不到唐惜的着急,对父母家人的怨怼,对收到唐惜分手短信的绝望,还有对表哥背后使坏的憎恨恼怒,都让他做不到平心静气。 “发什么疯。”程绍祖到底是每天都运动的,他不防备孔绍宗突然动手,反应过来就不准自己落入下风,他单手握住孔绍宗的手腕,用力一旋转,孔绍宗已经疼得松开手。 孔绍宗打不过他,撑着桌子嗤嗤笑,“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枉我把你当敬佩的大哥,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哥。” “要骂说清楚再骂。”程绍祖也是气得不轻,挥手让目瞪口呆的助理出去。 孔绍宗突然卸了力气,滑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头,“哥,你把唐惜还给我吧。” “她去找你?”果然是和唐惜有关。 孔绍宗摇头,却是冷笑,“是我自己去你家看到她的,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说不知道她在哪里的?我只是请你帮忙照顾她的,不是让你拐她上,床。” “我和她是一时冲动,彼此各取所需。” 如果不是孔绍宗找上门来,程绍祖还没有发现,唐惜留在他身边已经太久,而他似乎开始爱上她了。 这种情况对程绍祖来说,已经是意外,他不能让这个意外特殊继续下去。 “她说爱你。”孔绍宗眼眶欲裂,眼睛猩红。 “我不爱她。”程绍祖快速说,看表弟灰败的脸色,劝他,“唐惜嘴里没一句实话,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她接近我们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她不是简单的女人。” “我宁愿她接近我是有目的,我宁愿对她是有用途的。”孔绍宗腾一下子站起来,迫切地看着程绍祖,“哥,你不爱她,把她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她。” “你为什么总不开窍。”程绍祖怒,不知道是气孔绍宗还是自己。 兄弟两个,为一个女人反目。 “是,是我死心眼是我不会识人,才把她托给你。”孔绍宗一步步往后退,像是这才看清程绍祖的真面目,“你们一个个冠冕堂皇说为我好,不过是欺负她孤身一人,你们欺负她,我保护她。” 程绍祖累得跌坐在凳子里,疲惫地捏着太阳穴,他讨厌棘手的感觉,虽然解决这件事情并不麻烦。 只要他赶唐惜离开,再经过些时间,仍旧能挽回和孔绍宗的兄弟情。 程绍祖下定决心回家,家里空荡荡的冷清清,他站在门口竟然一时恍惚,才一周多的时间,他竟然习惯有人等他,虽并没把那个人真的纳入生活中,可她就像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经过时看一眼:哦,还在,心安。 程绍祖没有吃晚饭,拿出啤酒放在桌上一口口喝,在等唐惜,和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梳理一遍,得出的结论仍旧模糊不清。 难道,唐惜真的只是对他因爱生恨? 他从六点多等到夜里十一点多,屋里还是他一个人。 程绍祖去唐惜住着的房间,打开衣柜,属于唐惜的那个行李箱果然没有了。 唐惜带着她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消失,又留给程绍祖满屋子的痕迹。 浴室的白毛巾上,有她黑色的头发、垃圾桶里扔着她的牙刷、冰箱门上贴着对他的嘱咐、每瓶水后面贴着清晰的生产日期…… 程绍祖找衣服,发现属于他的白衬衣,少了一件。 不用他赶,她已经自觉离开。是不是应该称赞她的自知之明,可程绍祖心里很不舒畅,像憋了满肚子的话,还没开口就被人赌回来,这个滋味让他实在难受。 面对着空荡的房子,他开始想唐惜,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情绪。 唐惜在距离程绍祖住的地方稍微远一些的酒店住着,她把行李箱打开,一件件摆放在桌上,至于那件白衬衣随便扔在床上,衣服上皱巴巴的折痕。一只聪明的猎物,一定不能老老实实等人来吃,不然只会是吃腻了被扔掉。你要逃,在他没尽兴前离开,这样才能一直被惦记着。 欲擒故纵,老祖宗留下来的大智慧。 唐惜躲起来只是要让程绍祖几天见不到她,不是真的藏起来。她隔了一天就去了坏孩子,莉莉看到她,激动不已,“我以为你又消失了,程绍祖来找你了。” “他怎么问的?”唐惜懒懒散散地问。 “他问有没有见到你,最后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没见到。”莉莉好奇地看着唐惜,并不见她脸上不高兴的脸色,反倒程绍祖脸色表现更明显,“你们吵架了?” “没有。”唐惜想了想,“如果他再来问,你就说见过我。” “为什么?你不是在躲他吗?”莉莉不解地看着她。 唐惜笑着摇头,并不解释。 莉莉瞬间明了,她哈哈笑,“程绍祖早晚栽在你手里,他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不一定。”他之所以找自己,是还没失去兴趣,权衡过的利仍旧大于弊,还有他不允许别人挑战他的威严。 第15章 十五天 莉莉以为她是谦虚的说法,又想起一件事情,“程绍祖看到四十了。” “四十和他说话了吗?”如果程绍祖问起四十,她还没想好如何糊弄过去。 莉莉摇头,“四十在睡觉不知道他来,程绍祖坐了会就离开,估计以为是新来的服务员,没有过问。” “嗯。”唐惜心里记下,见到四十要和她说好说辞。 四十在休息室睡觉,唐惜叫醒她,“你怎么又在睡觉?我现在在酒店住,你和我过去吧。” “你为什么住酒店?事情办完了?”四十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样子,“我看到程绍祖了,长得还成,不过没有大哥帅。” 唐惜拍她的头,却是轻轻的,“莉莉说你睡着了,原来是装的。” 四十掀开薄毯,伸懒腰,“太太让我给你帮忙,我总要知道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我已经成功一半,不用你帮忙。”唐惜心情极好地笑。 “你让他爱上你了?”四十问。 唐惜摇头,“对他来说只是从好奇变成了有点喜欢,虽不够却已经能起到些作用。我时间有限,等不及他爱上我了,现在只等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望市回双城。” “什么理由?”四十叹口气,“程绍祖真可怜,做为垫脚石连感情都不被重视。” “孔绍宗。”要让这对兄弟反目,她挑拨离间的功效已经达到,不能过多追着不放,他们只是投出去问路的石头,那几个老家伙才是真正的目的。 “他才不可怜,三年前说结婚就结婚。”唐惜帮忙收拾东西,见四十好奇地看她,“我们赶快走,等下他来见到我,就白躲了。” 唐惜是了解程绍祖的,她懂他这种好不容易遇到个,难以得到事情时候的心痒难耐,所以她要把这股心痒加大。 程绍祖又来坏孩子了,他下班不想回家,无所事事竟然又来这里,打发时间吧,他对自己解释。 莉莉亲自送过来酒水,悄悄观察他的表情,“程总,你有心事?” “放着吧。”程绍祖一条腿压着另外一条腿,淡淡地说。 莉莉心里偷笑,却叹口气,“你和唐惜都是这样,问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什么事情,可一直这样总不是办法。” “你见到她了?”程绍祖几乎是立刻问。 莉莉见他果然问,就顺着说,“对啊,她今天上午来过,落在这里几件东西,让我给她送过去。” “嗯。”程绍祖知道了,却不再问,和谁较着劲似的。 莉莉想这人心思太深,既然担心为什么不问呢,“大致送过去了,还有个手机挂链刚找到,唐惜挺喜欢的,忘记给她。程总,我这里走不开,你有时间就给她送过去吧。” 莉莉把小小的挂坠放在桌上,功成身退。 程绍祖手里拿着啤酒瓶一口口喝着,眼睛却不看桌上的金属片小饰品,藏在晃动灯光里的脸,情绪起起伏伏。 等啤酒喝完,他站起来一把捞过那物件,大步往外走。 莉莉探头往门口看,捂着嘴偷笑,拿起电话给人汇报,“他可能要过去了。” 唐惜刚洗过澡,门外有门铃响,她擦着头发去开门,只开了条缝,“什么事?” 程绍祖脱了西装挂在手臂上,伸手推门,唐惜站在门口堵着不肯让他进来。他用了劲就推开,嘴里说着,“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里面有人?” “对啊,孔绍宗在呢,你千万别去浴室看。”唐惜力气抵挡不住,门被推开。 程绍祖走进来,身上带着酒气,眼睛从湿漉漉的头发到她脚上的白色拖鞋看了一遍,呵呵的唐惜满脸酒气,流里流气地说,“我偏去看。” 唐惜跟在他后面,往浴室走,故意说,“可能听到声音,不在浴室,躲到窗帘后面了。” 程绍祖只是走到浴室门口,并没往里看,可里面淡淡清香的气味直面冲来,让他微醺的脑袋有些不清醒,藏在心里的情绪越发沸腾。 程绍祖突然转身,拽住唐惜的浴袍,把她抵在墙壁上,他单手撑着墙圈着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里面穿着的白色染湿的衬衣,伸出手指,慢慢地挑开浴袍领口,“为什么拿走我的衣服?” “你是来要衣服的?”唐惜仰头看他,脸上红彤彤的,呼吸带着香味,“来拿就还给你。” “为什么穿我的衣服?”程绍祖的手握住那湿漉漉没有扣扣子的衣领,顺着白净的衣襟往下滑,把浴袍挑的更开。 唐惜仰着头,鼻端闻到的是他口中呼出的带着酒味的灼热气息,她心砰砰跳,眼睛闪开,“因为你要赶我走,我就没资格留下,拿你一件衣服留作纪念,当你还在陪着我。” 这话肉麻得很,唐惜说得艰难,也不知道程绍祖相信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赶你走?” 唐惜眨巴着大眼睛,状似无辜地看着他,“在我和孔绍宗之间,你会选择我吗?”他一定会选择最快捷的方式解决麻烦,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没有她。 “自作聪明。”程绍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既然要走为什么给我留下信息。” “怕你找不到我,就真的成了躲起来。”唐惜这话是实话。 听在程绍祖耳中却是另外一种含义,怕你找不到我,她说爱他,是真的吧? 她说爱他,是真的。 程绍祖收回手,把口袋里的东西塞在她手里,“跟我回去吧。” “不要。”唐惜把饰品收下,话却是说,“省得孔绍宗哪天又去,你又动了赶我走的想法,与其让人赶不如我自己走,至少潇洒。” 人都要逼一把,唐惜就是要逼程绍祖,让他发现并承认,他就是爱上她了。 程绍祖半转身,勾着唇微微笑,“好。” 唐惜愣住,“你什么意思?”欲擒故纵遇到了将计就计? “你不回去,我就住在这里。”程绍祖推她出去,“帮我拿衣服进来,我今晚不回去了。” 尼玛,唐惜在心里念,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 被程绍祖折腾得身体困乏,脑袋却是清醒着的,清晰记着他们三年前再次见面的画面。程绍祖和同事来坏孩子办单身派对,喝醉酒后被她带回去,第二天他在她床上醒来时,懊恼又后悔的表情还是那么清晰…… 后来还有两个人的说话声音: “唐惜,我要结婚了……” “唐惜,我想回家……” 唐惜突然睁开眼睛,心跳极快,明知道是做梦,为什么还是会有被所有人抛弃的孤寂感觉。 “睡不着?”放在腰上的手紧了紧,程绍祖问,声音不像是被吵醒的。 唐惜借着黑夜重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你这三年都是这样吗?”背后的人,却是笃定她清醒着。 “什么?” “突然醒了,就睡不着。” “没有,我睡得很好。” 程绍祖无声地笑了笑,唐惜感觉到了,被看透的恼羞成怒,她转过身,用力推他,“就是被你弄醒的,烦人。” 程绍祖牢牢地抱着她,甚至稍微使力把唐惜紧紧地抱在心口前,他声音低又带着点委屈,“结婚那晚,我去找你,你不在,你走了。” 唐惜的呼吸一滞,“你都结婚了,还找我做什么?不走难道还等你不成。” “结婚前,我说过,和秦行行结婚,没有实质。”程绍祖拉开段距离,“你为什么还要走?” “你结婚了就是别人的丈夫,我不会等别人的丈夫。”唐惜慢慢地说,“不管是不是甘心,是别人的,就不能再惦记,这是我妈教我的,也是从她那里吸取的教训。” “你为什么又回来?”程绍祖的声音有些尖锐,“又出现在我面前。” 唐惜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震慑住还是怎么,她竟然呆愣住,直直地看着他。她为什么走,的确是因为他要结婚了,也因为叶静秋心情不好,母女俩想换个环境生活。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为了报复。 她拥着他,“我妈死了,我再没有亲人,只有你了。” 程绍祖单手握住她的下巴抬高,盯着她的眼睛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泪光看着他,“唐惜,不要骗我。”声音竟然是哀求的。 “没有骗你。”唐惜轻声说,心头闪过一瞬的犹豫,可很快冷静下来。 程绍祖用深深的吻封住唐惜更多的话,疯了疯了,程绍祖彻底疯了。 唐惜说爱他,他相信了,又是这么高兴。 唐惜眼睛困得睁不开,看他精神倍好就心烦气躁,抬手不耐烦地推他的脸,“有完没完,烦不烦。” “没完,不烦。”程绍祖笑着把她的手脚禁锢着,“睡觉。” “你这样能睡着?” “可以。”程绍祖闭上眼睛。 这么抱着会,唐惜又开始推他,“滚滚。” 程绍祖也尴尬,更无辜,“我管不住。” 唐惜抬手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和秦行行结婚三年,你怎么就管得住。” “唐惜、惜惜、惜儿……”程绍祖边说着边凑,没皮没脸地叫着临时给她起的小名。 唐惜哭笑不得地用力打他,程绍祖难得耐心抱着一直轻声哄。 “孔绍宗怎么办?”唐惜害怕他再起心思,赶快找话题找他聊。 这个话题的确让程绍祖顿时兴趣全无,“事情交给我,你不要管。” “又想和我分手?” 程绍祖看她一眼,摇头。 “如果你想和我长久,就不要敷衍对待孔绍宗,他是你表弟。”唐惜轻轻地揽着他的肩膀,“不如我离开段时间,你和他好好聊聊,说不定他就想开了。” “你去哪里?”程绍祖推开她,问。 “双城。”唐惜还是软软地依靠着他,“我不会离你很远,保证在你能找到的地方。双城是我的家乡,我很久没有回去过,我去那里呆着吧,等你处理好和孔绍宗的关系,我再回来。” 程绍祖不说话,唐惜知道他在动脑子想这个办法,她接着说,“除非你想和我分手,或者有更好的办法处理好我们三个人的关系。” “我送你回去。” 第16章 十六天 程绍祖有工作走不开,说周末可以开车送唐惜回去,唐惜却一天都不肯再等,她血液里的施虐因子要控制不住地在沸腾,“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好好上班吧。”唐惜是这样善解人意地对程绍祖说。 四十在望市呆着无聊,随着唐惜坐大巴车来到双城。车子走走停停,三个多小时才到双城的汽车站。 双城今天天气不错,大中午的太阳炽烈,没有丝毫冬天的寒意反而有了初夏的燥热,今年的双城气温格外异常,往年这个时间是要大雪铺路的,哪像现在这样没半分冬天的样子。 四十背着双肩包,手里拖着的黑色小行李箱是唐惜的,她环顾四周,“双城风景不错,依山傍水空气也清新,比望市好。” “这里的人不好。”唐惜拖着的暗红色的行李箱,她听到四十的话,冷笑着补充。 上次和孔绍宗回来,只是匆匆的几天,又忙着找那几个人的血样,唐惜并没有仔细看这个城市的变化。记忆中的泥泞破路变成了宽敞的沥青马路,眼睛看到的是气派崭新的高楼大厦,是一个繁华的城市该有的样子,可唐惜脑中的仍旧是两三层的楼房,有些年代的店铺开着门的吆喝声,孩子打闹着奔跑着的巷子,一个可怜的女人被别人欺负着…… 这个城市,留在唐惜记忆中的,没有一丝温暖和值得留恋,给她的只有阴暗和疼痛,看到某一熟悉物件就会撕扯出来相关并不美好的回忆。 近十年前,唐惜口袋里只有两三百块钱,她一手牵着叶静秋一手提着包裹,她们狼狈地站在路口,身后是别人的指指点点。 唐惜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走了再也不回来,我们一定要过得很好,闪瞎那些人的眼睛。” 那时候的心气真的很高,以为离开双城就是新的开始,就能摆脱那些梦靥一样追着的过去。可将近十年后,唐惜回来了,她自动地走进这梦魇里,发誓要成为别人的梦魇。 唐惜把大行李箱给四十,把她手里的小行李箱换过来,“你去找一家酒店,今晚上要住的。” “你去哪里?” “程绍祖家。” 四十奇怪地问,“现在就去?晚上不回来?” “回来。”唐惜又把双肩包拿过来背上,想到去程绍祖家可能遇到的待遇,她苦笑,“应该会被赶出来,你找好酒店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办好事情去找你。” 四十歪着头,不明白地看着唐惜,“既然知道要被赶出来,为什么还要去?” “程绍祖应该没有告诉他父母,我来双城的事情。他不说我总要懂些礼貌,做为小辈去拜访是应该的。” “你为什么提着行李?”四十又问。 “我刚从望市来怎么能不带行李,既然要做样子就要做的像一点。”唐惜再次叮嘱四十,“你打车去火车站吧,那里有家君来酒店,离这里不远,不要走丢。” 四十不耐烦地皱着秀气的眉头,“我成年了好嘛,不要把我当小孩,见到大哥我要和他告状。” 唐惜看她的样子,感到好笑,“他只会帮我,你讨不到好。” “哼。”四十气哼哼地拉着行李箱走了。 唐惜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四十一提她倒是有些想念那个人了,是该早些处理完事情赶回去。 程家的两层小洋楼对唐惜来说并不陌生,那时候的双城还是一片瓦房和平房的天下,能有十万块钱盖上两层楼就已经算是生活不错的人家,有二三十万块钱盖上两层小洋楼实在是让人眼气羡慕的。 程青山家一盖就是两层小洋楼,独特的楼房外形及别具用心的瓷砖,是那时候人们津津乐道的。孔家的唯一女儿嫁给家世稍逊的程青山,虽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她到底顶着孔家的姓氏,受着孔家的庇护,日子越过越好。 唐惜记得,那时候别人总是用着羡慕的口吻议论着:程青山真是好福气,能娶到孔文莲,这是要少奋斗几十年的,要不是孔家,他能有现在的家业…… 那时候的唐惜正处于对上帝不公平的抱怨中,对这家人都格外不顺眼,尤其是年龄相差不多的程绍祖,她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他可以生来什么都有,我却一无所有。 甚至暗暗猜测,她的亲生父亲是不是程青山,现在想起,只是觉得可笑。 程家的洋楼外是一圈三四米高的青砖堆砌的围墙,洋楼到门口,在中间路两侧是种着的半米多高的矮树,透过铁门看到放在台阶上的几盆肥厚芦荟。 唐惜在墙壁上找到门铃,一声声地摁着。 哦,忘记说了,双城发展迅速,有多余空地的大多卖给开发商,换钱买高楼,或者有钱的自己盖了楼房租出去,还有一些不喜搬离熟悉的街道。 程家这条路上大多还是住着以前的人家,只是换了房子,掩住以前的那些龌龊事情,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高端又洋气。 有三个发白的老人慢悠悠地从自家出来,经过程家门口,好奇地打量站着的唐惜,嘀嘀咕咕地议论,“这是谁家的亲戚?怎么看着眼熟。” 唐惜听到,她能回来本就没想藏着掖着,她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冲着这条街喊:我唐惜回来了。 既然别人疑惑,她自然要热心解答,微微笑着,甜甜地叫人,“谢爷爷、王奶奶、田爷爷好,我是唐惜。” “哦,唐惜啊。”老人拖长着声音说,估计是想起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坏孩子唐惜,不可置信地把眼前这个有礼貌又漂亮的女孩子,和记忆中那个总是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孩子联系起来。三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唐惜看,又和老友目光对视,颇为惊讶。 “变干净长漂亮了,也不凶了。”王奶奶用仅剩几颗牙齿的嘴巴说。 唐惜还是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以前是我年龄小,不懂事,给您们添麻烦了。”唐惜嘴上礼貌地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是清晰记得这三个老不死的,当初是怎么落井下石欺负她们母女来着:谢爷爷老伴死的早想娶叶静秋当娇妻、王奶奶儿媳妇不会生想过继唐惜当孙女、田爷爷倒还好,没有图她们母女的人,只是把她家当垃圾场和杂物间,只管用不管收拾。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呢,还疯着呢?”田爷爷嗓子沙哑气虚不稳地问。 “今天刚回双城。”唐惜笑吟吟地解释,却没回答关于叶静秋的问题,说了会让这些人幸灾乐祸吧。 “回家还走吗?”王奶奶看了看紧闭大铁门的程家,又奇怪地看唐惜,“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程绍祖的父母不在家吗?一直没人开。”唐惜没有直接称呼程青山与孔文莲,而是提了程绍祖,这其中的差别就看听着的人是不是有心。 三位老人显然是街坊邻里八卦中的精英,听到唐惜说程绍祖,三个人面面相觑,“今天没见他们出门,应该在家吧。” 王奶奶拉了拉谢爷爷的衣袖提示他们离开,眼睛却是一直往唐惜这边看,走出去几米还在絮絮叨叨地议论:听说他家的绍祖离婚了,唐惜刚好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和绍祖谈恋爱了? 程家洋楼的白色门从里面打开,孔文莲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寒着脸站在门口,看着门外微笑着的唐惜看了约莫半分钟,不耐烦地走过来,隔着铁门没好气地质问她,“你来做什么,无论你说什么,你和绍宗的事情都没有半分可能。” “妈,你在家啊,我以为你不在。”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唐惜脸上就挂着最灿烂和讨好的笑容,“我来不是为了孔绍宗,我和程绍祖……” 孔文莲听清楚她对自己的称呼,吃惊地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怒声训斥她,“你乱叫什么,我们和你没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以为唐惜是要给自己当女儿的,想起程青山,不由得大怒。 “你是程绍祖的妈妈,我和他谈恋爱,我不喊你妈,喊你什么。”唐惜歪着头耐心地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女人,她笑得更甜,“如果你不喜欢,我叫您阿姨吧。” 孔文莲这下不仅仅是吃惊的表情,眼珠子要瞪出来,唐惜说什么,她在和绍祖谈恋爱,她不是绍宗的女朋友吗?怎么变成绍祖的。 孔文莲手抖着指着唐惜,“你别胡说八道,我儿子怎么可能会看上你。” “阿姨……”唐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那三位老人没有走多远,佯装成看风景,频频往这边看,日子过得太好就巴不得别人家出点事情好多点谈资。 孔文莲又气又恼,又担心被人听去就更说不清楚,她把铁门打开,硬声硬气地没个好脸色,“有什么话进来说,我们跟你丢不起人。” 唐惜提着行李箱要上台阶,被孔文莲伸出脚挡着,她站在台阶上,抱着双臂,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费力地爬台阶,她不屑地哼,“你进来说话,东西放在那里。” 唐惜坚持把行李箱放在台阶上,她累得鼻尖上冒着晶莹的汗珠,把围在脖颈上的酒红色围巾拿下来。 走进程家屋里,程家外面可能和别家没有特别大的不同,内里却是金碧辉煌的精致装修,奢侈是这个房子的最大特点。 唐惜在心里判断:孔文莲这些年应该没少捞钱,和孔文霖应该存在利益部分不均的情况;孔家一家老小还住在老宅子的大院子里,保持低调,为的就是防止过分出头被枪打出头,她却如此炫富不协同步调,多少会让孔家那边有些不满的。 这两家有间隙,对唐惜来说就是机会。她只要瞅准机会,慢慢松动,定能撬起这两座山。 第17章 十七天 在程家深紫色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四十五六的年龄,看到唐惜跟在孔文莲后面进来,脸色瞬间苍白,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只顾着惊讶地看着她,温润儒雅的脸上只剩下狼狈。 倒是唐惜落落大方地和他打招呼,“程伯伯您也在家啊。” 她话说完,那人脸上的表情更为尴尬,双手搓着稍微离开沙发,要站起来招呼唐惜,被孔文莲一记用力的瞪,又讪讪地坐回去,连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程青山惧内,这是公开的秘密。 “你不是绍宗的女朋友吗?怎么又变成绍祖?”孔文莲在工作上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问问题正中要害。 唐惜不卑不亢地回答,“以前是孔绍宗的女朋友,现在不是。” “你和绍宗谈恋爱想从家里骗钱,被识破没得逞,就改绍祖是不是?”孔文莲再接再厉犀利发问。 唐惜还是有问必答,“我没有骗孔绍宗的钱,和程绍祖在一起,也不是图他的钱。”唐惜看着孔文莲,她慢慢地说,“像您当年选择绍祖父亲一样,是图他的人。” 程青山正要拿着水杯提起,突然失手落下去,与大理石桌面发出巨大的声音。 孔文莲心里恼恨程青山沉不住气,她冷哼一声,“你这丫头年龄不大,嘴巴倒是严,你今天来想做什么?如果是来问我们的意见,一句话,孔家不会同意你和绍宗的事情,我更不会同意你进我家的家门,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今天来只是想看看您二老。”唐惜低着头,双手互相绞着,她咬着嘴角,装出鼓起勇气的样子,“您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唐惜了。” “为什么?”孔文莲突然生起气来,她腾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唐惜怒声训斥,“你是叶静秋的女儿,就一辈子没有可能进我们家,除非你换了和她那张相似的脸。” “我妈妈哪里得罪您了吗?”唐惜伤心地问,“我妈妈死了,您为什么要和一个去世的人较劲呢。” 一直沉默的程青山这时候张口说话,他的声音木讷呆板,“她怎么去世的?” “生病,食道癌,活活饿死的。” 唐惜慢慢地说,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格外慢,预料中看到程青山脸色越来越难看,双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怔愣愣地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孔文莲看程青山的表情,她恼恨得咬紧牙齿,把怒气全部撒在唐惜身上,“她死了是她活该,天生的狐,媚子害人精,活到这个年龄已经是她赚到。” 唐惜脸上流着眼泪,透过水雾她冷冷地看着那个已经没了理智只剩下暴怒的女人,叶静秋是孔文莲的大忌,只是口头上提提,就让她这样失态。 有趣地想,如果让她不得不每天面对着自己,是不是会疯呢? 唐惜还未说话,倒是老实巴交的程青山扬着声音,制止住她说出更多难听的话,“她已经去世,你为何还要说这些恶毒的话,就不能嘴上留些德。” “怎么?叶静秋我说不得?”孔文莲吼着呛声程青山,她气得要头冒青烟,推着唐惜把她推出门,“走走赶快走,绍祖年轻没有经受住你的引,诱,我告诉你,别想从这家里得到半分钱,更别说进这个家门,这个家,我说了算。” 唐惜被推得几个趔趄,心里早已不耐烦,在孔文莲又推她时,她往右边一闪,孔文莲落空差点栽下台阶。 唐惜眼睛看着程青山,她哀声求,“我真的爱程绍祖,你们不要拆散我们好不好?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对无助的人来说,这是多么普通的一句求饶的话,可唐惜知道,程青山一定记得清楚。多年前,他应该这样说过,求过人被人忽视,然后他就轻易的放弃了。 程青山脸上的表情愣愣的,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多年前困顿的自己。 唐惜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她盯着那个窝囊至极的男人,心里对他最后的一点期许也消散殆尽。 在她的印象中,程青山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唯唯诺诺地站在孔文莲后面,耷拉着头毫无存在感,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滚。”伴随着这声怒骂声,行李箱滚着从台阶上掉下来,落在唐惜脚边,砸伤她的脚。 十年后,唐惜再次受到了被人轻视的滋味,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唐惜,她不会偷偷摸摸去放人家自行车的气,或者在路上铺钉子,更不会冲上去和人打架,她学会动脑子,更因为,她现在有资本更大力度地报复这些人。 唐惜长大了,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她能忍。 唐惜弯腰把行李箱拉起来,抽出拉杆,她弯腰对气冲冲的孔文莲和一脸为难的程青山,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礼貌,“你们不想看到我,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拜访你们。” 背对着程家洋楼的唐惜,一步步稳稳地往外走,每走一步她的表情就坚定一分。唐惜,你可以做到的,亲手打弯这些人高傲的头颅弯下他们的脊椎,让他们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这是他们欠你们母女的,该偿还的。 唐惜拖着行李箱回到酒店,四十正盘腿坐在床上吃披萨,看到她回来正要招呼她,眼睛一转看到行李箱上的痕迹,她声音瞬间转冷,“他们对你动手了?” “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一只胆怯懦弱的老山羊,他们动手怎么伤得了我。”唐惜把外套脱下来,鄙视地说。 “你打他们了?”三年的相处,虽然大多时候唐惜是安静的无害的甚至是隐忍的,可四十知道这个女人狠绝起来的样子有多么可怕,只能庆幸,不是她的敌人。 “这是我忍的最后一次,下次,亲手掰断她的虎牙,看她没了牙齿还敢对我咆哮。”唐惜恨声说,咬牙切齿的模样,如果孔文莲站在眼前,她是要把那个人大卸八块的。 “你回双城后变得不一样了。”四十听说她没受伤,就坐回去继续吃披萨,别人受伤总比唐惜受伤好。 唐惜一愣,想想的确是这样,“我讨厌这个城市,十分讨厌,这十几年每次经过我会绕开这里。双城的每个地方都让我生厌,能想起来的全部是痛苦和绝望,我控制不住情绪我……”唐惜着急又烦躁地诉说着心里的复杂感受,她讨厌这里却要回到这里,多呆一天都都觉得要被逼疯。 “不喜欢就赶快做完事情,我们走。”四十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大哥还在等我们回去,他很想你。”。 唐惜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四十的后半句话,她反复地呢喃,“很快,很快就能结束离开,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既然糟心,为什么还要去他家?”四十解决完半盒披萨,她抚着圆滚滚的肚皮,不解地问唐惜,“程绍祖不是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可以等他一起回去。” 唐惜摇头,她累得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你不了解程绍祖,他不可能把我带去他父母面前,那样是自寻烦恼,他对麻烦是聪明又懒惰,能避开就避开。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不能指望程绍祖,还有,人的本能只会对强者防备,对弱者的警惕心是最弱的,既然打算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就要服软,让他们以为你什么都做不了。” 四十托着下巴听唐惜仔细地分析,她歪着头问,“你对程绍祖好了解啊?你说说大哥喜欢什么吧。” “他喜欢吃鱼,糖醋鱼、松鼠鱼、清蒸鱼,不吃黄鳝,喜欢晴天讨厌雨天,心情好会动左手,心情不好会动右手……”唐惜一口气说了几十条,她走过去无奈地拍了拍四十的脑袋,“你是不是打算每天考我一次?我看啊,吃醋的不是他,倒是你。” 四十小声嘟囔,“算你还没有忘记大哥,我想他了,你呢?”四十问着,房间里已经没有唐惜的身影,她已经进浴室去洗漱。四十换另外一只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还是觉得你对大哥的了解太肤浅,不如程绍祖深刻。” 程绍祖的电话是在将近十点时候打过来的,他来势汹汹地,口气极为不好,“你今天去我家了?” “对啊,他们是你的家人,我回来当然要去看看他们。”唐惜接过四十递过来的棒棒糖,她把手机夹在脖颈上,用两只手剥糖纸,懒散地问,“你没说我不能去你家啊?” “唐惜。”程绍祖还有一肚子的质问说辞,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发泄不出来,是他同意唐惜回双城的,他的确没有明确说过不准她去他家,只是他以为这是两个人的默契,“你明知道他们不会待见你,你何必给自己添堵。” “没有啊,你爸妈对我很客气,我没堵啊,他们堵了吗?”不远处坐着的四十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唐惜握住她调皮的手指推开,“他们给你打电话了吗?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应该清楚,唐惜,我想过,让你回去是错误的,不能解决和绍宗的问题,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程绍祖没有停顿地自顾说出决定,他只是通知唐惜,“这周末我回去,你和我回来。” 第18章 十八天 “你是不是担心你父母看到我不舒服?因为我和孔绍宗的事情?我可以向他们解释,为了你可以讨好他们。””唐惜静了静后说,“你是不是想一直瞒着他们,我们的事情?” “唐惜,你不要胡搅蛮缠。”程绍祖头疼不已,他预感到在讨论的问题开始走偏,从是否应该回双城和是否应该继续呆在双城,变成感情问题对峙。 果然,唐惜的下一句就是,“你是不是打算和我玩一段时间,就分开?” 那边程绍祖没有回答,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心烦。 唐惜继续追问,“告诉我实话。” “不是。”程绍祖的确很心烦,他像不知不觉中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在往前走,一回头竟然走出去老远,远离了他原本的规划,他试图让一切回归本位,却出现偏颇,不受控制,“你呢,真的是为了我接近他们?” “真的。”唐惜高高兴兴地再次说了谎话。 程绍祖叹口气,距离远又不能把唐惜怎么样,他只得再次叮嘱她,“周五下班我回双城,你把住的地址发给我。在我回去前,不要再去我家。” “好。”唐惜满口答应,面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甚至用嘴型和四十在讨论最后一包薯片到底在谁的包里。 “唐惜……”该说的事情说完,那边的程绍祖却迟迟不挂电话,反而沉声叫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有力,通过听筒传达到贴着手机的唐惜耳中,震麻了她的耳朵,心轻轻地颤了颤,呼吸变得克制起来,“怎么了?” “你回去第一天,不习惯,有点想你。”程绍祖鲜少这样直接诉说对一个人的思念,说完明知道她看不到,他俊朗的脸上还是红了红,慌张着要说些其他的话赶走不自然,“这一天我都在想,让你回双城,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我在双城,等你。”唐惜匆匆地说完就挂了电话,她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抬手摸刚接完电话的那边脸,滚烫发烧。她突然害怕坦诚、直抒胸臆不再自控的程绍祖,害怕他说出更多让她意料之外的话。 唐惜选择程绍祖,除了因为他是孔文莲与程青山的儿子,更接近风暴中心外,还因为他独立自主又有能力,是她复仇路上的最大障碍,所以她选择最先解决这个麻烦,保证以后的路走得更加顺畅,可她没想到程绍祖会真的爱上她,这是始料未及的,惊喜又意外。 听到他说想她,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避,不敢直视,是因为愧疚吗? 唐惜的确答应程绍祖不去程家找他父母,可没说不能去找孔家的人啊。 四十咬着吸管,眼睛通过透明玻璃窗看向外面,“那老太太很特别吗?你已经看了半天。” “她是程绍祖的太姥姥,孔文莲的奶奶。” “她旁边有保姆跟着。”四十提醒。 唐惜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四十瞬间懂了,放开手里抱着的柚子茶,恨恨地说,“吃人嘴短,我讨厌柚子茶。” 经过一天的观察唐惜了解到,孔老太太会在上午十点从孔家来新新时代广场,十一点返回孔家,身边只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做保姆,并不是孔家的老佣人五婶。负责接送的是位年轻人,把老太太送到地方,一直坐在车里等着。 对了,之所以选择新新时代广场,因为这是在孔家地皮上建着的大型商场。 第二天,老太太仍旧在同一时间,由保姆陪着出门,直接到新新时代广场遛弯兼晒太阳。孔家老太太年龄将近九十,拄着拐杖的手干瘦带着老年斑,脸上却带着自满自足的笑容,和善地看着远处颤颤巍巍学走路的孩子。 老太太并不是孔胜邦的亲娘,也就是说,她不是孔文莲的亲奶奶。是把孔盛邦养育成人又成家立业的,所以尽管不是血缘亲,在家里是十分受人敬仰的。 唐惜隔了十几米的距离,戴着鸭舌帽和围巾遮住半张脸,她拿出手机看时间。 果然十几分钟后,陪在老太太旁边的中年妇女,接了一通电话后脸色变得着急起来,双手互搓着往边上走几步又走回来,坐立不安的样子。 老太太没有抬头去看她,话却说,“你有事情就去办吧,我这里用不上你。” 中年妇女得了老太太的应允,她双手合十对老人家作揖,感激地说,“刚才是儿子打电话,说孙子不见了,我心里着急。” “小事情,何必行这么大的礼。”老太太抬起另外一只手挥了挥,“赶快去吧,孩子的事情更要紧。” “谢谢您,您真是活菩萨。”中年妇女再三致谢,脚步匆匆地往马路边上走。 老太太自己坐了会估计是觉得腿麻,一手撑着拐杖,另外一只手扶着椅子艰难地站起来。她生在二十年代,就算现在生活好,还是习惯穿上宽下窄的裹腿裤子,一双小脚上穿着的是黑色圆口手工棉鞋,慢慢地挪移着,沿着广场旁边的绿化地边缘走。 “噗噗”一个两岁多点的孩子,回着头看身后追着的妈妈,兴奋地迈着小腿奔跑。咚一声撞在老太太的腿上,孩子不大本没有什么冲击力,可老太太年龄大又腿脚不好,被撞得后退了几步。 唐惜原本打算过来和老太太说话,注意到那个只顾奔跑着的孩子,知道不好,见老太太要倒下去,她赶快冲几步跑过去,垫在老人后面搀扶住她。 孩子的妈妈吓得变了脸色,抱着孩子只知道道歉,“对不起,没伤着吧。” 唐惜正要开口指责那不负责的妈妈几句,老太太用苍老的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她张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慈祥地说,“不碍事,没撞着,别吓着孩子。”年轻妈妈重复地说着感谢,唯恐被追究责任似的,抱着孩子赶快跑开了。 老太太被搀扶着坐在凳子上,她叹口气,“老了不中用,一点力气都没有,谢谢你。” “您身体正好,是一时不防备被撞着了。” “还好你及时扶住我,不然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又给人家添什么麻烦。”老太太转头看旁边坐着的年轻姑娘,戴着帽子,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犹犹豫豫地问,“你是唐唐?”只有老太太与众不同,叫她唐唐。 “您眼神真好,一下子就认出我了。”老太太和和气气的,唐惜就拉不下脸,温温柔柔地笑。 “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多,我记得你是我们家绍宗的小女朋友,来过家里的。”老太太人老却不糊涂,记性还挺好,她紧紧地握住唐惜的手,和善地问,“绍宗呢?回来没有?” 唐惜微微弯着腰,给老太太揉腿,“我一个人回来的。” “你回来怎么没去家里?现在住在哪里?” “在一家酒店里住着,过几天等程绍祖回来,打算再去家里看望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唐惜提了程绍祖,老太太却像没听到一样,笑眯眯的好脾气模样。 唐惜一时不知道这老太太到底是没听到,还是装作糊涂,她张口要再说。老太太却先开口,“你去文莲家了没有?” “去了。” “他们为难你没有?” 唐惜更加吃不准这老太太什么意思,“没有,他们对我很好。” “青山人文气是慢性子,不是刻薄刁难的人,文莲是我看着长大和出嫁成家的,她人不坏就是话说得不好听,她若说了什么,你别记在心上。” 唐惜没有回答,她肯定要把那些话记在心上的。 老太太眼睛浑浊定定地看着唐惜,看她只是低着头,她似乎轻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孩子住在酒店不安全,和我住进家里吧。” “没有提前通知舅妈他们,可以吗?”住进孔家,本就是唐惜今天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这样顺利便完成,而且是老太太主动提出来的。 老太太摇头,她抓住唐惜的手晃了晃,安慰她,“他们整天忙着工作不着家,你住进来刚好能陪着我说说话,我让你住进来,他们不敢不同意。” “好。”唐惜见老太太这样说了,不再口是心非地拒绝,爽快应下,“我去酒店收拾行李。” 唐惜刚站起来离开,保姆就回来了,她警惕地看着唐惜离开的背影,“这是谁啊,我看到和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一个旧相识。”老太太在保姆的搀扶下,站起来她这次走得稳当一些,“她一个人这些年不容易,让小杨去接接她,送回家里,别让人为难她。” 保姆吃惊,“她要住进家里?”那天唐惜去孔家,这位保姆恰好有事请假并没有见到唐惜。 “我们欠她们母女太多,能还就还一点吧。”老太太低声模糊地说,都说人老了会老糊涂,可有些人,却是越活越清醒,看得透许多眼神极好年轻人看不透的事情。 欠了就要还,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德。 第19章 十九天 唐惜绕过几棵树和几块绿草地,走得远一些。 四十正坐在地上没心没肺地笑,脚旁坐着个奶娃娃,待唐惜走近,她才问,“事情办好了吗?” 唐惜点了点头,皱眉看着地上的孩子,“你怎么没把孩子还回去?” “嘿嘿,这孩子虽小却喜欢我,他妈妈说谢谢我帮忙把孩子找回来,就答应再借我玩一会。”四十把小孩子推来推去的玩,脸上是天真灿烂的笑容,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愧疚感。 愧疚感,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难得的高尚品质。 唐惜远远看到眼熟的车子停在马路边上,正对着她站的位置,里面坐着的正是老太太的司机。唐惜往前一步挡着四十,低头快速地说,“我去酒店取行李,你早些回去,我们电话联系。” “好呀,门卡在我口袋里。” 唐惜已经往毫无屏障的阳光下走,“我行李在另外一个酒店。” 四十嘟嘟囔囔,“难怪早上出门带了行李,原来是搬去另外一家,真是心眼多。”不过,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来帮唐惜完成事情的。唐惜越是聪明越是行动快,她们就能早些回去。 唐惜坐在后座上,打量着开车的年轻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精短乌黑的发,干干净净的面孔瘦高的身材,冬天里一身单薄的黑色西装在身上,显得清俊硬朗。 这样的颜值,只是给老太太开车,有些可惜了,唐惜下结论。 唐惜指挥着司机把车子开进小巷子,又七拐八拐的,终于停在一家门口放着破旧灯箱,上面写着“顺发旅馆”字眼的小酒店面前。 “跟我来吧。”唐惜打开车门下来,对站在原地不动的年轻人说。 屋子条件不好,站在屋里能听到外面呼啸着的寒风,脆弱的玻璃吱吱呀呀地响,似乎有随时掉下来的可能性。唐惜的行李只有一个,竖立着放在墙角里,她拿过来递到年轻人手里,呼着热气说,“麻烦你了。” 年轻人个子高又准备弯腰接过唐惜的行李箱,唐惜抬头冲他说话,口气刚好喷在他脸上,很突然又自然的巧合。年轻人却动作一顿,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瘦长的脸上红了红,看也不看唐惜,提着行李箱先下楼去了。 唐惜看着那人的背影,抿着嘴笑了笑。 年轻人开车又快又稳,车子顺顺当当地停在孔家的大院子里,动作麻利地把箱子拿出来,礼貌又生疏地说,“请进去吧。” “羊仔。” 年轻人纠正,“我叫杨仁子。” 唐惜点着自己的脸颊,她哈哈笑,“我以为认错人了。” “不要期望我会帮你。”杨仁子冷冷清清地说,他撇开头不去看眼前女人瞬间冷下去的表情,冷静地自述,“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的帮助”。 哦,原来他把那口热气当成是勾,引的手段了,嗤嗤笑,为这人的自以为是,她只是恰好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要确认一位旧相识。 “我不用你帮忙做任何事情,你只要把今晚上看到的告诉别人就行。”唐惜说完朝着光亮的屋子处走过去,像扑向火时的飞蛾一样坚决。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住进来,会有很多麻烦,而且他们永远不可能接受你。”杨仁子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喊着问。 “是老太太让我住进来的,不是我要住进来的,向别人描述时,别忘记这一点。” “谁会问?要向谁描述?” “不知道。”唐惜站在台阶上,身披光亮,回头看那个站在黑暗里的人,嘲讽一笑,尽是鄙夷,“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我想做女主人你只配做吓人。” 杨仁子站着没动,定定地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她走进那扇昂贵的门,走进辉煌的大堂,心里的那点期待的热火,也散了。 杨仁子无父无母,跟着爱赌又酗酒的大伯过生活,没少被别的孩子欺负。那时唐惜比他还要矮一些,她拎着石块追着那些个孩子打,直把人打得跪下求饶才肯罢休。为此,唐惜被好几个家长堵在学校骂过,不能走正门她就翻墙绕远路回家。杨仁子唯唯诺诺地感谢她,却保持着距离,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帮过他,不想在别人看来,他和唐惜是一路人,他们一样可怜。 唐惜骑在矮墙上写作业,她咬着铅笔把作业一丝不苟地折叠好放在破旧的书包里,“我只帮你这一次,不想再被欺负,你就要学会反手,不要奢望他们会良心发现。” “他们会更严重的打我。”小小的杨仁子说。 唐惜站在矮墙上,以至于杨仁子要仰头看她,小小的女孩子却有无穷的力量,“那又怎么样,别人打我一次,我就要见一次打他一次,打到他不敢欺负我为止。” 这才是唐惜,欺负她的人很多,她欺负的人也很多。 起码在杨仁子的记忆里,唐惜是张狂的,在他们年龄段的孩子里十分有威望,是不敢轻易招惹的对象。以至于唐惜带着叶静秋离开双城很长时间,这群孩子才从唐惜已经离开的事实中醒过来,仍旧缩手缩脚放不开。 她走得不光彩,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真的像她口中说的,攀附上程绍祖,做有钱人家的儿媳妇? 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是唐惜改变了,还是只是他记忆中的唐惜没变。 这座院子坐北朝南,虽然和程家一样是两层小洋楼,可还保留着从祖辈留下来的木门瓦房,重新装修过古色古香。孔胜邦从父辈受了影响,认为木是根本,家里要有木才能兴旺。 行李箱放在沙发旁,五婶满心疑惑还是给唐惜端了热茶。 上次来,众人夹道欢迎、握着手嘘寒问暖,这次来,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唐惜反而更自在,她真是穷日子过惯了,享不起福。 赵访梅是孔绍宗的母亲,她穿着昂贵的貂皮大衣,喜滋滋地从门外进来,进门就问老太太回来没有,五婶说已经回来了。赵访梅赶快把身上的大衣卸下来,嘱咐五婶收好,“赶快帮我放起来,别被老太太看到,看到又该生气了。” “好的。”五婶看赵访梅只顾着要出客厅,她赶快叫住,“家里来了客人。” “谁啊!”赵访梅四十多岁的年龄,一张脸上涂着粉仍旧遮不住的暗黄脸色,她往这边走几步,看到坐在纯黑色真皮沙发里的人,吃惊地问,“唐惜?你什么时候来双城的。” “舅妈。”唐惜站起来问好,“来了两天了。” “绍宗呢?怎么没听绍宗说要回来。”赵访梅边说边往这边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终于想到疑惑地问唐惜,“你怎么叫我舅妈?” “唐唐。”老太太换了套黑色金丝绒面的棉花棉衣,头发稀疏挽成发髻,从老房子里走出来,笑呵呵地说,“我算着时间,小杨应该把你接来了。” “让您费心了。”唐惜走过来搀扶住老太太,两个人并排往正厅走。 赵访梅的脸色变了变,她眼睛看着唐惜,话却是问老太太,“奶奶,她是您接过来的?” “对啊,你们都忙,我就找个人陪着我。”老太太拉着唐惜坐下,话对赵访梅说,“盛邦和文霖快回来了吧,你看看饭做好没有,他们忙了一天,别让他们饿着肚子。” 赵访梅知道老太太在故意岔开话不让她问唐惜,只是这莫名其妙的,老太太怎么像是护着那个唐惜。满心疑惑往厨房走去,心里嘀咕:这不是儿子的女朋友吗,怎么叫自己舅妈,而且叫老太太太姥姥,叫太姥姥的只有一个人…… 五点多时间,孔胜邦和孔文霖父子两个一起从外面回来,他们边走边说话,早有眼力见的佣人在门口迎接着,接过包和衣物。 孔胜邦将近八十的年龄,头发已经稀疏,肚腩还不算大,天蓝色的衬衣枣红色的领带,看起来却是六七十岁的外貌,并未见明显的老态。走在旁边的孔文霖今年是五十岁的整年龄,头发也不算茂盛,和普通成功商人没什么大的区别,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领带,和孔胜邦长得极像,尤其是耷拉着的虚肿眼袋。 都是外甥似舅,不知道程绍祖到这个年龄,会不会也头发稀疏。唐惜忍不住想,想了觉得现在的精短乌黑短发的程绍祖,秃顶了的模样挺喜感。 “差不多可以吃饭了。”赵访梅抖着手上的水珠,从厨房里出来。 孔文霖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脚随着孔胜邦往客厅里走,迈过门槛,看到坐在偏厅里的人。他肿胀的眼睛突然瞪大,像是见到鬼了般惊恐的表情。 唐惜站起来,笑吟吟地叫,“舅舅。”又叫另外一个僵硬着表情的人,“外公。” 孔胜邦倒是没有说什么,淡淡地看了她两眼出门去给老太太问好去了。孔文霖却没自家老爹的好风度,他一双精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唐惜,阴婺地瞪着她,寒着声音带着颤抖,表示情绪的激动,“你怎么在这里?”上次把唐惜赶走,又把孔绍宗关了几天,以为已经解决了这个麻烦,没想到今天又出现在家里,这让孔文霖稳重的表情出现裂纹。 厌恶、惊慌,还有害怕。这是通过孔文霖的表情,唐惜看出来的情绪。 唐惜觉得自己真是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可是怎么办呢,她很享受别人看到她时的害怕表情,这让她神清气爽。唐惜心情极好地回答,“太姥姥请我住进家里,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实在抱歉。” 正说着太姥姥,已经在孔胜邦的搀扶下走过来,和和气气地说,“人都回来了,吃饭吧。” 太姥姥坐在桌子的顶端主位置,这是孔家多年的习惯,左手边是孔胜邦,右边是孔文霖夫妇,唐惜是客人理应坐在最后。可落座时,太姥姥却让唐惜坐在旁边,也就是孔文霖的位置。 赵访梅不甘不愿地挪位置,张口要抱怨,被孔文霖拦住,嘀嘀咕咕道,“奶奶为什么护着她。” 太姥姥不管财不管事,却是家里最有权威的,这是信奉“仁义礼智信”为家训的孔家的家规,所以唐惜住进来,就算其他人诸多不愿,还是不会违背老人家的话。 而唐惜很喜欢,这些人讨厌她,又不得不忍耐着的无可奈何表情。 第20章 二十天 吃过饭,赵访梅不愿呆在屋里,孔胜邦和孔文霖去了房间,唐惜猜测,他们要说的话题应该是关于她的。无外乎,她怎么回来了?有什么目的?怎么把她赶走? “太姥姥呢?”唐惜左右无聊,这才发现太姥姥已经不在厅里。 “天寒,她老人家在佛堂。”五婶答。 在老太太房间的右边是没有住人的,通过关着的门窗看到里面亮着的昏暗灯泡。唐惜轻轻推开门,木板门吱呀往两边去,老太太年龄大却板板整整地跪在地上的蒲团上,手里握着串佛珠,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唐惜知道打扰了老人家要退出来,太姥姥却叫住她,“唐唐,你过来。” 唐惜走过去立在旁边,太姥姥轻轻地拍了拍另外一张蒲团,示意唐惜跪下来。 唐惜站着没有动,“我不信这个。” 老太太继续跪着,她轻轻地叹口气,“你们年轻人总说不信鬼神信自己,那么因果福报呢?相信吗?” 唐惜看了看太姥姥发白的头发,她屈膝跪在蒲团上,腰板挺直,一丝不苟的样子。如果能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她什么都信。 太姥姥闭着眼睛又是一阵嘀嘀咕咕的说词,表情严肃虔诚。唐惜干巴巴地跪着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就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保佑我完成心愿尽快扳倒这一家人,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城市…… 突然一只瘦干的手搭在唐惜的手臂上,用了点力气地抓着她,唐惜被吓了一跳,倒不是害怕鬼神,只是害怕旁边高寿的老人家,像是知道她此刻心里所想,不得不说是心虚的。 太姥姥像是没有看到唐惜惊慌失措的表情,她费力地站起来,唠家常般的语气问她,“你求了什么事情?” “锦绣前程和如意郎君。”唐惜心里愧疚地对佛像道歉。 太姥姥坐在凳子上,她笑呵呵地听着,“你是女孩子不必太过要强,累着自己。绍祖和绍宗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两个都是优秀的好孩子,他们比较着,绍祖各方面更胜一筹。你与绍祖在一起,他定不会亏待你。” 唐惜有些傻眼,“您不反对我和程绍祖谈恋爱?我刚和孔绍宗分手呢。” “你们分开定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老太太还是笑着,“你知道我求了什么事吗?” “子贤孙孝人丁兴旺,家事亨通。” 太姥姥慢慢地摇头,“他们各自有本事能保住自己不用我日日夜夜祈祷,我祷告是人力所不能及,回天乏术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唐惜摇头,心里已经清楚。 “你妈妈葬在哪里?等天好了带去我看看。”太姥姥徐口气,别有深意地说,“你妈妈苦了一辈子,养大你不容易,如果能看到你成家定是很欣慰的。唐惜,你要记得你妈的好,知道感恩,不要辜负她的心意,好好生活才是。” 太姥姥提了叶静秋,又说了叶静秋和唐惜的母女情,无外乎是想让唐惜有所顾忌,做事情不要太狠绝留些余地。 原来最心如明镜的,还是这老人家。 “嗯,我记得。”唐惜满满地应答,心里却不为所动,甚至是颇为不屑的:您既然知道您子孙的所作所为,早些制止住不是更好吗?何必现在来劝我放手。 在孔家的独立书房内,杨仁子双手叠着放在身前,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把接唐惜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添了一句,“是老太太交代的。” “回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孔文霖再次确定。 杨仁子点头,应声,“没有看到其他人。” 孔胜邦摆了摆手,杨仁子退出来,这才理解唐惜的话,她料到孔文霖父子会问。 孔胜邦背着手站在房间里,孔文霖关了门,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爸。” “你对今天的事情怎么看?”孔胜邦不怒自威地问话。 孔文霖略一思考便接话道,“可能是唐惜年龄小不懂事,是些年轻人的感情问题。” 孔胜邦长长叹口气,“如果是这样倒还好,怕只怕……” 孔文霖顾不得礼貌,出声阻止父亲说出更多,他脸色冷峻紧张,“叶静秋一直疯疯傻傻不记得当年的事情,而且离开双城时,唐惜才十四五岁,不会知道那些事情。” “她若真知道哪会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更何况她一个没钱没人的年轻女孩子,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孔文霖换另一种可能解释。 “让家里人嘴巴严实些,不准提过去的事情。”孔胜邦又说,“和文莲说一下,寻着借口把她赶出去,不要她再进双城。” 孔文霖刚回到房间,赵访梅看到他就哭哭啼啼地抱怨,“你听听她叫我什么,舅妈,她这是故意膈应我们。” “绍宗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赵访梅哽咽着说,“昨天还打电话来着,听声音心情不好,我哪想到是这样的事情。”心疼儿子,对唐惜的憎恨又多了一分,直骂她祸水。 “打电话叫文莲来,说些事情。”孔文霖对妻子说。 赵访梅心情不好不愿意动,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唐惜说是在和绍祖谈恋爱,你说文莲是不是早就知道的?” “不会,她知道肯定会告诉我们。”孔文霖笃定地说。 赵访梅却撇嘴不认同,“早上我还见到她,说话支支吾吾的,这可不是她的风格,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故意不告诉我们想让我们出丑,说不定是她撺掇她儿子……” 眼看赵访梅的话越说越离谱,孔文霖怒声训斥她,“说话你为何总是不过脑子,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嫉恨你呗,她是个女儿嫁出去就分不到一点家产,你这妹妹又不是甘愿平庸的,心里肯定是不舒坦的。”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难养的只是结了婚的中年妇女,时间太多、心眼太小、想象力又太丰富,还有一点,挑拨离间是把好手。 赵访梅是大嗓门直心肠,话说出来不过脑子也不会留在心里,可孔文霖却不一样,话听到耳朵里,心上就跟着砸出一个大坑来,这是兄妹多年的隔阂所在。 电话到底是孔文霖打过去的,孔文莲说在来的路上。 “我正要过来看看奶奶,就接到你电话。”孔文莲看哥嫂脸色,不解地问,“哥,你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什么事情?” “绍祖和那个唐惜,在谈恋爱?” “我不同意,把她赶走了,你怎么知道?” 孔文霖呼吸一滞,赵访梅竟然猜中了,“你竟然真的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孔文莲不以为意,“她和绍祖的事情没谱,告诉你们不是添堵,我能解决好。” “你怎么解决的,她都住进家里来了。”孔文霖气急攻心,声音拔高,怒声训斥。已经平静这么多年,再见到与叶静秋相关的人和事,还是免不了的心惊。 孔文莲一楞,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她住在这里?哥你怎么让她住进来。” “是奶奶带她回来的,你真是糊涂。”孔文霖心里有气,话就说的艮了些,“这么大事情,你该与我们商量,现在她已经住进来,这该怎么办。” “哼。”孔文莲不屑地说,“她休想赖在这里,或者打算讨得奶奶的欢心,以为这样我就会让她进门,她算盘打错了。我这就把她赶出去,不准她再踏进家里一步。” “我们可以把她赶走,她是奶奶请来的客人,又是奶奶的心头肉,要注意方式,照顾到奶奶的情绪。”如果能由孔文莲出面解决这一问题,对孔文霖来说自然是最好的。 孔文莲不知道兄长心中所想,她转身出去,“我知道。” 太姥姥上了年龄晚上睡得早,家里人不待见唐惜,她正好有时间打电话给四十。 四十的声音懒洋洋的,“要带我出去玩?去哪里?” “看广场舞。” “……” 四十满心不满还是穿着厚外套出门,她缩着脑袋站在寒风冽冽的广场,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舞动的人群还有震耳的喇叭音,“真的是来看广场舞!” “不然呢。”唐惜挑眉,她穿着纯白色的针织开衫,衣衫单薄,却像是不冷一样,她兴趣盎然地望着震耳音乐处。 “老头老太太有什么可看的。”四十嘀咕。 旁边是以《我爱垃圾分类》为旋律的广场舞,这边却是拉丁舞,跳舞的大多是四五十的中老年人,围观的比跳舞的要多,热热闹闹的。 唐惜指着一个方向问,“那个人跳得怎么样?” “还行吧。”四十瞄一眼,老头老太太挨得挺近,配合默契着在旋转。 “程绍祖的爸爸。” 四十吃惊地看了眼唐惜,吞了吞口水,“他已经被停职了。” “马上就会回去上班了。”唐惜脸上带着笑意,甚至裂了裂嘴角,见四十疑惑,她解释,“孔文莲看程青山得极严,怎么会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人亲亲我我,你说,收到短信,她会不会在程青山脸上挠几下。” 然后低头拿出来一支陌生的手机,低头编辑、发送出去。 “这是谁的手机?”四十探头过去看。 “喏。”唐惜轻扬了扬下巴,正有两个人朝着她们走过来。 走近了,那人情绪激动地感谢,“真是谢谢你了,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信息,还好没有丢失,不然就麻烦了。” 唐惜摇了摇头,客气几句,那人离开,仍旧满心感谢。 “他在哪里上班?”四十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好奇地问。 “孔氏。” “……”四十忍住又要吞口水的想法,“什么职位?” “律师。” 走了几步,四十想了想才问,“你要他离开孔氏,是有合适顶替的人吗?” “有。” “谁?” “荣秦的王耘志律师。”孔胜邦祖上有德家底丰厚,后逢战乱家产散尽,孔胜邦算是白手起家的,能有现在的家底甚是看重,优点是谨慎、不相信任何人,缺点也是缺乏野心和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儿子和女儿。 可他一个上世纪的人,用老办法管理公司,怎么玩得转新世纪的游戏规则。 “程绍祖能不起疑吗?孔盛邦肯定会向程绍祖询问王律师的情况。”四十想了想程绍祖的精明样子,荣秦的律师跳槽,刚好进了孔氏,这也太巧合了。 “妻子职位调动、孩子升学机会、福利待遇……”唐惜抿了抿嘴笑,“起码暂时,程绍祖看不出来破绽。” 先送四十回酒店,唐惜突然笑着说,“程绍祖明天就回来了。” “提前回来?” “孔文莲今天在孔家见到我了,她怎么会坐得住。”唐惜还是笑着说,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四十,他们比我预料得要脆弱得多,也许用不了三个月,我就能让他们一败涂地。” 第21章 二十一天 程绍祖打算在周五下班后回双城的,孔文莲一通电话,火急火燎地把他叫回来。刚在家里坐下,就被孔文莲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你赶快和她分手,只要我活着,你们的事情就没谱,你知不知道那个唐惜……”孔文莲难听话说起来,根本停不住。 程绍祖还是第一次见到孔文莲这样暴躁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孔文莲对什么都是要强的,又是事事都顺遂的。 他不恼反而笑着说,“唐惜人呢?我爸呢?怎么没看到他。” “让你爸回学校上课去了,省得他整天和些跳舞的女人们凑在一起,磕碜得慌。” 程绍祖想自家大学教授的父亲和人跳广场舞的画面,再次笑出来。 “你还笑,她快把家里闹翻过来了。”孔文莲怒声训斥儿子,“你说你招惹谁不好,怎么惹上这样一个女人,就算喜欢,也喜欢一个好女人。唐惜是谁,谁知道她在外面这么多年都干过什么。” 这话让程绍祖听起来十分不舒服,他坦诚,“和秦行行结婚前,我见过唐惜,和她谈过一次恋爱。后来我和秦行行结婚,她就离开了,三年来断了联系。接近绍宗,说是因为我。” “她说你就相信?”孔文莲怒其不争地说,“她十几岁就离开双城,还有发疯的叶静秋,哪里有能力生活,说不定跟过多少男人。” 程绍祖蹙眉,对母亲的用词十分反感,冷声说,“我是她第一个男人,我知道。” 孔文莲愣了愣,意外程绍祖说话的语气,她心想难道儿子真的迷上那个唐惜了。心里着急面上越要稳住,换了副语气,语重心长地劝,“这世上好女人多的是,我不再催你结婚,你必须马上和她分手。” “你为何容不下她?”程绍祖盯着自己的手,他抿着薄唇轻轻地笑,“是不是因为她妈妈?” “你你……”孔文莲心里的忌讳,就这样被儿子提出来,惶恐不安地瞪大眼睛。 “她们母女离开双城多年,您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你还知道什么?”孔文莲的声音是颤抖的,在家里从来是不提叶静秋这个名字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上一辈的事情也不想知道。”程绍祖说,“我现在,还不想和她分手,希望您能理解。” 孔文莲突感手脚冰凉,她不确定程绍祖对过去的事情知道多少,看他的态度可能只知道些皮毛,不然不会这样冷静。为了避免更多的事情,她心里一狠,怒声说,“绍祖,你敢和她交往,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程绍祖信步往外走,丝毫不在意母亲的话,“您一直拿这话威胁我爸,二十多年了。” 刚走下台阶,听到屋里一阵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响,程绍祖这才感到头疼不已。 对过去的事情,程绍祖的确知道不多,只是从别人的话语和孔文莲对叶静秋的态度里,猜测到些片段,勉强串起来故事,比如程青山是叶静秋父亲的学生,程青山在和孔文莲结婚前,是和叶静秋谈恋爱的,孔文莲和程青山是未婚先孕的…… 唐惜今天是一个人出来的,她穿着天蓝色,下摆是不规则形状的羽绒服,内里是亮颜色的半长款毛衣,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踩着纯黑色系带子的马丁靴。 她背对着太阳,背着手,慢慢地走仔细地数。 “你在数什么?”头顶是低沉的男人嗓音,带着点笑意,一双同款式黑色马丁靴的脚出现在眼前,他穿着藏青色的长款毛呢大衣,稳稳地挡住唐惜的路。 “2700步。”唐惜抬头看他,轻轻笑,“用步做尺,大概是2700米。” “这不准确。”程绍祖嘲笑她,唐惜不知道出来多久,她脸冻得红扑扑的,扎着马尾的头发吹得几缕贴在脸颊上,她眨巴着大眼睛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他只是两三天没有看到她,竟然觉得思念。 “不会啊,农民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计量地头的。” “你怎么知道?” “电视上看到的。” 唐惜并没有在是否准确这件事情上浪费口舌,她亲昵地挽住程绍祖的手臂,她羽绒服上毛茸茸的衣领蹭着程绍祖的大衣,身高不及他耳朵,一个明艳动人一个稳重有力。 唐惜笑嘻嘻地偏头看他,“你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一定是太想我了?” “我再不回来,你要把我家闹翻天。”声音带着笑意,并不见指责。 “一听这话就是出自你妈之口。”唐惜低着头看自己的脚,他们穿着同样的鞋子,她不如程绍祖高步子不大,程绍祖就迈小一些迁就她,两个人相同步伐,唐惜看得心动不已。 “你回过家了?她还说我什么了?红颜祸水?没皮没脸?不知廉耻?” “她可没一口气说这么多。”程绍祖没否认,孔文莲的确骂了不少词。 “她当着我的面骂过,我以为,她在你面前,会用些更恶毒更难听的词汇。看来,她词语匮乏,或者气急了忘记以前骂人的功力。” “你不伤心?”这是程绍祖一直要问的。 “为什么伤心?”唐惜反问,“她说的是实话,我妈的确是叶静秋,我的确短暂做过孔绍宗的女朋友,我现在的确是你的女朋友。还有告诉你哟……我接近你们,的确是动机不纯。”最后一句话说完吐着舌头调皮地说。 果然,程绍祖问,“什么动机?” 唐惜见他上当,乐得不行,“我偏不告诉你,急死你。” 程绍祖手上用力把她揽进怀里,狠狠地揉着她的纤细腰肢,低头危险地靠近她漂亮的脸庞,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唐惜眼神闪躲,红了脸颊心跳加快,程绍祖却说,“你胖了。” “心宽体胖。”唐惜知道被骗,恼恨不已,她有样学样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摸了一圈,“你瘦了,我想应该是想我了。” “脸皮真厚。”程绍祖抱着她嗤嗤笑,心情不错的样子。 唐惜揪着他的衣服下摆,脸颊贴着的结实有力的臂膀,她的声音安安静静的,“你还没回答,有没有想我?” “有。”程绍祖说了实话,带着些期盼问,“你想我没有?” 唐惜手撑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她自己后退一步,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重新回到冷冽的寒风里,“没有,一点都不想。”满意地看着程绍祖瞬间黑下去的脸色,估计是没有被人拒绝过,唐惜撒腿就跑。 程绍祖不急不慢,迈着长腿节奏徐缓,间断跑上的几步甩着手臂,动态更养眼,其实还是占了那张俊脸的光。程绍祖把唐惜堵在墙壁处,紧紧贴着她,逼问,“怎么不跑了?” “不想跑了。”唐惜笑嘻嘻地仰头看他,踮脚张口咬住他的下巴,伸手抱住他的脖颈,轻轻柔柔地在他耳边说,“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程绍祖心上像是被小猫用力抓了一把,他心痒难耐却只是紧紧抱着唐惜,不让她再招惹自己变得脆弱的忍耐力。这样望梅止渴地抱着,效果甚微,程绍祖急切地说,“我们回去。” “回哪里?” “我家。”程绍祖快速回答,想了想又说,“去酒店住,明天,你和我一起回望市。” “我现在住在孔家。” “你不想回望市?”程绍祖察觉出来她的排斥,疑惑着问。 “现在不想。”唐惜寻着借口,“我挺喜欢太姥姥,想陪着她,她也很高兴。” “你不想和在一起?”这句话醋味极大。 唐惜想说我才不想和你在一起,态度却是柔顺的,话是温顺的,温声细语得像安抚幼儿园的孩子,“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下次你再回来,我跟你回去。” “他们不接受你,你为什么要呆在这里?”程绍祖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大部分,他还是能分得清,唐惜哪句是假话。 唐惜不是喜好解释的人,被他这样接二连三的追问,有些不耐烦,“谁接受我呢?你吗?你也没有真的接受我吧,只是把我当宠物,一个不会招惹麻烦的宠物,什么时候腻了就会丢开,我不是还呆在你身边吗,是我找虐行吧。” “……”程绍祖脸色不太好看。 唐惜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如果不想听到谎话,就不要再问我,明知道我不会告诉你,说谎也很累的。” 她又拉程绍祖的手,他却站着不动,拿那双锐利的眼神打量唐惜。 现在她还是要讨好程绍祖的,唐惜主动服软,走回来笑嘻嘻地说,“怎么,被我的气势唬住了?女人来大姨妈前后,情绪总是异常,你要体量。我就是这样谅解你妈的,只当她是要绝经的更年期。” 两个人静静地走了一段路,唐惜主动说,“我在丈量哪里是我家。” “什么?” “我在双城的家,你是不是忘记,在这里我有过家的。”唐惜往身后的高楼大厦处,随手一指,“那块是我家住的房屋,那块是外公的菜园子和开辟的小树林,还有外公外婆的墓地。” “唐惜。”程绍祖轻轻叫她的名字,竟然有些怜惜。 唐惜还是笑着,“你说的对,步子丈量的并不准确。可是我只知道我家的大致位置,已经找不出来具体位置,我没家了。” “你妈妈神志不清,把土地以一百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后来又被你有远见的外公以十倍高价买下,恰好新政策下来,双城被列为重点发展城市,就盖了你家的孔氏大厦和新新时代广场。”唐惜帮他补充。 “你知道?” 唐惜点头却没回答为什么知道,在双城时她们母女被人欺负,别有用心的人惦记着唐惜外公留下的土地,趁叶静秋神志不清时以一百块钱买下。说起来很巧,半年后转手到孔胜邦手里,竟然碰到新政策,双城被列为重点发展城市,土地价格一路飙升。 孔氏大厦就建在唐惜家上面,真的很巧。 “建大楼时,你外公外婆的骨灰墓穴迁出来,在墓园。”程绍祖解释。 唐惜皮笑肉不笑,“对我们做的一切,真是要谢谢你们一家了。” 程绍祖偏头看她,听到她酸唧唧的话微微蹙着眉头,没再继续问,紧紧握住她的手。 第22章 二十二天 两个人说着话往孔家走,走过一家包子铺,唐惜站在摊位前不肯走。卖包子的是对四十多岁的夫妻,这家店开了将近三十年,在双城还算有名声。 丈夫拿袋子放包子,妻子站在一旁一直盯着唐惜看,又看程绍祖,犹犹豫豫地叫她的名字,“唐惜?” “是我。”唐惜笑着回答,她认得这对夫妻,尤其是这中年妇女,当初骂叶静秋最恶毒的一个,她想忘记这张脸都不可能。 中年妇女哼笑,“竟然还有脸回来,叶静秋呢?” “我为什么没脸回来呢?”唐惜要笑不笑地在她黯淡无光的脸上巡视一圈,“这么多年过去,您是越来越黄脸婆了。” 包子铺的老板扯了扯老婆,阻止她继续说话,他笑呵呵地说,“回来了就好,想吃包子就过来。” 程绍祖适时用温热的手掌裹住唐惜的手,无言拉着她走,唐惜也没想在这大街上踹翻别人的摊位,就忍下了,不再言语跟着程绍祖走。 摊位的老板娘却是喋喋不休,“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叶静秋那个贱女人,她不知羞耻干尽勾,当之事,活该她死在外面。” 摊位老板压低声音劝,用眼睛示意唐惜的方向,“他们还没走远,你声音小点别让人听到。我和叶静秋没关系,多少年前的事情,都是你胡乱猜测。” 程绍祖感觉他牵着的手握成拳头,唐惜用力咬着下唇,没有回头一直走。 到孔家,赵访梅因为唐惜对程绍祖没有好脸色,话说得酸唧唧的,程绍祖不接话,赵访梅也就没招。 孔胜邦不在,孔文霖在家,吃过饭叫程绍祖去书房谈话。 程绍祖上楼之前,低声嘱咐过唐惜,“你对太姥姥找个借口,晚上跟我走。” “绍祖,做什么,快些。”走在前面的孔文霖转过头,不悦地看着外甥磨磨蹭蹭的动作。 “不要。”唐惜摇头晃脑地,故意大着声音说,孔文霖的脸色果然暗下来。 程绍祖对舅舅要和他谈的话题早就预料到,孔文霖不若程青山那样温文尔雅和懦弱,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就有商人的思维,“你和唐惜,怎么回事?” “我们在交往。”程绍祖说。 “胡闹,她怎么能和你们兄弟两个,都谈恋爱。”孔文霖换了个思路继续说,“你还年轻,对一些事情失去控制一时感兴趣有情可原,兴趣过了就放开。” 程绍祖没说话。 孔文霖坐在朱红色的实木凳子里,双手交叉,低头沉思,“你在望市工作怎么样?” “不错。” “绍宗还小,心思又不在公司管理上,如果你肯回来,我们会轻松不少。” “绍宗年轻还有些玩心,过两年收敛就好。”孔文霖以前也提过让他回孔氏工作的提议,不过是孔胜邦的安排,孔文霖心思肯定是要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儿子的,程绍祖进公司,对孔绍宗是不利的。 看来唐惜真是让他们很头疼,竟然舍得放出这样的条件做交换。 “你毕竟是孔家的外孙,孔氏有你的一份,以后需要你和绍宗一起守着。” “嗯。”程绍祖应答下来,却没放在心上。 孔绍宗继承孔氏是早晚的事情,而他不乐意给别人做嫁衣,省得又让人觉得存了狼子野心,是为了侵吞家产回来的。他可是看多了孔文莲和孔文霖因为一件事情,争得面红耳赤,心里十分反感,宁愿在外面从头开始,也不愿整日勾心斗角。 从书房里出来,只有赵访梅陪着太姥姥在看电视,左右看不见唐惜的踪影。舅妈看到程绍祖走过来,话是对老太太说,却是说给程绍祖听,“先不陪您看电视,我去给绍宗打个电话,他最近心情不好。” 等赵访梅气哼哼地走开,太姥姥才压低声音说,“她心疼儿子,你别记在心上。” “唐惜呢?”程绍祖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何况在孔绍宗这里,的确是理亏的,受几枚白眼已经不算什么。 太姥姥不知为何,突然高兴起来,“你们刚去谈话,唐唐就出门了,估计是有事情要办。你不要急着走,等等她回来。” “哦。”程绍祖拢紧外套,歪在沙发上陪着老人家看豪门恩怨剧。提起衣袖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再不走是要被下逐客令的。 这么晚,唐惜又能去哪里呢? 四十耳朵里塞着耳机,站在唐惜身后,看着她挑开一扇有些年代的大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一个纯白色一个纯黑色,穿过不见五指的黑夜,走向光亮处。 唐惜走进去,四十站在门口,把音乐声音调大一些。 “你怎么进来的?”里面很快传来女人的惊叫声,仔细听是包子铺老板娘的声音。 唐惜无视那人防备的眼神,她环视一圈屋内寒酸的摆设,徐徐道来,“平均一天卖四百个包子,纯收入至少五百,这么多年,不至于还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你管不着。”被戳中痛处,老板娘扬声吼叫。眼看着邻居一家比一家发展得好,唯独自己家还住在这旧房子里,心里不是不酸楚的。 唐惜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们就算横尸街头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看不过,这么多年,你一直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蒙骗。” “你什么意思?” 唐惜往前走两步,她满脸寒霜吓得老板娘连连后退后退几步。唐惜低着头逼近她,耐心地问,“当年你为什么笃定,你丈夫出,轨对象是我妈妈?且一定要把她赶出双城。” “有人见到你妈从我家出去,她不是正经女人。” “谁看到?”唐惜严厉地问。 老板娘知道唐惜以前坏孩子的名声,又想起最近几个熟人莫名其妙地手脚受伤,想来应该是和唐惜有关,唯恐她做出什么出格事情,只得老实回答,“孔文莲,她说亲眼看到的。再说他们不是有关系,我丈夫为什么给你们包子和钱。” “孔文莲为什么那么恨我妈?” “你妈那时候年轻漂亮,整个县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她,你外公是教师家庭又好,没几个人不嫉妒她的,偏她和程青山要好……”老板娘瞅了瞅唐惜的脸色,“可惜后来疯了,毁了。” “原来是这样。”唐惜喃喃低语,她忍不住笑,笑着竟然流出眼泪来。 在叶静秋去世三年后,迟到了二十年,唐惜才知道当年她们母女被欺负的真相,只是有人在背后撺掇,要逼的她们离开双城。 当毫无根据的猜测得到证实,唐惜没有舒一口气,反而觉得喉间像横亘了一条鱼骨头,每下呼吸都刺得她疼痛。 孔文莲是真的憎恨叶静秋啊,抢了她的男朋友,又在背后用了这样的手段,一定要把她赶出双城,孔家父子俩是真的恨叶静秋啊,夺了她的家产不够,一定要她消失在眼前才算结束。 “你丈夫的确出,轨了,对象不是我妈妈。”唐惜继续说,“听说开裁缝铺的王姐盖的楼房现在做出租屋,赚了不少,又买了两处楼盘。” “难怪,难怪她一个寡妇哪里来的钱盖房子。”老板娘自言自语,她怀疑地看着唐惜,“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 “孔文莲。”唐惜一字一句慢慢说,“今天来家里的不是我,是孔文莲,你从她口中知道的。” 以牙还牙,当然要不差分毫地还回去。 老板娘疑惑地打量着唐惜,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或者说,在思考这样做对唐惜有什么好处。 “是我妈做错的她认,不是她的错,别想把罪名安在她头上。”唐惜咬牙切齿地说,看老板娘瑟缩着脑袋,唯唯诺诺地点头,唐惜又想起一件事情,“你知道我亲生父亲是谁吗?” “不不知道。”老板娘腿肚子打颤,站得远远的,“你妈消失了一年,后来回来就疯疯癫癫的,没过多久就怀孕了,没人知道孩子是谁的。” 唐惜率先走出独家小院,她仰着头看着黑蒙蒙的天空,用力呼出一口浊气,仍旧不能压制住内心的愤怒。 唐惜问身后跟着的人,“我妈妈背了二十年的黑锅,四十,我咽不下这口气,怎么办。”就算知道真相能怎么样,叶静秋去世了,污名跟着她一辈子。 “好办。”四十耳朵里仍旧戴着耳机,她轻描淡写地说。 有些事情,动手比苦口婆心讲道理,来得直接,有效果。 第23章 二十三天 唐惜回到孔家已经将近十一点,跨过门槛,看到屋里坐着的祖孙两代。太姥姥精神不振频频点头在打瞌睡,程绍祖偏是个没眼力见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无声电视看,对疲惫的老人毫无察觉。 屋里大灯关着,电视机上清亮的光线,落在那人英俊的五官上,竟然变得柔和起来。到这个时间点,他还没走等在这里,为的什么,唐惜太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心里反而升起一股鄙夷,就算程绍祖发短信来直接说“我想和你做”,都好过他现在这样虚伪的模样。 唐惜越过程绍祖走到太姥姥身边,“太姥姥,您怎么不去睡觉,不用等我。” 太姥姥迷迷糊糊着睁开眼睛看唐惜,稀里糊涂的,五婶连忙上前,陪着太姥姥回房去休息了,唐惜帮忙搀扶着太姥姥往大厅外走。 从她进屋,他就一直盯着她看,她却看也不看他,程绍祖突然觉得很不爽,甚至是有点委屈,快走几步赶上唐惜,手揽住她的腰,“跟我走。” “你自己走吧,我住这里。”唐惜知道了他妈当年的所作所为,今晚格外不待见他,连看都不愿看到他,唯恐自己忍不住会和他摊牌。 程绍祖见她满脸不耐烦,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觉得她甩脸子的样子真是过分极了,更大力气地扯她,“不要让我动手。” 唐惜本想刻薄他几句话,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孔胜邦,好心提醒,“你外公看着呢。” 程绍祖转头,果然看到孔胜邦瞪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站在那里,看着他俩拉拉扯扯,“外公,很晚了,我回去了。”程绍祖灰头土脸地走了,没再与唐惜纠缠。 唐惜谁都不想看到,尤其是任何孔家的人,她沉默着迈过门槛,从孔胜邦身旁走过。听到孔胜邦用苍老的声音问,“你想从家里得到什么?” “您猜。”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要慢慢的,一步步的让这些人体会到她们的痛苦和绝望。 回到房间,唐惜把黑色外套脱下来,手机便在口袋里蜂鸣着响动,是程绍祖发过来的,“你身上为什么有油漆味?” “明天就知道。”唐惜轻快地动手指,回复。 唐惜三年前就戒掉烟和酒,她洗过澡只穿着秋款的睡衣,抱腿坐在凳子上。屋内的窗户开着,夜风呼呼地灌进来,她身上沾惹了凉意。冬天的夜是寂寞的,连虫子都不愿陪伴,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在叫嚣着。 “妈妈,再等两个月,我就带你回来。”唐惜对着窗外说。 回答她的只有安静,唐惜突然流下眼泪来,她没有妈妈了,再没有人会抱着她叫宝宝,给她这世上唯一的温暖。 是孔家这些人,毁了她唯一的亲人,他们必须补偿。 次日,唐惜刚走出房间,就听到赵访梅和保姆在院子里聊天,“街上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情?” “裁缝铺的门上被人泼了油漆写了大字,裁缝铺的王姐门口叫骂呢。” “写的什么字?”赵访梅好奇地问。 佣人想了想,“说卖包子的李哥的情人其实是王姐,还画了箭头呢,可显眼了。” “王姐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道包子铺的李姐大早上去过,两个人揪着头发打了一通。李姐说是听……。”佣人稍微停顿,鼓足勇气才说,“听文莲说的,王姐带着几个弟弟赶去程家,要与她理论,话没说几句就打起来,闹得可大了。” “文莲受伤了?”赵访梅听得一惊,想了想孔文莲可能正在面对焦头烂额的情况,她不厚道地窃笑,“这是报应,谁让她当年散播谣言故意坑害叶静秋,害得叶静秋被赶出双城,真是缺德。” “说也奇怪,昨晚上遭殃的不止王姐家,还有张家万家田家都莫名其妙被人打了呢。”保姆絮絮叨叨地说,“说打人的是个姑娘,他们三个都是大老爷们,真的是姑娘怎么打得过……” 早饭口味偏淡,老太太吃了小半碗白粥就说饱了。 唐惜为昨晚上的事情过意不去,“您是不是睡得太晚,胃口不好。” “不碍事,白天补觉就好了。”太姥姥宽慰小辈。 一家子念着太姥姥年事已高,唯恐小病积成大病,执意让她去医院看看。太姥姥拗不过就说,“你们该忙就忙,唐唐陪着我去就行。” 唐惜想起一位姓梁的医生,“是梁中骏医生吗?” “是他儿子,和绍祖年龄差不多,你应该见过。” 唐惜摇头,她并不得姓梁的其他人,“不记得。” 杨仁子去开车,唐惜和五婶陪着太姥姥站在门口等车子来。远远看到程绍祖的车子驶进门前这条路,唐惜看清那人的黑眼圈和紧绷着的表情,自觉往太姥姥身后躲。 程绍祖下车,却看也不看唐惜,问杨仁子,“这是去哪里?” “去医院。”杨仁子看了下唐惜,目光复杂。 程绍祖问“太姥姥不舒服?” 太姥姥说,“小毛病,你大早上过来,是找唐惜?” 唐惜自知要被惹火上身,她紧紧抓住太姥姥的衣袖,赶紧说,“不是,他来看您的。” “是。”程绍祖看她闪躲的样子,再没有昨晚上对他横眉冷对的冷然表情,她气消了,他却是压抑了一个晚上,这不大早上来逮人。程绍祖阴测测地笑,“我过两天回去上班,她昨天说帮我买几套衣服。” “那你们快去吧,医生是老熟人,有小杨陪着就行。” 程绍祖嘱咐杨仁子照顾好太姥姥,抓住一个劲躲着的唐惜就要走。唐惜还在垂死挣扎,“我很好奇那个梁医生,我陪着一起去吧。” 太姥姥拿开她的手,心情极好的样子,“改天再去,你们快走吧。” 程绍祖一手抓住唐惜,另外一只手环抱住她的肩膀,推着往自己车子位置走,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保姆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表少爷这是怎么了?”如果是平时,是一定要跟着去医院看了检查结果才放心的。 太姥姥笑呵呵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绍祖这么着急的样子,这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表现。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这样甚好甚好。” 唐惜被塞进车里,心如死灰,几乎整个人贴在车窗上,完全不看程绍祖那张压抑的脸。程绍祖看着她的后脑勺笑了笑,发动车子,开着走了。 唐惜想过憋着程绍祖的后果,又侥幸想,他和秦行行结婚三年能忍着,依照这个忍耐力,他们才不到一个星期,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可她很失望的发现,那个根本不能做推理的凭证。 程绍祖带着唐惜来到君来酒店,还是唐惜上次住的房间,打开门根本忍不住,抱着她的力道要把她揉碎。 唐惜支支吾吾地申请,“我想先洗澡。” “不行。”程绍祖是真的忍不住了,把她压在门口吃了干干净净。 唐惜手臂垂着,浑身无力,想要发怒声音却是娇嗔,“衣冠禽兽。”他衣服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呢,只是解了衬衣和裤子拉链。 程绍祖抱着她去床上躺着,却不放开她,“昨晚上不过来的惩罚。” 唐惜哼一声,“你是天王老子吗?凭什么你说惩罚就惩罚。” “在你这里,我就是。”程绍祖不讲理起来,竟然霸道的帅。 唐惜偏头过去不搭理他。 程绍祖拿着她的手放在嘴边啃着咬,咬得疼了,唐惜就踹他一脚,他就亲她一下。唐惜发现吃亏了就不动了,就算他把她的手臂当猪蹄啃,都不再反抗。 “你昨晚去哪里了?” “哪里也没去。” 程绍祖突然翻身压住她,手肘撑在床上支撑起来,俯视着她染着粉红色的脸颊,轻轻地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裁缝铺的油漆是你泼的?” “是。”唐惜没否认。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何必还去计较。” 原来他听说过啊,唐惜呵呵冷笑,转开头不肯让他触碰,“你不是我,是不是就可以轻易说不计较。我妈背了二十年的骂名,为什么要忍下这口窝囊气,为什么要不计较,我没杀人没烧了她的铺子,只是说了事实,这样也不行。” “不是不让你出这口气,是做的太过不给面子。”程绍祖说,“李阿姨闹着要离婚,王阿姨儿子要和她分家。” “是我让他们出,轨的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唐惜反驳。 程绍祖手贴在她心口,感受着手掌下的心跳,沉声说,“和你母亲有关的事情,你就会情绪激烈。” 唐惜闭着眼睛,过了几秒钟,睁开眼睛,看着他的心口位置发呆,“我忍不住,别人欺负我,我能忍能反手打回去,可他们不能这样欺负我妈,在她死后还欺负她。以前是我小,护不住她,现在,我要让他们知道,叶静秋不是他们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说得这么严重,不过是背后议论几句。” 没有经历过的人可以说得云淡风轻,他没有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怎么会知道言语比腊月的风还要刺骨,解释,无异于把自己好不容易长上的张口扒开,给外人看。 唐惜放弃解释,她不需要程绍祖的理解。 “你家呢,提起过我妈吗?” “为什么要说她。”程绍祖低头埋首在她脖颈处,笑着说,“不是所有人都八卦。” “是吗?”唐惜在心里问:他们是不屑于提还是不敢提。 两个人抱着会儿,程绍祖又有了先前的意思,呼吸声重起来,修长的手指这里摸摸那里蹭蹭,唐惜嫌他烦用力推他。程绍祖勾着薄唇笑,一手拉住她挣扎的双手摁在头顶,低头去吻唐惜的嘴角,温温柔柔的,底下却是,沉,腰而去势如破竹,丝毫不容抵抗。 结束后,唐惜被压在下面几乎断了气息,她懒洋洋地动了动手指,“起来吧,我们去医院看看你妈。” “她怎么了?” 唐惜稍微清醒一些,“你不是说有人去家里闹过吗?别伤着你妈了。” 正说着话,被丢在地上的裤兜里,属于程绍祖的电话在响,接起来是程青山的声音,“绍祖快回来,王姐的弟弟把你妈打伤了,在医院……” 十几年前,叶静秋被人打了一顿,白净的额头上留下五六厘米的疤痕;十几年后,孔文莲被人打了一顿,同样的位置留下更长的一道疤痕。 报应,当然要现世报。 第24章 二十四天 太姥姥去医院检查,说只是有些消化不良,问题不大,一家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天是周五,孔胜邦和孔文霖有应酬不在家,孔文莲回娘家,看到在这里的儿子甚是火大,碍于太姥姥待唐惜的态度,又不好发作,只得生生憋着。 “以前也没见绍祖喜欢在家里呆着,这次回来倒是不愿意走了。”偏赵访梅来找茬,酸唧唧地说。 孔文莲虽然不认同程绍祖和唐惜交往,心里又是得意窃喜的,至少说明自己儿子比别人儿子魅力大,“他这是三天热度,热度散了就好。” “唐惜和绍宗才谈了多久就分,这女人喜新厌旧,和绍祖估计也不会好几天。”赵访梅说,“这几天绍祖总往家里跑,别到时候他没腻了人家,人家倒先甩了他。” 孔文莲想了想,论家世和年龄,孔绍宗都是略胜一筹的,可唐惜没谈几天就分了,这的确是该担心的事情,尤其是看程绍祖往这里跑得勤快,可别是一头热。 她话却是说,“喜新厌旧,还是说明新的比旧的好不是。”意思是,程绍祖这个新人可不是比孔绍宗这个旧人好吗。赵访梅气哼哼地回房间去了。 在姑嫂不和的历史上,填下浓重的一笔。 孔文莲一直看赵访梅有些不顺眼。双城发展起来时,孔家有地皮却需要资金,赵访梅从娘家拿回来四十万,自那以后她一直自认孔家能有现在是因为那四十万,让孔家几口颇为气不顺,尤其是孔文莲。 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孔文莲和嫂子斗了嘴,再看唐惜,觉得这姑娘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又多看了两眼,除了像叶静秋外。 周五,学校休息,住校的孔友友从学校回来,扎着马尾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她个头拔萃长得漂亮,青春洋溢的样子。孔友友绕着唐惜看,嘴里欢呼着叫,“叫你堂嫂还是表嫂?” “叫我唐惜就好。”唐惜看孔友友年龄,和四十差不多,就不由得有好感。 孔友友笑眯眯的,“那就叫表嫂吧,我喜欢表哥多一点。” “为什么喜欢他多一点?”唐惜好奇,正常的十几岁女孩子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唐惜的十几岁是照顾叶静秋怎么赚钱,四十的十几岁是懵懵懂懂的完成别人的吩咐。 “因为表哥更帅啊。”孔友友托着下巴,憧憬,“我将来的男朋友,像表哥就好了。” “他明明很丑。”唐惜故意说,“你看到的都是他收拾过的样子,就像女孩子画过妆才能见人一样。你一定要看他素颜的样子,很幻灭。” 孔友友睁大眼睛,又捧着脸哀嚎,“真的?不要啊,我的择偶标准又要变了。” 孔友友年龄小性格活泼话又多,拉着唐惜一个劲问不停。赵访梅经过时看到,颇为气不顺,故意大着嗓门叫孔友友,“你的脏衣服在哪里?还不拿出来给保姆洗。” “我去拿衣服。”孔友友调皮地做鬼脸,“伯母最讨厌。” 孔友友是孔绍宗的堂妹,也就是孔绍宗叔叔孔文莱的独生女儿,孔文莱夫妻去世,女儿就留给大哥孔文霖照顾。唐惜离开双城时,孔友友还只是初入小学的年龄,现在已经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你和友友说什么了?”程绍祖过来问。 唐惜憋着笑,故意反问,“她说什么了?” “说对我幻灭失望。”程绍祖点着她的额头,“你是不是造谣毁我的形象了。” “没有。”唐惜抬起眼皮看他,“你妈要走了,你不跟着回去?” “我今晚住这里。” 唐惜闭着的眼睛轻轻颤抖,没有睁开,“你妈能同意?” “友友需要我帮忙补功课,请我留下来。”程绍祖轻松地说。 唐惜轻声笑,“孔友友同学很倒霉。” “你想说自己吧。” 孔友友难得从学校回来,连夜去唐惜房间找她聊天,她问得大多是望市好不好上大学好不好,离开家感觉好不好。 “为什么这样问?他们待你不好吗?”孔友友看着无忧无虑,本不该想这样的话题。 孔友友趴在唐惜的床上,忧心地叹口气,“我父母去世,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好,我想赶快长大,要快些工作离开这里。” “在双城,你是孔家的孩子,至少衣食无忧,去望市,就要靠自己,很辛苦。” “你呢?离开这里过得很辛苦吗?我听他们说,你还带着你妈妈,你那时还没有我大。” “不辛苦。”唐惜如实说,那段日子过起来是苦的,想起来却是甜的,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充实到没有人再议论纷纷。 孔友友手背垫在下巴下,附和着说,“如果我妈妈活着,我宁愿带着她过苦日子的,总好过一个人,还要和讨厌的人住在一起。”孔友友生气地哼了一声,“我讨厌他们。” “为什么?” “他们害死了我爸妈,为了夺属于他的财产。”孔友友眨巴着纯净的大眼睛,贼兮兮地说。 唐惜听得一愣,思考一下才想清楚孔友友说的他们是谁,她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压着声音训斥她,“这话不能乱说。” 孔友友笑嘻嘻地,晃着双腿一副天真的模样,“我听别人说的不知道真假。” “你现在住在家里是受人恩惠,不要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传到你大伯他们耳中,没有的事情心里也要存着疙瘩,对你不好。”唐惜心里却是记下这件事情,孔文莱去世另有原因? 孔友友一一点头,说知道了,又说,“表嫂,我好崇拜你呀,你那么小就可以勇敢离开家。” 唐惜回想她离开双城时的模样,背着双肩包,一手拉着叶静秋,另外一只手里提着深蓝色的长长形状的行李包,口袋里放着两三百块钱,迷茫地站在车站外,抬脚不知往哪里走。 “哪里是勇敢,是逼不得已。”唐惜继续劝她,“你还小不要想着离开,外面不比这里好,就算离开,要有足够的钱财才能保护自己。” 孔友友用力点头,“我记下了,等我离开这里,我要带你去吃好吃的。”唐惜笑着没回答,恐怕等到那一天,孔友友恨她还来不及。 孔友友没走多久,房间有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唐惜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 程绍祖抱着枕头过来,掀开被子坐进去,冷得直发抖,“友友和你说什么,这么久。” “向我取经,怎么离开家,怎么生活。”唐惜把大灯关掉,好笑地看着他,“你这样子让别人看到,守了二三十年的乖孩子形象可就毁了。” “我趁他们睡着才过来。”程绍祖躺进来,不顾唐惜的反抗把暖呼呼的她拽过来,抱住,“友友竟然喜欢你,她一向沉默寡言话不多。” “你们兄妹几个都喜欢我。” 程绍祖想到的是孔绍宗,他却不提,“她在青春叛逆期,你劝她不要冲动。” “嗯。”唐惜答应,缩在他旁边。 程绍祖难得见她温顺,拨着她头发问,“从我认识,你好像一直在青春叛逆期。” “因为我一直年轻,你已经老了。”唐惜顶嘴。 程绍祖粗略算了下,“我们认识有十几年吧,你从几岁开始打劫我。” “呼呼。”不愿意提旧事的唐惜发出睡着的呼噜声。 “等会再睡。”程绍祖的双手在被子下灵活地解她的衣服,没多久唐惜不仅没了瞌睡反而精神奕奕,睁着大眼睛看着满头大汗的他,微张着嘴巴发出细碎的声响,拉扯着程绍祖已经所剩无几的理智。 程绍祖不知道有没有爱上她,可能只是爱上她这具身体了,唐惜侧着身躺着,入睡前想到。 因为睡前说了青春期的事情,唐惜做梦就梦到了十几岁的年龄。唐惜记忆里的叶静秋鲜少清醒的时间,她疯疯癫癫疯言乱语招人不待见;她只会做简单的饭,直到唐惜能够得到灶台就接手过来;她不会做针线,不懂怎么给唐惜做衣服,唐惜的衣服是好心人送来的废旧衣物,还好后来有了校服。 那是她最喜欢的衣服,因为终于和别人穿得一样。 像程绍祖说的,唐惜的青春期是漫长和躁动不安的。在学校没人和唐惜交朋友,女生从家长口中有所耳闻,鄙视她母亲的所作所为,唯恐变得和唐惜一样对她避之不及,男生看唐惜的眼神是轻贱的,在她经过处说着粗鄙的话。 唐惜曾像杨仁子那样安静,忍着别人的欺负,夹着尾巴走过上下学的路,回家就不再出来,以为有一天别人骂够了能放过她。她害怕过唯唯诺诺过,没人拍着她的肩膀告诉她不要怕,她一味的忍让,除了变本加厉的欺辱,没有任何改善。 直到有一天,叶静秋的额头被人打破,满脸血地回家,晕倒在门口。还好唐惜在家把妈妈送去医院,还好医生心心好免费给叶静秋清洗伤口包扎,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唐惜那时候也就是七八岁的年龄,她孤零零地坐在病床前。小小年龄感到的是无尽的害怕,害怕叶静秋死去,害怕她真的变成一个人,害怕连最后的依赖都不见。唐惜不敢睡觉不肯离开叶静秋,直到叶静秋带着伤疤出院。 叶静秋总是能很快忘记是谁打了她,又是为什么欺负她,伤口好起来,她高高兴兴地牵着唐惜的小手,乐滋滋地说,“我们回家啦。” 唐惜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变成了坏孩子。 别人骂叶静秋,她亲耳听到或者是从别处听到,也要追上去和人对骂,几岁的孩子,面黄肌瘦身板干瘦,只到成年人的肩膀,她要跳起来才能对着别人的脸。 渐渐,唐惜发现,做坏孩子比好孩子好太多,她可以自由自在地上下课,可以打架可以骂人,甚至可以打劫,这成了她们母女的经济来源。忌惮于唐惜坏孩子的名声,欺负她们母女的人减少不少。 无论什么时候,欺软怕硬都是亘古不变的。不能讲理的时候,你就比他们更无赖更蛮横,说不定会收获额外的惊喜。 唐惜最初的发财之路并不顺畅,有几个稍微大点的孩子组成的小团队以收保护费为由,抢了不少人,声称是保护这些人,唐惜的突然出现,是坏了规矩。那些男孩子成群的围着唐惜,手里提着铁棍,个个凶神恶煞的。 唐惜心里发怵却强迫自己冷静,冷声问,“你们谁是老大?”唐惜喜欢看兵法,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 一个比唐惜高一头多的男孩子站出来,吊儿郎当地说,“是我。” “我和你打架,输了我就不再抢生意。” “和女生打架?”大孩子不屑地说,围观的其他孩子发出嘲笑声音。 “你不敢?”唐惜挑衅地说。 大孩子气呼呼地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男孩子爱面子不用棍棒,赤手空拳赤膊上阵。 家里的重活是唐惜一个人做的,她虽瘦力气却大。如果这是你唯一的希望,你还会轻易放弃吗。这一场,唐惜必须赢。 唐惜咬牙忍着,最后把那个男孩子撂倒在地上,狠狠地压制住,坐在他后背上,恨声质问,“服不服?” “服。”男孩子只得妥协。 说也好笑,因为这件事情,唐惜的名号竟然打响。这群坏孩子张口闭口叫她嫂子,态度总是毕恭毕敬的,唐惜也就没有拒绝,至少家里有重活时,她能抓几个人去做苦力。 那时候的双城还只是比镇大一些的小县城,孩子们上学背着布袋子,口袋里放着一两块钱已经算是不错人家。有名声护体的唐惜不用动手,只要蛮横不讲理地往那里一站,别人就把零花钱递到她手里,虽然只是几毛钱而已。 唐惜最大的客户是一个总流鼻涕的男孩,说也奇怪,别人被打劫一次,吸取教训不再装零花钱就好,偏这男孩死心眼,每天都有,十块二十块不等,是唐惜财源的最大来源处,一个月能收好几百的费用。 另一个是程绍祖,程绍祖是顽固的,唐惜花费了半个月才降服住。程绍祖对站在对面低半头的唐惜不以为意,握紧双肩包背带信步往前走,他穿戴得比别人更昂贵体面。 “不准走。”唐惜嚼着口香糖,大声叫着俊朗的少年,“还没给过路费。” “为什么要给你过路费?”耿直的少年不卑不亢地问。 遇到个倔骨头,唐惜大大咧咧地说,“因为你走了我这里的路,就要给过路费。” “这条路是政府维修,是大家筹建,为什么是你家的?”少年继续问。 唐惜呼吸一滞,抬脚挑起尘土踩在少年的脚上,更加蛮不讲理,“这土是我家的,你踩了我家的土,就要给钱。” 几个小弟虚张声势地吆喝着附和,“给钱给钱。” “不给别想走。”唐惜威胁。 小弟继续吆喝,“别想走别想走。” 那天的程绍祖到底是没给钱的,好像是一直对峙着站了一两个小时,等到别的同学放学,他转身就原路返回,学校不去了。唐惜气得跳脚,指着他的后脑勺怒声喊叫,“你有种每天都别上学。” 唐惜也就是口上叫嚣,她要上课,怎么可能天天堵程绍祖,偶尔见着是要挑衅下他的。半个月后,程绍祖见到唐惜,竟然主动给了钱。唐惜不知所谓,程绍祖鄙夷地哼,“需要钱,你来要,不要假借别人的手。” 唐惜才知道,是别的人用了唐惜的名字,欺负了程绍祖。唐惜把十块钱压在本子下,还有程绍祖后来给的,没有动,直到她离开双城才拿出来。 第25章 二十五天 这样乱糟糟的日子过到十四五岁,唐惜凭成绩考入宏志班,免学杂费且每月有补助的特殊班级。叶静秋清醒一些,她稍微记起些事情,人却像是走火入魔,说有人在等她说有人爱她,却夜夜噩梦连连,冷汗津津失声尖叫。她会慌慌张张闯入别人家,说别人老公是那个给她承诺的人,惹得整天被人臭骂。 在别的同学好好学习的时候,唐惜已经穿着校服翻墙出去,把叶静秋从那些棍棍棒棒下面解救出来。唐惜发过脾气,她像只暴躁又无助的小兽,在这个破旧的束缚着她的牢笼里,她抓狂、她咆哮,“为什么我妈是这样,为什么你就不能安生几天,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 叶静秋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唐惜在吊着灯泡的屋里走来走去,简陋的墙壁上晃过她孤单又痛苦的身影。叶静秋怯怯地看着女儿,小声说,“我记得有人说在等我,说爱我要带我走。” “是谁?如果你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出来行不行?”唐惜几乎是跪在叶静秋面前,她恨过叶静秋,更多的是恨她的命运。 叶静秋说不清楚,“我不记得名字,可我知道有这个人。” “你不要去想那个人好不好,就当那个人不存在,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我可以考入大学,可以拿到奖学金,我们可以越来越好。”唐惜握着叶静秋的手,哀声求她。唐惜不指望叶静秋能给她创造什么条件,只希望她能安安静静的,不要给她添麻烦。 “我想帮你找到爸爸,让你去找他,就可以过好日子。”叶静秋低着头,以更小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爸爸是谁。” 唐惜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知道她母亲不是别人口中声讨的坏女人,看她这样伤心十分心疼,揽着妈妈的肩膀劝慰,“我不想要爸爸,我有你就够了。” 后来的事情发展的更加严重,李阿姨口口声声说叶静秋勾,引丈夫,把叶静秋打了一顿,在街上欺辱她,唐惜忍不住下手狠,打伤了李阿姨的弟弟。她们母女成了公敌,商店不肯卖生活用品给她们,每天有人在家门口叫骂,甚至找去学校,唐惜被学校退学,工厂不收、碎工不要。 “妈,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叶静秋感到惶恐不安,她没有离开过双城,“不在这里,我们能去哪里?我们哪里没去过,外面有更多坏人。” “不要害怕,有我呢,我不上学了赚钱照顾你。” 唐惜带着叶静秋离开,没有人挽留没有人挂念,她们母女像是本就不该属于这里,可可笑的是,叶静秋祖上几代都生活在这里,甚至在叶静秋父辈算是富庶的,到现在却是无家可归。 初入望市,唐惜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她高中未毕业,刷碗洗盘子的工作倒是可以找,她和叶静秋算两份工作,可店老板不肯给工资,只给了一袋白面和一袋大米。 唐惜想耍横,可别人比她更横,老板寒着脸,一句,“不想做就走人。”唐惜和叶静秋窝在小餐馆里洗了三个月的盘子,她去坏孩子是在路上捡了传单,说招人。 唐惜第一次出入这样的场合,她花格子衬衣宽腿牛仔裤,没有扎成马尾而是把头发披散着,这已经是她最好的装扮。 面试的就是莉莉,她围着唐惜走了一圈,大致看了一眼,“以前做过吗?” “没有。” “以前做过什么?” “洗盘子,其他没有。”唐惜老实回答。 莉莉哼笑,“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洗盘子。”唐惜吞了吞口水,手掌紧张地擦着裤子缝,“或者其他工作,我都可以。” 唐惜学会喝酒、学会陪人说话、学会陪人唱歌、学会喝一口酒就能品出来年份,唐惜学会很多很多,变成了彻底的坏孩子。 后来,她又遇到了程绍祖,那个好孩子。 他们不是一路人,唐惜总是告诉自己。 她鄙视又羡慕着他的生活,想要攀附又唾弃自己,在寻找捷径与保持现状中纠结挣扎着。后来他要结婚了,他可以娶与人逃婚又回来的女人,却不肯说一句让她做女朋友的话。 唐惜知道,他们不可能,很可笑的发现。 彻底让唐惜觉悟,是程绍祖结婚后,她和叶静秋离开望市的日子。叶静秋吃什么都吐,肚子饿却吃不下东西,人快速地瘦下去。去普通医院检查过说没问题,又转了几家医院,说是肠胃问题,说是喉管问题,结果各不相同。 唐惜鲜少去医院,根本分不清这些病的区别,她上网查,她四处找医院,病急乱投医又被人坑骗过一次,身上的钱花完才找到正确的医院。检查结果叶静秋是食道癌,活脱脱要饿死的病,因为时间耽搁,病情加重。 每天偌长的单据递到唐惜的手里,她握住轻飘飘的单据感到的是沉甸甸的压力,她很累很绝望却不敢松一口气,她害怕叶静秋死,害怕明天醒来就没钱交费,她一天做三份工作,只能维持住日常的住院费用。 唐惜想过给程绍祖打电话,哪怕哀求着借钱也好,只要叶静秋能活着,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唐惜真的给程绍祖打过去,是个女人接的,自称是程绍祖的妻子,冷淡淡地问什么事情。 唐惜无地自容,她紧张到干巴巴地说,“我有急事找他,请他给我回电话。” 程绍祖不知道为什么,到底没有回电话过来,唐惜蹲在电话亭前一直等,等得她饥肠辘辘,脚底发麻,心底最后一抹光亮变得黯淡、熄灭。 她仰着头看漆黑的夜空,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冷清的世界。 早上护士已经来通知过,如果再没有钱缴费,叶静秋就要被停药了。被停药后的叶静秋疼痛难忍,她瘦的皮包骨头难受地蜷缩着,唐惜不愿也不敢回医院,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可能是上帝关掉了她太多的门窗,给她留了一条缝隙让她继续苟延残喘。唐惜看到一辆被停在路边的车子,司机急急忙忙地下车并没有关车门,思考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唐惜已经钻进车子里,车子钥匙果然没有被拔掉,她抖着手发动车子,跌跌撞撞地开走。 以前,她只是小打小闹并没有触犯法律,这一次,她干了最大的一票。 我是被逼急了,唐惜声音很急很无助,一遍遍的念,我需要钱我要让我妈活着…… 唐惜一直把车子开到空旷的地方,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染湿贴在皮肤上,夜风一吹她冷得发抖,她呆愣愣地坐着,还反应不过来刚才做了什么。 花费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的唐惜,这才仔细打量这辆车子,不同于普通车子的两排或三排座位,这辆车子显得更长更宽阔,这车子肯定能卖很多钱。 “你是谁?”后面传来虚弱的声音。 唐惜吓得止住查看车子功能的手,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慢慢地转头,她没想到车子里会有人。 后面的人坐在轮椅上,他的头歪着垂在肩膀上,很瘦穿着西装不知道有多高,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唐惜。 唐惜判断着,这人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可以动吗?会对自己造成攻击吗?还有,他会报警吗? 无数个念头在唐惜脑袋里生出,她想要叶静秋活命就需要这辆车转卖,她不能让别人阻止他要做这一疯狂事情。 杀了他,不然他会报警的。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又猛烈,连唐惜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这样。 还未等唐惜走近,那人突然脸色发紫,头难受地晃着,似乎有什么卡在喉咙里呼吸不畅。唐惜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那人,那人艰难地发出声音,“药药。” 唐惜踩着座椅过去,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人口袋里的药瓶,简单看了说明取出几粒放在他嘴巴里。看他吞咽困难,唐惜取出来几粒放进自己嘴里,用门牙咯碎又放进那人的嘴巴里,又喂他喝了些水。 “我只要这辆车,你不报警,我不会害你性命。”唐惜刚说完,听到车外有动静,她还未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外面打开,她被一个年轻的女孩掰着手腕压在座椅上,速度极快,后来知道女孩叫四十。 唐惜歪着的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后跟着两个人朝着她走过来。完了,唐惜脑中和心里只剩下这句话,她有满满的不甘,叶静秋还没有享到她的福气,她还没有结婚生子闪瞎别人的眼睛,就这样结束了一生吗? 那几个人并没有伤害唐惜的性命,只是把她带回去,好像是坐在轮椅上的人为她求了情。唐惜被带入一间亮堂的屋子里,那个中年女人坐在位置上,她生的极美却带着生疏和冷漠,她睥睨地看着唐惜,“我的孩子有颗良善心,说你不是打劫车子,反而是帮助救了他的性命。他有好心,我要成全,你走吧。” “能借钱给我吗?”唐惜的声音低得像是没有从嘴巴里发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了定不会被应允。 女士看着唐惜,突然轻笑,“你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很窘迫的四个字,唐惜点头,“我母亲在医院等钱救命,我没办法才打劫车子。如果您愿意借钱给我,我保证一定在最短的时间还给您,连本带利。” “你拿什么还?” 唐惜被问得无地自容,她的确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让别人相信有资格偿还,“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偿还,我可以写借据、押身份证都可以。” 女士被她幼稚的话逗笑,“我要你的身份证做什么,你什么都愿意做?” “是。”唐惜毫不犹豫地回答。 “钱可以借给你。” “为什么?”唐惜不傻,知道不会天上掉馅饼。 “这是交易,我帮你救你母亲的命,你帮我照顾我的孩子,他好像不排斥你。”女士顿了顿补充,“一辈子照顾他,以后你的命就是他的。” 没有家人,除了叶静秋没有其他的亲人,就算路死街头没有人会记得她。唐惜想不出来她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舍不得交换的,她果断地点头,“我愿意。” 第26章 二十六天 陌生的女士没有食言,她给唐惜足够的钱,还是没能留住叶静秋的生命。叶静秋是自杀的,忍受不住痛苦,结束了混乱的一生。 奇怪的是,叶静秋糊涂了二十多年,在打算自杀的最后几天却是清醒的,她记起来那个说等她爱她的人,那些害她疯癫二十多年的人。 “唐惜,我不甘心,我想回家。”这是叶静秋最后对唐惜说的话,第二天被发现死在医院的洗手间里。唐惜分不清,她到底是疼痛得厉害,还是清醒过来后无法接受过去那些肮脏的事情,才选择逃避。 反正叶静秋死了,唐惜成了孤儿。办好叶静秋的丧事,她再次来到那个光亮的大厅,那位女士坐在那里等她,她柔声问,“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想好了?” “想好了。”唐惜低着头,她拳头攥得紧紧的,“在照顾你儿子之前,我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办,办完后我再无其他念想,一定尽心尽力照顾他。” “什么事情?” “找一个人寻仇。” 女士沉默许久,她不疾不徐地转着手上的珠子,“我可以帮你完成。” “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这件事情我自己可以做到。”唐惜硬声说。 女士不屑地笑,“你能做到?多久可以,我可不会让你花费十年二十年去做这件事情,你的命现在是我儿子的。你要亲手报仇,我可以理解,可你有什么手段,除了你自己你还有什么,报仇不是嘴上说说,要动脑子。” 唐惜被训得哑口无言,她的确想以命抵命。 “这样,你留下来三年,压制下性格磨平棱角。三年后,会给你三个月时间,不论你以什么方式报仇,我会提供最大的支持,帮你达成愿望。”女士说,“你不想给他们痛快的结局吧,他们把你们赶到如此境地,你不想以牙还牙?” 唐惜承认她心动了,以目前的能力,她的确不能把那些人伤及皮毛。三年,换来彻底的颠覆,等了又何妨。 “我不做赔本的生意,除了答应我的事情,你需要再多一个小赌注。”女士说,“想好了,现在可以许愿了。” 唐惜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透明的箱子真诚祈祷,“程青山,我要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不要不要,妈不要。”唐惜突然尖声叫,挥着的手要抓住什么,她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心才安静下来。 睁开眼睛,看到是程绍祖结实的手臂。他迷蒙地揉着眼睛,撑起来看着她,“你怎么了?做梦了?” 唐惜的冷汗流下来,脑袋里还是叶静秋死时的枯瘦模样,明明唐惜没有看到她在洗手间自杀时候的模样,梦里却是清晰的,她说唐惜我不甘心。 唐惜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慢,眼睛发直,无法动弹。 程绍祖看她呆愣的模样吓了一跳,用手拍她的脸颊,毫无反应,用手指掐人中。好一会,唐惜才喘过气来,哇一声哭出来。 程绍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哭泣,以为唐惜一直是冷心肠无所畏惧的,吓得他手足无措,生硬地抱着她,生疏地拍着她的后背,“不要害怕,不要哭。” 唐惜哭得累了,眼睛睁不开,额头抵着他心口,喃喃低语,“我梦到我妈了。” “她是守护你的。”程绍祖不擅长安慰。 唐惜闭着嘴巴没说,她知道叶静秋是来提醒她,她的时间不多了,该动手了。 周六这天上午,孔文莲打电话把程绍祖叫走了,贼头贼脑的不知道又在编排唐惜什么事情。趁着程绍祖不在,唐惜去君来酒店找四十,四十窝在沙发里在懒洋洋地吃零食,唐惜戳她的额头,“你吃饭没有?” “我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四十摇头晃脑地说。 唐惜把她的零食拿过来,自己吃掉,“我带你去吃饭。饿瘦了你,回去你大哥要说落我的。” 四十笑嘻嘻地爬起来,单纯漂亮的脸凑到唐惜跟前,“我就要向大哥告状,说你虐待我,还说你对程绍祖用了美人计。” “我就是你大哥的一保姆,别什么事情都把他扯进来。”唐惜抓起一把薯片塞进她嘴巴里,推着她往浴室走。 唐惜带着四十去新新时代广场,直奔四楼的甜品店。几份甜得腻人的芒果班戟及西米露甜品上桌,四十吃得不亦乐乎,早已经忘记说要故意饿瘦自己来诬陷唐惜的事情。 “夫人说让你帮忙,你是不是还没有帮我?”唐惜谆谆善诱。 四十咬着调羹,嘴巴里含着西米露,睁大眼睛看她,“你不是说不需要我帮忙吗?” “现在需要。”唐惜指着对面二楼的位置,是家金饰品店,“那扇门能打开吗?” 四十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却是肯定地点头,“可以。” “今晚上帮我打破它。” “要拿什么东西出来吗?” 唐惜摇头,又点头,“拿几件吧,你不是想要手镯吗?” “好呀。”四十低头继续吃,嘟嘟囔囔,“我再也不要你请客吃饭了,每次都是利用我。” “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办到。”唐惜又加了几份,笑着恭维她。 四十虽有特殊才能到底年龄不大,听了唐惜的话,得意地笑,“只有我可以。” 十一点前,唐惜说要赶回孔家制造在场证据,又想起四十念叨了几次五婶做的糕点,就绕路去孔家,让四十在门口的车子里等着。 回到孔家,屋里竟然没人,连敬业的五婶都不在,唐惜用盒子每样装了些,抱着走出屋子,竟然看到五婶及孔文霖。五婶不知把什么东西递给孔文霖,孔文霖看了看才驱车离开。 五婶回身过来看到走近的唐惜,吃了一惊,“唐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要再出去一趟。”唐惜问她,“舅舅回来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落了东西在家里。”五婶支支吾吾地说。 四十听唐惜说过几次,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拿出一块放在嘴里,她咀嚼着食物满意地叹息,“五婶拿了你的头发,交给孔文霖。” “我知道。”唐惜说。 四十偏头看她,被嘴巴里的绿豆糕噎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孔文霖生性多疑,我以为在回来第一天就会拿我头发去验dna,没想到他忍了这么多天。” “要我去拦下吗?” “不用。”唐惜托着下巴慢慢说,有些心神不宁。 四十解决完半盒食物,她把盒子合起来,满意地砸吧嘴巴,“你一直在找亲生父亲是谁对吗?上次回双城找了那三个人的血样。后来测试了程青山的,为什么没有用孔文霖的,难道,你不愿意亲生父亲是他?” “无论是不是,孔文霖非死不可。”唐惜恨声说。 四十盯着她看,半晌后微闭着眼睛问,“程青山辜负了你妈妈骗了她,孔胜邦占了你家的房屋财产,孔文霖做了什么?唐惜,你是不是有事情没有对夫人坦白,比如你妈妈临终前具体的嘱托,她到底要你办成什么事情。”四十看起来年龄小,和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可她眼神锐利又总能办到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此刻,她轻易地看透唐惜的心思。 “你会告诉夫人吗?” “不会。”四十突然轻笑一声,转开头,手伸出车窗去抓风,“这和我要帮你没有冲突。” 唐惜的确想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如果可以期待,她希望不要是孔文霖,那个人会让她觉得自己的血液是肮脏的。 “对了,我想起来上次要告诉你什么事情了。”四十轻轻地拍了下脑门,恍然大悟着说。 唐惜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事情?” “你不是先给了我三个人的血样,又送来了程青山和程绍祖的,做检测的小哥把顺序打乱了,为了确保准确度,后来又全部两两组合测试了一遍。”四十咽了咽口水,“没有任何的符合亲子标准。” “什么意思?”唐惜蹙眉。 四十解释,“就是说,你们六个人,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四十见唐惜盯着她看,她更浅白的解释,“你和程青山在内的四个人没有血缘关系,程绍祖和程青山也没有血缘关系。” “!”许久后,唐惜哈了一声,笑起来,“是不是弄错了,程绍祖怎么可能不是程青山的儿子,他长得可是像程青山的。” 四十挠了挠头,“不知道,可能真是弄错了,既然不是,就忘记吧。” 唐惜送四十回君来酒店,返回孔家,程绍祖已经来了,在陪着太姥姥晒太阳。正中午的太阳,他脱了外套穿着深色的套头衫,曲着大长腿坐在矮凳子上,乖顺地剥着瓜子,放在太姥姥腿上的碟子里。 不知道在说什么,坐在阳光里的程绍祖笑得格外温和,像十七八岁的模样,有着阳光干净的气息。唐惜迈过孔家的门槛,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温暖的一家人,和她期待过的画面一样,不过主角是她和叶静秋。 “丫头你回来了。”太姥姥笑呵呵地和唐惜打招呼,又叫五婶,“晒得我头晕,我们进屋去吧。” 五婶心里明白,这是老太太要让两个年轻人独处,就搀扶着老人家回屋里去了。 唐惜坐在太姥姥坐过的凳子上,她把碟子里的瓜子籽放在手里,两口就吃完,吃完了命令那个人,“怎么不剥了?” “你没长手!”程绍祖话是这样说,还是抓了瓜子慢慢地剥。 “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唐惜嫌他慢,拿了一小把自己磕着吃,“你妈把你叫回去做什么?” “家里的床坏了,让我帮忙买一个。”这是事情之一,还有一件事情是让程绍祖见面年轻貌美的未婚女子。 唐惜撇嘴,“肯定说我坏话了吧。” “没有。”程绍祖抬手要拍她的头,被她闪躲开,改为摸脸。 唐惜把他剥的瓜子拿过来一粒粒吃掉,抬着头没有看,凭手感放在嘴巴里,有一粒有些湿,唐惜正疑惑,转头看程绍祖正用牙磕,“真脏。”唐惜不愿在吃。 “我的口水,你吃得还少吗?”被嫌弃的程绍祖,不满地说。 唐惜没理会他,她偷偷地靠近他,压低声音说,“你舅舅今天让五婶拿我的头发,不知道要做什么?” “做什么?”程绍祖剥瓜子的手一顿,话说得有些慢。 唐惜继续说,“对啊,他一个大男人要我的头发做什么,你舅舅不会是有收集头发的嗜好吧。” “别胡说八道。”程绍祖轻声训斥她,心里却疑惑,舅舅为什么拿唐惜的头发,据他知道,头发用途并不多,最明显的一个就是检测dna…… 唐惜看程绍祖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应该是联想到做亲子鉴定,她故意说,“你舅舅不会是我爸爸吧?那我可就是你表妹了,咱俩可就乱了。” “没谱的事情别乱猜。”程绍祖明显怒了,或者说是慌了。 唐惜嘟着嘴巴,嘀嘀咕咕念叨,“我妈那时候稀里糊涂的,谁知道你舅舅有没有……” “我回家一趟。”程绍祖站起来往门外走,背影急匆匆的,估计是去找孔文莲求证去了。 唐惜慢悠悠地把瓜子握在手里,晒着太阳慢腾腾地嗑,眼睛望着孔家的小洋楼,这楼是不是该拆了呢?什么时候拆好呢? 第27章 二十七天 程绍祖开车直奔程家,他跌跌撞撞推开家里的门,吓得屋里的程青山和孔文莲一愣。程绍祖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腿仍旧在颤,“舅舅和唐惜的妈妈是什么关系?” 程青山和孔文莲面面相觑,脸色均不好看,程绍祖一路上自欺欺人后勉强的镇定,散去一半,舅舅和叶静秋真的有关系! 记忆中那个时常疯言疯语的漂亮女人,竟然和威严不苟言笑的舅舅有关系,这个结论让程绍祖耳朵内嗡嗡响,他突然发现,他看到的并不全是真的,似乎生活中的美好平和,只是一层遮挡布,要被扯下去,露出不堪的真实。 孔文莲不知程绍祖听说了什么,心里慌张面上却保持平静,正常口吻问他,“怎么没头没脑问起这样的话?” “舅舅拿了唐惜的头发去验dna。”程绍祖的声音里即不可闻地带着颤抖,“唐惜是舅舅和叶静秋的女儿?” 程青山顿时面无血色,六神无主地看着孔文莲。孔文莲瞪他一眼,示意他沉住气不要在程绍祖面前露出破绽,“你舅舅和叶静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有什么关系。你舅舅拿唐惜的头发,谁说的?” “五婶无意中说漏嘴。”程绍祖没有提唐惜,他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才发出声音,干涸的木讷的,“舅舅是当年欺负叶静秋人中的一个?” “绍祖啊,你不要再……”程青山赶快制止程绍祖,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紧张和无措,还有害怕。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回,叶静秋当年长得漂亮,挺多人喜欢她。”孔文莲打断丈夫,果断地应承下来,见父子俩各自目光复杂均是看着她,孔文莲稳稳地说,“你舅舅当时没结婚,喝了酒,叶静秋又故意勾,引他,只有那么一次。唐惜不是他的女儿,以前验过的。” 程青山抬眼看了看孔文莲,被她瞪了一眼,把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天旋地转说的就是程绍祖此刻的感受吧,在三年前,叶静秋会一遍遍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双城的,好巧,我们也是双城的。”他又目睹过那个女人疯疯癫癫时候的模样,他当时是保持着陌生看客的态度,冷漠地看着唐惜手脚麻利地把她弄进屋里关起来,那时候他能理直气壮认为,现在受得苦是这个女人的咎由自取,可是现在,他要变得心虚,因为他舅舅曾经是其中一个。 “不怪你舅舅,是叶静秋不洁身自爱,那个贱女人……”孔文莲看程绍祖越来越冷的表情,她有些担心,伸手过去要触碰他的手背。 “到底谁在说谎。”程绍祖突然大声喊,吓了孔文莲一跳,他站起来连连退后,“我想静静。” 程青山担忧程绍祖情绪,跟着出去外面已经响起车子发动声音,他闷闷地回来,责怪孔文莲,“你怎么把事情应下来,绍祖和文霖以后怎么相处。”两家距离得近,程绍祖又是第一个孩子,相比较文气的程青山,程绍祖和有商业头脑的孔文霖走得更近些,十分敬重。 孔文莲不以为意,“绍祖不是绍宗,能几句话就给忽悠过去,不让他知道部分,他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到时候知道更多事情,不是更糟糕。我觉得这样挺好,他知道点,以后可能就躲避着不会再问了。” “这样说倒也对,只是……”程青山重重地叹口气,“文霖为什么还要再验,不是确定唐惜不是他的孩子。” “真是糊涂,这样下去,唐惜非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可,我们是要被他害死的。”孔文莲气冲冲地说,站起来往孔家走。 孔文莲去孔家,见到孔文霖直接怒声质问他,“好不容易等到叶静秋死了,我试探过,唐惜对过去的事情又是一问三不知,事情彻底翻篇。太平日子才过了多久,你怎么这么糊涂,还要去验。” “做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孔文霖莫名其妙。 孔文莲有理,气势就强,“你拿唐惜头发去化验的事情,被绍祖知道了,他刚还问我。” “他怎么会知道?”孔文霖一愣,心里一惊,好像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被人瞧了个清楚,尴尬不已。 孔文莲哼了一声,“哪有不透风的墙,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又要验?” “我放心不下,整整一年时间,如果叶静秋怀孕,孩子是我的概率最大,我……”孔文霖支支吾吾地解释,觉得脸上抹不开的难堪。 孔文莲生气地训他,“你真是越来越糊涂,怀孕生孩子的事情是运气,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往自己身上揽。”又说,“绍祖问我你和叶静秋的关系,我说你们有过一段,他可能会对你心存芥蒂,你心里有数。” “你为何告诉他?”孔文霖脸涨成猪肝色,手指颤抖着指着妹妹。 孔文莲嘲讽着笑,“难道这比,让他知道,是你关了叶静秋一年,活生生把她逼疯,和你断绝来往更糟糕?”看孔文霖难得不说话,慌张害怕的样子,孔文莲觉得身心舒畅,她在孔文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扬眉吐气过,“你太鲁莽,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要不是我反应快,对绍祖刻意误导,他是要和你翻脸的。” “现在怎么办?”孔文霖深知这次是自己顾前不顾后了。 孔文莲想了想说,“绍祖毕竟是我儿子,叫了你二十多年的舅舅,他心里会存着疙瘩,不会真和你们断了关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去拿结果省得掀起什么风浪,唐惜住在家里,你更要小心,不要被她察觉到。” 孔文霖一一点头应下,孔文莲趁机提要求,“绍祖若不提这件事情,是给你留有面子,你可要记得你外甥的好。” 孔文霖被孔文莲说了一通,心里早已反感,听她又说这样暗示的话,想要反驳她几句,比如“你哪是帮我,分明是怕绍祖把话题引到你们身上去,知道你当年抢程青山时用的手段,才拉我当炮灰”。 想了想忍下,“我会记得你们的好。”冤有头债有主,是他的债他不躲,可也不愿替人背黑锅。 唐惜哼着小曲,心情不错地回房间,打开门,看到程绍祖竟然坐在她床上。她脸上的笑要收回来有些困难,就笑着问,“你妈住院,你怎么没去?” 下午时候,唐惜帮太姥姥和赵访梅做灌肠排毒,被孔文莲看到眼馋得很,唐惜就“好心”帮她做了,只是在除了绿茶、咖啡粉等材料外又加了巴豆粉,害得孔文莲频频跑厕所直到虚脱倒在地上,送去医院打点滴。 程绍祖抬眼看了下她,“医院有我爸陪着。” “你怎么了?”唐惜明知故问,“心情不好吗?” “心里堵得慌。”程绍祖抬手盖住眼睛,心情低落,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浓浓的疲惫,“唐惜,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唐惜想他应该是从孔文莲那里知道了些什么,肯定不是全部内容。只是知道凤毛麟角,他已经这样怀疑人生,如果知道他敬重敬爱的家人,每个都参与了制造叶静秋的悲惨,他又会是什么样。 “为我不该嘲笑你,为我三年前不该劝你放弃你妈妈,为我三年前不该抛弃你……为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对不起。” 眼前的程绍祖还是俊朗的面孔,虽然疲惫可他还是光鲜的带着光芒的,唐惜突然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发光,没有自傲的自信心,没有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和优渥的条件,他会是什么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她歪着头,笑嘻嘻的,可是我不能原谅你的家人。 程绍祖抬头看她,他抬手示意她过来,唐惜穿着鞋子坐在床边。程绍祖抱着她的腰把她抱上床,唐惜推搡他,“做什么呀,我没脱鞋。” “离开双城时,你是不是很害怕?”程绍祖磨蹭着她的头顶,轻声问。 唐惜愣了愣,摇头,“不怕,只是迷茫。” “你妈妈去世时,你是不是很害怕?”程绍祖又问。 唐惜停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很害怕,觉得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程绍祖低声说,声音里是满满的疼惜,“我应该在你身边陪着你。”叶静秋虽疯癫,却是唐惜唯一的亲人,她成为孤儿那刻,是多么的痛苦。 唐惜心跳突然加快,她耳朵里听着他咚咚强壮的心跳声,像是迟到多年的道歉,她看到紧闭着的心门在打开。“我给你打过电话,想找你借钱。” “我没有接到电话。”程绍祖紧张地看着她,“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 “会帮我妈妈治病,然后她还是会自杀。”唐惜揪着他的外套,“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在最难熬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你而已,这个没什么差别。” 人分为两种,是你和不是你,时间分两种,你在和你不在,为什么,绝大部分,来的不是你,和你不在。唐惜渐渐习惯了,不期待你会来,只有我一个人。 “是她帮你渡过难关的?”程绍祖想起唐惜说过有金主。 “是,她给我很多钱,帮我妈妈治病。” 程绍祖沉思片刻,迟疑地问,“她为什么帮你,有没有什么条件?我把钱还给她。” 她不要钱,她要我的时间,后半辈子的时间。唐惜在心里这样回答程绍祖,她紧紧地抱着程绍祖的腰,贴着他说,“好。”就让程绍祖以为是能还清的债吧,反正过了这三个月,他们也不会再见面,到时候,她怎么过下半辈子,都和他没有关系。 程绍祖还要抱着唐惜问她些关于这三年发生的事情,房间门板突然被敲响。程绍祖和唐惜目光对视,唐惜开口,“谁?” “绍祖在吗?”说话的是孔文霖,听声音有些着急。 程绍祖翻身下床,几步走到门口,“什么事?” “新新时代出事了,具体情况不知道,要马上赶去。你外公年龄大了,你和我一起去。”孔文霖说着,越过门板往门里看。 程绍祖把门虚掩一些,返身回来拿外套,他知道新新时代广场严密的安保系统,十年间,从未发生失窃事件。程绍祖虽急还是和唐惜说,“你先睡,可能回来晚,不用等我。” 程绍祖和孔文霖刚走,唐惜的手机就响,打开是图片。图片里的四十手臂上戴了十几个粗犷金闪闪的金手镯,她对着镜头比着手指,得意又平常。 唐惜把图片删掉,给那些人找了事情,她就能安安心心的睡觉了。 第28章 二十八天 孔文霖赶去商场,发生失窃事件的是二楼的金铺,满地的碎玻璃,被翻得颠来倒去的金丝绒盒子。金铺负责人脸色沉重地走过来,“孔总,您这商场我们可是一租就是两年,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失望。” “丢失了什么?”孔文霖问商场工作人员。 那人往前走一步,双手叠放着放在身前,中规中矩地答,“十三个二十克的金镯子,其他没有。” “只是这样?”孔文霖环视了一圈金铺,二十克黄金镯子并不是店铺里最昂贵的。 金铺的负责人不乐意了,“孔总,请您谨慎用词,什么叫‘只是’呢,我们已经报警,一定要追回损失,这其中商场的责任,不可逃避。” 程绍祖先去管理处查看监控,果然被对方快速又准确地破坏,后回到金铺,指着门口处被破坏的监控,问,“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吗?” 负责人说,“一共有三个,两个被彻底毁掉,一个失灵,不能录像,只有声音。” “昨天或者今天,可有异常的人来过?”能准确破坏掉监控器,是肯定来这里踩过点的。 “没有。”负责人确定地说。 程绍祖点头,又礼貌地问,“可以让我看看监控带子吗?” “现在不能给你看,等警察来之后才能看。”负责人十分尽职地拒绝了程绍祖的提议。 警察很快来到,带队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皮外套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耐烦嗓门极大,“谁报的警?” 负责人往前走两步,举手,“我,金铺失窃。” 金铺未受损的监控录像送来警局,程绍祖要求一起看。店铺位置极好,又在做促销活动,人来人往生意不错,并未发现明显可疑的客人。 通过那台不知是作案的人刻意留下还是意外生存下来的机器,部分还原失窃过程。砰一声,是摆放金饰台子被敲碎的声音,后来有哗啦哗啦的声音,是金手镯被拿出来,还有踩在玻璃上的脚步声。 通过声音判断,是三个人,两声重,一声轻,应该是有女人。 经过反复重听,只在九点二十三分时,听到一声类似拍照的声响,再无其他。 除了等,一筹莫展。 虽不是极力压制,周日上午,新新时代广场失窃事件清晰又具体地登陆在当地网站报刊的首页上,各界对新新时代的安全性议论纷纷。上班时间,商场管理处,被入住店铺商家挤爆,场面混乱不堪。 就是在孔盛邦和孔文霖口干舌燥,又千篇一律地声明保证,“这只是突发偶然事件,新新时代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件”时,程绍祖接到办案警员的电话。 警员叫刘贯一,是个直肠子大嗓门,“不用查金镯子流动信息,找到了。” 这是好消息,却顺利得让人心不安。 程绍祖开车载着孔胜邦去警局,刘贯一指着在录笔供的人说,“这人刚才拿了金镯子来报案,说在自家汽车雨刮上发现了金镯子。” 程绍祖翻着镯子内侧看,浓黑的眉头紧紧皱着,镯子与金铺负责人给他看的完全一致,内侧有特殊标记。这是昨晚失窃的十三个中的一个,既然窃了又为什么丢弃? 这个问题唐惜同样想问四十,“你把镯子扔了?扔哪里了?” “出门有个乞丐,看他可怜给了一个,两个扔在垃圾桶,一个挂在别人车子雨刮上……”四十掰着手指一一说。 这么任性的确是四十的做事风格,唐惜哭笑不得,“加起来几十万的东西,你就这样丢掉,不是喜欢吗?” “戴上手上又不喜欢了,就丢了。”四十还是懒洋洋地说。 唐惜略微担忧,“车主人去报案,希望没有查出来什么。” 四十不以为意,“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个哑巴亏,孔文霖是吃定了。” 四十年龄虽小,看起来人又懒散,做起事情来却是十分靠谱的,她既然这样说,唐惜相信她定是十分有把握的。从另外一方面来想,十三个金手镯带在身上并不安全,四十丢掉,反而是安全的,与这件事情脱离了关系。 “你能不能再把昨晚上的那两个人找来?”唐惜问她。 四十点头,“可以啊,有事情让他们办?” 唐惜笑,“让他们麻烦一次,再抢一次。” “抢哪里?”四十瞪大眼睛。 “新新时代广场,五楼的名品店。” 四十不解,“为什么不昨天晚上一起抢了呢?” “一起抢了还有什么意思,新新时代现在名誉受损饱受争议,孔氏肯定会降低租赁费保住这些店铺商家,用几个月就能挽回信誉,只是伤些皮毛。” “所以你要光天白日再抢一次,发生在新新时代严正以待的第二天,狠狠给他们一巴掌,让本就脆弱的信誉以彻底的摧毁,把事情扩大化,引起各方面的注意力在孔氏上,让问题继续发酵。”四十猜测,“乘胜追击,好厉害的样子啊。” “这两天新新时代会加紧管理和巡逻,不容易得手。让他们办事情时候,以速度快为主,能办到最好,办不到不用强求。事情办妥就离开,不要伤害路人。” 四十点头,摩拳擦掌抿着嘴得意地笑,“越是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越是手痒难耐,挑战权威什么,最喜欢了。” 就在新新时代还未从金铺失窃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第二天傍晚,工作人员交班防备降到最低时,再次发生抢劫事件。这次没有发生在黑夜,那些人只是打碎了监控器,甚至用得不是真的抢,玩具气弹枪,发出巨大的声响,把那些只是领着工资的工作人员吓破了胆,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那两个人手脚麻利地抢了五件价格上万的名贵衣服,跳过窗户,抓住垂在外面的绳子,攀附着爬上顶楼,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昨晚上是那些人的逗弄,那么今天是光明正大的挑衅。孔胜邦发家致富了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气得他血压升高,连忙住进了医院,还好抢救及时并没有大碍,也是一时半会出不了院的。 孔文霖和孔文莲一直生活在孔胜邦的影响下,并没有真正的单独处理过什么事情,六神无主忙乱不堪,一个劲想着如何掩着盖着继续发展,却不主动想如何解决问题。 程绍祖通知停业休整一天,把那些愤愤不平的商家集合起来。那些人不肯老老实实地坐着,扬言威胁着叫嚷,“早上怎么保证的?下午又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还怎么相信你们。”这是大家一致的说法。 “这两次事件的确与新新时代的管理和安保漏洞有问题,大家埋怨情有可原,如果就此离开商场,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大家想想,你们与新新时代携手走过了十年,在这里有固定的客户源,若一时离开,失去这些客户源,会是多大的损失。” 台子下哑口无言,生意人最担心的是没有客人不赚钱。程绍祖也担心,他与舅舅外公不同的是,他舍得下本保住根基,目光长远赚更多的钱。 “愿意留下来的商铺,在张小姐这里报名,租金免费三个月。”程绍祖顿了顿说,“若大家执意要走,不会强意挽留,请在王小姐这里签到。这次是新新时代的责任,会补偿大家。” 程绍祖没有做口头承诺,他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和让人说不出诟病的两种方案,供人选择。名利在前,是人都会犹豫。 “想问这位先生,你是什么职位,我们为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在新新时代并没有职位。”程绍祖长身玉立,他温温和和地笑,“如果出问题,你们可以用我的话去向我外公兑换。” 台下气氛缓和不少,有几个心动的追问,“上午孔总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想问程先生,怎么保证我们物品和人身的安全?” “用行动保证。”简单的五个字,赢得满堂喝彩。 只有四家商铺执意离开,程绍祖嘱咐人双倍付了违约金,让那四家无地自容,赢得了别人的支持。 再失窃的物品,双倍偿还,再发生失窃事件,双倍退押金。 四十嘴巴里吃着棒棒糖,她扛了扛唐惜的肩膀,“程绍祖经受住了你的考验。” 唐惜微微笑着,看着门里面那个风采奕奕的男人,她知道他是有这个能力的,所以她要先解决掉他,不然真的会成为她复仇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荣秦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唐惜转身往门外走,又问,“其他事情准备好了吗?” “荣秦的秦总应该很快会打电话给程绍祖,召唤他回去,而且有段时间不能脱身,至少三个月你可以做完要做的事情。”四十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已经和几家媒体约好,会借着这次的事件深究孔氏,有得孔盛邦头疼的。其他资源已经到位,下一步,你想毁了他们的什么?” “两个月,我只有两个月时间了。”唐惜理智又狠绝地说,“孔氏要留到最后,那是孔胜邦及孔家所有人的尊严,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它易主。” 四十不解,“关太太承诺提供给你资金和人脉,你完全可以压垮孔氏,没了孔氏,新新时代、造船厂和制衣厂更是轻而易举,为什么要先从小的入手。” 唐惜摇头,她轻轻笑,“不一样,毁了他们的家,他们的情还在,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他们众志成城,东山再起不过是几年后的事情,我却没有心力和时间再来一次。所以,相比较断了经济,更重要的是挑断他们之间的筋骨,彻底断了修复的可能性,解决事情,当然要一次性的、彻底的、毁灭性的。” 四十对唐惜的决定完全支持,“程绍祖的方法很有效,新新时代照常开着,你确定能起到效果?” 唐惜咬着嘴角笑,反问“真的没有影响吗?” “什么?” “你知道赵家有多嫉妒和憎恨孔家吗?新新时代是孔文霖负责的,孔文莲会放过咬孔文霖的机会吗?” “让孔文霖兄妹两个内讧、两家决裂,断了孔家的后路?” “bingo,答对了。” 第29章 二十九天 唐惜猜测得很对。 因为程绍祖干净利索的处理方法,尽力挽救了新新时代的损失,得到孔盛邦的大力称赞,孔文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在父亲面前说落哥哥一通后,又猛赞一番儿子,孔盛邦在孔氏留下总经理的职位给程绍祖。 而孔文霖这边,因为安保失误,赵访梅的弟弟被免了管理处经理的职位,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访梅心里颇为气不顺,“好人好事都让她得去了,散的是我们的家产,他当然大手大脚有魄力。还有爸是什么意思,不给亲孙子留个好位置吗?” 因为孔盛邦的决定,让孔文霖慌乱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有时间和我在这里抱怨,不如多去督促你那无能的弟弟。” “你这妹妹是饿狼投生吗,怎么瞅着机会就咬一口,非把家里的大权都握在她一人手里,她可是出嫁的女儿。” 孔文霖着急也没用,只得强迫自己稳下来,“绍宗在做什么?毕业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和唐惜那遭事情,怎么肯回来。”赵访梅又抱怨,“这样下去,这个家是要你妹妹他们说了算的。” “不会让她得逞。”孔文霖哼笑一声,颇为不屑道,“爸就算再疼绍祖,也知道那是外孙,绍宗才是亲孙,这不,只是给了绍祖总经理的职位,拒绝了文莲进孔氏的要求,为的就是防止我们兄妹两个争,爸,心中有数。” 赵访梅回娘家,免不了的被一通抱怨,赵家老娘气哼哼地说,“商场失窃又不是你弟弟指使的,为什么免了他的职位。” 赵访梅替孔文霖解释,“是二弟管理疏忽,有他的责任在。” 赵家二弟赵访水不乐意了,“多大点事情,那些商铺要走就走罢了,又不是不能招来新的店铺入住。我是谁啊,是你的亲二弟,他们处置我,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你不要这样钻牛角尖,在家休息个把月,再让你姐夫给你安排差事。”赵访梅心里也是不舒畅的,被家人这一挑唆,更加抱怨孔文莲母子。 赵家老娘忍不住旧事重提,“他孔家当初只是有块空地,手头上却没多少钱,要不是我心疼你,拼着老脸帮忙筹来四十万,哪里有他孔家现在的风光……” “妈,他们不是把钱还给我们,多少年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 赵家老娘不听劝,没有消火反而更加火大,“他们还的是钱,欠的是我们的恩,一辈子还不清。我算是看透了他们家,以后有难,别指望我们会搭把手。” 赵家和孔家,虽然面上和和气气的,实际上关系早已千疮百孔。孔家反感赵家反复提当年的滴水之恩,赵家嫉恨孔家的不知报恩,要不是中间有孔绍宗做纽带,恐怕早是要打起来的。 不过,因为赵家二弟赵访水的事情,赵家和孔家的恩怨上又增加一笔,相处起来存着隔阂。 因为一独家爆料,荣秦速度极快的独家报道,赢得极大喝彩,只是几个小时后却收到当事人的声明,指责荣秦侵犯*和无中生有,誓要把荣秦告上法庭。如果对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或者普通人也就算了,可对方的父亲,是国内屈指可数的首富,是荣秦招惹不起的。 秦总打电话给程绍祖,急着让他回去处理这件事件,力图大事化小。程绍祖刚处理完新新时代的事情,连程家都来不及回去,着急要赶回望市。 孔文莲回家收拾了行李送来孔家,又与几个长辈围着他嘘寒问暖、细心叮嘱,当小孩子一样。 唐惜位置最远,蹲着摆弄地上的花盆,对热闹的几个人置若罔闻。孔友友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她蹦蹦跳跳地蹲在旁边,“她们都在和表哥说话,你怎么在这里。” “你表哥惜命得很,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孔友友笑嘻嘻地看她,好气又敬佩,“第一次看到做人女朋友心这么大的,表哥走了要好几天不能见面,你不想他吗?” “想啊,可我要帮他照顾家里长辈,做他成功背后的小女人。” “嗤。”被众星捧月的人竟然站在旁边,吃吃笑着,不知他是如何摆脱那些难缠的长辈的。 孔友友绕着程绍祖转圈,高高兴兴地问,“表哥,我是不是长高了?” “太高了。”程绍祖揪住孔友友的衣领让她站好,眼睛看了下蹲着的那个人,“你长这么高,将来的男朋友得更高,可选择空间就小了。” “你想说表嫂身高最好对吧。”孔友友嘴上气哼哼地叫着,“动不动就秀恩爱,烦人烦人。” 等孔友友走了,宽敞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唐惜始终低着头摆弄花盆里干枯的叶子,不和他说话。 程绍祖双手放在口袋里,等了许久,有些不自然,“我今天要回去了。” “嗯。” “你没什么话对我说的?” “你只是去上班,又不是要挂了,能有什么话说。”唐惜尽力憋着笑还是笑出来,抬头看他,漂亮的脸上光彩熠熠,“能说的你妈肯定说过了,我说的还不如她仔细。” “其他的,有没有要说的?”程绍祖定定地看着她乌黑的头顶,她那么聪明,应该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话。 唐惜站起来拍了拍手,面对面站在他面前,把他稍微歪着的领带摆正,轻轻地拍了拍,“天凉少喝凉水,别招惹比我更年轻的小姑娘,我在这里等你。” “不想跟我回去?”程绍祖的手搭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期待地问。以往,程绍祖一年不见回来几次,现在他时不时跑回来,以往,他最厌烦别人的腻歪,现在他想让唐惜腻着他。 “快些走吧,不是有急事要处理。”唐惜低头,装作没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和瞬间失落后转化为无可奈何的表情,她站在他身后,推着他往外走。 害怕自己一时心软,就跟他走了。 程绍祖连夜开车返回望市,家里剩下一群老头老太太,唐惜心空落落的,看着觉得烦,躲出来找四十。四十穿戴得厚实,手里拿着手机和钱夹,说正要出去吃火锅,唐惜跟着去了。 “你不高兴?”四十把衣袖挽起来,边捞融化在锅里的土豆片,边说。 唐惜愣了愣,收回长久落在锅边缘的视线,“没有啊,很开心。” 四十撇嘴,“可你的脸明明在说:我不开心。” “程绍祖今天回去了。”唐惜低声说。 “嗯。”四十懒洋洋地应答,表示听到了。 “说让我和他一起回去。”唐惜继续说。 四十被肉丸烫到,用纸巾捂住嘴巴,抬眼看她,“你想和他回去?” “不想。”唐惜几乎是立刻说,又苦恼,“可是我犹豫了。” “你舍不得他?”四十咬着筷子,吃惊地看着她。 唐惜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 “你回来后,有想大哥吗?”四十放下筷子,一向懒散的人竟然板着脸严肃地问。 “想了啊,只是……” 唐惜还没说完,四十就打住她的话,“你不要忘记对关太太的承诺,早晚要离开程绍祖的,你靠近他只是为了报仇。你剩下的时间,是属于大哥的。” “我记得。”唐惜轻轻地说,烦闷没有消除,反而更加郁闷。程绍祖不在其实是有好处的,和他相处,她难保不会被他影响情绪,脑袋清楚,心里却被不知名的情绪占据着,闷的她难受。 火锅吃到一半,四十接到电话,她抬手对唐惜示意她不要说话。听了两分钟的电话挂掉,四十把碗里的食材吃得一干二净,“关太太找我,我要立刻回望市。” “好。”唐惜叮嘱她路上小心。 四十把外套穿上,她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时,回头对唐惜说,“你最好在三个月内结束事情,按时返回大哥身边,不然……关太太会生气的,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这是四十的提醒也是警告,唐惜必须完成事情,且她必须要回去。 不知是不是昨天吃的东西太多又太杂,唐惜竟然从早上就开始不舒服。在洗手间呕吐一番,在饭桌上闻到油烟味又是一阵干呕,她自己觉得不礼貌,就躲进洗手间里索性吐得一干二净。 这边餐桌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赵访梅苦巴巴地不满,“她这是嫌饭不好吃?太没礼貌。” 孔文霖皱着眉、孔胜邦虎着脸,皆是责怪。 太姥姥却是笑呵呵的,露出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巴,慢悠悠地说,“好事,这是好事。” “奶奶,什么好事?”赵访梅好奇地问。 太姥姥笑眯眯地说,“这不是和文莲怀绍祖时候一模一样。” 老太太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惊又恐,唯独没有喜。 第三十天 唐惜早饭没吃,在房间睡觉,睡醒看到坐在床尾,对着她慈眉善目微微笑着的孔文莲,着实吓了一跳,虽然孔文莲并不能把她怎么样。可唐惜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孔文莲看着她的眼神,竟然带着点喜悦,难得的好脸色。 “别动别动,好好躺着。”孔文莲见唐惜醒了,赶快把她摁回去,刻意压制着大嗓门,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她是件容易打碎的宝贝器物。 唐惜有些傻眼,反应迟钝竟然老实地被按着躺回去,大脑急速运转,这是什么情况。 孔文莲还在乐呵呵地笑,“想吃什么,和我说,我给你做。”孔文莲长得和孔文霖极像,如果是张男人脸,有硬朗的感觉,只是她是个女的,有棱角的脸,有英气没柔情。 此刻,孔文莲咧着嘴巴傻乐,笑得唐惜要出鸡皮疙瘩。 “什么都不想吃,想睡觉。”唐惜整个人是懵的,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让孔文莲态度这样一百八十度的旋转。 孔文莲细心地把被子给她盖上,轻声说,“这个时间困是正常的,你先睡着,我去给你收拾行李。就在门外,有事情叫我。” “去哪里?”唐惜第一反应是,孔文莲改路线了?先礼后兵? 孔文莲笑得一脸褶子,甚至轻轻地拍唐惜的手,安抚她,“咱们回家,你特殊时期怎么能住别人家,回去我好好养着你。” 特殊时期,这个描述词让唐惜轻轻地踢了踢脚,她没断手没断脚,孔文莲怎么这么高兴。 门虚掩着,清晰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音。 外面,孔文莲大嗓门说,“我们不在这里吃午饭了,青山在家做着饭呢,我们回去刚好吃。” “你要接她回去?”问的是赵访梅。 孔文莲理所应当地接话,“唐惜怀孕了,肯定是住在家里,照顾起来也方便。” “好好,家和才能万事兴。”太姥姥爽朗的笑声,做祝福词。 “绍祖今天刚上班,先不告诉他,省得他毛躁着赶回来。”孔文莲一连串爆炸性的哈哈笑声,“盼着终于把孙子盼来了。” 唐惜却是整个人完全宕机,尚未重新启动起来。她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大姨妈才刚走。 是坦白还是将计就计,唐惜在心里默默地揣摩着利弊。 坦白这个很好讲,优点是,可以澄清和避免接下来十个月的麻烦,省得到时候被发现破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缺点是,孔文莲恐怕很难再对她有好脸色,而且经过新新时代的事情,她再做什么难保会不被发现。 将计就计这个有些麻烦,优点是,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纵容和放松警惕,尤其是孔文莲,这段时间使唤她,肯定是十分顺手的,还有孔文霖父子,挑拨离间起来更顺手;缺点就是,怀孕和怀才一样,时间久了就必须显露出来。 两者优点与缺点比较,各有优势。 唐惜理智地分析,这两个无论选择哪个,其实都不难,她担心的无非是时间问题,可她只呆不到三个月时间,等事情办完,也就没有了伪装的必要。 选择一番,唐惜决定将计就计。 躺着半个小时毫无睡意,唐惜倒是有些饿了,撑着起来去外面。刚打开房间门,外面一阵嘀嘀咕咕说话声音,尤其孔文莲的嗓门大,高高兴兴地喊,“出来了出来了。” 太姥姥双手拄着拐杖竟然站起来要迎唐惜,唐惜本打算端着架子,刁难下孔文莲,看老太太这样,受宠若惊赶快走过来,搀扶住老人家。 太姥姥被搀扶着坐下来,笑呵呵地说,“睡得怎么样?想不想吃什么,让她们给你做。” 赵访梅坐在最远的位置,瞧着这边其乐融融的画面,冷冷地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孔文莲坐在唐惜另外一边,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先吃点东西,我们再回去。” 唐惜瞧着孔文莲期盼的脸,她心思一动,起了为难的心,“饺子,手工擀皮的饺子。” “家里没面粉,吃什么饺子,下个面条就行。”赵访梅酸唧唧地说。 孔文莲不乐意了,“唐惜想吃,就是我孙子想吃,我乐意做。” 孔文莲心情极好,不在乎外面天寒地冻的,张忙着叫杨仁子开车送她去菜市场买面买菜,忙得不亦乐乎。赵访梅坐着自讨没趣,不高兴地回房间去了。倒是上了年龄的太姥姥陪着唐惜说话,没说多久话就低着头眼皮要合上。 唐惜心里过意不去,她只有叶静秋一个亲人,又是糊涂时间比清醒时候多,她从未这样陪着一个长辈过,“我不需要您陪着,您别累着了。”和五婶一人一边,帮忙把太姥姥送回房间。 太姥姥坐着时候还算精神,躺下时候颇为困难,浑身僵硬,到底是上了年龄的人。太姥姥让五婶出去拿水,她紧紧地抓住唐惜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有了孩子,你和绍祖要好好过日子,他定不会辜负你。” “嗯。”唐惜把被子给老人盖上,言不由心地敷衍着回答。 老人得了承诺这才闭上眼睛好好睡觉,却是轻轻地叹口气,坚定地说,“他们有罪做的坏良心事情,统统是我教养无方。改天等我去了,定和你妈妈赔罪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原来老人真的什么都知道,却肯让她住进家里,是要感化她吗?如果是,唐惜要说,这个算盘打错了。 孔文莲提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不让五婶帮忙,大冷天亲自摘菜洗菜,张张忙忙地和面擀饺子皮,半个多小时端着仅有的一碗,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递到唐惜面前。 唐惜看也不看,抿了抿嘴,“等太久,不想吃饺子,想吃面条。” 孔文莲愣了愣,把碗往前推了推,“刚才不是说想吃饺子,下顿饭给你做面条。” “我说,不吃饺子,吃面条。”唐惜把碗推开,不耐烦地说。 孔文莲脸上僵硬了下,把碗放下,一言不发,返回厨房继续下面条去了。 这一幕恰好被准备进来的赵访梅看到,她捂着嘴偷乐,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给儿子打电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不给你姑姑好脸色,你是没看到她那个脸色,哈哈哈想想就痛快。” 孔绍宗却是高兴不起来,“唐惜怀孕了?” “是啊,要不你姑姑能让她这样差使。有孙子了瞧把她高兴的,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杀杀锐气刚好称心。” 孔绍宗精神不振,蔫蔫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没睡好,“妈,我还有事情,挂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她都有你表哥的孩子了,你可不能再惦记她了。”赵访梅趁机劝儿子,“你不是毕业了吗?早点回来,你再不回来,要被你表哥占了去。” “他怎么不回去?”孔绍宗说话叫着劲,连哥都不再叫,和程绍祖没往日的半分热情。 “你这孩子,他是外孙,能和你一样吗?我和你爸希望他一直不要回来,省得你外公把家业分给他一半。”是的,孔胜邦现在七十多的年龄,家里的大权仍旧握在手里,连遗嘱都不肯立,这是孔文霖和孔文莲兄妹两个忌惮的原因。 “他有本事,他不愿意回去继承家业,为什么我就要乖乖回去继承!”孔绍宗吼着叫,“他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气哼哼地挂了赵访梅的电话。 挂了电话,孔绍宗扑在床上许久起不来。拿出手机翻出唐惜的电话号码,又放下,过了几分钟再拿起来,翻身坐起来,鼓起勇气把号码摁下去。 没多久那边接通,是唐惜懒洋洋的说话声音,“喂?” “是我,孔绍宗。”孔绍宗苦涩地自报家门,不知唐惜是不是已经把他的电话号码删掉。 唐惜没应答。 孔绍宗却分外紧张,“我打电话没有其他事情,就是听我妈说你怀孕了,恭喜你们。” “谢谢。”唐惜淡淡地说。 孔绍宗想质问她:你怎么能有别人的孩子,你可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可她清清淡淡带着疏远语气的话,让他瞬间没有询问的资格,她说爱的是程绍祖,他做为一枚垫脚石,发挥作用后就应该被丢弃。 “那……再见吧。”孔绍宗艰难地说。 “再见。”唐惜回答,在要挂掉电话那瞬间,她又叫孔绍宗的名字,“孔绍宗。” “嗯?”孔绍宗快速地应答,似乎一直在等,满是雀跃。 有些话说出来残忍,却不得不说,“以后听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都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如果可以,这几个月你不要回来。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为过去和以后的事情,还有谢谢你的关心。” “好。”孔绍宗回答,咬着牙槽用力说。 挂了电话,孔绍宗眼泪竟然真的流下来,他伏在被子里,觉得难过又委屈,憎恨程绍祖和唐惜,又满心不甘,为什么程绍祖什么都可以,他却处处不如。同学进宿舍拍他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问,“我们出去喝酒,你去不去?” “去哪里?”孔绍宗用力抹了把脸,麻木地问。这同学平日爱和些不务正业的人打交道,孔绍宗鲜少和他一起玩耍,今天却格外想要出格一次,反正不如程绍祖了,不是吗,像是报复着谁一样。 “坏孩子。”同学好奇地看着孔绍宗,“你以前不是不去的吗?” “你说了是以前。”孔绍宗站起来,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同学,“多叫几个人,我请客。” “好哟。”同学拿了卡,兴冲冲地跑出去叫人了。 孔绍宗孤单地站在房间里,心里一股涌出一股压制不住的悲愤,他需要好好发泄畅快一通。 唐惜把手机放在桌上,她对孔绍宗始终是有些愧疚感,说到底是因为孔绍宗和程绍祖不一样。程绍祖懂得保护自己,而孔绍宗不懂得。 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她能一直这么理直气壮吗? 第31章 三十一天 孔文莲又端了面条,压着脾气,和和气气地叫唐惜吃。唐惜挑着吃了小半碗,就蔫蔫地说饱了。 “这就饱了?多吃点,以后孩子才会壮实。” “我说吃饱就是不想吃了。”唐惜丝毫不给面子。 孔文莲讪讪地放下碗,知道唐惜记恨她以前说的那些狠话,心里不痛快,可为了孩子还是选择忍忍,“饭吃过了,我们这就回去吧,你爸还在家里等着呢。” “我爸?我有爸?” 孔文莲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又涨得满脸通红,伶牙俐齿的她,竟然支支吾吾地说,“绍祖爸不就是你爸吗?” “哦。”唐惜拉长声音,故意说,“程绍祖的爸我为什么要叫爸,我连自己亲爸是谁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为什么?”孔文莲尖声叫。 唐惜理所应当地说,“我们没结婚,孩子生了是黑户,干嘛生下来。” “结婚,绍祖回来你们先把结婚证领了,婚礼等孩子生下来再办。” 唐惜看着孔文莲,觉得捏着别人命门的感觉实在是畅快,她一时格外上瘾,“结婚的事情你和程绍祖说吧,我在这里住习惯,不想回去,你自己走吧。” “这怎么行,你怀孕了怎么能住在别人家。”孔文莲不能强来,只能委婉地劝,“以前是我态度不好是我不对,向你道歉,你和我回去吧,以后我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这话如果是搁在普通女子身上,听着是十分舒畅的,唐惜却觉得不够,她直接拒绝,“我要去睡觉了,要不你等着我睡醒再说。” 留下孔文莲看着她懒懒散散的背影,恨得牙痒痒。有什么比情敌的女儿站在面前,对自己吆五喝六,更让她觉得窝囊糟心的。可看到她仍旧平坦的腹部,牙齿一咬:我就忍你十个月,等孩子生下来,要你好看。 唐惜却是身心舒畅的:她就喜欢,孔文莲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的样子。 孔文莲不可能在孔家干等着,趁着唐惜睡觉的时间回了趟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程青山。程青山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却是一惊,“怀孕了?怎么怀孕了?” “怀孕就是怀孕了,你当过爸怎么不知道怎么怀孕的。”孔文莲笑着说,“我看你是高兴傻了吧,我一知道这消息,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绍祖和行行结婚后,一直盼着他们快些生孩子,后来他们离婚,以为还要等些年,没想到孩子这就来了。” 程青山傻坐着,许久后憋出来一句话,“去医院看过了?” “瞧我们,只顾着高兴忘记去医院了。”孔文莲又摇头,继续说,“我看她脸色的确不好,奶奶说她吐了几回,应该差不了。” “这种事情大意不得。”程青山干巴巴地说,犹如做梦般,回到二十多年前,他娶孔文莲之前,也是因为孩子…… 孔文莲却不知道程青山想起来以前被威胁着娶自己的事情,她只以为程青山像自己一样高兴得反应慢了些,“明天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下,这是件大事。” 孔文莲和程青山晚上又去了趟孔家,送了不少补营养的物品,热热情情地嘘寒问暖。孔胜邦和孔文霖回来看到满屋子的人,热热闹闹的,各个脸上喜气洋洋的,被感染也是高高兴兴地模样,对唐惜的假肚子露出期待的表情。 “既然有了孩子,等绍祖回来,把婚事办了。”孔胜邦不方便问唐惜感觉如何,就从大面上掌控局势。 孔文霖点头,附和着问,“绍祖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告诉他,打算明天说。” “有了孩子就是一家人,不应再有其他心思。”孔胜邦顿了顿补充,“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和和气气的吧。” “当然当然。”孔文莲附和,“本来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配合得默契。 孔文莲、孔文霖跟着孔胜邦去谈话,大概是说新新时代的整顿问题,和最近越来越逼近的竞争对手的压力。 太姥姥回房间歇着,客厅里只有程青山坐着。 唐惜看着那个低着头的中年男人,他虽已入中年却仍旧皮肤光滑模样俊秀,有张别人说的不显老的娃娃脸,程绍祖只有额头长得稍微像程青云,才会少了份秀气,多了份俊朗的男人味。 “爸。”唐惜叫程青山。 “啊。”程青山不知道在想什么,唐惜突然张口,他倒像是被吓了一跳,竟然挪出去许远。 做贼心虚说的就是这样吧,唐惜温温柔柔地笑,“我怀孕,您不高兴?” “没有没有,高兴高兴。”程青山坑坑巴巴地说,始终没有抬头看唐惜的脸,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大学教授,竟然变得哑口无言。 唐惜仍旧看着他,佯装无知,“您是不是有心事?还是我怀孕,让您想起什么事情了?”看程青山瞬间僵硬住的表情,唐惜说,“听说你和绍祖的妈妈结婚,就是未婚先孕的,对吗?” 多年前,程青山和叶静秋青梅竹马相伴多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又是双方长辈的认可,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孔文莲突然怀孕了,哭着闹着争着吵着,一会是要把孩子打掉,一会又在程家双亲面前哭诉舍不得,一场闹剧,直到程青山不情不愿娶了孔文莲。 对的,不情不愿,是程青山结婚这么多年仍旧忘不了,当初无奈与孔文莲结婚时的感受。时过境迁,再次被人提起,那种感觉仿佛又回来,被逼无奈娶貌合神离的孔文莲,被逼无奈与志同道合的叶静秋分手,甚至叶静秋后来的凄惨,都想起来。 “我还是习惯叫您程伯伯,您比我妈大几岁,以前在双城承蒙你关照我们,我妈临死前还念叨着感谢你来着。” “静秋……你妈想起我了?”程青云这下,整张脸彻底刷白。 唐惜点头,她无辜地看着程青山,“对啊,她说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您,让我代她向你问好,她可是一直念着您的。”最后几个字,唐惜说得格外重,是啊,叶静秋终于记起来那个给她承诺又害得她一生凄苦的男人,怎么会不念着呢。 孔文莲刚好走过来,模模糊糊地听了一耳朵,“谁啊?谁问好?” 程青云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垂着头谁都不看,眼神惊慌,“没谁。” 孔文莲看看悠然自在的唐惜,再看看满脸惊恐的丈夫,她心里满是疑惑,却认清楚场合,有话要回家问。 “明天去医院检查,顺便建档案。”孔文莲嘱咐,“你今晚上早点睡觉,明天我们再来接你。” “明天就去?”唐惜蹙眉,如果真去医院,她不就露馅了吗。 “是啊,早去早放心,你明天有事情?” “嗯。”唐惜信口胡诌,“我明天要去看友友羽毛球比赛,答应过她的。” “小孩子的比赛看不看都一样,不去吧,我们去医院。”孔文莲又对程青云说,“我联系梁医生,和他是熟人,能在他那里建档案最好。” 唐惜和程青山都是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看在孔文莲眼中,更是笃定,她刚才听到的的确是叶静秋的名字。心里恼怒,眼睛狠狠地瞪了程青山一眼,这样不长记性。 从孔家回去的路上,程青山开车,孔文莲得了空闲肯定要问的,她向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唐惜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那个脸色。” “聊了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孔文莲冷哼一声,“你和她有什么过去的事情可谈,是和她那个短命的妈有过去的事情吧。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半分出息,提到这个名字就脸色发白,省得别人看不出来你心里有鬼是吧。还有,我就知道叶静秋那个女人阴魂不散,活该她活不长。” “闭嘴。”程青山半吼叫着,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意识到失态,勉强恢复温声,“她已经去世,你嘴上留些德。” “怎么,旧情人我说不得。就算她离开双城,就算你娶了我生了绍祖,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不平是不是。”孔文莲从来不知道适可而止是什么,如果知道就不会把叶静秋赶出双城不可,她继续咄咄逼人,“早知道这样,你何必为了前途娶了我,娶你青梅叶静秋就好了,她可是温婉贤淑得很,有才又有德,你们男人都喜欢。” “你你……”程青山是读书人,憋得脸红脖子粗,却说不出来任何骂人的话,只是严厉地制止,“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负你怎么了,你不是被我欺负大半辈子。叶静秋活着我欺负她,她女儿还不是要给我儿子生儿育女照样被我欺负,我就是要一辈子压着叶静秋,让她代代都翻不了身。” 程青山气得不行,却不再说话。 到了程家大院子里,孔文莲更是飞扬跋扈,甚至不再压制声音,大嗓门追着程青山往屋里走,“叶静秋是不是让唐惜给你捎了什么话?怎么,不愿意搭理我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程青山气呼呼地说。 “她说什么了?她还记得你那个荒诞的承诺?记得你答应带她走答应娶她的承诺?”孔文莲揪着程青山的衣领,虎着脸怒声骂,“她疯了,是被你气疯的。你不但毁了对她的承诺,还为了一份前途娶了我,把她送给……” “啪。”一声清脆声响。 孔文莲趴伏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捂住半张脸,失控地叫,“你敢打我,程青山你好大的胆子。” “我说了,不要再骂她,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程青山抖着手指,指着孔文莲,“她视你为姐妹,你千方百计逼迫我娶你,我如你所愿娶了你,你还有你孔家,却对她赶尽杀绝,非把她们孤儿寡母赶出双城,好狠毒的心。她既已经去世,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孔文莲撑着地站起来,冲着程青山扑过去一通挠,模样凶狠得像只母老虎。 程青山是斯文人,招架不住孔文莲的死缠烂打,他用了蛮劲把她推开,狠狠推到地上,“你做过的事情,如果被绍祖知道,他定不会认你这个妈。你如果还有点顾忌,就善待唐惜和她肚子的孩子,就当我们欠静秋的。还有,唐惜说叶静秋临死前清醒过来。” “程青山,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们孔家,你能有现在……”孔文莲坐在地上指着关上的门破口大骂,回应她的只有几声狗叫罢了。 孔文莲平日里心气极高,在家里又是说一不二的主,就算出嫁后在孔家,也是让孔文霖忌惮几分的,今天竟然这样被程青山推倒在地上,倒没有多疼,只是吃惊,程青山竟然敢推搡他,他可是窝囊了二十多年的。 伏在地上哭了一两个小时,天寒地冻夜风呼啸的,孔文莲泪干了心凉了,认识到就算结婚再久,也不可能取代叶静秋在程青山心里的地位。想起这个,又伤心难过起来,叶静秋死了,就把这份怨怼加在唐惜头上。 程青山倒是有一点提醒了她,不能让绍祖知道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不然她不仅是失去丈夫,连亲儿子也是要失去的。 还有程青山说什么,叶静秋清醒过?那唐惜是不是知道过去的事情。 想清楚,自己撑着地,狼狈地爬起来,回屋去了。 第32章 三十二天 唐惜通过孔文莲红肿的眼睛,还有程青山脖子上明显的抓痕,知道他们肯定是吵架甚至是打过架了,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小小的成效。她就知道,叶静秋这个名字多少是有些作用的,连昨晚上没能出去找医生做假这件事情,都变得不那么闹心。 孔文莲红了眼圈,哀伤地哭诉,“他听了别人几句话就冲我发脾气,我嫁给他实在是屈就,要不是为了绍祖,我早和他离了,这日子实在没意思。” 离离,你倒是早些离啊。 唐惜在心里嘀咕,不过,我肯定是要让你们离的。 程青山尴尬地坐着,“奶奶年龄大,你和她老人家说这些,平白让她担心。” 太姥姥不去搭理孔文莲,对着程青山说,“你性格温润,定是她泼辣不饶人,还望你看在我老婆子的面子上,多担待。” “奶奶您……”孔文莲着急想要解释。 太姥姥却站起来,不肯再听,佝偻着脊背,提示其他人,“都要当奶奶的人了,还学年轻人把离婚挂在嘴上,等孙子出生定要笑话你们。” 老太太一说,孔文莲倒是想起来正经事,又挂上笑呵呵的笑,“光顾着生气,差点忘记,今天要去医院检查。” 唐惜一直插科打诨,试图让大家暂时忘记要去检查的事情,奢望着能拖一天是一天。被许多人照顾着,根本无暇单独一个人出去,四十又不在双城,她实在是□□无法。 “哎哟。”唐惜怪叫一声,惹得大家立刻关注着围上来,“我又难受想吐,身上没力气走不动。” “早一天晚一天没有太要紧,今天就歇着吧。”程青山瞧了瞧唐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似乎在讨好。 反正早晚要检查,今天或者明天,其他人并没有太执着,就答允了。 上午,唐惜被人看守着躺在床上熬时间,下午,寻了借口让杨仁子开车送她出去。杨仁子把车子停下,环视熟悉的四周,奇怪地问,“为什么来这里?” 从车里下来,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唐惜缩着肩膀,把温暖的羽绒服拢紧,“太姥姥最信任的梁医生,全名是什么?” “你找他什么事情?”杨仁子机警防备地等着她。 “我自己能找得到。”唐惜心里讨厌这人的奴才相,心想不告诉我算了,“不该问的不要问,如果别人问起,就说送我去商场多逛了会。” 杨仁子撇开头,盯着挂在院门口的牌子看,“我不撒谎。” 唐惜撇了撇嘴,懒得和他打嘴仗,小跑着进医院正门,办正经事儿要紧。 在一楼挂号处,张贴着医院名气专家的名字与科室,自上往下,唐惜仔细看了一遍,竟然有好几个姓梁的。 太姥姥说过梁医生是梁中骏医生的儿子,那么年龄应该和程绍祖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岁左右。唐惜手顺着一一排除掉,手指滑到右上角处,放在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那人年龄看起来不大,穿着和别人统一的白色大褂,却分外清秀俊朗。 名字处写着:梁笛声。 唐惜往楼上走,遇到漂亮的护士,尝试着问,“梁笛声医生的办公室在哪里?” “三楼。”年轻的护士热情地做向导。 唐惜揣摩着这位梁医生应该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要么是因为医术高超才会声名远播,要么是因为有着张帅脸通吃一片。这年轻护士只是提起这个名字,漂亮的脸颊上就飞起两抹粉红色。 走到三楼,走廊两侧的长凳子上坐着候诊的病人,各个精神蔫蔫或者愁眉苦脸,唐惜把左右两侧的坐诊医生名字看了一遍,才在左边第三个办公室外,看到署名为梁笛声。 办公室门闭着,唐惜轻轻地敲了敲,听到里面动静才推开门。里面站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实习生,看到不请自来的唐惜,不悦地瞪着她,生疏冷漠地说,“梁医生今天坐诊时间到了,你改天再来。” “不是看病,我找梁医生有事。” “你是谁?”实习生上下地打量着唐惜,眼睛里尽是防备,估计以为唐惜是来塞红包的,“梁医生很忙,没时间见你。” “孔老太太有些不舒服,我是来请梁医生去家里看病的。”既然太姥姥能每次来找这梁医生看病,说不定他旁边的人会听说过老太太的名字。 实践表明,这个名字的确好用。 实习生哦了一声,卸下防备,看唐惜的眼神终于不再那么警惕,甚至微笑着说,“是孔文霖先生的奶奶吗?” “是。”看来这实习生知道的还挺多,而对唐惜态度的转变,绝大部分应该是因为孔这个姓氏吧。 实习生礼貌地倒了热水端过来,“梁医生去观察室看病人,你坐着等会吧,估计快回来了。” “谢谢。” 后来实习生被人叫出去帮忙,唐惜等门关上,她立刻放下端着的坐姿,眼睛快速地在办公室里搜罗一圈,要找出这梁医生的特点,她好收为己用。 白净色的窗帘和别的办公室一样,应该是医院的统一配置,这人对环境应该没有那么苛刻;一米多宽的桌子上,干干净净的,签字笔规规矩矩地放在笔筒内,病历本与几本医学书规规整整地叠放着放在笔筒的一侧,这人爱好干净手脚勤劳;电脑没有关机,屏幕是暗的,这人注重*保护自我…… 唐惜从表面的摆设布置上没有找到这人的缺点,她尝试着打开抽屉,想要找出些把柄,比如这人是喜欢钱财,还是烟酒,或者美人…… “找到什么了吗?”清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唐惜收回手,靠着办公桌站着,打量站在门口的人。梁医生年龄的确不大,和程绍祖相近,与程绍祖的面瘫脸不同的是,这人温和阳光脸上带着笑,就算逮到别人在翻他的抽屉,也没有发火,风度应该还是有的。 头发半长没怎么打理,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头发软的人心会软。 唐惜同时想到的是程绍祖,总是刺得她发疼的头发,这个还是有些道理的吧。 梁医生戴着天蓝色口罩,见办公室里的人在打量他,他抬起干净修长的手指,捻住悬挂在左侧耳朵上的口罩绳子,把口罩拿下来。随着天蓝色遮挡的落下,露出被遮住的面庞。浓黑的眉和炯炯有神微微上挑的眼睛,鼻梁高挺直通,嘴唇稍厚在勾着笑,是个长相偏上等的男人。 “梁医生?”唐惜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不错,毕竟年轻人比上了年龄人要好沟通一些,对职业道德这东西的执着度稍微低一些。 唐惜漂亮的脸上闪着笑,恭维那人,“您真人比照片上要好看很多。” 梁笛声站门口同样在打量她,只是要收敛得多。 她和离开双城时面貌变化不大,最大变化的应该是看人时候的表情,不再仰着下巴瞪着眼睛伪装成凶狠的模样,她唇红齿白明眸皓齿,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和叶静秋有些相似。 现在的她变得干净文静,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脏孩子坏孩子,可他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老太太哪里不舒服吗?”很久后,梁笛声才往这边走,突然修长的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自然地把还悬挂在一侧耳朵上的口罩拿下来,攥着口罩的手紧张得冒汗,同手同脚地走过来。 梁笛声比程绍祖矮一些,他经过唐惜身边时,身上有股清香温和的气息,与程绍祖身上强烈的咄咄逼人的气息不同,让人觉得舒服。 唐惜走出去,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再次打量他的衣着,在白色的工作服下,一件单薄的毛衣,露出喉结与脖颈。 “肠胃好很多,她老人家让我来谢谢你。”唐惜寻着借口做开场白。 “不用谢。”梁笛声低头,握着黑色的圆珠笔,手指修长指甲盖圆润,只是握笔的力道有些大。在白纸上龙飞凤舞地书写,挥挥洒洒的痕迹。 他会是像字体一样的人吗?唐惜揣摩。 “我怀孕了,明天会来医院检查。可是因为某些原因,检查结果会有些错误,我想请你帮忙。”唐惜不知这人的脾性,心思千绕百转,却选择了最坦白的一种。 “你没有怀孕,想让我帮忙作假。”梁医生手上转着笔,言简意赅地总结。 这人直白得唐惜脸上有些挂不住,“大致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不肯帮忙呢?”梁医生笑着,温温和和的样子,似乎相比较答案,他更期待的是唐惜的表情反应。 唐惜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她在这边急得抓耳挠腮,那人却轻轻松松地看着,让她心里十分不顺畅,“能让你帮忙的方式有很多,不过我想用礼貌的办法。” “帮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梁医生放下笔,抱着双臂靠在凳子里,好整以暇等待着唐惜的说辞,其实他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眼睛看到的只是她忽而蹙眉不耐烦,忽而喜笑颜开的模样。 只是这样,他便忍不住跟着笑。 第33章 三十三天 聊到利益这个话题,唐惜就很有经验,她拖着凳子往梁医生旁边坐。似乎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整张脸上大放异彩,手挥着,“你想升职还是钱财?或者房子,全部可以满足你。” 梁医生看了她一会,低头继续写字,声音平平静静的,“这个忙,我不想帮。” “为什么?”唐惜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人的头顶,心想你耍我呢。到底是求人办事,态度必须温和要好言好语,“你只用帮我拿别人的结果就行,对你的职业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和难易没有关系。”梁医生抬头看了看唐惜,轻轻地笑。 “五万?”那就是和钱有关系了? “十万?”唐惜咬牙。 “二十万?”唐惜心疼地继续追加,心里早已经无限咆哮,一张化验单几句作证的假话,就这样坐地起价,实在是太可恶了。 “你为什么需要一张假的怀孕检查结果?” “动心了?”唐惜再次得意地笑起来,人为财死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又有些窃喜,还好她出门带了□□,把卡拿出来放在桌面,“这里面是十万,剩余的明天过后补给你。” “我没有说,要帮忙。”梁医生把卡推回去,继续撩唐惜所剩无几的耐心。 唐惜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用力拍了把桌子。软的不行就来横的,怒声威胁,“真不帮忙?” “不想帮。”梁医生欣赏着唐惜怒气腾腾的脸,如果是十多年前,她下个动作应该是踹翻桌子,揪住自己的衣领,然后把拳头凑到眼前吧。 “你不要后悔。”唐惜才没那么傻,要在医院里动手,她站起来往门外走,心里想了十几种让这小医生身败名裂的手段。心里不屑地哼了声,没有这医生的帮忙,她还糊弄不过去几个老头老太太不成。 “梁笛声。”梁医生轻轻松松地说。 唐惜已经走到门口,觉得这是那人的挑衅,她回头狠狠瞪他,“不用提醒,我已经记住你的名字,你给我等着。” 梁笛声看着被甩上的办公室门,那个人早已经不在,连那人带来的馨香气味都已经散去。良久后,他摇头苦笑,她永远记不住他的名字,以前是不用心记,这一次应该能记住吧。 梁笛声低头,清俊的脸上笑容熠熠,在乱糟糟的本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两个字:唐惜。 唐惜唐惜,你终于回来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唐惜懒洋洋地赖床,故意拖延时间,还是没能躲过被人拖着押去医院的结果。 唐惜在里面检查,孔文莲、程青山守在门口监督着。 唐惜再次把贿赂那套用在帮忙检查的医生那里,那人竟然不为所动,执着地让她等结果。这家医院的医生职业操守这么高,唐惜在心里把这家医院拉黑了一百次。 她心里难安,脸色就难看一些,正六神无主时,孔文莲又以最快的速度围过来,张口就问,“孩子怎么样?” 唐惜白了白眼睛,懒得搭理她。 倒是检查的医生开口说,“具体结果等检查报告。”眼睛打量了下愣神的唐惜,惊讶又别有深意,可惜唐惜沉浸在如何急救的方案里。 “去梁医生办公室等着吧。”孔文莲提议。 程青山附和,“这里人来人往,不卫生,他那里稍微安静些。” 唐惜心里的不安更加叫嚣,不知那食古不化的梁医生,会不会以更快的速度拆穿她。 梁医生并不在办公室,还是那个实习生请孔文莲夫妇进去坐着。过了二十多分钟,梁医生昂首阔步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个本子,本子上面是一张化验单。 唐惜心里紧张,撇开头不去看那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如果那人敢让她难堪,她一定让他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梁笛声一眼看到明明慌张,却装作镇定的唐惜,还有她握着拳头放在膝盖上攒劲的手。他温温和和地笑,话对孔文莲夫妇说,“怀孕四周。” 孔文莲长长地舒口气,扭头看同样喜悦的程青山,“小梁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这口气就放下来,是真的怀孕就好。” 和程青山目光对视,决定把质问叶静秋事情的想法,再压一压,毕竟唐惜怀着孙子呢。 唐惜吃惊地上下打量梁医生,不理解他为什么态度转变这样快,难道是回心转意,想收钱了? 程青云老实巴交地笑,不知是紧张还是喜悦,直搓手,“以后要麻烦你的地方还有很多。” “您和我父亲是好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梁医生温声说,话却是带着距离感的,他低着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是不是要建档,还有什么时候再检查?”梁家父子不知为何对程青山的态度,总是不热情,孔文莲拉了把丈夫,她站在前面问。 “我已经和徐教授打过招呼,你们等下去他那里就可以。” “徐长寿教授?”孔文莲吃一惊,喜悦表现在脸上,“他可是很难预约的,还是小梁面子大。” 梁笛声亲自带着他们去找徐教授,徐教授把结果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办公室的梁笛声,有些年龄的人慈祥地说,“孕妇多卧床休息,保持心情愉快。”孔文莲夫妇认真听着并记下。 唐惜站在最远处,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四处看,旁边站着梁笛声。 “为什么帮我?”唐惜微微歪着头,低声问。 梁笛声挑动眉毛,侧脸温柔,轻轻地摇头,示意她认真听医生的话,好像她真的怀孕了一样。 他到底为什么帮我?一直到走出医院,唐惜都想不通这一点。难道是受了钱财的诱惑?难道是真的被她威胁到?可这人未免太镇定自若。 从医院回去,孔文莲按捺不住情绪激动,忙不迭地拿出手机给远在望市的程绍祖打电话。唐惜被牵着在医院转了一圈,早已经饿了,正啃着苹果,听到程绍祖低沉沙哑的声音,她啃咬苹果的声音和动作都放慢。 虽然是假怀孕,可她还是好奇他的态度,不由得屏气凝神努力去听。真害怕程绍祖混账,说要把孩子打掉的话,那样她就没了牵着孔文莲鼻子的王牌。 孔文莲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愣愣的模样。 “绍祖怎么说,高兴坏了吧?”程青云紧张地问。 唐惜抬头看他一眼,程青云讨好地冲她笑笑。 “说正忙着就挂了电话。”孔文莲嘟嘟囔囔,“没听出来高兴,听他声音像是感冒了。” 这才是唐惜认识的程绍祖,如果他真兴高采烈地表示当爹了,又不管不顾地抛下工作跑回来,那才是异常现象呢。虽早有预料,唐惜还是有轻微的失落感,莫名的情绪,来得迅速又猛烈。 她摸着平坦的腹部,在心里劝慰自己,“还好是假怀孕,真有了孩子,依照程绍祖的冷血模样肯定是要做掉的。” 唐惜第二天又去了医院,直奔梁医生的办公室。 梁笛声在半个小时后身形疲惫地从外面进来,他浓黑的眉头皱着,转着发痛的脖颈,抬头看到心里期待的人坐在他的办公椅里。他不可置信地顿住脚步,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心里已经满是喜悦,满身的疲累瞬间一扫而空,“你怎么来了?” “来感谢你啊。”唐惜自觉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他。 梁笛声脸色有些发白,等他坐下,唐惜把口袋里卡拿出来,“这是二十万。” “我不是因为钱。”梁笛声看了看桌上的□□,他仰着头看唐惜,“你哪里来的钱?” “不是偷的不是抢的。”唐惜鼓着眼睛瞪他,她像是会打家劫舍的人吗?“你不是为了钱,又为什么帮我?怕我的威胁?” “你又不是第一次威胁我。”梁笛声摸着鼻子,无奈地笑。 “你认识我?” “唐惜,你打劫我那么多面包和钱,想不认识都困难。”梁笛声苦笑一声,她果然不记得他的名字,每次都是拿到他乖乖上缴的保护费,她掉头就走,又怎么会注意到他是谁。 “你是……鼻涕虫?”唐惜把记忆中曾经打劫过的几位客户,费力地搜罗出来,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和眼前的人实在无法对上号,不由得吃惊地瞪大眼睛,“你怎么长这么高,以前只到我这里。”唐惜比划了额头的位置。 “你欺负我,不就是因为我矮,打不过你吗。” 在梁笛声童年的上学路上,总有个手里拎着书包,不好好站着的女孩子在路口等他。她比他高,看到他背着双肩包过来,手往前一伸,稚嫩的小脸装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梁笛声把口袋里的钱放在她手里,她拖着书包往学校走,尽责地提醒,“谁欺负你,告诉我。” 她理着短发,衣服松松垮垮地套着,单手拖着书包,在透过树叶照射在地上片片光亮的路上,自由自在地蹦蹦跳跳。 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他最熟悉的是她的背影,向往地望着。 第34章 三十四天 “你就是梁中骏医生的儿子?”唐惜终于把人物关系完全对照上。 “你记得我爸?”梁笛声哭笑不得,“却不记得我!” “呃,我不知道你是梁医生的儿子。梁伯伯身体还好吗?”唐惜停顿片刻,声音低低的,“我妈嘱托我见到梁医生,要感谢一家当年的照顾。” “你妈妈……”梁笛声为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 唐惜却直接补充,“死了,三年前去世的。” 面对面坐着各自回忆,梁笛声对叶静秋的印象还算深刻,因为母亲在世时,在家里曾多次提起,她热心地帮助唐惜母女,照顾她们的生活,并帮她们出头。 梁家父母曾叮嘱儿子,不准欺负唐惜,要帮助她们要给她钱,这就导致了梁笛声一个大男孩,总是比小两岁的唐惜打劫的真正原因。 唐惜先是想到温文尔雅的梁中骏医生,梁医生乐善好施为人稳重,又医术高超,在双城极有声望。梁家是双城唯一肯与叶静秋母女有来往的,并帮助她们不少的人,提起他们,唐惜高兴不已。 “很可笑?”唐惜漂亮的脸上神采奕奕,眉毛舞动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得弯成两座桥,梁笛声神思恍惚起来,深深陶醉在她脸颊上的酒窝里。 她的酒窝没有酒,他却醉成了狗。 “没有,我想起你以前的模样,对不起,我忍住。”唐惜说着,嘴唇包着却是怎么都忍不住笑。 “要笑就笑吧。”梁笛声叹口气,他在她面前哪里还有面子可言。 “你怎么回来了?和程绍祖……” “不是谈恋爱的关系。”唐惜澄清。 梁笛声心上一喜,又愁眉苦展,“他欺负你?” “谁敢欺负我呀,我和他的事情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唐惜不愿意多说关于程绍祖的话题,“你呢?你这么大年龄没有女朋友,梁伯伯不催促吗?” “没有合适的。”梁笛声抬头看了眼唐惜,低声说。 “要求不要太高,就会有女朋友的。”唐惜把卡往前推了推,坚持今天来的目的,她不愿意被人捏着把柄,“这次的事情麻烦你了,以后可能还要继续麻烦你,钱你收下吧。” 梁笛声没动,却问,“程绍祖给的?” “不是。”唐惜奇怪地看梁笛声,是不是程绍祖给的,有什么区别吗。 唐惜执意把卡推过去,梁笛声顽固地把卡退回来,一来一往间,唐惜的手指碰到梁笛声冰凉的指尖。只是轻轻的触碰,唐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梁笛声已经快速把手收回去,俊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朵根。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唐惜迟疑地猜测。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这里有你的家,你肯定会回来。” “家?”唐朝重复一遍这个字眼,只是陌生的感觉,她嗤笑一声,“不瞒你说,我连我家的宅基地和我外公的坟地都找不到了,哪里还有家,不过是孤魂野鬼。” 梁笛声看着她,肯定地说,“我知道你肯定回来,带着叶姨一起回来。” “你怎么知道?”唐惜明显的惊慌,她的手抬起摸着藏在衣领内的项链,连程绍祖都没发现的。 “你不戴首饰,却戴了项链,要么是叶姨给你的,要么它就是叶姨。” “难得你还肯叫她叶姨。”无论如何,梁笛声的温和态度,对唐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至少梁医生一家仍旧是和善的,她心情不错地说,“改天去看梁医生。” “唐惜。”梁笛声叫住要出去的唐惜。 “嗯?” 梁笛声叫住她,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俊脸泛红,局促不安地抿着嘴笑,“我很高兴你会再回来。” “嗯,我回来了。”唐惜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冲他笑,心里暖洋洋的舒服。双城这个城市也是发生过美好事情的,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是不是。 压在唐惜心口上的沉重重担,终于能透出丝空隙,让她呼吸。 唐惜回到孔家,远远听到屋里欢声笑语,她慢慢上台阶。 孔文莲看到她,欢欢喜喜地说,“正说要出去接你,你要出门怎么不让小杨送你。” “在附近。”唐惜问那个坐着的人,“你怎么回来了?” 程绍祖坐着没动,盯着她的腹部看,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怒,只是一直盯着看。 “你怀孕这么大的事情,绍祖怎么会等下去,这不一大早就赶回来了。绍祖回来了,我们就回家吧。”孔文莲喜滋滋地说,惹得赵访梅十分不快,又发泄不得。 唐惜没再费尽心思地寻找借口,她瞧了瞧程绍祖若有所思的脸,及寡淡的表情,跟着回了程家。 到了程家的房间,程绍祖还是木头木脑的,没个表情没个问话的。 “你不高兴?” “没有。”程绍祖淡淡地回答。 唐惜用力哼了一声,“脸拉这么长,你是不相信我怀孕,还是不乐意我怀孕?” “不是。”程绍祖慢慢地说,声音低沉沙哑。他没有脱外套,也没有脱鞋子,仰面躺在床上,抬手盖住眼睛,“我感冒了,反应迟钝。” 唐惜看他脸色的确不太好,小声嘟囔,“生病就不要赶着回来。” “担心我?” “省得你传染给我。” “……”程绍祖睁开眼睛,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裂痕,咬牙切齿地说,“我真希望,你是个哑巴。” “想得美。”唐惜脱了鞋子跟着坐在床上,程绍祖顺势把头放在她腿上,唐惜不满地推他,“重死了,你在床上躺着吧。” “这里,舒服。”程绍祖低声说,双手交叉着放在腋下,修长挺拔的人微微蜷缩着,侧卧面朝着唐惜。他灼热的呼吸,隔着一层针织衫喷洒在唐惜腹部。 如果有,那里应该是孩子的位置。 唐惜低头看着他闭着眼睛的模样,第一次认真打量程绍祖,没有任何成见的观察。程绍祖十分会长,有与程青山相似眉毛额头,却没有遗传他的秀气,以孔家人特有的脸型做为填补,面庞显得俊朗立体,尤其是他咬着腮帮子时候,有说不出来的惑人。 唐惜手指轻轻地在他脸上跳着,又用手指撩着浓长的睫毛,手指肚轻轻地擦过他的眼皮。程绍祖没有睁开眼睛,伸手快速准确地抓住她作乱的手指,包在手掌里,“不要闹。” “程绍祖。” “嗯?” “我讨厌你的脸型,还有眉毛。” 程绍祖睁开眼睛看她,“为什么?” “长得丑啊。”和那些人相似的地方,她统统讨厌。 “你不喜欢也没办法,我就长这样。”程绍祖合上眼睛,轻声说。 “是啊。”他就长这样,遗传了她最讨厌的人的长相,所以,她肯定不会喜欢上这张脸。想到这些,唐惜再没有观察欣赏他面容的心情,甚至连手都不肯再放上去。 “唐惜,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冷不丁的,程绍祖问了这么一句。 唐惜肯定装糊涂,“没有啊。” “唐惜不要骗我,否则……” “否则什么?”唐惜低头,耳朵凑到他嘴边。 “否则,你会死在我手上。” 程绍祖感冒症状明显,后半夜又有些发烧,孔文莲拿了药又拿了温度计,却被程绍祖不耐烦地赶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唐惜,唐惜不耐烦地推他,“自己起来吃药,把温度计夹上。” 程绍祖躺着一动不动。 唐惜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她爬上床坐在程绍祖的腿上,抬手解他的皮带,程绍祖眯着眼睛看她,任由她为所欲为。 唐惜把他的裤子拽下来,在他腿上打了一巴掌,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趴在床上。” “……”是不是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受虐因子,程绍祖应该是有些的,只是大部分时间,是他习惯掌握主动权,去虐别人。 偶尔角色交换,是不错的体验,他老实地趴在床上。 唐惜把温度计盒子拿下来放在一侧,她屈膝跪在床上,啪啪地用力拍他的后背,漂亮的脸上恶作剧地笑,手往前一伸,用力戳进去,松开手,拍掌。 程绍祖有短暂的呆愣,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俊朗的脸上涨得通红。 “你不肯量温度,我只好帮你。”唐惜又拍他,“别动,动物就是这样量的。” 程绍祖刚才不防备,反应过来怎么肯让她这样戏耍。 他身手矫捷地翻身而起,拿下温度计,跳下床抓住那个要夺门而出的人,狠狠地把她抵在门板上,俊脸变为黑色,“你竟然敢……” “敢怎么,戳你那里吗?”唐惜无视他的恼羞成怒,她笑嘻嘻地继续挑衅,“你不是挺享受的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要……” “还敢说。”程绍祖脸上黑一阵红一阵,怒声呵斥住唐惜即将说出的,让他更加尴尬的话。 唐惜不是见好就收的人,更何况她以惹怒程绍祖为乐趣,张嘴正要继续添把火,程绍祖低头,俊脸靠近,用薄唇紧紧地贴上她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他只是想惩罚她的无法无天,只是恼怒竟然在她面前放下警惕,只是恼怒……他想她了。程绍祖的吻从粗鲁变得霸道,用力地霸占着唐惜的呼吸,把她拢在怀里紧紧抱着,揉着搓着想要更多。 在他的手钻过毛衣下摆,贴在她后背时,唐惜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她呼吸不稳大脑缺氧,不知为何要说这么一句,“我怀孕了。” 程绍祖头埋在她的乌黑秀发里,抱着她一动不动,很久后手从她衣服里拿出来,一言不发地帮她整理好扯歪的衣领。 “就算怀孕你不用这么失望吧,好歹是你的孩子。”唐惜身上从火热到冰凉,她靠着门无力地站着。 程绍祖沉默地返回床边,拿了床头的药吃下,又套上裤子拿了枕头往门口走,“我去其他房间。” “哎。”唐惜叫他,程绍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绍祖不喜欢孩子,至少不喜欢唐惜怀他的孩子。唐惜苦涩地想,是啊,他这样严格控制人生的人,每步都准确计量过,怎么会喜欢超出的意外呢。 还好怀孕是假的,还好她不爱他,还好再有两个月她就可以离开,还好…… 第35章 三十五天 程绍祖刚进其他房间,孔文莲就来敲门,“正想去提醒你,唐惜刚怀孕,你们最好分房睡。” “嗯。”程绍祖敷衍着回答。 “吃过药了?”孔文莲看他精神不振的样子,想要摸他的额头,被闪躲过去,“最近很忙?你多少年没有发烧过了,家里有我们看着,你病着就不要急着回来。” “过两天就退了。”程绍祖靠着床头坐在床边,他知道孔文莲有话和他说。 果然,孔文莲拉开凳子坐下,“我本来是反对你和唐惜在一起,可她怀孕了事情就不同,你打算怎么办?” “孩子不想要。” “为什么?”孔文莲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心里一惊,稳住情绪谆谆善诱,“你年龄不小了,以前是没有也就算了,现在孩子已经来了,你怎么往外推。” “我和唐惜,不适合生养孩子。”他连唐惜前三年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和她生儿育女。还有一件事情,让程绍祖很抓狂,不知不觉中唐惜已经这样走进他的生活,而他之前竟然毫无防备,他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和自制力,出现了纰漏。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她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孔文莲瞧着他的脸色,猜测,“结婚前的喜欢啊爱啊,结婚后都是浮云作不得准,就算感情不够成熟没到位,等有了孩子就剩下柴米油盐的生活。唐惜妈妈和你舅舅以前的事情,始终是个坎,现在她怀了你的孩子,事情就翻篇过去了,结了婚心就定了。” “像你和爸?”程绍祖反问。 孔文莲被问得一愣,面上不悦,“我和你爸两情相悦,结婚是早晚的事情,不过是有了你提前结婚罢了。” 程绍祖随便听着,心里却颇为不屑。孔文莲和程青山结婚这么多年,却一直是面和心不合,时常斗嘴吵架,程绍祖小时候就想,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结婚。他幼时曾问过温和的程青山,得到的答案是,“有了你,怎么能不结婚呢。” 现在,程绍祖面对相同的境况。有了孩子,除了结婚,还能怎么办。 “可以只领证,婚礼等孩子出生后再补办。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没有户口,趁着你回来,明天去把证领了吧。”孔文莲把原因和结果,简单清晰地说出来,要程绍祖为了孩子将就娶了唐惜。 孔文莲刚走,程绍祖尚未躺下,程青山又来。 程青山脾气温和人老实,他坐在孔文莲坐过的凳子上,慈祥和气地笑,“别听你妈的话,结婚是一辈子,你要想清楚。” 如果程青山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给程绍祖说为了孩子结婚的必要性,他会觉得是正常事情。可程青山与孔文莲完全相反,他让程绍祖理智。 “您和妈结婚,后悔了?”程绍祖是小辈,本不该这样问,可程青山愁眉苦展的样子,让他不能忽视。 程青山抬头看了看英俊成熟的儿子,他叹口气,勉强笑着,“结婚快三十年了,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自己选择的路,错了也得走。” 程绍祖鲜少做梦,今晚上却频频做梦,短暂错综复杂的梦,梦里套着梦。 有小时候有三年前,还有不知多少年后荒芜的周围,唐惜站在原地,甜甜地冲他笑,他看到她放下心来,毫不犹豫地朝着她走过去,才看到她背在身后手里拿着的刀。唐惜突然面目狰狞地喊叫:我没有爱过你,全部是骗你的。 程绍祖惊醒,久久无法回神。 是梦,却惊出满身冷汗,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像真实发生的一样,和几天前听到的传闻,有某些说不清楚的切合。 她到底为什么回来?真的是爱自己吗?如果是,为什么她总让他觉得,他是可有可无的。 唐惜整夜翻来翻去的,身体明明困乏,脑袋却清清楚楚,想起很多关于过去的事情。她惨淡的童年经历、她凶巴巴地伸手打劫程绍祖,离开双城后那几年艰难又踏实的日子,甚至是叶静秋去世前的那段日子,瘦得皮包骨头的可怕样子。 “唐惜,我想回家。”这句法反反复复在唐惜的脑袋里回荡着,叶静秋坐在轮椅上,温和的阳光洒在她瘦弱的身上,她微微笑。 叶静秋想回家了,在她混混沌沌中,双城始终有她的家。可连宅基地与外公的坟墓都没有了,她们的家又在哪里。 叶静秋没家了,在很多年前就没有了,她们被人赶尽杀绝。 如果有哪怕一点退路,唐惜就不会再回来。 她们没路了,何必给那些人留路。 唐惜家只剩下她一个人,户口本与身份证在包里放着,孔文莲热心地又是找户口本又是叮嘱程绍祖该怎么结婚。程绍祖从大早上开始就寒着一张脸,别人递给他什么他就接过来,话听进去没有就不知道。 程绍祖开车,路上顺畅只在红绿灯处稍微耽搁。拍照、盖戳、两个红色本本递过来,程绍祖自始至终没有笑过一次,连句话都没有,惹得工作人员以为他们走错门,应该是离婚的。 唐惜第一次见到真的结婚证,她正正反反地看,到底是第一次,心里难免激动,小心翼翼地合起来,放在单肩包的隔层里,省得褶皱。 对了,唐惜拿着的是两个结婚证,程绍祖连看都不看。也是,他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人,自然见识过。 走出民政局,程绍祖双手放在军绿色大衣的口袋里,看唐惜的动作,他哼了一声,似嘲讽,“现在满意了?” “嗯?”唐惜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话,迈步往前走。 程绍祖偏头过去嗤嗤笑,声音越发冷,“你对用孩子要挟来的结果,还满意吗?” 唐惜这才抬头看他,还是俊朗偏硬气的脸庞,英俊的五官,只是眼神里是不屑是藐视,整张脸冷若冰霜。唐惜拿到结婚证后的高涨情绪,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她跟着笑,无所谓的样子,“既然不想结婚,干嘛和我领证。” “如果不是我父母,你以为我会和你结婚。”有些话是杀伤力的,比如只是几个字,却比这腊月里的寒风还要刺骨,冻结住唐惜脸上的表情,让她的笑变成了哭笑不得的狼狈。 程绍祖有些不耐烦,“除了程太太,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没有了。” 程绍祖低头看着她低垂着的漂亮脸,他胸口似是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他呼吸不过来,情绪烦躁,不知为何走到这样的地步,“你嘴巴里可曾说过一句实话。唐惜,我厌恶被威胁利用的感觉,我不爱你,就算有了孩子,我仍旧不会爱你。怀孕、结婚,全部如你们所愿,却和我没什么关系。” 和秦行行离婚才一个多月,程绍祖刚从压抑的婚姻里解脱出来,来不及喘口气,再次被迫迈进了婚姻的牢笼里。连续踩进同一条河流两次,这样的愚蠢,让程绍祖抓狂,心烦气躁得想要说些狠话。 他看到唐惜咬着嘴角忍耐的样子,更觉得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程绍祖。”唐惜大声叫他的名字。 “……”程绍祖的背影挺拔又冷绝,他没有回头看唐惜,只是驻足。 唐惜咬住牙拼命忍住,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像挺过叶静秋去世那端无望的日子一样,她不会在乎程绍祖的冷言冷语。可张开口,泄露出来的声音却是哽咽的,带着哀戚,“结婚第一天,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这辈子,我可能只结一次婚的。”唐惜的声音很低,自尊心不允许她大喊大叫着说出来。结婚,叶静秋念叨了半辈子的名词。之前唐惜对这个单词毫无感觉,今日,站在这里,她高兴她喜悦,就算知道他不愿。 唐惜劝自己,就算两个月后,和程绍祖分道扬镳,在之后的五六十年里孤身一人,她至少能安慰自己:我在最好的年龄,结过婚,我完成了我们母女的一个奢望。 他连这样的愿望,都不肯应允吗? “我已经如你所愿娶了你,你还要我怎么样?”程绍祖转身看她,厉声质问,“唐惜,做人不要太贪心。” 贪心,她贪心了吗? 唐惜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个背影义无反顾地越走越远,然后车子被发动,轰鸣着远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心里无限的空寂。 唐惜的眼睛突然升起一层水雾,遮住视线,遮住那个人离开的踪迹。程绍祖不是第一次给她背影,上一次,他同意和秦行行结婚,就是这样坚决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从她刚为他打开的世界里走出去。 手机在口袋里响,唐惜快速拿出来,看清上面的名字,却失望地接起,“四十。”她嗤嗤笑,以为那个人至少想起她来,打电话来叮嘱她的。 “我回来了。”四十的声音高高兴兴的,她大声说,“你有时间过来吗?” “好。”爱娶不娶,已经娶了,他不乐意又能如何,唐惜冷哼。 在住的酒店,四十看看桌上的结婚证再看看唐惜,仍是不可置信,“你说你怀孕,假怀孕,然后又和程绍祖结婚了?” “是。”唐惜满不在乎地点头,对她招手,“再帮我叫份酸辣粉。” “你已经吃三份了。”四十歪头瞧着她异常的表情,“将计就计假怀孕,可以博得孔文莲一家的信任和降低防备,这个可以理解得通。可是你为什么要顺势和程绍祖结婚,这是真实的结婚,而你只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你就必须离开,回到大哥身边的。” “我不知道。”唐惜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嘴巴仍旧不过瘾,心里的难受仍旧发泄不出来,憋得她难受,想要大喊大叫。 “你又爱上程绍祖了?或者说,你一直都爱他?” 第36章 三十六天 唐惜抚摸着肚皮的手一顿,心神顿时澄明起来,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回来先去找程绍祖,为什么要和程绍祖结婚,明知道早晚要离开的。 四十干净又无情地用了“又”这个字眼,因为三年前,唐惜爱上过程绍祖。短暂的强烈的,对她来说是足以燃烧她生命全部热情的爱,爱到她放弃尊严去找他,请他不要结婚。 三年前,只是一千多个日夜的事情,对唐惜来说却像是很久远的回忆。 程绍祖与唐惜和和气气地相处着,他没有说让她做女朋友,她也没提出来,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来往,甚至是在他的住处,他按捺不住地亲吻她,动作一发不可收拾,她无力又无声地纵容着他的举动,后来,程绍祖做了唐惜的第一个男人。 唐惜记得那天早上醒来,他躺在旁边等着她醒来,她羞赧地不敢抬头看他,用一贯的蛮不讲理做伪装,强悍地抢过被子裹住自己,听着他隔着被子闷声笑,然后,他紧紧地抱着她,毫不掩饰他的好心情。 那天,唐惜第一次触碰到幸福,因为他。 日子这么过了几天,平静得丝毫看不出来狂风暴雨的征兆,如果唐惜能预料到后来的事情,她一定坚决地推开程绍祖,然后和他断了来往。 有几天程绍祖没有打电话,不再去坏孩子找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唐惜以为他忙,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心里急切话却是漫不经心地问,“你最近很忙?” “忙。”程绍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唐惜有不好的预感,“忙什么?” “忙结婚。” “和谁?” “秦行行。”他的声音还是冷冷静静的,像是回答了今天的天气,一样平静。 唐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伶牙俐齿突然失灵,她的傲气与倔强瞬间没有,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依照性格狠狠骂他几句,然后挂掉电话,反而不痛不痒地问,“哦,我家还有你两件衣服,你还有一千块钱在坏孩子……” “唐惜,我要结婚了。”程绍祖那边安安静静的,他用低沉声音咬准每个字的准确发音,清晰地传递到唐惜这里,“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我要结婚了,这五个字是一记记用力的巴掌狠狠打在唐惜的脸上,让她脆弱又高傲的尊严瞬间碎成渣渣。唐惜想问,你既然要结婚为什么还来招惹我,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让我动摇,为什么要用温暖走进我孤单的世界,让我误以为是来自未来的光芒。 问了,可能得到的是他的冷嘲热讽,或者不屑的解释。他没说过爱她,甚至没有说让她做女朋友,她在他那里,无名无份,连质问的立场都没有。 不过是约过几次p而已,凭什么问人家要承诺。 “好。”唐惜的担忧消失不见,她用同样平静的腔调冷静地回答。 只是后来,唐惜还是给他打过电话,没了骨气,像条害怕被遗弃的哈巴狗一样,“能不能见面,在你结婚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用力攥成拳头,唯恐松开手,他就真的走了。 “好,来我家。” 程绍祖家,唐惜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来礼物。 她没有像过去一样砰砰地砸门,而是礼貌地摁了门铃,程绍祖很快从里面打开门板。唐惜穿着白色的套头衫浅蓝色的牛仔裤,她眼睛越过他往里面看,没看到别人,鼓了鼓劲,勉强笑着“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到老。” “谢谢。”程绍祖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湿漉漉得刚洗过澡。他接过酒,随手放在桌子上,错开身让她进来。 “结婚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唐惜局促地坐着,她的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没话找话说。 “别人会准备。”程绍祖倒了杯温水端过来,放在她手边,他坐在对面。 唐惜漫不经心地点头,眼睛四处看,打量房子的装饰,没什么改变。 程绍祖看穿她的心思,解释道,“婚房不是这里。” “哦。”唐惜干巴巴地笑,觉得自己笑起来很傻,声音很尴尬。 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比如为什么突然决定结婚,比如打算如何处置他们的关系,比如打算她要怎么办,可他没说。 唐惜窘迫得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她手心冒汗脸色苍白,讪讪地站起来,“很晚了,我走了。” 输了就是输了,为什么还要抱着奢望来问个清楚,寻找一个答案,不过是自寻其辱。 唐惜,你不该来。 “你今晚来,就是说这些?”程绍祖起身送她出去,在门口时,他突然拉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问她。 他个子高,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熟悉的香味,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是线牵住她犹豫的思绪,是刀凌迟着她难熬的心。 “是。”不能说不要说不要求他,唐惜拼命忍住。 程绍祖不说话,低着头,看着她无声的挣扎和徘徊。 唐惜唯恐自己忍不住,想要仓皇而逃,可她的手腕被程绍祖抓在手心里。他的温度比她的高,两个人为数不多拥抱着安睡的夜晚,她总是嫌热要脱离开去。 这一刻,她舍不得离开,害怕离开就再也没有了。 程绍祖用干净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她的五官清秀漂亮,视线低垂着掘强地不与他视线对视。像扇子一样的睫毛湿漉漉地,透明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去,她哭了,这是程绍祖第一次看到唐惜哭。 两个人的第,一次时,她疼她用力咬住他的肩膀,用力压制住不准哽咽出声,他心疼又无奈,放慢动作尽力地哄着她舒缓她的疼痛。此刻,看着她的眼泪,他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她在自己面前哭了,喜的是,她为自己哭了。 “唐惜,睁开眼睛看我。”程绍祖贴着她,轻声要求。 唐惜闭着的眼皮轻轻地颤,没有睁开眼睛,被他禁锢住的头摇着,要挣脱。 她的掘强他知道,无奈地叹口气,倾身过去,伸出舌尖舔舐掉她眼角的水痕。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她是易碎的珍贵物品,唐惜揪着他的衣服,仰着脸哽咽出声,眼泪大串往下掉。 眼泪越来越多,他吮吸不掉,他用力拉她把她拉进怀抱里,紧紧地抱着,低头迅猛地寻着她的唇,不顾一切地啃噬着,霸道又蛮横得恨不得揉碎她,又爱又恨的力道让她害怕,她小动作的闪躲,得到他变本加厉的惩罚。 “唐惜唐惜,我拿你怎么办。”他念了两遍她的名字,在她唇齿间,轻声叹息。微微放开她,在她红肿的嘴巴上,轻轻地吻。 唐惜被他推着贴在墙壁上,她以为他要离开,冲过来抱住他的肩膀,紧紧抱着,埋在他脖颈里小声哭出来,很委屈的样子。 程绍祖腾出一只手臂给她抱着,难得见到唐惜这样依赖的样子,她哭得脸上一塌糊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唯恐他不要她。她一直是强悍的,蛮不讲理的,看她这样可怜,他恨不得让她更可怜,哭得更大声。 他用另外一只手伸进她的衬衣下摆,顺着脊椎往上。 唐惜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要能留下他,她什么都愿意,她配合着脱下内,衣,放任他用这样的姿势狠狠地为难自己。 “你能不能不结婚?”唐惜抵抗不住,嘤嘤地哭发出声响,她甩着头发,颤抖着声音问。 程绍祖停顿住动作托住她,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惊喜地亲吻她的脸颊,声音沙哑着带着蛊惑的力量,“为什么?” “因为……”唐惜的手贴在他滚烫的心口上,感受着强烈的心跳起伏,她抬头回视他灼热的视线。他应该是有些喜欢自己的吧,张口说出来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 唐惜蠕动嘴唇,要说出来就把自己踩入泥土的话。 “这么晚了,绍祖不知道睡了没有,还是你心细懂得体贴他。”说话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孔文莲的大嗓门。 “准备结婚这几天他累着,脸色不好,吃这些补一些。”说这话的是秦行行。 时间紧迫,两个人的位置尴尬,唐惜不知道程绍祖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速度极快地推开她,把她像一件破旧的玩具,一件麻烦一样,随手塞进卫生间内,砰一声关上门。 留着满脸泛红的唐惜,站在湿漉漉的浴室里,回不过神来。 如果说来之前,唐惜有百分之五的死皮赖脸,百分之五认为程绍祖是喜欢她的,百分之十的可能性让她鼓足勇气来试一试。这一声清脆的关门声,他在紧急关头,用动作给了她答案,她哪里值得他放弃大好前途。 唐惜,你不配。 浴室的空气里飘散着程绍祖身上相同的气味,铺着淡淡水雾的镜子里,她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脸色却是红润嘴巴高高肿着,狼狈又难看。唐惜认真地审视着里面的人,抬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把那些奢望打散去,嘲笑着看着自己。 自己要犯贱送上来,怨不得别人瞧不起你。 孔文莲没有呆多久就离开,没有听到秦行行的声音,应该还在房间里。程绍祖打开浴室门,他的浴袍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头发仍旧是保持发型,和唐惜来之前并没什么不同,他闪身进来,带着期待地追问她,“因为什么?” “因为你配不上人家姑娘。”唐惜咬牙切齿地说,越过程绍祖,径直往门口走。 “因为什么?”这不是想要的答案,程绍祖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继续追问。 “因为我不长记性,因为我活该被你耍着骗。”唐惜觉得浑身冰凉,也许她这天才看清楚程绍祖的真面目,“你和你爸真的很像。” “什么意思?”程绍祖蹙眉,有些不耐烦。 唐惜却不肯再说,她用力甩开程绍祖的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咬着牙用力地喊,“婚你要结就结,和我没关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我们不认识。” “唐惜,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娶你。” “和秦行行结婚没有婚姻的实质,除了名分,都可以给你。” 这是三年前,唐惜和程绍祖的最后一面,她单方面认为自己失恋了,每天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从别人口中知道他和别人般配,唐惜痛苦又绝望,没心没肺的人彻夜失眠,迅速消瘦下去。 叶静秋看唐惜不高兴她更加闷闷不乐,母女两个呆在屋子里糊涂度日,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后来唐惜实在受不了,她跳起来,在程绍祖结婚那天,带着叶静秋离开。 唐惜恨程青云和孔文莲,可以说是因为叶静秋,她恨程绍祖,却是因为自己。为自己的愚蠢,为她跌入时他却冷静自持,这样的对比让她感到无助。 “可能我还是计较,他不要我,却娶了别的女人,这件事情。”唐惜抱着膝盖,对四十解释。 “你还是爱他了,如果没有,就不会介意。” 唐惜用力摇头,她肯定地说,说给四十听也是给自己,“现在他对我来说,只有利用价值没有其他情感,我只是想在他面前扳回一城,让他尝一下被抛弃被耍弄的感觉,我不会让自己再一次像个傻瓜一样。” 停了会儿,唐惜低声呢喃,“四十,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一个人,一定不要让他知道。” “为什么?”四十还是听到了。 “他知道的时候,你就开始身不由己了。” 四十想也不想,用力说,“我才不会爱上别人。” 看唐惜仍旧耷拉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四十鼓励她,“既然已经结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反正两个月后,你就能离开这里,回到大哥身边,和程绍祖再无关系。” “嗯。”她的余生是属于关翌年的,不会再结婚了。 第37章 三十七天 唐惜踩着孤单的影子回程家,孔文莲往她身后看了又看,奇怪地问,“绍祖呢?你们怎么没一起回来。” “他没回来?”唐惜同样疑惑。 孔文莲满心不解,好奇地看唐惜,“你们一起出去领证,他没有回来过。” “哦。”不愿意和自己结婚,连家都不回了么。 “我打电话问问他在哪里。”孔文莲念念叨叨地拿电话拨打,电话许久才通。 唐惜借着喝水,在客厅里站着。 程绍祖的声音蔫蔫的,迷迷糊糊的。 孔文莲吃惊地问,“你喝酒了?现在在哪里?” “家里。” 孔文莲没反应过来,“哪个家?” “望市。” “你怎么回望市了,你们今天去领证,领了没有?” “领了。”程绍祖醉醺醺地说,他的声音带着酒的火辣,“唐惜没有向你们炫耀?” “你还在生病,怎么喝这么多酒。”孔文莲背对着唐惜站着,不知道唐惜在客厅,“唐惜刚才回来说困了去睡觉,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现在怀孕你别招惹她,等孩子生下来再计较,要不要离婚,随你。” “我不想结婚,不想娶她。”程绍祖半醉半醒地咆哮着叫,与平时低低沉沉的嗓音不同,看来是真的喝多了。 “为什么?”孔文莲压低声音,“为了孩子,你忍一忍,十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孩子留下,让她走。” 程绍祖的声音没减小,他声嘶力竭地喊,“我永远不会爱上她,她对我来说只是项挑战,三年前是现在还是,现在她已经让我失去兴趣。她别想用一个孩子束缚住我,我不爱她。” 酒后吐真言,应该是准确的,起码程绍祖说了很多清醒时候不会说的话。 比如他从来没有爱过唐惜,只是把她当作一个笑话一个需要攻克的目标,他说那些要照顾她的承诺,让她心心念念之后卸下防御的话,只是想知道一个警惕的人放下防备的样子会是怎么的无助和软弱。 他对她,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游戏,从三年前延续到现在的游戏。 “我也没有爱上他,我不会爱上他,我不在意。”唐惜在心里反复重复着这三句话,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手里的水杯里。 被她仰头喝下,苦涩的味道。 程绍祖挂掉电话,把桌子上的酒瓶一把挥开,玻璃瓶撞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满地的玻璃碎屑,狼藉地嘲笑着那个醉醺醺的人。 十个小时过去了,她没有来一个电话。 他像三年前一样蠢,愚蠢地等待她的答案,始终等不到。 结婚前那晚,程绍祖期待唐惜的答案。相处几个月,她对他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无所谓态度,每次都是他去找她,他打电话给她,他没有脸皮地腻歪着她,她始终是冷冷清清地保持着尊严。 程绍祖真的是恨死她的要强和自尊,说一句舍不得他就那么难吗? “我和秦行行结婚没有婚姻的实质,你可以继续做我的女人。”程绍祖狠声说出来,看到唐惜的脸上瞬间苍白无血色,然后她果断地转身离开。 程绍祖接到唐惜的电话他是高兴的,他仔细地洗澡甚至喷了香水,又对着镜子整理发型,可她看也不看。眼看她就要张口说出挽留他的话,他打算好了,只要她说一个字,他就不结婚,带她和叶静秋走。 他推开她,是想要把她藏起来,是担心母亲看到她,奚落她让她难堪。 唐惜还是没张口说出来,她的自尊让她做不出来挽留。他瞬间心累,为什么付出的一直是他,他转身进门,没看到那个泪流满面转过身的人。 程绍祖娶了秦行行,却没有动她一次,他变得寡言,所有人都说他性格大变,他严格控制人生,不准任何人走进来,变得冷漠,不去关注别人的人生。 他吃一堑长一智,以为就此能远离唐惜带给他的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可三年后,她回来了,再次让他尝到了得到却握不住的滋味。 唐惜和程绍祖领结婚证,最高兴的数太姥姥,笑呵呵地紧紧握住唐惜的手,连续说了三个“好”,不知到底好在哪里。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姥姥精神越发好起来,整碗粥半个馒头,精神矍铄说等孩子出生,要帮忙照顾。 听得一群小辈,又是惊喜又是惊讶,老太太高兴,总是好事。 最不高兴的数赵访梅,孔文霖再三叮嘱她不能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泼冷水惹太姥姥不高兴。赵访梅一直忍着,可视线经过唐惜的腹部时,还是会憧憬:如果这个孩子是绍宗的该多好。 因为这个,在孔文莲一个劲说要给孙子买这个添那个时候,她心里不舒畅会顶几句。 家里有太姥姥为长辈,又有孔胜邦把持大权不放手,孔文霖和孔文莲虽是亲兄妹,却是面和心不合,暗地里斗得厉害。在唐惜以想工作为由,提议进孔家的造船厂时,得到孔文莲的大力支持。造船厂,可是完全被孔胜邦控制着的,孔文莲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叭叭响。 伪装的和平相处久了,就难免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心里留疙瘩。 起因是赵访梅从娘家带了自制的肉干,心善想着带回来给唐惜尝尝鲜,唐惜吃完却身体不舒服上吐下泻得歪在床上下不来,惹得一家人坐立不安,紧紧盯着她肚子,唯恐出了什么事情。 孔文莲又着急又生气,一向不是好脾气的人,口不择言道,“这些便宜又不卫生的东西,你怎么能让唐惜吃。” 赵访梅已经被孔文霖训了一顿,她正满心委屈,更加气不顺,“我们吃都没事,就她娇贵不成。” “她能和你们一样吗。”孔文莲一生气,就把压在心口上的实话说出来。 赵访梅气得不行,噌一下子站起来,冲到孔文莲面前,气呼呼地与她理论,“我怎么不一样?我也是吃这些肉干生下你们孔家的唯一男孙的。我知道,你们现在瞧不起我娘家,百般的看我们不顺眼,可你们摸着良心说,要不是我娘家筹借四十万,能有你们现在吗?” 提起过去,孔文莲更是火大,“还回去的可不止一百万,还是不能堵着你们的嘴。你们肯帮忙,还不是盯上那块地的升值空间,想要分一杯羹。再说我们孔家,现在也没有亏待你们家,你二弟混吃混喝不思上进,在新新时代做后勤主管,私下收那些店铺红包,一年可是不少钱,还有你三弟……” 赵访梅气哼哼地说,“说起那块地我们可要好好说说,那地也不是你们家的。叶静秋母女没权势,宅基地和小树林,是你们下手快又使了手段才抢了去……” “胡说八道。”孔文莲脸涨得通红,怒声斥。 赵访梅却是不怕,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些事情虽是发生在我嫁进来之前,我可是听说一些,你们找人绑走了唐惜,逼得叶静秋卖房子,李二奎一百块买下来宅基地和小树林,后来转到你们手里,如果不是你们策划的,怎么会……” 赵访梅没说完,已经被孔文莲冲上来扇了一个耳光。 赵访梅只觉得半边脸颊火辣辣得难受,她大叫一声,甩开手朝着孔文莲的脸就是一顿挠,“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惹恼我,是要给你们捅破出去的。” 女人打架时候,才发现,指甲是最好用的武器。 赵访梅和孔文莲两个加起来八十多的人,你踩着我的手,我揪着你的头发,扑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家里的佣人围在边上,护着又不敢上前。 孔文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被孔氏焦头烂额的工作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回到家还要应付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他狠狠摔了桌上的茶具。那两个人同时住手,愣愣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孔文霖,讪讪地放开对方。 “吵什么吵,好好的日子不想过了就滚。”孔文霖咆哮着喊,孔文莲站在一旁,整理乱糟糟的头发,赵访梅看丈夫冷眉冷眼的无情模样,心里更觉委屈,扭着头跑出去了。 屋里静下来,气氛凝固。 孔文霖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屋门口的唐惜,他缓了缓情绪,沉声问,“严重吗?要不要请医生来家里看看。” 唐惜是亲眼目睹了孔文莲和赵访梅争吵的全过程,如果可以,她想泡杯热茶抓把瓜子,吃着喝着看完这场闹剧。可孔文霖问她,她的表情木讷,懵懵懂懂地问,“舅舅,舅妈为什么说我家的宅基地和小树林是被你们夺走的,不是重新土地规划吗?” “是土地重新规划,你外公在世时,把土地给了部分给绍祖的二舅。小树林是二奎从你妈妈手里买到的,后来急着用钱,又卖掉。”孔文霖语气平平地说完这些话,他安抚唐惜的猜疑,“这些都是有理有据的,不是抢夺。” 唐惜用相信的表情点头,甚至是笑着说,“听舅妈模模糊糊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您安排了这一切呢。”唐惜想,孔文霖是不是事前把这些说辞演练过,才能说得这样顺畅,以至于,她差点就相信了。 现在的唐惜,就算什么都不做,已经发挥了挑拨离间的功效。 孔文莲与程青山的积极拉拢讨好,孔文霖的防备警惕,赵访梅的厌恶,让孔家这锅粥搅得稀糊烂。 第38章 三十八天 赵访梅当天就回了娘家,太姥姥知道后,骂了孔文莲冲动与孔文霖的处理不当,督促着孔文霖去赵家接赵访梅。孔文霖执拗不肯去,惹得太姥姥十分不快,太姥姥不高兴,孔胜邦的脸色就好不到哪里去。 从赵家那边传来话,如果孔文霖不认错,就要孔家好看。 在孔胜邦的叮嘱下,还是找来梁笛声,为唐惜看病。 “我没生病。”等围着的别人散了,唐惜自动招认。 梁笛声笑,温润地开口,“我知道。” “那你还给我开药。”唐惜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的袋子。 “你表现得那么严重,一点药不吃会让人起疑。”梁笛声把药递给她,手没有立刻收回来,而是忍不住落在她头发上,他竟然一时不想挪开,“山楂糖,开胃的。” 唐惜狐疑地把包裹着的包装纸剥开,果然颜色偏深,闻起来一股酸甜的味道,她放下心来,眯着眼睛冲他笑,“挺聪明的。” 唐惜嘴巴里吃着糖,无限惆怅,“好久没吃过这种东西。” “这是我爸做的,家里很多,改天给你带。”她笑了,梁笛声的世界瞬间光亮起来,他傻乎乎地跟着笑,只想让她笑得更开心些。 “好。”果然,唐惜笑得眼睛弯成了月初的月牙形,落在梁笛声眼中,成了最美的风景。 唐惜总在床上躺着浑身酸痛,趁着梁笛声要走,她借机下地活动。 刚走出孔家的深宅大门,梁笛声便问,“你打算一直这么小打小闹?一次两次有用,次数多了就乏味没了效果。孔家和赵家虽有间隙,两家却是几十年的扶持关系,更何况有孔绍宗做纽带,不可能真撕破脸。”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梁笛声还是清清爽爽的嗓音,“不知道,只知道我认识的唐惜,不可能被人欺负后,就算了。” “所以你确定我一定会回来?”唐惜甩着手腕,她吃吃笑,“万一我想得开呢,不和那些人计较呢。” 梁笛声没有回答那个假设,他低着头看地上,“我没想到你妈妈会去世。”梁笛声说不出来哪里来的执着,认定唐惜一定会回来,他以为会是带着叶静秋风光无限地回来。 唐惜一愣,莫名想起离开双城时的豪言壮语,过得不好就永不回来。现在只叹物是人非,心再不如那时的狂妄,“如果不是她去世,我不会回来的。” 提起叶静秋的去世,两个人都有些失落,话题一度中止。 走出来许远,唐惜问,“既然你看得清楚,就给我指条明路,怎么让赵家不再扶持孔家。” 唐惜可不想在前面和孔家斗得死去活来,后面有个想要得渔翁之利的赵家虎视眈眈,她是要孔家败,只能拜在自己手里。 “你怀孕是件好事,太姥姥对你的态度和以前有区别吗?”梁笛声沉吟片刻,笑着问。 唐惜简单回忆,肯定地回答,“没有。”说也奇怪,相比较别人的欢喜或忧愁,太姥姥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她只对程绍祖和唐惜领证这件事情,表现出来了喜悦。 “孔家的老太太,是长寿的半神仙。”梁笛声没有把话明说,知道唐惜听得懂。 唐惜走在旁边的步子顿住,短暂的沉默后,迟疑地问,“她知道我是假怀孕?可我怀孕这件事情是她主动提的。” “她可能是想要借你怀孕这件事情,软化孔文莲对你的敌视,感化你对孔文莲的恨意,想要让你们因此化干戈为玉帛,成为真正一家人。” 梁笛声转头看她,笑得十分开心,“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做假怀孕的证明吗?” “因为喜欢我。”唐惜爽快又肯定地说。 梁笛声抬手轻轻地敲了她光亮的脑门,声音里压制不住的高兴,“是太姥姥请我帮忙,作假。” “呃,是在下输了。”唐惜捂着脑门心服口服地感叹,又忧愁,“她知道我是假怀孕,我继续装多没意思。” “你还是要继续装下去,太姥姥知道,可别人不知道啊。她既然能主动把话题往你怀孕上面引导,又请我帮忙,怎么可能会拆穿你。”梁笛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她想让你不提过去的事情,成为程家的儿媳,孔家的外媳妇,和程绍祖好好过日子,你顺从她便是了。” “讨好太姥姥欢心?”唐惜补充,“我不是没试过,可太姥姥对我亲昵,又隔着疏远。” “太姥姥活到这个岁数,身康体健目亮耳聪,很多事情比别人看得更透彻。”梁笛声继续说,“孔家现在虽是孔胜邦执掌,可他最大的顾忌却是太姥姥,你若能笼络住太姥姥,把其他几个人折腾得底朝天,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唐惜撇嘴,心道:这些摆明的事情,还需要你告诉我吗?我百法用尽,奈何太姥姥油盐不进。 梁笛声看她苦愁的表情,仍是笑故意问,“你既然能回来,应该是做好准备的,不会只是和他们动动嘴皮子伤些皮毛吧。” “大招肯定要压轴出场啊。”唐惜懒洋洋地伸懒腰,气定神闲地笑,“我就要让他们以为我什么都做不到,放下警惕时候迎头一击,措手不及时已经毙命的那种,很畅快的感觉,。” “嗯。”梁笛声点头,似乎不意外。 “你一个大男人,分析起来这些家庭关系,倒是清楚得很。”唐惜庆幸他没有继续追问,不然她又要说谎了。 “我说在等你回来,不只是嘴上说说。你不在,我帮你看着他们的变化,只为你回来时,能帮到你。” 唐惜的确把梁笛声说等她的话,当成了客套或者玩笑话,她那时候多糟糕啊,她连自己的路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有人在坚定地等着她。梁笛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唐惜,是坦然的期待,唐惜瞬间慌乱,眼睛四处看,唯独不与他对视。 “不要有负担,我帮你是因为想帮你,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梁笛声轻轻地笑,“回去吧,这两天吃清淡一些,不要露出破绽。” “谢谢你。”唐惜真诚地道谢。 “为你做任何事情,不用道谢。” 唐惜存了心思就会花费时间,她认真观察太姥姥,老太太今年九十岁左右的高龄,眼不花耳不聋除了脊背弯折,精神矍铄的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老人家。老人家能有什么爱好,吃得少能吃的更少,唐惜买了些吃的讨好她,不是说咬不动就说上火,没半分长进。 倒不是太姥姥对她生疏冷漠,只是把她当作小辈来疼爱,并没什么特别。 唐惜是有些着急的,每过一天她距离完成任务的时间就靠近一天,她心情不好脸上冒着痘痘,脾气暴躁得厉害,孔文莲是不敢招惹她的。 偏消失了两天的程绍祖却回来了,脸上平平淡淡的,没提领证那天的不欢而散,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唐惜看到他这样不温不火的,更加恼怒,偏发泄不出来。 晚上他进房间时,唐惜找到了发泄口,堵在门口狠狠地推他,“别和我住一个房间。” “你是我老婆,我为什么不能进?”他话说的倒是溜。 唐惜鄙视地看着他,“你把我当老婆了吗?” “结婚证领了,就是我老婆了。”程绍祖懒得与她口头上理论,他仗着人高马大单手轻松地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推进门里,顺手关了门。 唐惜被推着往屋里走,不肯就范,嘴里直嚷嚷,“你还有脸提领证那天,你把怀孕的老婆丢在民政局门口,扬长而去,渣男。” “你这么大本领,能找不到回家的路?再说,你不是好好回来了。”程绍祖上下打量一番,松开她的手,脱掉外套挂在床头上。唐惜的火气更大,烧的她牙痒痒,如果不是咯牙,她真想冲上去咬掉程绍祖的心口肉。 唐惜先洗澡,程绍祖后来进去。等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唐惜已经在地上铺了被褥,指了指,“你晚上睡那里。” 程绍祖理也懒得理,抬腿上床,背影嚣张又霸道。 唐惜扑过去推他,“错了不道歉,还想睡床上,非给你长点记性。” 程绍祖双手抱住她的腰轻松一晃,趁着她重心不稳要摔掉,用一条大长腿一个横扫,唐惜已经仰面倒在床上。他快速地压住她,用洗漱过后的清新口气喷在她脸上,“你用孩子逼我结婚,你还有理了。” “滚滚,我不想和你说话。” 程绍祖浑身热气腾腾的,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定定地看着唐惜,甚至倾身过来,用高挺的鼻尖蹭着她的鼻梁,温顺又温柔。 唐惜被他看得心神不宁,心跳如雷又脑内轰鸣作响,目瞪口呆的样子傻极了。不能这样,不能因为他一张帅脸就叛变原则,唐惜偏开头,脸颊通红,气息不稳地吼叫。 程绍祖手肘撑在她两侧,他总是运动对俯卧撑的动作并不陌生,只是以往是汗流浃背的消耗热量,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面红耳赤地躺在他身下。 程绍祖修长的手指挑开她额头上的碎发,看她扑闪扑闪的睫毛的羞涩表情格外心动,忍不住低头细碎的吻落在她额角, 唐惜心里乱糟糟的,躺着一动不动地被他吻着,甚至闭着眼睛。 程绍祖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亲吻,他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用低沉的声音贴在她耳边问,“感觉怎么样?” “你手凉,有点痒。”唐惜愣愣地说,完全没有从他突然的温情里回过神来。 程绍祖瞧她的傻样,在她嘴上吧唧亲吻一下,“我问你怀孕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再吐?” 他这样态度突然急转,唐惜一下子不能准确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很排斥她怀孕的,“不吐,没什么感觉。” “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程绍祖翻身下来躺在一旁,又把唐惜捞过来抱在怀里。 唐惜躺着一动不动,感觉到两个人的心跳,“可能过不了三个月。” “不要胡说。”程绍祖竟然寒着脸斥她。 唐惜被吓了一跳,她倒竖柳眉,借题发挥道,“你刚才还把我摔跤,有两个受精卵也不够你折腾的。还有你不顾着我的情绪,动不动就惹我生气,孩子没了全怪你。” “看你精神好,我差点忘记了。”程绍祖说,“我以后注意。” 唐惜任由他抱着,过了会问,“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吗?怎么又关心起来了?” 程绍祖知道她提的是领证那天的事情,“我妈打电话说你怀孕了,我还没从要当父亲的惊讶中醒神过来,又被催着领证,再次结婚。连续两连炸,我懵了,情绪不太好。” “你有时候说话挺伤人的。”唐惜认真地说。 “你也是。”程绍祖看她一眼。 唐惜不满,“我大部分还是捡你喜欢听的话说,你却总说我不爱听的。” “你爱听什么?”程绍祖抱着软香的她,心情极好地问。 唐惜咕噜着大眼睛,认真想了一番,竟然没想到,“先说句爱我来听听吧。” “……”不愿意接话的人在装睡。 第39章 三十九天 “你去地上睡。”唐惜见他不配合,气冲冲地继续推他,反被睡着的人紧紧拥在怀里。 唐惜气得干瞪眼,恨恨地骂,“猪。” “给猪生小猪的是母猪。”程绍祖睁开眼睛看她,薄唇微张,轻轻抛出两个字,“母猪。”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唐惜,不说话了,这下轮到她装睡。 昏昏沉沉时候,唐惜觉得,程绍祖对她还是有些喜欢的吧,只是没有上升到爱。又想,我做过程太太了,虽然只是三个月,已经够了。她缩着肩膀往他怀里钻,汲取他有限的温暖。 程绍祖感觉到她蜷缩的动作,立刻睁开眼睛,把她抱进在怀里,细心地把被子掖好。低头看着她仰着头沉沉睡着的模样,程绍祖上次这样认真看她,还是两个人一夜癫狂后,她累得晕过去,他却是满心好奇得睡不着,抱着她看了一整夜。 唐惜皮肤细滑白皙,个子在女生中算是偏高,她骨架不算偏小,看起来不柔弱。程绍祖觉得,唐惜长得最好的地方是她的嘴唇,唇形丰,润即使不涂口红,也是娇,嫩的颜色。 他的视线长久地盯着她的嘴巴,微张的红唇间露出点点白牙,致命的诱,惑。程绍祖受了蛊惑般,低头,轻轻地吻上去。 本想浅尝辄止,却变重了力道,她哼哼唧唧不舒服地叫,他立刻放开她。看着她重新在他怀抱里寻找舒服的位置,他揽着她满足地笑,他的自控力去哪里了呢?竟然像个愣头青一样,偷吻名义上已经是他妻子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程绍祖突然觉得,结婚并不那么糟糕。虽然有些不负责任,他还是想,与上一次结婚的区别,还是因为娶了谁的缘故吧。 程绍祖和唐惜再次不欢而散,起因是程绍祖难舍难分,要她一起回望市,唐惜自然不肯,两人一言不合再次斗起嘴。程绍祖面冷语气更冷,“你呆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为什么,不想去望市。”唐惜偏头不去看他已经快要气炸的脸色。 程绍祖午饭没吃,开着车走了。 孔文莲担心不已,连打了几个电话,程绍祖都没接,她含沙射影地说了唐惜几句,唐惜装作听不懂,一个人闲着时,会想起那个生气的人。 五嫂出去买了些烧的纸张回来,放在门口,并没有拿进来。 唐惜把孔家人去世时间大概过滤一遍,并没有想起来是谁,“家里谁到了忌日?” “是老太太让准备的,老规矩了。”五婶神情默默,寥寥数句,不愿多说。 唐惜本来打算找梁笛声,顺便问梁中骏些关于那个骗了叶静秋宅基地的二奎的信息。梁笛声却说,“今天是我爷爷忌日,改天吧。” “你爷爷也忌日?” 梁笛声笑,鲜少的疲惫,“还有谁忌日?” “你家和孔家有什么关系吗?”唐惜前后联系,迟疑地猜测。 那边有人叫他的名字,梁笛声匆匆地说,“老一辈有些渊源,改天告诉你。” 梁家和孔家,又是有什么恩怨。 在五嫂搀扶着太姥姥准备出门时,唐惜自称在家呆着闷,要跟着一起去。五嫂眼睛瞧了瞧太姥姥,要出言推脱,太姥姥却说,“外面冷,多穿件衣服。” 杨仁子开车送她们过去,车子停的位置在墓园入口处。唐惜环视四周,这块地依山傍水的确是好风光,只是她未曾谋面的外公与外婆,是土葬,坟头上立着一块墓碑。 孔文霖说过,已经把外公外婆的墓地移出来,不知是不是安葬在这里。 到了墓园,老太太却不下车,杨仁子也是习以为常地等着,看来的确是老规矩。 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看到四五个人从山上下来。年轻挺拔的年轻人是梁笛声,搀扶着深色棉外套的中老年人,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那是梁笛声的父亲,梁中骏,走在后面的是梁笛声的两个姑姑。 这几个人脸色肃穆,还没有从祭拜的沉痛中走出来,边走边说着话。经过唐惜乘坐的车子时,几个人却是熟视无睹地走过去,连看也不看。 他们应该是可以看到坐在车里的人的,可没打招呼,这实在不正常。 “太姥姥,我们下去吗?”等人走远了,唐惜才问。 太姥姥把棉衣前后抚了抚褶皱,又抬起苍瘦的手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拢了拢头发,“你怀着孕就不要上去了,在车里坐着吧。” 就算是身体不错,到底是上了年龄的老人,四五十岁的梁中骏下来仍需要人搀扶着,老太太却执意一个人上去。佝偻着脊背,拄着拐杖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又执着。 “他们什么关系?”唐惜费力在脑袋里搜寻,实在不记得。 杨仁子转头,轻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唐惜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早知道不帮你打架,忘恩负义。” 杨仁子捂着被拍过的头,偏过头去装作看车外的风景,耳朵通红。 “太姥姥每年都来吗?”唐惜好奇心实在作祟得厉害。 “你为什么对孔家和程家每个人都这么好奇?” 唐惜淡定地回答,“因为要融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啊。”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老太太才从山上下来,唐惜下车去搀扶她,握住她冻得冰凉的手,发现她眼睛通红,太姥姥哭过。 夜里太姥姥发起烧来,迷迷糊糊地说胡话,反反复复地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孔文莲和孔文霖急得团团转,把五婶骂了一通,“不是说过今天不能让她出门,你怎么照顾的。” 五婶抹着眼泪,哽咽着哭,“老太太执意出去,我们劝不住。” 孔胜邦丢下乱糟糟的公司事务,守在太姥姥病床前,整夜不合眼,事事亲力亲为。唐惜看他的举动,不由得嗤笑,孔胜邦在太姥姥面前,倒是个孝子模样,怎么对别人就那样心狠呢。 “程绍祖的太姥姥和你爷爷有过一段婚姻?”唐惜终于从别人的言语中,知道点剧情。 “是。”梁笛声爽快的给了答案。 唐惜捂住手机,往房间里走,压低声音说,“太姥姥发高烧一直在叫你爷爷的名字,看起来挺严重的,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每年都会有一次,不碍事。”梁笛声说,“不是想知道吗?出得来吗?” “可以。”八卦心作祟的唐惜满口答应。 家里乱糟糟的没人会注意到她,唐惜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被放行,在一家装修还不错的咖啡店找到梁笛声。这还是唐惜第一次见到没有穿白大褂的他,少了份呆板的严谨,多了份随意的帅气。 “帮你叫了温水。”梁笛声等她落座,解释,“不要让他们闻到你身上有咖啡味。” “谢谢。”唐惜眯着眼睛冲他笑,感谢他的细心。 “你肯帮我,是因为和程绍祖他们家有恩怨?”这是唐惜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不算什么深仇大恨,是老一辈的心里存着疙瘩。”梁笛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他一直是这样从容不迫的说话办事方式,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和慌张。 “让我喝口咖啡压压惊。”唐惜端过梁笛声面前的咖啡,用力饮了一口,迫不及待地追问,“快说说。” “这杯我喝过。”梁笛声吃惊地看着唐惜,她甚至伸出舌头,沿着唇线吮吸干净。她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却看得梁笛声顿时,口干舌燥起来。 唐惜不以为意,“你以前吃了一半的馒头,我都抢过,这个算什么。” 梁笛声想了想她过去的生猛模样,觉得这的确是唐惜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他把咖啡杯拖过来,放在手边,用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温柔地描着杯边缘,声音轻起来。 “老太太十四岁嫁给孔胜邦的爹你知道吧?” 唐惜点头,“知道,说是孔胜邦的爹病重,冲喜的。” “喜没冲过去,结婚第三天,孔胜邦的爹就去世了,当时孔胜邦五岁……” 太姥姥原名叫李喜娘,家里穷孩子多,被爹娘送去当时家大业大的孔家冲喜当姨太太。太姥姥福气不好,刚结婚就成了寡妇,还带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三几年正是混乱的年代,没了老爷子的孔家,对别人来说失了忌惮。孔老爷子生前又偏爱囤地种田,自然惹得人眼红和眼馋。太姥姥当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抡起锄头带着一家子老少守着家产。 后来战争,有人趁着战乱,抢了孔家的粮食,占了孔家的土地。太姥姥带着稍微小几岁的孔胜邦流落街头,因为孔胜邦是男丁,在太姥姥拼死保护下才没饿死,孔胜邦的其他姐妹却是饿死或者病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战争过去,家里宅田回来一部分,又赶上土地改革,被分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前地主的身份,孔家几人成分格外低,又只有孔胜邦一个劳动力,日子过得艰辛,眼看着孔胜邦年龄大了,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梁笛声的爷爷梁弘志是生产队小分队的队长,战乱时候妻子去世,就想娶太姥姥过门。为了孔胜邦能娶妻,能改善生活,太姥姥嫁给了梁弘志。孔家傍上了成分高的梁弘志,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一直到改革开放,提倡男女平等,太姥姥却提出来离婚,分得了梁弘志的一半家产。 这笔钱虽来得不光彩,却是孔胜邦的发家基金,感激太姥姥,一直把她当亲娘孝顺着。 唐惜听得目瞪口呆,“你爷爷和太姥姥结婚二十多年,他才是她真正的丈夫,为什么要离婚?” “她嫁给我爷爷是因为粮票和成分,离婚是因为孔胜邦有能力撑得起家且需要钱,说以后要入孔家祠堂,怎么能嫁给别人。离婚后,我爷爷郁结在心,没多久就去世了。” 梁笛声又说,“挂着孔家名字的造船厂,原本是我家的。”温和的人,突然没了温润的声音,压低声音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的确是他们家的做事风格。”唐惜深有同感,“自私自利,有用的时候拉拢,无用时就弃之如履。”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和程绍祖结婚?”梁笛声轻声问,手指停留的位置,是唐惜刚才喝过的位置,那里留着淡淡的痕迹。 唐惜不防备话题突然转到她身上来,她与梁笛声还不算过分熟悉,对梁笛声突然的热心帮助,她是半信任的,这下知道了孔梁两家的恩怨,唐惜才放下心来。 她喜欢交易,不喜欢付出。 “反正会离婚的。” “按照辈分,程绍祖是要叫你叔叔的吧。”唐惜突然想起另外件事情。 梁笛声刚喝进一口咖啡,噗一下子吐出来,呛得俊脸通红,“我可没他那样不听话的侄子。” “别客气,以后一定要让程绍祖这样叫你。”唐惜笑嘻嘻地说。 第四十天 老太太身体不见好转,家里所有人跟着着急,程绍祖又回来过一次,对唐惜不甚热情,唐惜对他也是爱答不理的。到了晚上倒是自觉住在同一个房间,明明睡前两个人背对着背各睡一侧,醒来她却是在他怀里,寻着最舒服的位置窝着,很让人抓狂的现实。 “绍祖,你这次回去,把唐惜带去吧。”才几天时间,孔文莲已经疲惫不堪。 程绍祖倒是一愣,虽被戳中心中所想,却又疑惑,“她怎么了?” “她不是怀孕了么,你太姥姥情况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去了,我们得在跟前照顾着。省得疏忽了她,让她去望市住段时间,等忙过这阵再回来。” “好。”程绍祖迅速应承下来,惹得孔文莲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像是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着急。 话是孔文莲来说的,唐惜就没了推辞,简单收拾行李后跟着程绍祖回了望市。 一向忙碌的程绍祖,竟然只上半天班,唐惜奇怪地问,“工作不忙吗?” “不忙。”程绍祖说,问她,“想吃什么?” “薯片、辣条、泡面……” “……”程绍祖把提回来的袋子拿出来,部分放在冰箱,部分放在柜子里,“忍一下,十个月后再吃。” 唐惜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晚上洗漱,唐惜只洗了脸刷了牙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她刚把被窝暖热,舒舒服服地窝着。程绍祖从其他房间过来,一条长腿迈上来曲在床上,“起来洗澡。” “不想洗,太冷了。” 程绍祖试图掀开被子,把她刨出来,“至少把脚洗一下。” “不洗。”唐惜嫌他聒噪,闭着眼睛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把程绍祖的说话声音隔绝在外。 声音静了静,唐惜正以为程绍祖终于有自知之明识趣地走开后,她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掀开,下一秒已经被人平托着抱起。唐惜吓得睁开眼睛,坏脾气发作,没个好脸色,声音极大,“我说了不洗。” “你接着睡,我帮你洗。” 程绍祖把唐惜放在床尾,让她的脚垂下来,又把被子扯过来垫在她身后,让她舒服地靠在上面。地上放着盆子,里面盛装着冒着热气的水,程绍祖用关节分明干净的手握住唐惜的脚掌,往盆子里放。 程绍祖出生在孔家,家境优越,从未做过粗活,他手掌上没有茧子,手心滑腻柔软。用温热的温度包裹住唐惜的脚底板,他的肤色比唐惜黑,黑色包裹着白色,分明的视觉冲击。 发烫的水触碰到脚底板,唐惜触电般缩回来,没好气地说,“我不洗。” “太热?”程绍祖用一只手抓住唐惜的双脚,用另外一只手在水盆里试水温,自言自语道,“我试过,水温可以啊。” 程绍祖踮脚蹲在地上,他的手在清澈的水下,托着唐惜的一只脚,搓着她的脚背、脚跟与脚趾头,仔细地清洗每个地方,他面容正常,像是在做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程绍祖的手指打着转在唐惜脚踝处旋转,痒得她闪躲,他抬头,用深邃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唐惜低头不与他目光对视,然后,看到,他竟然把她的脚搓下来了泥团。 唐惜觉得不自在,缩着脚继续闪,用恶声恶气来掩饰此刻的心跳加速,“你走开,我自己洗。”说着弯腰要自己洗。 程绍祖用湿哒哒的手摁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压着肚子,觉得痒?我不碰你脚底板。” 程绍祖应该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他的手摁着唐惜脚时候没轻没重,可他做的认真又小心。手刻意避开她脚底板位置,把脚背和脚趾头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 唐惜突然问,“你做这些,是不是因为孩子?” “部分是。”程绍祖把唐惜的脚放在腿上,用白净的毛巾擦,擦干净,换另外一只。 “多大部分?”唐惜不死心继续问。 程绍祖看她一眼,故意说,“百分之九十。” 他把唐惜抱回原位置,扶着她躺下,又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周到得好像她生活不能自理一样。他做完这些,返回去,高大的身材弯下去,用毛巾把地上的水迹擦干净。 他做这些,很顺其自然的样子,像个普通男人一样。 “就算你说百分之十,我也不会领情的。”等他躺回来,抱住自己,唐惜才嘀嘀咕咕说。 程绍祖揽着她,闻言笑,“我知道,你不会记住我任何好。” “又没让你做。”唐惜嘟嘟囔囔,两个人的被窝的确比一个人躺着要舒服。 两个人静静地躺着,渐渐地唐惜觉得有些不正常。先是一只手鬼鬼祟祟地钻进她睡衣下摆,虽然手的主人已经刻意控制速度与力道,可灼热的手心贴在唐惜的后腰,还是烫得她一个哆嗦。 睁开眼睛,仰着头,悠悠地看着那个已经呼吸急促的人。 不悦地问,“你做什么?” 程绍祖见她醒了,不再掩饰动作,放肆地把手掌贴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顺着腰往上探。环抱着的手臂把她揽得紧紧的,紊乱的呼吸在她头顶上,“我难受。” “忍着。”唐惜面红耳赤地训斥他。 程绍祖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手像是带着电,在唐惜身上的力道揉得她,忍不住发出声音来。这对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程绍祖来说,是明显的邀请,他不由分说把唐惜拖上来,放在自己身上,拽了她的衣服扔出被子。 唐惜推搡,“走开。” 程绍祖闷哼几声,不知是难受还是舒畅,只是把唐惜抱得更紧。他贴着唐惜的耳朵,细细碎碎地吻她,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冲动,“帮我,快点。” 唐惜扭捏,不肯。 程绍祖一手环抱住她的脖颈,把她的头牢牢地摁下来固定住,他仰头去寻她的唇,一旦找到便再也不肯放开。唐惜被吻得不能呼吸,大脑里昏昏沉沉得难受,防备力降低,假怀孕的她,正要应允了他的要求。 程绍祖却抓住她的手,往下放…… 很久后,程绍祖低吼一声,手脚无力。稍微休息,长手臂落在唐惜的后背上,抚摸着她汗湿的脊背,舒服地叹息。 唐惜被他抱着,心跳加快要跳出来。 程绍祖拥着她,手摸着她的头发,轻吻她的侧脸,“睡吧。” 唐惜傻眼,他的问题解决了,她还没有呢。如果她缠着他,会不会很奇怪?唐惜爱面子,不愿为了这样的事情,去求程绍祖。 他身心舒畅了,她愤愤地推开他,背过身去生闷气。 程绍祖任由她耍脾气,觉得有脾气的唐惜才是真的唐惜,他贴过去从后背抱着她,一双手从脖颈往下。唐惜抓住他的手丢开,他闷声笑,“我知道你想,别忍着,老公帮你。”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唐惜,她满身通红,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快要睡着时候,唐惜又睁开眼睛,“给我洗过脚,你没洗手,你干吗用洗脚水的手摸我头发。” “不想睡觉了是吧。”程绍祖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他忍得很难受吗。 唐惜撅着往后挪移,“睡觉,你别用手摸我,脏。” 程绍祖不由分说把她捞回来,紧紧抱着,恨恨地说,“我连我妈都没给洗过,你自己的洗脚水还嫌脏。” 没听到唐惜再有反抗动静,低头看,她已经呼吸平缓地睡过去。不知是不是觉得冷,蜷缩在他怀抱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腰紧紧贴着。程绍祖闻着她香甜的气息,竟然控制不住低头吻她微张着的嘴巴,只是想轻轻触碰,没想到竟然把持不住,越吻越深。 唐惜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他,伸出手软绵绵地推他,嘟囔着说:又来。 程绍祖伏在她脖颈处急促地呼吸,他忘记她怀孕了,困难地爬起来,用被子把她包裹严实,才去浴室冲了凉水澡。回来躺了会才抱唐惜,她竟然嘟嘟囔囔说凉,程绍祖用力咬她的嘴唇,恨恨说,“等孩子出生,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话也就是口上说说,这几个月他不是还要忍着吗。 第二天唐惜起来,觉得嘴唇疼,对着镜子照,又看不到痕迹。程绍祖已经做好早餐,摆好位置等唐惜过来,唐惜喝了白粥吃了白又大的肉包。 “吃出来什么特别的味道吗?”唐惜吃完,程绍祖才问。 唐惜品了品味道,“没有呀,挺好吃的。” “没有洗脚水的味道?”程绍祖坦白,“淘米下锅,我忘记洗手了。” 唐惜一愣,没想到这是什么梗。 后来,终于想起昨晚上的事情,抓起桌上最后剩的一个包子朝着程绍祖扔过去,“你怎么不去死。” 程绍祖接住包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心情不错的样子,“我今天要上整天班,你饿了去公司找我吃饭。” “不去。”唐惜哼了一声,“秦行行家的公司,我才不去,添堵。” 程绍祖拿着半个包子,绕过餐桌去拿车钥匙,“多久前的事情还记得。” “你能在前妻家的公司继续上班,倒是心大。”唐惜反唇相讥。 程绍祖听她酸唧唧的话,好笑地看着她,本打算调侃她几句,低头看手表,赶着去上班,急忙叮嘱,“不愿意去公司,就去坏孩子吧,别喝酒别抽烟,闻味道也不行。” “我偏要。”唐惜冲着程绍祖的背影,故意说。 程绍祖转头,拧眉看她,抬手指了指她,警告意味明显。 唐惜觉得他这个动作挺帅,以至于他关上门离开,她仍旧看着。 唐惜肯随着程绍祖回望市,大部分是因为坏孩子。 莉莉见到唐惜进来,放下手头的事情,围着她转了一圈,“听说你怀孕了,怎么回望市了?” “我不在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唐惜寥寥几句打发了莉莉的好奇心,问一直关心的事情。 莉莉想了想,“昨晚上有个长得挺漂亮的盲人姑娘,来过,说你不在,她就走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话?”唐惜继续问。 莉莉用力回想,“给你留了个纸条,我找找。” 唐惜拿着纸条,上面只有一串地址,并没有署名和联系电话,她却知道那人是谁。心里就紧张,不由得脸色一沉,白皙的手紧紧地揪着纸条。 “这是什么意思?”莉莉瞧了瞧唐惜的脸色,问她。 唐惜把纸条对折后放在口袋里,叮嘱莉莉道,“如果程绍祖问起,你就说我一整天都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过。” “好。”莉莉满心疑惑,还是应下来。 唐惜去房间换衣服,换掉程绍祖给她买的宽松孕妇装与平底鞋,换上单薄的皮夹克与黑色紧身裤,脚上踩着高跟鞋。这些天被人养着脸胖了一些,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已经没了温柔,恢复成那副犀利冷冽的唐惜。 唐惜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出去。在狭窄的巷子里,费力地掀开一块布,是一台摩托车,她跨上去,消失在黑夜里。 第41章 四十一天 纸条上的地址,是一处独立的院子,院子里有棵掉得光秃秃的槐树,地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吱呀一声,唐惜推开铁门,走进去。 正对着门口的门没有关上,屋里开着灯,唐惜抬腿走进去时候,有片刻的迟疑,还是迈过门槛走进去。屋里的摆设极其讲究,实木雕刻的屏风上,一只翠绿色的孔雀活灵活现地仰着头,是独特的手工刺绣。 那个人不喜欢时尚潮流的东西,只喜欢民族的传统的。唐惜正神思缥缈,耳朵机敏地听到有刻意压制的脚步声,轻抬轻落,她快速地转身闪躲,已经迟了,手臂上一阵被划伤的疼痛,黑色的外套上一道伤痕,血一下子冒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是两个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凶神恶煞的模样,手里俱是拿着锃亮锋利的刀子。 那两个人不给唐惜反应的时间,对视一眼,默契地分散在唐惜两边,一人出脚一人用握着刀子的手狠厉地朝着唐惜挥,动作利索要把她置于死地。 唐惜嗤笑一声,抬起脚先踹右边握刀子那人的手,她可不想再被刀子划伤。从力量、人数与身形来说,唐惜完全不占优势,可她擅长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唐惜脚下踩着一人的脊背,反握住另一人的手,搁置在他脖颈处,狠狠地抵着。 这边僵持着,帘子那边,却有个人举止优雅地走过来,看也不看打斗的三个人,坐在案桌旁边的实木凳子里。 唐惜夺过刀子,甩开那人,她毕恭毕敬地弯腰,“关太太。” 被称呼的人,眼睛淡淡地瞥了眼她的手臂,“唐惜,你反应迟了。” 唐惜把流血的手臂稍微背在身后,头低得更低,“这次是我疏忽,请您责罚。” “疏忽,丢的是你自己的性命,与我有何关系。”太太冷冷静静地说,甚至轻轻地叹口气,“才一个月,你已经疏于防备,我怎么放心留你在翌年身边。” 冷汗顺着唐惜的脸颊流下来,不知是手臂疼痛还是因为太太的话,她噗通一声跪下,“我保证,不会让少爷受伤。” “哦?你用什么保证。”坐在高位的太太淡淡地问。 那两个人早已跪下来,听了太太的话面面相觑,自知不好。唐惜用力握住手里的刀,手起手落麻利地在那两人手臂,相同位置,留下更长更深的痕迹。 唐惜颔首,回答,“用别人双倍的疼痛,保证。” 太太轻轻地挥手,那两个人弯腰退出去。 “你结婚了?”太太还是轻轻的说。 唐惜来之前就猜测到,太太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叫她来。她低头,爽快地回答,“是。” 太太瞧着跪在地上的人,血已经顺着手臂流到手背上,滴答落在青砖上,她咬牙忍着一声不吭,额前的头发汗湿,和三年前一样倔强的脸。 “要余生抵押给我,你后悔了?”太太走过来,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搀扶起来。 唐惜赶快摇头,果断地答,“没有。” “没有最好。”太太说,“这次叫你回来,一来是翌年想你了,二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对翌年有没有什么想法?” 唐惜吃惊地抬头看太太,见她也正看自己,她抿了抿嘴,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谨慎地答,“少爷人很好。” “□□人呢?” 唐惜呼吸一滞,大脑里想到的是程绍祖,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唐惜的余生是属于太太的,听从太太的安排。” “你不甘心?” “唐惜不敢。”唐惜低着头,一字一顿困难地说着。 唐惜的命,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别人要她如何,她便只能如何。这是她交换的筹码,自己做的交易,跪着也要继续下去,因为她根本没有说不的资格。 “唐惜,我要的不仅是你心甘情愿地陪翌年一辈子,更是心无旁骛地自愿留下来。” 太太看着唐惜漂亮的侧脸,轻轻地拍她的肩膀,“去见见翌年吧,他等你许久。” “谢谢太太。”唐惜越过太太,往帘子那处走。 太太站在门口,看着萧瑟的院子,及雾蒙蒙的天空。有人从门外进来,弯腰站在旁边候着,太太拢了拢肩膀上要滑下来的手工披肩,“查的怎么样?” “安排在孔氏里的人,已经和唐小姐接触过。听他们的描述,唐小姐的计划已经启动,按照原计划,会彻底整垮孔氏的工厂与公司,没有耽搁。” 太太点了点头,“再查一个人。” “谁?” “程绍祖。”太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别人听,“我不担心她报仇的决心和手段,唯一不放心的是她被感情缠住。” “明白。”那人领了命令,矫健的步伐快速地走出院子,消失在门外。 突然地上噼噼啪啪地响,是比盐粒大一些的雪疙瘩,没一会,洁白的雪片飘飘散散地落下来,越下越大。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唐惜在后院用水盆里的手随便洗了洗手,把衣袖往下拉一些遮住受伤处,她整理了衣服,抚开凌乱的头发,这才推开紧闭的房门。 外面冷得透骨,刚打开门,屋里一阵暖意,唐惜脸上凝结的寒意被暖化,在毛孔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像是汗,又像是眼泪。 “在看什么?”唐惜笑嘻嘻地走过去,越过头去看那人手里的书。 关翌年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地笑,“电饭煲的说明书。” “看这个做什么。”唐惜拿过来,反反正正地看,没看出来什么。 关翌年还是笑,他不如程绍祖高大,不如梁笛声长相温和俊秀,比着那两个外貌出众的人,他显得相貌平一些,不过绝对不丑陋。 “买了电饭煲,等你做饭给我吃。” 唐惜好笑地看着他,“你想吃什么,要用电饭煲做呀?” “很久没吃你做的电饭煲鸡翅。”关翌年的头无力地垂着,他尽量看着唐惜的眼睛轻轻慢慢地说。 同样是生病,有的人抓狂暴躁,被病痛折磨得变了相貌和性格,有的人却磨砺得更加平和,显然关翌年属于后者。糟糕的身体,仍旧不能阻挡他有颗温暖和享受生活的心。 “好。”唐惜满口答应下来,“等我回来,做给你吃。” 关翌年微笑着点头,他头低着,刘海贴在额头上,手却不能抬起来,抚开头发。 唐惜看到,她手伸过去轻轻地拨开,“你头发长了,怎么不让他们陪你去剪头发。” “我等你回来。”关翌年像个小孩子一样执着地说。 唐惜心里一动,要感动得落下泪来。在她糟糕得一塌糊涂,走投无路时候劫持了他的车子,甚至想要夺了他的生命,他却留下自己,又拜托关太太满足唐惜的愿望。 三个不同性格的男人,程绍祖是团灼热的烈火,强烈又激烈,梁笛声是黑夜里的月亮,冷清却又是陪伴,关翌年却是寒冬里的暖阳,给唐惜的只有温暖。 “我帮你剪。”唐惜在屋子里找,找不到剪头发的剪刀,只找到普通的剪刀。 关翌年点头,表示用这个就可以。他总是无限度地纵容着唐惜的胡闹,是连四十都会嫉妒的包容。 唐惜以前也帮关翌年剪过,只是那次失败了,他自己不觉得难看,甚至逢人就说是唐惜剪的,好像是多么骄傲自豪的事情,还是唐惜忍不住,给他戴了帽子。 剪刀落下去,剪了刘海和后面的头发,唐惜用纸巾挥着给他擦脸上的碎头发碴。 关翌年闭着眼睛任由她忙前忙后,安心享受,“我妈妈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唐惜的手顿了顿,想起关太太提起关翌年的事情。 对唐惜来说,只要能帮叶静秋报仇,她的余生也就没了意义,属于谁已经没有差别。也就是这样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才想要和程绍祖结婚,弥补那点仅剩的遗憾。 如果嫁给关翌年,应该是不错的吧,反正她要一直陪着他的,嫁不嫁又有什么区别。 “她为难你了吗?”关翌年关切地问。 唐惜摇头。 “事情进展得顺利吗?” 唐惜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关翌年听到了,“需要帮忙,可以找四十。” 唐惜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这样替四十揽事情,她会不高兴的。” “我只是想你尽快办完事情,回到我身边。”关翌年以稍微低的声音说,“我想你了。” “我很快办完,就可以回来了。”唐惜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你快要生日了,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这是哪里?”关翌年看着照片上的招牌。 唐惜把照片放在他衣服口袋里,又帮忙把他的衣服整理得更暖和一些,“坏孩子,一家酒吧,你不是一直想去酒吧吗?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你一直记得。”关翌年高兴地说。 唐惜低着头,点了点,“对啊,我看到这家酒吧时候,就想到你了。” 所以,我用别的男人的钱,买下来,送给你了。 唐惜不知怎么,想起程绍祖来,想起一个多月后要分道扬镳,竟然有些舍不得,深思哀伤,苦笑一声自己矫情。她不知道,她的表情清晰地落在关翌年的眼中,清楚地知道,唐惜有心事。 第四十二章 唐惜再回坏孩子,天已经擦黑。她一身黑色衣服穿过灯光闪烁的大厅,往房间里去。 莉莉远远地看到她,忙不迭地跑过来,跟着进了休息室,“程绍祖来了,快一个小时。” “这么早。”他不是会上班一整天吗。 唐惜手忙脚乱,以更快的速度换衣服,扯到手臂,疼得她一阵倒抽气。 莉莉忙上前帮忙,看到她已经干涸的伤口,吃惊地问,“你怎么受伤了?处理没有? “时间来不及了。”唐惜顾不得又开始流血的伤口,把孕妇装套上,“你怎么和程绍祖说的?” “我说你出去买东西。” “哦。”唐惜顺手从桌上拿了个小物件塞在包里,“我绕到正门再进来,别让他看到我。” “好。”莉莉先出去。 唐惜小跑着从后门出去,绕到正门进来。她悄悄地对探头看的莉莉比了个ok的手势,深呼吸稳住情绪,才慢腾腾地朝着程绍祖走过去。 程绍祖一条腿曲着压在另外一条腿上,桌上放了两瓶打开的啤酒,只剩底。他单手托着下巴在看着舞动的人群,侧脸英俊不知在想什么。 唐惜刚坐下,来不及把准备好的谎话说出来,程绍祖却站起来往外面走。 “去哪里?”唐惜皱眉问。 “逛了一下午,不饿吗?” “饿。”唐惜见他信了,自然乐颠颠地跟着出去。 程绍祖开车,一路上不说话脸拉得老长。唐惜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不去搭理看起来不开心的人,专心致志地转头看车窗外。 唐惜没看到,程绍祖偏头看着她柔和的侧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似纠结似肯定。 车子停稳,程绍祖不等唐惜,率先走进去。唐惜心里不舒服,心想既然不乐意干嘛还带我出来吃饭,等她慢悠悠地走进饭馆,程绍祖已经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已经点过菜。 看到她过来,解释,“这家饭馆人多,来得晚要等。” 原来是跑快些占位置的,唐惜这才高兴一些,觉得甩脸子的人没那么讨厌。 三荤一素一汤,全是唐惜爱吃的。她午饭就没吃,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不由得胃口大开,吃得形象全无。 “你胃口不错。”程绍祖没怎么吃,靠在椅子里,手里转着桌上放的打火机。 唐惜嘴巴里塞着食物,“味道不错,你不尝尝吗?” 程绍祖摇头,没再说话。 唐惜低头扒拉着盖在青椒下面的炒肉,故意大声音抱怨,“整天拉着个脸,我惹到你了吗?” “莉莉说你今天去逛街了,买了什么?” 唐惜吃得心满意足,停下筷子,把包里的物品拿出来,她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这个是送给你的。” 礼物送出去,唐惜才想到有个成语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小小一枚金属钥匙扣,放在暗红色的餐桌上,泛着光。就是程绍祖送去酒店的那个,唐惜赶快去看程绍祖的表情,希望他记性差一些,不要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程绍祖表情正常地把钥匙扣勾过来,挂在手指上,“今天买的?” “是啊,怀旧版,你看,还有划痕呢。”唐惜吞了吞口水,把谎话继续编下去。 程绍祖没再看那钥匙扣,随意地塞在口袋里。好像突然疲惫起来,声音带着些不耐烦,“吃完了吗?吃完回去吧。” “好啊,你上班挺忙的,不用等我的。”唐惜瞧了瞧他的脸色,真诚地说。 程绍祖却听出来些别的意思,他等她是耽误了她的事情吗,是嫌他麻烦吗。 紧赶慢赶把紧急工作做完,把不太重要的事情推拖到明天,在助理吃惊的表情中提前下班,忙不迭地来坏孩子找她,却空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只为了能早些见到她。 程绍祖苦涩地笑,“以后不会等你了。”至少不会死心眼等你了,以为你至少有些小事不会骗我的。 习惯说谎的人,是不是对所有事情都会撒谎。 回到程绍祖家,唐惜躲着程绍祖去浴室才把衣服脱下来。手臂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粘在衣服上,脱衣袖时牵扯住,生生撕扯开皮的疼痛。唐惜咬牙忍住,唯恐外面的程绍祖听到,把水打开,她才动手一点点的拉扯。 “唐惜。”程绍祖突然在门外叫。 唐惜一着急,手上就用力大了一些,止住血的伤口再次冒着鲜艳的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娇艳。她满头大汗,咬住牙槽紧紧忍住,等那阵疼痛过去,才应外面的人,“怎么了?” “我要用洗手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唐惜狠狠心,咬牙猛地用力把衣服拿下来,冷汗瞬间流出来,眼睛里一阵水雾,想要大声哭出来。 可外面的程绍祖在不停地催促,唐惜来不及心疼自己,随意地用凉水擦了擦脸,随便套上睡衣就出来。她没有洗澡却满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抱怨他,“你事儿真多。” “急用。”程绍祖等门打开一条缝,把她拉出去,闪进门里,关上,动作流畅。 唐惜哎哎地拍门叫他,“我衣服还没拿出来。” “等着。” 浴室里如预料中的一样,没有水蒸气,打开花洒,流出来的是凉水。唐惜不是在洗澡,却躲在里面这么久。 程绍祖锐利的眼睛在浴室里寻找痕迹,洗手台被匆匆地擦拭过,在边缘上有滴红色疑似血迹的痕迹。 程绍祖挑起随便塞在篮子里的衣服,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打开翻找,果然在衣袖上看到血迹,整条衣袖上都沾染着红色,显示着主人的受伤严重情况。 程绍祖把衣服塞回篮子里,他靠着洗手台站着,感到无边的无力感向他袭来。这个下午,唐惜去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受伤?她准备什么时候和自己说?还是打算不说呢。 唐惜当然不知道程绍祖已经看到衣服,她等程绍祖洗澡出来,赶快进去,把衣服团成团扔在垃圾桶里,准备丢掉。 她右侧手臂疼,不方便侧卧。程绍祖没勉强她,各自睡着。 “唐惜,你是不是觉得我傻?”躺了很久后,程绍祖的声音在黑夜里沙哑低沉,带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你傻,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聪明人。”唐惜闭着眼睛,撇嘴回答。 “那你为什么总是骗我,对我说轻易拆穿的谎话?”程绍祖问她,也是问自己。明知道她擅长说谎习惯说谎,他为什么还计较要从谎话里挑拣出来真话。 “对不起。”唐惜想他可能认出来那个钥匙扣,自作聪明地坦白,“我今天逛街没有给你买礼物,钥匙扣是我以前买的,想让你开心才说给你买的。” “为什么想让我开心?我开心对不来说重要吗?”程绍祖连续发问。 如果一个男人质问你,身为女人不要和他理论,用天生的优势,伪装出可怜又无辜的情绪,打乱他的发问。 唐惜翻过来看着他,委委屈屈的样子,“用得着这样吗?不就是骗了你礼物吗,下次买了给你补上。” “唐惜,你对我说过,唯一没骗我的话是什么?”程绍祖和她面对面躺着,认真真切地问。 程绍祖的眼睛很亮,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惜看。唐惜看到他眼睛里那个慌张的自己,她手足无措地躲开视线,蛮不讲理地说,“爱信不信,我以后什么都不说了,当哑巴。” 程绍祖把手搭在她手臂上,准确地落在她受伤的位置,唐惜秀气的眉毛轻轻蹙着却没发出声音。程绍祖直直地看着她,他的手上用力压着那块受伤的皮肤,认真地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他在等,等着她开口说疼,可唐惜宁愿咬牙忍着都不求饶。 程绍祖手心感觉到湿热的血液渗透衣服,沾在他手上。他顿时觉得心神俱累,还有浓浓的无力感,因为唐惜。 程绍祖背过身去,做最后的抗争,“你说爱我那句,希望是真的。” 唐惜快速地用手捂住手臂,她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呲牙咧嘴地表示疼痛,“当然是真话。”谎话既然说了,就要死不悔改,这是唐惜谎话的一向准则。 第43章 四十三天 唐惜醒来程绍祖已经不在家里,她换衣服时候看到包扎着纱布的手臂,怔怔发呆。这才知道程绍祖真的没那么好糊弄,他昨晚知道她所有的谎话。 唐惜握着手机坐立不安,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可是说什么呢,“谢谢你,帮我包扎”“对不起,昨晚不该骗你”,还是找借口,“是不想你担心才说谎,是善意的谎言”。 一直到中午,唐惜都没能下定决心,要不要打电话。 程绍祖揉着彻夜未睡而发痛的眉头,坐在椅子里,一直在等手机响,手机响了他快速拿过来接起,却是男人的说话声音,“是你啊。”程绍祖明显有些失望。 “原来不是在等我电话啊。”电话里的人故意哀嚎,“本来想邀功的。” “邀什么功?” “昨晚上托我的事情,今天就忘记了!”电话里的人哀声叫,“要不是看你问得着急,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帮你调查。对了,这个叫唐惜的是你什么人?” 程绍祖这才想起来,昨晚上唐惜手臂上的伤彻底让他震惊。 唐惜平躺着,她睡觉一向习惯侧卧,碰到伤口疼得直哼唧。程绍祖听到一声,脸色就难看一分,他抱着她换了睡着的位置,又小心翼翼地拿开她的睡衣衣袖,看到那十厘米左右长度的刀痕。 他想过她这三年过得并不好,她说有金主,又是女的,他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唯独没想到,会让她受伤。唐惜就是这样,总是一次次刷新他的认识,让他觉得自己生活范围的局限性和无知。 “查到了什么?”程绍祖无意识间已经把笔拿过来,夹在手指间转着,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电话这边的人情绪异常激动,“你在望市这么多年,应该对兴安当铺有所耳闻。唐惜就是兴安当铺主人关太太的儿子,关翌年的保姆。” 程绍祖没接话,在记忆里搜着这个名字。 “在外人看来是关翌年的保姆,其实称为保镖更合适。这姑娘年龄不大,擒拿格斗却是样样擅长,不然以兴安当铺的糟糕名声,关翌年恐怕难活到现在。” 程绍祖的声音带着颤,“她什么时候,开始在关翌年身边的?” “可能是三年前吧。”朋友好奇地问,“你还没说,这个唐惜是你什么人?” “谢谢你。”程绍祖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跳的他心慌意乱,笔掉在桌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朋友犹豫着说,“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再问,只是提醒你。兴安当铺不只是一家做抵押典当的普通公司,关太太人脉通达财源亨通,没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少财产和多少帮她做事的人。别的不说,只说她的义女那个叫四十的年轻女孩,已经让人闻风丧胆,我好几个朋友被她折腾的倾家荡产。” 朋友接着说,“如果你是好奇,适可而止不要再接近,如果你有事情需要她们帮忙,倒还好,她们定会帮你做到。如果是被她们盯上,是要脱层皮才能脱身的。” “改天请你吃饭。”程绍祖谢过朋友的好意提醒,挂了电话,手机放在桌面上。他站起来面对着宽敞的窗口,双手叉着腰用力往后仰着头,心里一个声音在说:晚了,你逃不开了。 唐惜从来不是柔弱的,可她没学过任何关于搏击的技巧。 三年时间,她是如何学得精通擒拿术,在这个过程中,她受过伤吗?她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弥补学业上的空白,会觉得困难吗?她那样急性子不肯迁就的人,为什么甘愿给别人当保姆,被呼来喝去。 程绍祖怀疑,他昨晚上抱着的唐惜,还是那个冲动、易怒不会管理情绪的唐惜吗? 叶静秋去世,她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就算穷困潦倒,她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为什么要加入兴安当铺呢? 从唐惜出现,程绍祖笃定,她是为了自己回来的。这时,他开始怀疑,她不只是为了自己。 可她,又是为了什么,要这样不惜伤害自己,大费周章地回来? 这个认识,让程绍祖感到心痛,因为他看不穿她,因为她说的全部是谎话,包括那句爱他。 唐惜还没想好怎么给程绍祖打电话,倒是接到莉莉的电话。 莉莉语气着急,开口就问,“孔绍宗你认识吗?” “程绍祖的表弟,怎么了?”唐惜一愣,觉得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他和一帮年轻人来店里玩,在溜冰。”溜冰,被人戏称,其实就是吸,毒。 “现在还在?”唐惜呼吸一滞,竟然带着点疼,为那个阳光的大男孩。 莉莉往那边张望,看了几眼闹腾的人,“在呢,他们玩嗨了吵吵嚷嚷的,担心会有人报警。要不给程绍祖打电话?” “我给他打。”唐惜嘱咐莉莉,“你看着他们,不要闹出事。” “我知道。”莉莉应答着,让两个壮实的保安去那边守着。 唐惜拿了衣服匆匆地出门,跑了一长段路才打到车。 风吹得她头发乱糟糟的,乌拉乌拉是呼啸过的风声,她的声音变得干裂,“你弟在坏孩子吸|毒,你快过去。” “你在哪里?”程绍祖看到唐惜的名字显现在手机屏幕上,一喜,接起,却是一惊。她总是让他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不知道下一秒的低谷有多深。 唐惜看了看车窗外的路牌,“我再有十分钟左右到,你如果走得开就过来吧。” “我马上到。”程绍祖站起来,拿了衣服,急匆匆往门外赶。 唐惜到的时候,包间里只有三四个人,个个脸色不正常,迷迷醉醉的样子。唐惜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咬牙切齿地对莉莉说,“把冰箱里的冰块拿出来,放在水盆里加些凉水端过来。” “大冬天的……”莉莉迟疑,被唐惜瞪了一眼,就赶快去办了。 唐惜把沙发上的另外两个人掀开扔在地上,她走过去推孔绍宗的肩膀,她心里生气手下力量就大,推得那人摇头晃脑的,“孔绍宗醒醒。” 孔绍宗眼神迷离,表情愉悦,许久才微微睁开眼睛看唐惜,却是对旁边的人说,“这的确是好东西,我看到她了。” 地上躺着的人傻呵呵地附和着笑,“当然,要不是你孔大少爷,我还不拿出来呢。” “唐惜。”莉莉已经端着盆子站在门口,一脸为难。 唐惜踩着桌子过来,端着盆子,不由分说地,从上往下浇在孔绍宗身上。 孔绍宗冷得一个激灵,四处躲闪着,嘴里骂骂咧咧地叫着,“妈的,谁敢泼我,我有钱。” 唐惜把盆子往地上一扔,揪着孔绍宗的衣领把他连拖带拽的往门口拉,孔绍宗不肯离开,手一直推着唐惜的手,嘴里叫嚷着说些威胁人的话。 唐惜一时不防备,被孔绍宗逃脱,他逃也似的跑回桌旁。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捏着鼻子吸桌上的粉末,唐惜看得更加火大,抬腿一脚踹在他后背,把孔绍宗踹翻过去。 “其他几个人扔到大街上去,然后报警带走。”唐惜怒声对莉莉吩咐。 “不用这么狠吧,他们看起来还小。”莉莉小声地劝。 唐惜已经拖着只会呜呜咽咽呼喊着疼的孔绍宗,进她的休息室。唐惜闻言,一个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就是小才要管教,真成了瘾君子,就改不了了。” 莉莉赶快让人去处理,战战兢兢地在前台看着,唯恐再出什么乱子。 唐惜把孔绍宗丢在沙发上,用手拍他的脸,“清醒了吗?” “唐惜。”孔绍宗睁开无神的眼睛,费力地聚焦,真真实实地看清楚眼前的人。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我忘不掉你,怎么办?” “没有谁忘不掉谁,过段时间就忘了。”唐惜推他的手,被孔绍宗紧紧地握住,看着他惊恐的表情,唐惜于心不忍,改成拍他的后背,耐心地劝,“你只是还有些不甘,没有转过弯来,等你发现我们真的不合适,会庆幸的。” “我真的爱你。”孔绍宗又情绪激动地大声叫,“为什么是程绍祖,为什么他就可以,为什么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输给他,你们是不是都觉得他比我强。” “我不想伤害你。” “你是因为你妈妈是不是?他爸爸抛弃你妈妈,你恨他们,你接近我和他,是为了报复。” “是。”唐惜为了让孔绍宗放开,说了实话。 话说出口,却看到孔绍宗得意地笑容,她诧异地转头,看向房间门口位置。 程绍祖把衣服挂在手臂上,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应该是跑来的。他精明的眼神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眼神黯淡,却什么都没说。 程绍祖走过来,要把孔绍宗搀扶起来,却被他用力推开,孔绍宗如一滩软泥躺在沙发上,无力地哼哼,“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不是我哥哥。” “我不是你哥是谁。”程绍祖强硬把孔绍宗扶起来,把他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孔绍宗不肯就范,推推搡搡的站不稳,唐惜伸手要帮忙,被程绍祖隔开。 孔绍宗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地嘟囔,“如果你是我哥,就把唐惜还给我。” “窝囊样,想要就自己争取,何必求人。”程绍祖说着,架着孔绍宗往外走。 唐惜站在房间里,看着兄弟两个的背影,一时心境复杂,不知所想。 程绍祖把孔绍宗带回住处,唐惜帮忙端水,帮忙拿毛巾跑前跑后。孔绍宗闹腾得越厉害,程绍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脸黑如锅底,眼睛看也不看唐惜。 唐惜不知为什么要带着讨好地去帮忙,见人家不待见她,就自讨没趣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手臂又撕裂得出血了,这次怕是要留疤。 睡到半夜,身后的床铺有响动,唐惜知道,程绍祖进来了,她躺着保持一动不动。 第44章 四十四天 太姥姥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虽然给孔氏造成了巨大的困扰,这个年是过不舒坦了。可这距离唐惜的目的,还相距甚远,还有,她父亲到底是谁呢? 程绍祖没有开灯,却准备地摸上她手臂,受伤的位置。 唐惜把手臂缩回来,“别碰,疼。” “疼死你算了。”程绍祖恨恨地说,还是折身起来把灯打开,掀开纱布查看伤口,又寒着脸,手上动作却是轻轻地,清理一番重新包扎上。 “我又没让你帮我清理,干嘛甩脸色给我。”唐惜是憋闷了一个晚上,这人怎么一个劲给她脸色瞧。 程绍祖抬起眼皮看她,“我没有。” 唐惜想说,没有生气干嘛连个笑的表情都没有。她在程绍祖重新躺下来后,想了想问,“你不问问我怎么受伤的?” “问了,你会实话告诉我吗?”程绍祖反问,满满都是不满。 唐惜被生生地噎住,她气哼哼地低着头,“一个大男人这么小肚鸡肠,没气度没风度。” “其他地方有伤吗?”程绍祖不理会她的调侃,手掀开她的衣服,要查找。 唐惜赶快制伸手压在他手背上,急声说,“没有,只有手臂这里,过几天结痂就好了。” “这里的伤,什么时候留下的?”程绍祖的手指轻轻地研磨着,她光滑后背上不平展的一块,位置靠上,快到腋下的位置。 “两年前,疤痕消不掉。”唐惜紧紧看着他,看他不冷不热的寡淡表情,她受了蛊惑般,诚恳地说,“我以后不会让自己再受伤。” “为什么对我保证?”程绍祖虽是这样问,脸色却缓和一些。 唐惜看他心情好了,跟着高兴,傻呵呵地笑,“不想你担心啊。”她贼兮兮地笑,扛了扛他的肩膀,“你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是不是心疼我了?” “没有。”程绍祖撇开脸,不看她笑靥如花的脸。 唐惜双手固定住他的头,她凑过去,距离极近地看着他,表情认真,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程绍祖,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躺好。”程绍祖把她扒拉下来,轻声训斥着,表情有些不自然。 唐惜得意地笑,蹭过去赖在他身上,继续得寸进尺,“是不是有点爱呢?” “快睡觉,别胡思乱想。”程绍祖这下真的有点恼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猜中心事的恼羞成怒,只想唐惜赶快闭上眼睛,不要再和他说话。 “我知道,你是有点爱上我了。”唐惜毫不畏惧他的不耐烦情绪,笑得像偷吃鱼的猫咪。她甚至凑过去,捧着程绍祖的脑袋,吧唧在他额头上亲吻一下。 唐惜不会抗拒程绍祖的亲吻触碰,可也不会主动亲吻他。在没开灯的黑夜里,她亲吻的声音极大,以至于两个人都是一惊。唐惜吃惊的是自己的主动,程绍祖惊讶的是她的亲吻时候的自然动作,和自己竟然不反感。 “我爱你的时候,你有点爱我,这样才平衡。”唐惜这样给自己找台阶下,算是解释刚才的奇怪举动。 “你真的爱我?”程绍祖的声音在黑夜里低沉磁性,双眼看着什么都朦胧模糊的房间摆设,心罕见地迷茫。 爱情,就像鬼,听说的人多,见到的人少。 爱,这个字词,程绍祖一直觉得距离他太远。 程绍祖本不是天生的寡情,只是见多了分分合合的事情,让他不再相信爱。他的父母是第一对案例,在他看来,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当初又是因为他才结的婚,好像结了婚,被一张纸束缚住,那个人是属于自己的,这辈子就是圆满大结局。 爱或不爱,没什么关系。这是程绍祖娶秦行行时候想到的,他的父母虽然没有爱情,仍旧相伴着过了半生,他一样可以。 “当然爱啊。”唐惜不知道程绍祖心里的感慨,她说起谎话来,已经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你要和秦行行结婚时候,我伤心欲绝得要活不下去了,还想着要不要去你婚礼闹呢。” 程绍祖难得一见的伤感和审视情感,正是脆弱和需要肯定的时候,唐惜的话,他就轻易的相信了,成了“爱情真的存在”的佐证。 如果唐惜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让程绍祖念念不忘了很多年,她可能会态度更严谨些,或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再认真一些,声音再动听一些。 “胡说八道。”这时候的程绍祖不知道,他当成了一个女人软绵绵地依偎在他心口,说的缠缠绵绵的情话。他笑得胸膛起伏,笑不可抑,丝毫不掩饰听了她话的喜悦。 两个月后,程绍祖再回想起这一幕,只觉得无限讽刺。既然知道一个女人总是说谎话,为什么又挑挑拣拣地选择自己喜欢的去相信呢,被欺骗得身败名裂,也是应得的教训吧。 程绍祖此刻只是心满意足地抱着香软的她,过了会又推她,“别离我这么近,我受不了。” “偏不。”唐惜故意凑过去,对着他脖颈吹气,看他隐忍的表情和瞬间改变的眼神,又鼓起劲往他耳朵眼里吹,声音轻飘飘的像带着钩子的线,“想不想?” “唐惜。”程绍祖困难地叫她的名字,觉得她勾着眼睛看他的模样,像极了吸人精血的女妖,而他明知道却控制不住,恨不得全部都给她。 唐惜无辜脸看他,明亮的大眼睛发光,“嗯?很难受,你真不想我就不动了。” “不要。”程绍祖的俊脸扭曲,“要动。” 程绍祖鲜少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和身体,他被闷得满头大汗心情却是极为畅快,恨不得再用力些再刺激些。唐惜难受地低声叫,受不住时手用力抓住他蓬勃的肌肉,程绍祖满头大汗,被她挠的一疼才稍微清醒些,还顾忌着她怀孕,不压着她又成全自己。 很久后,程绍祖手脚无力摊在床上,唐惜比他更惨,她张口说话声音带着哽咽,“还不如憋死你。” 程绍祖的脸扁在枕头上,侧着看她,温温柔柔地笑。 唐惜被他的笑闪到,她艰难地挪动手脚,转身背对着他,“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才不领情。” “你为什么总是故意误解我的行为。”程绍祖揽着她,舒服地叹气。 唐惜被他抱着,脑袋犯困思维有些跟不上,“孔绍宗,你打算怎么办?要告诉家里人吗?” “先不告诉。”程绍祖抱着唐惜的手臂紧了紧,他又说,“等他好些再告诉他们,他们年龄大了,担心。” “嗯。”唐惜漫不经心地回答,困意来袭,承受不住就昏昏睡去。 程绍祖见她睡了,才意识到忘记问她最重要的事情,比如她和兴安当铺的人是什么关系,那三年她是怎么度过来的。 程绍祖把孔绍宗关在房间里,强制戒瘾。还好孔绍宗时间不长,还不算困难,除了第一天比较艰辛,痛哭流涕地哀求程绍祖放他出去。 程绍祖把门锁上,除了送水送饭不肯放他出来。 孔绍宗难受的喊叫声,通过厚实的门板传出来,程绍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毕竟是他带着长大的表弟,看他这样,不是不心疼的,可心里憋着的火,又无处发泄。 日子过一天,唐惜就暴躁一分,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回双城去。 回望市的第三天,梁笛声打来电话,直接问她在哪里。 唐惜一愣,“在望市。” 梁笛声就冷冷地挂了电话,很生气的样子。 正犹豫着开口时,孔文莲打电话过来,疲惫不堪的样子,“绍祖,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太姥姥这次可能过不去了。” “我们马上回去。”唐惜理所应当,代替程绍祖答应下来。 程绍祖脸色瞬间暗沉下去,看着唐惜欢欢喜喜地进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绍宗在这里,公司有安排,我不能回去。”程绍祖有些责怪她的鲁莽。 唐惜劝慰他,“没关系,我回去帮你看太姥姥,你忙工作和照顾孔绍宗吧。” 程绍祖看着她愉快的样子,问,“你很想回双城?” “这不是你太姥姥念叨我吗?”唐惜指使干站着的他帮忙,“去阳台帮我把衣服收进来。” 程绍祖站着没动,他低头看着已经被利索打包好的行李,“唐惜,你总是让我误解成,你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相比较我,我的家人似乎更让你上心。” 唐惜要做的就是安抚住程绍祖,只要解决了程绍祖这个□□烦和人精,对付那几个老头老太太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佯装生气地说,“要不我不回去了,就让太姥姥带着遗憾去世吧,反正不是我的太姥姥。” 程绍祖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惜走过来,软软地抱着他的肩膀,好言好语地劝,“你舍得把孔绍宗送去戒毒所吗?不舍得对吧,我在这里,容易让他分心。太姥姥喜欢我,我本就应该守在她病床前,如果她真的带着遗憾去世,你不会难受吗?” “打电话,让小杨来接你回去。”程绍祖推开唐惜,没什么表情地说。 唐惜见他要出去,叫住他,“你生气了?” “唐惜,你回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程绍祖沉声问。 唐惜不慌不忙的连表情都未变,温声说,“没有目的,就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才费力讨好你的家人。” 程绍祖没有再问,也许知道问了,得到的只是谎话。 唐惜收拾好行李,看着她短暂住过的房间,属于她的东西已经完全归纳在箱子里,或者扔在垃圾桶里。 房间干干净净得像她入住之前,没有丝毫她的痕迹。 唐惜有预感,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她不愿意再回来,也是程绍祖不会再让她住进来。 第45章 四十五天 杨仁子来得快,他来楼上帮忙把唐惜的行李提下去,回头见唐惜站着没动,他解释,“绍祖哥去公司了,我们到双城给他打电话。” “走吧。”唐惜走到门口,回头往屋里看,慢慢关上门。 车子直接开到双城的孔家,赵访梅已经让人整理出房间,她是这样解释的,“太姥姥情况不好,又时时念叨你,你就暂住在家里吧。” 几天不见,孔文莲竟然和赵访梅一个鼻孔出气,附和着说,“是啊,来回跑着也麻烦,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这就是唐惜最担心的事情,她可以费些力气和时间,摧毁孔家的公司和财源,可这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只是几天时间,已经重归于好。 她要做的,不仅是经济上打压,还要挑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让他们再无法东山再起。 唐惜进到太姥姥的房间,才几天没见的老人,骨瘦如柴地躺在那里,脸颊上没半点肉,皮肤松松垮垮地贴在耸起的骨头上,看得人心酸。 “太姥姥。”唐惜坐在床边,轻声叫老人家。 太姥姥的眼睛动了动,却没力气睁开,她张着嘴巴困难地发出浑浊的声音,“唐唐。” “是我。”唐惜伸手握住老人递过来的手,眼窝一酸流下眼泪来。孔家与程家两家,唯一让她不讨厌的就是太姥姥了,她从小没有长辈,自然舍不得看她痛苦。 太姥姥的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声音,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又合上,精神很差劲。 从房间出来,孔文莲和赵访梅俱是唉声叹气的,“虽然年年都要这么惊心动魄一次,可今年却格外严重。” “梁医生来看过吗?”唐惜问。 孔文莲说,“老梁医生和他儿子都来过,吃喝不尽,只能熬着。” “我再去问问。”唐惜说着要出门。 赵访梅说,“你去问了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孔文莲却轻轻地拉了拉嫂子的手,话是对唐惜说,“你去问问也好,省得梁医生是因为太熟,有些话不方便说。” 等唐惜走出房间门,身影消失在门外,赵访梅才问孔文莲,“你什么意思?” 孔文莲脸上闪过精明的光,她哼了一声,“自从这个唐惜进家门,家里怪事一桩接着一桩,新新时代被盗、孔氏大厦发生命案,这些事情还未平息,昨天又有二三十个员工集体跳槽。” 赵访梅吃惊地瞪大眼睛,“难怪你让绍祖带她回望市,只是唐惜她一个年轻姑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爸爸和哥哥也是这样说,他们男人粗心大意,瞧不起女人的手段。我们是女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有预感和唐惜有些关系,要不怎么这么巧,她回来,我们就处处碰壁。”孔文莲笃定地说,“要到年底了,公司家里事情都多,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是人是鬼,过了年就分辨出来了。” “好。”赵访梅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听孔文莲说得严重,她满满地点头应承下来。 姑嫂两个,竟然难得的统一成战线。 唐惜去医院找梁笛声,实习生说梁医生今天休假,唐惜又问,“你能把梁医生家的地址给我吗?”梁笛声把手机关机了,唐惜找不到他。 实习生给了地址,唐惜打车去梁家。 梁家还是以前的独家小院,只是把以前的木板门换成了铁门,两层的有些年代的楼房,老旧的样式。院子里有棵粗壮的腊梅树,开着五瓣的嫩黄色腊梅花,站在门口已经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梁笛声来开门,并不意外,“你回来了。” “这次又在你的预料内?”唐惜笑着问,她探头往屋里看了看,“我有事找你,我们去外面聊吧。” “家里只有我和我爸,没关系。”梁笛声把铁门完全打开,让唐惜进来,“我爸问起你好几次。” “梁伯伯记得我?” “记得很真切。”梁笛声压低声音说,“问你长高没有,我说没有,他很失望呢。” 唐惜伸手掐他的手臂,“我明明长高了五厘米。” 俩人说说笑笑进屋里,梁家和多年前没什么大的变化,有些年代变得不那么白净的墙壁,一个老式的挂钟在滴滴答答地走动,面朝南的墙壁上粘贴着几张奖状。房子虽老旧,却干干净净的,与梁笛声给人的感觉一样。 在梁家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个煤炉,上面放着平底锅,里面带着阵阵香气。唐惜进门就问,“里面炒了什么?” “花生和黄豆。”梁笛声把盖子打开,“时间差不多,可以吃了。” 一人一张凳子围着炉灶坐着,把烫手的花生拿在手里剥皮取出来,放在口中还是烫得舌头发疼,暖洋洋的感觉却分外舒畅。离开双城,唐惜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煤炉,更没像这样围着炉灶吃炒花生。 “你慢慢吃,没人和你抢。”梁笛声笑着,宠溺地说。 唐惜吃了不少炒花生,又惦记着炒豆,却被梁笛声拦住,“天气干燥,喝些菊花茶降降火。” 吃了干又香的炒花生,再喝上一杯让人舒服的甜香热茶,感觉惬意。唐惜捧着水杯小口喝,说明来意,“太姥姥病重,你知道吗?” “知道,我和我爸去看过。”梁笛声把花生剥了皮又放在手心里搓着,把去了粉色内皮的白嫩花生递给唐惜。 唐惜接过来,放在手心一枚枚地吃,“不能好起来?” “你很担心?”梁笛声低着头,仔细地剥皮,他做这样的小事时,表情认真得像是在手术台上缝伤口一样小心翼翼。 “嗯。”很奇怪,唐惜面对程绍祖时会忍不住说谎话,对着梁笛声时又忍不住说实话,“太姥姥对我蛮好,她提了好几次我妈妈……” “她年事已高,死亡是必须要走的结局。她提你妈妈,是替她的子孙赎罪,想要软化你的报复心。”梁笛声抬头,眼神变得锐利,“看来已经有效果,你犹豫了。” “我没有。”唐惜坚决摇头,“好不容易讨得她的欢心,还没发挥作用,她去世有些亏得慌。” “只有这样?”梁笛声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 唐惜点头,眼睛里却有些迟疑,心头闪过犹豫。是梁笛声的态度太过尖锐,唐惜这样对自己解释。 “小梁医生在家呢。”从门外走进来一中年妇女,手臂上挂着两件厚重的棉衣,“哟家里有客人啊,你爸送过去的衣服我给洗好了,送回来。” “谢谢李婶。”梁笛声拍了拍手,等手干净才站起来把衣服接过来。 李婶笑呵呵活气地说,“还好洗衣服前把兜里掏干净,里面有几颗糖融化黏在布上。你爸还是总在口袋里放糖,不记得拿出来。” 梁笛声温和地笑着,“他习惯了,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李婶好奇地又探头往屋里看了几眼,带着浓浓的八卦心离开。 唐惜等梁笛声把衣服放进房间,从里面出来,她问,“你爸也喜欢吃糖?” “不喜欢。”梁笛声拉开凳子坐下,见唐惜有意说其他的话题,他就顺着往下说,“他不吃糖却总是在口袋里放着糖块,可能是为了防备饿着时候顶用,已经几十年的习惯了。” “哦。”唐惜想起什么,不由得笑着说,“我妈喜欢吃糖,尤其是圆圆硬硬的水果糖。” 两个人正说着话,有个五十岁出头的中老年人扶着楼梯从楼上下来,他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年轻时候应该更高一些。他穿着深色的棉靴和浅灰色的羊毛衫,里面是件深色格子衬衣,面容慈祥温和,梁笛声长得很像他。 “梁伯伯好。”唐惜从凳子上站起来,乖巧地叫人。 梁中骏抬着腿要迈下楼梯,还有三四个台阶,他的手用力地抓着金属栏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爸,这是唐惜。”梁笛声看父亲只是愣愣地看着唐惜,连楼梯都忘记下,他走过去搀扶住梁中骏。 惊讶、惊喜还有类似苦楚的表情,在梁中骏的脸上轮番展现,最后归为慈祥的笑。 他腰背有些佝偻,尽量挺直,说话声音中气十足,“唐惜。” 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情绪有些激动,想要说话又不知该怎么说,一个劲地让唐惜去沙发上坐着。 唐惜被老人家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这里暖和,在这里坐着就好。” “笛声,去拿把椅子过来。”梁中骏吩咐儿子,他坐在梁笛声坐过的位置,和唐惜面对面坐着。 唐惜觉得梁中骏一直在看她,她摸着鼻子解释,“您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以前总打劫梁笛声那个坏孩子。” “我知道。”梁中骏轻轻叹口气,和善地笑着说,“怎么会不记得。” 唐惜不知他最后几个字,是不是说的是她以前打劫人家儿子的事件太过深刻,她微微举着手,表情生动地保证,“我现在不欺负别人了,尤其是梁笛声,我打不过他了。” “只管欺负,他回手你告诉我,我训他。”梁中骏虎着脸说。 梁笛声拿着凳子过来,恰好听到,不满地抱怨,“有您这么当父亲的吗。” 因为梁中骏的加入,唐惜有些尴尬,毕竟这位长辈在场,她不能再毫无顾忌地和梁笛声背后算计孔家,坐了几分钟就说,“不知道太姥姥醒来没有,我回去看看她。” 梁中骏跟着站起来,往门口送,尽力地挽留,“不再坐会儿?” “改天再来。”唐惜对梁笛声挤眉弄眼,对这样热心的长辈,她实在受宠若惊,“外面天冷,梁伯伯您别出来了,梁笛声送我就行。” 梁笛声得到暗示,笑着阻止他爸,“您要出来好歹穿件外套,别感冒了。” “把她送到家,路上不安全。”梁中骏看着唐惜欲言又止,末了嘱咐儿子。 第46章 四十六天 走出梁家的铁门,唐惜夸张地叹口气,“你爸太热情,我吃不消。” “我爸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梁笛声故意呵呵笑,“可能是把你当未来儿媳妇,在讨好。” 唐惜白他一眼,“别胡说八道,你爸听到揍你。” 梁笛声认真地说,“讲真的,我爸可能从小就认定你做我老婆。小时候你打劫我,我哭着回来告状,他不但不去找你理论,反而在我口袋里放更多的钱,还说不让我欺负你,这不是神助攻吗?” “他知道我打劫你,没生气?”唐惜觉得意外,别人家孩子在她这里受了委屈,是要咒骂几天的。没有受到过梁笛声父母的困扰,她还侥幸以为,梁笛声胆小不敢告诉父母呢。 “没有。”梁笛声回忆,哭笑不得地说,“他还夸你来着。” “梁伯伯好眼光。”唐惜得意地笑,“梁伯伯人好,以前多亏他的帮助,没少给我们生活用品和钱,一直想感谢他。” “不用感谢他,感谢他儿子就可以。”梁笛声越说越过分,“我们非亲非故,我爸妈为什么要帮你们。说不定他们早就为我们订了娃娃亲,亲家有难才不得不帮。” “胡说八道。”唐惜嗤笑他,又是在自嘲,“我妈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她人又傻乎乎的,谁能和她订娃娃亲。别想趁机攀亲戚,感谢还是要记在梁伯伯的头上。” 两个人斗嘴往孔家走,到了门外,梁笛声犹豫良久,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嗯?”唐惜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他画风为何变来变去的。 梁笛声越过孔家的高围墙,看了眼里面的奢华,“太姥姥与我爷爷离婚,分走我家一半家产,如果不是……我家应该会更好一些,我母亲就不会去世那么早。”梁笛声顿了顿,低声说,“看到他们一家过得那样好,子贤孙孝和家大业大,我承认,我有些嫉妒了。” 唐惜看着在昏暗灯光下,梁笛声俊秀温和的脸庞,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为难的样子。唐惜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这的确是孔家欠你们的,你的想法没有错。” 梁笛声抬眼看唐惜,唐惜继续说,“我也很嫉妒呢,为什么他们能过得这样好呢,不如,我们就一起毁掉吧。” 唐惜进屋里,先去太姥姥的房间看她,老太太人还是昏迷着没有醒来。唐惜口渴去装了热水站在走廊的尽头,依着柱子喝着,隐隐约约听到有说话声音。 “唐惜已经到家,去梁医生那里了。”说话的是程青山,打电话的可能是程绍祖。 唐惜不急着走,站着慢慢喝水,仔细听。 打电话的的确是程绍祖,唐惜回双城已经三四个小时,虽然杨仁子打电话回来说过,可唐惜却连个电话都没有,倒是程绍祖又生气又无奈打电话回来,问了太姥姥的情况,还是忍不住问起她。 “爸,你记得叶静秋吗?”程绍祖想了想问。 程青云一惊,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四处看,“怎么突然提起她?” “我知道你和妈妈结婚前,曾和她谈过恋爱,为什么分开?”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程青山紧张地问儿子。 程绍祖以前就知道程青山和叶静秋有过一段感情,所以孔文莲反感唐惜的时候他能理解,可孔绍宗为什么说唐惜回来是因为他的父母。“绍宗说了一两句,想问清楚,你们分开是因为妈妈?” “是。”程青山没有否认,“叶静秋的父亲是我的老师,叶老师对我好,我总去叶家时间久了就和她谈恋爱,后来……你妈……怀了你,我们就分开了。” “叶静秋因为这样发疯的?”程绍祖继续问。 “不是。”程青山却说,“叶老师和师娘去世,她成了一个人,那段时间事情发生得多,她一时承受不住,就失去理智。” 程绍祖顿了很久,他再问的时候,声音带着颤抖,“唐惜是我妹妹?” 程青山几乎握不住手机,“不是,她不是我的女儿,不知叶静秋怀了谁的孩子。”程青山放心不下,“不管你在谁那里听到的,不要让你妈知道,叶静秋已经死了,唐惜不知道这些事情,就让这些事情翻过去吧。” “唐惜真的不知道吗?”程绍祖无力地笑,他似乎知道唐惜为什么一直要去双城了。 那边电话还在继续,这边唐惜的水已经喝完,她站在寒风里冷呵呵地笑,冷冽的风不如她脸上笑着的温度。 程青山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没关系,就由她的手一幕幕掀开,让他们备受保护的儿子知道,他的父母是多么肮脏的人。 梁笛声回到家里,奇怪地看着还坐在客厅里,坐着打瞌睡的梁中骏。 “爸,您困了就去睡吧,不用等我。” “把唐惜送回去了?”梁中骏费力地睁开眼睛,似醒非醒地问。 梁笛声把他搀扶起来,哭笑不得地问,“您等在这里就是问这个?现在告诉您,送回去了,您是不是可以去睡觉了。” “爸,你让我等唐惜回来,让我帮她,只是为了报复孔家分了我们一半家产的愤怒吗?”梁笛声陪着梁中骏回到房间,他人高微微弯着腰,轻声问。 梁笛声从小就知道梁家和孔家的上辈恩怨,他小被灌输过几次,他可以和孔家老死不相往来,或者用其他的方式报复他们。可奇怪的是,梁中骏让他等,和孔家保持良好关系地等着,等着那个坏孩子唐惜回来。 笃定唐惜会回来的,不是梁笛声,而是梁中骏。 “为什么这么问?”梁中骏靠着床头坐着,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 梁笛声笑了笑,帮父亲把被子掖好,“只是奇怪,您为什么对唐惜的事情,那么热心。” “以后你就知道了。”梁中骏重重地叹口气,挥手让梁笛声出去。 等梁笛声关上门出去,梁中骏睁开浑浊的眼睛,两串清泪顺着苍老的脸留下来,他喃喃地叫那个,一直想叫却不敢叫出声音的名字:静秋。 夜里,太姥姥清醒过一段时间,又混沌不清地叫唐惜。 当时房间里只有唐惜在,她快速地挪过去,坐在太姥姥病床前,惊喜地叫她,“太姥姥,您醒了。” 太姥姥眼睛勉强睁开,她用力看着眼前年轻漂亮的女子,轻轻地笑了笑,“原来是静秋啊。” 唐惜猛地一惊,这还是她回来后,第一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我是唐惜。” 太姥姥眼睛合了合,勉强睁得大一些,含含糊糊地说,“唐惜啊,你已经长这么大。你妈呢?她跟着回来了吗?” “回来了。” 太姥姥笑了笑,“改天让你妈来,我想见见她。” “好。”唐惜随口应下,太姥姥神志已经不清楚,她分不清人,会快速忘记刚发生过的事情。 太姥姥心满意足地睡下,竟然无疼痛地安稳睡了整个晚上。第二天醒来精神好了很多,能靠着床坐十几分钟,饭能吃半碗白粥。 大家知道太姥姥喜欢唐惜,更愿意让她在病床前陪着。 早上吃过早饭,唐惜见外面太阳高照,晒得人暖烘烘的,她推着太姥姥去外面遛弯。到新新时代广场坐着,太姥姥被太阳一照就打起瞌睡,唐惜跟着躺在长椅上,她最近总是睡不醒。 十一点多,唐惜推着太姥姥往回走。远远看到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站在门口,正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和黑色的皮鞋,在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唐惜把太姥姥送回屋里,再出来看,那个人已经不再那里。 第二天,那人仍旧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闪躲着什么人。 唐惜看着那个人若有所思,如果是来找人的,为什么不进来呢,如果不是,又在看什么。 “你找谁吗?”唐惜让五婶照顾太姥姥,她打开门,问那个陌生人。 那人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局促又紧张不安,神色慌张地转身欲走,“不找谁,我就在这里站站。” “外面太冷,要不去家里等吧。”唐惜礼貌地请。 那人把包紧紧地抱在怀里,想起什么转过身来,拘谨地问,“这家的外孙叫什么名字?” “孔胜邦的外孙?” “可能是,我不知道他外公叫什么名字,他妈妈叫孔文莲。”那人木讷地解释,揉了揉头,更加紧张的样子。 “程绍祖。”唐惜好奇地打量着那人,为什么打听程绍祖呢? “绍祖。”那人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自顾着乐呵呵地傻笑,“这名字起的挺好听,他不在家里住?” “他在望市上班,很少回来。”唐惜盯着那人的脸看,要看出什么破绽来,“你认识他?” “不不。”这人连连摆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不认识,打听打听。姑娘你穿得薄,快进去吧,他不在我就回去了。” 唐惜往院子里走,却频频地回头,看到那个人的身影离开。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打听程绍祖,又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 第47章 四十七天 唐惜进屋里刚脱下雪地靴,就看到孔文莲怒冲冲地进来,极为生气的样子。 唐惜试探着问,“妈,刚才门外有位先生找绍祖,你看到没有?” “没有。”孔文莲怒声说,瞪了眼唐惜,刚好满腹的惊慌和恼怒无处发泄,劈头盖脸地训斥唐惜,“谁准你和他说话的,管好你自己,眼睛少滴溜滴溜四处打听。别被我逮到把柄,到时候就算怀着孩子,和绍祖舍不得,我也要把你赶出去。” “您很生气?”唐惜倒是平静得很,她心里甚至是雀跃的,孔文莲这样不顾形象的发脾气,是不是说明认识那个人,而且那个人的出现让她方寸大乱呢。 “不要告诉任何人,那个人来过。”孔文莲稳住情绪,没那么生气,却仍旧没有好脸色,“尤其不要告诉绍祖,他工作忙,不要让他分心。” 唐惜乖顺地回答,“我知道。” 眼睛却是滴溜溜真的观察起孔文莲来,直觉,那个人能给这个家带来一场浩劫。 回到房间,唐惜给程绍祖打电话,肯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今天有个人来找你,你妈看到很生气,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程绍祖终于等到她电话,却是问些没头没脑的事情,刚升起来的喜悦变为失望。 唐惜想了想问,“你爸或者你妈有远方亲戚吗?” “问这个做什么?”程绍祖有些不耐烦。 “他和你长得有点像,可能是家里亲戚。”唐惜继续猜测,“不知道是不是来借钱的,你妈不高兴就把人赶走了,还发了一通脾气。” “可能是。”程绍祖担心她问些其他的,赶在她再开口前,“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想睡觉,想吃酸的。”只是想想,唐惜已经开始吞口水,“想吃麻辣烫。” “不准吃,至少这十个月不能吃。”果然得到程绍祖的霸道反对。 唐惜哼了一声,“嘴巴是我的,胃是我的,我想吃就吃。你在望市,我吃了你也看不到。” “你吃了我是看不到,却影响在孩子身上。”程绍祖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注意事项,说给唐惜听,“想要孩子漂亮就多吃水果,尤其是葡萄提子,少吃上火的食物……” 张口闭口的孩子孩子,唐惜有些不耐烦,“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事情我挂了。” “有。”程绍祖担心唐惜挂电话,急急叫住她,“我周五回去。” “这里是你家,你想回就回呗,不用告诉我。”唐惜吐舌头做鬼脸,“我才不会说等你。” 程绍祖觉得自己真是要神经病了,情绪起起伏伏的,“我知道,你会等我。” 挂了电话,五婶刚好走过来,笑眯眯地说,“怀孕就要多笑笑,孩子才能漂亮,表少爷不在家,你们要常通电话,心情才能好。” 唐惜嘟着嘴巴,“我听到他说话就烦,才不爱和他通电话呢。”可心情还真的不错,双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进房间去了。 下午见梁笛声时,唐惜把那人的事情和梁笛声说了,“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能真是远方亲戚,孔家这些年发展得好,自然是不愿这些亲戚沾惹的。” 唐惜打着哈欠,屋里温度高,她有些昏昏欲睡,“可能真是我想多了。” 梁中骏端着炉子出来,上面放着翻炒过的花生,“笛声说你喜欢吃花生,趁着你来,给你做了些,涂了些蜂蜜。” 唐惜抓了一把吃,真诚地称赞,“味道很好。” 梁中骏看着唐惜弯着的眼睛,怔怔地出神,在面前坐着的像不是唐惜,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和唐惜有几分像,比唐惜温婉安静,她喜欢咧着嘴弯着眼睛笑。 外面飘着雪花,北风呼呼地吹着,屋里却是热腾腾的温暖。梁中骏看着唐惜与梁笛声,趁着转身的间隙,擦掉眼眶里的眼泪。 “梁伯伯,我妈妈一直说见到您,要替她说句谢谢。”唐惜迟到地把叶静秋的话转达过来,上次,她忘记说。 梁中骏手里拿着的锅铲,吧嗒掉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声音。 唐惜和梁笛声都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梁中骏,两个人又面面相觑,不知这普通的一句话,怎么惹得梁中骏这样大的反应。 “她记得我?”梁中骏弯着僵硬的腰,去捡地上的锅铲,呼吸急促,不知道是因为在动着,还是因为说的这句话。 唐惜见梁家父子两个一致地看着她,她慢慢地说,“我妈生病后记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并不多。她说您和梁太太以前帮助过她很多,让我感谢你们。” “其他的呢?没记起来?”梁中骏紧张地追问。 唐惜不解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事情?” 梁中骏低着头轻轻地叹口气,或者是舒了口气,过了会儿问唐惜,“你回来,是你妈妈说的?她还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是。”唐惜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梁笛声,后者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说实话。 “你要做什么我不问,你能做得到吗?” “可以。”唐惜肯定地回答。 “笛声。”梁中骏没再问其他的,偏头唤儿子的名字。 “爸。”梁笛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坐着,直觉父亲要给他说些什么。 “唐惜这么多年没有回双城,对这里不熟,有需要你帮忙照顾些。”梁中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要全心全力帮她,达成她和她妈妈的心愿。” 梁笛声看了看唐惜,唐惜正同样莫名其妙地看他,两个年轻人点头。 “我记住了。” “谢谢梁伯伯。”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没了之前的温馨,话题变得沉重起来。 “你们刚才说有人去孔家找绍祖?从哪里来的?”在唐惜想要离开时,梁中骏用平稳的腔调,淡淡地问。 “听说话声音像是安省附近的。”唐惜歪着头看他,“梁伯伯您知道?” “如果是安省,我可能知道是谁。”梁中骏往炉子里添煤块,屋子里顿时烟雾缭绕地满是浓烟。 梁中骏的声音跟着变得轻飘飘,“你把人请来吧,对你有帮助。” “他是谁?” “你把人请来就知道了。”梁中骏不愿多说。 从梁家出来,唐惜好奇地问梁笛声,“你爸什么都不问,就让你帮我,他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我同样想不通,我只告诉他你妈妈去世你回来了,他就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梁笛声说,“你先把人找到,我爸这样说肯定是有他的理由。” “安省那么大的地方,短时间内我怎么找。” 梁笛声同样迷茫,“不如先在双城内找,说不定还未离开。” 梁笛声把唐惜送上大道就返回来,梁中骏还在捯饬炉子,把烧的通红的煤球夹出来,放在垃圾铲上,正用凉水浇灭。 “爸,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的远方表舅。” 梁中骏又说,“你们去你妈的墓地找找,他可能去那里。” “我为什么不知道有这么个表舅?”梁笛声表示看不懂温润如玉的父亲,他对父亲一直是敬佩的,因为父亲刚正不阿的为人和处事方式。可现在,他却要重新审视父亲,为什么像是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唐惜在,你为什么没有说?” “很多年前断了来往,不常走动。不让她知道,是她会从别人口中知道。”梁中骏快走到房间门口时,他又转过身叮嘱儿子,“你比唐惜大几岁,一定要照顾她护她周全,她好强,如果不能复仇就劝劝她放弃,万不可把自己搭进去。” “您为什么这么关心她?”这是梁笛声一直想问的,梁中骏人虽好却不是多事的人,就算看唐惜母女可怜,也不会这样尽心的帮忙。 “就当是帮旧相识的女儿,弥补罢了。”梁中骏掀开布帘子进房间。 梁笛声站在原地,想着父亲的话。 旧相识?父亲说的是叶静秋吗? 唐惜果然在梁笛声母亲墓地附近的小酒店里找到那人,那人叫陈双江是安省人。唐惜让四十回去休息,她把陈双江安排在君来酒店,在他洗漱用餐后才问,“你为什么找程绍祖?” “没没什么。”陈双江紧张地否认。 “你需要用钱?”唐惜猜测,“孔文莲不肯借给你,你想找程绍祖借钱?” “哎。”陈双江叹口气,这次没否认。 唐惜脑筋转得极快,“我是程绍祖的妻子,我叫唐惜。你总要告诉我你是谁,我才能帮你转达,绍祖说不定肯借钱给你。” “你是绍祖的妻子?”陈双江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伸手过来又意识到失态,快速地缩回手,“绍祖已经娶妻,真是过去太多年。” “你见过程绍祖?” “没有。”陈双江尴尬地搓着手,“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他们都不想绍祖知道我的存在,省得影响他的生活。我这次来,是想着能借到钱最好,绍祖的弟弟承包了块工程出了事,需要用钱。如果借不到钱,能见见他也好,完成我这些年的心愿。” “程绍祖的弟弟?”唐惜抓住关键词,紧跟着而来的诧异,“程绍祖还有个弟弟?你是?” “我是绍祖的爸爸。”陈双江老实巴交地解释。 唐惜的视线定在那人的脸上,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难怪你们长得像。” 第一次见到陈双江,唐惜就觉得熟悉,可又说不出来哪里熟悉。现在被陈双江说出来,才恍然大悟,程绍祖从眼睛到嘴唇上方的位置,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十分相似。 而程绍祖和程青山所谓的相似,是因为潜意识里认定他们是父子,总要搜寻些相同处,理所应当地肯定他们的关系。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程青山并不是程绍祖的亲生父亲。 唐惜的第一个想法是:程绍祖知道吗? 唐惜的第二个想法是:程青山知道吗? 唐惜的第三个想法是:孔文莲在搞什么鬼? 这对唐惜来说,是一件重大的事情,突如其来的好运气,让她短暂的迷茫。 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扩大影响力,达到预期中的目的。 周五,是程绍祖如期从望市回来的日子,唐惜却躲着他。 梁笛声问她,“你舍不得?” “毕竟他算是无辜的,你不知道程绍祖对他父母……”唐惜有些犹豫,程绍祖能承受住这样的事情吗?他强大的自尊心该如何面对。 “他无辜,你妈被他们害得人疯背井离乡,不无辜可怜吗?你呢?你不可怜吗?他们这样,是作茧自缚,你只是揭开真相,让程绍祖知道了他被隐瞒了二十多年的事实。” 唐惜被梁笛声说的一愣,她竟然在乎程绍祖是否能承受得住,怎么忘记了,那些人欺负孤身一人的叶静秋时,是否想过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难道她还指望程绍祖对她心生感激吗? 第48章 四十八天 周六,程绍祖说要和唐惜去双城转转,唐惜却说累了不想出门,程绍祖在家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她聊天。 上午十点多,有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仍旧是徘徊和紧张地张望,这次他没有默默的走开,而是走进来。 五婶把人带进来院子,请进客厅里,“表少爷,说找你的。” “你找我?你是谁?” 程绍祖穿着暖黄色的v领毛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衣衫单薄,他一向穿的少。 “我我……”陈双江激动地看着程绍祖,坑坑巴巴地说不清楚。 唐惜坐在太姥姥的房间里,太姥姥睡着,她搬了板凳坐在门后,门打开一条缝。 程绍祖蹙眉,俊朗的脸庞紧绷着,双眼锐利地盯着面前的人看,很不悦的表情。 他胸膛起起伏伏,是在压抑情绪。 没几分钟,孔文莲和程青山从门外进来,后面走着的是孔文霖。 三个人看到客厅里,对峙着站着的程绍祖和陈双江,俱是一震,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孔文莲情绪变大最大,在另外三个人没反应过来前,她几步冲着陈双江跑过去,用力揪着他的衣领把他往门外推,嘴里乱糟糟地说,“谁让你来的,滚,没人欢迎你。” 陈双江被推得趔趄,“不是你让我来的吗?说要让绍祖认祖归宗,跟我回去。” 孔文莲涨红了脸,红了又白,“我们不认识你,再胡说八道,我们报警了。” “这是谁?”一直寡言的程青山,这时候走上前拦住发疯一样的孔文莲。 程绍祖看着孔文莲张牙舞爪的样子,他的睿智变得迟钝,“妈,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孔文莲挣脱开程青山的阻拦,她只想赶快把这个人赶走,她嘴里求救地叫孔文霖,“哥,你快帮我把这个人赶出去。” 孔文霖上前,拽着那人的衣袖往外走,沉声威胁他,“现在走,我们可以给你钱。” 陈双江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坠着身子不肯走,嘴里嚷嚷着,“我不借钱了,你们让绍祖跟我回去吧,过了年再让他回来。”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回哪里去?”程绍祖不去问孔文莲,反而问陈双江。 陈双江张口要说话,孔文莲扬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哭闹着尖声叫,“你就是存心的不让我好过,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来。” 陈双江解释的声音,程青山质问的声音,孔文莲声泪俱下地控诉的声音,孔文霖沉声的阻拦安抚声音,四道高低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比汽车拥堵时候的喇叭声更刺耳。 太多声音一下子冲进程绍祖的耳朵里,他眼睛看着推推搡搡的几个人,脑袋里一下子懵了。 “不要吵。”程绍祖拔高音量,他的声音一向低沉用力,突然扬高,尖锐又刺耳。 在太姥姥房间的唐惜知道,程绍祖生气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扭打在一起的人,吃惊地看着程绍祖,忘记了手里的动作。几分钟后讪讪地分开,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孔文莲和孔文霖坐在同一张沙发里,孔文莲哭得哽咽不止,孔文霖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程青山坐在一张沙发上,垂着头暗沉着脸色,陈双江坐在凳子上,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欲言又止。 “你是谁?为什么来家里?”程绍祖站在客厅里,他长身玉立却疲惫,双手撑着腰,头顶是明晃晃的灯,照着他英俊的脸。 “我是陈双江,我是你爸。” 孔文莲尖声叫,又要冲过去被孔文霖拦住,她厉声叫着,“他不是,绍祖你别听他胡说,他是个骗子,来骗钱的。” 程青山没有理会孔文莲的解释,他转头看着陈双江,问,“我是绍祖的父亲,你为何要冒充?” “我是绍祖的亲生爸,二十九年前,孔文莲托着文娟找到我……” 事情的真相远比唐惜想象的丑陋和难堪,在四十说程青山和程绍祖亲子鉴定结果时,她直接认为是错误导致,不曾想过,程绍祖竟真的不是程绍祖的亲生父亲。 她现在知道梁中骏为什么要让她把这人请来,又是当着程绍祖一家三口的面,因为这是一双残忍的手,撕开掩盖了二十九年的秘密,暴露千疮百孔的疤痕。 二十九年前,程青山和叶静秋谈恋爱,做为叶静秋好姐妹的孔文莲同样爱上这个青年才俊温文尔雅的人。她用尽百计想要霸占程青山,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只得到了程青山心如死灰的躯壳,并不能让孔文莲放下心来。 她必须有一个孩子来彻底栓牢程青山,不能给他和叶静秋复合的任何机会。孔文莲和程青山做过很多次,却始终没有怀孕,她心急就请梁笛声的母亲文娟帮忙,文娟把外省的远方表哥介绍给孔文莲。 孔文莲去过两次,第一次,她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倍受煎熬,她鄙视自己的这种行为,又迫切想要怀孕,牙一咬就忍了。过程对她来说,是痛苦的。 孔文莲从安徽回来后,日日盼着结果,一个月后还是没有怀孕。后来,她又去了一次安省,这次是一个人去的,去了三天。回来后,她如愿怀孕,如愿用这个孩子让程青山对她死心塌地,娶她入门。 孔文莲给陈双江五千块钱,在那个年代,五千块钱是笔巨额的财富。陈双江遵守承诺没有来问孩子的情况,现在上了年龄,反而想起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这才找上门来…… 太姥姥迷迷糊糊地醒来,躺着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外面是谁来了?在吵什么?” “一个熟人。”唐惜扶着老人坐起来,细心地问,“您要吃些什么吗?” “柜子里有鸡蛋糕,你给我拿一个。”太姥姥又问,“绍祖回来了?我听到他说话声音。” “嗯。”唐惜把鸡蛋糕拿出来,撕成小块交到太姥姥手里。不知心里所想,嘴上已经说,“他在外面,要叫他进来吗?” “家里有客人就让他们说话吧。”太姥姥说,她胃口不好,只吃了小半个鸡蛋糕,就说坐着乏了要躺下。 外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痛哭声和怒骂声。 太姥姥又要睡过去,她碰了碰唐惜的手指,“绍祖好不容易回来,你去陪陪他。” “嗯。”唐惜应答着,却坐着没动,程绍祖现在应该谁都不想见吧。 等唐惜从太姥姥房间出来,客厅里犹如劲风扫过,满地狼藉,表示这里刚才经历过多么激烈的场面。其他人不知所踪,只有五婶在愁眉苦展地打扫卫生。 “程绍祖呢?”唐惜本想回房间,到底是忍不住,走过去问五婶。 五婶轻轻地叹口气,摇了摇头,“刚才和他父母吵了一架,出去了。” 没人知道程绍祖去了哪里,一直到太阳西落温度降下来,程绍祖还是没有回来,大家这才着急起来。 孔文莲急得只剩下哭,六神无主地揪着手里的纸巾,身边一地的纸团。 程青山突闻这样的真相,恼怒当了二十多年的冤大头,这时候听到孔文莲的哭泣,更觉得心烦气躁,更自持有理,声音高起来,“那人要钱,你给他就是,现在闹到绍祖面前,他怎么受得了,丢人现眼。” 孔文莲哭哭啼啼得声音都变了,“还不是怪你,如果不是你和叶静秋断不干净,我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吗?” “孔文莲,是你心术不正,倒要怪在我头上来。”程青山恼怒地站起来要走。 孔文莲在身后叫他,“你做什么去,绍祖还没回来。” 程青山气冲冲地说,“他不是我儿子,我管不着他。”说完要拂袖而去,孔文莲跑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五婶不去理会这两个人的争吵,她站在门口急得直搓手,“晚上是要零度以下的,表少爷只穿了件毛衣,可别冻着。” “我出去找找他吧。”唐惜拿了围巾和外套,把自己包裹住。 “好戏散场了?”梁笛声竟然等在外面,不知道等了多久。 唐惜缩着脖子,温温暖暖的衣服让她舒服,“一团乱糟糟。” “这是他们活该。”梁笛声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嘲笑着说。 唐惜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却乐不出来,“程绍祖不知道去了哪里。” “心疼了?” “觉得对他愧疚。”唐惜迈着步子往前走,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我从小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就接受了妥协了,他做程家的儿子二十九年,现在却完全颠覆,肯定很难过。” “唐惜,你开始心疼他,就要开始输了。”梁笛声把她外套上的帽子帮忙套上,温声安慰她,“不要想那么多,他们欠你的,是要一点点还。程绍祖虽无辜,可他做孔家的外孙和程家的儿子,就该承受这些。” “我知道,你回去吧,不要让梁伯伯等太久。”唐惜勉强对他笑了笑,只想一个人走一走。 “你去哪里找他?”梁笛声看穿她的心思。 “不知道,随便走走吧,里面闷的难受。” 梁笛声看了看她,叮嘱几句才转身离开。 唐惜站在宽敞的街道,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计划得完善,执行起来却过不了心里那关,她心里还有一丝不忍,是因为程绍祖。 “四十,你在哪里?”唐惜把电话打给四十。 四十那边气喘吁吁的,“我在买外卖呀,正要回酒店。” “你现在住在哪个酒店?” “一直在君来。”四十听出来她声音里的低落,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我过去找你。” “好。”四十挂了电话,继续原地跺脚,伸出白嫩的手指对店铺老板挥了挥,“再加一份,嗯,多放点辣椒和醋。” 四十提着两份外卖往酒店里走,看到一个脚步趔趄醉醺醺的人正跌跌撞撞往里面走。四十离那人远远的,听到前台那里吵吵嚷嚷的,大概是这醉汉没钱却来住酒店,被人拦住。 四十歪着头好奇地看了眼那个醉倒在地上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她走过来,戳了戳那人的肩膀,不确定地叫,“程绍祖?” “嗯。”程绍祖撑着坐起来,靠着柜台,狼狈不堪,好在平日里修炼的气质还在,仿佛坐着的不是寒酸的地板,而是他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面对着是他最信手拈来的工作日程。 “你为什么坐在地上?”四十继续问。 程绍祖困难地站起来,晃了晃,“你是四十?” “你认识我?”四十左右看了看,“你是不是没钱住酒店?”就这么简单直接地戳破程绍祖打算先客套一番的想法。 程绍祖无奈地点头,一整天他都是处在这种难堪当中。 第49章 四十九天 四十拉开衣服拉链,把钱从口袋里全部把钱拿出来,她挑出来大面额的推给前台工作人员,“这几张是住酒店的钱,这几张你们帮他买套衣服,这几张……你们看还需要什么吧。” 前台捧着大把的钱,傻眼地看着四十。 四十把放在台子上的两份酸辣粉提在手里,跟着被服务员架着的程绍祖一起坐电梯。电梯里,醉醺醺的程绍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也像你一样吗?” “谁?像我什么?”四十不解地问。 “唐惜。”程绍祖说出这个名字,撑着墙壁一阵吐。 四十逃出电梯,嘟嘟囔囔,“她才不像我,我这么年轻又可爱。” 四十的那份酸辣粉已经吃完,在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唐惜那份,心心念念要不要吃掉的时候,唐惜才到。 唐惜进来就闻到味道,皱巴了一天的脸上终于裂出一个笑容来,“果然还是你懂我,被管着,我快馋死了。”不由分说捧过来,吃了个底朝天。 吃饱,唐惜抚摸着肚皮坐着不动。 四十瞧了瞧她,“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没有心情不好。”唐惜解释。 四十执着,“你就是心情不好,为什么?遇到麻烦了?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应付的麻烦。”唐惜的头放在沙发上坐在地上,她轻声问,“四十,对仇人的儿子感到愧疚,怎么办?” “不要愧疚。”四十想也不想,简单明快地说。 唐惜好奇地看着她,“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什么事情。” “因为他是仇人的儿子,所以就不用愧疚,无论什么事情。”四十说,“他既然是仇人的儿子,你为什么还要愧疚,这不是应该的吗?” 四十很小时候就进了兴安当铺,鲜少接触外面的人,说的话却是最为简单明了的。唐惜低着头,“我知道,可是还是有些难受,觉得……担心他会恨我会讨厌我,会不开心。” “程绍祖?他怎么了?”四十抱着腿坐。 “程绍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今天,我用残忍的方式让他知道了,不管他接受与否的方式。”唐惜苦恼地说,“我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可真的做了又不开心,我妈去世了,我绊倒他们,她就能复活吗,受的委屈磨难能消失吗?如果不能,我为什么又要报仇。” “你想放弃?”四十吃惊地问。 唐惜摇头,很苦恼的样子,“我不知道,我脑袋里很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不知道值不值得。” “你忘记你的誓言了?”四十谨慎地提醒她。 唐惜一愣,脸色发白。 四十谨慎地提醒她,“你用三年时间换来这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到了你必须要离开的,余生不能再提报仇的事情。”四十顿了顿说,“如果太太知道,她不会置之不理的。” 四十没有过多说,她知道唐惜能听得懂。关太太曾经遭受过挚爱的人背叛,她用狠毒的方式报复了那个男人,答应帮助唐惜,可能是觉得她可怜,可能是在困顿的唐惜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唐惜若真的放弃,太太哪里恐怕是过不去的。 唐惜同样想到的是太太的那些手段,她轻轻地摇头,“我只是一下子有些难受,过了今天就好。” “我可以帮你。”四十年不经事的脸上收起没心没肺的笑容,狠绝的表情,她说,“最初我就不支持你这样拖沓的做法,你要报复他们,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至于孔氏,我们多得是让它破产的方法。” 唐惜摇头,坚决地说,“我想自己来。” 坐了会,唐惜觉得浑身难受,撑着地板站起来,“我借你的浴室,电梯里不知谁呕吐了,很大味道。” 四十鼓着眼睛,又恢复到天真无邪的表情,“程绍祖吐的,他在隔壁房间,我忘记告诉你了。” “他怎么在这里?”唐惜的眉头皱着。 “他喝醉了没带钱,我给他开了房间。”四十趴在沙发上,晃荡着双腿,“我应该让他被赶出去吗?” “谢谢你,我差点忘记是出来找他的。”唐惜澡不洗了,拿了外套和围巾出门去隔壁房间。 不知是别人根本没把程绍祖放在床上,还是他从床上滚下来,躺在地板上。俊脸通红酒气熏天,身上的衣服穿得歪歪扭扭的,狼狈不堪的样子。 唐惜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脸,“程绍祖。” 程绍祖躺着一动不动。 “多大点事儿,干嘛喝这么多酒。”唐惜费力把他搬上床,忍不住吐槽。 程绍祖还是没睁开眼睛,却佝偻着脊背,吐了一片。 唐惜跳得远远的,嫌脏想不管他,可他浓眉皱着俊脸皱着,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唐惜回来,先把他推开,把床单兜起来扔在地上,这才把程绍祖翻回来,拽他身上的衣服。 程绍祖这家伙醉得不省人事,却极为有节操,愣是不肯让唐惜触碰他,又是抱被子又是拉裤子皮带的。唐惜折腾出满身汗,他还穿着裤子歪歪扭扭躺着。 “愿意穿就穿着吧。”唐惜不耐烦地妥协,她去浴室洗澡,把房间里仅有的那套浴袍穿了。 回来看到程绍祖不舒服地躺着,她还是良心发现,湿了毛巾出来给他擦脸擦身上。 “我对我妈都没这样。”唐惜嘟嘟囔囔,又说,“算了,算是我欠你一次。” 程绍祖宿醉清醒过来的感觉十分不好,比大脑先醒过来的是身体的触觉,有个软软绵绵的人躺在他怀里,程绍祖吓得瞬间醒了。待低头看清楚是唐惜,才稍微舒口气,还好是她不是别的女人。 可是很可笑,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出轨了?背叛唐惜了? 程绍祖从来不认为自己属于谁,就算和秦行行有名无实的三年婚姻,他都始终保持清醒和独立人格,可和唐惜才结婚不到一个月,他的潜意识里,竟然把自己身上贴了唐惜的标签。 多么荒诞和滑稽的事情。 唐惜是被程绍祖推醒的,她微微睁着眼睛看他,继续赖在他怀里,“你醒了,我再睡会儿。” “你怎么在这里?”程绍祖回想昨晚,那个简单明媚的少女,“四十告诉你的?” “对啊,你连住酒店的钱都没有,穷光蛋。” “起来。”程绍祖推开她,有些不耐烦。 唐惜睁开眼睛,还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你昨晚是不是很绝望,很痛苦?” “没有。”程绍祖穿着一塌糊涂的长裤下床,他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头发乱糟糟衬着昨晚的狼狈。 “不就是程青山不是你亲爸吗?至于吗?”唐惜翻身趴在床上,嘟囔,“多大点事情,就喝那么多酒,没出息。” “他是你找来的?” 唐惜故意问,“谁?” “陈双江。”咬牙切齿的声音。 唐惜嘻嘻笑,“这么直呼亲爹的名字可不好,就算没有养你,你身上到底有他一半血呀。” “唐惜。”程绍祖暗沉着脸上,抬起长腿坐在床边缘。看着躺着的女人,她柔柔美美无所谓的样子,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掐住她的脖颈。 程绍祖真的抬手,放在唐惜的脸颊上,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真相,不想看你再被瞒在鼓里。你叫了二十多年的父亲,却不是亲生父亲,很讽刺吧。” “然后呢?”程绍祖用手背蹭着她滑嫩的脸,“恨我的父母,跟着陈双江离开?” 唐惜不怕死继续挑衅他,“对啊,陈双江说你还有个弟弟呢。” 程绍祖没有理会她的揶揄,他长长地叹口气,沉声笑着,像是自嘲,“你知道叫了二十多年父亲不是亲爸的感觉,像个傻子一样。” 傻子,程绍祖昨天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好像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部是假的,他的聪明他的出众,全部都变得那样可笑,他叫程绍祖,现在才知道,连姓氏都是假的。 唐惜看他情绪低落的样子,蠕动嘴唇想要安抚他,张口却说,“你好歹有程青山做了二十多年的爸,现在又知道了亲生父亲,我连亲爸是谁都不知道。” 谁比谁可怜,谁又是完全无辜的。 程绍祖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撑着床站起来,把脏兮兮的衣服套上,对唐惜说,“起来吧,我们回去。” 程绍祖和唐惜刚走进程家的大门,就听到屋里噼里啪啦的声响,程青山低沉的怒吼声,孔文莲尖声的惊叫声,让站在门口的人,都听得清楚。 孔文莲哭着喊,“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年了,你就看不到我点好吗?” “好?你用别人的孩子骗我结婚,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程青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估计是被程绍祖不是亲生儿子这件事情刺激到,才会这样勃然大怒,厉声训斥。 “就算绍祖不是你的儿子,他叫了你二十多年爸,你……”孔文莲还要说什么,看到站在门口的程绍祖,生生地止住眼泪。 第五十天 “爸,妈。”程绍祖长身玉立地站在满地碎屑的地板上,他声音平静地称呼着正吵闹不休的人,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吵架声,没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的双手,像正常的回家一样。 唐惜站在门口,以为会看到一场辩论赛或者一场拳打脚踢的场面,没想到就这样被程绍祖简简单单的两个称谓给化解了,安抚了孔文莲的委屈,稳住了程青山的不满,维持住了这一家面上的平和。 他们是一家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人,怎么可能真的舍得散了。 孔文莲蓬头垢面,脸上乱糟糟地跑过来,抱住程绍祖,嚎啕大哭,“绍祖,是妈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 程青山因为程绍祖的称呼,红了眼圈,就算不是亲儿子,程绍祖是他看着长大的,是真的疼爱喜欢的,这口窝囊气是指定要咽下的。 “回来了。”程青山脸上无光,讪讪地转身回屋去了。 程绍祖眉头微微皱着,忍耐着孔文莲把眼泪抹在他身上,用力抱着他的双手。他面上可以淡然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的吧,甚至是有些憎恨孔文莲。 唐惜不肯把这件大事就这样随意地翻过去,她寻着机会,质问程青山,“孔文莲用别人的孩子,骗你结婚,你就这样算了吗?” 程青山长长地叹口气,哭丧着脸说,“不然怎么办呢,一大把年龄再离婚,惹人笑话。” 唐惜觉得不可置信又满心鄙夷,这就是叶静秋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当年他是不是就是这样软弱无能地不做任何争取,就轻易放弃叶静秋。 唐惜哼笑一声,为叶静秋感到不值得,“您真大气,没几个男的,被戴了绿帽子还像您这么想得开的。” 程青山意外地看着唐惜。 “您以为忍耐,别人就不会笑话了吗?错了,别人会更加笑话您的窝囊。”唐惜继续怂恿,“你们结婚这么多年,孔文莲可曾把你当成过丈夫,她总是对你呼来喝去,对孔家来说你始终是个外人,是个依附于他们的吃软饭的。” “不要说了。”程青山生气地喝止住唐惜说出更多让他难堪的话,“你既然嫁给绍祖,就好好和他过日子,我们大人的事情,你小辈不要管也不该管。” 唐惜去梁家找梁笛声商量对策,梁中骏也在,听了后停了很久,“程青山一向窝囊,以为这样的事情他至少忍不下去,没想到……哎。” 梁笛声愤愤不平,“他只是不愿撕破脸,心里定是存了隔阂的。你多提几次,给他们添些堵也好过这样无声无息压过去。” 唐惜还未回答,梁中骏却说,“他们暂时不提,唐惜你也不要再提起。” “为什么?”唐惜想也不想就说,“我又不用讨他们喜欢。” “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家丑,你若一提再提,势必会让他们痛恨厌恶。还有绍祖,你反复说,始终让他脸上无光,未必会真和父母翻脸,倒会先和你心里存了芥蒂。” “我更不用他喜欢。”唐惜嘀咕,梁笛声看她一眼。 梁中骏笑呵呵地瞧着唐惜气鼓鼓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劝,“你不用刻意讨他们喜欢,也不必故意惹怒他们。你现在打算和他们撕破脸吗?” 唐惜想了想,如实回答,“没有,还有一些不稳当的地方,他们内讧还不够,现在不是时候。”唐惜稍微停顿,恨声说,“我一定会让他们离婚的。” “急不得,慢慢来。”梁中骏看了看她身上的薄外套,“你穿得单薄了些,天气凉了。” “谢谢梁伯伯。”唐惜真诚道谢。 唐惜提着新出锅的花生,边走边吃着回孔家,与疾步从里面出来的程绍祖碰了个对面。 “炒花生,你要吃吗?”唐惜把手里的花生,对他扬了扬。 “哪里来的?”程绍祖看了看装花生的袋子,不像是从外面买来的。 唐惜被他探究的眼神看着,一愣,“梁笛声给的。” “你们很熟?”程绍祖说着迈步跨过门槛,往前走。 唐惜跟在他后面,快走几步挡在他前面,“吃醋了?” “没有。”程绍祖已经用车钥匙打开车,他轻推开挡着的唐惜,面无表情地说,“你要与谁来往是你的自由,你要做什么事情,是你的权力,与我无关。” “你去哪里?”唐惜犹如被当头一棒,程绍祖有多少天没有这样冷言冷语和她说话了。 “回望市,工作上有急事。”程绍祖闪身坐进车里,他看着唐惜笑了笑,故意说道,“不用问你跟不跟我走了,你肯定是要留下来的,既然其他事情比我重要,你去做便是了。” 车子轰鸣而去,声音越来越远,车后灯颜色越来越淡。 唐惜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觉得手里的花生似乎没那么好吃。 工作上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更何况有秦总坐镇指挥,并不是缺他不可,可程绍祖还是连夜开车赶回来。不知道到底是在担心工作,还是在逃避双城那些乱糟糟的家事。 程绍祖厌恶麻烦,尤其是家长里短的麻烦,可唐惜似乎拼命在把他往里面拖。 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程绍祖这样劝慰自己,可烦躁的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隐隐的察觉到,唐惜在把他当做一颗棋子,一颗还不知道作何用途的棋子,她只是想报复程青山当年对叶静秋的始乱终弃吗? 不是,绝对不止这样。可除了这样,她还要做什么。 想象像是一个长着无底黑洞大嘴巴的怪兽,在引着程绍祖走下去,让他惊慌又无法挣脱,可能只是不想挣脱吧。 家里收拾得干净没有唐惜的半分痕迹,可她的身影却无处不在。 程绍祖心情不好,不愿意回去,就开车来到坏孩子。 时间将近十一点,经过装修整顿,坏孩子的生意好转不少。莉莉见程绍祖来,就把营业账本拿给他看,“唐惜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程绍祖拿起酒瓶喝,却没有碰账本,“这里是唐惜的,经营如何,你只用告诉她就行,不用和我说。” 莉莉诧异地看着程绍祖,这两人怎么了,分得这么清楚,满腹疑惑还是点头说知道了。 晚上出来玩的大多是年轻人,呼朋唤友地扯着嗓门喊着叫着,有些耐不住随着音乐摇摆,在这里,似乎每个人都是开心的,因为个个脸上都是笑着的。 程绍祖环视一周,视线落在隔了一张桌子,更加偏僻的位置。 那里坐着个男人,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轮椅里。他的头显得无力地稍微垂着,瘦弱的手臂放在轮椅扶手上,眼睛望着舞动的人群,很安静地看着。 程绍祖正要收回视线,那个人转过头来,像是认识他似的,轻轻地笑了笑。 举起酒杯,程绍祖对着他晃了晃,示意。 那人对身后树立着的高大保镖说着什么,那人看了看程绍祖的方向,有些迟疑,还是推着男人走过来。 程绍祖把旁边的椅子挪开,方便陌生人的轮椅推过来。 “这里很热闹。”这是陌生人,对程绍祖说的第一句话。 程绍祖看了看他静止不动的手指,轻抿口酒,“节假日会更热闹一些。” “很可惜,节假日不能过来。”陌生人似乎心情很好,“我这样,不方便。” “这里人多不安全,白天来更好。” 陌生人摇了摇头,看着吧台的位置,“我想看看她以前工作的地方,她总吹嘘说是这里调酒最好的一个。” 程绍祖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当做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倾诉,可突然,他抬头看对面的人。那人看起来比他年龄要大三四岁,里面是白色的衬衣、浅灰色的前襟有扣子的毛衣,棕色的拉链外套,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有些事情不需要问,就明了了,比如对面的人是谁。 “以前这里生意不好,可能只是一两个客人的随口一说。”程绍祖把瓶子里的酒全部倒在杯子里,仰头一口气喝掉。 唐惜、兴安当铺、关翌年、保镖…… 关翌年看着程绍祖的举动,在心里这样评价:这是一个健康的男人,他有英俊的外表和强壮的体魄,浑身散发着男人该有的气息,他能轻易地拿起杯子喝下辛辣的酒,自己却连杯子都拿不起来,更没喝过酒。 这是唐惜爱着的男人,关翌年来坏孩子几次,就是为了见程绍祖。见了,反倒自惭形秽,恨不得马上离开。 关翌年偏头对身后的保镖说,“我们走吧。” “再会,程先生。”关翌年用这句话做为结束语。 保镖推着轮椅出来,外面下了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保镖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做得不细心惹得关翌年不舒服。 关翌年拒绝了那人抱他上车的举动,他拼命撑着、举步维艰地走到车边,沉重僵硬的双腿无法用力,反复尝试,除了在寒冬里热出一身汗,还是做不到。 “算了。”关翌年闭着眼睛,无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与程绍祖之间差着什么,不是晚遇到唐惜,而是他连一个正常人的健康身体都没有。无限放大的绝望,像是要把他吞没,他第一次觉得,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呢。 关翌年被送回去,心情低落,面对关切等着的关夫人,罕见的没有礼貌,倦怠地说着困了,要去休息了。 “翌年去了哪里?”关太太看着儿子离开的落寞背影,心疼地问。 保镖赶紧撇清关系,“少爷去了坏孩子酒吧,和一位程先生说了会话,出来后心情一直不好。” “程、绍、祖。”关太太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本以为这是唐惜的私事,她既然要自己做,她就不必插手。可现在,程绍祖让她的儿子难受,她是不是该管教一下这人。 第51章 五十一天 关翌年走后,程绍祖更觉得无聊,心里像憋着什么一样。关翌年来这里,是旧地重游吗?唐惜告诉他在这里上过班,还说过什么? 无论他心里如何界定与唐惜的关系,可唐惜现在挂着他太太的名头,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唐惜的名字,且有他不知道的过往,这股类似于嫉妒的火,烧得程绍祖头晕目眩又心肺俱疼。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染着浅黄色头发的女人坐下来,程绍祖看也不看。 “怎么,见到前妻,连招呼都不打吗?”离婚后秦行行染了头发颜色,衣服不再像个良家妇女一样穿的中规中矩严严实实,比如现在,她一件露肩装,露出光滑的肩头。脸上画着浓妆,勾着眼睛看程绍祖。 程绍祖淡淡地瞥她一眼,敷衍地打招呼,“你好。” “怎么还是这副德行。”秦行行娇嗔着骂他,又看他手边的酒杯,幸灾乐祸地笑,“怎么在喝酒?心情不好?” “很好。”程绍祖说,却举起酒杯饮了一口。 秦行行故意四处看,怪声怪气地问,“你一个人?唐惜呢?她怎么不管管你。” 程绍祖不接话。 秦行行自说自话讨了个没趣,就算她是程绍祖老总的女儿,就算她是他三年婚姻的前妻,他对自己始终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秦行行哀伤地说,“离了婚你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吗?上次去你家是我冲动。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带回家的女人,和我有什么不一样,想知道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行。” 程绍祖抬头看她一眼,撇开眼。 “她说叫唐惜,当时只是觉得熟悉,没想起来。”秦行行苦笑,“原来她是那个唐惜啊。”那个你念念不忘,喝醉了酒会叫名字的人。 “你喝多了。”程绍祖在秦行行端着酒杯要喝时候,抬手压住她的手背。 秦行行快速地握住他的手,程绍祖要缩回手,被她紧紧抓住。秦行行趁着酒劲上来,她摇晃着已经深醉的脑袋,“你肯娶我却不爱我,其实,你爱的是唐惜是不是?不然不会在结婚那夜去找她,又在喝醉酒时叫她的名字。这么多年,你爱的只是她一个人,不然结婚后你不会不碰我,你在为她守身。”秦行行说完,明明是哀伤的,她却笑出眼泪,挂在漂亮的脸上,狼狈不堪。 “我让人送你回去。”被直接戳中心事的程绍祖,甩开她的手,站起来要走。 “程绍祖。”秦行行哀声叫他的名字,“你终于娶了她,如愿以偿了吗?幸福吗?她爱你吗?” 她爱你吗?心里最柔软那块被人狠狠地戳中。唐惜爱过他吧,现在肯定是不爱了。 程绍祖想起孔文莲说唐惜怀孕时,他吃惊又惊喜的表情,用力压制住才没有喊叫出来,勉强维持着用工作当借口,挂了电话,用力握拳“耶”了一声,从来没有那么幼稚过。 他急匆匆地赶回双城,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她,可她态度还是冷冰冰的,没表现出来多想要孩子的样子。 他在回去的路上打算好向她求婚的,可她进门看到他时候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头热。 后来程青山和孔文莲的不停怂恿,让他因为孩子娶唐惜。计划好的事情突然变了味道,就像小清新的开始却是重口味的结局,她为什么同意结婚,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别人的说动,还是为了报复他当初娶了秦行行而放弃她。 可以肯定的是,没有爱情。 虽然唐惜不停说爱他,程绍祖知道,唐惜不爱他。 “我送你回去。”程绍祖弯腰握住秦行行的肩膀,把她搀扶起来。 秦行行的头歪在他肩膀上,低声低喃着说,“程绍祖,你不爱我,她不爱你,这是报应。” 在程绍祖说话前,她突然仰头,把艳红的唇印在他白净的衬衣衣领上,“唐惜把你从我身边撬走,我能不能把你撬回来。” 程绍祖一愣,没有推开秦行行,英俊的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继续扶着她,一直走出门。 端着盘子的服务员恰好过来,探头问同样看着的莉莉,“那不是老板吗?怎么带着别的女人走了。” “别胡说,程绍祖不是那样的人。”莉莉厉声训斥工作人员。 服务员嘟嘟囔囔,“两个人都喝了酒,又是一起离开,真发生什么事情,不是正常的吗。” 莉莉瞪服务员一眼,催促她快些去工作。又望了望已经没有人影的门口,心里到底是不安,打电话给唐惜,“你和程绍祖怎么了?” “他又怎么了?”唐惜有些不耐烦,因为程绍祖。 莉莉想着这两个人真的出现问题,又想着程绍祖和那人离开的背影,赶快提醒她,“刚才有个女人和程绍祖在喝酒,好像是他前妻,现在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哦。”唐惜突然不烦躁了,好像一直担忧的事情还是免不了糟糕的结局,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莉莉被她淡淡的一个字,弄得不安,“你到底怎么想的?他们应该没走远,我去拦他们吧。” “不用。”唐惜竟然能笑着,“程绍祖是成年人,他就算做出来什么,也是有能力为行为负责的年龄。” “唐惜。”莉莉着急地叫她的名字。 “我还有事情,改天再聊。”唐惜着急地要挂电话。 “他们真发生什么,有你哭的时候。”莉莉担心她挂电话,快速地说,“三年前你和程绍祖怎么开始的,你最是清楚,程绍祖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们总不在一起,偶尔会……既然心里有他,为什么又要装作不在乎,你这不是豁达是自虐。” “我不在意。”唐惜说完就挂掉电话。 唐惜坐在太姥姥的房间,回想,她和程绍祖真正的缘分,的确是从那场醉酒开始。三年前,她把醉酒的他带回家,三年后,他把醉酒的秦行行带回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太姥姥已经昏睡了半天,不吃不喝地躺着。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微微睁着眼睛,虚弱地叫,“静秋。”是叫坐在床边的唐惜,这几天,太姥姥糊涂得越发厉害,总是分不清人。 “是我。” “你有个女儿叫唐惜,她长大了吗?” “长大了。” 太姥姥稀里糊涂的,“你和青山没能走在一起,实在可惜。文莲家的绍祖,年龄比唐惜大两岁,不如让他们两个结成夫妻,了了你们的遗憾。” “好。”唐惜轻声附和,眼泪却流出来。 太姥姥得到答应,笑呵呵地说,“这外曾孙不像青山,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肯定不会让唐惜吃苦,你就放心吧……” 唐惜一夜无眠,她无数次拿起手机,想拨通那个电话号码,却不敢,唯恐接起电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唯恐程绍祖问她有什么事情,唯恐自己忍不住埋怨他。 不知不觉,想了那个人,想了整夜。 程绍祖靠着椅子一根根的抽烟,身上染了深夜的凉气,手边的电话一直没有响动。 秦行行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疼痛的头,叫那个如同座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的男人,“程绍祖。” “醒了就走吧。”程绍祖头也没抬,接着抽烟。 “既然把我带回来,为什么让我走?”秦行行恼羞成怒地说。 程绍祖把烟摁灭,“不想招惹前妻,会很麻烦。” “招惹唐惜不麻烦吗?”秦行行看了看桌上的电话,双手交叉着在心口位置,冷声笑,“她打电话了吗?” “和你无关。”程绍祖冷声说,已经有些动怒。 秦行行瞧着他这样生气的样子格外好玩,她继续惹怒,“程绍祖你也有这么一天,等别人的电话。不被人记在心上,被忽视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受?” “离开时,请帮我关上门。” 秦行行气鼓鼓得脸颊动来动去,想要摔门而去,又想做最后的努力。 她光着脚慢慢走过来,拘谨羞涩地坐在程绍祖腿上,谨慎地抱着他的脖颈,用低领的领口蹭着他结实的胸膛,像只温顺的猫咪一样紧紧地依偎着他,“离婚后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而喜欢唐惜。你喜欢坏女人是不是?为了你我可以改正的。” “哦,怎么改?”程绍祖抬起眼皮,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夹着香烟的手贴在她的腰上。 秦行行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想要逃又舍不得,她软着身子,娇滴滴地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程绍祖把香烟咬在嘴角,俊朗的脸上是不羁的表情,秦行行没见过他这样,更觉得浑身无力,又羞又期待地看着程绍祖。 程绍祖用带着烟味的手指,把她刻意扯下来的衣领拉回去,板板整整的遮住大片皮肤。他又把香烟拿下来,偏头去吐着烟卷,“我不想怎么样,我喜欢亲手脱|女人的衣服。” “程绍祖。”秦行行恼羞成怒地叫他,觉得已经把尊严踩在脚下,他却不为所动。 “而且现在,我只对脱她的衣服感兴趣。”程绍祖推秦行行,他弹了弹烟灰,闭着眼睛仰着头,浓黑的眉头皱着,“我喜欢她,和她是不是坏女人没关系,是因为,她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多么自虐的事实,唐惜从不把程绍祖放在心上,他却爱那样的她。 秦行行还是摔门而去,她高贵的尊严不允许她再做出来更下,贱的动作,让她像个荡|妇一样去勾,引男人是肯定做不到的。 房间里还回荡着门板被甩上的声音,程绍祖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点上,踱步到窗口。打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吹着只穿着单薄衣衫的他,被风吹回来的烟呛得他剧烈咳嗽,弓着脊背,眼睛里竟然一层水雾。 用手去抹,手背上一道清晰的水痕。 第52章 五十二天 陈双江的事情面上不再被提起,孔文莲和程青山之间还是出现隔阂,据唐惜所知,两个人已经分房睡。唐惜觉得这是最佳的时机,如何再添一把火,让这对本就情感脆弱的夫妻离婚呢。 唐惜后背出了些红疙瘩,她去医院找梁笛声看病。 “你吃了什么,可能过敏症状。”梁笛声为她检查后说。 “没吃什么呀,核桃、花生还有就是孔文莲炖汤,早上吃了八宝粥中午吃了甲鱼……” “你以前吃花生有反应吗?” 唐惜想了想,“好像没有。” “这是消炎药。”梁笛声低头开药,“不要让他们看到药,对孩子……” 正说话的梁笛声突然抬头,眉开眼笑地看着唐惜,“你说早上吃了什么?” “八宝粥。” “有薏米吗?” “可能有。”唐惜不解,“有什么问题?” “中午吃了甲鱼?”梁笛声继续问。 唐惜点头,“对啊,味道还不错,吃了两碗。” “甲鱼的主要功能是滋阴养血,还有软坚散结的作用。如果孕妇吃多了甲鱼,不仅会引起消化不良,还会诱发流产。” “……” 梁笛声轻轻地说,“你假怀孕的戏码该结束了。” “假流产?”唐惜有些犹豫,“只吃一次,他们会相信吗?” “我是医生,相信我,可以让他们相信。” 唐惜在路上流产的消息,传回程家和孔家,无意是平地一声雷,震惊了所有人,尤其是孔文莲,跌坐在沙发上半晌反应不过来,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我的孙子。” 梁笛声亲自向病人家属解释,“唐惜吃了薏米和甲鱼,这些是会诱发流产的食物,她在怀孕初期,胎儿本就不稳定。这是常识问题,以为你们会注意。” “那是我煲汤给奶奶喝的,唐惜说嘴馋喝了两碗……”孔文莲越说声音越小,没底气地问,“才吃一次会有这么效应的效果吗?” “会,要格外注意孕妇的饮食。”梁医生冷静又无情地宣布这一结果。 孔文霖不方便去医院,由赵访梅随着小姑夫妇去医院看唐惜,唐惜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哭得眼睛红肿。赵访梅瞧了瞧一脸愧疚的小姑,和一脸生气的妹夫,她笑着劝慰,“不要想太多,把身体养好,你和绍祖还年轻,孩子可以再有的。” “谢谢舅妈,我就是舍不得……”唐惜说着又流下眼泪。 程青山推了推孔文莲,孔文莲上前走了两步,“唐惜对不起,我一时糊涂,忘记怀孕不能吃甲鱼,你别难过。” “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是你害死自己的孙子。”唐惜从床上突然站起来,她朝着孔文莲扑过来,对着她又是抓又是挠,在她脸上挠出来好几道血痕。 “唐惜你别激动。”程青山惊讶得声音都变了,吃惊文静的唐惜有这样强大的爆发力。 他们不知道,唐惜想打孔文莲有多久了,逮着机会,怎么会放过。 程青山和赵访梅两个人,竟然制止不住唐惜。赵访梅站在远远的位置,挥舞着手看着这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她赶紧跑出去找医生。 来的是梁笛声和两个护士,好不容易把唐惜带回床上,梁笛声说,“病人情绪不稳定,你们先离开,不要刺激到她。” 三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医院出来,程青山忍不住埋怨头发乱糟糟和个泼妇一样的孔文莲,“看你怎么和绍祖交代,他能不怪你才怪。” 孔文莲心情复杂打电话给程绍祖,话绕来绕去的,说到正题又期期艾艾,“绍祖,唐惜的孩子没有了。” “为什么?”程绍祖的声音带着颤抖。 “流产。”孔文莲不敢把话说清楚,只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程绍祖停了很久才说,疲惫不堪。 唐惜知道孔文莲肯定和程绍祖打过电话,并且知道他要明天才能回来,不知他是工作忙,还是被其他事情缠住无法离开呢。唐惜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想着就想起程绍祖知道她怀孕那天,及他们领证那天的脸色。 梁笛声来病房看她,“心情不好?” “躺着很闷,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现在就可以出院。”梁笛声笑了笑,“不过为了让程绍祖看到你生病,最好明天他回来后出院。” “我今天出院吧。” 梁笛声低头研究她的表情,“你是担心程绍祖回来,还是担心他不回来。” “和他没关系,就是在医院太闷,不舒服。” “明天吧,今天时间晚了。”梁笛声说。 唐惜睡到迷迷糊糊时觉得有人进了房间,她突然惊醒。那人一身黑色衣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她。很久后,他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摸她的眼睑,唐惜吓得呼吸都停滞住。 那人的手短暂的停留,帮她把被子掖好。高大的身躯蜷缩着躺在病房内的沙发上,手机发出清亮的光,照着他俊朗的侧脸。 唐惜把被子拉到嘴巴下,看着那个人出神,她好像没这样看过他。别人常说程绍祖长得帅气,唐惜闭上眼睛却不能记得这人的眉眼长得怎么样,她心上总是有太多事情,腾不出空隙把程绍祖放进去,就算放进去,也是短暂的停留。 “绍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话的是孔文莲,提着保温杯,看到睡在沙发上的儿子奇怪地问。 程绍祖坐起来,揉了把头发,“昨晚上回来的。”眼睛看了看孔文莲手里的保温杯。 孔文莲心里一惊,“煲的乌鸡汤,给唐惜喝的。” “哦。”程绍祖撑着站起来,“我去洗把脸。”说着却出了病房。 孔文莲呆呆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知道他是埋怨自己的。就算他没表现出来对这个孩子的期待,可到底是他的孩子,失去总是难过的。 如果亲生父亲的事情,程绍祖是埋怨孔文莲的,孩子的事情,程绍祖是责怪孔文莲的,两件事情加在一起,程绍祖就是憎恨和讨厌孔文莲的。毁了他的信仰和期待,母子之间感情再不如过去。 医生来查过房,程绍祖去办公室询问过,等人散了才进病房。唐惜已经醒来靠着病床在喝高温汤,看到他进来也没搭理。程绍祖同样没说话,坐得远远的,低头玩手机。 唐惜看到他这不死不活的样子,突然有些生气,“孩子没了,你如愿了,干嘛回来。” 程绍祖抬眼看她一下,没说话。 唐惜笑着,嘲讽着说,“因为孩子被人逼着和我结婚,现在孩子没了,我应该是墙倒众人推,你是不是要和我离婚了。” “吃饱了就睡吧,今天下午出院。” “你是不是和秦行行上,床了?”唐惜快把汤喝完时候,突然问。 程绍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她,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唐惜后悔一时说漏嘴。 “前天晚上没打电话质问,昨天一天没打电话询问,今天却问了。是好奇还是什么?” 唐惜舔了舔嘴唇,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流产两天,你不是也没打电话过来,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没资格,所以我没问。”程绍祖低头继续把手机解锁,手指快速地翻动着,显得心烦气躁,“离婚是不错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程绍祖你王八蛋。”唐惜拎起刚吃完的保温杯朝着他扔过去,边扔边怒气地喊。 程绍祖不闪不躲地坐着,等她丢完了他才走过来,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和别人上,床,你会介意吗?” “不介意。”唐惜偏头,恨声说。 程绍祖点了点头,苦笑,“那更不值得生气。” 唐惜出院,仍旧和程绍祖住一个房间,他没再说离婚的事情。 程绍祖在家这几天,照顾唐惜的事情他事事亲力亲为,从做饭到照顾她的日常生活,事无巨细地体贴。他不和唐惜说话,却把事情做得妥当,这样让唐惜很不舒坦,总觉得这样的程绍祖让她心里发毛。 另一个心里发毛的是孔文莲,她哀伤地对程青山抱怨,“绍祖这是什么意思,嫌我照顾得不好吗?我的亲生儿子伺候叶静秋的女儿,这让我实在难受得厉害。” 程青山在翻着手机看,被孔文莲突然叫了下,他吓了一跳,赶快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脑门上一层薄汗,神色慌张,还好孔文莲没注意到。 “是你想太多,无论如何,绍祖永远是你儿子。”程青山敷衍地劝她,匆匆地闪躲里房间。 唐惜发现程青山似乎很在意手机,并趁着孔文莲不在跟前时,时不时拿出来瞄一眼。 手机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呢? 在程青山去学校上课时,唐惜故意拿出他包里的手机。程青山这样的考究老派老头,屏幕密码设置得毫无新意,唐惜看了一次就记住。 唐惜翻了一遍,手机里并没有太多的软件,聊天软件只有微信,游戏软件只有一个五子棋和斗地主。 短信里,最新接收那条是上周三的流量使用提醒。 唐惜把手机屏幕关上,保持原样放在沙发上,她转身要走,脑中闪过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程青山这样的老一代,能够流畅地使用电话和短信功能已经算不错,能够简单操作聊天软件已经算是很潮流的。可使用手机做过什么,让程青山半个月不到,数g的流量已经超标。 唐惜把程青山的手机重新打开,打开微信。有几个群,很正常的学术交流名字,还有几个是指导的学生群。 唐惜把最近联系过的人聊天记录全部翻了一遍,有几个单独存在联系表里的学生,聊天界面存在很专业的问题讨论,唯独一个名叫“齐文文”的学生,没有任何聊天记录。 这不奇怪吗? 唐惜无声地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程青山的窝囊已经让她领略过一次,这次让她再次大开眼界。 原来不会叫的狗,才是最凶的。 第53章 五十三天 唐惜把那个齐文文的联系人删掉,她把自己的账号加进去,名字改为齐文文。 程青山隔了两个小时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机,他长长地舒口气,放下心来的模样。这一幕落在唐惜的眼中,更加笃定,程青山和这个叫齐文文的女学生,肯定有些什么。 所以晚上,程青山就在微信聊天里,收到这样的一条信息,“程老师,我怀孕了。” 程青山突然从床上惊得坐起来,他大幅度的动作,惹得孔文莲的吃惊,“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呢?” “这就睡。”程青山坑坑巴巴地说,把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紧紧地贴在胸口位置,彻夜未眠。 以前,唐惜不了解程青山,现在,她一定很了解程青山,知道这个男人的胆小怕事的性格。 程青山第二天就与那个叫齐文文的同学分手了,因为那个女学生找到家里来了,站在门口破口大骂,“程青山你这个老不修老流|氓,骗我上|床说帮我介绍工作,现在说话不算话……” 门口不少邻居在看着,对着程家的房子指指点点。 孔文莲气得把屋子里的装饰物品全部砸了一遍,她抖着手指冲程青山喊,“程青山你不要脸,你的年龄能做人家爹,亏你是个文化人,老流|氓。” 程青山脸上的眼镜被孔文莲推搡时候掉在地上,踩成碎片,直到现在,他仍旧是懵的。今天早上他去学校找齐文文,质问她孩子到底是谁的,齐文文生气地说,“什么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把孩子打掉,不要让我妻子知道。”程青山寒着脸要求女学生。 女学生早就厌恶了程青山,要不是为了前途才不会忍耐他,她趁机说,“你给我五十万,我就把孩子打掉。” 程青山瞬间气得脸色发青,“你威胁我?” 女学生说,“对,我不能让你白|睡了,你必须给钱,不然我告诉你妻子。” “你敢。”程青山出生在二十世纪,那个年代女人保守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用旧思想去笃定这个时代女孩子的心思,以为女学生不敢声张。 结果就是,女学生真找上家门来了,闹得满城风雨,m大学著名教授c某,以工作为由坑骗女学生。 孔文莲把程青山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她到底是在生意场上混过的人,说起狠辣手段,门外边那个没出校门的女学生怎么是她的对手。 “你说我丈夫以学术的名义,欺骗了你?”孔文莲站在门口,拼命压着怒气声音平静地问。 齐文文大声叫,“是。” “你叫齐文文是吧,第一,你明知道我丈夫有家世的前提下,仍旧与他纠缠不清,请问你这些年学的礼义廉耻都去了哪里,贵校能培养出来你这样的学生,真是荣耀;第二,如果我没记错,你多次打电话给我丈夫,索要与外国学校交换生的名额;第三,除非你拿出开房证明,否则我们要告你诽谤。” “我有信息证明。”齐文文年轻气盛,以为孔文莲会和别的妇女一样方寸大乱,没想到她清晰地说出一二三,她倒是有些懵了。 孔文莲接过来看,随手删了个干净,“有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 “你!”齐文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孔文莲。 孔文莲轻松地收拾了羽毛未丰的齐文文,回到屋里,像是卸了身上的力量支撑,瘫软在沙发上坐着。程青山自知理亏,端了茶过来,“我知道错了,这次你原谅我。” “走开,不知廉耻。”孔文莲泪流满面地怒声训斥。 程青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是她勾|引我的,在家里你总对我大吼小叫,我一时心猿意马……” 孔文莲端起水杯泼在他身上,“你管不住自己,倒是要怪在我身上来。” 程青山见孔文莲不肯退让,他脸上臊得慌,“绍祖不是我的儿子,我不是也不去计较了,就当你错一次,我错一次,我们扯平了。” “我和你一样吗?我为什么找别的男人生孩子,还不是你和叶静秋纠纠缠缠的。哦,你找了女学生还怪我了,是我不温柔体贴不年轻漂亮了,你思想肮脏不要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那你要怎么样?”程青山被闹得也没了好脾气。 孔文莲死心地看着他,“我孔文莲哪点不好配不上你,以前你用叶静秋膈应我半辈子,现在又用女学生。要不是我们孔家,你现在还是个穷教书的,有你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这样的窝囊日子,过了二十多年,我过够了,不想再过了。”孔文莲在气头上,又想起自从结婚后程青山对这个家不上心,想着年龄大了能老实些,又出|轨女学生,她满心绝望,“离婚。” “你用这句话威胁我一辈子,绍祖不是我儿子,离就离。”程青山被气得不轻,同样吼着叫。 唐惜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她适时地出现,理所应当地被两个人叫住,嘱托了这件事情。 当天下午,唐惜把两个暗红色的本子递到两位老人手里时,孔文莲和程青山俱是一愣,“这是什么?” “离婚证啊,不是你们说要离婚。”唐惜无辜地说。 孔文莲一阵眩晕,“谁让你去办的?” “上午你们吵架时候,说让我去办的。”唐惜帮两个人解释。 程青山倒抽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把属于自己的那个本子拿回去,叹了口气,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无奈。 反正两个在气头上,又都爱面子,尤其是孔文莲,暂时是拉不下脸提出来复婚的。 这件事情的直接后果是,程青山和孔文莲离婚了,程青山被学校请辞了。 程绍祖知道后,电话倒是麻利的打过来,“唐惜,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是你爸妈说要离婚,请我帮忙,我就帮忙办了。”唐惜无辜地说,“怎么倒怪起我了。” “他们气头上的话,怎么做的准。”程绍祖气得不轻。 唐惜更加无辜,“哦,别人家吵架就是这样啊,我只有妈又没爸,怎么知道吵架就提离婚,只是过过嘴瘾呢。” “……”程绍祖觉得被噎得心口疼,“把他们闹腾得离婚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消停了?” 唐惜撇嘴,在心里说不够,嘴上却说,“是你爸出|轨,是他们自愿要离婚的,又不是我害得,这样的高帽子可不要戴在我头上。” 程绍祖没再这个话题上争论下去。 “有事情打我电话。”程绍祖说着准备挂电话。 唐惜不想他这么快挂电话,“孔绍宗怎么样了?” “很好。” “坏孩子经营状况怎么样?” “还行。” “莉莉她们呢?” 程绍祖停了会说,“如果想知道,自己回来看。” 唐惜心里一梗,知道他还在生气,继续问,“你呢?工作忙不忙?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累着。” “只要你不给我添乱子,我就不会这么累。” 唐惜回嘴,“懒得理你,我挂了。” “唐惜,过段时间,可能,我就回双城。” “好啊。” “回去很长时间。” “这里是你家,你回来没人会反对。”唐惜想了想问,“你工作出什么状况了吗?” “既然你不肯回望市,别人又盼着我们早些要孩子,只能我回去。”程绍祖听到她问他,他就有些高兴,像个愣头青似的。 唐惜在这边撇嘴又翻白眼,“想回来就回来,不要拉我做缘由。” “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去。” 唐惜挂了电话怔怔地发呆,程绍祖为什么要回来,真是因为自己,还是他工作出现问题,和秦行行有没有关系? 程绍祖辞职的确和秦行行有关,荣秦是秦行行家的公司,她来公司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她来公司就呆在程绍祖办公室,又衣着火|辣对他指手画脚,程绍祖碍于秦总的面子,一直忍着。直到今天上午,秦行行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脱了衣服摆出撩|人的姿势,程绍祖才动了辞职的念头。 他和唐惜的关系要进一步,必须有个人退一步。既然她不肯退,他又舍不得离婚,那只能他来退让。而这一步,程绍祖退的甘之如饴。 唐惜和叶静秋受了那么多委屈,要发泄报复他家人,他不能拦着。回双城,至少能弥补一些,不至于她捅出太大的篓子,让两个人处于水火不容的境地。 程绍祖提出辞职,秦总吃惊又为难,“因为行行?她年龄小被我们宠坏了,你不要记在心上,我会说教她的。” “和秦小姐没有关系,我妻子在双城,我们分隔两地不太好。” 秦总百般挽留仍旧不能留住程绍祖,第二个来劝的是秦行行,秦行行哭得脸上的妆花了,“你就这么讨厌我?连六七年的工作也能丢掉。” “我没有讨厌秦小姐。”程绍祖收拾桌上的物品说。 秦行行哭得更厉害,“你就一点没有喜欢我?唐惜不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得到你,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对她有感觉,所以她做什么都是推动我们的关系发展,我对你没有感觉,你做什么都不能让我们有所发展,和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你怎么学习都没有关系。” “你为了唐惜,辞职的?”秦行行忘记哭,“程绍祖,你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以为程绍祖是个极为自私的人,这个世界上他爱的人应该只有他自己,现在发现,他不是自私,只是自己不是那个让他豁出去的人。 “我的家庭岌岌可危,我不想轻易放弃,想挽回。”程绍祖把物品收拾好,他看站在旁边堵着路,赌气的秦行行,他抬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如果你没有逃婚,我们如常结婚,也许是另一段故事。我对自己的婚姻绝对忠诚,对你是这样,对唐惜也是这样,在婚姻内,我不会背叛自己的妻子。” 秦行行哭着抱住程绍祖的腰,“我做错那一次,就再不能弥补吗?” “你没有做错,我不是的你良人。” “唐惜呢?她就是适合你的人吗?她离开的三年,你们能回到过去吗?” “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放弃。” 第54章 五十四天 程绍祖辞职的事情只告诉了唐惜,等他开着车子回双城,孔文莲看到他的行李吃了一惊,“就算回来,怎么带这么多行李。” “我辞职了,回双城工作。” “我们一直想你辞职回公司帮忙,辞职是好事。”孔文莲问,“望市的房子呢?” “卖了。”简单明快的回答。 “不打算回去了?”孔文莲吃惊。 程绍祖却问,“唐惜呢?” “在楼上晒太阳。”孔文莲说完,程绍祖已经迈着长腿往楼上走。 程家两层的小洋楼,楼顶上一片空旷,一张伸展开的躺椅上躺着一个人,正中午的太阳,她脸上盖着本书,惬意地躺着,不知睡着没有。 “《霸道总裁的逃婚小娇妻》。”程绍祖把她脸上的书拿开,“你要逃去哪里?” 唐惜正睡得迷迷糊糊,遮光的书被拿开,刺眼的光线让她睁不开眼睛,微眯着眼睛嗔怒地瞪他,“书还我,会晒黑的。” 程绍祖把书盖回她脸上,“你还没告诉我,要逃去哪里?” “逃到没有你的地方。” 程绍祖没有再拿开她的书,他把唐惜抱起来,自己却躺在躺椅上,让唐惜躺在他身上,“这辈子你可能逃不掉了。” “这可未必,只要我想不见你,你肯定找不到我。”唐惜推他,“起来,你那么重,别把床压坏了。这书是友友落在家里的书,我拿来看看,没有要逃去哪里。” 程绍祖拉住唐惜的手腕一拉,唐惜就爬在他身上,“我怎么觉得,你真的会离开我。” 唐惜一愣,“你又不是女的,只有女的才有第六感,所以你这感觉不准确。” “那你的第六感是什么?” 唐惜仰头看着他的咽喉,“我预感,你会不喜欢我讨厌我恨我,然后不理我。” “既然知道,就不要做让我不喜欢你讨厌你恨你的事情。” 唐惜撇嘴,“都说是预感了,做不准的。” “你就是不见棺材不下泪。”程绍祖拥着她,无奈地说。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辞职了,我告诉过你。” “你昨天告诉我,没说今天就辞职。”唐惜撑着起来,低头掰着他的脸左右看,“你是不是偷吃了秦行行,被她追杀着才辞职逃开的。” “为什么总把我想得那么不堪。”程绍祖重新把她拉回来,笑得胸膛振动,“也可能是我不肯吃她,自知与其被人辞退,不如自动辞职,至少保全了名声。” “得瑟。”唐惜不屑地说,却是满意地笑。 “我怎么觉得你很高兴。”程绍祖故意问。 “呼呼。”唐惜装睡着。 程绍祖知道她要装愣充傻的,“无论你做什么,我不会不喜欢你不会讨厌你不会恨你。” “真肉麻。”唐惜心里却在说:希望有一天你还能记得这句话,想起时不会捶胸顿足的气恼。 两个人躺了会,唐惜又说,“起来吧,别真的把床压坏了。” 一前一后地起来,支撑了大半个小时的床瞬间崩溃,程绍祖眼疾手快拉住唐惜,他垫在下面倒在水泥地板上,闷哼一声。 唐惜最近胖了很多,以为压着他了,赶紧问,“疼不疼?” “本来疼,你一问就不疼了。” “没了工作的人,脸皮变厚,油嘴滑舌。” “以后要程太太唐小姐照应。” 晚上两个人同一个房间,程绍祖洗过澡进被窝,抱着唐惜往自己怀里拉,唐惜故意说,“我没洗澡没洗脸没刷牙,身上脏得很。” “我洗澡洗脸刷牙了,你闻闻。”程绍祖凑过来,对着她的脸哈气。 唐惜四处闪躲,“走开,洗了还是一股铜臭味。” “你没洗我都不嫌你,竟然敢嫌我。”唐惜的抗拒,程绍祖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当作夫妻之间的有趣事情,他用结实的四肢快速又牢固地笼罩着唐惜,让她动弹不得。 唐惜像沙滩上搁浅的鱼,急促地扇动鼻翼困难地呼吸,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色厉内荏地喊,“要做就快点,看什么看!” “我想吻你。”程绍祖说着低头,轻轻浅浅地吻她丰润的唇,咬住一点点的吞,带着捉弄和玩笑,小心翼翼中带着疼惜。 唐惜抱着他的肩膀,困难地说,“你今天奇怪得很。”程绍祖从来不会这样吻她。 “唐惜,不要离开我。”程绍祖把她吻得头晕目眩时,在唇齿间低声说,不知她听到没有,很快窒息晕过去。 程绍祖把她捞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可能是他们相处时间太短,有一天他总能说出来的。 新年已经开始倒计时,孔氏名下船厂的机器还在日夜不停地运转着。 上个月,有家国外公司慕名而来,带了了数量为十万的订单。工厂已经临近放假,本不应该再接这样大数额的订单,可对方承诺付百分之六十的订金,并许下长期合作的承诺,唯一要求是,时间紧迫。 双城虽发展得快,到底是小地方底子弱,这样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孔胜邦和孔文霖不是不心动的,有了这个财大气粗的合作合伙,就不用再担心明年的销量,更何况孔氏继续扩大市场,这一步是重要的机会。 孔胜邦分析利弊后,给工人们发了通知,“外地员工,报销来回付费,加班费双倍。” 不少工人愿意留下来,争分夺秒地赶工作,交易时间只剩下七天,工作已经完成大部分。不出意外,肯定可以按时交货。 就在孔胜邦他们松一口气,以为迎来更添辉煌时,发生了意外。 一艘载着十吨货物的运货大船,在江上出了事故,沉船了。 新闻里整天在播报,最初猜测是货物超重,后来推测是操作员失误,后来确定,是造船零件的破损造成的。从该船的生产处层层追究,就查到了生产该零件的孔氏船厂。 由于沉船事故较为严重,孔氏每天被不同部门的人来抽查,后来连消防都要检查上几遍,闹得人心惶惶,在赶的工作不得不停下来。 孔胜邦和孔文霖父子每天为解决此事而到处奔走,如此忙碌了两三天,还是没能见到能疏通关系的人,只是得到传话:这次闹得太大,是压制不住的。 沉船造成的货物损失,多方面的责任追究,重重的重担压下来,孔胜邦心力不足,孔文霖除了等待无可奈何。 理所应当的,在要交货那天,订单没有完成。 理所应当的,十倍的赔偿金。 孔家面临着巨额的赔偿和法律责任,各个脸色灰败,愁眉不展。 四十把报纸合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唐惜,“孔家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唐惜伸出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地画一个笑脸,可水汽变为水珠,笑脸变成哭脸。唐惜干脆伸出手掌,把窗户上的水汽全部擦掉,“把仿冒孔氏船厂的船厂关掉,不要让人查出来,接下来,就看孔胜邦是舍得用新新时代还是孔氏来填补窟窿了。” 四十点头,她说,“我赌孔胜邦会用舍弃新新时代,孔氏那栋三十八层大厦,是双城的代表性建筑,这样的荣耀,孔胜邦可舍不得挂上别家的名字。” “我偏要挂上别的名字。”唐惜哼笑一声,她想起来,“船上的几个工作人员呢?” “船快沉时他们发出信号,按照计划,已经被送去医院,休息几天就能康复。”四十补充,“承诺给他们的钱财房产已经如期支付,他们应该会嘴巴严实。” “嗯。”唐惜淡淡地说。 四十看着她,好奇地问,“让孔家一下子失去船厂和新新时代,一箭双雕,你不高兴吗?” “很高兴啊。”唐惜说着,声音却是化不开的浓浓疲惫。 这一连串事情,她用一年多的时间筹划和盘算,每步都精细盘算过,容不得半点差池。现在是验收成果的时候,本应该大快人心,大声欢呼,可她除了觉得疲惫,竟然没有半点兴奋,可能是结果早已在预料之中。 与其说是满足,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孔胜邦舍弃了新新时代,被一家外市连锁超市收购,用过多的钱财才平息了各项责任追究。 船厂如期放假,改造整顿暂时关闭。后续安置与赔偿的事情,交给程绍祖去处理,他沉稳冷静手段冷硬,年龄虽不大,处理起事情来,比当年白手起家的孔胜邦更胜一筹。 这下大家都知道,孔胜邦有个优秀的外孙,叫程绍祖。 经过船厂的事情,孔胜邦顿感力不从心,衰老的身体不允许他再把财政大权全部握在手里,需要分出去。 可一子一女,怎么分。 之前是孔胜邦主持大局,孔文霖和孔文莲才能面上和和气气的,现在眼看着老爷子要重新划分,两个人不斗起来才怪。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孔胜邦既没有交给孔文霖,也没有交给孔文莲,反而是程绍祖。 孔文莲稍微一愣后,拍掌大笑,“还是你外公想得周到,这样就不会惹得我和你舅舅争夺了,可你是我儿子,我们才是一家人。” 程绍祖听孔文莲说这话的时候,他头都没抬。孔胜邦一直把船厂和孔氏大厦握住手里,又用老一派的管理方式,条条框框清晰的条例,看起来坚不可破,实际上同样水泄不通。在用人上,从清洁阿姨到管理层,均有拐着弯的各种关系,这个动不得那个要给面子。 程绍祖到底是在荣秦工作过六七年的人,他挽起袖子麻利地整顿,小到安全隐患大到经营模式转变,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大为不快。 “你是我儿子,可必须站在我这边。”孔文莲推程绍祖的肩膀,“你外公已经让你做了总经理,你先不要急着整顿,先讨得你外公更大的信任。等他百年后把公司交给你,那时候你想怎么改变,都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程绍祖低头看文件,淡淡地嗯了一声。 孔文莲看他不温不热的样子,不敢再催促他,省得惹得他不高兴。程绍祖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虽不像孔绍宗那样会赖着她撒娇,可对她还是敬重的。自从唐惜流产后,程绍祖对她的态度,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如果不是碍于那层母子关系,他估计根本不愿搭理她的。 唐惜见程绍祖早出早归,不争取上位不花费心思去讨好孔胜邦,她好奇地问他,“你外公身体不好,把公司交给你,你怎么这么快就下班了,就算做样子也要熬到十点再回来呀。” 程绍祖看她一眼,淡笑着说,“工作做完了自然就下班了。” “其实你妈说的对,孔绍宗在管理公司这方面,的确不如你,你为什么不乘机把公司夺过来呢,你应该有这个能力的。”唐惜跟在程绍祖身后,理智地帮他分析。 程绍祖转身拿菜盆子摘菜,被唐惜撞在怀抱里。他紧紧地抱了抱她,“我加班熬夜,怎么给你做饭。” “有你妈和保姆呢。”唐惜手里被塞了个苹果,她咔嚓咬着吃。 “在孔氏和荣秦,对我来说,同样是一份工作,并没有差别。”程绍祖低头摘菜,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做家务活,才使得他说话时候温和,“公司是外公的毕生心血,他要交给谁不需要我担心,舅舅和绍宗都是理想人选。” “你甘心帮他们做嫁衣?”这倒是唐惜预料不到的,程绍祖回来时,她以为他是回来□□的,所以还高兴来着。 “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分那样清楚。”程绍祖有事业心,却不是野心,更不是觊觎属于别人的财产。 程绍祖偏头看着她发呆的脸,微微笑着说,“放心,就算没有孔氏,老公也能养得起你。” “德行。”唐惜被他突然这样霸道地告白,脸一红娇嗔地骂了声。 第55章 五十五天 不是程绍祖不争不夺,就能安然无事的。 孔文霖夫妇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尤其是赵访梅,她怒冲冲地说,“你爸这是什么意思?总经理的位置给了绍祖,我们的绍宗怎么办?等他回来,难道从基层做起吗?亲孙竟然不如外孙。” “爸疼绍宗,自有他的安排。”孔文霖内心有些不安,却不愿和赵访梅说。 赵访梅不依不饶,“你妹妹本来就嚣张跋扈,这下她儿子做了总经理占了优势,你又没了新新时代广场,她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中,这样下去,整个孔家都会是她的。” 孔文霖心里最大的担忧被说出来,像是马上要成真一样,他突然惊慌地站起来,寒着脸朝赵访梅吼,“我姓孔是孔家唯一的儿子,这个家还轮不到她说了算。” “我们现在怎么办?”赵访梅被突然拔高声音的丈夫吓了一跳,她小声地问。 孔文霖坐回去,愁眉苦脸地焦急思索,明明心里已经乱糟糟,拼命让脑袋冷静下来,省得惹得孔胜邦不乐意,“只是一个总经理位置,不必恐慌,其他重要职位是我们的人,他就不能怎么样。”孔文霖又说,“你给绍宗打电话,让他务必回来。我们不指望他能像绍祖一样争气,至少要回来占一个好位置。” 赵访梅心里不太乐意,心想我儿子哪里不如程绍祖,她蔫蔫地点头。 “你二弟最近在做什么?”孔文霖想来想去,想到的只有游手好闲的小舅子赵访水。 “被新新时代开除后,现在正在家闲着。” “他有没有什么擅长或者证书?” 赵访梅摇头,苦笑,“他初中毕业就不愿意再上学,说要跟人做生意,赔了几次,哪里有什么擅长,吃喝玩乐倒是擅长得很。” “先让他去制衣厂上班,其他事情慢慢学。” “制衣厂?那是你妹管着的,她能让我弟进去吗?” “只是去工作,又不是夺了她的职位。”孔文霖略微思考后说,“由你母亲提,我爸不会不给面子。” “好,我明天就回娘家。”这夫妻俩商量好就和和美美地睡了。 第二天,孔胜邦亲自开口说让赵访水去制衣厂上班,还说安排的职位不能低,毕竟是亲家。孔文莲知道是孔文霖夫妇在背后使坏,她气不过与孔文霖吵了一架,回家仍旧气不顺,“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把家业全部攥在手里不成,他姓孔,我就不姓孔了。” 有利益就会有分歧,这个道理自古不变。 在孔氏的大旗下,孔文霖以妻子娘家的人脉渗透进公司各个部门,形成一阵,孔文莲以丈夫程青山和儿子程绍祖为关键,形成一方。两个阵营整日为些你压过我了,明天我要争过来,以不让对方舒坦为目的相处着。 表面还是风光无限、根基牢固的孔氏,早已千疮百孔。 唐惜把这一情况说给梁笛声听,“这样下去,不用我使力,迟早要土崩瓦解,且是毁在他们自己手里。” “未必。”梁笛声却摇头,看唐惜疑惑地看他,梁笛声慢慢地开口,仔细地分析,“如果程绍祖在望市荣秦,对这边照顾不过来还好。现在他回到双城,他可是活泥糊墙的好手,能眼睁睁看着孔文莲和孔文霖撕破脸,孔氏分崩离析吗?” “这么看来,他回来对我是不利的。”唐惜哀伤地说。 “程绍祖和孔文莲站在统一战线?” 唐惜摇头,“程绍祖只是听孔文莲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应该是和孔胜邦一样,不偏不倚对谁都不帮。” “就是这样才麻烦。”梁笛声冷静地说,“孔胜邦看着孔文莲和孔文霖明争暗斗却没有出手阻止,可能是在试探程绍祖。看这个外孙能不能承受住,毕竟把孔氏交到他手里,他是迟早要面对这个局面。” “很烦。”唐惜突然说。 梁笛声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 “和程绍祖做敌人的感觉很烦,在生意场上我怎么是他的对手,以快打快,我讨不到好。”唐惜筹划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可现在因为程绍祖,要变得降下速度,而她最紧急的就是时间。 “所以在程绍祖完全接手公司前,你要把孔家这趟水搅得更混更乱,让他照顾不暇。” “我有办法了。”唐惜勾着嘴角,阴测测地笑。。 “什么办法?” 唐惜却卖起关子,她睁大眼睛鼓着腮帮子,调皮地冲梁笛声笑,“等你见到就知道。” “你刚才说没有时间,是要去哪里吗?”梁笛声哭笑不得地揉着她的头顶,温声问。 唐惜摇头,装楞充傻,“我说了吗?没有吧。” 和梁笛声的关系,唐惜用合作伙伴来界定,梁笛声的目的是船厂,她的目的是整个孔家的人,他们目的相似,都是不让那家人舒坦。除此之外,唐惜不愿和他多说,省得离开时候,还要再多一个人告别。 唐惜在回去的路上给四十打电话,“可以让她来了。” “现在?”四十睡得迷迷糊糊。 “对,现在。”唐惜挂了电话,下巴缩在衣领里,柔软的布料温暖着她的脸,王牌还是要等到压轴出现。 隔了一天,也就是二十九晚上,从四五点开始,外面噼噼啪啪有放鞭炮的声音。 六点多一点,天就黑得分辨不出来,大都回家团聚,路上连个人都没有。 唐惜就是在这时候,推着行李箱回到程家,她身后跟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着藏青色的毛呢大衣,黑色的坡跟高跟鞋,烫的卷发妩媚地散在肩膀上,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被地上已经结着冰的地上,刺溜一下,还好及时扶住门板。 程青山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打扫,按照双城的习俗,过了今晚上一直到初二早上都不能扫地的,更不能扫出门,不然就是把钱财扫出去。 “爸。”唐惜热情地叫程青山。 程青山甩着扫把在闲置的花盆上磕着,没有抬头回应着,“回来了?我们先吃饭,绍祖在公司忙,估计要晚。”抬头看到站在唐惜身后的人,他手里的笤帚一下子掉在地上,整个人往后倒退了两步,瞪大眼睛看着那人。 “她她是……”那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像是一双看不到的手,捏着他的呼吸。 唐惜往边上让了一步,把身后的人完全露出来,“这是我妈的表姐,我的表姨,夏觅双,来和我一起过年的。” “怎么会,怎么那么像。”程青山的声音犹如飘出了身躯,没了灵魂一样。 唐惜满意地看着他犹如见到鬼的表情,继续懵懂地睁大眼睛,“和我妈长得像吗?别人也是这样说。” 夏觅双往前走两步,完全站在程青山的视野范围内,她轻轻柔柔地笑,脸颊上浅浅的梨涡就打着转,“我来得唐突,没有提前打招呼,你们不会介意吧。” 程青山还没有从震惊里醒过来,孔文莲从门里走出来,唠唠叨叨的,“外面多冷,快些进去吧,饺子下锅了。” “文莲姐。”夏觅双熟络地叫孔文莲。 孔文莲突然止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视线落在她脸上久久不能挪移开,脸色发白。 “妈,这是我表姨,夏觅双。”唐惜再次做介绍。 夏觅双看了下唐惜,她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挽住孔文莲的手臂,“唐惜的妈妈去世,她一直一个人,连结婚都不通知我们这些亲戚,要不是我问她,还不知道她嫁的这么好。” 孔文莲一向口齿清晰,现在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不要碰我。”说完顾不得礼仪,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回房子去了,看到鬼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反应了吧。 程青山虽反应不如孔文莲大,可他眼神一直闪躲着夏觅双,尤其是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脸。 这才是真的噩梦的开始。 二十九晚上,时钟滴滴答答走过数字十一,唐惜已经和四十和关翌年互发过祝福短信,程绍祖才从外面回来,临近放假,他再次去公司检查是否有安全隐患。 程绍祖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房间,唐惜觉得房间瞬间降了一两度。 程绍祖今天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肩膀上落着融化成水珠的雪花,细细小小密密麻麻的。程绍祖冻得鼻尖通红,他脱掉大衣,问坐在被窝里玩手机的唐惜,“这么早就睡了,怎么没在外面守夜?” “你爸妈吵架了,就各自回房间。”唐惜从被窝里出来,房间里开着空调并不冷,她穿着棉睡衣去接程绍祖的大衣。 程绍祖没有把大衣给她,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他却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握了握她温热的小手,轻轻地磨了磨手背,“为什么吵架?” 唐惜嫌他手凉,不肯让他摸,程绍祖就松开了,去浴室里洗手。 “我一个阿姨来投住,惹得你爸妈不高兴,就吵起来了。”唐惜跟着走到浴室门口,靠着门框站,看着程绍祖干净有力的手凑到水喉下,冲洗。 孔文莲的确和程青山吵架了,而且吵得十分厉害。孔文莲不准夏觅双住在家里,要把她赶走或者去住酒店。 程青山说,“大过年的,让她一个人住酒店多可怜,她是唐惜的阿姨,是亲戚。” 孔文莲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斜着眼睛看程青山,“是你看到她长得像叶静秋,旧情复燃舍不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龌龊的想法。” 程青山勃然大怒,指着孔文莲,“是你心胸狭窄才把人想的和你一样,我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哪里有那些想法。” “这是我的家,我不准她就不能住。”孔文莲生气地说,“我们离婚了,住在我娘家出钱盖的房子里,是给你脸面,如果舍不得,你就和她一起滚。” 程青山脸色难看极了,愤愤地甩手回了自己的房间。自从离婚后,两个人就分开住,程青山离婚不离家,因为女学生的事情,的确是他的错,在孔文莲面前自然就气焰弱一些。 “妈,我阿姨不能住在家里吗?为什么呢?”唐惜为难地说,“酒店大多已经关门不营业,现在又这么晚了,我阿姨去哪里住呢。” 孔文莲冷鼻子冷眼的,坚决不允许夏觅双住下来。 “如果您实在不愿意,我们明天再找酒店。”唐惜这样退一步,孔文莲脸色才缓和了些。 请神容易送神难,唐惜既然让夏觅双来,就不会让她轻易地被赶走。 一枚棋子,没有发挥作用,怎么能丢弃呢。 “只是这样?”程绍祖洗了手,手温度正常一些,他再次握住唐惜的手,这次她没有挣扎。 夫妻俩拥着往床铺位置走,程绍祖靠着床头坐着,唐惜躺在他腹部上。程绍祖低头看着她娇美的脸,难得的有些扭捏,“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钱。”唐惜想也不想就说。 程绍祖拍她的头,“俗,想个其他的。” 唐惜认真地想了想,“其他的都不缺。” “手伸过来。”程绍祖轻轻地叹口气,似乎酝酿的什么情绪,被唐惜给打搅了。 唐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把右手伸过去。 程绍祖又说,“左手。” 唐惜看他微红的脸颊和不自然的表情,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笑嘻嘻地把左手伸过去。 第56章 五十六天 左手无名指上,被轻轻地套上一枚带着体温的金属圈,唐惜凑近眼前看,又把手伸得老长,用戴着戒指的手去抓灯光,嘴上故意抱怨,“没钻啊。” “你喜欢带钻的?”程绍祖想这个很久了,奈何唐惜一直不提。 “那你也不能送我个银的。” 程绍祖又拍了她的头,轻轻的,“这是铂金的。” 唐惜当然知道这是铂金的,她只是没有收过礼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谢话。她摁着程绍祖的肚皮翻身坐起来,惹得程绍祖闷哼一声,看她的眼神热烈起来。 “只有一个?”唐惜盘腿坐着,低头转着手指上的戒指,她从未戴过首饰。 她皮肤白皙,合适的尺寸戴在细长的手指上,美极了。 唐惜很喜欢,看了又看。 “我的已经戴上。”程绍祖对她扬了扬手,果然手上带着同样款式的戒指。 唐惜嘟着嘴巴,不乐意,“你用戒指戴在我手上,意思是套牢了我,自己却戴上,是不是能随时取下来,去沾花惹草啊。” “你直接说想帮我戴,我不会拒绝。”程绍祖笑得不行。 唐惜耳朵通红,蛮横地把戒指拿过来,握住程绍祖的手,要套在离得最近的那只手的无名指上。 程绍祖轻轻叹口气,“戒指要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左手右手不是一样吗?”第一次戴戒指的唐惜,显然是不知道的。 “左手离心脏最近,所以戒指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程绍祖解释完,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唐惜,定定地说,“你要一直戴着。” 唐惜的脸色却瞬间煞白。 “偶尔可以取下来,不是要你每时每刻都戴着。”程绍祖自愿再退一小步。 “如果左手没有无名指呢?”唐惜的声音僵硬着,“要戴在哪里?” “不要问这样不存在的问题。”程绍祖有些不满意她在这样温馨时刻,说那样假设。 把她戴着戒指的手拉过来,同时弯腰准确地吻在戒指上,他下巴上有新冒出来的胡渣,刺着唐惜的手指,温热湿润的唇滚烫地贴着她的皮肤。 他的话可能是对的,左手这根手指的确是距离心脏最近的,要不唐惜怎么会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电流,从他吻着的位置,快速地传达到心脏,猛烈地撞击,瞬间击碎她的防备和自以为坚固顾的绝情。 “你的左手无名指,存在,我也在。”程绍祖沉声说。 不知是谁先吻的谁,两个人如火如荼难以分开。唐惜第一次没有较劲,没想在这件事情上与他一绝高低,她软软地依赖着他,软糯糯地叫他的名字,“程绍祖”一遍遍的叫,直到把程绍祖逼的发狂发疯,再也控制不住。 她泣声着委屈地攀附着他,如同藤蔓一样,缠着绕着,就是不肯分开。 在窗外烟花绚烂时,唐惜脑袋里轰一声同样炸开,更加灿烂更加短暂。她只能愣愣地看着程绍祖带着汗珠的脸,感觉到他握住她戴着戒指的手,低头亲吻。 “唐惜,我爱你。”在轰隆隆的声响中,程绍祖说了这句话,或者没说,只是唐惜自己的想象,她却足够满足。恨不得此刻就死去,或者黑夜永远不要结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抱着程绍祖,什么都没力气去想,什么都不要管。 唐惜眯着眼睛看他,下一秒承受不住,昏过去。 程绍祖撑起来,把唐惜汗湿的头发抚开,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再次说了一遍,“唐惜,我爱你。”她睡着了没有半分反应。 也许唐惜说的对,程绍祖是有些怂的。只敢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在她不太清醒的状况下,说出那句话,怕被她当成笑话,连句反问都不敢要。 唐惜整夜睡得不踏实,一会是程绍祖低低沉沉好听的声音说爱她,一会是叶静秋临死前干瘦的可怜模样,甚至还有个声音,是个女人的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你的手很漂亮,做为交换,就用左手无名指吧。” 左手无名指,她手上戴着戒指的,唐惜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消失,那个光亮的铂金圈从上面掉下来,跌落在冷清的地板上。奇怪的是,手指没有疼痛的感觉,疼的反而是她的心脏。 唐惜呼吸不过来,她突然睁开眼睛,房间内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被拉上。她满头大汗地看着漆黑的房间,一时不知道是应该醒来还是在另外一个梦里。 慢慢地动左手无名指,能清楚感觉到结实的肌肉,睁开眼睛,她戴着戒指的手紧紧抱着程绍祖的腰。 程绍祖把她面对面抱在怀里,她觉得呼吸不过来,是因为他抱得太紧。唐惜突然流泪,她同样紧紧地抱着程绍祖,晶莹的眼泪滴在他脖颈处肩膀上,她拼命压制住才没有抱着他嚎啕大哭。 唐惜睁着眼睛,清醒着到天明。 程家亲戚不多,按照往年的规矩,初一是去孔家过的。 几个人到达孔家时,做为小辈的孔友友和孔绍宗已经等在门口,看到来的人,热热情情地打招呼。孔友友最高兴,跳过来抱住唐惜的手臂,“嫂子,给我红包。” 唐惜对着程绍祖伸手,程绍祖把口袋里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放在她手心,唐惜再转交给孔友友。 孔友友嘟着嘴巴不高兴,孔绍宗幸灾乐祸地笑,“我就说大哥肯定和唐惜出一份,你还不信。” 孔友友抿着嘴巴笑,咕噜着大眼睛,古灵精怪地动脑筋,“唐惜姐,祝你和大哥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好事成双,是不是应该再给我一个呢?” 唐惜把早准备在包里的红包拿出来,一个给孔友友,另外一个给孔绍宗。 “唐惜姐你最好了。”孔友友乐滋滋地说。 孔绍宗表情有些僵硬,看了看程绍祖,伸手把红包接过来,“谢谢唐惜姐。”他随着孔友友叫姐,仍旧没叫嫂子。 到了正厅,几个小辈一字排开,双膝跪在地上给太姥姥磕头。 太姥姥精神还好,腿上搭着毛毯坐在轮椅里,咧着嘴笑,一个劲地说,“好好,地上凉,快起来。”五婶心领神会,把太姥姥备好的红包一个个分过去。 程绍祖接过红包,看也没看转手交给唐惜。唐惜眯着眼睛,得意地仰着下巴冲孔友友笑,她得到的红包数目比孔友友多。 “唐惜你妈妈也来了?”太姥姥突然说。 众人一愣,忙说,“唐惜妈妈去世了,怎么会来,今天过年的,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太姥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站在最外的人,不甚清晰地说,“她不是在那里站着吗?” 其他人这才看到夏觅双,夏觅双内里是件宝蓝色的真丝旗袍,外面是件卡其色的毛领大衣,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 夏觅双见别人看她,她才婀娜多姿地移动步子,站在太姥姥面前,双手叠放着放在身前,弯腰对太姥姥笑着说,“祝您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不是唐惜的妈妈叶静秋,是她的表姨夏觅双。” 程绍祖早上起来在家里看到夏觅双时候,吃了一惊,夏觅双和叶静秋长得真得很像,尤其是五官。如果不是唐惜亲口说叶静秋已经去世,程绍祖要以为这就是叶静秋。 赵访梅见过叶静秋,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只是做为同性别的比较。 反应最大的数孔文霖。夏觅双挨着每个都说了新年快乐,她走到孔文霖面前,说出同样的话,孔文霖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连礼貌的回话都忘记了。 孔友友和孔绍宗去房间里,比较谁得到的压岁钱更多。太姥姥坐得太久说困乏了,回房间休息。午饭是难得闲在家的男人们下厨,孔文莲和赵访梅却不放心,站在厨房里热心地指导着,一会说这个放错了,一会说那个应该切成丝。 其乐融融的气氛,除了房子更大更奢华外,和普通家庭没什么区别。 唐惜和夏觅双坐在沙发上,夏觅双四处看,真诚地称赞,“这家比程家还大,真有钱。” “不该说的不要说,记清楚你来的目的。”唐惜淡淡地瞥她一眼,压低声音警告。 夏觅双赶紧点头,“我不会忘记,你把我整容成你妈妈的模样,为的就是让他们看到我害怕。我看那个孔文霖倒是挺害怕,脸都吓白了。” “亏心事做得多了,自然害怕。”唐惜鄙夷地说。 饭菜上桌,卖相极好的酥肉上散了几根香菜,松鼠鱼、蒸排骨、咖喱鸡等数十道菜,五嫂包的饺子最后热腾腾出锅。 太姥姥睡着,没有打扰,其他人全部坐起来。 各位心情都不错,孔友友趁机提议喝红酒庆祝,其他大人难得的宠溺,纷纷同意。 只有夏觅双为难地坐立不安,看着唐惜看了又看,欲言又止的模样。 孔绍宗倒酒,每人都是高脚玻璃杯半杯,到夏觅双时,刚倒了个杯底她就说够了,一张脸急得通红。 全部站起来举杯,夏觅双心里有事反应慢了一些,别人站起来时唯独她坐着。 所有人看着她,各自脸上表情各异。 夏觅双求救地望着唐惜,唐惜却看也不看她,夏觅双脸上满是窘迫,鼻尖上冒着汗,楚楚可怜的模样。 “唐惜,你阿姨不能喝酒?”问话的是孔文霖。 唐惜抿了抿甜涩的红酒,“她喝酒会过敏,今天大家高兴,少喝一些没有关系。阿姨,你就少喝一些吧,不要扫兴。” 夏觅双吃惊地看着唐惜,不知她为何要为难自己,咬咬牙要喝下去。 孔文霖对孔绍宗说,“把橙汁拿出来,过年要和和气气,健康最重要。” 赵访梅好奇地看了几眼丈夫,似是奇怪他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 夏觅双连连道谢,接过孔绍宗递过来的果汁,漂亮的脸上像是施了粉一样,看得某些人直了眼睛。 唐惜看着那张和妈妈一样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神态的人,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第五十七章 回去的路上,程绍祖开车载着唐惜在前面,程青山和孔文莲在后面,夏觅双被太姥姥留在孔家说话。 程绍祖转头看唐惜,“吃饭时,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唐惜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笑过。 “绍宗给你阿姨倒果汁后,你笑了。” “竟然被你看到了。”唐惜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别有深意地笑,“你舅舅平时刻板又严谨,没想到竟然会怜香惜玉,替我阿姨解围。” “他不是对所有人这样。”程绍祖同样觉得奇怪,又有些好笑,“看舅妈的表情,应该是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这么说,我表姨对你舅舅来说,是个特例。” 程绍祖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些别的意思,他想起来孔文莲说孔文霖和叶静秋的关系,他大意不得,正襟危坐谨慎地说,“只是礼貌,没什么特殊意思。” “是吗?”唐惜的手肘撑在车窗上,她咧了咧嘴,挤出嘲讽的笑,低声嘟囔,“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是不是特殊的呢?” 从孔家出来,唐惜的情绪一直不高,程绍祖看她闷闷不乐的脸,心疼地叫她的名字,“唐惜。” “嗯?” “你有心事?” 唐惜摇头,映在窗户的脸庞年轻美丽又哀伤,她闭着眼睛轻声说,“我想我妈了,她如果活着,应该就是这样吧。” 在唐惜的记忆中,叶静秋鲜少完全清醒的时候,不过她的脸倒是一直没有改变,乌黑的发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候满足的笑容。 程绍祖一手执住方向盘,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唐惜的手,“你妈妈葬在哪里?我陪你去看看她。”。 “好啊,有时间吧。”唐惜疲惫地说,她最近总是感觉到累,不仅是脑袋更是身体累,想要唐惜好好睡一觉。 夏觅双这步棋,唐惜是走对了。 在程家,程青山又恐又惧地对待夏觅双,礼貌客气地周到招呼,甚至是尝试着弥补过去的愧疚。可这些落在孔文莲眼中,她本就善妒,像是觉得程青山和夏觅双之间随时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更不待见夏觅双,或者说是害怕看到夏觅双那张脸,催了唐惜几次让她赶快找地方让夏觅双住出去。 夏觅双去孔家给太姥姥请安两次,太姥姥还算喜欢她。 这天,夏觅双说了没地方住的苦恼,一向不管家里琐事的孔文霖开口说,“家里房间多,既然奶奶喜欢你,不如就住过来。” 就这样,未经过赵访梅的同意,夏觅双住进了孔家的大房子里。 夏觅双住进来的前两天,赵访梅还挺高兴,她知道孔文莲的心结,见不得任何关于叶静秋的事情和人,尤其夏觅双和叶静秋长得那么相似,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赵访梅还是挺积极拉拢夏觅双,和她建立友谊,为的是给孔文莲添堵。 另一方面,孔文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 可两天后,赵访梅就察觉出来些异常气氛。比如孔文霖的耐心细心是她都不曾经历过的,心里不吃味是不可能的,可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心眼小,草木皆兵的缘故。 夏觅双是唐惜的表姨,孔文霖怎么会对她存了什么心思呢。 都说贱人就是矫情,夏觅双既然扮演了这个角色,就要表演得漓淋尽致。 先是她穿了叶静秋以前总爱穿的花色衣服,梳了叶静秋没疯前,总梳着的发型,惹得程青山脸色灰败又挪不开眼,估计是想到了叶静秋活着时候的光景。孔文莲见了就心气不顺,鸡蛋里挑骨头,频频找麻烦。 只是这孔家,到底不是孔文莲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说了算的。 初二: 在孔文莲故意用刚烧开的热水,故意地浇在夏觅双的手背上时,孔文霖提前下班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疾步走过来,拉住夏觅双往最近的厨房走,用冰凉的水冲,在白净的手背上还是起了两个硕大的水泡。 孔文莲吃惊地看着孔文霖惊慌的表情和失了分寸的举动,她站在厨房门口,冷嘲热讽,“哥,你就这么点出息,一次两次栽在这张脸上。” 夏觅双漂亮的眼睛里一层泪光,捂着疼痛的手臂,恼恨地瞪着孔文莲又无可奈何,用可怜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孔文霖。 “相比较,你更胜一筹。”孔文霖对妹妹回以冷笑。 孔文莲知道孔文霖指的的是她和叶静秋过意不去这件事情,是啊,他们兄妹两个一样没出息,一个,一而再地对那张脸毫无抵抗力,一个,再而三地恨不得撕了那张脸。 孔文霖带夏觅双去房间吐烫伤药,他用宽厚的大掌托着她白净的小手,轻轻地挤出白色的膏状涂抹在她通红的手背上。 “咝。”夏觅双疼得呼叫出声,手要往后闪躲。 孔文霖关切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心疼的表情,“很疼?我轻些。” “孔文莲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夏觅双红了眼圈,委屈地看着细心的孔文霖。 “她不是讨厌你,是不喜欢叶静秋。” “她已经如愿嫁给程青山,我不是静秋又不会和她抢,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夏觅双说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楚楚可怜的样子。 孔文霖要拿纸巾帮她擦眼泪,纸巾放得太远,顾不得用手背和干净的衣袖帮她擦,“你以后避着她就行,不要再让她欺负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夏觅双拉着他沾着眼泪的衣袖,眨巴着泪眼看着他,“我嫁过人,生过孩子,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帮我?” “你住在家里,是我提出来的。出什么事情,不能对唐惜交代。”孔文霖抬头看眼夏觅双红肿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他心慌,赶快挪开视线。 夏觅双改抓住他的手,咬着红唇难为情地看着他,“只是因为唐惜?” “很晚,该休息。”孔文霖再也呆不下去,站起来要赶快走。 夏觅双跟着站起来,她试探地抓住孔文霖的衣袖。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见他没有抽出手,心里暗喜,又壮着胆整个抱着他的手臂,“如果她再欺负我,你会不会帮我?” “会。”孔文霖感觉到抱着他手臂的身体软绵绵地蹭来蹭去,他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这刻却心思飘渺起来。 很明显,是那张脸的作用。 夏觅双越发大胆起来,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我知道你会帮我,舍不得我受委屈。”娇媚的脸无声地笑,在孔文霖背后轻轻地咬住他的衬衣,痒痒又不够疼的一口,像只小奶猫一样亮着软软的爪子。 孔文霖再也忍耐不住,情绪激动地转过身,不管不顾地捞过旁边的人,紧紧抱在怀里。似是不完整的人生终于圆满一样,他明知道不该这样却控制不住,声音低沉,“对。” 孔文霖没在夏觅双房间待太久,回到和赵访梅房间。 赵访梅正在把大宝挤出在手心里,随意地摸在脸上,头发乱糟糟的没半点型,睡衣是老土的样式。孔文霖突然有些厌烦,心想同样是女人,她为什么就不能多花些心思收拾下自己。 “你去哪里了?”赵访梅穿着上下两截式的睡衣,掀开被子上床。 孔文霖拿了睡衣往浴室走,“爸找我谈话。” 到了浴室把衬衣脱下来,看到后背一个红艳艳的唇印,在白色的衬衣上显眼得刺眼睛。孔文霖用手指摸着那个痕迹,心痒难耐。 老夫老妻躺在床上,没什么激,情地躺着睡觉,赵访梅滚过来,用涂着大宝的脸往孔文霖身上凑,意思表现得很明显。孔文霖却躺着不动,后来伸手推开她,半转身侧卧着睡,“很晚了,睡吧。” 赵访梅哀怨地看着他的后背,气哼哼地转过身去睡。 孔文霖闭着眼睛想,我冷静自持了半生的名誉,就要在这样关键的几年,消失殆尽吗?她就那样重要吗? 他这个年龄,难能可贵的激,情冲动很重要,名声威望看得更重。 孔文霖又起来,把放在浴室门后兜里的衬衣拿出来,扔在垃圾桶里。 站着看了会儿,躺在床上这下睡着了。 初三一大早: 夏觅双得意地仰着下巴,对唐惜汇报最新情况,“这个男人已经被我迷住,没怎么费力呀。” 唐惜看她一眼,警告她,“不要用我妈的脸,做出那样的表情。” “哦。”夏觅双讪讪地收住表情,问唐惜,“我还继续住孔家吗?” “房子已经找好,你住出去。” “为什么,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吗?”夏觅双以为没有说清楚,把昨晚上的情况再说一遍,“孔文霖昨晚上还抱我了,只要再住几天,他肯定被我拿下,让他往东就不会往西。” “你确定孔文霖已经对你动心?”唐惜反问。 夏觅双愣了愣,来邀功的劲头已经退散一些,“对啊,他还说下次孔文莲再欺负我,帮我呢。” “孔文霖在生意场上混了三十多年,为什么没有出,轨,你知道吗?” “他没遇到心动的。”夏觅双理所应当地回答。 “是没遇到让他值得动心的,孔文霖像孔胜邦,把名声声望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和赵访梅结婚时便没有爱情,却能维持二十多年且没有桃色新闻,可见这个人的忍耐力。” 唐惜嘲笑地看着夏觅双,“你说这样的男人,会为了你,做出什么出格事情吗?” “你说怎么办?”夏觅双听了觉得有道理,有些着急地问唐惜。 “搬出来,让他见不到心里念着。”唐惜顿了顿,解释,“在孔家,有太多眼睛看着,孔文霖始终有所忌讳。你搬出来,他或许就有下一步的举动。” “我听你的。”夏觅听得心服口服地说。 夏觅双回到孔家就主动对孔文霖说要搬出去,孔文霖昨晚上才下定决心拒绝这场意外的悸动,守住名誉。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离开,心里竟然有些舍不得,“搬去哪里?” “最近不打算离开双城,总住在家里不方便,唐惜帮我找了新住处,搬过去也好。”夏觅双看着孔文霖,体贴地说,“我搬走了,孔文莲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什么时候搬?”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多少都会对善解人意的女人,心存好感,更何况那是夏觅双,孔文霖有瞬间后悔昨晚上的决定。 “那边房子打扫下,明天搬。”夏觅双看着孔文霖欲言又止。 孔文霖正期待她说些什么,见她这样赶紧问,“要对我说什么?” 夏觅双期期艾艾,柔柔弱弱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等新家收拾好,请你过去吃饭。” “好。”孔文霖爽快地应答下来。 第五十八章 初四: 程绍祖有应酬,说很遗憾不能帮忙,唐惜正不想让他知道夏觅双的新住处,赶快打发他去上班。 夏觅双行李不多,两个箱子就装下所有。 孔绍宗在家,帮忙提着箱子出孔家的大门。 “谢谢你,我们可以了。”唐惜礼貌地感谢孔绍宗。 孔绍宗看也不看唐惜,对夏觅双说,“我爸让我送阿姨过去,不用你道谢。” 夏觅双坐在后座,唐惜坐在副驾驶座位。她想象着一脸正经的孔文霖嘱托儿子办这件事情时候的表情,觉得可笑又滑稽,她掩着嘴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这还是唐惜和程绍祖结婚后,孔绍宗第一次和她离得这样近,而且是没有程绍祖在的时候。 很幼稚的想法,孔绍宗就是这样,处处与程绍祖较劲,只要比他好一点就满意。 唐惜尽量压制住笑声,还是抖动着肩膀,“想到可笑的小事情,就忍不住笑了。”她倒是高估了孔文霖的抵抗力,以为他会稍微矜持些。 孔绍宗又转头看了看她,被她脸上光彩熠熠的笑容闪到眼睛。孔绍宗开始爱上唐惜的瞬间,就是她满脸笑容,骑车单车从学校的林道经过的那刻,干净美丽的脸庞在阳光里温柔,他的心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发誓一定要追上她,要让她一直这样笑。 后来,孔绍宗在唐惜脸上再次看过这样的笑容,是她对着程绍祖时候。 孔绍宗没有找话题和唐惜说话,反而和夏觅双聊,“夏阿姨,你女儿在上大学,哪个学校的?” 提起女儿,夏觅双自豪不已,“w大的,大二。” “哦,我也是w大的,今年刚毕业。她叫什么名字,说不定见过。” 夏觅双说了女儿的专业名字,“明年就是大三,很快就能工作。” “那个专业费用有些高。”孔绍宗看了看唐惜,“唐惜也是那个专业的。” 夏觅双哀叹一声,“她花钱又大手大脚,一年要十好几万,我快要养不起她。” 话没说太久,就到了。 孔绍宗左右看,疑问道,“住这里?” “有什么问题?”唐惜反问。 孔绍宗只当是偶然的巧合,“没什么。” 这个小区距离孔家没有太远,而且是在从孔氏回孔家的必经之路。 唐惜帮夏觅双租住的是一室一厅,房间打扫干净、家具齐全,放进行李就可以入住。 孔绍宗扛着行李跑上跑下地帮忙,大冬天的出了不少汗。夏觅双心疼不已,连连让孔绍宗进来休息。 唐惜却冷着脸,生疏冷漠地说,“麻烦你了,我们要开始收拾了。” 孔绍宗看了看唐惜,似乎有些失望,转身走了。 夏觅双往门口张望,奇怪地问唐惜,“他是不是喜欢你?帮着忙了半个上午,你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就这样让他走了。” “我谢过了。”唐惜淡淡地说,过了会又说,“不给他任何的期待就是对他最好的,因为他一定会失望。” 夏觅双忙着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没听到唐惜的后半句话。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她没底气地问唐惜,“你说孔文霖真的会来吗?” “这就要看你是否真的吸引到他。”唐惜说,“如果他没来,你把十万块还给我。” “别别,那是我女儿的生活费,我已经给她了。”夏觅双唯恐唐惜真把钱要回去,讨好地用力保证,“他只要来,我肯定能留住他。” 孔绍宗刚把车子停在门口,就看到孔文霖出来。 “送到了?” “是啊,地址太近了,就在怡景花园,已经住进去。”孔绍宗说,“爸,没什么事情我去玩了。” “嗯。”孔文霖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往前走几步,又退回来,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心里像是空了一样。 孔文霖连续忙了两天,每天都是连接不断的应酬。 初五晚上,在饭桌上他又喝多了,歪在车子里让司机送他回去。 “到哪里了?”孔文霖闭着眼睛睡了片刻,稍微清醒一些。 司机回答,“刚过怡景花园,再有十分钟就到家。” 孔文霖睁开眼睛往外看,果然已经驶进孔家那条街,往回看,怡景花园外的灯昏昏暗暗却带着暖洋洋的颜色,像家一样。 孔文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扯掉领带,叫住司机,“小李,你孩子出生几天了?” “今天第三天。”司机不知老板为什么突然问起,战战兢兢地回答。 “离家没多远,我自己开车回去,你回家去吧。” 老板发话了,司机自然是乐滋滋地答应,“谢谢孔总。” 等司机走远,孔文霖调转车头,再次经过怡景花园。 这次却没有路过,而是把车子开进去。 夏觅双等待这两天格外失落,按说她年龄正当,虽然没有年轻小姑娘的青春活力,却有她这个年龄特有的韵味。就像桃子,青涩虽好看吃起来味道却硌得慌,破了皮熟的发软的反而更甜更有味道。 夏觅双对着镜子反复看自己的脸,漂亮精致的一张脸。 夏觅双仍旧记得唐惜找到她那天,她还不长这样的。唐惜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问她,“想赚钱吗?” 如果不想,夏觅双也不会站在路边,天寒地冻地却穿着单薄衣衫,因为一个男人和别的女人争来抢去。 她白唐惜一眼,“想,你有钱吗?” “有,帮我做一件事情,给你钱。” 唐惜让她做一件事情前,先带她去了整容医院,给医生一张照片,“照着照片上的整。”照片上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后来夏觅双知道那是唐惜的母亲叶静秋。 整容医生问唐惜,“完全一样?” “嗯。”唐惜冷淡淡地说。 在医生在她脸上画线的时候,唐惜又说,“额头和下巴不用修改。” “这两处是最不一样的,不修改可就和照片上的不像了。” 唐惜笑了笑,“就是要,似是非是,看不真切。” 夏觅双觉得唐惜是个奇怪的年轻女子,她办事麻利又有钱,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整成她母亲的样子。她最初以为是唐惜恨叶静秋,要不怎么找站街的自己呢,后来才知道,唐惜爱叶静秋,她不准夏觅双用和叶静秋相似的脸做出任何讨好谄媚的表情。 太多问题想不通,这也不是该夏觅双管的,她只用拿钱办事就行,她要办的事情就是来孔家,接近孔文霖。 只是两天过去,孔文霖没来,夏觅双有些灰心,想她可是在姐妹中颇有姿色的。 孔文霖电话打过来时候,夏觅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第一反应是女儿的半年学费生活费保住了。她反复深呼吸,用慵懒的声音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经过楼下,来看看你。”孔文霖喝了酒,呼吸急促。 夏觅双站在窗口往下看,看到黑色的名贵车子,她的手用力揪着窗帘,暗下决心,“那你上来吧。” 夏觅双这才知道唐惜为什么把她安排在这里,怡景花园在孔文霖上下班的路上,他每次经过都是要思考纠结一番的吧。 孔文霖上楼,夏觅双已经穿着薄款睡衣站在门口,迎他进来拿过他的包放在门后,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动作自然又熟练。 屋里飘散着淡淡馨香的花香味道,与夏觅双身上的气味一样。孔文霖觉得头晕得更厉害,有些后悔今晚上的冲动。 夏觅双深知这是彻底赚到唐惜钱的最后机会,她热情地忙前忙后,“你喝酒了?我帮你兑蜂蜜水吧。” 她刚搬进来根本没有蜂蜜,却装作样子在找。她穿着浅蓝色的真丝睡衣,在孔文霖眼前飘来飘去,忽远忽近,看在醉酒的人眼中,像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美丽却无法触摸。 几分钟后,夏觅双端着半碗醋出来,弯腰凑到孔文霖面前,软软地说,“没有找到蜂蜜,你喝些醋将就吧。” 孔文霖醉得更深,仰头看着弯腰站在他面前的夏觅双,真丝睡衣领口垂下来,风|光一览无遗,她犹不自知,压低,腰晃了晃纤细的腰肢。孔文霖有些恍惚,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夏觅双,而是另外一个人,只是她不会笑着只会惊恐地看着他,她叫着躲着眼神空洞不眠不休…… 孔文霖低低地叫了一个名字,他站起来朝着夏觅双扑过去,摁到在沙发上。夏觅双听到了那个名字,她一愣,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对伺候男人的事情格外熟悉,紧紧抱着孔文霖,得意地笑。 一遍遍地听着孔文霖用急促的呼吸,重复那个名字,“静秋静秋,你回来了。” 唐惜的手机没有关机,在安静又冷的夜里,滴滴声音显得那么明显。唐惜伸出被子把手机拿过来,是条彩信进来,照片上孔文霖闭眼躺在床上,被子盖在心口以下,夏觅双比着剪刀手,得意地笑。 程绍祖感觉到被子有冷风灌进来,他睁开眼睛,不甚清晰地看着唐惜奇怪的动作,“在看什么?” 唐惜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重新躺回来,她紧紧地抱着程绍祖的腰,仍旧瑟瑟发抖,“冷。” 程绍祖抱住她,用体温牢牢地罩住她,又把被子掖好,“还冷吗?” “冷。”唐惜还是抖个不停。 冷,从心底发出来的寒,只有她感受得到。 程绍祖起来拿了几片暖暖贴,贴在自己睡衣上,又灌了热水袋放在被子里,这才抱住唐惜,“还冷不冷?” 唐惜不说话,她闭着眼睛在程绍祖脸上寻着,碰到他的高挺鼻子就咬,经过他的薄唇,她就更用力的咬。 程绍祖把她捞起来放在身上,还知道为她盖上被子,“别冻着。” 唐惜在用力啃咬他的下巴,闻言却不动了,闷声哭起来。 程绍祖吓了一跳,赶快把灯打开,“想咬就咬吧,我没不让你咬。” “我想我妈妈了。”唐惜哭着说,“很想很想。” 程绍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睡醒的他声音沙哑,耐心地安慰,“过了这两天,我陪你去看她。” 唐惜突然发起疯来,她用力扯程绍祖的睡衣,扯不开就用牙咬,在他心口位置留下一串的牙印,她却用颤抖的声音哀求,“程绍祖,我们做吧。” 许久后,程绍祖把唐惜平展地放在旁边,她哭得眉眼都是粉红色。程绍祖轻轻地抱着她,感到的是无能为力,他是个男人,却不能为唐惜分担,他甚至不能让唐惜依赖,她宁愿一个人哭,都不愿告诉他为什么哭。 第五十九章 偷吃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食髓知味乐此不彼。 孔文霖连续两天下班去怡景花园,无论夏觅双如何挽留,他还是会回家,端着恩爱和成功的架子放不下。 孔文莲起初不知道自家哥哥已经和夏觅双暗渡陈仓,她正为夏觅双离开孔家而暗暗得意。 只是纸始终包不住火,还是被孔文莲知道。 孔文莲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撺掇嫂子去怡景花园。 赵访梅犹犹豫豫,“你哥知道,要生气的。” 孔文莲怒其不争地看着她,“你不要怕,他就算生气也只是嘴上说你几句,总不能为了那个女人和你离婚。难道你忍得下那个女人,我哥现在对她可是对她迷恋得很。” 赵访梅被说得有了怒气和底气,姑嫂两个携手直奔怡景花园。 见到夏觅双开门,二话不说直接拽着头发把她塞进屋里,一顿拳打脚踢。 对方是两个人又来势汹汹,夏觅双一时不防备就落了下风,被两个女人挠了几下脸,疼得她捂着脸到处窜着叫。 “不要脸的狐狸精,让你勾|引我老公。”孔文莲揪着夏觅双的手臂,赵访梅抡起手就是啪啪几个巴掌甩在她脸上,恨恨地骂。 夏觅双趁着她们不防备时,慌慌张张地躲进房间里,打孔文霖电话求救,电话没人接。孔文莲找到钥匙打开门,她用力推夏觅双,把她堵在墙角处,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踹她的脸,边打边恶毒地说,“看见这张脸我就生气,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夏觅双蜷缩在地上,哀声叫。 赵访梅看孔文莲不知什么哪里找到的木板,她吃了一惊赶快拦住,急声劝,“别打了,别出人命了。” 孔文莲这才不情不愿地住手,撂下几句狠话,离开怡景花园。 这样的毒打和委屈,对夏觅双来说并不陌生,她躺在地上许久才爬起来。脸上几道血淋淋的血印子,手背上手臂上全是高跟鞋踩过的淤青印子。 夏觅双困难地爬起来,倒在床上,连呼吸都是疼痛的。她又从床上滚下来,把地上支离破碎的手机组装起来,眼含热泪拨打熟悉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哽咽着叫,“冰冰。” 电话背景里乱糟糟的,女孩子青春昂扬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干嘛?” 夏觅双蠕动嘴唇,想要对着孩子痛哭一场,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身上又放弃,笑着流眼泪,“你钱够不够,不够我再……” “不够花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还有事情吗?我正忙着呢。”女孩子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夏觅双满心孤寂地继续躺在地板上,想着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吧。后来实在疼得厉害,就套了件外套,把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去附近的药房买药。 梁中骏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头,他吃惊地看着那人走进药房,他不顾川流不息的车辆,横穿马路小跑着过来。 梁中骏站在药房门口,“静秋?”声音带着颤抖。 夏觅双抬头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待看清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中年人,她快速地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匆匆地往边上走,“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可她浑身是伤,怎么都走不快。 “你不要害怕,你长得太像我一个朋友,是我唐突了。”梁中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快走几步,赶上那人,道歉。 夏觅双从没像这一刻这样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迫切想要离开这里。 梁中骏从看到这个人起就一直在不冷静,他握住那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提着的药拿出来,是些跌打损伤的药。梁中骏不礼貌地掀开眼前弯着腰背的女人的帽子,看到的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药还给我。”夏觅双惊慌失措地捂住脸,耳朵却红了。 “这几样药不适合,我做过医生,我帮你选择几样。”梁中骏再次走进药房,他熟悉地说出几样药名称,惹得导购吃惊地看着他。 夏觅双探着头看,不由得看得痴了。 梁中骏把药拿出来,递给夏觅双。夏觅双从口袋里掏钱,只剩下几张一块的,她窘迫得不得了。 “以前有个朋友总是受伤,总是涂这几样药,很有效果,你试试。”梁中骏看着夏觅双的眼睛,温声说。 多么像叶静秋啊,尤其是那双眼睛。 夏觅双揪着药袋子,试探地问,“叶静秋?” “你认识她?”梁中骏吃惊地问。 夏觅双点头,“那是唐惜的妈妈,我是唐惜的表姨。” 梁中骏微微皱眉看着她,据他知道,叶静秋并没有表姐妹,表兄弟倒是有两个,在叶静秋疯癫后就断了来往的。“你快些回去吧,注意休息。” 夏觅双站在街头,看着梁中骏挺直的身板越走越远,她抱着药,满足地笑。 先知道夏觅双受伤的是唐惜,唐惜掰着她闪躲的脸,左右看,咬牙切齿地问,“谁打的?” “不碍事,过几天就消了,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夏觅双紧张地解释。 “谁打的?”唐惜加重声音,严厉地问。 夏觅双看她眼睛瞪得老大,很生气的样子,只得说,“赵访梅和孔文莲……” “还有哪里?除了脸还有哪里疼?”唐惜要掀夏觅双的衣服看。 夏觅双唯恐她看到身上更多的伤处,赶快拦住她,“没有了,只有脸上。”她想笑,脸上涂着药笑容变得滑稽,“虽然你是怕我耽误你的事情,可看你这么紧张我还是很满足,比我女儿对我上心。” 唐惜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夏觅双脸上的伤,喃喃低语,“我想起我妈妈,她以前总是被打,然后告诉我不疼很快就会好。” “孔文莲打的?”夏觅双猜测。 唐惜没点头没摇头,她从包里拿出张□□,放在桌上,“这里面有五万,你拿着用吧。” 夏觅双推给她,“你已经给我十万,已经比以前赚得要多,这是小伤,不用另外给钱。” 唐惜拿着包往外走,恨声说,“我不会让你白白受欺负。” 夏觅双吃惊地站起来,她拦住唐惜,“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情的,别因为小事乱了方寸。” 唐惜却已经抬腿走进电梯里,夏觅双追到电梯口,看到里面的唐惜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决绝又残忍。夏觅双吃了一惊却又不知道该找谁,想起白天见到的梁中骏,忙下楼去找。 唐惜下楼给四十打电话,她的声音比这冬天的风更凌厉,“四十,你在哪里?” “双城,怎么了?”四十睡得迷迷糊糊。 “帮我做一件事情。”唐惜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既然已经这样黑,就不要期待天亮。 四十瞬间清醒过来,问也不问,“好。” 两个小时后,时间已经过了凌晨,温度降到最低。 四十开着车载着唐惜,指了指胡同里乱糟糟的喊叫声,她单纯的脸上毫无表情,“你要下车看看吗?” “不用了。” 没过多久,那几个人过来,低眉顺眼地弯着腰,毕恭毕敬地和四十说话,“按照你的吩咐,打断了她手臂和肋骨两条。” 四十面无表情地点头,发动车子开走。 “这样对他妈,你不怕程绍祖找你麻烦?”四十转头看唐惜,幸灾乐祸地笑,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唐惜。 唐惜呆呆地坐着,如梦初醒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费心思去筹划,为什么不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那样不是更好吗?” “因为你说那样对他们来说太痛快,没有被折磨的感觉。”四十想着唐惜之前的话。 “夏觅双只是长得像我妈妈,她就那样憎恨,恨不得杀了她。当年,她又是怎么对我妈的,四十,我不敢想,每想起来就恨不得……”唐惜用力握住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她的忍耐力突然到达最顶端,处于崩溃和爆发的边缘,“我恨不得让她生不如死。” “你正在做到,很快就能实现。”四十劝她,“三年已经忍过来,再有一个月,就能结束。” 唐惜用力摇着头,“我要赶快做完,要赶快离开,再呆下去,我要疯了。” 有人打电话给程绍祖,寥寥几句话,“孔文莲在xx路,去晚了可别后悔。” 程绍祖最初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心里隐隐的不安,打孔文莲的电话无人接听时他才慌了,驱车去了那条路。 孔文莲身上套着麻袋,只露出头被丢在垃圾桶旁边,眼睛紧闭着脸上脏兮兮的。 “妈。”程绍祖赶紧蹲下来,把麻袋往下拨了拨,急声叫。 孔文莲一直没有反应,送去医院后,她才醒过来。 她手臂折了骨头断了肋骨,疼得在病房里哇哇直叫。 程绍祖看得心疼又心烦,他去楼梯间抽烟,坐在台阶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 给他打电话的谁?那人为什么要打孔文莲?孔文莲的手机和钱包还在,不是打劫,那人为什么只打断了她的手臂。 太多的问题想不通,程绍祖忙了一天的脑袋里,一团浆糊。他用夹着燃烧香烟的手,支着鬓角,感到浑身都是疲惫。 二十九年的坎坷,在年底的这两个月,彻底爆发。 用过麻药,孔文莲才勉强睡着,她手臂上禁锢着石膏绷带,睡得很不安稳。 程绍祖后半夜才回家,与从外面回来的唐惜,一前一后走进门。 “我妈受伤了。”程绍祖看着前面那个纤细的背影,她一件深蓝色的轻薄羽绒服,脚上踩着双黑色的短款靴子,大红色的围巾严严实实地绕在脖颈上,随着走动,高高束起的马尾晃来晃去。 唐惜漫不经心地问,“哦,她怎么了?” “被人打断手臂和肋骨,要住院。” “需要帮她收拾物品吗?” 程绍祖快走几步,赶上唐惜,和她并排走,“为什么只是打断她的手臂,却没要她的性命。” “可能只是惩罚,给她点警告。” “什么警告?” 唐惜转着眼睛,淡淡地笑,“可能是她太嚣张,让什么人看不顺眼吧。” 第六十天 “唐惜,告诉我,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程绍祖伸手拉住唐惜的手臂,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惜的眼睛,急切地要求。 唐惜站着仰头看他,院子里灯光不够光亮,她还是能看到他眼睛里的为难和类似痛苦的神色。唐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不是我打的,可是我很高兴,是你妈妈欠揍。” 程绍祖的呼吸猛地一疼,他猜测过怀疑过,可话真的从唐惜口中说出,他还是觉得震惊,“她是我妈妈,你该顾忌……” “顾忌什么?”唐惜突然被他的用词,惹得恼怒,她用力甩开程绍祖的手,退后两步,“你说了她是你妈,又不是我妈,我有什么可顾忌的。我偏说,她被打是她犯贱活该,这报应来得太晚,十多年前如果我有本领,她断的就不只是手臂……” “啪。”一巴掌打在唐惜脸上,把她脸打偏过去,唐惜尝到嘴巴里一股腥味道。 “道歉。”程绍祖忍住去查看她脸的手,垂在身侧,沉声命令她。不是不心疼她,可她不该这样明目张胆的张狂,把他置于何地呢。 唐惜脸上满是狠绝的表情,她扬手一巴掌,以不相上下的力道,不偏不倚准确地打在程绍祖脸上,发出更大的声音,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坚决的字,“不。” “你……”程绍祖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用力地瞪着唐惜。 唐惜丝毫不害怕,她甚至是笑着,“还要动手打我吗?我说过,我不是叶静秋,也不是十年前的唐惜,不是你们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再欺负我一分,我要还三分十分。” “我没想打你,是你一直拿话激我。”程绍祖抬手要触碰她的脸。 唐惜躲开他的手,她用冰冷的声音,是阐述事实也是质问,“勾,引别人的丈夫,被人戳着脊梁骨的咒骂,她黑锅一背就是二十年,直到去世都没有好名声,落得个客死他乡的结局。她做什么了?她不过是在最好的年龄爱了不该爱的人,又没有父母兄长仰仗着,被人夺了家园被人□□着欺负,生了孩子连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你妈无辜别人动不得,凭什么我妈就要被人伤害。” “她很多年前就认输了,知道争抢不过孔文莲。孔文莲如愿夺了她爱的男人,孔胜邦占了她家的土地房屋,孔文霖……”唐惜说不下去,她泪流满面地反问,“你在问我要怜悯之心,你的家人欺负我们的时候,哪怕稍微手下留情,我们不至于这样。”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所以我不会拦着你。”程绍祖往她跟前走一步,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地笼罩在她头顶,他轻声说,“是他们做错了,你要拿回属于你的,是应该的。可你,不该这样心狠,她毕竟是我妈妈。” “这样就算心狠吗?”唐惜看着眼前的胸膛,结实有力,他强大勇猛,如果依靠上去会很有安全感。 唐惜哽咽着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妈去世了,天大的恩怨也该消了,可对我来说,每天都是噩梦。我醒来是我妈以前受得苦难,睡着是我妈去世前的样子,我……”唐惜胡乱地挥着手,宣泄着她内心的煎熬。 程绍祖把她的手抱在怀里,紧紧地拥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了这些事情,我们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唐惜从来没想过和程绍祖会怎么样,因为根本不用想,只有一个结局。 唐惜慢声说,“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夜很深了,或者天已经快要亮了。 程绍祖轻轻地翻身起来,刻意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出去,五六分钟后他再返回来。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在黑暗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慢慢地上床,就着窗外的灯光,把手上裹着毛巾的冰块,轻轻地放在背对着他,睡着的女人脸颊上。 手下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 程绍祖把冰块拿开,他握着冰块的手凉的僵硬,用冰凉的手贴在她脸上。等热一些,再用换另一只冰凉的手。 睡着的人,没有再动,像是睡着了。 天空微微泛白时,程绍祖才躺下来,他隔着被子抱着唐惜,整夜未睡让他声音沙哑得像破旧风箱,“我不会让你心里憋闷委屈,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也不会……”程绍祖更近地贴近唐惜,她不过来他就自动挪过去,“不会让我们没有未来,你是我妻子。” 停了很久,他又说,“只希望,你能给我留些可能性,让我看到希望。”多么委屈的一句话,出自无所不能总是心高气傲的程绍祖。 程绍祖了解唐惜的性格,知道她要做什么事情。 若他强力阻止唐惜去做,唐惜会憋疯的,若他不管不顾让她去做,她是畅快了,可他们呢。程绍祖是个自私的,自私地想和唐惜有更多的明天,所以他纵着她发泄,又尽力挽回。 睡着的人,很久没有发出呼吸声。 在怡景花园,夏觅双同样是哀伤的,她哭哭啼啼地叫,“我不活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要往窗户口走。 孔文霖拦住她,把她抱回沙发上,“到底怎么了?” “赵访梅和孔文莲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就打我,都被邻居听去看去了。我还有什么脸出门,还是死了干净。”夏觅双做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轻车熟路。 孔文霖看她脸上的伤痕,果然是触目惊心,心疼不已,“她们为什么打你?” “说我勾,引你。”夏觅双埋在他怀里,嘤嘤哭,“我爱你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你,赵访梅心里不舒服打我也就算了,我忍了,可孔文莲为什么打我。赵访梅还是她带着过来的,她到底存的什么心。” “文莲带着绍宗的妈妈找到这里的?”孔文霖听到关键词语。 夏觅双偷偷打量孔文霖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地说,“是啊,我看绍宗的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要不是孔文莲在旁边煽风点火,我能这样吗?” “你忍一忍。”孔文霖气得厉害,可不愿在这关节上和孔文莲争斗。 夏觅双红了眼圈,委屈地看着他,“我就这样让她们白打了?” 孔文霖拦着她的肩膀,靠在沙发里,不怒反倒笑着说,“我替你出气。” 孔文莲是被疼醒的,右边手臂完全不能动弹。她是个要强的人,昨晚上被人套在麻袋里又打又骂,这样的委屈让她忍受不了,挣扎着下地,闹死闹活要让程绍祖把那几个人找出来。 程绍祖说,“路段没有摄像头,没有留下痕迹。” “这话什么意思?我白白让人欺负了。”孔文莲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绍祖,揪着他的衣领,毫无形象地咆哮着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谁?是你舅舅?” “让我爸来医院陪你。”程绍祖打点好医院的事情,从医院出来。 “绍祖,你不要走。”孔文莲声嘶力竭的呼唤声,被落在身后。 一边是他爱的人,一边是他的亲人,他能做到完全中立吗?程绍祖面上是做到了,可他心里的煎熬痛苦呢。 孔文莲百般不对,那毕竟是他母亲,他做为人子,竟然容得别人这样欺负她。 做为丈夫,他不能了解妻子的内心,不知道他在她心里占了多大分量。 无论哪个方面,程绍祖都是失败的,他哪个角色都扮演不好,却只能勉强维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去。 赵访梅第一次打人,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唯恐孔文霖责难她。 孔文霖回来了,没有说落她,却是问她,“你二弟在纺织厂做得怎么样?” “挺好的。”赵访梅不安地回答,小心翼翼地看孔文霖的脸色。 “工厂交给他,能管理得住吗?” 赵访梅喜上心头,赶紧打保证,“能能。” 孔文霖看了看她,不苟言笑地说,“让他好好做,出了岔子我不会饶他。” 赵访梅心头一震,知道孔文霖是在警告她,她懦懦地说,“我会叮嘱他,让他做好好做事情。” 孔文霖又说,“只要你做好该做的事情,没人能动得了你孔太太的身份。” “我知道了。”赵访梅心里气不顺,不满孔文霖护夏觅双,可作为女人本就要依附男人,除了忍她还能怎么样。 孔文霖以孔文莲手受伤让她在家休息,说是帮忙暂时管理服装厂,转身就把小舅子扶上厂长的位置。 赵访梅的弟弟赵访水游手好闲多年,突被委以重任,又被姐姐耳提面命着提醒了好几次,上任的前几天他能兢兢业业地端着架子好好工作。可三天后,懒病发作起来,继续混沌度日。 还没过正月十五,工厂还在放假没有正式开工,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值班的在。 赵访水官瘾做起来不分节假日,每天要去工厂里巡视一圈。 值班的知道他是老总的小舅子,有心巴结,提了酒拿了好烟,好言好语地哄着,赵访水开着空调和人在屋子里打牌。 酒酣烟抽够,日子过得好痛快。 初十那天傍晚时候,这几个人又喝多了,将就着睡在值班房间里。 不知具体几点钟,几个人觉得热燥得厉害,把本盖住身上的棉被掀掉,仍旧直冒汗,空气里夹杂着刺鼻的气味。 其中一个人撑着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什么味道?” “像是烧着胶的味道?”另外一个人同样往外看,外面已经火光连天,噼里啪啦的燃烧的声音。 两个职工面面相觑,大叫不好,“着火了。” 赵访水是被推醒的,正不耐烦要骂人几句,那几个职工颤抖着手指着窗户外面的光亮,“厂长,赵着火了。” 赵访水鞋子来不及穿,跌跌撞撞跑到门口,顶着灼烫的热气打开门。值班室在靠近门口位置,远远看到生产车间和堆放货物的房子里全是火,赵访水吓得满头大汗,他跑回来,粗声粗气地推着呆愣在原地的职工,“麻蛋,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另外几个人抱着外套,擦着门往外跑,嘴里直嚷嚷着,“火太大,救不住。” 孔家有两个经营多年的老厂,一个是船零件厂,另外一个就是制衣厂厂。造船零件厂,是太姥姥离婚时从梁家分来的,孔胜邦一直亲自管理,是要记住太姥姥的恩情和当年的困顿,可零件厂在年前关了。 制衣厂这几年生意不如以前,却是完完全全属于孔家的,是孔家开始崛起的发源地,对孔家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感情。 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孔文莲本来放心不下把工厂交给孔文霖,可她身体不适,实在管理不过来,想着也就三个月,而且刚过了年生意冷清,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制衣厂烧了的消息,传递到孔文莲那里时,她整个人傻了。 孔文莲吊着手臂从医院跑去制衣厂,原本的厂房已经烧得差不多,满地是燃烧过后的碎屑,脏兮兮得铺了几层。她哭着倒在地上,手里狠狠地抓着燃烧了一半的布条。 第61章 六十一天 孔文霖这边同样炸了毛,他在屋子里急躁地走来走去,像只暴躁的老化猛兽,“你那个窝囊的弟弟,到底还能做什么,是我有眼无珠,才会把重任交给他。” 赵访梅哭得红肿了眼睛,赵访水已经被警方带走说是了解情况,娘家那边不时打电话催着问结果。赵访梅又惊又怕,揪着丈夫的衣袖,担忧地问,“你现在就别骂了,快想想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你一定要救救他。” “你有哭的力气,早把这份力气,拿去劝他,倒是好了。”孔文霖生气地抬手要拨开她的手。 赵访梅噗通跪在地上,抱着孔文霖的腿,哀声求,“工厂地方偏,救火及时没有伤着附近,过年没有工人上班,没有太大损失。” “这次不是我不帮访水。”孔文霖唉声叹气,“这次是文莲,不会放过他。” 正说着话,五婶轻轻敲门,站在门外拘谨有礼地通知,“老爷请您过去。” 孔文霖是了解这个同父同母的妹妹,虽然是已经结了婚的女儿,却有颗时刻想分了这家产的男儿心。孔文莲见孔文霖进来,先是连声发问,“为什么把赵访水安排进厂里?我只是住院,为什么让他代理厂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孔文霖要把糊涂装到底,坚决不引火烧身。 兄妹两个因为责任问题,推来推去的,后来大声争吵起来。 刚做了心脏手术出院的孔胜邦,捂着疼痛的心脏,费力地扔了水杯才换得片刻安静,“事故原因查清楚了吗?” “线路故障上报过,工人急着回家过年,没来得及处理,昨天晚上拉电闸,不小心摁错了。”孔文霖把调查结果拿给孔胜邦看。 孔胜邦带着老花眼镜前后翻了翻,气息不稳地看着女儿,“文莲,你说。”自从这次生病,孔胜邦的身体越发衰老起来,说话再没有以前的中气十足,微弱的提不起劲来。 “放假前好像是有这样一回事儿,是线路老化要重新布置走线,要停工影响工作。和几位技术工人商量后,打算过年后开工重新布置的……”孔文莲看哥哥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说,“如果不是赵访水这些人在工厂里抽烟,怎么会那么容易引发火灾。” 孔胜邦看着冷冰冰的文件,低垂沉思,听了会儿,没指责任何一方,反而问,“绍祖呢?” 孔文莲一愣,“他在上班。” “让人把绍祖叫来。” 孔文莲给程绍祖打电话,等程绍祖回来,她一个劲地挤眉弄眼,示意程绍祖说话要偏向自己。 程绍祖脸上表情淡淡的,不偏头,不知道到底看到没有。 孔胜邦看到外孙来了,紧绷着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些,慈祥地问,“事故发生后是你处理的?” “是。”程绍祖有条不紊地说,“火已经完全扑灭,已经做过备案和调查。保险公司已经联系正在统计损失,工人已经通知过延长假期。” 孔胜邦满意地点头,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看来对外孙短短几个小时的急速处理,很是高兴,“你做得很及时。” 孔文莲见儿子被夸,跟着高兴起来。 “赵家舅舅,你说怎么处理合适?”孔胜邦把问题抛给程绍祖。 程绍祖知道这个问题太难处理,如果说得重了,会惹得舅舅和舅妈的不满,说得轻了,会让外公和妈妈心里不舒畅。 他选择避重就轻地回答,“昨晚和赵家舅舅喝酒的另外几个人,已经去警局录口供。” “既然已经报过警,就等警察处理吧。”孔胜邦有些意外地看着程绍祖。年老浑浊的眼睛,模糊地看着挺拔站着的,不卑不亢的外孙,以为他会偏向孔文莲,没想到……心里还是欣慰的,这个家,不全是勾心斗角的。 孔胜邦疲惫地挥了挥手,“我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三个人从孔胜邦病房里出来,孔文霖送了口气,拍着外甥的宽敞肩膀,笑呵呵地称赞,“绍祖好好做,你外公越来越器重你了。” 孔文莲却颇为不满意,“你外公问你怎么处理赵访水,你怎么打起太极,你不和我站在一起,太让我不省心了。” “制衣厂效益不好,关闭是迟早的事情。”程绍祖面对着孔文莲,真诚地说,“您年龄大了,不如就退下来,休息吧,何必和舅舅争来斗去。” 孔文莲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说,“我退下来你舅舅自然最高兴,我就要和他斗,不能属于我的,他也别想轻易拿去。” 调查结果出来,赵访水因为责任问题,被关起来。 赵访梅整天在家里哭,说娘家不敢回,说孔文霖过河拆桥。说得多了,孔文霖就心烦气躁,更不愿意回家,开始留宿在怡景花园。 孔文莲虽然失去了制衣厂,却得到孔氏大厦一层商铺的拥有权,每年光是收租也是一笔巨额。受伤了手臂,丢了鸡肋一样的制衣厂,落了清闲,还能分得孔文霖一杯羹,对孔文莲来说,不算完全的损失。 四十不解地问唐惜,“这不是便宜了孔文莲吗?让她白白在家收钱。” “四十,你有没有见过赶羊?”唐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 四十一愣,“没见过啊。” “打疫苗或者剃毛,或者宰杀羊的时候,养羊人不会一只只费力去追着羊,而是把它们赶在一起,逼到一个角落里。”唐惜笑着说,“会省事很多。” “你要把他们都赶到孔氏大厦这一块去?”四十想了想说,“你上次让我找的那个叫二奎的人,一直没有他的音讯,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唐惜摇头,她叹口气,“如果实在找不到,必要时候就我自己去做吧。”她笑了笑,“只是麻烦了一些,不过能拿回我家的宅基地,也是值得了。” 制衣厂是烧了,可制衣厂下面的那块地却是空着了。 在土地价格飞速上涨的双城,让一块土地空置着,实在是浪费资源。而一连串事件的打击下,孔家已经元气大伤,因为赵访水的事情,赵家也不来往了,根本没有足够的钱财拿出来开放利用这块土地。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招商融资和售卖。 孔胜邦不知道是受了孔老爷子的影响,对囤地疯狂热爱,还是童年颠沛流离的经历,让他觉得只有土地才是实实在在的。十多年前,他能用手段骗半疯的叶静秋以一百块钱卖了几千平方的土地,就看出来这个人对土地的渴望,所以,让他卖地,近乎要了他的命。 那么就是招商融资。 不仅本地企业看中那块地的发展前景,连外市的公司也来争抢,其中包括荣秦。代表荣秦来的是秦行行,她已经把头发染回黑色,清汤直发,中规中矩的职业装,脸上是一丝不苟专业的笑容。 “程总,还望你看在旧相识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秦行行伸手与程绍祖握手,职业化地笑。 程绍祖伸手过去,短暂的相握便分开,“请里面进。” 秦行行握住他稍微冰凉的指尖,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心里的狂喜,程绍祖已经缩回手,抬头看他仍旧冷清清的脸,心里凄然一笑,他对自己从来没有热情过吧。 更何况这里这么多人,她今天又是代表荣秦,只得保持微笑,对程绍祖微微欠身,进孔氏最大的会议室了。 主持会议的是孔胜邦,他今天穿上许久不穿的西装,精神矍铄地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一边是孔文霖,一边是程绍祖,说起话来还算清醒,只是到底是做过手术的人,没多久就明显体力不支起来。 下午四五点,四十高高兴兴地给唐惜打电话,“果然是荣秦得到了那块地,开发建中高档小区。” “嗯。”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喜悦。 四十更加高兴,“唐惜,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去找大哥了,你开心吗?” “开心。”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吗? 年内已经立春,过了十五,棉衣基本可以脱下,换上稍微薄些的衣服。 这天,有个穿着道士服,身上挂着旗子的年近一百的人从门前走过,说是能看风水。孔文莲觉得最近颇为不顺,就请人进来。 那人在屋子里随意转了一圈后,顺着胡子,神乎其神地说,“这床的位置,不妥。” “南北通风,空气对流,为何不好?” “床正对着门,你又睡在这头,面朝着门,只有去世摆在灵堂的人才这样躺。活人这样躺自然不妥。”这人伸手比划了几下,摇头晃脑地说。 孔文莲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忙记下,对这人的敬佩又增加几分,恭恭敬敬端茶递水请人坐下继续指点,“这家里最近倒霉事情不断,您再给看看哪里不好。” 得了好待遇,这人环视了一圈屋里的摆设,知道是有钱人家。就说适合在门口摆个鱼缸里面铺上一层细沙,正对着门口叫挡煞…… 孔文莲听得心悦诚服,把这人当半神仙,笑呵呵地好言好语地奉承着。话越聊越多,孔文莲不知想起什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口,苦恼地说,“这家里一直好好的,自从儿子结婚娶了儿媳妇,这怪事不断,您给说说是不是有关系。” 老头问了唐惜的生辰八字,顺着胡子长吁短叹,“你们一家属相温和,饲草动物,她一个食肉猛兽,这不是明摆着引狼入室、任人宰割吗?” 如果唐惜听到,她要吐一口鲜血在这老头脸上:什么时候蛇也算食肉猛兽了。 孔文莲早就心里不舒服唐惜,这老头的话又正中下怀,她好像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这可怎么办?” “八字是天生的命也,此女命硬克别人,改不了。” “怎么化解呢?”孔文莲着急,“把这猛兽赶出去,行吗?” “不失一种化解办法。”老头惦记着去下一家忽悠,急匆匆地说,得了钱财心满意足地走了。 孔文莲在家里坐立不安左思右想,想着自从唐惜出现后发生的事情,程青山身败名裂被学校辞退,她又和程青山莫名其妙地离了婚,程绍祖隐瞒了近三十年的身世被暴露,渐渐与他们不亲近,最近更是说要搬出去单过,船零件厂、新新时代广场、制衣厂相继出事,这些不同的事情,像是被一条看不到的线,竟然给串起来。 孔文莲想,难道是唐惜真的知道了当年他们设计叶静秋的事情,回来报复他们的? 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成立两分钟,就被推翻。 孔文莲用力摇头,如果唐惜真有那么大本事,直接要了他们性命不是更好,何必大费周章地折腾。更何况唐惜还嫁给了程绍祖,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思来想去,孔文莲觉得可能真如风水大师说的,是唐惜天生招灾,给这家里带来晦气。 人啊,想不通的事情,就会归咎于命理,因为那个是最捉摸不透的。就算猜错了,也有理由推脱责任。 比如当年的孔胜邦,就因为别人的一句“孔胜邦的福气方位在东边,往东扩展肯定能成名立腕”。后来孔胜邦就让人绑了年幼的唐惜做挟持,诈骗神志不清的叶静秋,骗了她叶家的宅子,建了孔家的大厦。 第62章 六十二天 唐惜曾找人打听李二奎的动向,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梁中骏。 “梁伯伯,您知道李二奎有可能躲在哪里吗?”唐惜搜集到的信息就是,李二奎从拆迁办那里得了一百万左右,染上些有钱人的毛病,没两年就败光家底,欠了一屁股的债,逃离了双城。 “李二奎母亲的娘家是外省市,若逃到那里,未必能找到他。”梁中骏不乐观地分析,他看唐惜垂头丧气的样子,轻轻地拍她的手,慈善地劝导,“急不得,你不要着急,照顾好自己。” 只可惜一股脑哀愁的唐惜,没发现梁中骏看她的眼神,是多么的慈祥。 隔了两天,本该上班时间的梁笛声,竟然笑嘻嘻地打电话给唐惜,“你到北市兰花村。” “去那里做什么?”北市和双城是临近城市,而兰花村在两个城市之间,属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梁笛声却卖起关子,一个劲的笑,尽是得瑟,“你来,不会让你失望。” 唐惜算着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两个到三个小时能到北市。如果不耽搁,下午应该是可以赶回来的。 唐惜给程绍祖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客客气气地说,“程总在开会,需要帮您转达吗?” 唐惜想了想,当天来回的事情本就不用告诉程绍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就说,“不用了,没什么事情。” 将近一点,唐惜多次转车才到达兰花村。 梁笛声在村口的公路上等她,他穿着棕色的厚棉衣深色裤子,很简单地摊货的款式,自在地坐在车盖上,看到唐惜,歪着头冲她笑。 “把我叫来这里做什么?”唐惜对他放着电的眼睛,熟视无睹,转着头看周围的环境。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可这穷山沟里还是到处萧瑟得光秃秃,放眼看过去,尽是荒凉。 梁笛声跳下来,拍了拍手,收起脸上的得瑟表情,“我找到李二奎了。” “在哪里?”唐惜找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她不得不激动,兴奋过后又有些怀疑,“你怎么找到他的?”四十可是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的。 梁笛声揽着她的肩膀,往下坡路走,继续炫耀,“你别管我哪里知道的,我帮你办成了这件事情,你要感谢我。” 走过下坡路,又走了十几分钟,才看到些散落成片的房屋,烟囱里冒着浓烟。有人在路口远远地等着他们,梁笛声朝着那人走过去,唐惜穿着四五厘米高的高跟鞋走在后面,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的,她走得不舒服。 村子里的房子,以中间二三十米的土路为准,两边建设着房屋,不高,大多是瓦房或者平房。 唐惜只顾看房子,脚下不防备崴了一下,她哎哟一声,急忙弯腰捂住脚踝,看到身后某两家有人探出头在看,见唐惜看过去,他们就快速地闪回去,并关上门。 “你怎么样?”梁笛声蹲下来,查看她的脚。 唐惜忍过那阵疼痛,她的脚掌在地上试了试,还能走。她轻轻地拉了拉梁笛声,等梁笛声站起来,她贴近他肩膀,轻声说,“我觉得这里有些不正常。” 梁笛声环视一圈,他虚虚地揽了揽唐惜的腰,“村子里可能没来过外人,大家好奇,不会有事。”梁笛声见唐惜还是精神紧绷,他说,“你去车里等我,我带李二奎出来。” 前面领路的人,转过身看着他俩,双手放在袖筒里,不耐烦地喊,“做什么磨磨唧唧的,大冷天的到底还去不去了,前面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我们看了之后马上就走。”唐惜双手紧紧攥着梁笛声的衣袖,细声叮嘱他,“进去后,他们给的吃的和喝的,我们全部不要触碰,如果发现任何异常,我们赶快退出来。” “又不是拍电影,哪有这么恐怖。”梁笛声看她严肃的面孔和冷静的话语,哭笑不得地拧着眉头,话还是沉稳地说,“没有问题的,相信我。” 唐惜却丝毫笑不出来,梁笛声没有见过真的黑暗,她却是从里面摸滚打爬出来的。 她希望,这次的感觉是不对的。 领路的人,带着梁笛声和唐惜站在一家独立庭院前。门上贴着掉了颜色的红色喜,院子里的狗在狂吠着,那人指着门说,“李二奎就在这里。” “让他出来。”唐惜防备心极重,站在门口不进去。 那人瞪大眼睛看唐惜,露出凶相,“是你们要找他,可不是我求着你们来的,不愿意见就回去吧,城里人就是麻烦。” 梁笛声见那人要不耐烦,担心惹恼对方就更断了李二奎的信息,他捏了捏唐惜的手,话是对领路人说,“我们进去,您再等等。” “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是不是李二奎。” 唐惜的不安更新明显,可是已经站在门口,如果就此放弃,就真的失去李二奎的消息了。她稍微犹豫,“我陪你一起。”如果真有陷阱,应该是她去的,而不是梁笛声替她去危险。 唐惜的手放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摁动手机,凭着感觉,把电话拨出去。 屋子里很寒酸的摆设,除了几张矮桌子,只剩下两张木的矮凳子,和几个更小的板凳。 那人把他们领进屋,就说,“我去叫李二奎出来。” “你从哪里知道李二奎在这里?”唐惜再次问。 梁笛声握住她冰凉的手,“红财叔昨天去医院,他以前与李二奎走得亲近些,聊起来就说了李二奎藏在这里,在这里做了上门女婿。”梁笛声轻声说,“我昨天来查看过,没有问题,只是李二奎夫妇出门去了,不在家。” “可能真是我多疑了。”唐惜挺直的脊背弯下去,神经稍微松弛一些。 那人去了二十多分钟,他先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一个一米六多的矮个子男人。矮个子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唐惜看,又和领他们进来的那人低头说了句什么。 “李二奎是他家姑爷,在西院,你们跟着过去吧。” 梁笛声和唐惜跟着出门,梁笛声让唐惜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唐惜要侧身和梁笛声说话,她眼睛看到跟在后面的人,手里举着的木棍,她大喊着叫梁笛声,“梁笛声,注意后面。” 那人见被唐惜看到,手抡起棍子朝着梁笛声的后脑勺就是一棍,梁笛声半转的身子,晃了晃,鲜血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人软绵绵要倒下去。 唐惜快跑一步,搀扶住要倒下去的梁笛声,她急声询问,“梁笛声,你怎么样?” “唐惜。”梁笛声的眼睛闭了几次,身上软成一滩泥往地上躺,他尝试着撑在地上坐起来,效果不大,轻飘飘地喊了声她的名字,蠕动嘴唇似乎说了三个字。 “不要担心,我带你走。”唐惜尽量稳住慌张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把握十足。 唐惜单手拖着梁笛声往门外退,她手里举着手机,厉声警告那些人,“不要过来,我已经给朋友打过电话,他们在赶来的路上。” 从门外又来了四个大汉,手里都拿着武器,把唐惜围在中间。 六个男人面面相觑,眼神示意,同时朝着唐惜动手。 关太太选择唐惜成为关翌年的保镖,就是把关翌年的命交到唐惜的手里,她的稍微不专业就会害了关翌年的安危,为此,关太太花费十个月的时间,改造唐惜。 一对六,对唐惜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不是完全的一对六,她要顾忌到梁笛声。 有几个个子矮瘦一些的男人,拽着梁笛声往侧院子里拖,唐惜不仅要对付这六个手持棍子的男人,她一个干净利索的回旋踢,踹翻两个壮汉,趁着他们倒地的时间,她跑到梁笛声身边,赶走那几个瘦弱的人。 “嘟……”唐惜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她心里拼命地叫程绍祖的名字,用另外一只手抱着梁笛声往后退。 “嘟……”那几个人包围成网,步步紧逼。 “嘟……”门口位置有人堵着,唐惜只能往后退,可身后的只有墙壁。 “嘟……”这次的声音只有一半,唐惜已经等不及,迫不及待地叫对面的人,“程绍祖。” “对不起,您拨打的……” 后面再说了什么,唐惜听不到,她只听到为首的那人暴躁地冲其他人喊,“还不快拦住她,真要等她打电话找人不成。” 可能是一分钟,可能只是几十秒,唐惜没有计算,她只是觉得每一秒都变得困难。她的手腕被木棍敲中,手机掉在地上,被踩碎屏幕。她的手腕被人捏住,在她防备挣扎时,被四个人用绳子捆缚住。 唐惜的手脚被捆着,她和梁笛声像货物一样被扔在地上,围了一圈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唐惜的头发散开,散乱着铺在她脸上,她像凶狠的野兽一样呜呜地叫着,可那些人不感觉到威胁,反而把她当作有趣的宠物一样。 笑着、评价着。 程绍祖连续开了两场会,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身体的疲惫、肠胃的空荡,让他头晕目眩,耳朵里有嗡嗡声音,脸色变得差劲。 刚从会议室出来,秘书候在门外,“程总,要帮您叫外卖吗?” “好。”程绍祖坐在椅子里,撑着头让秘书去打包饭菜。 靠着椅子,转着僵硬的脖颈,打开抽屉,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里面有一通未接来电,是来自唐惜。 程绍祖盯着来电显示的备注的“老婆”两个字,这还是他换了备注后,唐惜第一次打电话。 程绍祖把电话拨回去,那边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秘书很快带着饭菜回来,程绍祖把衣袖挽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他打开饭菜盒子,低头吃,“房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富阳小区和新凯花园最符合您的要求,前者更大优势是,附近有三所幼儿园、两所小学和一所中学,后者临近公园环境安静,大学城正在建设中。” “两个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和我太太看后再决定。” 秘书脸色突然有些紧张,瞧了瞧程绍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程总,您太太上午打过电话来,您当时在开会,我帮您接了电话,对不起,没有及时通知您。” “哦,她说了什么?”程绍祖疑惑地抬头看秘书,唐惜能一天打两个电话找他,实在是不正常。 秘书想了想,原原本本地重复,“她没有说什么事情。” “没有?”程绍祖低着头,眉头蹙着。 没有事情,唐惜是不会打两遍电话的,她从来不是会腻歪男人的女人。 程绍祖心里不安,再次拨打唐惜的电话,还是不能拨通。 推开椅子,程绍祖拿起外套,迈步往门外走。 秘书跟在身后急声问,“程总,晚上有……”程绍祖已经不见踪影。 第63章 六十三天 程绍祖开车回家,去了孔家。 太姥姥在吃饭,看到程绍祖招手叫他,“绍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行行回来了吗?” 正在喂太姥姥吃饭的五婶一愣,赶紧提醒老太太,“表少爷和秦小姐离婚了,现在和唐惜是夫妻,您忘记了。” “唐惜唐惜。”太姥姥念着这个名字,又笑呵呵地问程绍祖,“是静秋家的丫头,唐惜?” 程绍祖没有时间和耐心和太姥姥聊天,他着急地问五婶,“唐惜在这里吗?” “不在,她上午就出去了,没回家?”五嫂更加好奇地问程绍祖。 程绍祖有些烦躁,扯了领带和外套,仍旧心头乱糟糟的,“我打她电话不通,回家看过不在。” “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 程绍祖转身往门外走,“我去找找。” 唐惜不是热爱逛街购物的人,不会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在买东西上,那么她到底去哪里了? 程绍祖把双城每个商场都找了,把唐惜会去的地点全部找了,全部没有唐惜。 他甚至去梁家找梁笛声,梁中骏说梁笛声一样没有回来。 程绍祖再次回到程家,屋里有说有笑,心里燃起些期望。他车子刚停稳就跑下来,冒冒失失地打开门,却是孔文莲和程青山在看着电视笑,并没有唐惜。 “唐惜回来过吗?”程绍祖问父母。 孔文莲摇头说没有,“她没告诉你去哪里了?她怎么做□□子的,这么晚不知道回家。” “如果唐惜回来,给我打电话。”程绍祖不愿和人解释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转身继续出去。 程青山看着程绍祖只穿着衬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不解地问,“绍祖怎么这么急,唐惜怎么了?” “谁知道呢。”孔文莲低声嘀咕,“最好永远别回来。” 程绍祖找了整个晚上,他把车子停在河边,把车窗降下去,夜风冷冷地灌进车里,他头脑无比清醒,身体却达到承受的极限,靠在座椅上沉沉地睡过去。 程绍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瞬间清醒过来,快速地接起,“唐惜有没有回来?” 电话是孔文莲打的,她在电话里喊,“那个女人你还找她做什么,她和梁笛声私奔了。” “您乱说什么?”程绍祖揉着太阳穴,不悦地斥孔文莲的用词。 孔文莲愤愤不平,“我早上去买菜,遇到王婶,说见到唐惜和梁笛声一起开车走的。梁中骏大早上也在找儿子,梁笛声一样一夜没有回来,两个人不是私奔是什么。” 程绍祖浓黑的眉毛打结,他冷静地反问,“唐惜为什么要和梁笛声‘私奔’。”他加重说了最后两个字。 “唐惜早就和那个梁笛声眉来眼去的,你不在的时候,没事就往梁家跑。不是有私|情,是什么?”孔文莲急声叫他,“你快些回来吧,不要找她了,她不值得。” “妈,您觉得梁医生能放心他的工作和父亲吗?”程绍祖冷声问,他又说,“就算唐惜爱上梁笛声,根本不需要私奔,只用和我离婚……” 孔文莲固执地说,“那别人都看到了,总不能编排着说谎吧,你就是被唐惜给迷着了,怎么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唐惜不是那样的人。”八个字,就是程绍祖对唐惜的最强维护。 无论别人怎么说,他的妻子,他相信。 可无论程绍祖怎么相信,唐惜的确是不见了,和梁笛声同时不见了。 唐惜被捆着丢在一间大概二三十平方的屋子里,屋里只有头顶四十瓦的灯泡带着昏黄的光,屋里一股酸味,可能是平时存放杂物的房间。 转头看屋子仅有的窗户,天边带着光亮,像是四五点的天空。 唐惜双手被背在身后,她困难地撑着地坐起来,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她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冒着汗。 她的腹部隐隐的疼痛,像是大姨妈要来时候的下坠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浑身无力想要躺着。可清醒的大脑警告她,不能躺下,躺下,她和梁笛声就再也走不出这里。 唐惜终于能站起来,她转着头在屋里找能划破绳子的尖锐物品。 在墙壁的角落里,有几个类似锄头却叫不出来名字的农用具,唐惜双脚蹦跳着过去,蹲下去,把手凑过去。 她背对着,看不到准确的位置,被尖锐的铁制品,划破手,却只能坚持。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个大瓷碗。 “吃饭吧。”妇女看到唐惜的举动,愣了愣,却什么都没说,走进来,把碗放在搁置杂物的台子上。 唐惜蹲着没动。 妇女转身要出去,走了几步又过来,打开矮柜,从里面拎出一把镰刀。 唐惜骇然地看着妇女。 妇女默不作声地走到唐惜身旁,低着头用镰刀把束缚着她双手的绳子割断。 “谢谢你。”唐惜活动着疼痛的手腕,她又问,“昨天和我一起来的人,他在哪里?” 妇女摇头,转身出去了。 没过几分钟,就听到外面有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痛苦的喊叫声,唐惜贴着门听声音,是刚才进来给她送饭的女人的声音。仔细听,男人骂着,“妈的真是晦气,找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你是不是看老子要娶别的女人,存心给我添堵,让你送个饭就磨磨蹭蹭……” 女人痛苦地哀叫求饶,得到的是男人更用力的殴打。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天刚亮,有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说笑笑地推开唐惜所在房间的门。 眼神大剌剌地在唐惜脸上和身上打量着,一个说,“老五就是疼女人,舍不得绑着。”另一个说,“这腰和屁|股,这次肯定能生孩子,还是生男娃。”另外一个附和着说,“已经娶的那个听说是大学生,可怀孕就流掉,是她命不好,怪不着我们。” 唐惜判断,她们口中的那个大学生,应该就是给她送饭的女人。 既然她是大学生,怎么会来这里? 这三个女人拿着尺子在唐惜身上量来测去,在本子上翻着一页页对着数据,突然一个说,“和老七家女人的尺寸差不多,衣服可以穿她的。” 唐惜要制服住这几个女人并不是难事,可她要知道梁笛声在哪里,所以她装乖顺,任由那几个人把她当作雌性的牲口一样评头论脚。 “穿她的衣服做什么?”唐惜柔着声音问。 其中一个女人说,“结婚,过了今天,你就是老五的媳妇了。” “他不是有妻子吗?” 另外一个女人说,“不会生孩子那个?不会生孩子,还要她做什么,送给刘聋子了。”三个女人咯咯地笑起来,好像是什么可笑的事情。 唐惜的手用力握紧,如果不用忍耐,她一定用拳头打得这三个女人满地找牙。到底是男人的强势让她们屈服,还是天生的贱性呢,才会这样恶毒地评价同性别的人。 别人口中的老七媳妇是个大脑有问题的女人,个子很高大着肚子,听说是从外地骗过来的智障人。而所谓的尺寸差不多,唐惜哭笑不得地看着身上的衣服,袖子足够盖住手,裤子要抿起来一截。 外面热热闹闹地,唐惜被关在屋子里,她透过门缝往外看,男人摆桌子找凳子,女人择菜扎堆聊天。大概有百十人,唐惜判断着要怎么才能逃出去,而梁笛声又会关在哪里。 给唐惜送过饭的女人,独自坐在屋檐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惜晃了晃门,她听到声响,转过头看过来,带着伤的脸上表情呆滞,看了一眼又转过去,继续发呆。 后来过来个男人,上来就踢了女人一脚,恶声恶气地威胁,“整天不是吃饭就是发呆,要你有什么用,还不进屋去看着我的新娘子,她要出什么差错,我杀了你。” 女人看着男人的背影,冷笑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才朝着唐惜的门走过来。 唐惜把女人在门外的动作看在眼中,她说,“你是被骗来的?” 女人突然抬头看她,眼神防备,很快被深深的木然代替。 “我是被他们骗来的。”唐惜坐在台子上,她蜷缩着抱着膝盖,“我很想我的丈夫,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女人目光闪了闪,是痛苦的神情,她愣愣地看着关着的门,“他在砖窑厂。” 唐惜怔愣了一下,才想到,女人说的应该是梁笛声。 “他们有多少人?” 女人轻蔑地笑了笑,“你说村里还是砖窑厂,村里有一百八十三个,砖窑厂有五百零六个,现在,应该是五百零七个。” “……”唐惜吃惊她清晰地说出数字,又震惊于她脸上的冷静表情。 女人转头看唐惜,“你逃不出去的,除非死,可他们不会让你死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笑了笑,笑容惨淡带着不堪回首的伤痛。 唐惜突然想起,别的女人口中说的她多次怀孕多次流产的经历,她猜测,“你是故意弄掉孩子的?” “这里距离北市和双城都太远,是谁都不管的荒蛮地,这里封闭贫穷,没有女人愿意自愿嫁来,他们就……”女人低着头,手用力揪着破旧的花布棉衣,“我以为不能生孩子,就会被他们嫌弃被丢开,可我低估了这些禽兽,他们不是人……” “可以逃出去。”唐惜看了看门口,低声说,却肯定。 女人吃惊地看着唐惜,眼睛里是燃起的希冀,几秒钟后又一片死寂,“逃不出去的,都认命了。” 唐惜停了会,继续说,“听她们说你是大学生,你甘心一辈子呆在这里,你不想见你的亲朋好友?甘愿被他们像工具一样,丢来丢弃?”唐惜看对方咬牙的模样,她肯定地总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 “你想怎么办?”女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唐惜。 唐惜说,“我的手机被毁了,我需要手机与外面交流,让人来救我们。” 女人想了想说,“只有村长有手机,他很宝贝寸步不离身。” “我有办法。”唐惜思考片刻,微笑着说。 第64章 六十四天 酒席从下午四五点就开始,吵吵嚷嚷的欢笑声、粗鄙的恭喜声音,唐惜坐立不安,不知道那个女人能不能拿到手机。 六点半,女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的花布棉衣领口被扯得歪歪扭扭,头发上沾着几根干枯的干草,她模样狼狈,脸上却是笑着的,对着唐惜挥了挥手里紧紧握着的破旧手机。 唐惜眼窝一热,她把女人扯进来,急声问她,“他们又打你了?” “又不是第一次,不碍事。”女人把手机塞到唐惜手里,“非死即活,只此一次吧。” 唐惜从未像现在这样,握着手机时候手是颤抖着的。 把手机屏幕按亮时,她有片刻的迟疑,电话是打给四十还是程绍祖,如果是四十,四十一定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如果是程绍祖,他会不会更快的来救她呢? “想什么呢,快打电话。”女人急声催促唐惜,“酒席要散了。” 唐惜在犹豫间,已经摁下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电话里这样传出来声音。 唐惜把手机从脸颊旁拿下来,她摁断通话,抖着手指摁下另外一串十一位数字,速度极快,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吱呀,门再次开了,一个脚步趔趄的醉酒男人站在门口。外面院子里露天地扯着线路,硕大的灯泡照着有限的面积,灯光在男人的身后,被拖长的黑暗影子,完全笼罩住屋里两个紧张的女人。 唐惜和女人一齐看向门口,俱是一震。 程绍祖几乎把双城翻了一遍,可就是没有唐惜的踪影,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吃东西,肠胃干涸得口腔里泛着酸水。 第三次来君来酒店,筋疲力尽地问前台,“四十回来了吗?” 前台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先生,没有叫四十的女士,请问您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吗?” 四十的真实姓名,程绍祖不知道。 走出酒店,站在台阶上,程绍祖感到的只是疲惫,还有无助。 他对唐惜的过去,一无所知,有一天他真的做到,只要她不出现,他就找不到她。 “程绍祖,你怎么在这里?”一声娇俏的声音,在程绍祖的右后方响起。 程绍祖第一次觉得,一道声音会这样悦耳。 “你知不知道唐惜去了哪里?”程绍祖转身的同时,他着急地问。他的淡定从容完全不见,他满脑子都是唐惜不见了,他可能见不到她了,他很急切,急得声音都变了腔调。 四十被程绍祖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跳开一步,“唐惜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她不见了。” 听完描述的四十在房间里暴躁地走来走去,她完全无法控制情绪,狠狠地盯着程绍祖,“你就是这样做人丈夫的吗?妻子不见了,却找我来要?” “她昨天上午十点给我打过一通电话,距离现在已经二十五个小时。”程绍祖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心里不是不烦躁,可他需要四十的帮助,不得不承认,四十比他知道得更多。 四十更加生气,她看着那张英俊又疲惫的脸,恨不得用她有技巧的手,掐断他的脖颈。可她不能那么做,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她没有来找我。” “你们共同认识的其他人呢?”程绍祖俊脸上闪过丝异常的情绪,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竟然知道唐惜和兴安当铺的关系! 四十讶异地看了两眼程绍祖,拿出手机给兴安当铺的人打电话,得到的答案是唐惜并没有回去。 四十想了想,又把电话打给关翌年,开门见山地问,“大哥,你见过唐惜吗?” 程绍祖全程转着头看着窗外,心里五味陈杂,突然无声地笑了下,寂寞又心酸。就算唐惜是他妻子,可他对她仍旧是一无所知,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不知道她有什么要的交际圈。 程绍祖,比不上关翌年。 “没有人见过唐惜。”四十恨不得让程绍祖更着急些,她看他皱巴巴的衬衣和单薄的西装外套,竟然有些于心不忍,“已经让人去找,一个小时会有回复。” “谢谢。”程绍祖声音干哑,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是秘书和孔文莲打来的,他一个不接。 时间每过一秒钟,对程绍祖来说都是煎熬的,他不能像四十一样坐立不安,不能像四十一样走来走去发泄内心的不安,他只能干坐着,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又松开。 关翌年是在唐惜消失的第二十七个小时出现的,也就是四十打电话的两个小时内。 “最新消息是什么?”关翌年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进房间,一贯温柔的人,竟然冷声问四十。 四十要上前一步,帮关翌年拉起掉落的毯子,可是看他冷峻的表情,她站着一动不敢动,“没有找到唐惜。” “这不是我需要的答案。”关翌年眼神凌冽地看着四十,脸上冷若冰霜。 四十头也不敢抬,毕恭毕敬地承诺,“会继续找,请再给我两个小时。” “找到唐惜,自己回去领罚。”关翌年提上一口气,猛一阵咳嗽,气息不稳地说。 四十的脸上更白了些,她轻轻地动了动嘴唇,“谢谢大哥。”这的确是四十的失职,她是被关太太和关翌年指派来帮助和保护唐惜的,唐惜失踪,她难逃责任。 唐惜失踪的第二十八小时,没有找到她。 唐惜失踪的第二十九小时,没有找到她。 唐惜失踪的第三十个小时,四十的电话响起,程绍祖和关翌年一致地看着响动的手机,两个男人短暂的目光对视,各自内心起伏。 四十接起,脸上闪着喜悦的表情,对那边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有人在地下交易市场,见到唐惜的手链,就是大哥你送给唐惜那条。” 程绍祖立刻站起来,“在哪里?” “北市。”四十被程绍祖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不悦地瞪着程绍祖,“你声音能不能小点,要被你吵死了。” 程绍祖尴尬地坐回去,手不由得相互搓着,英俊的脸上却像憨傻的傻乐表情,“很抱歉,我太高兴了。” 关翌年听到有唐惜讯息那刻,他是同样激动高兴的,他想要同样站起来欢呼,可他的双腿无力地垂着,他稍微用力疼痛感让他发不出声音,脸上是狼狈和落寞的表情。他望着程绍祖的眼神是嫉妒和憎恨的,嫉妒他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唐惜,憎恨的是,他却把唐惜弄丢了。 四十赶去北市,追踪手链的来源。 程绍祖本要一起去,四十鄙夷地斜他一眼,不屑地笑着说,“你去做什么,在双城,唐惜一个大活人你都看不住,去北市是添乱吗?” 这句话是狠狠的巴掌,打在程绍祖的脸上,他站在原地,看着四十急匆匆地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程绍祖和关翌年。 有了手链的出现,关翌年反而放松下来,他恢复平时的温润表情,甚至邀请程绍祖,“如果程先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唐惜,又没有心思工作,不如陪我喝一杯。” 程绍祖叫了些酒精度较低的酒送来房间。 关翌年费力地伸着手去触碰透明的酒杯,指尖戳到酒杯,没有握在手里反而被推得更远。 程绍祖把酒杯拿起来,放在他手里。 “谢谢程先生。”关翌年的手苍白偏瘦,他把酒杯举到嘴边,只抿了一点,“如果是唐惜,她不会直接把酒杯放在我手里。” “哦?她会怎么做?”程绍祖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尽,他知道关翌年要对他说些什么了。 炫耀或者是嘲笑。 关翌年费劲力气,却只是稍微举了举酒杯,他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温和地笑,“她会把酒杯换成适合我手掌大小的,或者把桌面粗糙会产生较大摩擦力,不会让酒杯移动的。”关翌年笑着又说,“或者,把酒全部藏起来。” 最后一项的确是唐惜会做的事情,她那样嫌恶麻烦的人,自然会选择从最根本解决麻烦。可她也会不嫌麻烦,做些改变去满足关翌年的改变。 程绍祖突然觉得胸闷,他把酒杯里倒满酒,仰头一口喝完。 “你认识的唐惜是怎么样的人?”关翌年问程绍祖,“会在夜里哭吗?会在梦里叫妈妈吗?会在醒来又是倔强的吗?”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程绍祖的手摸着酒杯的边缘,酒似乎的确是有解忧的功效,要不一杯火辣辣的酒喝下去,他心里的烦闷和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唐惜名字时的不悦,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与唐惜不见的三年,她是怎么过的,他一直想知道一直在问她,每次都是被唐惜敷衍过去,渐渐的程绍祖不再问,甚至是害怕知道的,害怕知道不见的那三年,唐惜是属于过别人的。 关翌年笑了笑,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收敛起来,声音却是没有丝毫温度,“想告诉你,没有你的三年,唐惜过得很不好。” 第65章 六十五天 叶静秋病重,唐惜是走投无路的,任何向她抛来的橄榄枝,她会不去分辨到底是藤蔓还是毒蛇,不管不顾地拼命抓住,她太害怕失去叶静秋,她太害怕变成一个人。 关太太在钱财和人脉上毫无保留地帮助唐惜,专家开会商讨治疗方案,用最好的药住在最贵的房间,叶静秋却没有好转,她更加的瘦下去,皮肤松垮垮地裹在骨头上,她没有力气下床,她只能靠输液维持着脆弱的生命。 叶静秋疼得难受的时候,也会对唐惜说,“唐惜,让妈妈走吧。”可是唐惜摇头,她知道叶静秋难受,还是费力地挽留她。 专家摇头,遗憾地告诉唐惜,“你母亲的病发现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 唐惜用力地推那几个医学泰斗,她不顾形象地大声地反驳他们,“明明是你们医术不精,我妈妈已经有好转,她今天能坐起来,还和我说话了。” 因为家属要求,药每天还在用。 唐惜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她次次熬不住才睡过去,又夜夜惊醒,梦到变成了一个人,直到摸到叶静秋瘦巴巴的手,她才平静下来。 这天叶静秋精神更好一些,她说想出去看看太阳。唐惜把新买的假发给她戴上,叶静秋照了照镜子,满意地说,“我一直想留这样的发型,很漂亮。” 唐惜推叶静秋去了住院楼后面的绿草地,那里有条狭窄的河流。叶静秋今天真的好很多,她话格外多,“双城也有这样的河,而且是两条,都比这个宽,水更清澈。” “嗯。”唐惜微笑着点头,无论叶静秋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听着。 叶静秋看着流动的河流,有一会没说话,再说话她已经没有轻松,“唐惜。” “嗯?”唐惜抬头看她。 叶静秋看着女儿,她轻声地说,“如果我记得你爸爸是谁,该多好,就有人可以陪着你了。” “我不需要爸爸,我只要您就够了。” 叶静秋轻轻地摇头,却没说为什么摇头,过了会又说,“我想回双城,这个时候的双城很漂亮。” “好,等您好了,我们回去。”唐惜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回去后,你不能再欺负同龄的孩子,不能再说脏话骂人,你是女孩子,是要嫁人的。”叶静秋笑着说,“这么凶,以后谁敢娶你。” “嫁不出去就不嫁了,赖着你一辈子。”唐惜拼命压住涌上来的难受,哽咽着说。 她用力地留,却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我们回去吧。”叶静秋靠着轮椅,闭着眼睛轻声说,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是说回医院病房,还是回双城。 唐惜不去询问,还是肯定地回答,“好,我们回去。” 唐惜晚上在医院陪床,临睡前,叶静秋却说唐惜新买的睡衣不舒服,让唐惜再去买一件。唐惜已经换了衣服,她耐着性子劝着叶静秋,“我们换着穿,明天我再去买。” “我瘦了,穿不上你的衣服。”叶静秋执意要求,“你现在去吧,时间还早,楼下还没关门。” “好。”唐惜无奈,只得又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在唐惜要走的时候,叶静秋又突然叫住她,“唐惜,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这辈子做了我的女儿,很抱歉。”她手拉住唐惜的手,用力地紧了紧,舍不得地握了握,又放开,眼睛痴痴地望着女儿。 唐惜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她理所应当地接话,“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那晚上唐惜百般周折才回到医院病房,却看到吊在浴室的叶静秋。 “她一直自责那晚上的离开,自责没有察觉到叶静秋的情绪低落,自责没有及时赶回来。”关翌年欣赏着,隔着桌子的对面男人的痛苦表情,慢声说,“她反复想叶静秋为什么要自杀,是不愿给她添麻烦,还是想起了什么不愿回首的过去事情。” “你说什么事情呢?”关翌年笑着,残忍地反问程绍祖。 “她清醒过来了?”程绍祖眉头皱着,他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里面的酒险些撒出来。他猜测到唐惜应该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只以为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因为他从没想过,疯癫的叶静秋会清醒过来。 关翌年点头,“她清醒过来,只记得部分过去的事情,比如……”关翌年顿了顿补充,“比如你父亲是如何抛弃她、你母亲是如何一边做她朋友一边算计她、你外公是怎么吞了她家的宅基地和父母的坟墓。” “却没记得唐惜的父亲是谁,和是谁把她逼疯的。”关翌年停顿住,眼睛看着程绍祖。 “逼疯唐惜妈妈的是我舅舅……”程绍祖迟缓地猜测。 关翌年哈哈笑,“都说物以类聚,你家人果然验证了这个成语的正确用法。抢了叶静秋的爱人、吞了她家的基业,这些还不够,非要把她折磨疯把她赶出双城。叶静秋估计是想起来了,那份过去的疼痛,就算疼爱唐惜也不能挽留住她对人生的失望,所以她自杀了,把所有的疼痛和遗憾,都留给了唐惜。” 唐惜刚去兴安当铺时候,整日浑浑噩噩的,她不会照顾人更没有心思去照顾人,不是砸了东西就是把饭菜做得好吃,带着关翌年出去,甚至会忘记带他回来。关太太看她这样,哀叹一声,“如果你打算余生都这样过,就离开吧,没人能帮得了你。” 唐惜在那个晚上,在被子里蒙头大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妈妈死了,程绍祖不要她了,她一无是处又一无所有。 人与人是有缘分的,四十从小在兴安当铺长大,她面冷心也冷,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却唯独愿意和唐惜说话。关翌年最初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给他安排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他问过关太太,关太太只说,“虽然她现在什么都不会,可以后,她什么都会。” 是的,唐惜什么都会了。 用三年时间,为了照顾关翌年,她学会烹饪和按摩,对他的日常生活越来越上手;用了三年时间,她完成七年的学习内容,拿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用了三年时间,她苦练擒拿术。 唐惜什么都学会了,因为她要报仇。 “支撑她的只有报仇,因为除了这个,她再找不到继续生命的意义。”关翌年憎恨地看着程绍祖,突然哈哈笑,“你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在表示后悔带她回来,招惹了一个□□烦?” 程绍祖猜测她过得艰辛却不知道是这样的,他微低着头,声音低低沉沉的,“我后悔的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后悔的是,等她来找我,却没有去找她。” “你的确该后悔。”关翌年淡声说,“因为你错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在她最困难时候,陪着她的是我,你说我会把康复的唐惜还给你,再让你伤一次吗?” “你说的未必有效。”程绍祖爽声笑,“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哦,是吗?”关翌年不紧不慢地提醒他,“程先生估计是忘记唐惜是在什么情况下嫁给你的,她会嫁给仇人的儿子吗?除了利用和复仇还有什么?难道是因为爱?真是荒唐。” 关翌年看程绍祖瞬间苍白的表情,他趁势追击,“而且,唐惜曾承诺,她的余生是属于我的。” “如果有一天,唐惜要走,你用什么挽留她?是上辈恩怨还是三年前无情的抛弃?程绍祖,你早就失去了比赛资格。” 关翌年承认他造假了,可程绍祖灰败的表情,让他很舒爽。 属于程绍祖的手机在叫,程绍祖撑着沉重的头,慢慢地接起来。打电话的是五婶,五婶急忙地说,“老太太今天一直不肯吃不肯睡,一直叫表少爷的名字。” “我晚些去看她。”突然知道太多事情,让程绍祖无所适从,敷衍着说。 五嫂又说,“老太太从早上就一直念叨着兰花,表少爷来的时候记得帮老太太带花。” “兰花?”程绍祖重复这个品种,太姥姥一向不喜欢花草,怎么突然念叨起兰花的名字。 五嫂同样奇怪,“老太太有轻微的花粉过敏,不知道今天怎么想起来,可能是太长时间没见着,新鲜。” 挂了电话,程绍祖总觉得有哪里是不对的,可他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恰好,四十打电话到关翌年的手机,“手链是被人在去往北市的路上捡到的。” “你现在在北市?”关翌年问,“我过去。” “我不在北市市区内,正沿着公路寻找是不是有更多的痕迹。”四十没有捂住手机,对旁边的人说,“前面那个什么花村,派两个人下去看,我们去其他地方。” 兰花! 几分钟前才听到过的词语,突兀地冲进程绍祖的大脑里。 程绍祖用猎豹的速度冲过来,不顾关翌年的惊讶,他把手机夺过来,嘶吼着对四十确认,“兰花村?是兰花村吗?” 四十被程绍祖突然高分贝的声音震得耳朵一阵懵,她不满地腹诽程绍祖:平时挺淡定一个人,遇事就这样不冷静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四十问旁边的人,“兰花村离这里多远?” “二十公里。”旁边的人回答。 四十把原话重复给程绍祖,疑惑地问他,“兰花村怎么了?” “唐惜可能在那里。”程绍祖无法解释自己的大胆的猜测,只是直觉,太姥姥不会偶然地反复提兰花。 四十半信半疑地听了,“哦,我尽量现在过去。” “不是尽量,是必须。”程绍祖把手机递给关翌年,甩着手臂往门外跑,不管别人相信有否,他都该去找,而不是在这里坐着等着。 就像就算唐惜回来是因为恨他和他的家人,就算唐惜回来时候就打算好离开,他还是想她好好的。 四十这边听着嘟嘟的手机,她嘟嘟囔囔,“要不是看在唐惜的份上,我才不会听你的话。”心里不满还是对人吩咐,“你们几个去这几个地点,你们两个和我去兰花村,速度快一些。” 在距离兰花村只剩下不到十公里路程时,四十再次接到电话通知,是派出去探路的下属打来的,“在公路上发现一辆车子,是双城的车牌号。” 第66章 六十六天 唐惜瞪大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带着腥味的血液顺着那人的头流下来,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唐惜弯腰,伸出手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已经没有。 女人手里握着砖头,她没有害怕反而是笑着,“是他要打我,是他毁了我一生,是他活该。” 外面有大大小小的说话声音,在调侃,“老五这新娶的媳妇漂亮,来年肯定能抱大胖小子,我看女人能生。” 唐惜拉住那个还要往地上男人头上拍砖的女人,把她拽在门边,压低声音警告,“你想被他们发现,然后弄死在这里,给这个男人陪葬吗?” 女人低着头,手上沾着血的砖头,吧嗒掉在地上。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交头接耳地讨论,“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听着东西掉下来了。” 另外的人笑话这人的疑心,“那个女人被捆了后就老实多了,估计知道是逃不掉就认命了。再说就算她想逃,她逃得了吗?我们这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突然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来,站在门口,慌慌张张地喊,“快快,砖窑厂有人跑了。” “快来人快来人。”没人再有功夫聊天,各家各户吵吵嚷嚷的全部出动,年女老少拿着棍棒往外跑。 唐惜拉着女人的手臂,听着动静,判断着时机,“我们走。” 女人已经没有砸人时候的狠劲,浑身颤抖,被唐惜一拉就一个趔趄,半梦半醒地问,“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唐惜拽着女人,趁着混乱往外跑。 村子的人大多朝着砖窑厂跑去,去追那两个逃跑的人,只剩下几个妇孺和幼儿,拎着根竹棍作势要打唐惜。唐惜几脚就踹翻过去,她肚子疼痛鞋子早已经脱了不知道扔去哪里,穿着袜子往外跑,这是她离开的唯一机会。 “新媳妇跑了,新媳妇跑了。”有人站在路口大声喊叫,原来从砖窑厂跑出来的那两个人,和唐惜是同一个方向是往村子口的那辆车子跑,就和追击的村民撞在一起。 跟着唐惜跑的那个女人吓得浑身颤抖,跌跌撞撞地摔了两跤。唐惜已经跑出去五米左右,看到那个女人跌在地上,眼看着那些人抡着棍子已经冲过来,唐惜咬牙又折回来,拉着女人继续跑。 “你走吧,我跑不动了。”女人半个身子伏在唐惜身上,哭着说。 唐惜又累又痛,她怒声骂这没出息的女人,“你知道这些年你为什么跑不出去吗?因为你怕死,怕被他们打,可现在你没有其他选择,你杀了人,被他们捉到就是死。”唐惜咬牙忍着,“拿出死之前的最后力气,跑,跑得了最好,跑不了也只是死,没什么损失。” 这话还是有些用的,女人抖着腿,不再完全依靠唐惜,能勉强着往前跑。 追砖窑厂的人,和追唐惜他们的人,汇成一团。 因为唐惜和梁笛声汇在了一起。 唐惜再看到梁笛声,同样是脏兮兮的脸,她喜极而泣,哭得像个孩子,“你没死?” 劫难之后的梁笛声,竟然生动活泼了不少,轻呸她一声,“我说帮你找李二奎,就是要帮你找。”他笑着扯了扯旁边吓得失了魂魄的人,的确是李二奎。 “你还跑得动吗?”唐惜随便抹了下脸,狼狈地笑着问梁笛声。 梁笛声肯定地点头,“我还没娶妻没给我爸养老,怎么能和一帮傻子呆在一起,这是对我智商的侮辱。” “好,我们一起跑。”唐惜和梁笛声,带着另外两个人往村口的公路上跑。 可他们四个,怎么跑得过将近两百人。 在距离公路还有百十米时,唐惜和梁笛声等四个人,被人追上,围在中间。 唐惜的小腹疼得越发厉害,这股疼痛像是一张手在她腹部里扭着拧着,她腰酸着使不上半分力气。 梁笛声察觉到她的异常,“你不舒服?” “可能是要例假。”唐惜的例假推后了好几天,却在这时候要来了。 “必须把他们带回去,不能让他们跑出去。”为首的男人说,“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要带回去。” 那些人蜂拥着跑上来,喊叫声在这夜里,热闹极了。听在唐惜耳中却噪音得厉害,她开始有幻觉,觉得有熟悉的声音,像是四十的,觉得像是程绍祖的,像是叶静秋的。 唐惜再也忍不住,倒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听到梁笛声声嘶力竭地喊叫声,“唐惜。” 唐惜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她的手脚像是无法动弹一样,僵硬地躺着,没有寒冷的感觉还不错。唐惜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像被人抱着颠簸着跑,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低低沉沉、沙哑的声音,很熟悉的感觉。 唐惜在梦境里迷茫地转着四处寻找声音的发出地,是谁在说话,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听不清楚。 “程绍祖。”唐惜分辨出来声音的瞬间,睁开眼睛,她用力喊着那个名字。 入眼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俊脸的主人距离她极近,呼吸喷在她脸上,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着笑看着她。 唐惜愣愣地看了两秒钟,偏开头。 “你那是什么眼神。”梁笛声不满地抱怨,“看到我很失望?” “没有。”唐惜把被子往上拉一些盖住自己,墙壁全部是白色的,连她身上的衣服都是白色的条纹。 梁笛声凑近,明知故问,“你以为睁开眼看到的是谁?程绍祖?”他看唐惜黯淡的眼神,继续添油加醋,“这里是北市的医院,他在双城好好的当他的老总,哪有功夫管你。” “别离我这么近。”唐惜有些心烦气躁地伸手推梁笛声的脸,颇为暴躁,“我呼吸不过来了。” 梁笛声顺势拉住她的手,用三根手指搭在唐惜的手腕处。 唐惜挣扎着缩回手,“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醒了就可以出院。”梁笛声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看着唐惜,不知何含义地笑了笑,“你怀孕了。” “……”唐惜怔愣,她怒声训梁笛声,“摸一下就能摸出来,少胡说八道。” “我爸以前是中医,讲究的望闻问切,我以前跟着学过。”梁笛声看唐惜,笑着建议,“医院还没有检查出来,趁着程绍祖还不知道,不如你把孩子做掉吧。” “我为什么要做掉?”唐惜防备地看着他。 梁笛声低头凑过来,反问,“你为什么不做掉?” “我……”唐惜被问得噎住,是啊,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她费心思地寻找借口,“你只是摸了一下,并不准确,说不定根本没有孩子。” “如果有孩子呢?我说万一。”梁笛声不肯放过她,逼着追问,“你想生下来吗?这是程绍祖的孩子,是孔家的外孙……” “我不知道。”唐惜被问得眼睛直直地看着头顶的屋顶,如果真的有孩子,她要生下来吗? 梁笛声到底心疼她,想她刚醒来又在那个鬼地方折腾了两天,自责不该这样逼问。缓了缓语气,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程绍祖来了,帮你去认领物品,等会就过来。” 唐惜闭着眼睛,似有若无地叹口气,她的感觉是准确的,他的确来了。 “李二奎你打算怎么处理?” 唐惜想了想,“帮他找一处地方先住下来,不能让他再离开。”稍微停顿,唐惜又补充,“不要让程绍祖看到他。” “可以。”梁笛声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犹豫的女人,他对那人点了点头,起身起来。 唐惜撑着腰坐起来,站在门口的人跑过来,帮她坐起来。 “我叫范真真。”女人在凳子上坐下来,“老五没有救过来,我杀了他。” “你是因为我才砸他的。”那晚上事情发生得突然,老五站在门口看着唐惜和范真真,他醉茫茫地晃悠悠地走过来,不耐烦地推开范真真,逼着唐惜往床的位置走。一走一退间,老五看到唐惜手里的手机,夺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反身却对范真真拳打脚踢。唐惜冲上去踹老五,被他制止住往床上推,范真真就是在这时候拎起门后垫脚的砖头。 范真真似乎不担心刑法,脸上是坦然的笑,她长得不错,“我是来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出来。我问过刘警官,他说我这是正当防卫,判不了太久,等从牢里出来,我就能回家了。” “我也要谢谢你。”唐惜真诚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跑不出来。” “不会的,你有爱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出来的。”范真真说,“我相信,我男朋友应该也是寻找过我的,只是后来放弃了。” 唐惜不自然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梁笛声并不是我……” “不是你丈夫对吗?”范真真粗糙的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她挤眉弄眼地揶揄唐惜,“程先生才是你丈夫,我们被救出来被送到北市的医院,你先生已经等在这里。可能你不记得,你清醒过段时间,不肯让别人触碰你,只肯让他抱你。” “啊?”饶是厚脸皮的唐惜,也是不好意思,“我是这样的吗?我不记得了,真丢人。” 范真真笑着摇头,“我看程先生十分受用,连医院的担架床都不肯用,一路抱着你又是检查又是送进病房,你昏睡的时间,他是寸步不离的。” “可惜我不知道。”没有看到程绍祖紧张的表情,原来那些并不是她的梦,而是真的发生过,手里紧紧拽着的是程绍祖的衣服,一遍遍轻声的安抚是程绍祖真实说过的话。 “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总会知道的。”范真真说完站起来,她很坦然地指了指病房外,“还有警察等着我,我要走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唐惜无奈地笑,“如果你不说,我可能永远不知道。”梁笛声肯定不会说这些动摇她报复的决心,程绍祖呢,他应该也是不会说的吧。 “程先生很在乎你,你偶尔也要告诉他,你很在乎他。”范真真嘻嘻笑,“除了告白那天,我男朋友从没说过爱我,我出事那天就是因为这句话和他置气,后来……我就很后悔,为什么一定要计较让他先说出来那句话,而不是我。” “比起失去他,一句话我爱你,又算得了什么。” 唐惜反复想着范真真的这句话。 三年前,她刚爱上程绍祖时,尚未真正体会到爱情的滋味,就被他冷静的选择给泼了一盆冷水,不见的三年,唐惜对程绍祖是怨怼和憎恨的,同样是思念的,不止一次想,如果当初不那么倔强,就算低下头求他又怎么样。 在她的生命里,程绍祖是她第一个爱过的男人,是除叶静秋外,她最在乎的人。 被关在兰花村时,唐惜想的最多的就是程绍祖。 想他说话的表情,是冷漠的、是疏离的、是不耐烦的,或者是他揉着眉头无可奈何看着她,就算是静静坐着的模样都是好的。想他的怀抱总是火热的,让怕冷的她感受到舒服的温度,她不知不觉中已经眷恋他的温暖。 她遗憾,如果就这样和程绍祖分开,她是多么不甘,她甚至从没真的说过爱他。 是,唐惜爱程绍祖,从三年前,爱上时就不曾停止。只是那时候是冲动的猛烈的,享受那种被人搭救的感觉,现在是,想和他就这样下去。 唐惜的手轻轻地放在还是平平的腹部,如果真如梁笛声判断的,她怀孕了,这会不会是一次重新的选择机会。 弥补三年前的遗憾,她和程绍祖,是可以有一个圆满结局的。 唐惜仅剩的的物品已经不多,被一一摊放着放在桌上。白色的帆布单肩包,那个带着划痕的钥匙扣,还有枚可以开合的镜子和一支手霜,另外就是一个粉色封面黑色字体的塑料封皮的本子。 程绍祖完全收进单肩包里。 刘贯一靠着桌子半坐着,抽着烟侃侃而谈,“你老婆可真厉害,从一百多个拎着棍子的人眼皮底下跑出来。” “事情查的怎么样?”程绍祖把唐惜的包放在旁边,他接过刘贯一递过来的香烟,手上一道痕迹,血迹已经干涸,在他干净的手上,狰狞的痕迹。 他弯腰用力吸了一口,被香烟呛得弯腰咳嗽,胃要咳出来一样。 刘贯一帮他拍后背,没轻没重的拍的程绍祖咳得更厉害,刘贯一看程绍祖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讪讪地收回手,咬着烟去旁边倒了杯水递过来,“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等会吃。”程绍祖说着,却没动。 第67章 六十七天 刘贯一弹着烟灰,“兰花村是全村参与砖窑厂,有人负责从外地拐骗残疾智障人士回来充当苦力,有人负责引诱年轻的女子回来嫁人生孩子,上下一条心已经运营了十多年,因为地方偏僻又贫困,有眼力见的都不愿搭理那里,放任就导致他们越演越烈。” “我对他们的经营模式不感兴趣。”程绍祖不耐烦地打断。 刘贯一愣头愣脑地哦了一声,“你是想问,你老婆怎么会进那里吧。”刘贯一不满地嘀咕,“我是粗人,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哪想得到。” “……”程绍祖忍了忍,“唐惜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 “问过梁笛声,他说是去找一位正在治疗中的病人,经人指点就找去兰花村。”刘贯一继续说,“至于唐惜,也就是你老婆,梁笛声说是唐惜好奇就跟着去了,没想到是个黑窝点。” “只是这样?”程绍祖不满地问。 刘贯一啊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总不能明知道是黑窝点,才要去的吧。我看他俩聪明得很,事先肯定不知道,如果知道,哪还会去。” 他们事先可能的确不知道,可有人应该知道的,才引他们过去的吧,要不怎么会这么巧合。 “贩卖人口,处理这样的案子,你应该有经验吧。”程绍祖把烟丢在地上,抬脚踩灭。 刘贯一摩拳擦掌,恨恨地咬着牙齿,“好久没遇到这样的大案子,我早就心痒痒着呢,刚好拿这帮兔崽子们练练手。” 程绍祖走到放唐惜单肩包的凳子旁,伸手拎起单肩包的袋子,把袋子勾起来。一个粉红色的本子却顺溜着背包的里布画出来,倒扣着掉在地上。 程绍祖弯腰捡起来,用修长的手指弹纸张上的灰尘。 摊开的本子上,一行一串数字,以每个月一次为正常规律,最后那行的数据,记录的是上个月的某天。 “这是什么?”刘贯一见程绍祖蹲着看了许久,却没半点动静。 程绍祖头一阵眩晕,在栽倒前他快速地伸手摁住地,困难地站起来。耳朵里用嗡嗡的声响,他眼前冒着火星点子,抬腿要走却晃了晃,被刘贯一搀扶住。 “有糖吗?我可能血糖有些低。” 刘贯一从别人的桌子上拿了块未开封的巧克力,递给程绍祖,“要不我给你叫份饭吧,你老婆一时半会醒不来,她那里有人看着。” “谢谢。”程绍祖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手颤抖着怎么都解不开巧克力的纸,好不容易解开立刻放进嘴巴里。 感觉到的不是巧克力的丝滑,而是苦味。 程绍祖坐在楼下的亭子里,他脚下已经有五六个烟头,拿着垃圾铲的清洁工从他跟前走过,不耐烦地瞪着他。 程绍祖置若罔闻,他叠着的腿上放着那本摊开的本子,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只用了二十分钟。 唐惜记录事情的习惯很好,比如她写“10月12日,大姨妈晚一天”,比如她写“造船厂,零件事故、合同、赔偿、新新时代失窃、收购、制衣厂、意外”,比如她写“孔文莲、孔文霖,财产纠纷,家破;孔文莲、程青山,夫妻矛盾,妻离;孔文霖、赵访梅,没有爱情缺少激|情……”,比如她写,“程绍祖,子散。” 后面的几项,程绍祖大致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外。他盯着那些记录着例假规律的数字,呼吸却是突然滞住,唐惜怀孕那个月,她是正常来过例假的。 很久后,程绍祖笑了,逆风的烟熏着眼睛,他眼睛睁不开,突然掉下眼泪来。 她对他,果然是没有一句实话,连孩子的事情都是骗他的。 她对他家人做任何事情,他就算不理解也能尽量包容,可那个孩子,他最初的反感和震惊,后来的接受和希冀,甚至期待过和唐惜的孩子出生的模样,后来孩子没有了,他怪过孔文莲,疼惜唐惜甚至不敢再提要孩子的事情。 现在看来,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笑话。 程绍祖抽完了整包烟,在寒冷里坐了三个小时,站起来时候他膝盖轻微打颤,心里却是平静的,回到了遇到唐惜之前的平静。 就像湖面激起千层波纹后,渐渐归于平静一样。 白天吹了风,晚上程绍祖发烧到四十度,烧得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吃,只输液。 唐惜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不顾梁笛声的阻止,她坚持下床去他的病房。两个人的病房没有隔太远,程绍祖住的不是独立病房,还有其他的三床病人,病床前都是围着几个家属在聊天,程绍祖一个人躺着,像是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程绍祖才稍微退烧,脸色没有那么红。他口干舌燥地醒来,刚伸手去摸睡着前放在床头的杯子,水杯已经被塞进手里。 程绍祖撑着坐起来,靠着病床坐,才看清楚坐在旁边的人。 病房内的大灯关着,只开着盏小灯,昏昏暗暗的。 “你想不想吃东西?”为了不影响到其他病人,唐惜的声音很低很轻。 程绍祖摇了摇头,把水喝完,放在桌子上,滑进被子里接着睡。 “你睡吧。”唐惜帮他把被子掖好,虽然医生说过程绍祖只是两天没有吃饭又吹了风才发烧的,可她看他精神这样差劲,仍旧是担心。 唐惜安静地坐了会,以为程绍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回自己的病房。 本来打算和他说说话的,还是等他病好了吧。 房门已经尽量减轻,还是发出细微的声响,程绍祖睁开眼睛,几秒钟后眼睛合上,眉头却是整夜都皱着。 按照安排,第二天唐惜和程绍祖就能出院,回双城去。 刘贯一赶在他们回去前,又来医院问了唐惜些问题,程绍祖没有进病房,他从昨天就很沉默。 “大致情况已经了解清楚,如果有其他问题,会再联系你。”刘贯一把本子合上,对唐惜说,“你这次失踪可是把你老公吓坏了,给我打电话,说都说不清楚。” “谢谢。”唐惜对这警察没什么好感,冷冷淡淡地致谢。 刘贯一估计知道他的职业很难让人喜欢,他站起来往外走,想起什么又说,“你老公已经把你东西领回来,没有少吧?” “……”唐惜这才想起来,程绍祖昨天帮她认领东西的。 而他的奇怪表现,也是从昨天开始的。 包里的物品,唐惜是随手放进去的,只有那个记录例假规律的本子是一直在包里的。唐惜有段时间总是不规律,就养成了每月都记下来的习惯,方便身体调理的,因为程绍祖从来不翻她的东西,她也就忘记收起来。 翻开本子,一页上面有明显的折痕。 程绍祖知道了! 程绍祖因为生病,杨仁子大早上从双城来北市接他们回去。 梁笛声挤进来率先和唐惜坐在后座,程绍祖看也没看,就打开了副驾驶座位的车门。唐惜看着程绍祖没有回过来的后脑勺,用力地掐梁笛声,小声说,“你故意的吧!” 梁笛声捂着腿,无辜地眨巴眼睛,“我故意什么?我也受伤了,不方便开车。” “你……”唐惜怒瞪他一眼,在医院总是有人在跟前走来走去,唐惜想和程绍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而程绍祖似乎在避着她。 唐惜看向前面,通过车内镜,看到杨仁子一脸好奇地看她。 连杨仁子都听到了他们嘀咕声音,程绍祖肯定是听到的,可他就是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到了市区就下车,不准再跟着我们。”唐惜压低声音警告梁笛声。 唐惜想好了,她必须和程绍祖独处,就算抱着他的腿哭诉,也要坦白假怀孕的事情,然后告诉他,她真的怀孕了,争取能够得到宽大处理。 刚下高速进入双城市区,唐惜就叫杨仁子停车,然后不由分说把拽着车座椅的梁笛声推出车子,然后砰一声关上车门,任由梁笛声在外面拍着车门嗷嗷叫。 车里只剩下杨仁子一个外人,唐惜琢磨着以什么借口,让杨仁子下车。估计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和热烈,杨仁子转头看她,有些胆怯的眼神。 “你们先回去吧。”程绍祖突然出声叫杨仁子停车。 唐惜看程绍祖已经打开车门,她跟着下车,“还没到家,你去哪里?” “办些事情。”程绍祖说着,关上车门,背对着车子往前走。 程绍祖生气了,可他不问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唐惜恼怒地瞪着他的背影,犹豫是不是不顾面子地下车追上他,然后解释…… “我们走吗?”杨仁子看着唐惜,问。 唐惜咬了咬牙,“走。”就不信他能一直这么躲着她,她总有机会解释的,就让这个小气的男人自己生气吧。 程绍祖绕到另外一条路,招手叫出租车,上了车报出孔氏大厦的名字,双手放在腋下靠着座椅疲惫地叹气,他最近总是觉得自己老了,心里和脑筋都老了。 车子停在孔氏大厦,程绍祖乘坐电梯去办公室,他脸色苍白,一路上员工不停地打招呼问好,他却一个不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穿着衣服躺在沙发上,睡觉。 多么可怜,一个大男人,有家却不敢回,只能缩在办公室里。 孔文莲从昨天就没见到程绍祖,心里有些着急,来公司找那个叫小钱的年轻人,把唐惜和梁笛声骗去那里,就是这个年轻人在中间帮忙。 刚到公司,就听人说程绍祖回来了,孔文莲心里一高兴,就改变主意先去看看程绍祖。 “绍祖,你怎么睡在这里。”孔文莲把程绍祖推醒,心疼又高兴地说,看到他好好的,悬着的心就放下来。 程绍祖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看孔文莲,又闭上眼睛,“我很困,想要睡觉。”要把这两天的睡眠全部补出来。 “昨晚又出去找唐惜了吗?”孔文莲把搭在程绍祖身上的大衣往上盖了盖,“找不到就不找吧,我看她就是跟着梁笛声私奔了,梁中骏可是老神在在的不急不慢,指不定早就知道。” “……”程绍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孔文莲又说,“你们离婚后,行行改变了很多,她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妻子,你不如再给她一个机会。” “我和唐惜有婚姻,我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程绍祖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完全退烧,要不怎么昏昏沉沉的,“我和秦行行已经离婚,您以后不要再提起她。” 孔文莲继续说,“你和唐惜离婚就行了,男人离婚两次不是什么大事。” 程绍祖微微眯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孔文莲,慢慢地说,“就算离婚,也要等唐惜回来。” “要是找不到她,就一直这么拖着?”孔文莲有些着急,话说得就有些不过脑子,“她说不定就死在哪里,你可不能为了她搭上一辈子。” “您怎么知道唐惜一定回不来?”程绍祖眼神锐利地看着孔文莲,“还是说她的失踪,您知道是为什么?” 孔文莲一愣,明显慌了,她用手拽住程绍祖的衣袖,紧张地说,“绍祖,是不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我怎么会和她的失踪有关系。” 如果说开口时候只是猜测,那么这刻是肯定,这些自持聪明的人,把他像傻子一样戏弄着。 查看监控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一个小时后,那个叫小钱的年轻人,拘谨地站在程绍祖的办公室,头低着。 “你知道兰花村吗?”程绍祖沉声问他。 小钱一直拿眼睛看坐在沙发上的孔文莲,他头低的更低,急着撇清关系,“我是从那里走出来,上大学的。自从出来上大学,我就没有回去过,兰花村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骗唐惜和梁笛声去兰花村?” 小钱更加紧张,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我我没有骗他们去。” “或者你想换个地方,才能说实话。” 小钱大骇,吃惊地看着程绍祖,又求救般地望着孔文莲,后者只是坐立不安地对着他打暗语,没半分要帮他的意思。小钱几乎是跑着冲过去,捂住程绍祖拿起的电话,“程总,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全家的骄傲,我不想坐牢。” 这个叫小钱的年轻人,还是哭哭啼啼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小钱因为带女朋友回兰花村,回来后被女朋友给甩了,孔文莲听别人说起过一次。她迫切想要让唐惜消失,就让小钱和兰花村的亲戚打了招呼,说给他们送两个人过去,那边很爽快地配合。 孔文莲又知道唐惜在找李二奎的下落,就让人故意给梁笛声抖露消息,说李二奎就在兰花村。梁笛声谨慎,他提前去过一次,确认没有陷阱才叫上唐惜,还是被骗住。 小钱得到程绍祖的放行,他忙不迭地跑出去。 办公室门没有合严,孔文莲坐着等了很久,等程绍祖的发问,程绍祖只是坐着,许久不说话。 孔文莲站起来去把办公室门合上,这件事情虽然她做得过分,可她自认为是对程绍祖好,并不觉得理亏,“小钱说的没错,是我让人骗唐惜和梁笛声去了兰花村。可我为什么这么做,唐惜回来肯定是叶静秋对她说了什么,她是回来报仇的。” “报仇?”程绍祖面无表情地看着孔文莲,轻声笑,“她为什么要报复?她为什么不能报仇!” “她会害了你的,我这是为你好。”我这是为你好,多么百搭的一句话,听在程绍祖耳中却是一句嘲讽的话。 “为我好?从小到大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不和爸离婚,可到头来,他不是我爸。”程绍祖腾地站起来,“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把我当做借口一个幌子。” “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很正常,可是现在我才发现。”程绍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他猩红着双眼,瞪着孔文莲,“我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真小人,为了前途抛弃女友,我的母亲,是个恶毒有着蛇蝎心肠的女人,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把另一个女人逼出双城,我的外公,是个贪心的老财主,只有纳入别人的家产土地,才能满足他贪婪的心,我的舅舅……” 程绍祖仰头笑,笑得狼狈,“我刚正的舅舅又做了些什么?是不是你和他合谋,把叶静秋逼疯的……”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程绍祖的脸被打得侧过去。 孔文莲气得浑身发抖,她害怕又生气地看着程绍祖,“我们就算再有错,是你的长辈,对与错,不是该你评断的。” “是,你们是我的家人,我没有资格。”程绍祖突然用力,把办公桌上的文件挥在地上,“我的妻子,处处算计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处处逼我的妻子,我呢?我在你们算盘里是什么角色?又打算什么时候放弃。” “绍祖。”孔文莲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吃惊地叫他的名字。 “我谁都管不了,我谁都不是。”程绍祖瘫坐在椅子内,自言自语,“你是真的为我好吗?真的为我好,就不会这样算计唐惜,她是我的……” 咬牙忍住还是哽咽出声,“她是我的妻子,你对她做了什么,她差点就死在那里。” 孔文莲想上前去触碰他的眉眼,程绍祖用力推开她,孔文莲被推得后退好几步。 “绍祖,这次是妈妈错了。可你是我的儿子,必须和我们站在一起阻止唐惜,她会毁了这个家的。”孔文莲好不容易稳住,她又走过来,哭泣着说,“你想想你外公舅舅,哪个不疼你,还有你太姥姥,这个家在她眼前毁了,她能不伤心吗?” 程绍祖再次挥开孔文莲的手,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恼恨,是这个家的孩子。” 可他没得选,他已经出生在这个家。 如果不是这个家,唐惜应该也不会搭理他。 多么矛盾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他的喜他的悲,都因为这个家和这些亲人。 第68章 六十八天 自从和梁中骏见面后,夏觅双会隔一天来梁家一次,这两天因为梁笛声下落不明,夏觅双来得更频繁一些。梁中骏个性恬淡喜静,退休在家摆弄花草养些鱼鸟,庭院里干干净净的很舒服。 夏觅双奔波了半辈子,在这样的环境里坐下就觉得心跟着静下来,更不愿意离开,总是一呆就是半天。 “你可真有耐心。”夏觅双看着梁中骏熟练地把线头打结,在缝补一条裤子,夏觅双看自己涂着指甲油的僵硬手指,称赞。 梁中骏戴着老花眼镜,慈眉善眼地笑,“做了几十年的医生,这是基本功。” “你是医生啊?”夏觅双吃惊地问,她喜欢和梁中骏说话,无论说什么,都爱听。 “以前做过医生,后来开过诊所。”说起以前的事情,梁中骏多说了两句。 夏觅双却不想话题就此打断,她紧追着问,“后来怎么不开诊所了?” 梁中骏抬头看她,熟悉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声音,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激动,“累了就不开了。”梁中骏把旁边盘子里的糖块拿给夏觅双。 夏觅双伸手推了推,“我不爱吃糖,会蛀牙。” 梁中骏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声音里满是失落,“我忘了,你不是她。” “唐惜妈妈喜欢吃糖?” 梁中骏轻轻笑,年老的脸上仍有丝俊朗,因为一个人而光彩熠熠的,“喜欢,什么糖都喜欢。” 夏觅双还要再问,看到进门的梁笛声,她拘谨地站起来,双手不自然地搓着,“笛声回来了,你不在这两天,你爸很担心。” 梁笛声这是第一次看到夏觅双,吃惊地看了好一会,又看了看自家老爸,没能一下子猜中这是什么故事情节,“嗯,谢谢您肯花费时间陪着我爸。” 夏觅双见梁笛声虽意外仍旧态度温和,又看了看他们父子相似的脸,这是对极容易相处的父子,心里乐滋滋地,“笛声回来了,我就走了,改天再来。” 梁笛声把夏觅双送出门,他关了铁门,返回来问,“这就是唐惜的王牌?”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梁中骏抬头看了看儿子脸上的伤痕。 梁笛声把夏觅双坐过的凳子拉过来,坐下,“差点被人拐卖进黑工厂,又跑出来了。”梁笛声看了看梁中骏,想了想还是说,“唐惜怀孕了,真的怀孕了。” 梁中骏一时不防备,针扎进手指里,细小的血珠顺着针孔流出来,“绍祖知道吗?” “唐惜倒是一直想和他说来着,被我打搅着拦着。程绍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直在避着唐惜,刚到双城,唐惜就把我赶下来,估计已经告诉程绍祖。” “唐惜脉象怎么样?” “在兰花村折腾了一次,有些不稳定,她说肚子疼,可能是流产的征兆。” 梁中骏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一些,“这个孩子不该来。” 梁笛声吃惊地看了看梁中骏,心说,已经来了,能怎么样。 “这个孩子不能留。”梁中骏说了两种药,是有安胎的作用,药剂不当会造成流产,“你拿给唐惜,开好量让她准时吃,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她的羁绊。” “您到底是疼唐惜还是恨她呢?”梁笛声托着下巴看着他父亲,“如果是关心她,让我帮她报复孔家,可为什么又用这样伤害她身体的办法,让她不经意间失去孩子。” “她既然要帮她妈妈报仇,就是亲手断了和绍祖的未来,这个孩子留下来会让她心生迟疑。” 梁笛声略微沉思后,总结,“我明白了,您不是真的疼她和想帮她,您为的是她可以扳倒的孔家。”梁笛声拍了拍他爹的肩膀,“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真是老谋深算。” 梁中骏没有理会梁笛声的揶揄,在梁笛声拿起地上的玻璃杯时,他提醒,“这个杯子不要放在桌子上,格外放开。” “为什么?”梁笛声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个杯子,是夏觅双用过的。 “不卫生。” 梁笛声还是遵守梁中骏的提醒,把那个杯子格外放,后来,这个杯子成了夏觅双的专用杯子。 回到双城已经好几个小时,程绍祖一直没有回来,可奇怪的是,孔文莲和程青山也不在。偌大的家,只有唐惜一个人。看着外面夜越来越浓,唐惜有些着急,不该和他杠着来的。 程绍祖的发烧药还在她包里,他只吃了一次药,不知道又烧起来没有。 等到十一点,唐惜再也忍不住,出去要找程绍祖。她刚锁上门,走上大路,远远看到一个手里拎着酒瓶子,走得歪歪扭扭的人,从迎面方向过来。 走近一些,唐惜觉得那人的衣服十分眼熟,仔细一看,果然是程绍祖。 “你去哪里了?”唐惜抬手要把酒瓶夺过来,秀气的眉头皱着指责他,“你怎么喝酒了,你还在生病。” “不用你管,你们都不用管我。”程绍祖态度恶劣地甩开她的手,不肯让唐惜碰他。他喝了太多酒,连站都站不稳,要甩开别人,自己倒是先趔趄起来,险些仰面趴在地上。 这么狼狈的程绍祖,唐惜还是第一次见到,比知道程青山不是亲生父亲那次,还要糟糕。 唐惜双手抱着他的手臂,搀扶着他,两个人走得很不顺当,“我是你老婆,我不管你谁管,别再喝了。” 程绍祖占着身高优势,握住酒瓶,仰头用力咕咚一口,喝白开水一样,张开嘴却是浓浓的酒精味道。他故意冲着唐惜的脸吐气,脸上是得逞的笑,笑着笑着又绷起脸,轻轻推开唐惜,自己往前走。 唐惜赶快捂住口鼻,“我怀孕了,不能闻到酒味。” 走在前面的程绍祖脚步顿住,手里拿着的酒瓶晃晃荡荡地垂在身侧,几秒钟后,他不稳地转过身,面对着唐惜。 头顶上是发白的路灯,照着他英俊的五官,他脸上带着笑,声音里却没有笑意,“怀孕了?孩子是谁的?”他呵呵笑,仰头看着在灯罩里飞来飞去的虫子,“你不会说是我的吧,你骗过我一次,不会以为我会再上当一次吧。” 那虫子真是笨,已经试过那么多次,根本触碰不到,为什么还不躲避开,非要一次次撞上去呢。 他果然是知道了那件事情,他肯提,唐惜觉得还是有把握的,更何况她自己不觉得那是什么重要事情,只不过是她对程绍祖说过的谎话中的一个。 两个人的认知,第一次出现较大的偏差。 出发点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和解。 “就因为上个孩子的事情喝成这样?怂样,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那次是假怀孕,对不起骗了你。我这次是真的怀孕了,我有感觉,你别生气了,我将功补过行不行。” “哦。”程绍祖还是笑着,他站不稳,干脆靠着电线杆子站,他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他从北市回来还穿着那身糟糕的脏衣服,“上次假怀孕,是骗我,对从我这里得到的反应还满意吗?” “我已经道歉了。”唐惜有些不耐烦。 程绍祖抬头看了看她,他偏头看向马路,“这次呢?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我家里任何人的性命,还是要让我给他们添堵,直接告诉我吧,我都帮你办到,不用再骗我了。” “……”唐惜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梗着一股劲,“我都道歉了,你怎么不依不饶的。上次是我不对,这次应该是真的怀孕了,你要是不相信,明天我们去医院。” “随便你。”程绍祖勉强站起来,他喝得是有点多了,要不怎么会觉得唐惜是在敷衍他呢。 一个孩子,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玩笑话吗?只是一句随便的对不起吗? 程绍祖突然很想知道,对唐惜来说,到底什么才能让她认真对待。 程绍祖把酒瓶里最后一滴酒喝尽,他松手,吧嗒,酒瓶掉在地上,摔得破碎。 他一个人勉强往前走,自言自语,“你们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们要害你也好,你要他们伤也好,你们决定吧。” “唐惜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累了,不想去判断你还有哪句话是骗我的。” “……”唐惜要改正以前对程绍祖的认识,他喝醉酒话真的变得很多。 程绍祖执着地一个人走,唐惜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旁边,一前一后,在冷清的大马路上,影子拉得老长。 到了程家的房子里,程绍祖再也走不动了,也走累了,仰面趴在沙发上,脸色泛红摸上去又是烫手。 唐惜又是忙着拿温度计又是给他拿被子盖上,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就是骗了你一次吗,怎么还委屈上了。你现在不清醒,我不和你计较,等你醒了,我再和你说道。” 被叫醒,程绍祖眼睛眯成条线,看到眼前坐着的唐惜,又要闭上。 “就算生气,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吧。”唐惜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哭笑不得,再次道歉,“对不起,过去对你说了很多谎话,怀孕是骗你的,我以后保证改正……” “你说爱我,是真的?”醉得迷迷糊糊,又烧得糊涂的程绍祖,支撑着仅剩的精神,勉强问。 唐惜坐着比他高,她俯视着他通红的脸,他呼吸很急又热,心口处起起伏伏的,“真的,这句话一直都没有骗你。” “可是你打算跟关翌年走的。”程绍祖说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惜看,看她的眼睛,分辨她说谎和说实话时候的差别。 “……”唐惜怔楞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绍祖,表情慌乱眼神闪躲,“你怎么知道的?” “从开始,你就打算跟他离开的,和我结婚又算什么?”程绍祖眼睛里是痛苦的神情,“唐惜,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程绍祖,我爱你。” 唐惜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慢,又谨慎,“这句话没有骗你,我的余生属于关翌年,我发过誓要照顾他一辈子,可我爱的只有你。” 程绍祖的眼神深邃看不到底,他直直地看着唐惜,突然折身起来,把唐惜拉到他身上,手用力胡乱地在她身上揉着,带着酒气的唇在她的脸上寻找着,他的力气带着宣泄和愤怒,毫无怜惜可言。 唐惜闻到酒味,她用力推程绍祖的心口,“孩子……” “你说是我老婆,说爱我,如果是真的,就证明给我。”程绍祖的手用力撕扯着唐惜的毛衣,下摆翻上去夹在腋下,他把她领子拉下来,沿着针线缝合口处撕开。 一道声音,唐惜身上的毛衣已经被扔到地上。 唐惜被程绍祖摁在身上动弹不得,他在她脖颈处咬着啃着,要把她皮肤咬下来一块般用力。唐惜害怕这样的程绍祖,她的指甲嵌在他结实的肌肉里,“程绍祖你冷静些,孩子会受伤。” “反正你要走,反正会打掉。”程绍祖抱着唐惜,大步往房间里走。 唐惜哭着叫,她掐着挠着程绍祖的脸,哭得声嘶力竭,“程绍祖,我恨你。” 她想过如果对程绍祖说爱他,他会是什么反应,唯独没想过他是这样的愤怒和生气。 程绍祖脸上滴着汗,他低头俯视着唐惜,突然笑了,“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怎么会爱我,我是你最恨的人的儿子和外孙,你怎么会爱我,你一直是恨我的。” “说爱我,全部是骗我的,和那个孩子一样。”程绍祖的头埋在唐惜的脖颈里,他哽咽着说,“唐惜你骗我,你一直都骗我,你们都骗我。” 程绍祖承认他草木皆兵了,他再也不会相信唐惜的话了,他被他们所有人伤的失去信念和判断力了,他绝望了。 唐惜看他停下来,她挣扎着抱住他的臂膀,“程绍祖,我只有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我们好好的好吗?” “一个月后呢?”程绍祖推开他,他压制住她,像胜利般笑着,“一个月后你就离开,然后回到关翌年身边是不是?这一个月,你是属于我的,对吧。” 只有一个月,过了这个月,她完成了报复,就要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像她回来时候一样突兀,可那时候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唐惜,现在她又要走了,他怎么办? 也许真的像关翌年说的,他只是存在于她的计划之内,却不存在于她的未来。 “绍祖。”这是唐惜第一次不带姓叫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她伸手要抱他,却被程绍祖推开,他用一只手把她的双手压在头顶,不准她动。 程绍祖低头,他用喝过酒的火热舌头,在唐惜的耳后脖颈处似有若无地触碰,他真的喝醉了,说着醉话,“如果迟早要走,又何必给我留一个月。” “如果只是一个月,我不要。” 唐惜睁大眼睛看着他,程绍祖狰狞地笑,“我说过,你若骗我,会死在我手上。” 程绍祖突然恼怒起来,他的手掐着唐惜的脖子,用另外一只手拽她身上仅有的衣服,不顾她是否准备好,不去看她惊恐的表情,不去理会她挣扎的手脚,他用蛮狠的力道闯进去。 唐惜不再动,她闭着眼睛偏头过去,透明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 “觉得委屈吗?利用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程绍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他用手指挑着悬而未决的眼泪,卷进唇里,“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拿走吧,你得到想要的,我得到想要的,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真的清了吗? 程绍祖酒精作祟并没有坚持太久,也只是闯进去并没有做什么,就倒在唐惜身上。 唐惜推开他,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一巴掌下去她倒是先哭了,然后又是一巴掌…… 她和程绍祖,这次真的是两清了。 第69章 六十九天 程绍祖揉着疼痛的头起来,他身上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身旁的位置冰凉。 他倒回去,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什么都没想。 临近中午,程绍祖才收拾好自己,去孔家。 孔文霖和赵访梅都在,太姥姥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他来还挺高兴,笑呵呵地问,“唐唐丫头呢?” “她没来这里?”程绍祖倒是一愣。 太姥姥脸上的笑消失不见,她气哼哼地吩咐五嫂,“推我进去。” 程绍祖快走几步拦在太姥姥的轮椅跟前,“唐惜没有来过?” “你做人丈夫的,找我这老太婆来要妻子,这话亏你说得出口。”太姥姥气哼哼地说。 程绍祖脸上讪讪的,以为唐惜在这里的。 太姥姥看他站着不动,脸上也没点着急的神情,生气地训斥他,“唐唐没有家人,既然嫁给你,你就是她的依靠。现在她找不到,你还不快出去找找。” “她可不柔弱。”程绍祖小声说。 太姥姥抡起拐杖,用力地敲在他小腿上,程绍祖的腿打颤一下,偏太姥姥是长辈,他还不能闪躲,站着被敲了七八下。 最后还是太姥姥打累了,险些呼吸不过来,五婶连忙上前帮忙顺气。太姥姥叹口气,“我是管不住你们了,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程绍祖要推太姥姥回房间,太姥姥瞪他一眼,“找不回来唐唐丫头,你也不要再来看我了。” 五婶从程绍祖手中接过轮椅,她本是在孔家做了多年的仆人,早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装糊涂,“唐小姐在这里没有亲人,表少爷你还是快去找找吧,别出什么事情。” 一直到太阳落山,唐惜还是没有回来,程绍祖有些坐不住了。太姥姥不肯吃喝,大冷天要坐在门口等唐惜回来,谁劝都不行,尤其不待见程绍祖。 唐惜六点多才回来,直接去了孔家,大家看到她明显舒了口气。五婶赶快把火上温着的食物端出来,劝慰老太太,“唐小姐回来,您快吃些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姥姥用干巴巴的手,紧紧地握住唐惜冰凉的手指尖,看了又看,才肯被推进去吃饭。 其他人簇拥着太姥姥照顾着,程绍祖走到唐惜旁边,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唐惜的肩膀瑟缩了下,她往边上让了一步,冷冷地看了眼程绍祖,冷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回屋里去了。 程绍祖的手掌还留有她衣服上的寒意,唐惜的靓丽身影,已经不见。 程绍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错过了唐惜再次对他敞开心扉的机会,经过昨晚,她已经把心意收回去,现在对他,恐怕真的只剩下恨了。 太姥姥没有吃多少,因为白天着了凉,晚上开始咳嗽,精神恹恹地躺在床上,合着眼睛,对小辈的呼喊声,没有丝毫反应。 第二天早上,气色更不如昨天。 其他人忙碌着照顾太姥姥,根本没有空隙搭理唐惜,唐惜不去凑热闹,只在别人说太姥姥醒来时,她隔着层层的人,往里面望上几眼。 恐怕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太姥姥这次估计熬不过去了。 梁笛声来过家里一次,家里人对他都不甚热情,尤其是在梁笛声站立在太姥姥的病床前,叫了声“奶奶”时,其他人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太姥姥闭着眼睛,从干涸的喉咙里模糊地发出几声呼唤,孔胜邦凑过去听,原来太姥姥叫的是梁笛声爷爷,梁弘志的名字。 其他人也听到了,抹着眼泪自顾地伤心着。 孔文莲、赵访梅和五婶出去买寿衣和些其他需要的物品,以防备太姥姥突然去世,省得措手不及。 下午四五点时,太姥姥突然精神好了起来,要让人扶着坐起来。 家人俱是一惊,知道这是别人口中说的回光返照了。 太姥姥靠着床头坐着,她慈祥地看着站了半屋子的子孙,“笛声来过了?” 孔胜邦站在最前面,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来过,您要见他吗?” “不了,没什么要紧事情。”太姥姥看着孔胜邦的动作,笑着说,“这是做什么,等我死了,你再跪也不迟。” 子孙几个俱是心情沮丧,脸色灰败。 “我知道自己剩余时间不多,不知道我这将死之人,说的话你们还肯不肯听。” 孔文霖在床边跪下来,痛声说,“奶奶您说,我们一定听。” “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做了承诺就一定能做到。”太姥姥招手叫跪在最外面的唐惜,“唐唐丫头,你过来。” 唐惜走过去,坐在床边缘,“太姥姥。” “哎,好孩子。”太姥姥握住唐惜的手,把手腕上戴着通体莹润的镯子取下来,拉过唐惜的手要戴上去,唐惜挣了挣手,太姥姥执着给,“我这些不肖子孙对不起你们,你现在还肯叫我声太姥姥,就冲这一声太姥姥,你就一直是我外曾孙媳妇。” 地上跪着的几个,脸上均是讪讪的。 程绍祖的脸色尤其难看。 “如果你们想要孝敬我,就要好好对待唐唐,这是我们亏欠她们母女的。”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太姥姥有些气喘,“唐唐丫头肯原谅你们,是她心善,若不肯原谅你们,你们该想如何弥补。” “奶奶,我们会的。”赵访梅掩着嘴,泣不成声地说。 太姥姥点了点头,又叫程绍祖,“绍祖你说,你说会善待唐惜,不辜负她不欺负她,做为丈夫给她依靠,给她一个家,不再让她一个人。” “我会善待她,不会辜负她不会欺负她。”程绍祖抬头,看着唐惜清晰地说,只是唐惜没看他一眼,在他说的时候,低垂着的眼皮颤抖着。 太姥姥得了程绍祖的承诺,满意地点头,疲惫地说累了,挥手让子孙散去,唯独留了唐惜。 程绍祖走在最后面,关上门的瞬间,他看到唐惜单薄的脊背弯着,伏在太姥姥的病床前哭着。 门关上,太姥姥最亲的几个亲人,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大好。 赵访梅小声抱怨,“奶奶这随时要走,不把子孙留在跟前,却留下唐惜,这是要让我们见不到她最后一面,留着遗憾。” 孔文霖看孔胜邦衰老的面孔,他压低声音训斥赵访梅不懂事,“奶奶要留下她,我们有什么办法。” 孔文莲看她哥脸色不好,问,“大哥,你发烧了?” 孔文霖点了点头,“最近事情太多,感冒一直没好。” “你注意身体。”孔文莲难得没有趁机奚落孔文霖几句,反倒柔声提醒,不得不说,太姥姥的突然病重,让他们感觉到毕竟是一家人。 几位长辈去沙发上坐着,不敢走远。孔绍宗踱步过来,站在门边上听了几秒钟,只能模糊听到里面说话,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他觉得没意思,站了下就走开了。 程绍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地拧开,能看到房间里的两个人,他始终站着。 太姥姥躺着,费力地抬手却只是离开床铺十几厘米的距离。 唐惜哭着握住太姥姥的手,她哽咽着说,“您什么都不要说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有你懂我的心思,他们不懂得。”太姥姥拉住唐惜的手,眼泪从她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是他们对不起你妈妈,你要是恨他们,只管发泄出来,别憋坏了自己。” “……”唐惜低着头,眼泪吧嗒掉下来。 “唐唐丫头,你和我说实话,你爱不爱我那外曾孙?” 唐惜用力拽着床单,含泪,点头。 太姥姥明了,叹口气,“他自小聪明心思比同龄人要深,有时候又固执,糊涂得很。他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您不要说话了。”唐惜阻止老人说更多的话。 太姥姥勉强笑着说,“现在不说以后就不能说了,你妈妈清醒过来,完全记起来以前的事情吗?” 唐惜吃惊地看着太姥姥,吃惊于这位老人要在最后的时间,把过去的事情告诉她。 “烂在肚子里二十多年,再不说就要带进坟墓里去了。你长得不太像你妈妈,你妈妈年轻时候漂亮,她那时候只和青山要好……” 叶静秋家祖上是教王孙贵胄读书识字的,以学问而声名显赫,颇有家底。在叶静秋爷爷那辈不愿再受功名所累,抛弃官职购置闲地,办起私塾来,因为祖上的才华,名声大噪,上门来求学的不计其数。到了叶静秋父亲这辈,去学校做了教书先生,那时候,人穷没几个读得起书的。 祖上庇佑,留下大片土地,被戏称是双城的叶半坡。 叶静秋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孩,叶父只盖了四间瓦房,留下片土地做菜园还有片偏僻荒废的小树林,其他土地全部分给别人,其中就有刚添了小儿子的孔胜邦家。在双城无人不知,乐善好施的叶老师,更知道,叶老师家有个漂亮的女儿。 叶静秋集合了父母的全部有点,温婉娴静笑起来时候脸颊上两颗动人的梨涡,又被叶老师教得知书达理,待她成年后,来家里求亲的人,要踏平叶家的门槛。 叶老师自认是文人,有些文化人的清高,不看重家世看中人物品格。在他的学生中,有个踏实勤奋的程青山,家庭清贫为人淳厚上进,十分被叶老师看好,时常把他叫来家里,教导学科和照顾日常,叶静秋就这样和程青山成了男女朋友。 孔家那时候,因为太姥姥和梁笛声的爷爷梁弘志离婚,被心善的梁弘志给了一半家产,暂时翻身缓过劲来,却还是不能和别家相提并论的。 孔文莲是叶老师班里的一个女学生,和叶静秋是同桌。孔文莲争强好胜事事都要比叶静秋好,她成绩好、参加活动积极,可她还是不能盖过叶静秋的光芒,因为她家庭比不上叶静秋,叶静秋被人追捧着称赞,她却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奶奶费了心机骗了梁家的家产。 孔文莲心里十分看不过去,恶狠狠地想一定要把叶静秋拥有的全部抢过来。大学他们是同一个学校,参加野营活动时,孔文莲趁着程青山醉酒和他发生关系,以此做为威胁,要程青山和叶静秋分手。 程青山又惊又怕,害怕叶静秋知道,左右摇摆。孔文莲却不给他迟疑的机会,她直接找到叶静秋,霸道地宣战说程青山已经是她的男人,那个年代,结婚前有关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叶静秋红了眼圈,想找程青山问个清楚,程青山却避着不见她。 那段时间事情发生的太多,叶老师在一次下大雨时为救一个学生而丧命,叶母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叶静秋瞬间变成了孤女,她力不从心地办完父母的葬礼,学业因此短暂耽搁住。 孔胜邦就是在这时候,以开荒建厂的借口,伙同别人,征占了叶静秋家的菜园及附加大片空地。 程青山终于良心发现,想起叶氏夫妇曾经待他的友善,毅然决然地回到叶静秋身边,并承诺带她离开这里,去广州。叶静秋从未离开过双城,她日夜数着离开的时间,满心期待着与心爱的男人白头到老的画面。 到了约定离开那天,程青山却没有来到约定的地点,来的是孔文霖。 那是叶静秋噩梦的开始,孔文霖把她带到孔家偏僻的菜园子的屋子里,把她扔进去,他脸上是贪婪的笑容和粗鄙的笑容,他步步地逼近叶静秋,叶静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放我出去。” “出去?去哪里?和程青山私|奔吗?”孔文霖的脸是扭曲的,他狰狞地摁住叶静秋,把她拽过来,狠狠地压制住,“你不知道我多爱你,可你看不到我,你只看程青山。” 叶静秋哭着喊着叫程青山的名字,直到她的手脚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双眼无神地望着房子唯一的窗口,任由孔文霖像头野兽一样肆虐她。 “程青山要和我妹妹结婚了,马上就是孔家的乘龙快婿,他怎么舍得放弃大好前途,带你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孔文霖放开她,他满意地笑,“你们约定的地点,是程青山告诉我的,他为了永绝后患,把你让给我了。” 孔文霖把叶静秋关了整整一年,而这一年竟然没有人寻找这个花样女孩的去向。 这一年,对叶静秋来说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别,只有孔文霖来了没有的区别,孔文霖每次来都说很多话,然后欺负叶静秋。她的生命,就像一束娇艳开得正盛的鲜花,以最快的速度衰败,叶静秋躺在地板上,她已经被折磨得失了心智,精神恍惚。 是太姥姥发现叶静秋被关的地方,她看到那个美丽的小姑娘变得疯疯癫癫,太姥姥用家法打了孔文霖一顿,责令他放叶静秋回去。叶静秋得了自由,她家的小树林和菜园子已经没有,只剩下破旧的四间瓦房,她整日疯疯癫癫,见了人就问,“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来。” 那时候的程青山已经和孔文莲结婚,程绍祖已经出生。叶静秋疯癫却越来越严重,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欺负她,□□她,有些尖酸刻薄的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淘气的孩子往她身上丢垃圾…… 没人再记得,那个鲜花与掌声围绕着的女孩,只记得这个脏兮兮的疯女人。 后来有一天,叶静秋怀孕了,周围的人却突然噤声,没有人再搭理她,躲得远远的,唯恐和这个孩子扯上任何的关系。 唐惜是出生在叶家的四间破旧瓦房里,叶静秋已经把她生出来,却不知道怎么剪断脐带,母女两个都哭着。后来是被梁中骏夫妇见到,才没有丧命。 叶静秋不知道怎么做妈妈,她怯怯地看着那个哇哇直叫的婴儿,躲得远远的。 梁笛声的妈妈文娟,把孩子洗干净用毛巾裹着,小心翼翼地递到叶静秋面前,让她轻轻地触碰孩子的皮肤. “好小哦。”叶静秋惊喜地说,正在哭泣的孩子,听到熟悉的声音,止住哭声,咧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对着叶静秋呀呀笑。 叶静秋突然掉下眼泪来,大着胆子把孩子抱过来,紧紧地贴着。文娟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叶静秋看着孩子漂亮的小脸,轻声说,“唐惜。” 唐惜会爬、会晃晃悠悠地走路、会咿咿呀呀地说话,叶静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却无论什么时候都记得她女儿叫唐惜。 第七十天 “是我子孙作孽害了你妈妈一生,我不奢求你能原谅他们,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他们该承受的。”老太太说,“文莲好强霸道、文霖狂傲不逊、盛邦功利心重,将来我死了,希望能见到叶老师,就算跪下来向他们道歉,是我管教子孙无能。” “不怪您,您已经帮我妈妈很多。”唐惜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妈妈让我向你道谢,她说您做得炒面很好吃说您是位慈善的老人家。” “静秋是个善良的孩子。”太姥姥闭了闭眼睛,精神差起来,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却勉力支撑着,“唐唐丫头,你和绍祖好好的过日子,上辈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们还年轻。” “……”唐惜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点头应了太姥姥的请求,就是辜负了叶静秋的嘱托。 “你就答应我,恩怨到你们这里结束吧,不要不要再……”太姥姥用力地握住唐惜的手,挣扎着要起来,却浑身僵硬住起不来,倒下去就这么过去了,眼睛还是睁着的。 程绍祖听到里面传出来哇的一声大哭,他快速地推开门,唐惜伏在床上,她的手还被太姥姥握着。 程绍祖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急声查看她,“唐惜。” 孔文霖几个人稍微落后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出声。孔文莲和赵访梅手忙脚乱去拿衣服,忍着眼泪帮太姥姥换衣服。 很奇怪,别人哭了,唐惜却再也掉不出眼泪,除了那声痛哭声,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唐惜脑中是叶静秋去世前皮包骨头的可怜模样,耳中是太姥姥去世时虚弱的请求:放下吧放下吧……这两种画面在唐惜脑中剧烈地厮打着,她双眼发直,呆若木鸡。 “唐惜。”程绍祖的声音尖锐起来,他托住唐惜软下去的身体,看着倒在怀里满是泪痕的脸。 太姥姥不舒服的最后几天,孔文霖来怡景花园的次数已经很少,夏觅双乐得清闲,一天抽出来一两个小时,来梁家坐着。 今天夏觅双走进梁家时,梁中骏正支着张方凳子,上面放着两个小盘子,戴着老花眼镜在绘画着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夏觅双奇怪地问。 “糖画。” “这个是什么?”夏觅双指着旁边矮凳子上盆子里,黏糊糊的浓稠液体。 “糖稀,做糖画的糖稀。” “这个怎么做的?” “白糖掺水,在火上蒸发水分后就做成。”梁中骏用竹签沾了些递给夏觅双,微笑着说,“你尝尝。” 夏觅双接过去,品了品,“有清香甜甜的味道,很好吃。” 梁中骏手上麻利地做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递给夏觅双。 “为什么做兔子?” “你属兔。” 夏觅双笑,“我属牛,不是兔。” “哦,我记错了。”梁中骏要把兔子收回来,放进旁边的盒子里,那里面已经有三个兔子,“我给你做一个牛。” “叶静秋属兔?”夏觅双有些失望,嘀咕了声,“看来我和她长得真得很像。” 梁中骏没有回答。 夏觅双说出口就自知说错话,她有什么资格和叶静秋比。她拉着凳子坐近一些,寻找其他话题,“你教我做糖稀吧,等见着我女儿,做给她尝尝。” 梁中骏从家中找来酒精灯,在调羹里按照比例,放入白糖和白水,凑到点燃的酒精灯下。“等沸腾再晾干就差不多了。”梁中骏越过眼镜框,温声地说。 夏觅双被梁中骏温柔地看着,她徐老半娘竟然红了脸,忍不住猜测,“你以前是不是,这样教叶静秋做过糖稀。” “什么?”梁中骏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马上回答。 “你爱叶静秋?” 梁中骏手抖,勺子里的糖稀溅出来,他慌乱地拿抹布擦,手忙脚乱地打翻手边的酒精灯,还好夏觅双帮忙把火扑灭。梁中骏感觉到剧烈跳动的心脏,要从他运转不灵的身体里跳出来,他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识破,是慌乱还有舒口气。 “是啊,我爱她,也对不起她。” 叶静秋从孔家回来后疯疯癫癫,不是磕着就是碰着,她没有工作没有钱,受伤不知道去医院,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梁中骏已经开了小诊所,晚上关门时,发现蹲在那里的叶静秋,她仰着头,曾经漂亮的脸上脏兮兮的,却挡不住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惊恐又奢望地看着他。 “你饿了?”梁中骏问。 叶静秋低下头,用力点头。 梁中骏重新打开小诊所的门,让叶静秋进去,把干瘪瘪剩下的馒头拿出来。叶静秋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见了馒头她吃得狼吞虎咽,全没有曾经的文静模样。梁中骏站起来去倒水,回来时,叶静秋已经把嘴巴塞得满满的。 “慢点吃。”梁中骏心疼地看着她,他比叶静秋大几岁,看着她从青春靓丽到现在这样,不是不遗憾和心痛的。 叶静秋吃完了,眼睛怯怯地看着门口。 “你想回家了?”梁中骏看透她的心思。 叶静秋点头,缩成一团。 “吃饱就回去吧,饿了再来。” 叶静秋抬头看他,吃惊又意外,抿着嘴甜甜地笑,出去时还记得帮他关上门。 那天后叶静秋总是在快要关门时候来,梁中骏习惯了等她些时间,把饭菜留些给她吃。叶静秋喜欢吃糖,梁中骏总是在口袋里放糖块,等她来了给她吃。两个人默契地相处了两个多月,叶静秋把梁中骏当成信赖的大哥哥,在他面前不再那么害怕。 有天晚上,在叶静秋吃完饭正要离开时,梁中骏突然不想她这么快离开,“你吃过糖稀吗?” 叶静秋明媚的眼睛转了转,摇头。 “我教你。”在诊所没有锅炉,梁中骏又存了炫技术的心思,就找来酒精灯,把勺子洗干净放了白糖和水,做起简易的糖稀。 那晚上的糖稀做得很失败,水分太多,烧了许久不见干,等水分不见,糖又黏在勺子上发出焦了的味道。梁中骏很沮丧地说要再做一次,叶静秋却高兴地把凝固住的糖稀掰下来,她一分为二,一半递给梁中骏,“很甜,很好吃。” 梁中骏从来不吃糖,那天晚上却吃了半块糖稀,从此爱上那个味道。 梁中骏的好心没有坚持多久,他和外面那些男人没什么区别,在叶静秋放下戒备睡在他诊所的那晚,他要了她。她懵懂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她抡着拳头用力地打他推他,脸上满是害怕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梁中骏亲吻着她的头发,反复轻声地道歉。 那天之后叶静秋很久没有再来诊所,梁中骏夜夜失眠,脑海里全是叶静秋那晚害怕的表情。后来叶静秋怀孕了,梁中骏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他甚至不敢去验证,掩耳盗铃似的生活,视而不见叶静秋越来越大的肚子。 叶静秋似乎是有些清醒的,她挺着大肚子很少再出来,更不会出现在梁中骏的生活范围。可能她从别人那里听说,他已经结婚了并且有孩子。 在叶静秋生下唐惜那天,给孩子取名叫唐惜。 唐惜,是糖稀。 她可能怪他,却也记着他的好。 梁中骏备受良心的谴责,对妻子坦诚自己的罪行,“我是个伪君子假善人,对不起你和笛声,我们离婚吧,我可以净身出户。” 梁笛声的妈妈怔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她就那么好吗,你们一个两个为她舍得抛妻弃子。” “对不起。”梁中骏再次对妻子道歉,起身收拾了几件平日里常穿的衣服。 梁太太拉住梁中骏,“你想做什么?要认下那个孩子?” “是,那是我的孩子。” 梁太太泪如雨下,紧紧地拽住梁中骏的衣服,苦口婆心地劝,“叶静秋生下孩子,别人都避之不及你偏往上贴,你确定那是你的孩子吗?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疯疯癫癫的,你认下孩子,是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咒骂的。” “我知道。”梁中骏表情未变,从他决定认下孩子,就想过声名狼藉的后果。 “你要对叶静秋负责,要给那个孩子一个家,可我和笛声呢?笛声是男孩,他长大怎么面对别人的指点,你要毁了自己的儿子吗?” 这句话问住梁中骏,唐惜是女儿,梁笛声就不是儿子吗? 后来不知谁对叶静秋说了什么,叶静秋的情况变得糟糕,她胡乱认人说是女儿的父亲,常常被骂被打。文娟担心梁中骏心软,抱着年幼的梁笛声以死相逼,“你要是敢认她们,我们母子就死在你面前。” 女人无理取闹时候喜欢用死威胁,这是她们的拿手好戏,因为屡试不爽。 梁中骏没有和妻子离婚,他给梁笛声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却亏欠着那对母女。有一天,笛声哭着回来说被人打劫了,梁中骏训斥儿子没用,笛声握着拳头,气鼓鼓地说,“我是看她是女孩子,让着她才没有还手。” 梁中骏问下去,才知道打劫儿子的是唐惜,他不怒反笑,“她小小年龄倒是有生意头脑,知道保护自己。”后来,他每天在儿子口袋书包里放上钱,不出意外被打劫得一干二净。 文娟把丈夫的做法看在眼中,他如约给了他们母子正常的生活,他的心却再没有在这个家过。文娟偶尔会给叶静秋母女送去些生活用品,在别人欺负她们时,帮忙说上几句。这就是唐惜不知道的,梁笛声的母亲为什么要对她们母女好。 梁中骏以为这个秘密会一直藏在肚子里,因为叶静秋根本不记得孩子的父亲是谁。梁中骏和文娟商量过,等梁笛声成年,他就认下唐惜。可梁中骏没等到那一天,叶静秋母女被赶出了双城。 以为等在这里,她迟早会回来,没想到,再有音讯,却是死讯。 “你是唐惜的亲生父亲?”夏觅双吃惊地长大嘴巴,眼前这个温润的人,竟然是唐惜的亲生父亲。 梁中骏苦笑一声,收拾着桌上的残留糖稀,“没尽过一天职责的父亲。” “你怎么不告诉唐惜,那孩子嘴硬心软,最初可能不能接受,可她总会原谅你的。”夏觅双又说,“说不定,她知道亲生父亲是你,就不报仇了。” “所以不能告诉她,她应该给她妈妈报仇。”梁中骏把装着兔子糖画的盒子盖起来,上面搭上一层镂空的白色薄纱,“唐惜以为我是帮助过她们的好人,心存感激,如果知道我是其中一份子,该失望了。” “你想让她报仇?”夏觅双表示看不懂眼前的中年男子,她试想,她的女儿她肯定舍不得她吃苦报仇的,那不仅是身体也是心理上的折磨。 “孔文莲抢走程青山,孔文霖逼疯静秋,孔胜邦占了叶家的家产,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梁中骏突然严厉起来,“若不是我能力有限,何必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六年。”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夏觅双伸出手放在梁中骏的手背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尴尬地缩回手。 “唐惜交代你的事情做好就是帮助我们。”梁中骏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我已经癌症晚期,能帮她的你们尽量帮吧。” “你生病了?” “肺癌,晚期。不要告诉他们,不想他们分心。” “不告诉他们你生病的事情?” “全部,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知道唐惜是我女儿,等时间合适,我想亲自告诉她。” 后来手机有短信提示的声音,夏觅双拿出手机看,是孔文霖发短信过来说这两天不过来,“老太太去世了。” 梁中骏看着黑暗的夜色,怔怔地说,“最后一个好人走了,也该结束了。” 第71章 七十一天 唐惜醒来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吞了吞口水,旁边的人就赶紧上前,急切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程绍祖的声音,唐惜更不愿意睁开眼睛。 程绍祖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不肯搭理他了,他早已经后悔昨晚上的作为,可时间不能倒流,他已经伤害了唐惜。程绍祖脱了鞋子,躺在她旁边,轻轻地拥着她。 唐惜不看他,手却推他的手臂,不肯让他触碰自己。 “对不起。”程绍祖使了点力气,让两个人面对面躺着,他轻声说。 唐惜笑了,笑得凉薄,“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哪里错了,你说的对,我没有一句实话,全部是骗你的。我不爱你,没有怀孕,一直都是利用你……”越说声音越大,情绪激动。 程绍祖定定地看着她,噗嗤笑出声,“还说我没错,你这字字句句的说落已经给我定罪。” 带着熟悉味道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痒痒的,唐惜错开头,仍旧绷着脸,“别嬉皮笑脸的,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你昨晚说爱我,是不是真的?”程绍祖已经完全没皮没脸,赖着唐惜,真切地问。 唐惜却更加生气,她用力地推程绍祖,恼羞成怒地喊,“滚。” “好了,滚过来了。”程绍祖把唐惜抱在怀里,他的头埋在她肩膀处,手掌在两个人紧贴着腹部那里,用稍微柔软的手心,贴着她的肚子,“对不起昨晚那样对你,以后不会了。” 唐惜正要推开他,程绍祖又傻呵呵地笑,“唐惜,我们有孩子了,我可真高兴。” 他爽朗的笑声在她耳边,震得唐惜心跟着颤,她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感觉到那里强壮跳动的心脏,并不讨厌的感觉,“这个孩子,我不要。” “为什么?”程绍祖脸色一暗,把唐惜推开一些,盯着她的眼睛看。 唐惜轻哼一声,“‘我不爱她,别想用孩子束缚住我,用孩子逼得我娶你,你满意了?’程先生还记得这些话吗?” “多久前的事情,竟然还记得。” 唐惜却笑不出来,“你那时候态度多恶劣啊,还好那个孩子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提起这个到底是唐惜欺骗他在先,埋怨人也不能理直气壮,她明智地止住。可话本来要说的,被生生卡住,让她很不舒坦,不舒坦就会口不择言,“算算时间,有这个孩子时你总是在望市上班,说不定孩子不是你的。” “哦?那是谁的?” 唐惜一噎,继续胡说八道,“说不定是梁笛声的,或者是别的男人的,反正不是你的。” 程绍祖用粗壮的手臂圈着她纤细的腰肢,故意在她脸上哈气,“是我的最好,不是我的,我愿意喜当爹。” “你……”唐惜气恼地说不出话来。 程绍祖看她鼓着眼睛,恼恨地瞪着自己,他觉得她这样娇俏的样子实在可爱,低头在她嘴上亲吻一下,“不要再拿话激我,你的话,我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还和我聊什么。”唐惜又使劲推他,“走开,别碰我。” 她浑身不舒服,力气小得被程绍祖忽视。程绍祖用手脚束缚住她,把她的小手拿起来放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手骨,“我是这样打算的,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我们的房子最好在学校附近,有两处选择不错,等天好些我们去看看,如果喜欢就买下,只是装修要费些时间,现在,我们先租房住些时间。” 唐惜听着他为以后的日子筹划,很和谐美好的画面。唐惜听了不心动是假的,可她还剩着理智,“你大概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我怎么还可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个结果,程绍祖是有预料的,他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不要伤害自己,其他的交给我。” 你只管惹麻烦发泄情绪,收拾烂摊子的事情,我来做。 唐惜怀孕的事情,程绍祖没有告诉任何人。唐惜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可他既然不说,她就乐得自由。她与梁笛声见过一次面,梁笛声给了一大袋子的安胎药,唐惜谢过他,带回家里,却因为事情太多,总是来不及吃,一放就耽搁住了。 子孙守灵堂,三天后太姥姥下葬,认识这位慈善祥和老太太的人,全部失声痛哭。唐惜看着遗像上那个笑呵呵的老人家,心仍旧是感到疼痛的。 四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唐惜旁边的,她还是一身白色衣服,干干净净的,无忧无虑的脸上带着简单的笑容,轻声说,“太太找你。” “现在?”葬礼已经基本完成,剩下就是安排送亲朋好友回去,程绍祖正在安排这件事情。 四十点头,简短的两个字,“马上。” “好。”唐惜转身,跟着四十离开。 四十说关太太在望市,开车带着唐惜回去,在路上,四十再次叮嘱唐惜,“距离三个月只剩下一周时间,太太肯定是要问的。不管太太说什么,你一口咬定一周内肯定能完成就好。” “嗯。”唐惜坐在座椅里,蔫蔫地回答。 四十看她这副不上心的样子,颇为生气恼火,“全部已经准备就绪,压死孔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已经找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不肯动手。” “有没有酸梅?”唐惜捂着嘴巴,突然难受地问。 “……” 唐惜把车窗降下来一点,“你车子开得太快,我有些反胃难受。” “你以前不晕车的啊……”四十想到什么,吃惊地瞪着唐惜,不可置信地喊着,“你有宝宝了?” “嗯,怀孕初期。”唐惜站了太久,浑身不舒服,说话有气无力的,“在太太面前,不要说漏嘴。” “你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四十为了避免情绪过分激动,造成车祸,她把车子停在路边,“你知道和程绍祖什么情况吗?你再有一周就要离开他了,怎么能怀他的孩子。还有太太,她肯定是不同意的。” “所以,先不让太太知道。”唐惜笑着说,“如果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孩子的干妈给你做。” 四十哪有心情和她嬉皮笑脸的,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要这个孩子对你风险太大,我不同意。见完太太我陪你去医院,把孩子做掉,小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 车子行驶了段时间,唐惜突然轻声说,“四十,你说我妈妈有我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不要我,因为知道我肯定是个麻烦。” 四十不说话。 唐惜望着车窗外,“四十,你想知道你妈妈长什么样子吗?” “……”四十哑口无言,她天不怕地不怕,自由散漫万事随喜好,因为她不知父母是谁,天地间只是她孤身一人,没有人管教她。 家人,是她心头的痛。 兴安当铺和普通的当铺没什么区别,只是它比普通当铺经营范围更广阔些,有型的无样的全部在范围内,许多人不惜耗费百万来满足一个愿望,这也是兴安当铺积攒人脉财源的主要方式。 只是行有行规,兴安当铺还是有规矩的,是从不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是以,招人嫉恨不在少数。四十是从小就被关太太收养做了义女,从小长在身边的,无论四十在外面如何让人惊怕,可到了太太面前,她仍旧要低头弯腰,颔首听命。 关太太今天是一袭宝蓝色的长衫,衣服上是些手工织造的孔雀模样的花纹,裙摆上是颜色亮丽的青翠色羽毛。唐惜听人说过,关太太是生长在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至于为什么来望市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关太太坐在兴安当铺的偏厅,等着唐惜和四十过来。 “太太。” “义母。”唐惜和四十同时屈膝跪在地上。 关太太手里拿着剪刀,不紧不慢地剪着带着露水的玫瑰花,听到声音偏头看了看她们,柔声说,“起来吧,地上凉。” “谢太太。” “谢义母。”唐惜站起来动作慢了点,四十往跟前走了一步,搀扶住她,却被唐惜不着痕迹地让开。 四十知道,唐惜不愿意在太太面前让两个人表现的太过亲密,毕竟四十是太太的义女是半个主人,唐惜只是个仆人保姆。而且,太太年龄不大,却猜疑心重,最不允许的就是手下的人结盟搭伙。 果然太太看到四十的动作,脸色有些不悦,并没有明说,“时间只剩下一周多,事情办得怎么样?” “很顺利。” “可以按时完成吗?” “可以。” 太太轻声笑,却不怒自威,“唐惜,你说谎的本领是越来越厉害了,竟然说到我这里来了。” 唐惜立刻跪下,“唐惜不敢。” “我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事情已经准备好,你却迟迟不肯动手,是在犹豫吗?”太太把花束放进花瓶里,左右摆弄着转换角度欣赏,“莫非,你不想报仇了?” 唐惜咬着唇没有吭声。 太太把一株花瓣上带着点深色痕迹的花,不大不会影响美观,可她还是拿出来,毫不犹豫地丢在地上,“唐惜,对你这个回答,我很不满意。” 四十往前走一步,“唐惜开玩笑的,她等了三年,怎么可能放弃。” “是这样的吗?” 四十对唐惜挤眉弄眼让她先把太太忽悠过去再说,唐惜没抬头,用力说,“我没有想过放弃。” 太太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手掌,抚开手心的水珠,她弯腰扶住唐惜的手臂,把她扶起来,“这样才是我认识的唐惜,他们做错了事情,就要给他们些教训。” 太太拉着唐惜的手往椅子那处走过去,她像安抚不安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道,“报仇这条路我走过,会兴奋激动也会有迷茫和想要放弃,咬牙坚持住,就能完成目标。” “谢谢太太。”唐惜有些坐立不安,看四十,她也是一脸紧张的样子,因为太太这样实在是不正常的。 太太像是没有察觉到她手掌下唐惜轻微逃离的动作,她继续说,“如果你实在做不下来,我帮你做。” 唐惜和四十俱是一惊,关太太说要出手帮忙,绝对不只是口上说说。关太太的手段,唐惜和四十都是见识过的,恐怕那时候,就连程绍祖和孔绍宗也难免遭殃。 “义母,这样的小事情不需要您出手,我可以帮唐惜办到。”四十赶紧阻拦住。 关太太抬头冷哼一声,看着四十眼神已经明显不悦,“让你去帮唐惜,你呆了三个月却没有做成,我还没有处罚你,你倒还要揽事情。” 四十退后一步,没再敢吱声。 “谢太太关心,我可以办到。”唐惜的声音带着颤抖。 关太太看着唐惜,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稍微重了一些,“唐惜,你要记得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事情,不要奢望不该属于自己的。” “我记下了。”唐惜答。 关太太走到花瓶旁边,深深地叹口气,“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是管不住了。” 唐惜和四十对视一眼,知道关太太是有话要说。 “今年觉得身体明显大不如从前,若我哪天去了,兴安当铺该如何办?” “四十在,兴安当铺在。”四十没有平时的懒散样子,认真地保证。 关太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是女孩,早晚要结婚嫁出去,到时候这兴安当铺可不能给你做嫁妆。”四十的脸色白了白,关太太又说,“钱财是身外物,没了就没了,可翌年呢?我怎么舍得他一个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要表达什么意思,都明白了。 唐惜脸上带着冷汗,“我这条命是少爷的,会一辈子陪着他。” 关太太却摇头,嗤笑着说,“我想过了,你可能因为承诺,会陪在翌年身边,可你到底是不甘心的,所以我要你嫁给翌年,这样我才放心,把兴安当铺和翌年交给你。” 兴安当铺是关太太半生的筹划,怎么舍得交给四十一个养女,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交给自家人才是保险的。唐惜嫁给关翌年,照顾他、打理兴安当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不用担忧她会失信。 这下轮到唐惜脸色发白,她的双手用力握紧,手指上带着光亮的金属光圈显得格外明显。 关太太握住唐惜的手,轻轻地摸着那铂金戒指,“你这根手指很漂亮,可惜以后不能戴戒指了。” “我有丈夫了。”唐惜鼓着劲,声音确很低,因为她根本没有底气,她后半生早就预付给关太太的。 关太太放开她的手,“你还是舍不得了对吗?因为程绍祖你一直下不了决心。唐惜,我没什么耐心。” “义母,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我可以照顾大哥。”四十说,“请你对唐惜宽容一些。” “宽容?”关太太用力挥手,桌上摆放着的花瓶应声落下,摔得粉碎,她的声音变得严厉和尖锐,“在我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七天时间不够,再多给你十天,唐惜,你必须完成承诺,按时返回,否则,不要怪我多管闲事。” “还有,你必须尽快和程绍祖离婚,等办完事情,和翌年结婚。” 关太太这里向来没有平等而言,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她肯帮唐惜收留她三年,是看中了当时她走投无路的可怜模样,欣赏的是一步步把她培养起来,完成任务的过程,现在是验收成果的时候,她怎么会允许唐惜放弃。还有关翌年,她那么疼爱在乎的儿子,怎么会不帮他拿到任何他想要的。 四十搀扶着唐惜,无奈地说,“我送你回去。” “好。”唐惜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双眼无神地往前走。 经过四十在兴安当铺的房间,四十说,“你要进去看看吗?” 四十的房间朝向阳光,因为不常住,屋子里有些空气不流通造成的气味。四十率先走进房间里,打开墙壁上的柜子,里面放着一个浅白色的罐子,她抱出来给唐惜。 唐惜把罐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妈,我回来了,我带你回家。” 叶静秋说,“唐惜我活着是一个人,死了不想还是一个人,如果你找到你的亲生父亲,就把我们葬在一起,如果找不到,就和程青山葬在一起吧。”叶静秋说这话的时候,可能只是想给女儿找一个活下去的支撑,可唐惜当成了遗言,才会不遗余力地去办到。 唐惜找了三个月,没找到她的亲生父亲,那么,只能把母亲和程青山葬在一起了。 而程青山,还没死。 第72章 七十二天 程绍祖是在葬礼结束后才发现唐惜不见的。 他忙着送亲属回去,以为唐惜跟着车子先回家,等他回去,才知道唐惜根本没回来。 唐惜怀孕后身体一直很虚,有些放心不下,找来找去竟然找到梁笛声家。 梁笛声和程绍祖年龄相仿,因为太姥姥和梁弘志的事情,两家一直不怎么说话。 “你见过唐惜吗?”这话问得实在窝囊。 梁笛声好笑地看着他,“你是好言好语来找唐惜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唐惜在不在这里?”程绍祖继续问。 梁笛声哼笑一声,“你的妻子,却问我,不觉得可笑吗?” “谢谢。”程绍祖不理会挑衅,转身要走。 梁笛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恨恨地宣告,“程绍祖,再有下一次,我一定把唐惜从你身边带走。”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程绍祖肯定地说。 回去的路上,程绍祖正开着车想事情,手机突然响,他跟着心猛地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绍祖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打电话的是孔文莲,带着哭腔。 “什么事?” “你舅舅死了。” 程绍祖的舅舅孔文霖,在怡景花园,杀死情人夏觅双后,自杀。 唐惜回孔家时,经过怡景花园,看到那里已经被封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四十让唐惜在车里等着,她下车去找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分钟后,四十回来,叙述,“孔文霖艾滋阳性,恼羞成怒杀了夏觅双后自杀。” 这是曾经计划中的一部分,可真的发生,唐惜却觉得呼吸不过来。 唐惜用手揪着衣服的领口,脸色难看。 四十发现她的异常,急声叫她,“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阿姨死了!” 急于确定的却不是计划中的孔文霖到底死了没有,而是问夏觅双,那个女人总说“等我做完这次就不做了,就准备养老了”,可她没有等到。 程绍祖在警局和孔家忙到第二天才回家,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胡子拉碴、面色灰败、垂头丧气,打开门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唐惜时,眼神闪了闪,表情复杂,却什么都没说。 “你回来了。”唐惜倒是淡然,自然地打招呼。 程绍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舒了口气或者是叹了口气。 唐惜抬手,想帮他摁压太阳穴,被握住手,放在腹部处。 程绍祖顺势躺在她腿上,紧紧地抱着她的腰,看不到表情,声音闷闷的,“我舅舅死了。” “我阿姨也死了。” 程绍祖没有再说话,没多久呼吸平缓,就这样枕着唐惜的腿睡着了。 “我们该怎么办?”唐惜顺着程绍祖耳边的头发,自言自语,“我们没有可能了。” 她和程绍祖仿佛是顺水中的一艘船,不用使力,已经被推着往前,没有返回的可能。 孔文霖先杀人后自杀的新闻,话题连续热度不散,关于这位成功商人的突然的行为,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说,孔文霖先是检查出来得了艾滋病,憎恨夏觅双传染就杀了她;有人说孔文霖以为夏觅双有了新的相好的,一怒之下杀了她又自杀;有人说…… 接连失去造船厂和新新时代广场的孔家已经大不如从前,元气大伤尚未恢复,又因为孔文霖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公司形象严重受损。 只有畏强的没有怕弱的,孔家现在大势已去,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孔家那两块土地。 孔胜邦痛失爱子,来不及哀痛萎顿,重出江湖。他一直没有放开过公司的管理,现在全部接手还算顺手,只是渐渐力不从心起来,不仅面对着重重的言论和别人的觊觎,公司内部决裂得严重,几个得力的经理人均跳槽,还有股说不清的压力,笼罩在孔氏的头顶。 孔胜邦刚坚持两天,心脏再次受不住,入住医院。 “绍祖,你一定要守住孔氏,只有你了。”孔胜邦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地恳求外孙。 “我会的。” 孔胜邦满意地看着他,伸长手臂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孔氏没了,我们这个家就垮了。” 从医院出来,程绍祖仰头看着天空,他肩膀微微耷拉着,承重的负担让他脊背弯着。空落落的肩膀上,一边压着外公对孔氏的嘱托,另外一边压着唐惜。无论哪个他都要保住,可他真的能不偏不倚地做到吗? 程绍祖临危受命,成了孔氏最有话语权的人,这一消息传到赵访梅耳中,刚失去丈夫的她方寸大乱,魂不守舍地回到娘家。赵家早就看不惯孔家的忘恩负义,撺掇着赵访梅离开孔家,赵访梅是以丈夫为天的没有主心骨的女人,听了母亲兄弟的话,卷了手里头有的财产,回了娘家。 对孔绍宗的解释是,为了给他留住最后的财产。 这偌大的孔家,像一棵大树,树大叶茂盛时,容人乘凉一派祥和。现在大树动了根基变得不安全,人就快速退散。树倒猢狲散的现实版说明,谁都要在孔氏啃上一口。 孔绍宗刚毕业,又被父母安排在公司的重要职位上,他毫无工作经验,又恰逢这样需要决策力的时刻。他整天都是晕来转去,重要事情拿不定主意,小事情下不了决心。手底下的人对这位领导十分不满,可他们只是打工的,孔氏在一天他们就领一天工资,并没有面上说什么,可孔绍宗知道自己无能,只得厚着脸皮让他们请示程绍祖。 孔绍宗的确不如程绍祖,他清晰感觉到,程绍祖遇事时的冷静沉着,是他多少年都学不来的。 “哥,你没有下班吗?”孔绍宗推开程绍祖办公室的门,看着程绍祖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而他桌上干净净的只有来不及收拾起来的餐盒。 程绍祖把批示过的文件放在左手边,顺手捞过另外一本,“这些较为急用。”他抬头看眼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孔绍宗,及桌上的酒瓶,“你打算以后每天都这样?” “我什么都帮不上,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孔绍宗呵呵笑,脸上已经没有半分阳光,是看透世态炎凉后的沧桑,“你工作吧,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孔绍宗仰头喝一口气,声音低下去很多,“我只是不想回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太姥姥去世了、孔文霖自杀、赵访梅离家、孔胜邦住院,热热闹闹的一家,现在只剩下孔绍宗一个人,他变得害怕清醒着回去。 程绍祖听出来他声音里的低落,这两天他一直忙着处理公司上的事情,忽视了安慰孔绍宗。程绍祖放下文件,他脱了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衣,坐在孔绍宗旁边,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一人倒了一杯,“不想回去住,我帮你在公司附近找一套,距离近些。” “哥,我是不是很差劲?”孔绍宗吸了吸鼻子,觉得很没面子,抬手擦了一下,“什么都帮不了你。” “你在公司,已经是帮我。”程绍祖说,“本来想着你刚毕业,让你放松两年,现在看来让你早些接手也好,迟早是需要你管理的。” “什么意思?” “等风波过去,我把孔氏完好的交给你。” “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吧。”程绍祖拍着弟弟的肩膀,第一次不再把他当成小孩子,“等我离开,就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为什么?”孔绍宗顿了顿,补充,“和唐惜一起离开?” “这个地方,唐惜不喜欢,我们离开段时间。”程绍祖想了想,提醒弟弟,“希望以后你恨唐惜的时候,能记得今天我为你做的事情。” 孔氏,是孔胜邦的嘱托,更多是为了孔绍宗守着,或者是为了唐惜。唐惜是为了叶静秋,恨所有人,程绍祖不希望孔绍宗因为孔家被毁了而记恨唐惜。 恩怨,到他们这里为止吧,不要再继续了。 孔绍宗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他疑惑地看着他哥,“我为什么要恨她?”他想了想,以为程绍祖说的是唐惜抛弃他跟了程绍祖这件事情,“虽然她刚和我分手时候,我很难受想不开,现在已经想明白,她的确不是我能降服的。” 程绍祖一下子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愣了愣才想到,心情便豁然开朗,连压在桌头上的繁重复杂的工作都变得轻松起来。 不知道才能真的做到豁达,他愿意保留孔绍宗的这份阳光。 五嫂打电话给唐惜,说老太太去世,孔绍宗又不常回来,她想辞职回老家去了。唐惜百般挽留,五婶还是不愿留下,只说让她今天过来拿钥匙。 孔家门外站着个年轻女孩,背着双肩包,正踮着脚往门里看,天气还不算暖和,她一条薄丝袜黑色超短裙,青春盎然的样子。 “冰冰?”唐惜走近几步,看清女孩的模样,她有些吃惊地叫她的名字。 冰冰上下打量唐惜,不耐烦地问,“你谁啊?” “我是唐惜。”唐惜自报家门,有些难过地说,“你妈妈是跟着我来双城的,她已经……” “哦,原来你就是唐惜啊。”冰冰嚼着口香糖,无所谓地说,“他们家没人吗?既然他们不在,你帮我转交一样吧。” 唐惜把冰冰带去距离孔家有段距离的餐馆,“你怎么没上课?” 冰冰不屑地哼了一声,“老头子的课无聊死了,同学帮我签到就行。我妈死了,没人给我生活费,我是来赚生活费的。” “你刚才说照片,是什么照片?”唐惜低头喝热水,面上平静,心里有些不安。 冰冰夸张地左右看了一遍,紧紧地捂住双肩包,贼兮兮地说,“我妈真是聪明,提前给我寄了份快递,说以后万一我缺钱了,让我来找他要钱。” “你妈能有什么照片。”夏觅双曾经拍了些照片给唐惜,难道她动了心眼,备份了一份吗? 冰冰年龄不大心眼又少,经不起激,她气呼呼地打开双肩包,把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在桌上,推到唐惜面前,“你看看再质疑我的话。” 唐惜拿过来看,照片灯光昏暗拍得并不清楚,可还是把人的面部轮廓拍得清楚。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女的是夏觅双,男的是…… 冰冰咬着吸管,啧啧,“那人年龄挺大了,真够恶心的。” “还有没有其他照片?” 冰冰摇头,“没有。” “有没有备份?”唐惜又问。 冰冰一愣,冲过来夺,“我忘记再洗一份。” 唐惜推开她的手,把照片放进自己包里,“你打算问他们要多少钱?” 冰冰瞪着眼睛看唐惜,气鼓鼓地喊,“你想吞了我的照片赚大钱吗?我妈还一直夸你,说你聪明又厉害,让我跟你学习来着。” “我问你想要多少钱?”唐惜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冰冰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怯怯地伸出两根手指头,“二二十万。” “二十万我给你,照片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冰冰嘟着嘴,不满道,“二十万不够,我妈死了没人再给我钱,我要多要点,留着以后用。” “那些人是你惹不起的。”唐惜劝她,“你妈辛苦把你养大,她做这件事情是为了你,你不该让她死了再操心。” “可你为什么敢?”冰冰不服气地说。 唐惜不愿意解释,却说,“你妈妈是跟我来双城的,虽然不是我杀了她,却是和我有关系。我给你三十万,你用到毕业,毕业后必须自力更生。” 冰冰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我可以做到。”她又笑嘻嘻地说,“我妈有病,她那些破事我才懒得管,她死了也好省得让我丢人,照片我还懒得找那些人磨嘴皮子,你既然肯给钱就给你了。” “你妈的骨灰……” 冰冰满不在乎地说,“你帮我找个地方撒了吧,省得让我麻烦。” 唐惜想起夏觅双提起女儿时满脸的笑意和自豪,她说:我女儿有本事又孝顺,省钱给我买了件衣服,熬到她毕业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唐惜扶着手臂上浮起来的鸡皮疙瘩,已经立春,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 第73章 七十三天 人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句话搁在孔氏身上再合适不过。 短短一周时间,大体上是程绍祖主持大局,孔绍宗出面办事,召开记者会澄清,承认孔文霖的确出|轨且杀了夏觅双,却坚决否认孔文霖得了艾滋病的新闻,并严厉声明要控诉那些传播谣言的始作俑者。 孔文霖到底有没有得艾滋病,并没有人真的见到过,既然程绍祖承诺没有,别人也不好再揪着一个死去的人追究什么。把更多的焦点放在孔氏的管理和经营上,程绍祖坐镇公司,危机公关处理得当,及时挽救孔氏更往下跌落的形象。 虽不至于重回过去的辉煌,倒不至于落魄到任人宰割。 程绍祖早出晚归在公司忙碌,可他就算再忙,还是每晚回家。如果唐惜醒着,他会细心问她明天想吃什么,趁着她睡着时准备好放在冰箱,如果唐惜睡着,他会轻吻她的额头,轻手轻脚地躺在她旁边,揽着她舒服地叹息。 四十催促了唐惜几次,让她赶快收网,不要给程绍祖喘息的机会,因为他帮孔氏缓过劲来,唐惜就要糟糕了。 梁笛声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劝过唐惜,就算为了自保,也要尽快动手。 可奇怪的是,唐惜一直在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等的是什么。 只知道,最后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她离开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再离开,就真的是再见。 唐惜有坚持每天吃叶酸,今天恰好没有了,她在程绍祖下班时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在回来路上买。 从公司到他们新住的地方,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可唐惜等了一个小时,程绍祖都没有回来。 唐惜有些坐不住,打程绍祖的电话没人接听,打电话去公司,秘书说程总已经在一个小时前离开公司。 这一个小时,程绍祖去了哪里?唐惜不知怎么想起关太太的话,她说让唐惜尽快和程绍祖离婚,说让她尽快处理完事情回到关翌年身边…… 唐惜越想越害怕,她双手颤抖着拨电话给四十,关太太指派了其他的事情给四十,四十并没有在双城呆太久。 “程绍祖没有回家?”四十同样吃惊,没想到关太太的速度竟然这样快。 “关太太让人办事,肯定是用身边的人,你有没有听说谁来了双城?”唐惜有些着急地问。 四十安慰唐惜,“你先不要着急,我打电话回去问问。” 隔了十分钟,四十回电话过来,平日里散漫的她也变得紧张起来,“大光头去了双城,你们要注意他。” 唐惜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心瞬间凉了一半,那人素来以狠辣手段为称,是四十都不能轻易招惹的人。 唐惜挂了电话,傻愣愣地坐着,不知所想,又什么都不敢想。 不知多久后,手里的电话突然响,吓了唐惜一跳,她赶快拿起来听,迫不及待地问,“程绍祖?” “程太太,程总刚才打电话回来,说您手机一直占线。”秘书原本地复述,“程总说他现在在汽车维修店,让您不要着急。” “哪个维修店?”唐惜急切地问,秘书说了后,她记下。 程绍祖撑着车和工人说如何维修,冷不防有个软软的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猛地一震。把那人推开,转过身,才看清是唐惜,他吃惊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她,“你怎么来了?不是让秘书告诉过你吗?” 唐惜紧紧地抱着程绍祖的腰,她闷在他怀里痛声哭,“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能是因为怀孕吧,她流的不是自己的眼泪,是孩子的,孩子爱哭是正常的。唐惜这么安慰自己,所以抱着程绍祖时候,哭得肆无忌惮。 把委屈、害怕全部哭出来。 旁边的工人捂着嘴看着他们夫妻俩,程绍祖虽然很享受唐惜这样赖着他,可他不愿被人围观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他推不开她,只得抱着她往边上挪,哭笑不得地解释,“车子撞上了路基,后来发现电话丢了。” 唐惜还是哭,低着头眼泪汪汪地掉,不知道到底听到程绍祖的解释没有。 他还好没死,唐惜脑中只剩下这一句话,无论他去哪里,她都跟着,她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要了。 程绍祖在转身时撞到她好几次,他无奈地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旁边位置,比肩站着,“我承认,这几天忙了些,我保证,过了这几天,我一定抽时间每天陪着你。” “我要你现在就陪着我。”唐惜耍无赖。 程绍祖拿她无可奈何,只得让她站远些,省得人来人往得碰到她。 与程绍祖修车的位置隔了一个位置,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现代,车子挂着的是望市的车牌。唐惜视线寻着找车子的主人,果然在较为远一点的沙发处,看到那个穿着皮衣光头的男人,那人也看到了唐惜,对着她点头笑,眼睛却满是杀气。 唐惜知道,这是关太太给的警告。 她在等待又害怕的那个转折点还是来了,她必须离开了。 从修车店回来,程绍祖明显感觉到唐惜的情绪异常,她坐着会突然站起来,然后把门窗全部关上,然后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程绍祖要开火做饭,唐惜却冲过来,把煤气灶关上,不肯让程绍祖去碰。 “不开火我怎么做饭给你吃。”程绍祖无奈地看着她,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头顶,“你是不是累了?你先去睡觉,做好饭我叫你。” “嗯。”唐惜回答着,却没有走开,她一直从后面抱住程绍祖的腰,一直到他做好饭,一直到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程绍祖累极了,躺下便睡着,唐惜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往程绍祖的位置挪移过去,抬起手,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眉毛、鼻子、嘴巴,到下巴又原路返回。 想到要永远见不到这张脸,她恨不得把这张脸刻在心里。 唐惜蜷缩在程绍祖怀里,泪水无声地浸透他的睡衣,程绍祖没有醒来,他习惯性地把手搭在唐惜腰上,圈着她。 第二天,唐惜起了大早,等程绍祖起床,她已经做好早餐。程绍祖满意地笑,拥着她给她一个热烈的早安吻,只吻得唐惜喘不气来。 唐惜推他的肩膀,“快去刷牙洗脸,尝尝我做的早餐。” 两个人分坐在餐桌的两侧,唐惜嫌房子配置的餐桌太大,重新购买了一张四方桌,两个人用刚好。 程绍祖边吃边低头翻手机,查看今天的安排,饭吃得敷衍。 “你吃完饭再看吧。”唐惜用筷子敲着碗,有些不耐烦地提醒他。 程绍祖把手机合上,他匆匆地把碗里的加了牛奶的麦片吃下去,“我去上班了,争取今晚能早点回来。” “程绍祖,你今天能不能不上班?”唐惜揪着他的衣服,小声叫他,“今天陪着我吧。”就当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这句话却说不出口。 程绍祖握住她的手,拿开,“我时间来不及了,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等下班回来再说。”他说着已经快步回房间,拿需要的物品,脚步匆匆地上班去了。 今天是孔氏和荣秦正式签约的日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程绍祖经不起任何的波澜,他必须事事亲为。 唐惜听着关门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最后一次,我看到的还是你的背影。” 孔胜邦住院的房间是高级病房,因为楼层高和服务要求,这层楼来往的人并不多。 今天孔胜邦精神很好,站在窗户口摆弄着孔绍宗送来的绿色盆栽,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孔绍宗或者护士来量血压,他没有回头,朗声说,“进来。” 房间门打开,又关上,却没听到有说话声和脚步声。 孔胜邦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看清站在门口的人,他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你怎么来了?” 李二奎搓着手,环视一圈病房,探头探脑的样子,“这病房可贵了吧,就是比普通病房要好,连厨房都有。” “你来做什么?”孔胜邦有些不悦,或者说慌张。 李二奎往里面走几步,他看着地上的脚印,夸张地说,“哎哟我脚上脏,把你房间的地板踩脏了,外面下雨了。”李二奎无视孔胜邦难看的脸色,他往里面走几步,坐在病床上,“我这辈子是住不起这样的房间了,还是你命好。” “你到底要做什么?”孔胜邦怒声喊。 李二奎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你能有现在还不是借了叶家那块地发的财,想当年,叶静秋是把那块地卖给我了,是你用一千块钱把它骗走了,原来你早就知道要开发那块土地,才千方百计地弄到手。” 孔胜邦听他提过去的事情,鄙夷地笑,“要不是我出谋划策,你能用一百块钱骗叶静秋把地卖给你吗?” 李二奎被说得哑口无言,主意和谎话的确是孔胜邦出的。孔胜邦绑了唐惜,自编自演让叶静秋拿钱去救唐惜,李二奎事先商量好,趁机说要买地,用一百块钱骗了叶静秋。 “是你的主意没错,可这地是叶静秋卖给我的,就是我的。”李二奎蛮不讲理地说。 孔胜邦轻蔑地看着他,“若你说缺钱,我可能会借给你些,可你用这样的手段威胁我,我是万不能忍的。” “不相信是吧。”李二奎把口袋里皱皱巴巴的本子拿出来,“这是叶静秋家的土地证,在我这里。我听说有新的土地政策,有这个本子在我手里,我不信打官司,还能赢不了你。” “你……”孔胜邦指着他,怒声训斥,“你竟然背着我把土地证藏起来,骗我说叶静秋那里没有证书。” 李二奎看他气得不行,心想应该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当着孔胜邦的面把证书放进口袋里,“这块地到底归谁,我们法庭上见。” 孔胜邦冲过来抢,被李二奎蛮力掀开,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李二奎出了病房,走过拐角,看到那里站的人,他立马乖顺起来,把土地证老实地递过去,“孔胜邦吓得脸色都变了,估计是真的怕了,应该会马上找律师。” “嗯。”梁笛声把证书放在医生大褂的口袋里,他吩咐,“你下午去律师那里,有些事情需要你当面说清楚,你应该知道哪些该说……” “知道知道,我肯定听话。”李二奎佝偻着背,讨好地笑,“唐惜说话算话,我帮她要回她家的地,她就给我还债?” “那要看你办事的态度是不是积极。”梁笛声挤出一丝笑,出了住院楼,让李二奎先走。他走到偏僻处才打电话,给唐惜,“李二奎已经见过孔胜邦,孔胜邦应该会和孔氏的律师商量对策,你埋了这么久的人,终于要发挥作用了。” “嗯。”唐惜淡淡地应着。 “唐惜。”梁笛声突然叫她的名字,“真希望这些事情赶快结束,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结束了。” 在民政局下班只剩下两个小时时,唐惜打电话给程绍祖,“你能走得开吗?” 程绍祖那边有说话声音,乱糟糟的,他的声音带着丝烦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现在有些忙。” “哦。”唐惜笑了笑,“你要是忙,我就一个人把事情办了。” “好,等我回去。”程绍祖忙得焦头烂额,并没有仔细听唐惜说的到底是要办什么事情。 所以,等程绍祖从沉重的工作里暂时脱身,回到家时,看到的是立在门口的两个行李箱。他边换鞋子边往里面走,“你收拾箱子做什么?” 唐惜把倒扣在桌上的暗红色本本,翻过来,“离开啊。” “去哪里?”程绍祖看着本本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再看唐惜,浓黑的眉毛打结。 第74章 七十四天 唐惜站起来,拿了其中一个,“已经离婚了,总不能还住在你这里吧。” “你什么意思?”程绍祖闭了闭眼睛,神情很是困顿,语气求饶,“唐惜,我上班忙了一天,很累,让我休息会可以吗?” 唐惜撇开头不忍去看他的脸,可她不能不这么做,“本来结婚你就不愿意,离了不是更称心,离吧,反正是早晚的事情。” 在等待程绍祖回来前,她想过很多的方式,委婉的直接的,等真的看到他,想的只是赶快结束,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程绍祖拉住她的手腕,脸色难看胸膛起伏,“你能不能不要任性,认真对待我们的婚姻,娶你是我程绍祖自愿的,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非要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你才相信,我爱你吗。” 程绍祖是半吼叫着说出这些话,唐惜仍旧不去看他的脸,她咬牙忍住。 她挣脱开手,继续被抓住,“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现在你家已经四分五裂,我就不再需要这份婚姻做保护,干嘛还和你耗着……” “然后呢?你回到关翌年身边去?”程绍祖的眼眶欲裂,狠狠地瞪着唐惜。 唐惜慢慢仰头,先入眼的是他紧绷着的下巴。他是真生气了吧,要不脸色怎么怎么难看呢,“对啊,我回来前就和他有婚约的,现在已经给我妈报仇,我自然要回去。” “我呢?”程绍祖低头,看着她完全看不出来的腹部,“孩子呢?” 唐惜的心像是被迟钝的刀慢慢地凌迟着,她转开头,“你要是愿意孩子叫别人爸爸,就生下来,你要是不愿意……” “唐惜,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程绍祖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他的脸,他弯着腰毫无尊严,可怜兮兮地求着,“我知道我挽救孔氏让你不开心,可我不是帮他们,是帮绍宗所留,我不想他恨你,再像你一样一直把恩怨继续下去。如果你不高兴,我就不管了,你想去哪里,我什么都不要,我带你走……” 唐惜以为他留在孔氏是为了孔胜邦的嘱托,心里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的,又安慰自己那是程绍祖为人子孙的本分。可现在,不擅长不愿意解释的程绍祖,急声对她解释,为的是怕她误会。 “你要做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唐惜挥着手想要推开程绍祖,程绍祖不但不松开她,反而靠近紧紧地抱着她,唐惜心里一急,手上就用了些力气,狠狠地把程绍祖掀开。 砰一声摔在墙壁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有些话不说的时候,还能自欺欺人,说出来,就成了伤疤。 “你家的工厂商场都是我毁掉的,你真的不介意?就是这些可以不在乎,你舅舅的一条命呢,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夏觅双,对,在我知道她有病时,就想到了这个计划,你说什么都不要带我走,你心里还是怪我的吧。程绍祖,我们都不要勉强自己了。” 程绍祖受伤地看着唐惜,他的手还保持着拥抱唐惜的动作,几秒钟中,空落落地垂在身侧。 就算他愿意勉强自己,她也不肯要他的。 “程绍祖,你也不过尔尔,以为要让你爱上我至少要三年,没想到三个月已经足够。” “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报复我的父母和家人?” “是,我恨他们,恨不得他们去死。” “我舅舅已经去世,孔家分崩离析这样还不够吗?” “你父母还活着,怎么够。”唐惜说,“你能跟我去个地方吗?” 唐惜带程绍祖来到孔氏大厦外,她低着头一步步地数,程绍祖跟在后面,从起点回到起点,“2700步,这本就该属于我家属于我的,是你的家人抢走的,我只是拿回我们的东西。” “唐惜,我在你心中是什么?一颗棋子吗?” 唐惜低声笑,摊手无所谓道,“我这些不过是跟你家人学的,你也可以报复我啊。” 程绍祖许久没说话,待唐惜擦过身旁要离开时,他才问,声音低得自己都要听不到,“你爱过我没有?回来有没有一点是因为我?” 唐惜背对着他,用笑意满满的声音,高高兴兴地说,“没有。” 唐惜没有爱上程绍祖,她怎么可能爱上他,她径直往前走,不准自己回头。 第一次,留在原地的是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像是她带着他走过的孔氏大厦,从起点回到了起点,位置不变,却是绕了一个圈。 程绍祖呆愣在原地,很久后,仰头看在阳光照射下的孔氏大厦,他想起来与秦行行离婚那天,她问他爱过没有,他冷静又绝情地说没有。 不想,三个月后,听到了同样的答案。 他是没有心的人,动了心,却遇到比他更无情的人。 他突然很想给秦行行打电话,电话真的打过去。秦行行接起意外地叫,“程绍祖?” “对不起。”程绍祖低声说。 “什么?”秦行行不可置信听到的,她夸张地笑,“你是不是喝醉了,程绍祖竟然会说对不起。” “挂了。” 秦行行察觉出来他的不对劲,急声问,“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双城。”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秦行行继续追问,“我过去找你。” 梁中骏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本想隐瞒住梁笛声,现在已经变得不可能。 梁笛声是看到抽屉里的药,才发现父亲生病的,他握着药瓶,生气地质问梁中骏,“您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梁中骏伏在床上,费力地咳嗽,“我是医生,清楚自己的身体,给你说了,无非是多一个人担心。” 梁笛声坐在凳子里,双眼发直。 “我就是担心你这样,才没有告诉你。”梁中骏提醒他,“你不要告诉唐惜。” “爸,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梁中骏没回答。 梁笛声低着头,吃吃笑,“您……费尽心思帮唐惜,其实是为了叶阿姨对吗?” 梁中骏没有否认,招手让梁笛声过来。 梁笛声腾站起来,“原来那些伪君子其中一个是我的父亲,你现在帮唐惜,做这些,是对叶静秋的赎罪吗?” 梁笛声怒声说,他忍无可忍要出去。 “唐惜是你妹妹。”梁中骏竭尽全力地说。 梁笛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您说什么?” “唐惜是你妹妹,是我和叶静秋的孩子。”梁中骏喘口气,接着说,“我害怕身败名裂,一直不敢承认她们母女,一直到她们被赶出双城。唐惜好不容易回来,是完成她妈妈的遗愿,你要帮帮她。” “我为什么要帮她?”梁笛声嗤笑一声,“是你欠她们母女,我可不欠。” 噗通一声,梁中骏从床上掉下来,他痛苦地呼唤要离开的梁笛声,“笛声。” 这到底是他相依为命了多年的父亲,梁笛声真的做不出来置他不顾的事情,恼恨自己心肠软,还是返身回来,搀扶住他,僵硬地训斥,“生病了,就不要操那么多心。” “帮帮她,她只有一个人。”梁中骏揪着儿子的衣袖,“不要让孔家的人伤害她,她是你妹妹。” 梁笛声想起他和唐惜相处的点滴,他帮她是自愿的,甚至奢望等做完事情,他们可以是一个完美的结局。结局的确很完美,只是,她不是他的爱人,却是他的妹妹。 “无论她是不是我妹妹,她是唐惜,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得了梁笛声的保证,梁中骏这才肯起来,脸色发白躺在床上。 梁笛声听到这样爆炸的事情,心里烦闷得很,左右思量,该不该把事情告诉唐惜,如果说了,她那样憎恨伤害过叶静秋的人,是不是连朋友都不愿和他做。 梁笛声仰头喝了一瓶酒,手机放在桌上,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拨打过去。 眼神一晃,梁笛声看到隔了段距离的熟悉人影,那个趴在桌上醉醺醺的男人,不就是程绍祖吗?旁边是个穿着职业的漂亮女人,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程绍祖丢在地上的酒瓶。 梁笛声往那边坐一些,只隔了一张桌子。 程绍祖喝得完全直不起腰,他把滚烫的脸贴在冰凉的桌子上,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她不爱我,她从来没有爱过我,一直以来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不爱就不爱,你少喝点。”秦行行倾身过去,要夺过程绍祖凑到嘴边的酒瓶。 程绍祖喝醉了,劲却极大,“我爱她,她怎么能不爱我,她对我只是利用,现在我没有用了,该被丢掉了。”程绍祖垂着头,喃喃地说,“她和绍宗分手时候,我就该想到,那也会是我的结局,可我还是……” “还是以为,她会爱我的。”程绍祖的手胡乱挥着,脸上是灿烂又狼狈的笑,“她赢了,我爱上她了。” 可是我输了,她不爱我。 秦行行终于夺过他手里的酒瓶,放置在一旁,生气地说,“既然她不爱你,你就再找一个爱的人不是就行了。”又小声补了句,“怂样。” 秦行行见程绍祖愣愣地看着她,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嘛这样看着我?” “她总是骂我怂样。” 秦行行很无语地瞪他,“程绍祖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她不爱你要回到别的男人身边,你就有骨气些,比她更潇洒转身不是就好了。” “怎么做?”程绍祖没了傲气,只剩下迷茫。 秦行行咬着红唇,“我可以帮你。” 这是程绍祖第一次吻秦行行,他丝毫不温柔,完全是发泄着醉意和怒气,他吻着她的时候,眼睛紧紧地闭着,吻得她疼痛。秦行行伸手要搂住他的肩膀,被程绍祖控制住双手摁在墙壁上,他用滚烫的身体紧紧地压住她…… 这是她爱的人,就算他此刻脑袋里想的是别的女人,秦行行仍旧是甘之如饴的,现在是她在他怀里。 那边吻得火热,梁笛声喝了一口酒,拿起桌上的手机,找出照相功能,对准昏暗处,聚焦,咔嚓,摁下拍照键。 唐惜很快回电话过来,声音里带着怒意,“你想做什么?” “你前夫在和别的女人接吻,发来和你一起欣赏。” 唐惜停了会才说,“你也说了是我的前夫,我们已经离婚就是两个独立的人,他就算躺在别的女人床|上,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唐惜又说,“你这样幸灾乐祸,让人很反感。” “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 “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唐惜说。 梁笛声呵呵笑,“既然你不在乎,他们正准备去开房,我也没有必要拦着了。”秦行行搀扶着程绍祖走过,刚好听到这句话,她打量着梁笛声,梁笛声给她一个挑眉的动作,指了指手机。 秦行行身影顿了顿,打消了送程绍祖回家的打算,而是改去楼上开了房间。 唐惜把手机放得远远的,手机有辐射,她站在君来酒店的窗口,看着窗户下模糊的一切,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是想选择一个方向,站着发呆。 很久后,她轻轻地抚摸着肚皮,柔声笑着说,“你不要害怕,我自己可以照顾好你的。” 她怀孕大概七周时间,穿上厚衣服,肚皮并不明显,在房间里,她穿着单薄的针织衫,才能摸到凸起的腹部。 停了会又说,她又自言自语,“你是有爸爸的,他在很远的地方,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他很喜欢你。” 程绍祖被清晨的凉意冻醒,他扯只盖住腹部的被子,嘴里嘟囔,“唐惜,给我点被子。”没有人回应,渐渐转醒过来,他忘记,他们昨天已经离婚。 程绍祖躺着想了会事情,自己伸手去拉被子。 手却触摸到光滑的皮肤,并不属于他自己的皮肤。 程绍祖的呼吸突然滞住,他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昨天晚上、酒吧、秦行行…… 不可置信地去望那个人的脸,秦行行侧身背对着他,被他扯开被子的后背上,几颗明显的吻痕和抓痕,证明了昨晚的疯狂。 程绍祖背叛唐惜了…… 知道这件事情,孔文莲是最高兴的那个,她巴不得程绍祖和唐惜赶快离婚,现在如了她的愿望离婚,又是和有合作关系的荣秦秦总的独生女儿,如果再次结成亲家,荣秦是肯定要帮孔家渡过难关的,实在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行行,你要是没急事回望市,就在双城多呆几天。”孔文莲笑呵呵地说,握住秦行行的手就没有分开过。 秦行行看了看程绍祖,娇羞地点头,“好啊。” 孔文莲拉了程绍祖的手,让他带秦行行出去转转。 程绍祖隔开手,“到底有没有做,我自己知道。” 秦行行看着程绍祖,吧嗒掉下眼泪来,拿着包要走。 孔文莲赶快拉住秦行行的手,耐心安抚她,“绍祖刚离婚心情不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说道说道他。”说完寒着脸,拉着程绍祖回了房间去。 “秦行行喜欢你,你和唐惜结婚她还一直等着你,就是这份心,两个唐惜都比不过。”孔文莲看程绍祖不耐烦,她捡关键的说,“现在家里困难,如果你和秦行行结婚,秦总怎么舍得让亲生女儿吃苦,肯定会帮助我们的。再说行行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就是真的爱你,等渡过难关,你要实在不喜欢她,再离就是了。” 程绍祖被他妈说得头几个大,他推开孔文莲,“要娶你自己娶,我做不到。” “你这孩子。”孔文莲跟在后面叫他,“你去哪里?” “去公司。” 程绍祖回了公司就不再回去,孔文莲打了两次电话,一次说让他回去不要冷落了秦行行,另外一次说秦行行回望市了让他回去。程绍祖在办公司支了张床,困了就睡在那里,不困的时候就在办公室做运动,把时间安排得满当当的,不留任何空隙去想那个叫唐惜的心狠女人。 第75章 七十五天 由李二奎做为原告,孔盛邦为被告的诉讼在双城市法院进行中,外面守着的记者早已经架好□□大炮,准备着等主人公走出来的瞬间,摁下快门,发出早已经写好的新闻稿。 孔盛邦非法侵占土地,这可是当地的大新闻,各大新闻媒体是要拼速度的。 孔盛邦从法院里出来,脸色发暗低垂着头,紧跟在旁边的保安尽职地拦着冲过来的记者,场面混乱不堪。 “孔先生,您对于李二奎先生的控告,有何想法?” “孔先生,您非法侵占土地是真的吗?” “孔先生,请您做出解释……” “孔先生……” 记者们话语犀利步步紧逼,孔盛邦走不得又被人推推搡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记者们是最擅长的就是抓拍,准确地拍摄到孔盛邦皱眉、冷脸、心虚的模样,以最大的篇幅刊登在报纸上。 孔盛邦露怯陷争论,冷脸拒谈土地纠纷 唐惜看到这硕大的标题,边吃零食边往下继续看。有好事的编辑关于这块土地,做了介绍,是这样说的,“这里曾经是善名远播叶老师家,这里曾经是一个幸福的家园,是谁让这片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土地,变得千疮百孔陷入纷争……” 唐惜放下报纸,含着酸梅的嘴巴轻哼了一声,这话可是够煽情的。 可通篇没有叶静秋的名字,好像她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无所事事,唐惜站起来踱步到窗口,双城已经走过冬天进入初春,树木抽芽春意盎然,应该有一个新开始了。 梁笛声直接来找唐惜,推开门,就看到她仍旧纤细的身影站在明亮的窗口,身单影只。梁笛声迈进去的脚短暂地停顿,他低了低头,整理好心头上闪过的那丝名为不忍的情绪。 “唐惜。” 唐惜没有转身过来,“你来了。” 梁笛声走过去,站在她旁边,楼层有些高,以至于望出去时,看到的是连片的屋顶,毫无景致可言,“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唐惜收回视线,轻笑一声。 梁笛声顺着她刚才的方向看过去,这里视角很好,恰好能看到拔尖高的孔氏大厦,巍然地屹立在那里。 “那栋楼真的很高。”梁笛声感叹着说。 “你父亲身体还好吗?”唐惜没有继续话题,“我上次去看他,他精神不太好在吃药,又不肯让我看瓶子,不知道在吃什么药。” 梁笛声敛起笑容,换上不太自然的表情,“年龄大了身体就容易出问题,吃药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去看他的事情,他和我说过,每次你去,他都会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真的?”梁笛声眉眼舒展开,温声笑。 唐惜又看了眼大楼,“真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并肩站着。 唐惜不知道话到底说出来没有,“梁笛声,梁,如果我们是……” 梁笛声并没有听清楚唐惜在说什么,“什么?” 怎么可能呢,唐惜摇了摇头,“没什么。” 在等待第二次开庭时,对孔氏来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有合作关系且是现在孔氏救命稻草的荣秦突然撤走投资,不论孔氏如何解释土地纠纷是意外事情,保证不会耽误制衣厂土地的建筑进度,荣秦仍旧以毅然决然的态度,撤资。 这对孔氏来说,不是雪上加霜,而是直接的断了食粮。 千疮百孔的孔氏,在温暖的春天连开了三次会议,一次比一次时间长,因为会议的密保性,普通员工并不知道领导们到底在商量着什么,只是知道孔氏恐怕是躲不过这次的风霜。 公司法务负责人推了推眼镜,慎重又沉痛地对孔盛邦传递最后的希望:宣布孔氏破产、资产清算。 “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根据进去添茶送水的工作人员叙说,孔盛邦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颤抖着的。 法务严肃地点头,“孔总,宣布破产才是保住孔氏。” 孔氏破产了,孔盛邦再次入住医院。 只是这次,入住医院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人,程青山。 程青山是被孔文莲发现晕倒在家里地板上的,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叫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去打急救电话,像个疯子一样。在去医院的路上,孔文莲一直死死地拉着程青山越来越凉的手,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 因为,她知道,她的世界要塌了。 程青山没有被救回来,脑溢血,死亡时间只能推算出大概的时间。 一天后,在程青山骨灰火化那天,唐惜来了。 孔文莲已经没有力气再骂她,她目光呆滞地跌坐在地上,嘴里魔怔了一样念着,“你赢了,叶静秋赢了,你们赢了……” 唐惜没有刻意躲得远远的,因为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她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程青山离婚了,程青山儿子不是亲生的,程青山身败名裂又家败,孔家败了,程青山终于死了…… 梁笛声陪着唐惜一起来的,理由是他怎么能错过这精彩时刻。 这是离婚后,唐惜第一次看到程绍祖,他瘦了许多,显得越发高了,人却是憔悴了很多,下巴上是未来得及刮干净的新胡渣,衣衫虽干净却是皱皱巴巴。 程绍祖从另外的走廊过来,走近才看到梁笛声,及唐惜,脚步一顿,有些惊喜,很快这个念头变得可笑,她怎么会不来验收成果。 程绍祖的眼睛直直地落在唐惜鼓起的肚子上,她却偏开头去看别处,没有看他一眼。 苦笑一声,程绍祖脸上闪过刺痛,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她。 “妈,可以去领了。”程绍祖走过去,对孔文莲说。 孔文莲竟然一下子站不起来,她的手搭在程绍祖的手臂上,紧紧地揪着他的西装外套,拼着力气撑着凳子扶手站起来,“我自己走。” 程绍祖和孔文莲离开十分钟左右,又从走廊那端走过来,经过这里,往门口走去。 唐惜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脸上表情尽是木然。 “我们也走吧。”梁笛声站起来,有些失望道,以为会看到孔文莲哭天抢地的戏码呢。 唐惜坐着没动,“做亲子鉴定要多久?” “什么?”梁笛声觉得自己耳朵不太好使。 “dna鉴定。”唐惜一字一顿,慢又清晰地说。 “谁的?” “程青山和我。” 梁笛声这下彻底惊呆,“你?你和程青山没有血缘关系。”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做?” “你有办法,让我们有血缘关系,对吧!”唐惜仰头,肯定地说。 “程青山已经火化,就算想做也没法做。”梁笛声又说,“而且他们不会相信。” “我有程青山的血样。”唐惜站起来,轻声说,“这就要考验梁医生的职业声望。” 梁笛声落后几步,他愣愣地看着唐惜缓步离开的背影,他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脊背挺直冷汗直冒。 “你回来,真正目的,不是为了让孔家破产,也不是因为孔家任何一个人,而是……”梁笛声的声音,带着颤抖,“为了程青山的骨灰!” 唐惜已经走到门口,她轻笑,声音爽利果断,“对呀,他死了才能和我妈合葬,名正言顺的葬在一起。” 唐惜为什么回来,她最初只是想遵从叶静秋的遗嘱,找到她的亲生父亲然后与叶静秋合葬,可她试了太多人始终找不到,只得退而求其次,要程青山的骨灰。 如果在她回来时,孔家人哪怕对她有丝毫的怜悯心和愧疚心,唐惜或许不会下定决心让他们家破人亡。是他们的理直气壮和言语刁难让唐惜心里一直压制着的恨意,爆发到极点,就算叶静秋没有让她报仇,她还是做了。 她真是恨极了那家人啊。 “程绍祖不会同意的。”梁笛声抬着沉重的腿迈过来,他突然有些责怪自己,没有早些发现唐惜的真正目的,又有些庆幸,没有告诉她,她的亲生父亲其实是…… 唐惜不以为意地笑,他们出来,恰好看到程绍祖车子离开的车尾,“那就让他没有机会选择。” “你要……” “他已经恨我,就不在乎更多一点。” 梁笛声跟在唐惜身后,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不平坦,“亲子鉴定我可以帮你做到,你要想清楚,真的要这样做吗?如果做了,你和程绍祖之间,再没有可能。” “我们有可能吗?”唐惜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从我回来打算毁掉他的家和家人,我们就没有可能,我把我们逼进了死胡同。” “只要你放弃报仇,不要程青山的骨灰,程绍祖会……” “会怎么样?不计前嫌继续爱我?”唐惜往前走了大概十步,她仰头看着天空,脸上是笑容眼睛里却流下眼泪,“你不觉得我妈妈很可怜吗,我不想让她再一个人。” 程绍祖对再次见到唐惜是惊喜又意外,心境复杂地看着她走过来,傻了一样,不敢轻易确定她是否在等自己,害怕又是一次自作多情的认为。 唐惜已经换下棉衣穿着薄衫,肚子微微隆着不太明显。 程绍祖盯着她的肚子看,唐惜已经走过来。 “事情办完了吗?”唐惜仰头看他,平静地问。 “办完了。”程绍祖承认自己有点傻,就像他现在的表情一样。 “有时间吗?一起吃饭。” “……”程绍祖没有说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唐惜眯着眼睛,表情有点可怜,“我饿了,你陪我去吃饭吧。” 她的手只是软软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只是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话,只是白净的脸上有了轻微的斑点,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就心软了,跟着走了。 很没出息,可这就是在唐惜面前的程绍祖。 到了饭店,坐下。 唐惜把菜牌推给程绍祖,“你点菜吧,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程绍祖的确知道,而且记得清楚,他熟练地点了四份菜,在菜单要收走时,又问了今天有哪些汤,并要了一份。 他做这些的时候,唐惜在用筷子戳着碗,低着的脸上,是得意又满足的笑,可看起来却是苦涩的。 两个人无话,像是都饿极了,齐齐地看着门口。 饭菜上桌,程绍祖拿筷夹菜大口吃,他早上没有吃饭,一直饿到现在,吃得形象全无,甚至发出呼噜呼噜吞咽食物的声音。 如果是给个碗,他可能就和农名工一样蹲在墙根吃着了。 唐惜胃口不好,偏辣的,为了孩子她要禁食,口味清淡的,又没有食欲,只是捧着汤,小口喝着。 程绍祖风卷一阵后,他拿纸巾擦嘴,“不好吃?” “不是。”唐惜老实说。 “再添两道菜。”程绍祖说着要叫服务员。 唐惜赶快拦住他,开口,“不用添了,你吃吧,怀孕后,一直吃得很少。” 程绍祖侧身坐着,听了她的话,动作卡住了一样,几秒钟后才僵硬地转过来,“是吗?还有其他感觉吗?” “早上会想吐,喜欢吃酸的,辣的要少吃……”唐惜说起怀孕禁忌,张口就来,半叙述半吐槽,说了两三分钟。 程绍祖低着头,听着,没说话。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隔着衣服,甚至看不到孩子多大了。 唐惜住嘴,房间就从唧唧哇哇的声音,到瞬间安静,尴尬蔓延。 “你还吃吗?”在几分钟的冷场后,唐惜问。 程绍祖摇头,“吃饱了。” 叫来服务员,那人说,“一共八百七十四。” 程绍祖摸出钱夹只有两百,加上七七八八的零钱也就两百四五。 他还在东凑西凑,唐惜拿出包,抽了几张推过来,“结账吧。” 服务员接过钱,要出去找零。 “把这些拿走。”程绍祖把两百多往前推了推,又冲唐惜说,“其余,算借你的。” 服务员是不太愿意拿那堆零钱的,眼睛看着唐惜。 唐惜抿着嘴笑,“就听这位先生的吧。” 服务员收了钱出去,程绍祖把被退下来的零钱塞回钱包里,“走吧。” 他以前不这样的。 就算是初春,下了雨,还是有些凉。 程绍祖的车子停的不远,两个人就冒雨冲进去,想着快些坐进车里。 打开车门,拉上车门,车外是噼里啪啦的雨滴声,车内却是静悄悄的。 “去哪里?”程绍祖拿毛巾擦车玻璃。 唐惜抽了纸巾擦手臂和脸颊,“回家吧。” 程绍祖发动车子,又问,“你家在哪里?” “给我擦擦头发。” 程绍祖抽了两张纸巾,擦她头发上的水珠,“够不到?” “不是,只是想让你帮忙擦。”唐惜手往后,触碰到程绍祖的手,她张开手握住,程绍祖却退回去。 仍旧问,“你家在哪?” 唐惜继续擦头发,“你家在哪?” 程绍祖静了静,“你打车吧。” “嘁。”唐惜皱巴着脸,吐槽,“我头发湿了衣服湿了,还怀着孕,你让我雨天坐陌生人的车回去?不怕被割掉器官抛尸荒野?” “……”程绍祖竟然一是哑然。 唐惜又说,“离婚了也不至于连风度都没了吧,家里还有我的衣服吧,我回去先换件衣服。” 很久后,一声叹息,车子发动,往熟悉的路开去。 坐在车上,唐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翻出来一张碟,“你还放着这张?不是不爱听吗?” “没来得及丢。”程绍祖瞥一眼,好像是唐惜放进来的,他一直没听却也没想过丢掉。 “这个是上次……”唐惜又拿出来一个小饰品,挂在车内,“这样好看,你看看。” 程绍祖没看,伸手拽下来,扔回原位置。 他不配合,唐惜就懒洋洋地放开手,老实坐着。 到住的位置不太远,只经过两个红绿灯。 唐惜却说,“往前开吧。” “去哪里?” “再经过两个红绿灯。”唐惜偏头,脸上是温柔的笑,“记不记得,三年前,在望市我骑着摩托车,带着你经过四个红绿灯。” 那是我们的开始。 “不记得。” 唐惜看着车窗外,“我知道你不记得。”骑车无所顾忌的她,那晚上第一次骑车变得紧张起来,因为程绍祖就坐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虽然她嘴上骂他怂和娘,可她知道是因为她把车子骑得歪歪扭扭。 “唐惜,你还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了,为我们的过去做一个回顾。” “然后呢?” “分开。”唐惜说,“三年前,我没有把醉酒的你带回家,没有骑车载你过四个红绿灯,该多好。” 下车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唐惜对房子熟门熟路,把包放在桌子上,拨着头发往浴室走,“我要去洗个澡,受不了了。” 程绍祖站在门口呆了呆,去厨房,热水壶里加了水,烧开。 唐惜出来得很快,裹着件浴巾,保上不保下的长度和方式。 程绍祖还穿着潮湿的衣服,头发已经半干。 “有热水?”唐惜笑嘻嘻地,“刚好渴了,怀孕后,总是觉得渴。” 程绍祖找出杯子,倒上一杯,推到她手边。 唐惜拿起来,喝了一口,“一股味道。” “没有其他杯子。” “我的杯子呢?扔了?”唐惜左右看一遍,“你的杯子呢?我不想用纸杯,塑料杯更不想用,喝不下去。” 程绍祖拿出瓷碗,倒了水,又推过去。 这次唐惜拿起来又喝了一口,“太热了。”又说,“好渴,今天水喝得少了,医生说我要多喝水,对孩子好。” 程绍祖又拿出一个碗,把热水从这个碗倒进另外一个碗里,扬着凉。 房子里,只剩下水声,和两道呼吸声。 程绍祖变了很多,不只是容貌。唐惜靠着台子打量他的脸,程绍祖的视线低垂着注意手上的动作,他仍旧俊朗却不再凌厉,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冷漠也不再温柔,只是淡淡的。就像现在,她一个劲地刁难,他默不作声地应允着,因为她提了孩子。 他变了,因为程绍祖最厌恶别人使唤他。 唐惜突然觉得鼻子有些泛酸,她走过去,从后背拥抱住他,“程绍祖。” 程绍祖的动作一动不动,很快,继续扬着热水。 “可以了。”程绍祖把水分在两个碗里,均推到唐惜旁边的位置。 唐惜抱着他,没有撒手。 程绍祖往前走,她跟着移动,他停,她跟着停。 “不是说渴了吗?喝水吧。”程绍祖的声音很平静。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唐惜委屈地说,“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说话,也不想看到我了?” “……”是,程绍祖在心里说。 “我有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想看到我,不想和我说话呢?”唐惜继续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程绍祖说,他的手握住唐惜的手腕,一边一个,分开。他说的是实话,再看到唐惜,他觉得没那么爱了,因为他觉得很累,不带任何情绪就不会累了。 “你就是讨厌我了,你生气了?”唐惜自顾地说,“我把你家折腾惨了,你生我的气了,不想……” 程绍祖转过身,面对面看着她,“我是不是生气,你会在意吗?” 唐惜不说话。 程绍祖继续逼问,“你今天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是为了什么,和我说过去的事情,说孩子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唐惜,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你告诉我好不好,不用对我好,我给。” “我都不要了。”唐惜往前走,面对面抱着他的腰,“程绍祖,我想你了。” “唐惜。”程绍祖蹙眉,有些恼怒地推开,又顾忌她怀孕,不敢用大力气。 唐惜知道他的担忧,更紧地贴着他,看尽他的纠结和挣扎,她突然垫脚,亲住他的嘴唇,还是薄薄的还是柔软的,还是…… 程绍祖站着一动不动,不推不配合。 唐惜的吻从他唇上到脸颊上,到下巴颏上,到喉结……她伸着舌头尖仔细地舔,感觉到那里上下滚动,她紧挨着的体温也升高了。 一声低音,唐惜被拦腰抱起,她乖顺地窝在他怀里,抱着他结实的臂膀。 最后一次,唐惜,这是最后一次,戏耍程绍祖的最后一次。 如果有机会,下次,她一定对他百分百说实话。 从唐惜怀孕,程绍祖没有再做过这件事情,具体来说,是从那个醉酒的晚上开始,他忍了一个多月。 唐惜格外的温顺,让她趴着就趴着,让她跪着就跪着,一点不执拗,也不争着要和程绍祖比较高下,她软成一滩水,眼神迷蒙地望着程绍祖,痴痴地看着,在他一个俯冲时,扬起上半身,不由分说地吻住他的唇。 激情在这刻,彻底燃烧。 程绍祖知道自己很没出息,这个女人把他害得家破亲人离世,可他还是对她下不来狠心,只要她一句话或者什么都不说,他就已经投降。 唐惜是毒,程绍祖早已上瘾。 唐惜推着程绍祖让他躺下,她坐在他腰腹上,手指并拢、扶住、对准,勾着眼睛笑着坐下去,她并不会,只知道左右摇晃,很快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软软地趴在程绍祖心口上,娇气地哼哼。 程绍祖理智还在,知道她怀孕,力气用三分,留七分。 他这边顾虑颇多小心翼翼地忍着,那边唐惜却步步逼他,在她俯身亲吻他心口的红点时,程绍祖彻底疯了…… 唐惜眼角落下泪来,她抱着他的臂膀,泣声叫他的名字,“程绍祖。”一声又一声,好像过了今天,就再也不说出这个名字。 程绍祖一个用力,再也支撑不住,最后一刻,把唐惜捞起来放在身上,以免压着她,他呼吸急促,俊脸红着声音低沉沙哑,“唐惜,不要再骗我。” 唐惜醉了,也昏了。 片刻休息,程绍祖体力稍微恢复,把唐惜扶着抱下来放在旁边,没穿衣服先进了浴室拿热毛巾,仔细地给她擦,擦完后随手放在一边,他就躺下,侧身认真地看她的睡颜。 看着看着,噗嗤笑出声,凑过去吻她的眉心,“你是解气了,可把我害惨了。” 唐惜闭着眼睛睡着,挥手打,巴掌落在他脸上,不舒服地蹭着枕头。 程绍祖把她的手捞过来,放在嘴边吻,“就算众叛亲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停了会又说,“唐惜,我爱你。” 声音竟然有些羞赧,还好那个人睡着了,不知道。 唐惜醒来时,觉得浑身困乏倒不算难受,动了动身子,发现已经穿了睡衣,是她以前总穿的那套。 她正愣神,程绍祖打开房门进来,见她醒了,就一个绵长的吻,“现在起来,还是等会?” “现在不想起来。”唐惜懒懒地说,愣愣地看着程绍祖,觉得他和昨天又有些不一样。 程绍祖拿了钱包过来,抽出几张钱,唐惜的脸上有些发白。 知道她误会了,他赶快解释,“昨晚上的饭钱,我程绍祖还没落败到要让自己女人出钱的份上。” “没多少钱。”唐惜说,“我还没请你吃过饭。”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他笑呵呵地说。 唐惜知道程绍祖哪里不一样了,是他脸上的笑和他干净的下巴,“没有为什么。” “不如你练练厨艺,我天天回来吃。”程绍祖说着,低头又要亲她。 唐惜转开头,他落空,“做早餐了吗?” “米粥。” “其他呢?” “我不会做其他的。”程绍祖说,“要不你起来,我们去外面吃。” 唐惜摇头,缩在被子里,“不想起来,你去买吧,我想吃煎饺,新出炉的。” “要开车去买,豆浆油条行吗?” 唐惜摇头,蔫蔫地说,“只想吃煎饺。” “好,我去买。”程绍祖无奈地站起来,“你再躺十分钟起来,洗漱下等我回来。” 唐惜躺在被子里,看着程绍祖嘀嘀咕咕说哪里的煎饺好吃,说要拿钥匙要顺便买什么东西。等他要出去时,唐惜突然叫他的名字,声音急切又尖锐。 “怎么了?”程绍祖靠着门框痞痞地笑,“是你刁难我,怎么又舍不得?好了,我去买,很快回来。” 门关上,屋里安静极了。 “对不起。”唐惜低声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这次,没人再为她擦。 第76章 七十六天 程绍祖那天没能回来,在回来的路上,车子被查,查出与一起谋杀相关的物证,他被拘禁了。 而当天,程青山下葬的日子,程青山的骨灰,被程青山的女儿唐惜拿走了,在孔文莲眼前拿走。 孔文莲除了蛮劲无能为力,因为她已经不是程青山的妻子,唯一的儿子程绍祖除了不是亲生儿子而且未能到场。骨灰就由程青山突然出现的“女儿”带走了,众人哗然,却无法阻止。 叶静秋当年怀孕,孩子是谁的,这一件事情,在多年后,终于有了定论。 别人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只以为程青山为了前途娶了孔文莲,害苦了怀孕的叶静秋。留给外人看的故事,还是不要太复杂,省得他们撸不顺。 孔盛邦,没想到会再见到唐惜,是在医院里。 唐惜来的时候,提着水果篮,穿着白色帆布鞋、浅蓝色牛仔裤和浅色上衣。 孔盛邦躺在病床上在打点滴,程青山去世,孔文莲沉浸在哀痛里没有心思来医院,病房里只有孔盛邦一个人。他看到站在门口的唐惜,情绪激动地折起来,满头白发,大喊大叫,“滚出去。” 唐惜躲过一个丢过来的杯子,她踩着地上的玻璃渣,走过来,执着地把果篮放在桌上。 “你在输液,还是不要激动得好。”唐惜细心地提醒。 孔盛邦衰老的手背上,已经鼓起一个包。 “你来做什么?”孔盛邦哼了一声,“没想到我孔盛邦叱诧风云半生,竟然败在你一个丫头片子手里。” 唐惜在隔了段距离的凳子上坐下,她认同地点头,“的确,你败了,一塌糊涂。” 孔盛邦脸憋得通红,“你来就是嘲讽我的?” “对啊。”唐惜左右看,笑嘻嘻地说,“你猜对了,你这么惨,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呢。” “你……”孔盛邦伸着手指,恨恨地点着唐惜。 唐惜盯着他露出病服的手臂,眼神闪了闪,又笑了。 “你笑什么?” “笑孔文霖懦弱无能,死得可惜。” 孔盛邦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吗?”唐惜脸上没了笑,她平静地看着那个上了年龄的老头,“从我回来,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恶心。” “你是程绍祖敬佩的外公,是别人眼中的慈善家成功人士。可你的一生,孔文霖和孔文莲为了家产才对你言听计从,不是可悲吗。”唐惜轻轻嗤笑,“你为了孔家,或者为了你孔盛邦的面子尊严,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感想如何?” “胡言乱语。”孔盛邦怒声训斥。 “是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并不是你为了自己的名声,而用了孔文霖的名字去检查身体,孔文霖心虚同样去检查,你明知道他误会了,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害怕、绝望到懦弱地选择死亡。” “……”孔盛邦不说话,嘴唇蠕动颤抖。 “其实,得艾滋病的是你,你早就认识整容前的夏觅双。”唐惜一字一字地说得清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色厉内荏已经不管用,孔盛邦垂着头,装睡着。 唐惜看着他躲避的样子,觉得可笑,“既然你要装作不知道,那只能等你去世,与孔文霖对峙了。” 孔盛邦抬头看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唐惜站起来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情,慢声问,“你还记得孔文莱是怎么去世的吗?” “……” “孔文霖肯定说是孔文莱夫妻在外出旅游时出了意外。”唐惜见孔盛邦眼睛里的光亮起又暗下去,她继续说,很残忍,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孔文霖肯定没说,他看着亲弟弟死在眼前,是多么畅快,终于解决了□□烦,可以得到他名下的土地。” 孔盛邦发出浑浊的声音,“为什么不直接要我性命?” “瞧吧,上了年龄就变得愚蠢起来。你这问题里就带着答案,我为什么要害你性命。你明知道孔文霖和孔文莱的矛盾所在,却置之不问,导致了孔文莱年轻丧命,现在,你又亲手害死了孔文霖,在你英明决策的人生里,害死两个儿子和家破人亡的事实,已经足够折磨你,我为什么还要害你性命。” “我输给了你。”良久后,孔盛邦低声,说了这句话。 唐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终于等到这一天,孔盛邦像个垂死的人,有气无力地说着既定的事实,无奈地承认过错。 “你输给了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你不了解你的孩子,不该试图毁了别人的人生去成就自己。” “绍祖呢?我要见绍祖。”孔盛邦像是抓住一丝希望,他奋力坐起来,“只要绍祖在,他一定可以再建起孔氏。” “恐怕你要过几天才能见到他,他现在在警局做证词。” “你……你不仅恨我们,连绍祖……”孔盛邦吃惊地瞪大眼睛。 唐惜摇头,“我恨你们,不恨他。” 走到门口的唐惜,恍然大悟着补充,“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友友已经把属于孔文莱那块土地捐出来,建了养老院。” 关上门,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唐惜站在楼下,强烈的光线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却坚持看,硬是刺激出眼泪来。 我做到了。 唐惜仰头,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满是哀伤。 她给叶静秋讨回一个公道,也把自己的人生毁了。 第二天是孔友友的航班,唐惜提前说好去送她的,在她准备出门时,接到孔友友的电话。 年轻小姑娘声音里满是兴奋,“表嫂,我再有十分钟就登机了。” “你不是两点的航班吗?”唐惜把记事本拿出来,的确写的是两点。 孔友友笑呵呵地说,“我骗你的,不想让你送我,不想在这里哭,不想让你看到我孤单的背影,我想潇洒地离开,美好自由的生活在等着我。” “照顾好自己。”唐惜对她的幼稚感到好笑,叮嘱她。 孔友友吭哧了下,背景声音噪杂,她的声音有些低,“你把我家害成这样,就算他们不疼爱我也是我的家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知道你没有做错,可是……” “我知道,照顾好自己。”唐惜再次叮嘱。 “其实我一点都不开心,我很迷茫很害怕,不知道出去后自己能不能过好,你离开双城时,害怕过吗?” “没有。”唐惜费力想,才想起来她牵着叶静秋的手站在双城车站时的模样,“没有退路时,就不怕了。” “表嫂,你现在害怕吗?” “……” “表嫂,做错事情的是我伯伯、姑姑和爷爷,大哥……” “我知道。”唐惜低声说,“照顾好自己。” “我还能叫你表嫂吗?”孔友友的声音竟然有些委屈。 “叫我唐惜吧。” 孔友友犹豫了很久,嘟囔着叫她的名字,“唐惜,我希望你一直是我表嫂。” 不可能了,唐惜在心底说,她把程绍祖最后对她的眷恋、不舍和疼惜,消耗殆尽了。 刘贯一穿着工作装走进办公室,和熬夜的同事打招呼,递了烟过去。 同事揉着脖颈,垂头丧气地念叨,“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又审讯?” “今天不审。”刘贯一靠着桌子,烦躁地抽烟,剩下半截时,他用力吸几口,扔在地上,踩灭,极为麻烦的样子。 叹口气,还是站起来,事情总要解决的。 这是程绍祖被关进来的第三天。 程绍祖靠着墙壁坐着,整个人蔫了一样,头低垂着胡子邋遢,没半分精神气。 “吃点饭吧。”刘贯一把饭菜推到他面前,眼睛看他一眼就闪躲开,手摸向口袋想再抽一根烟,却发现把打火机落在外头了。 程绍祖坐着,一动不动。 “吃完饭,就回家吧。”刘贯一捏着烟,说。 程绍祖抬头看他,很平静的眼神。 刘贯一却被他的眼神吓出冷汗来,赶快撇清,“这不是我的主意,事先不知道。” 双城发生了一起谋杀案,罪犯一直没能如期逮捕,三天前又得到人举报,说某某车牌号车子里有可疑物品。 出动人力,逮捕回来的竟然是程绍祖。 刘贯一觉得荒诞不堪,可领导却是深信不疑,没审没问只是把程绍祖关着,就这么过了三天。 “已经查清楚,和你没关系,你是见义勇为。”刘贯一口不对心地说着。 程绍祖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刘贯一抽烟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以后好好过。” “她说什么了?”程绍祖开口说话,声音干涸沙哑。 “谁?” “唐惜。”这个名字,干巴巴地平静地从他嘴巴里说出来。 刘贯一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可能是给你的,我没看。” 三天来,程绍祖少吃少喝水,他宽大的手掌竟然拖不起一封单薄信封的重量,撕开封口,里面一张a4白纸,上面清秀的几个字:孩子没了,我们两清。 她成功了,程绍祖终于不爱唐惜了。 程绍祖拒绝了刘贯一请喝酒的提议,他走出屋子走出院子,站在太阳下,晃得头晕。 他眼神发直地看着大门外,不知该往哪里走。 很久后,抬起沉重的双腿,走进行人中,成了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没有光环的程绍祖,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一年后,孔盛邦突然去世,有传是心脏病复发,有人猜测是得了不干净的病,因为孔家遮遮掩掩的就给葬了。 一年半后,孔绍宗勉强经营着只有二十多个人的小公司,普普通通地度日子。 孔友友再没有回来过。 双城越来越繁华,孔氏大厦成了福利性机构的驻扎地,养老院收纳更多的老人。没人再提起这块土地上发生过什么事情,没人再记得那个叫叶静秋的疯女人,和那个叫唐惜的坏孩子,知道她们的人越来越少。 第77章 七十七天 五年,只是五个春天与五个冬天的轮换,在春寒料峭的冬天,一场声势浩大的商界精英聚会在已经升级成为五星级酒店的君来酒店举办。程绍祖做为活动承办公司的工作人员,他随着同事早早来到场地,铺上红毯,桌上的花束与食物完整摆放,确认签到本放在正确位置,确定签字笔能写出字……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 “程绍祖,这个桌子怎么放在这里。”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着嗓门粗声喊。 程绍祖抬头看,“杨经理说放在这里,放酒杯。” 主管没说什么,转过身又看到地上的线板,继续喊,“绊倒客人怎么办,怎么没点眼力见。” 程绍祖弯腰过去,把插头拔下来缠在线板上,放好位置。 女同事萧红过来说,“主管更年期,你去帮丁哥抬箱子吧,我来整理。” “谢谢。”程绍祖拍了拍手,简单款式的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廉价的皮带,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样式,往男同事那边走过去。 另外同事扛萧红的肩膀,“听别人说程绍祖离过两次婚,这样的男人你也敢招惹?” “不要胡说。”萧红红着脸,嗔怒地瞪着同事。 女同事继续说,“程绍祖长得挺好的,办事也妥当,他不像是做我们这样工作的人。” “他两位前妻为什么和他离婚?”萧红偷偷问。 女同事摇头,“离一次可能是女方的问题,连续离两次而且中间间隔三个月,就是他的问题了,说不定人品不好或者……”其他话尽在不言中。 萧红垂着头想了会,“反正我觉得他挺好的。” 程绍祖帮同事把箱子搬去房间,出来时别的同事急着下班,把宾客名单随手塞给他,“帮我拿去给萧红核对一下,我先下班了。” 程绍祖拿着那本名册,站着发了会呆,这五年,他总是这样,站着就会出神。 程绍祖去找萧红,把同事的话转述过去,并把名册递过去,算是完成嘱托。 萧红叫住他,“名单有些多,你帮我一起核对吧。” “好。”程绍祖把名册打开,手指点着名字一个个地念。 “景好地产,杨舜好先生” “融泰科技,方耀泰先生夫妇” “天方食品,时信厚先生夫妇” “……” 萧红听着他用低沉的声音一个个念,正沉浸其中又见没了动静,“怎么了?” “梁氏医院,梁笛声先生。”程绍祖用平稳的声音慢慢地叫出那个名字,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像那个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萧红做事细致,核对过名册又把场地再次确认一遍,才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她道谢,“害你晚下班,对不起啊。” “不太晚。”程绍祖低头看着身前冷清的身影。 萧红咬着唇偏头频频打量他,程绍祖的头发半长,外面是件深灰色的男装棉外套,很土气的样式,里面是普通的白衬衣,穿在他身上却有不同的感觉,结实的身材透过衣服彰显出来,看得人面红耳赤。 “他们说你离婚两次?” “嗯。” “为什么?” 程绍祖驻足,清清淡淡地说,“你家到了。” 萧红局促不安,手用力抓住背包的肩带,害羞让她说话支支吾吾,“你要不要上来喝杯茶?我一个人住。”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和意思太多了,我一个人住,不会碰到其他人,我一个人住,不会麻烦,我一个人住,做些什么事情不会被打扰。 程绍祖却像是没听出来,他摇了摇头,“我不渴。”说完转身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寂寞的身影隐没在黑夜里。 萧红恼恨地跺脚,她是不是说得太含蓄他没有听出来,下次还是说直白些吧。 程绍祖没有住在职工宿舍,而是在公司附近租了间一室一厅的房子住着。 他绕去公交车站,坐上车已经疲惫不堪,闭着眼睛睡觉,到终点站下车,又走了二十分钟才停在一栋二层小洋楼前,程家的楼和五年前没什么区别。 “你回来了?你妈已经吃过睡下,我下班了。”请来的保姆说。 程绍祖道谢,送保姆出门。 推开孔文莲的房间,屋子里保持着五年前的摆设,孔文莲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程绍祖坐在屋子里的凳子上,看着他的生母,她只有睡着时候还保持着过去孔文莲的样子,醒来会声嘶力竭的喊叫,不停地扔东西。 五年前,孔文莲气急攻心落下心脏的疾病,四年前血管出现问题,血脂稠、血压高又中风过一次,好的时候能勉强下地走路,差的时候需要坐在轮椅上,手僵硬地保持着端着的姿势,四年没怎么改变过。 程绍祖坐得有些困,站起来要回自己的出租屋。 “你来了。”孔文莲不清楚地说。 “嗯。”程绍祖站在门口,回答。 孔文莲又说,“我让你买的药,你买了没有?” “医生说你已经康复,不用吃药。” “不吃药我睡不着觉,就算困也睡不着。”孔文莲苦恼地说。 程绍祖说,“你刚才睡得很好。” “其实我没有睡着,我是醒着的。”孔文莲说,“下次来记得给我买药,多买点安眠药。” 孔文莲近一年又有些焦虑症的症状,她白天蔫蔫没精神,晚上精神抖擞,胡言乱说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就算睡着偏要说自己清醒着的,执着地让程绍祖给她买安眠药和其他药,每餐吃一大把药后,她才能安静。 “你没有生病。”程绍祖说,“后天去医院复查。” “让保姆给我收拾东西,去了医院我就在那里住几天。”这五年,孔文莲还有个习惯,觉得只有医院是安全的,程绍祖每月的工资大半投在孔文莲的药钱和住院费上,她前天才从医院回来。 “好。” 孔文莲含糊不清地说,“我梦到你爸了,他摆手让我过去,我说不去……”程绍祖不说话,孔文莲突然情绪激动,“有唐惜那个贱|人的消息吗?” “没有。” “她和梁家的梁笛声一起走的,这两个人早有预谋,把我们一家人耍的团团转,要不是她,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孔文莲怒声指责。 这些话,孔文莲反反复复说了五年,骂唐惜,诅咒唐惜是每天的日常,却丝毫影响不到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程绍祖晚上没有离开程家,睡在以前的房间,房间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保姆没有那么尽职,被子没有晒过,桌子上一层灰尘,像过去的事情,带着味道被遗忘在角落里。 程绍祖没有了晚上做运动的习惯,他不控制饮食,身材变得发福。躺在床上,宾客名册上的名字再次映入脑袋里,梁笛声,和唐惜同时消失的梁笛声。 程绍祖的睡眠变得不好,整夜噩梦连连,一会是有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在对他笑,一会是个哇哇叫的孩子,后来是一张纸,纸上几个字:孩子已经打掉,两清…… 后来只有吭哧吭哧的沉重呼吸声,是属于他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呼吸不过来了。 房子里有砰砰砸东西的声音,程绍祖披上深灰色的棉外套跑去孔文莲的房间。 孔文莲坐在地上,发出声音的是她的拐杖,地上落了一片,打翻的杯子,散落在地上的药丸,孔文莲伏在地上痛声哭,“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为什么没有死?你来啊,你杀了我啊。” 程绍祖默不作声,走过去搀扶孔文莲起来。 孔文莲在气头上,挥着手里的拐杖,扫过程绍祖的额角,滑出一道痕迹,血珠随着渗出来,从额角到颧骨位置,在他脸上,凄然的痕迹。 “你和她是一伙的,她是你找回来的,是你害死你爸,还有你外公和舅舅,畜生没良心的东西……”孔文莲骂骂咧咧地叫着。 程绍祖仍旧走过去搀扶住她,把她放在床上,把掉在地上的拐杖,靠着桌子立着,“要喝水?”他出去倒了杯水,端进来。 孔文莲颤颤巍巍地拿起,朝着程绍祖身上泼过去,“她走了你怎么不走,你不是爱她吗?她只是利用你,完成了报复她就走了,跟着梁笛声走了,你对她来说是个没用的人。她好毒的心,连你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留下,她怎么这么心狠。” 程绍祖拿着空着的杯子,出去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孔文莲满脸泪痕地看着他,没再把水泼向他,啊啊地哭出来。 这也是五年来,她的常态,半疯半癫。 次日,程绍祖从程家直接去酒会场地,被主管又是一顿说,说得极为难听和严重。 等同事散开,萧红跑过来,伸手要碰他额头位置,“你头怎么了?” “磕伤。”程绍祖头往后躲,闪开同事的手,如果说五年,程绍祖最大的改变,就是他从冷清又倨傲的寡言,到现在有问必答的改变。 程绍祖没了锐利锋芒,他变得平庸,能忍受别人的责骂,能忍受别人繁琐的询问,能忍受很多他以前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 “消毒没有?怎么不贴个创可贴。”萧红说着跑开去拿了备用创可贴过来,揭开小心翼翼地贴在程绍祖头上。 萧红模样普通,脸圆脸上有雀斑眼睛不大,戴着眼镜眼皮肿着,她个头不太高,踮着脚对着程绍祖的额头吹了吹气,“很快就好了,别沾水就不会留疤。” “同事叫你。”程绍祖不防备萧红的突然靠近,他吃了一惊,反应过来赶快退开。 萧红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酒会结束你先别走,我找你有事情。” “什么事情?”其他同事已经各就各位,距离慈善酒会开始只有半个小时。 萧红娇嗔地看他,“下班告诉你。” 这是一场慈善酒会,聚集了双城和望市的权贵新富们,酒会开始前有个小的拍卖会,各自拿出些多余的物件用品,重新被标价,然后意思意思地再次换主人,重新贴上标签,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被拿出来再经历一次。 有钱人的游戏,程绍祖以前玩过,现在他站在拍卖会的门外,充当了临时的安保人员。 “清朝青花瓷瓷瓶,起价五万。”里面是主持人的说话声音。 程绍祖朝着拍卖台子上花瓶看,均匀细致的轮廓,出自景德镇,程绍祖认得,因为他曾经有过一个。 “五万五……” “六万……” “七万……” 喊价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人还算有眼光,“七万一次,七万两次,没有其他出价更高的,这个花瓶就归……” 主持人话还没说完,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十万。” “十万一次,十万两次,十万三次,成交。”一声沉闷的声响,这个花瓶重新有了归属权。 程绍祖往那群人中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挽着头发的女人的背影,她偏头在和旁边的人说话,手挡着脸,几乎贴在那人身上,旁边的人一脸无可奈何宠溺的笑。 拍卖会散场,客人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程绍祖的功效就要发挥出来,“酒会场地在十楼。”一遍遍的重复着提醒尊贵的客人们。 “还好你帮忙抬价,不然价格就太低了。”女人的说话声音。 男人说,“你来就是为了花瓶,为什么又要抬价格。” “这个花瓶很好,那么低的价格,很吃亏。”女人的声音轻快娇俏,“用高价买来我才喜欢。” “酒会场地在十楼。”程绍祖微微弯腰,做出伸手请的姿势,再次重复。 女人走在右边,男人走得位置靠近程绍祖,他长腿迈过去却偏头回来看。 程绍祖同样看到那个人,是梁笛声,他西装在身戴着副无框眼镜,是成功人士该有的样子,程绍祖却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站在门口。 他们的位置像是颠倒过来,以前被人簇拥着的是他,现在换他穿着工作服寒酸地目送他……们。 走在梁笛声旁边的人没有察觉到梁笛声的短暂驻足,她一身大红色的蕾丝长裙,衬得身材玲珑,挽着梁笛声的手臂,同步伐离开。 人散去,程绍祖的工作完成,转去十楼。 第78章 七十八天 唐惜是在酒会进展到一半时发现戒指不见的,梁笛声要帮忙去找,唐惜摇头,“可能是落在拍卖的房间,你去应酬,我自己可以。” “找到或者找不到,回来告诉我,我在这里等你。”梁笛声不放心地说。 唐惜一路找去拍卖的房间,地毯上并没有戒指,可房门却是锁着的。 唐惜找刚好路过的服务员,“我的戒指可能掉在里面,可以帮忙把门打开吗?” 服务员摇头,“钥匙在活动承办公司工作人手里,你去找他们。” “请问是哪个公司承办的呢?”唐惜着急地问。 服务员带唐惜去找工作人员,接待她的是萧红,萧红听到后说,“我陪你去看看。” “谢谢。”唐惜道谢。 在房间里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个简单样式的金属光圈,唐惜有些失望。 萧红关切地问,“戒指什么样子?我帮你问问其他同事有没有见到。” “结婚戒指,铂金,上面只有三条波纹,戒指背面有字母。”唐惜描述那枚戒指。 萧红微笑着,“原来是结婚戒指,您不要担心,我们一定帮你找到。” 萧红带着唐惜去找其他同事询问,最后一个她说,“程绍祖呢?” “可能去抽烟了。”同事说。 唐惜入赘冰窟。 萧红请唐惜走,“刚才是他最后一个离开,可能会见到。” “你同事叫什么名字?” “程绍祖。”萧红看唐惜的脸色,“你认识他?” “他任职什么职位?” 萧红更加疑惑,却不能摆出不悦的表情,“电工维修。” 萧红走进楼梯间,她声音轻快,“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程绍祖的声音淡淡的,“找我什么事情?” “你有没有见一位女客人的戒指,铂金,是一枚结婚戒指。” “没有。”程绍祖很平静地说。 “哦,那我给客人说说。”萧红又说,“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酒会还没散,被主管发现,又要说你。” “嗯。”程绍祖应答着。 萧红出来把话复述给唐惜听,唐惜说,“已经离婚,戒指本就不该留着,丢了就丢了。” 萧红疑惑唐惜前后态度极大的反差,询问过没其他事情就回到岗位去了。 程绍祖坐在楼梯台阶上,手臂伸长放在膝盖上,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惜穿着高跟鞋噔噔走进去,安全通道的灯应声响起,她穿着紧身衣裙婀娜多姿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落魄寂寞的男人,他头发长长了,他脸庞上有未刮干净的胡渣,还是以前的面庞却变了味道。 程绍祖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她,或者根本没看到她。 “我的戒指呢?”唐惜张口说。 程绍祖把手指间燃烧过半的香烟抖落,他看着自己脚上便宜的皮鞋,鞋子穿得次数多已经有些变形,他想起来孔文莲以前总说落程青山,说他穿破旧的鞋子衣服,原来真的是很丢人。 “我的戒指,还给我。”唐惜又说。 程绍祖把烟丢下,抬脚踩灭,“没有见到。” “我说,把戒指还给我。”唐惜再次说。 “已经离婚,戒指还留着做什么。”程绍祖低着头嗤嗤笑,肩膀抖动却显得孤寂。 “戒指送给我的,就是我的。”唐惜说。 “我这里没有,你去其他地方找吧。”程绍祖站起来走下台阶。 唐惜踩着鞋子朝着他走过去,拽住他西装外套的衣襟,她凑过去,手在他上衣口袋里摸索,左边没有找右边,右边没有找裤兜…… 程绍祖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鼻端闻着她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在他身上乱摸,她比五年前更瘦在他眼前晃动,他却再没有拥她入怀的想法,没有任何身为男人该有的冲动,感到的只是心累。 唐惜在程绍祖右边口袋里摸到戒指,她满意地拿在手心里,得意地冲程绍祖笑,“我说了,这是我的。” 外面有人试探地叫,“唐小姐你在里面吗?梁先生不放心您,让我来帮忙找戒指。” 唐惜像是正要说什么,被人打扰突然忘记了,“戒指已经找到。”跟着那人走了。 程绍祖靠着墙站了会才走出去,身影疲惫孤单,往人影憧憧的地方走。 唐惜回到热闹的中心,梁笛声正着急等她,“怎么去这么久?” “遇到熟人,说了会儿话。”唐惜轻轻笑着说。 “程绍祖?” “你看到他了?” “他变化太大,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有吗?”唐惜还是笑,“我怎么没有发现。” “是你没变,一样花痴他的长相。”梁笛声不屑地说,音乐响起,他对唐惜做出邀请的姿势,“唐小姐,能不能暂时忘记程绍祖,陪我跳一支舞。” “为什么呀?”唐惜笑着说,“我总是忘记,有一件事情,刚才忘记告诉他了。” 梁笛声无奈地叹口气,“王董一直问我是否有妻子或者女朋友,执意要把外甥女介绍给我,请你做出是我女朋友的样子,帮我摆脱麻烦。” “只能跳一支舞。”唐惜再次确定。 “是程绍祖工作的公司承办的酒会,他会守到最后,不会跑的。” 唐惜这才不四处张望,专心陪梁笛声跳舞。 这件事情,她一定要告诉他,不能再忘记了。 萧红看到程绍祖站在酒杯桌旁在整理,她走过去,扛他肩膀,“你明天有事情吗?” “怎么了?”程绍祖问。 萧红说,“我父母一直催促我找男朋友,我暂时没有遇到合适的又不想他们失望。”萧红脸颊红彤彤的,“你能假装我男朋友吗?骗骗他们,不是真的。” “我明天有事情。”程绍祖说。 萧红探头看他的表情,“很要紧吗?他们会呆几天,后天也可以的。” “可能没时间。”程绍祖现在习惯不把话说死,会稍微顾忌别人的感受。 听到这样的答案,萧红已经满意,她乐滋滋地点头,“就这么说定,时间和地点我再告诉你。”她激动地用手扇着发烫的脸颊,频频偏头去看程绍祖,喜欢又满足。 两个人站着不说话有些尴尬,萧红指着舞池里的人,“你看,刚才丢戒指的那位小姐,她跳起来很漂亮。” “嗯。”程绍祖看了眼那个翩翩起舞的女人,还有她身旁带着她舞动的那个和她相配的男人,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应答。 每个女人都有试探的喜好,萧红故意问他,“那位小姐挺漂亮的,对吗?” “一般。”程绍祖说。 萧红却不信,“她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应该是你们男人喜欢的类型。可她有男朋友,应该是老公,刚才戒指丢了她很着急。” 程绍祖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两个转圈的靓丽身影,身影一动,看到她放在梁笛声肩膀上的左手,左手带着手套,无名指的位置虚空着带着褶皱。 程绍祖承认他这一刻是恨唐惜的,她离开时候他不曾这样憎恨她,她利用他、利用完把他丢弃时,他尝试着理解包容她,她是为了叶静秋做这些。所以在楼梯间再看到她,他能情绪稳定地和她说话。 现在,他眼神狠狠地看着那两个人,恼恨让他恨不得毁了他们,亲手。她把他害得这样凄惨,却衣着光鲜地和别的男人在那里跳舞,被背叛的感觉在这时候达到最高点。 他必须给这个女人些教训,这是她欠他的。 音乐停止,唐惜放开梁笛声的手,她提着裙子往程绍祖这边走过来,高高兴兴的样子。她走近,看到站在旁边没有离开的萧红,唐惜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她眼神在这两个人之间巡视,“你女朋友?” 萧红还没说话,程绍祖已经开口,“是。” “原来你已经有女朋友。”唐惜朝着萧红,说,“程绍祖的女朋友,能麻烦你离开一下吗?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我我……”萧红还没从程绍祖给的甜枣里醒神,又被一桶冷水浇灭,她意识到程绍祖和眼前的漂亮女人是认识的,“我先走了。” “她是你女朋友?”唐惜又问了一遍。 程绍祖点头,有些生气,“是,不是回答过了吗。” 唐惜看他突然生气,有些好玩,“你回答了我就不能再问问吗?” 程绍祖不搭理她,撇头看向别处。 “你明天有时间没有?我和你说些事情。” “什么事情?”程绍祖冷冷地问。 唐惜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事情有些多有些长,不能现在告诉你,明天,你来君来酒店,我告诉你。”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程绍祖觉得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倍感难受,他快要控制不住把手伸向她的脖颈。 唐惜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不管你来不来,我都等你。”她又补充,“很重要的事情,五年前的事情发生得突然,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清楚。” “我不想知道。”程绍祖直言拒绝。 唐惜一愣,“你在害怕什么?你来,不会让你失望的。” 程绍祖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去。” 唐惜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程绍祖离开,梁笛声走过来,站在她旁边,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你还是要把瞒了五年的事情告诉他吗?” “是。”唐惜说,“他有知情权不是吗?” 第二天是周六,程绍祖在一房一厅的出租屋里睡到日晒三杆,他没有规律的生活,睡到饿才会醒来吃饭,他在房子里看了两部电影吃了两桶泡面,时间才刚过下午一点。 程绍祖回了趟程家,孔文莲盖着毯子坐在轮椅上,在晒太阳,看到他回来也没搭理,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又合上。 程绍祖搬了凳子坐在旁边,他跟着晒了很久,头顶和后背都暖烘烘的,“唐惜抢了爸的骨灰,对吗?” 孔文莲突然转头看他,唔唔地说话。 程绍祖说,“我知道你恨她,我也恨她。” 孔文莲用枯瘦的手滑着走向程绍祖,“你看到她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程绍祖又坐了很久,站起来眼前一阵漆黑,晃了晃才站稳。 再走出去,他脊背挺直却没有了过去的精神头。程家的宅子经过五年,墙壁已经斑驳,附近是新开发的小区,只有这里低凹陷着一块,像是富人区的贫民窟。 路边的两元店里吆喝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来瞧进来看,只有两元全部两元……”程绍祖想了想走进去,里面的东西已经卖的差不多,店老板穿得松松垮垮的样子,“只要两块,最后一天,明天就关门。” 这话听着实在不新鲜,程绍祖从门前经过了两年,这店倒计时了七百多天。 “我老婆真跟人跑了,我钱攒够了要去找她。”店老板说,“既然最后一天,你看上什么,都一元了。” 程绍祖拿起地上的杀蟑螂的药,店老板解释,“家里有蚂蚁蟑螂蜘蛛什么的,都管用。” “对人体有害吗?” 店老板解释,“喷过药最好关上门憋憋气味,就算进去伤害也不大。” 程绍祖又捡起地上的斧头,店老板继续解释,“这斧头结实,别的店里卖二三十,你看看这把手是实心桃木。” 程绍祖试了试重量,看了看大小,又放下。往前走了几步,是摆放着折叠水果刀,展开不到二十公分的长度,放在口袋或者攥在手里都不太明显。 店老板继续聒噪,“这刀好哇,能伸能合锋利无比,削水果就算削铁都可以,只剩这一把。”店老板见程绍祖又把刀掂了掂,他心里嘀咕这人不会又不要吧,他说,“前面有菜刀,你要不要看看。” 程绍祖看店老板,“你话很多。”把手里的刀展开,“要这个吧。” 店老板好脾气地扯了袋子帮忙装起来,他热情地提建议,“这种小刀锋利,要是家里有孩子,不要放在茶几上,太危险。” 程绍祖看了他几眼,“我没孩子,离婚了。” “是吗,我也离婚,我老婆跟人跑了,我钱攒够了去接她回来,很快就能复婚了。”店老板乐呵呵地说。 程绍祖倍觉无语,“祝你好运。” “一起好运。”店老板说。 程绍祖还是来了君来酒店,酒店经过翻修比五年前更加气派。 程绍祖在房间里等着,从太阳渐渐西落等到月亮高挂,房间里仍旧他一个人,口袋里的刀,和他的主人一样,可笑地呆在那里,再次被遗忘。 他冷冷清清地从房间里出来,觉得自己愚蠢不可及。 程绍祖回到程家,孔文莲今天精神好了很多,她坐在门口,等程绍祖出现,她滑着轮椅过来,“你是不是去见她了?杀了她没有?” “没有。”程绍祖低声说。 孔文莲脸上一寒,“你还爱着她不成?她把我们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她没有来。” 孔文莲看了看他的脸,才稍微松了口气,“你不要心软,等她再找你,你就杀了她给你爸还有舅舅外公报仇。” “好。” 孔文莲高高兴兴地让保姆给程绍祖下面做饭,这五年来第一次给他好脸色。 萧红打电话提醒程绍祖明天准备见她爸妈,程绍祖说,“我明天有事情,不能陪你去。” “你什么事情?”萧红追问。 程绍祖说,“过了明天,你可能会希望不认识我。” “为什么?”萧红问,“喂,程绍祖……” 程绍祖挂了电话关机,他体会到唐惜曾经的感觉,那种恨一个人入骨的感受,哪怕等待一秒都是煎熬,恨不得立刻马上解决掉那人的生命,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现在,他就是用这种心情,度过每一秒,等待再次见到唐惜。 第二天,程绍祖又去了君来酒店,这次他来得很早。 上午,他把刀子放在口袋里,唐惜没来。 中午,他把刀子攥在手心里,唐惜没来。 下午,他把刀子放在桌子上,唐惜没来。 晚上,刀子重新回到口袋里,有人来了,却是四十。 第79章 七十九天 四十还是一套纯净白色的衣服,她的长头发披在肩膀上,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到四十腰部位置,扎着两个嫩生生的羊角辫,白生生的脸上两颗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程绍祖看,却不害怕。 “程绍祖,唐惜来不了了。” 四十看着程绍祖的脸色,看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孩子的脸,不知道听到没有,她把孩子往前推了推,“她是糖豆,你和唐惜的孩子,五年前,唐惜没有打掉她,生下来了。” “她呢?”程绍祖呼吸被扼住一样,脸色难看极了,“是她让你来的?” 他做出决定需要花费多大的决心,而她却轻易地改变结局。 “唐惜死了。这项任务很危险,去之前她预测到自己的结局,把糖豆交给我,说若不能回来,也要告诉你这个孩子的存在。” 糖豆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四十又看看程绍祖,声音清脆地说,“他是我爸爸?我可以叫他爸爸吗?” “你要问他可不可以。”四十轻声对糖豆说。 糖豆小马驹一样朝着程绍祖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个子小仰头望着高大的男人,“爸爸,我好想你呀。” 程绍祖像木头人一样站着,一动不动,任由那个软乎乎的小东西绕着他腿跑来跑去,脑袋里晕乎乎的。 糖豆又叫了几次,程绍祖还是僵硬着看着这个孩子,不言不语。糖豆到底是四五岁的孩子,露出胆怯,跑回四十跟前,哇一声哭出来,“爸爸不喜欢我,我要找妈妈。” 程绍祖心尖上一阵轻颤,这是他的孩子,他张了张嘴巴要发出声音,脸上却是干巴巴的表情,反而吓得糖豆完全缩在四十身后。 四十冷眼看着那个僵硬的男人,心里为唐惜感到不值,“孩子你如果不愿意认,我就带走了,从今往后,她就是唐惜一个人的女儿。” 四十又说,“唐惜已经去世,按照兴安当铺的规矩,除非亲人家属领尸体,否则就随地埋了,要怎么处理,你说了算。” “她在逼我,她一直在逼我。” 说是选择的权利在他手里,却从不给他选择的间隙。 程绍祖彻底爆发,五年来,第一次痛哭出声。 她接近他,一次次说爱他,在他好不容易相信并且爱上她时,她又将他弃之如履丝毫不留情,他恨她,想过亲手杀死她,可听到她死亡的消息,他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心痛,痛得他呼吸不过来。 唐惜对自己狠,对他更狠。 五年时间,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告诉他,孩子的存在,她偏用这种方式,让他心疼让他悔恨,留他一个人活着受折磨。 原来,她真的不曾爱过他。 程绍祖把糖豆带回家,带回他一室一厅的房子,被子乱糟糟地团成一团放在沙发上,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是吃剩下的饭盒,还有烟灰,脏乱得一塌糊涂。 糖豆却是高高兴兴地跳上沙发,她蹦来蹦去,“要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好开心呀。” 程绍祖还不能接受这是他孩子这件事情,可不必去做亲子鉴定,糖豆五官长得像唐惜,只有额头和下巴长得稍微像程绍祖,机灵古怪的模样并不陌生。 多年前,唐惜单手提着布袋书包打劫他时,就长这个样子。 他像是处于混乱的空间,长大的他再次面对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孩,她伸出手,蛮横地说,“这条路是我的,要从这里过就要给钱。” 那时候的程绍祖偏看不惯她的蛮不讲理,较着劲偏不给她钱,现在,他只想把所有都给眼前这个孩子,不让她哭不让她难过。 “爸爸,我饿了。”糖豆脆生生地说,她眨巴着大眼睛,“我可以吃泡面吗?妈妈不肯让我吃,说不健康。” “不可以。”程绍祖翻着冰箱只找出来半截红萝卜和几条烂掉的青菜,他很久没有正常的生活过了。 糖豆小大人一样背着手,慢慢地踱着步子,在屋子里瞧着,“你也听我妈妈的话吗?” 她除了骗他,还说过什么?不信,他不该相信她的话。 程绍祖拿了钱去超市买菜,又站在儿童牙刷牙膏货架前,看着完全陌生的物品。 “先生,您孩子多大呢?” “男孩还是女孩?” “推荐这款,对孩子牙齿……” 程绍祖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选,别人推荐的,只要说是对孩子好的,统统买下。 提着两袋子匆匆地回去,“糖豆。”开门时冲门里呼唤孩子,很陌生的名字,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爸爸我在这里。”糖豆轻快地说。 程绍祖把食材放在门口,桌子上的杂物已经被收拾干净,倒在地上的酒瓶被整整齐齐地排着放在墙边,糖豆人小,脚下垫着凳子,正费力地把抹布凑到水喉下冲洗。寒冷的季节,小手冻得通红,脸上却是带着灿烂的笑。 “我来洗。”程绍祖揽腰把孩子抱下来,他手大几下揉搓干净,出来麻利地把桌子擦干净。 糖豆瞪大眼睛崇拜地看着程绍祖,“爸爸你好厉害。” 被夸奖了的程绍祖得意地笑,唐惜不会说话,生的女儿倒是会恭维人。 这仅仅是个开始,糖豆把称赞别人的话挂在嘴边,比如“爸爸你好帅”“爸爸你好棒”“爸爸我爱你”…… 问她为什么,糖豆说,“妈妈说的,说爸爸是最厉害的人,爸爸做什么都很棒。” “……”程绍祖就不再问。 糖豆性格开朗活泼,这是程绍祖的第一印象,可相处了几个小时,他意识到这个孩子并不如面上的没心没肺,她会小心翼翼地观察程绍祖的脸色,比如她提了三次妈妈,程绍祖都没有接话,她就知道程绍祖不喜欢她妈妈,她就不再提,只是低着的小脸,委屈又愤懑。 “爸爸,你认识我妈妈吗?”糖豆拿着不适合的大勺子,费力地扒着饭往嘴巴里塞。 “嗯。”程绍祖和她聊天。 糖豆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是我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呢?” “……” “爸爸,你可以把瓶子挂在墙壁上吗?”糖豆又问。 “可以。” 糖豆轻轻叹口气,稚气的脸上竟然有些犯愁,“翌年爸爸不可以。” “……” 翌年爸爸?关翌年? 糖豆又问,“爸爸,你知道我翌年爸爸是谁吗?” 程绍祖摇头,喝着没什么味道,清水似的汤。 “翌年爸爸是我另外一个爸爸。”糖豆高兴地介绍,她笨咚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桌子旁把背来的书包打开,拿出一张照片跑回来,“这个就是我翌年爸爸。” 程绍祖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照片,是张六寸的照片,两个大人一个孩子,穿着白色婚纱的唐惜弯腰挽着坐在轮椅上,穿着西装的男子的臂弯,孩子站在轮椅旁,三个人对着镜头幸福地笑着。 糖豆一直盯着程绍祖的脸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她脆生生地说,“这个是我妈妈,她叫唐惜。” “我知道。”程绍祖收回视线,不知怎么,汤竟然变得苦涩起来。 糖豆爬回椅子上继续吃饭。 “关……你翌年爸爸和你们住在一起吗?”程绍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他和唐惜早已经离婚,她和谁住在一起都和他没有关系。 糖豆肯定地点头,“对呀,翌年爸爸是妈妈的老公,他们结婚了,当然要住在一起。”糖豆咕噜着大眼睛又问,“爸爸,你和妈妈结婚了吗?” “结了。” 原来,唐惜和关翌年已经结婚。 程绍祖想,她那天说要告诉自己的事情,就是这件事吗? 晚上睡觉前,糖豆大哭一场,原因是她想妈妈了。 程绍祖耐心地哄她,在她哭得抽噎时帮忙顺着后背,一遍遍轻轻安慰她,“不要哭了,明天醒了就可以看到她。” “爸爸骗人,四十阿姨说妈妈死了,我没有妈妈了。”糖豆说完,更大声音嚎啕大哭。 糖豆嗓门大、力气充足,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停止,白白的脸上粉粉的颜色,她蔫蔫地靠在程绍祖怀里,小声抽噎,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程绍祖抱着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他躺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夜里不知道几点,糖豆哭累了睡着,程绍祖轻手轻脚起来去抽烟。夜里风大吹得他头发乱糟糟的,唐惜再次给他出了难题,他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糖豆跟着他能生活得好吗?更不能送去程家被孔文莲看到,若她知道这是唐惜的孩子,肯定要发疯的;糖豆敏感的举动让他心疼,他要怎么教育这个孩子…… 还有,唐惜去世,他该不该去收尸。 唐惜是个麻烦精,就算死了,都要给他添麻烦。 程绍祖又刷了一次牙才回到房间,他蹑手蹑脚地上床,糖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团着小手揉眼睛,“妈妈,我要上厕所。” “我带你去。”程绍祖说,捞起糖豆把她抱着,快步往厕所跑。 糖豆似醒非醒地说,“妈妈我是大孩子了,不会尿在床上了。” “嗯。”程绍祖说,又把糖豆抱回去。 糖豆躺在床上,手伸过来放在程绍祖的心口位置,闭着眼睛摸,她嘟嘟囔囔地说,“妈妈你的咪咪呢?” 程绍祖哭笑不得的躺着,不敢贸然把她的手拿出来,担心把糖豆吵醒。 “睡觉吧。” 糖豆乖乖地抱着他的手臂,脸上带着笑入睡。 程绍祖却是整夜未睡。 第八十天 程绍祖请了一天假,在家带糖豆。 他有一天时间想,该不该去给唐惜收尸。 那个女人靠近他时候是带着目的来的,她用狠绝的手段报复了他的家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她又以决绝的方式离开他的世界。 他变得一无所有时,她仍旧能衣着光鲜地陪着别的男人跳舞。 这样的女人,他应该恨入骨的,为什么要帮她收尸。 可下午四五点,程绍祖还是站在了四十说的那个地点。 荒废地、小树林、土丘山坡,地上铺着厚厚的树叶,几只乌鸦飞过,萧瑟地叫着凄凉。 有一只黄狗跑过,嘴巴里不知道叼着什么,地上一滩血迹。 程绍祖抬着沉重的双腿困难地走过去,他怔愣愣地看着那滩血迹,鲜艳的颜色在地上触目惊心。 看到血,程绍祖迟了一天,才终于相信,唐惜死了。 那个把他害得很惨的唐惜死了,尸首无处寻地死了。 很久后,程绍祖噗通坐在地上,伸着颤抖的手摸上那滩血迹。 四十站在稍微粗壮的树木后,隔着的段距离望着程绍祖孤单哀戚的背影,于心不忍地对旁边的人说,“他来了。” “嗯。”旁边的人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把衣服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明亮很漂亮,此刻正笑着,弯成两座月牙桥。 “他还是来了。” 他来了,她就又看到希望了。四十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整天,在她们以为程绍祖真的不会来的时候,程绍祖来了,失魂落魄地来了。 他人高大,立在荒野上,挺直的脊背弯下去,好像头顶上灰蒙蒙的天跟着压下来一样。 “人帮我找了吗?” “找到了,不过……”四十看了看程绍祖,犹豫,“阿婆说只能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可以再次做,不过对人的伤害是极大的。” “一个月够了。” “嗯?”四十好奇地看着她。 旁边的人笑,“如果他今天没有来,我要认为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他来了,就给了我希望,我没输。” “值得吗?”四十问。 “值得,只要唐惜再回来一次,就值得。” 四十顺着视线望过去,程绍祖在忙着把带着血迹的落叶聚成堆,拿出火机点燃。 一堆火、一缕烟,一个男人,说不出来的苦涩。 程绍祖去家政公司找保姆,看着人家五大三粗,他不放心把孩子交过去,有几个看着心细工作经验丰富的,人家要求又高,程绍祖把一个月工资完全交过去都不够。 从家政公司出来,他第一次体会到,钱还是很重要的。 无办法,只得带着糖豆去公司。 萧红看到糖豆,瞪得眼睛要掉出来,话里带着哽咽,“程绍祖,你有孩子了?” “嗯。”程绍祖淡淡地说。 萧红红着眼圈跑开,当天就申请换到别的部门去了,是真的伤心了。 最让程绍祖头疼的是主管,那个更年期的女人。 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主管非但没有骂程绍祖带孩子来公司影响工作,反而一见到糖豆就把孩子抱起来,亲热地一个劲地夸,“程绍祖这是你女儿?长得真漂亮,太可爱了。” 糖豆是个会看眼色的孩子,她在跟着爸爸来公司时候,就感觉到爸爸的为难,她小手臂搭在主管的肩膀上,奶声奶气地说,“我爸爸是程绍祖,我保证很乖不会打扰爸爸工作,你不要骂我爸爸。” 主管听孩子说话,喜欢得不得了,“程绍祖看不出来,你人闷葫芦一个,孩子倒是挺会说话。”又和颜悦色地看着孩子,温声说,“你爸爸没有做错事,我不会骂他。” “谢谢主管。”程绍祖真诚地道谢。 主管不肯放糖豆下来,硬是在亲了她一下,意犹未尽地说,“我家是个讨人命的儿子,就想要个女儿,看到别人家的就喜欢得很。” 在当天的上班中,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那个长得英俊又沉默寡言的程绍祖,有一个四岁多的女儿,孩子长得漂亮嘴巴极甜。 程绍祖没有固定的办公桌,就是几个人挤在一个大房间里办公,这里修修那里看看的。 满屋子的男人,糖豆一个小女孩在走来走去不方便,程绍祖这才发现,这五年,他过得很差劲。 中午,糖豆跟着程绍祖去食堂吃饭。 “爸爸,肉肉好吃。”糖豆被程绍祖照顾得已经吃了两天的稀饭和素菜,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肉。 程绍祖见她吃得开心,就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全部拨过去。 糖豆是小孩子,吃起饭来没有节制,程绍祖又是半路上手的爸爸,根本不知道糖豆吃饭的禁忌。 吃过饭,糖豆在程绍祖给她用椅子拼起来的床上睡觉,下午起来后,糖豆精神不太好,可她懂事,不舒服就蔫蔫地坐着,不去打扰程绍祖。 程绍祖是在忙过一阵时候才注意到糖豆的,“糖豆?” 糖豆勉强睁着眼睛,“爸爸。” “你怎么了?”程绍祖有些慌,用手心还带着油的手背碰糖豆的额头,只是比他体温高一些,并不是特别高。 “我想睡觉。”糖豆不舒服,扁着嘴巴委屈地说,大眼睛里满是眼泪,却不流下来。 “好,我抱着你睡。”程绍祖去洗了手,把外套脱掉,抱着糖豆让她睡在怀里。 到了四五点,糖豆不舒服的症状更加明显,甚至呕吐起来。 程绍祖这才慌了,请了假带着糖豆去医院。 没有病例本和信息,在分诊台办理时候花费了些时间,又被急着交班的护士随便几句话打发去儿童急诊。等程绍祖带着糖豆去急诊室,里面已经排起长队。 好几个孩子是发烧感冒,程绍祖担心传染给糖豆,就把病历本往台子上放着,等待被叫号。 程绍祖想了想今天的经过,猜测糖豆可能是吃得不消化了,他让糖豆下地,逗着她玩想让她活动活动。糖豆不舒服就不愿意动,一直抱着程绍祖的脖颈,小脸扁在他肩膀上,可怜兮兮的样子。 程绍祖在外面等了二十分钟,进去问,说前面还有五个人。 过了二十分钟又去问,说前面有四个人。 又过了十分钟去问,说前面有六个人。 程绍祖忍不住,“孩子不舒服,赶快帮忙看看。” 护士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睛,“来这里的有几个孩子是舒服的,没看到别人都在等吗。” “刚才说只是四个人的,怎么又多了?”程绍祖一手抱着四岁多的糖豆,手里又拿着病历本,已经很吃力,更做着不擅长的与人理论。 那护士根本不搭理程绍祖,“要么继续等着,要么去别的医院看。” 程绍祖气得几乎要把台子掀掉,还是等在旁边的老太太拦住他,“看病就是来求人的,可不能翻脸,孩子的病重要。” 一句话就点中了程绍祖的命门,糖豆不舒服,他只能忍着。 “你站在门口等着,有人出来就进去。”老太太给程绍祖支招。 程绍祖就抱着糖豆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着,里面的孩子是跟着父母来看病的,医生要看喉咙,孩子吱吱哇哇地叫就是不肯,父母心疼孩子好言好语地劝着哄着,程绍祖看得却是煎熬。 别人耽搁一秒,糖豆的难受就多一秒。 糖豆的头搁置在程绍祖肩膀上,突然身体动了动,伴随着一声呕吐声,程绍祖半边肩膀上都是呕吐物。他来不及整理衣服,只顾着给糖豆拍后背。 “孩子是吃多了吧,别让她趴着,顶着胃难受。”其他孩子的妈妈说。 程绍祖满身狼狈,又不熟练地抱着糖豆。 前面的人终于离开,程绍祖一个箭步冲进去,“医生,我女儿不舒服。” 医生却看也不看他,说了句等会就出去了,过了好几分钟才进来,这才看到程绍祖还有他脏兮兮的衣服,皱眉把口罩往上拉了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绍祖回答了几个问题。 医生听了,寥寥几句想把他打发走,“消化不良。” “她一直吐。”程绍祖不满医生的随口话。 “我开药。”医生没什么耐心地说。 跟在后面的是别的孩子的妈妈,瞧着程绍祖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她上前来说,“医生,孩子也可能是着凉了,您再给看看。” 医生这才说,“把孩子抱到床上放着。” 糖豆一听说要被放在床上,像八爪鱼一样抱着程绍祖的衣服,反应极大地哭闹,不肯让别人碰,一个劲地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程绍祖一个大男人竟然压制不住糖豆,医生就没那么多担忧,反正不是自己家孩子,手用力摁着糖豆的小身板把她压回床上,手用力摁着她肠胃位置。 糖豆哭得更厉害,挥着小手叫,“爸爸爸爸。” 程绍祖看得心疼不已,眼眶泛酸,又无能为力。 是的,无能为力,程绍祖现在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不再有钱不再有权势,在孩子生病时候,没有家庭医生第一时间给孩子看病,还要被这不着调的医生折腾,程绍祖觉得自己真是废了。 这五年,他觉得,自己废了就废了吧,反正没人在乎了。 可现在看糖豆这样难受,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 医生开了几样药,就打发程绍祖走。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糖豆因为哭得太厉害,一抽一抽的又要吐出来。他赶快用衣服帮她擦嘴,旁边坐着的是那位老太太,“孩子的妈呢?孩子生病怎么没一起来。” “她有事情,不在。” 老太太说,“看病可不能一个人来,顾不住。” 程绍祖点了点头,外面风呼呼吹,他仅着一件毛衣却热的满头汗。 “孩子消化不良就给她吃点软的食物,白粥、面汤都行,不要吃肉类蛋类。”老太太又说,“石榴是消食的,可惜现在已经过了季节,不然正对你孩子的症状。” “谢谢你。”程绍祖见老太太一个人坐着,问她,“你是带孩子来看病的?” “不是,我等我儿子下班。”老太太笑呵呵和气地说,“就是你刚才差点打的那个。” “……” 老太太格外豁达,“回去,我替你打他。” 程绍祖没有一个人来过医院,转来转去的找地方,交费、取药又费了些时间,从医院出来月亮已经升的极高。 程绍祖上班时候身上带的钱,交了费后只剩下二十块钱,医院门口的饭馆里叫着卖白粥。程绍祖抱着糖豆过去,“两碗。” 收银员高高兴兴地说,“二十六。” “一碗。”程绍祖把二十块钱递过去时候手顿了顿。 收银员嗤笑一声,扯着嗓门喊,“白粥一份,带着孩子的这位先生的。” 程绍祖挑了个偏僻的位置,让糖豆靠着坐在她腿上,糖豆眼睛耷拉着要睡不睡的。 白粥端上来,只是很小的一份,比外面的小得多。 “糖豆,吃点饭再睡觉。”程绍祖身体已经很疲惫,却要耐心地哄孩子。 糖豆看也不看偏开头,“我不吃。” “吃点垫着,等会再吃药。” 糖豆还是摇头。 程绍祖没有哄过人,什么话都说了,糖豆还是不肯吃一口。 “不吃也要吃。”程绍祖的最后耐心用完,弄了白粥凑到糖豆嘴边,逼着她吃。 糖豆到底是和程绍祖不熟,怯怯地看着他,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巴,含一口,委委屈屈的样子。 程绍祖见她肯吃,脸色就缓和一些,“不想吃就告诉我。” 糖豆吃了小半碗白粥,就说饱了。 程绍祖不敢让她吃太多,就放下碗,抱着她回家去,连打车钱都不够。 钱,真的很重要,程绍祖现在一无所有。 糖豆不舒服就格外难带,不肯吃不肯喝,精神差劲得很,睡着时候抽抽噎噎地难受,醒来就可怜兮兮地找妈妈。 “等你好了,我们去找她。”程绍祖买了呆萌的兔子玩具给糖豆,尽量耐心哄她吃药。 糖豆是个执拗的孩子,“你先帮我找到妈妈,我就吃药。” “……”这个对话已经维持了将近二十分钟,程绍祖心烦气躁地放下碗,去外面抽烟。 站在风里,打火机试了几次都不能点着,他有些烦,低声咒骂,“□□妈。” 骂完心里稍微舒坦些,却不知道是骂谁。 如果是打火机,它妈不能操,如果是糖豆,她妈他操不着。 程绍祖抽了两根烟,心里的烦躁没一点消散。 等他身上带着凉意和烟味回到房间,糖豆已经抱着他给买的小被子,侧着小身板睡着了。糖豆长得像唐惜多一点,尤其是睡着时候的纯净无害的样子。 “骗子。”程绍祖蹲在床边,盯着孩子的脸看,很久后,嘟囔了这么一句。 第81章 八十一天 昨晚上糖豆睡得不好,程绍祖早早起来去菜市场买了容易消化的食材回来,想着给糖豆做饭吃。 刚走进住的那层楼,就看到两个人围在他家门口,在议论着什么,程绍祖满心疑惑地走过去。 那里靠着墙壁,蹲着一个人,穿着鹅黄色的羽绒马甲,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 那两三个人就是在议论着她。 “小程你可回来了,快看看这是谁,认识不?”说话的是住在隔壁的王太太,出了名的热心肠和多管闲事。 程绍祖拿出钥匙开门,淡淡地说,“不认识。” 地上蹲着的人,抬头看他,几秒钟后又低下头,下巴垫在手臂上。 “大冷的天,这姑娘穿得单薄,说是找你的,等你小半天了。”这次开口的是王先生,平日里严谨的老头。 家门已经打开,程绍祖面对着门口,声音还算冷淡,“我说,不认识。” 门,哐当一声关上。 地上蹲着的人,被震耳的关门声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还是蹲着。 “姑娘,你找谁的?” “这个房间的主人。” “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四十说,我等在这里,他就会带我回家。” 王先生对妻子嘀咕,“这姑娘长得挺漂亮,就是看着不太聪明,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王太太也有这样的猜疑,“既然小程说不认识,我们就去找物业吧。” 半个小时后,走廊里响起说话声音。 大嗓门的物业,问,“你找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不知道,四十让我来的,说会有人带我回家。” “你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不知道。” 后来,走廊里安静了,再没有说话声音。 糖豆捧着小碗喝清淡的山药粥,仰着小脸问,“爸爸,是妈妈的声音吗?” “不是。” “哦。”糖豆绞着筷子困难地夹菜,“妈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我妈妈是最聪明的人。” “嗯。”程绍祖应着,随口补充了一句,“她是够聪明,所以又来骗我了。” 尽职的物业把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女人赶出去,那人却不肯走就站在小区门外,进进出出的住户频频看过去,物业担心影响不好,就报警了。 刘贯一已经升职为队长,他嘴里嚼着口香糖,骂骂咧咧地从门外进来,“让你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怎么交代你的,说了不能让我老婆知道……” 被骂的人弯腰应着,“我怎么知道嫂子这么聪明。” 刘贯一抬手在那人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我媳妇,怎么可能不聪明。” 经过一桌时,听人打招呼,就随口应了一声,满脑子都是想着下班怎么和老婆交代私房钱的事情。眼睛随意一瞥,看到个熟悉的人,“唐惜?” 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人,抬头看他,漂亮的眼睛里尽是疑惑,又低下头。 刘贯一大步走过来,又叫,“唐惜,你怎么在这里?” “刘队,你认识她?”负责审问唐惜的人,哭笑不得地说,“问了半天,除了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刘贯一挥手,让同事走,他拉过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你叫我?”对面的女人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 “……”刘贯一哑然。 “我叫唐惜?” “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唐惜肯定地回答,又自言自语,“原来我叫唐惜。” 刘贯一掀开桌面上的本子看,大致浏览一遍,“你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吗?” “知道。”唐惜倒是老实,有问必答。 刘贯一见对面的人端正坐着,像个小学生一样,再想想她以前张狂的样子,不由得笑,“你说说。” “我打扰到别人,别人报警了。” “你为什么打扰别人?”刘贯一满是探究地盯着她的脸看,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深不可测得厉害,不动声色地把程绍祖家折腾得家破人亡,就是当初把程绍祖关进所里,趁机夺了人家爹骨灰那件事情,就够狠的。 唐惜抬头看眼对面人身上的衣服,“四十说让我在那里等,会有人带我回家。” “等谁?” “不知道。”唐惜还是摇头,“四十说那个人很爱我,会告诉我的名字和所有事情。” 刘贯一离开位置,去找刚才审问唐惜的人问情况。那个警员更是摸不着头脑,“说是扰民了,可能是脑子不太好使,一问三不知,连家里人都记不住。” “在哪里找到她的?” “富源小区。”同事说,“她就蹲在0705房门口,口口声声说等人。” “那户人家出来认过吗?” 同事摇头,“物业的人说0705的住户说根本不认识她。” 刘贯一把燃了半截的香烟扔在地上,踩灭,“剩余的事情你别管了,我去处理。”要进屋时又问了句,“0705的住户叫什么名字?” “程绍祖?好像是这个名字,我没记住。” 刘贯一回到屋里,把桌上摊着的本子合上,痞痞地笑,“你还没吃饭吧,走吧,我请你吃饭。” 唐惜是真的饿了,而且身上没有钱,她就跟着警察去吃饭了。 十块钱一碗的兰州拉面。 刘贯一见唐惜不吃,他用力吸溜面条,“我刚被老婆查收了小金库,能吃得起面条已经不错。” 唐惜拿起筷子吃面条,吃得很慢。 “你知道程绍祖是谁吗?”刘贯一好奇地问。 唐惜摇头。 刘贯一接着问,“你还记得你们之前的事情吗?” 唐惜摇头。 “你失忆了?” 唐惜想了想点头,“四十说是。” “好,我换个问法,你对以前的事情还记得什么?比如程绍祖,他爸,他妈,他舅舅,他外公……” “他弟弟?”唐惜跟着补充。 刘贯一一个兴奋,双手用力拍着大腿,“对对,程绍祖有个弟弟,叫孔绍宗,你记得他?” “不记得。”唐惜挑着面条,说,“你为什么一直说程绍祖的家里人?我认识他们吗?程绍祖是谁?” “……”刘贯一一口气闷在心口,又想抽烟,可烟钱已经拿出来请唐惜吃面条了。 吃完饭,刘贯一开车带着唐惜又回到富源小区。 唐惜站在门口不肯进去,刘贯一问她,“怎么不进去了?” “我在这里等。” “你跟着我进去,别人不会再赶你出来。”刘贯一说。 唐惜这才跟着他进了楼里。 到了七楼,唐惜走到0705房间的门旁边,蹲下来,像是等什么人。 刘贯一撇头看了看她,摁门铃。 过了半分钟,门才打开,程绍祖抱着糖豆站在门口。 “程绍祖。”刘贯一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程绍祖却没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冷冷地看着那人,“什么事情?” “这是谁?你女儿?”刘贯一搓了搓手,用指尖挑着糖豆的脸颊,环视了圈屋子,“你结婚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程绍祖态度极差,本来他已经快要把糖豆哄睡着,偏门铃又响。 刘贯一讪讪地收回手指,“有人报警说唐惜扰民,一场误会,我把她送回来了。” 糖豆本来在打瞌睡,听到唐惜的名字,大眼睛里瞬间光彩熠熠,“妈妈?我妈妈在哪里?” 刘贯一因为糖豆对唐惜的称呼,愣了下,不可置信又觉得没什么不能理解的,看了看程绍祖,“在门口呢。” 糖豆不肯再被程绍祖抱着,扭着身子往下坠,口里吵吵嚷嚷地叫着,“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程绍祖本来就心烦意乱,又被糖豆推搡着,一时心身俱疲,糖豆已经下地,小马驹一样跑到门口,脆生生的声音里全是惊喜,“妈妈,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看我和爸爸的。” 程绍祖站着的位置看不到门外面,可不能阻止他想象糖豆满脸欢喜地扑进唐惜怀里的画面,是糖豆在他这里从来不会表现的亲昵和放纵。他俊朗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情。 那个女人把他的世界颠覆了一次,还不够吗? 刘贯一见程绍祖脸色不好,“唐惜受伤了吗?她应该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唐惜的名字,还是从我这里知道的。” 程绍祖不说话。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们一报还一报,以后就别提了。”这话外人说得轻巧,搁在当事人身上,怎么可能说算了就算了。 刘贯一出去,再次和唐惜确定,“你要在这里,还是跟我走?天晚了,可以住在我家。” “妈妈,我想要妈妈。”糖豆赖在唐惜怀里,小手紧紧地抱着唐惜的脖颈,脸颊侧着放在她肩膀上,不肯撒手。 唐惜熟练的动作一手托着糖豆的屁股,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另外一只手撑着手肘,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遍,尤其是在糖豆扑过来时,她自然地接住这个粉嫩可爱的孩子。 在她叫自己妈妈时,忍不住想要落泪。 “我不跟你走。”唐惜声音轻,却是肯定地说。 刘贯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里的人,“那我先走了,吃饭时候我已经把电话号码告诉你,有事情打我电话。” 糖豆一直防备着刘贯一,等他走了,她就笑嘻嘻地下来,“妈妈,我是大孩子了,你抱不动我的。” 唐惜的确觉得手臂吃力,支撑不住。 糖豆牵着唐惜的手往家里走,她欢呼雀跃地说,“妈妈我找到爸爸了,我介绍给你认识。” 走进屋里,那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圆领毛衣,很老土的款式,凸出他微微发福的肚子,面孔虽还算俊朗,身材却是极为普通,立在顶板与地板之间,被房顶的白炽灯一照,显得人极为高大。 “妈妈,这就是我爸爸。”糖豆走在前面,一手牵着唐惜,另外一只手去够程绍祖的手,热情地做着介绍。 唐惜看着那个毫无印象的人,她抿着嘴巴,轻轻地笑,“你好,我叫唐惜,他们说我叫这个名字。” 她完好地站在面前,还能笑着打招呼,程绍祖嘴巴里的牙齿却是咬得咯吱咯吱响,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拼命地握成拳头,才没有伸过去捏住她的脖颈。 糖豆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不知道爸爸脸上为什么没有高兴的神情,“爸爸,你不高兴吗?” “没有。”程绍祖偏开头,“我很高兴。” 糖豆不肯放开唐惜的手,嚷嚷说让唐惜陪着才肯睡觉,唐惜有些怯程绍祖,偷偷抬眼去看他。程绍祖没说什么,转身去阳台了。 唐惜带着糖豆睡觉,糖豆笑嘻嘻地抱着她的手臂,软腻腻地撒娇,“妈妈,我好想你呀。” “我和你妈妈长得像吗?”唐惜刮着孩子的小鼻子,轻笑着说。 “你就是我妈妈。”糖豆笑嘻嘻地说。 唐惜想了下外面的人,“他是你爸爸?我是你妈妈?” “对啊,爸爸是你老公。”糖豆坐在唐惜身上,“妈妈,你不要再离开爸爸,爸爸好可怜。” “为什么可怜?”唐惜好奇地问。 糖豆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没有人和他说话,他晚上不睡觉还喝酒,爸爸很不开心。” “他没有女朋友吗?” 糖豆疑惑地歪着头,“妈妈就是爸爸的女朋友呀。” 唐惜一愣,觉得糖豆这话也没错,如果她真是程绍祖的老婆,那不就是女朋友吗。 这个晚上,唐惜和糖豆睡在房间里,程绍祖在沙发上窝着整个晚上。 唐惜睡到半夜,起床去厕所,看到沙发上披着衣服躺着的人,屋子里没有开灯,透过外面的灯模糊映着那人英俊的五官,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唐惜蹲在旁边看着他,为什么明明不记得他是谁,却认为四十说的人就是他呢。 他到底是谁?他们经历过什么事情?为什么她会不记得呢。 唐惜返回房间又拿了件厚毯子,轻轻地盖在那人身上,抿着嘴角满意地笑。 沙发旁的人刚转身离开,程绍祖就睁开眼睛,盯着那个人的背影,怔怔地看着,心境复杂。 第82章 八十二天 程绍祖一个人自由自在住习惯了,这些天家里突然多了糖豆已经十分不适应,难得今天没有被软乎乎的小手拍醒,可以睡到自然醒。 糖豆? 程绍祖突然折身坐起来,糖豆为什么没有喊饿? “你醒了?” 程绍祖光脚踩在地板上,眼睛愣愣地看着那个扎着马尾,手里端着他洗脸洗脚的综合盆子,窗外是正好的阳光,轻轻柔柔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沉浸在温柔的光线里,正冲着他甜甜地笑。 程绍祖噗通,又躺回沙发上,接着睡。 唐惜看着那个一声不吭的男人,有些傻眼,小声嘀咕,“他梦游吗?” 程绍祖完全醒来已经是日晒三杆,家里静悄悄的,他坐着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庄生梦蝴蝶,不知哪个才是梦。 “这次,你是醒了吗?”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时常出现在他梦里,陌生是因为五年没有听到了。 “你睡觉为什么总是坐起来?是梦游症吗?”唐惜把罩着盖子的饭菜端出来,放在沙发跟前的茶几上。 程绍祖抬手扒拉了下头发,“糖豆呢?” “下楼去玩了。”唐惜还是有些胆怯,说话声音就弱,“你快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程绍祖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脑袋混沌地想,她是唐惜吗?如果是,她不是恨他们入骨吗,为什么要回来,她不是死了吗?她为什么没死? “……程绍祖?”唐惜不确定地叫那个发呆的男人的名字,未开口自己倒不好意思,“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认识你。” “不认识我,为什么在我家门口?”程绍祖的语气有些凶,或者说是恼,或者说是恨。 唐惜一惊,“四十说让我在这里等,说会有人带我回家。” “不认识。”程绍祖没有吃早饭,他早已经没有那个习惯。 程绍祖去洗脸,唐惜站在厨房门口,眼睛一个劲往里面看。 程绍祖出来,唐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熟又不敢离得太近。 “还有什么事情?” 唐惜挤出一个笑,“晚上你想吃什么吗?” “不想。”干巴巴的回答。 “家里没有食材了,糖豆说想吃排骨……”唐惜见程绍祖要走,她想也没想就跟着。 走在前面的程绍祖突然止住步,唐惜已经跟着走到了洗手间门口,而程绍祖裤子已经半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钱。”唐惜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程绍祖瞪着眼睛,恼恨不已,咬牙切齿,“在外面等着。” 唐惜觉得程绍祖的生活习惯很不好,他喝凉水、从冰箱里拿出食物直接吃…… 唐惜觉得程绍祖的衣着品味很不好,他还是昨天那件深色外套,和个小老头一样…… 唐惜觉得程绍祖的面部表情很缺少,他总是拧着眉头,对什么都不在意和不耐烦…… 总之,唐惜觉得程绍祖是个很普通很不出彩的男人。 而现在,她跟着这个普通的男人,出去买东西。 唐惜不认识路,而程绍祖没有坐公交车的准备,她就以为不远,却走了半个小时,她嘴巴抿了几次,还是忍下,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四十说的那个人。 在红绿灯处,唐惜站在第一排,程绍祖似乎不愿意搭理她,离得有点远,稍微往后。唐惜回头看了几次,程绍祖没有看她一次。 会不会是四十搞错了,他根本不是那个人,或者四十评估错了,他根本不爱她呢? 红灯转绿,唐惜闷着头,抬腿往前走。 却有一辆车抢分夺秒地朝着路口冲过来,车子以十厘米不到的距离,擦着唐惜。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牢牢地抓住她的左手,把她扯回来。 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被握在一只肤色稍黑的手掌里。 唐惜神色慌张,手往外挣脱。 那人却握住她的手,拇指和食指试探地在她左手无名指位置,轻轻地摁压,果然空荡荡的。 “你的手指呢?”手套被蛮狠地拽下,露出只有四根手指头的左手。 唐惜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去夺手套,“还给我。” “你的手指呢?”他厉声,又问了一遍。 唐惜又急又恼,“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的。”把手套抢过去,她背过身去重新戴上,慌乱得带了很久。 绿灯再次红灯。 这次,两个人并肩站在一排。 在数字进入个位倒计时,程绍祖目视前方,不知对谁说,“你为什么还要活着,我本来已经接受你死了的事实,你怎么能还活着。” “啊?”唐惜没听懂,“谁说我死了。” 是啊,谁说的。 他没有看到她的尸体,只是听四十说唐惜死了,他就老实巴交地去收尸,然后好不容易相信: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唐惜死了。 可是,唐惜没有死。 他就是这么蠢,才会被她们骗一次又一次。 绿灯,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对面路走。 唐惜又听到程绍祖问,“你这次回来是要拿走什么?我妈的命,还是我的?” “他应该不是对我说话吧,不然我怎么听不懂呢。”唐惜在心里无声问自己,程绍祖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说些奇怪的话。 去的时间晚,超市食材已经被挑拣得差不多,剩下都是磕磕碰碰的。 唐惜扒拉着在残次品里挑选不那么惨不忍睹的,“早知道来这里买到是这样的,就不来了。” 程绍祖站在一旁看着,没搭手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唐惜的左手,那个少了一根手指头的手。 唐惜好像问过他,“戒指为什么要戴在左手上,如果没有这根手指呢?”那时候他以为是她的发散思维和胡思乱想,现在看来,她早就知道,会失去那根手指。 为什么失去呢?是把他家折腾得家破人亡的代价吗? 梁笛声呢,关翌年呢?她没有手指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帮她。 停! 程绍祖你又在想什么,她少一根手指,是她活该。 出了超市门,唐惜往右走。 程绍祖叫住她,“在这边。” “哦。”唐惜左右看,迷迷糊糊地说,“不是在那边吗?” “你不记路?”这个倒是程绍祖以前没有发现的,在他印象里,唐惜好像是对什么都笃定肯定的,从来不知道她迷方向。 唐惜点头,“对啊,我分不清左右。” “……” 走了几分钟,程绍祖突然说,“我知道一处菜市场,会有新鲜菜,我们去买吧。” 唐惜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变得热心起来,“远吗?到地方会不会已经关门?” “我们打车去。” “……” 打车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地方,付的车费比刚才超市的菜价更贵。 程绍祖去了趟旁边的自助银行,取了些现金。 两个人这才往菜市场走。 唐惜觉得程绍祖是个奇怪的人,他的情绪变得莫名其妙,明明前一秒还对她不耐烦,现在却能耐心地看着她挑菜,而且只要她看上几眼的,他都会买下来。 后来,程绍祖说要买猪手,距离远,让唐惜在路口等他。 唐惜就背着包,在路口一直等。 等到菜市场关门,等到附近的店铺全部关门,程绍祖都没有回来…… 程绍祖坐在返回的出租车里,眼睛闭着,眉头深深地打结。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该回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一遍遍问、一次次说。 还是不能压制住把唐惜丢下的那丁点不忍心。 “她为什么现在回来,她又想要什么,是孔文莲的命还是你的命?她把你家折腾成这样,你没有要她的性命,已经是念旧情。她走吧,不要再回来了。”这个声音反复在程绍祖脑袋里心里说,“她不走,你真的能杀她吗?” 有人说,有人注定是有些人的债,所以躲不过。 唐惜到后半夜,还是找到了程绍祖家。 至于这六个小时,完全不认识路的她,是怎么找回来的,尽可以想象。 而更难以想象的是,唐惜站在0705门前,喊着程绍祖的名字,却没人开门。 “程绍祖,你在家吗?” “程绍祖,你是不是不在家?” “程绍祖,你在不在家?” 门被敲了将近十分钟,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变为静悄悄,和门里的夜一样。 程绍祖还穿着去菜市场那套衣服,坐在沙发上,头望向门的位置。 她走了吧? 从来不会服软的唐惜,肯定走了。 程绍祖在客厅里坐了整夜,睡不睡都一样。 这五年他睡眠都不太好,睡着时也会时常惊醒,手习惯去摸旁边,空荡荡的才清醒过来,没有人需要他盖被子了。 那些无眠的夜,他就一遍遍想,她对他是真的狠啊,又会想,他睡不着时,她在谁的怀里,是梁笛声还是关翌年? 入疯成魔,控制不住的想法。 糖豆因为早上没有看到唐惜,耍着小脾气,程绍祖晚了半个小时,才出门去上班。 打开门,一个靠着门的人,翻着倒进门里。 糖豆喜出望外地笑,“爸爸,是妈妈,妈妈没有走。” 唐惜揉着发麻的腿,撑着门站起来,她揉揉糖豆的脑袋,又看程绍祖,“你在家?” 程绍祖没说话,关上门,要锁上。 “你在家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唐惜问,“你没有听到我叫你的名字吗?” “听到了。” “……”唐惜气塞,“听到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不想开。” 唐惜无语地看着程绍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怒无常,她兴冲冲地把怀里抱着的袋子拿出来,递给他,“你把钱落在我包里了,我用钱给你买了件衣服。” 程绍祖问她,也是问自己,“你为什么不走?”她还要什么,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她回来的。 唐惜不解地看着他,讷讷地解释,“四十让我在这里等,说会有人带我回家。” “我不是那个人。”程绍祖脑袋里似乎揪着一根线,紧得让他疼痛,“不管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不想猜你在玩什么把戏,不想分辨你哪句是实话。唐惜,我累了。” “……”唐惜看着他痛苦的脸色,心头上闪过退缩的念头,可又被别的情绪驱散,她推着他走,“累了就歇歇,今天不上班吧。” 她为什么让他觉得累? 她以前对他做过什么吗? 四十说那个人很爱她,他还会吗? 第83章 八十三天 程绍祖没能把唐惜丢掉,她就继续住在家里。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奇怪极了。 “爸爸爸爸起床了。”糖豆半个身子趴在程绍祖身上,软糯糯的声音叫着起床。 程绍祖仍旧睡在沙发上,除非拿衣服,不再踏进卧室一步。 洗手间和厨房的位置隔得不远,在一条水平线上。 站在厨房的唐惜,看着还算陌生的男人走过来,她还没开口,他已经从身后走过进了洗手间。 停了几分钟,程绍祖从洗手间出来,挤进狭窄的厨房,在唯一的水喉前洗手。 “刚才想告诉你,洗手间的水管破了,我把水阀关上了。”唐惜没话找话说,又递了毛巾过去。 程绍祖甩了甩手,就擦在裤子上,出去了。 唐惜站在炉灶前,看着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锅,怔怔地发呆。 他是真的是不喜欢自己啊。 唐惜做了三道热炒菜,做了细滑的白粥还有豆浆,因为她不知道程绍祖和糖豆各自喜欢吃什么。糖豆穿着橙色的小棉袄,晃着小腿坐在凳子上,甜甜地笑,“谢谢妈妈。” “你想吃白粥还是豆浆?”唐惜不知为何,只是听着糖豆软糯糯的声音,就会觉得幸福。 糖豆晃着小脑袋,“我要粥粥。” 唐惜盛了小半碗粥,放了瓷调羹在碗里,推到糖豆手边,这才问另外一个人,“你喝什么?” 程绍祖没有说话,伸手去够包子。 唐惜侧身过去,要拿他的碗。 程绍祖站起来,一手拿碗,另外一只手里拿着筷子和咬了一口的包子,盛了满满一碗白粥,坐回去,呼噜呼噜地吃。 唐惜尴尬地站着,不知道下一个动作该是什么。 还好糖豆事情多,转移她的注意力。 程绍祖吃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白粥,没有吃菜,吃完饭就去了房间换衣服。 餐桌上只剩下唐惜和糖豆,唐惜心情有些低落。 “妈妈不要生气,爸爸要去上班,不然老妖婆会骂爸爸。”糖豆奶声奶气地说。 唐惜扑哧笑,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孩子,“老妖婆是谁?” “爸爸的领导,总骂爸爸,我不喜欢她。”糖豆皱着小脸,愤愤地说。 “快吃饭,吃完送你去学校。”唐惜叮嘱孩子,她站起来收拾碗筷。 “妈妈,我没有上学。” “为什么?”唐惜一愣,心有些揪着疼痛。 糖豆说,“爸爸没有给我找学校呀。” “他上班,你去哪里?” “和爸爸去上班呀。”糖豆继续说,“爸爸公司很多人,我帮爸爸拿东西。” 唐惜把碗筷随便塞在水盆里,糖豆的话让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程绍祖怎么忽视她,她都能忍受得了,因为四十说这是她欠程绍祖的,可他不能这样对糖豆。 唐惜去唯一的房间,推开半掩着的门,程绍祖在换衣服,他背对着门口,后背宽敞有力,腰腹处却没有线条。 “程绍祖。”唐惜往里面走两步,把门轻轻关上。 白色衬衣和深色西装被从柜子里拿出来,扔在床上,他侧身过来,弯腰去拿衣服,腹部上的肥肉堆积成圈,他自己毫不在意,把衣服够过来就套上,对出现在房间里的人,熟视无睹。 “为什么不让糖豆上学?” “没钱。”程绍祖终于和她说话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又漫不经心的。 唐惜不解地看着他,“上学花不了多少钱,她还小,不能不上学的。” “没钱。”程绍祖还是这两个字。 “你不想让她读书?”唐惜有些生气,声音就大起来,“就算不打算让她上学,也至少上到高中,幼儿园都不上吗?” 程绍祖衬衣已经穿好,拿了西装套上,“没钱。” 唐惜堵在门口不让他出去,“你每个月上班,怎么会连孩子幼儿园的学费都拿不出来,你就是存心不让她上学。”唐惜伸手去摸他的口袋,嘴里念念有词,“你就是重男轻女,歧视糖豆是女孩,才不想让她上学。” 程绍祖站着,微微低头,看着她挽着头发的脑袋在他心口前转来转去,他一动不动,心里什么都没想,很平静。 唐惜把他的钱包拿出来,里面现金只有三四百块钱,卡倒是有六七张。唐惜不知道哪个里面有钱,就全部拿过来,又拿了一张一百的,“既然不想养她,何必把她生下来,把她接到家里来。” 程绍祖的眼睛眯了眯,冷冷地看着那个指责他的人,麻木的心竟然抽痛着疼痛,她质问他为什么生下糖豆,他倒是想问问她,为什么把糖豆生下来又塞给他。 唐惜没听到他的声音,不解地仰头看他的脸,看到的是一张沉痛又淡漠的脸。 程绍祖伸手,隔开她,往门口走。 “你几点下班?晚上想吃什么?”唐惜跟在身后问,程绍祖已经走了。 唐惜站在发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差劲,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发现他任何的优点。 带着热乎乎温度的碗碰了碰唐惜的手臂,她低头,糖豆手里捧着大碗,站在面前,“妈妈,爸爸五点下班。” “妈妈知道了。”唐惜接过来碗,送去厨房,又说,“糖豆,我带你去上学。” 唐惜带糖豆出门前,把程绍祖房间的抽屉柜子全部打开,寻找了所有能藏钱的地方,奈何只在柜子最低端,找到一个光亮的光圈,她摩挲着戒指,依照程绍祖目前的经济情况来看,这光圈多半是纯银的了,值不了什么钱。 去问了两家距离较近的幼儿园,除了名额问题,学费真的贵的惊人。负责招生那人看唐惜一直问些如何便宜的话,不耐烦道,“不想在这里念,就去南北路念,那里便宜。” 唐惜真带糖豆来到南北路,所谓的幼儿园只有百十平方的面积,正中间是个滑滑梯,十几个孩子为着谁先玩打来打去,老师坐在屋檐下聊天嗑瓜子…… 糖豆怯怯地躲在唐惜身后,不肯上前。 程绍祖没钱,是真的没钱。 这是唐惜在把六张□□统一查询过余额后得出的结论,全部加起来也就三千出头。 忙碌了半天,唐惜带糖豆回去已经浑身疲惫,她喃喃自语,“他真的是我要找的人吗?我爱的会是这么差劲的人吗?” 差劲,这是唐惜对程绍祖的评价,他人懒散,生活得一滩糊涂,除了脸不错,实在没有出彩的地方。 难道是四十记错地方了?她要找的人根本不在这里。 上班忙碌了半晌,临到午饭时间才稍微空闲下来,程绍祖拿了烟去楼梯间里抽。 那里已经站着几个同事,男同事边抽烟边拿手机看,“操,昨晚上又赔了。” “你买的什么?”另外同事笑呵呵地问。 “马。”烦躁的同事问他人,“你昨晚也买了,买的什么?” “43。”好心情的同事说。 烦躁的同事惊羡不已,“赚了不少吧?” “八千。”同事继续乐呵呵地说。 两个人关于下期买什么,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程绍祖默不作声地听着,竟然盘算着,如果把手头上三千多块钱投进去,万一中了能得到多少。 不得不说,心里的贪念在蠢蠢欲动,因为他真的穷了,以前三千五千看不在眼里,现在却穷得连孩子的学费都拿不出来,不是不讽刺的吧。 还未到下班时间,同事的老婆就闹来公司,吵吵嚷嚷说老公把准备买房子的钱拿出来买马,赔的底朝天。妻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蓬头垢面地哭,“那是买房子准备给孩子的,现在被你赌进去,我们的日子怎么过。” 同事议论纷纷,程绍祖站在稍微远的位置,刚燃起来的孤注一掷的劲头给散去一些。 仅有的三千块钱也是他折腾不起的,还有孩子要养呢。 下班,程绍祖摸着兜里的十块钱,想去买盒香烟,看到路边的福彩牌子,鬼使神差走过去,买了…… 他咬着最后一根烟,站在路口迎着风,手冰凉地捏着单,真有那么点山穷水尽的意思。 不过他也就这样了,不是已经这样五年了吗? 到家时候,屋里没有灯,黑乎乎的。 程绍祖坐在沙发上,以前他一个人时,从不觉得屋子里黑。 手机在桌上响,拿过来看,却是陌生的号码,摁掉。 隔了两分钟,手机又响,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喂。”声音干哑地接起。 “爸爸。”糖豆的声音格外兴奋,“爸爸,我和妈妈在超市,你快来接我们。” “哪个超市?” “妈妈,爸爸要和你说话。”糖豆不由分说把手机塞到唐惜手机。 “喂,程绍祖?”唐惜呼吸有点急,叫他的名字。 “……”电话落到她手里,程绍祖就不说话了。 唐惜那边吵吵嚷嚷的,“我们在华润万家,你来我们吧,喂喂,你能听到吗?” 然后,程绍祖又清晰地听到她小声嘀咕,“信号太差,听不到你爸爸说话,我们先买吧,他有力气可以提回去。” 程绍祖不急着马上出门,去厨房转了一圈,在台子上有个被罩着的盘子,打开,里面是一盘手工包的煮熟的饺子。 程绍祖捻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了嚼,味道还不错,就靠着门框站,吃了小半盘,又把锅盖盖回去。 等程绍祖慢悠悠走到华润万家的正门入口处,唐惜和糖豆已经冻得发抖,看到他过来,两个人脸上是相似的傻乎乎的笑容。 “一百块钱买的?”程绍祖看着堆了不少的袋子。 唐惜忙着把物品分类,不易碎的放在一个袋子里,“你手机充费送的有购物券,今天不用就过期了。” “……” 唐惜看他迷茫的眼神,解释,“看来你忘记了,在家里桌子下塞着。” 程绍祖接过来最重的两袋子,里面是油和大米。 唐惜提着的袋子里是日用品,她牵着糖豆,走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你不是没钱,而是钱花的太大手大脚,又没有理财的观念,不要小看这三四百块钱……” 程绍祖漫不经心地听着,不知道到底听进去多少,心里是股酸涩难当的感觉。 他大富大贵时,她从未尽过妻子的义务,现在,他一无所有,她却呱噪地说着如何管理财产,很可笑。 冰凉的月光照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凉又温暖。 到了家里,程绍祖脱了鞋子,就坐在沙发上。 唐惜一刻不停顿,把洗衣粉放进洗手间,又把酸奶和些保质期短的食物放进冰箱里,走来走去…… 程绍祖没有丝毫要帮忙的举动。 唐惜把东西安置好位置,又走进厨房,想着把饺子再热热,打开只剩下半盘,她无声地笑,从冰箱里把包好的拿出来,重新下锅。 等着水煮沸的时间,她从衣服口袋里拿了钱,放在程绍祖面前。 程绍祖看了看钱,抬头看她。 “我不知道你工资具体多少,我希望,钱能花的合理。” 程绍祖哼笑一声,不答话。 唐惜自顾地说,“家里的生活开销你不用管,你的工资可以存下来给糖豆上学。” “你哪里来的钱?” “我出去工作。”唐惜说,“我在超市问过了,需要促销员,一个月两千多,够家里的房租水电费,节省点还是够的。” 看程绍祖还是冷冷的,她添了句,“为了孩子,我们节省些吧。” “这些钱你从哪里来的?”程绍祖扬了扬下巴,桌上放着两百多块钱。 糖豆扒着程绍祖的手臂,急着抢话,“妈妈卖了沙发和电视机,别人给的钱。” 电视机?沙发?程绍祖条件反射去看家里的电视,还好好的挂在那里。 唐惜赧然,“不是家里的电视,是我和糖豆从外面回来,看到别家丢在楼下的二手电视机,就卖给收旧家电的。” “只卖了一百多?” 唐惜摇头,“沙发加上旧电视机,还有家里的酒瓶纸箱,还有你丢在阳台的豆浆机,一共买了五百六。其他钱,修了水管、冲了煤气给你买了件衬衣……” “……”程绍祖心闷,摸了口袋里的香烟,去阳台上抽。 唐惜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说,“不要抽烟了,马上吃饭了。”看那人理也不理她,她又说,“抽烟对身体不好,而且费钱,你以后一周抽一包吧。” 正从烟盒里拿烟的程绍祖顿了顿,走到阳台上,角落里堆着的杂物已经被清理干净,摆着两盆不知品种的花草。 程绍祖看得心烦,用脚踢了踢,竟然没踢倒,摸遍口袋没找到打火机,气得他用力骂了声脏话。 “诶……”唐惜不防备他突然进来,被吓了一跳。 程绍祖挤开她,把炉子上正滚着的锅端开,把火关小一点,侧着脸凑近火苗,点燃香烟…… 唐惜看着他的样子,很是无语,“你……” “我什么?”烟点着了,程绍祖直起腰,把锅放回去。手指拿下烟,故意冲着唐惜吐了口烟卷,模样桀骜不驯又幼稚。 唐惜被呛得咳嗽,她眼泪汪汪地瞪着程绍祖,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几下,娇嗔着骂,“讨厌死了。” 程绍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头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她,脸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他们最默契的那段时间。 燃烧着的香烟味道越来越浓,他的心也越来越模糊,趁着还有丝理智,从厨房走出来。 唐惜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刚才他看她的眼神,捉弄后的得意、沉痛还有……爱,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 第84章 八十四天 吃过晚饭,唐惜趁着温度高,先帮糖豆洗澡,把糖豆送回房间,她才返回洗手间去洗。等她回去,程绍祖已经躺在床上,糖豆裹在被子看笑嘻嘻地说,“妈妈,爸爸说陪我睡觉。” 唐惜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她立刻去看程绍祖的表情,吃不准他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避着她在的任何地方吗? 掀开的被子搭在程绍祖的腹部,浴室被唐惜占着,他还穿着上班那套衣服,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看样子是不大愿意。 “糖豆睡着,今晚我出去睡。”唐惜接着擦头发,话是对程绍祖说。 糖豆满意极了,一边躺着爸爸,一边躺着妈妈,她一手抱着一只手,天真烂漫地说话,“我好开心。” “为什么开心?”糖豆一手握住唐惜的手,一手握住程绍祖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有妈妈也有爸爸,我好开心。”糖豆笑眯眯地说。 两只大手触碰到一起,程绍祖往外挣了挣,距离唐惜段距离。 唐惜的心静悄悄的,她陪着糖豆说话,没多久,糖豆就睡着了。 两个睡不着的大人,睁着眼睛躺着。 大概十分钟后,程绍祖从里侧坐起来,下床。 “我出去睡吧。”唐惜跟着起来,她躺在外侧,轻易找到拖鞋穿上。 “不用。”程绍祖绕过床尾,往门口走。 “你就这么讨厌我?”在他经过身边时,唐惜突然问。 程绍祖顿了顿,还是离开。 “你为什么讨厌我。”唐惜这次不是疑问,而是自言自语问自己,他为什么讨厌我。 程绍祖刚在浴室里站稳,脱了衣服,门就被打开。唐惜穿着睡衣,头发半干地搭在肩膀上,她站在门口。 “出去。”程绍祖背过身去,打开花洒。 唐惜走进来,从程绍祖身上浇下来的水珠溅在她衣服上,染湿了睡衣,贴在玲珑的身体上,她站得离他极近,“我们以前到底怎么了?” “出去。”程绍祖的声音提高,粗噶又急躁,绷直的背部肌肉,在传达着一个讯息,他生气了。 唐惜不但不出去,反而往前走,她从后背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结实的后背上。 “出去。”程绍祖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不再高辽,只是低沉,压抑着某种情绪。 唐惜的唇贴在他后背上,从上往下吻,着急又忙乱,“既然讨厌我,要把我丢掉,为什么在背包里给我放钱,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让我住进来,既然讨厌我……” 她话没说完,程绍祖已经转过身,大掌用力钳住她单薄的肩膀,脸色阴沉着把她推出去。 唐惜不肯,在他手里扭来扭去,她手伸着往后捞,不知碰到什么火热的,程绍祖的呼吸乱起来。 唐惜背对着看不到,还在说,“不告诉我,我就不出去,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压垮程绍祖理智的,不知道是她柔软滑腻的身体,还是她用委屈的声音说出来这几个字,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程绍祖手上用力,把唐惜往前一推,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她手撑着墙来不及站起来,身后已经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躯体。那人急,很急,他的手粗糙有力地握住她又推搡着她,他毫无耐心做任何准备,急急地冲进来,等不及她的准备已经大开大合地动起来。 唐惜被压在墙壁上,呼吸不顺畅,可那人丝毫不吝惜她,只是发泄着,嘴里发出低吼声,像是忍耐到极限。 这一次,程绍祖没有坚持多久,几分钟的时间,就倒着压在她后背上。 唐惜困难地转过身,感觉到他离开她的身体,和他面对面地站着。 程绍祖看也不看她,要往开着水的花洒下走,唐惜伸手拽住他的手臂,她用湿漉漉的眼睛,毫无畏惧又义无反顾地看着他,她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手顺着心口往下滑,来到小腹继续往下…… 唐惜不肯再被他压在墙壁上,她手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修长的大腿盘在他腰上,像吸人精血的女妖一样妖娆地缠着他。 “这样,你会有点喜欢我吗?”唐惜咬着唇,声音带着哭腔。 程绍祖手托着她,带着她走到花洒下,把水转到最热的温度,兜头浇在两个人身上。唐惜觉得烫,手撑着程绍祖的肩膀往上缩着逃,他把她挤在墙壁上,脸上是残忍又决绝的表情,用力往上…… “呃。”唐惜难受地叫,脚趾头蜷缩起来,手指用力掐着程绍祖的臂膀。 “我恨你,我恨你。”程绍祖低头用力咬她的脖颈,她的锁骨,她的俗…… 唐惜伸着颤抖的手,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的头,他们之间隔着如柱的热水和满室的热水气,她看不清程绍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这个样子,竟然很可怜。 热水变为温水,变为凉水…… 这次程绍祖坚持了很久,唐惜已经浑身无力,他仍旧没有到达极点。 水雾散了些,唐惜觉得冷,缩在程绍祖怀里,凉水水珠滴在她后背上,她不舒服地叫,缩着闪躲,程绍祖眼眸中的颜色更暗,换他站在凉水里,摁着唐惜又动了阵,才扭曲着俊脸,仰头低吼出来…… 没有热水,两个人匆匆擦了擦从洗手间出来,唐惜被程绍祖抱着,她的头软软地搭在他肩膀上,虽然累,可是有效果。 程绍祖抱着她回到房间,把她放在床上,转身就出去了。 唐惜身上从热到凉,尤其是腿,她睁着眼睛,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程绍祖又洗了一遍,然后是客厅里沙发上传来声响。 他还是讨厌她,很讨厌。 昨晚上那样闹腾了一下,唐惜第二天早上起得晚了,等她急忙忙地换上衣服,边走边往厨房走时,看到程绍祖已经站在炉灶前,火上煮着什么。 听到声音,程绍祖偏头看了她一眼。 “煮的什么?”唐惜凑过去看。 “粥。”虽是简单的一个字,比着之前已经有很大的进步。 唐惜已经觉得满意,“煮粥最好在电饭煲里面,可以闷着会更软糯,放在火上煮,浪费煤气又难煮的好吃……” 后来做饭的事情还是落在唐惜手里,她熟练地择菜、洗菜和炒菜,动作顺畅。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程绍祖站在一旁看着。 “我不记得,应该很早之前就会吧。”唐惜又问,“我没有给你做过饭吗?” 有,她刚随着他去望市时,给他做过两次饭,只是一菜一汤的敷衍,味道不是很好。可看唐惜切菜的熟练程度,不是两三年就可以练好的,应该是后来学会的吧。 对了,唐惜曾经给关翌年做过保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又嫁给过他…… 会做饭,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你喜欢吃什么?”唐惜见程绍祖问话,就顺着想和他多聊,问了许久没听到说话声音,回头看,那人已经不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唐惜先端着粥和小菜出去,叫在厨房洗碗筷的程绍祖,“锅里的菜好了,你盛出来吧,把煤气关掉。” 拿起放在台子上的不锈钢盘子,把卖相不错的菜盛进去,才去关煤气。 煤气…… 程绍祖弯腰的动作变得很慢,每个动作像被刻意放慢。手指在煤气阀上动了动,却没拧上,直起腰来,又关了厨房的窗户。 糖豆十分独立和容易带,没有别的孩子吃饭挑食的毛病,给她小碗里盛了粥和菜,她就坐着咕噜咕噜大口吃,丝毫不让两个大人担心。 “你快些吃,上班要迟到了吧?”唐惜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钟表,平时这个时间,程绍祖已经出门的。 “不急。”程绍祖慢吞吞地夹着菜吃,嘴巴动着,眼睛却看着厨房方向。 可能还要几分钟,应该不会久了,就会结束了。 糖豆正吃着饭,突然咳了一下,饭菜喷出来,小脸涨红。 “什么味道?”唐惜想走过去查看糖豆,站起来却浑身无力,鼻端闻到的是浓烈呛鼻的气味。 程绍祖却是很淡然,“有吗?” 为什么他不会觉得难受呢,反而是轻松,要解脱的轻松,在看到唐惜憋红了脸呼吸不畅时的轻松。 终于,他们的结局来了。 唐惜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却看到糖豆异常的脸色,她想起什么,挣扎着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跑着去厨房,“是不是煤气没关!” 唐惜先把窗户打开,又去检查煤气管道阀门,果然没有关。 “你忘记关煤气了。”唐惜把门窗全部打开,新鲜空气进来,屋里味道散去,呼吸变得不那么难受。 程绍祖的脸色变得复杂。 唐惜没有去看他,“你以后还是不要做饭了,门窗关着又没关煤气很危险的,还好发现及时,不然就出问题了。” “嗯。”程绍祖淡淡地应着,站起来离开餐桌,说是去上班。 站在楼下,程绍祖迷茫,他在做什么。 上班,程绍祖被呼来喝去的使唤,这里坏了那里要修,还好下班时间准时。 程绍祖回老房子里看了孔文莲,孔文莲精神不太好,见面第一句话就问,“你见到唐惜没有?” “没有。” 孔文莲深深叹口气,“她对我们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敢回来,实在不行你去外面找找她,一定要杀了她。” “嗯。” 今天发了工资,程绍祖四千多的工资,回来的路上,取出来两千给保姆。保姆不太乐意地接过去,“你妈事情太多人又不好相处,要不是看你困难,我真不愿意照顾她。” “谢谢。”干瘪瘪的两个字,从程绍祖的口中说出来。 从程家房子里出来,步行往车站走,耳朵里听到一家店里聒噪的声音,“两元两元只要两元……” 程绍祖驻足往里面看,这家店竟然还开着,而门口清仓数字又是一轮新的倒计时。 “最后十天,全部清仓。”老板见到有人来,站起来迎着,热情地介绍。 程绍祖问,“你不是去找你老婆了吗?” “钱不够,又回来了。”老板挠了挠头,憨厚地说,“等我攒够一百万,就去接我老婆回来,和她家人说好了。” “你现在攒了多少?” “十五万。”老板呵呵傻笑,“这店再开十年,就攒够了。” “……”程绍祖抬腿往里面走,“等你攒够钱,你老婆早跟别人了。” 老板还是笑,“不会的,她家人说了,等我攒够一百万,就让她和我回来过日子,我们说好了。” 程绍祖转着看了一圈,没什么要买的,就要出去。 “凳子碗筷没有需要的?”老板积极地说,“我店里的东西质量好,价格又便宜,你再看看。” 程绍祖扫了一眼,想起什么,问,“有除草剂吗?” “没有,那个要去农药公司买。”老板好奇地看程绍祖,“你家很多草,需要用除草剂?” 程绍祖摇了摇头,又问,“有没有老鼠药什么的?”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里面有,放在家里角落里,加点食物最好是甜食,保准有效。” “人吃到会有什么问题?” 老板想了想,“这药效强得很,是要毙命的,你最好放在角落里,别误食了,尤其是家里有小孩子的。” 老板说完又说,“我忘了,你没孩子。” “我有。”程绍祖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六包药。 店老板握着钱,看着他的背影嘀嘀咕咕,“这家里是有多少老鼠呀,要买六包。”把钱放进抽屉里,又自言自语,“上次不是说没孩子吗,怎么大半个月没见,又有孩子了。” 第85章 八十五天 程绍祖又去菜市场买了鱼虾和些其他搭配的食材,他回家时候唐惜还没有带糖豆回来,他亲自做饭,满满的一锅…… 到八点,唐惜还是没有回来,程绍祖拿起手机,第一次拨出那个号码。奇怪,明明是陌生的数字,却记得清楚。 等了许久,那边才接起。 “怎么还不回来?”听声音,程绍祖很来者不善。 唐惜的声音带着些喘,“糖豆发烧,我们在医院。” “哪家医院?” “很快就回去了。”唐惜那边有孩子哇哇叫的哭声,把她的声音掩盖住。 程绍祖自己不知道,他的声音是多么急切,“是糖豆在哭吗?” “不是,是别的小朋友。”唐惜单手抱着糖豆,拿电话的手有些颤抖,想要挂掉电话,又听到程绍祖沉声问医院名字,唐惜只好说,“第一附属医院。” 程绍祖打车赶去时,唐惜已经抱着蔫蔫的糖豆站在医院门口。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程绍祖单手轻松地抱着糖豆,伸手过去摸她的额头。 糖豆看到程绍祖,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地叫,“爸爸。” 抱着的距离,程绍祖清晰地看到糖豆泛红的脸颊,不由得心疼。 “带她去新学校报到,下午烧起来的。”唐惜见程绍祖紧张,她手搭在他手臂上,轻声宽慰,“三十八度二,拿了退烧药。” 一直到家,程绍祖的眉头都是紧皱着的,眼睛一直观察着糖豆,时不时地摸摸她的额头。 “你吃饭没有?我去做饭。”唐惜把包放在桌子上,要去厨房看还剩些什么菜。 “随便做吧。”程绍祖漫不经心地问。 又听到厨房的唐惜问,“你做了饭?” “哦。”程绍祖的声音还是慢慢的。 “热一下,吃这个将就吧。”唐惜打火,准备把做好的饭再热一遍。 程绍祖却突然抬头看着厨房的位置,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加热饭菜只用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程绍祖坐着看着唐惜忙进忙出,摆放碗碟和筷子。 “在看什么?”唐惜摆把汤端出来,“过来吃饭吧。” 程绍祖愣愣地站起来,僵硬着走过来,拉开凳子坐下来。 “你很热吗?”唐惜给两个人盛汤,看对面额头上带着汗珠的程绍祖。 程绍祖伸手接过带着滚烫温度的汤碗,“不热。” 唐惜在对面坐下,她用筷子在汤里面搅着,想让汤快些凉。 程绍祖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解脱了解脱了…… 唐惜对着碗吹口气,双手捧着碗,凑到嘴边…… “你重新做吧,汤的味道不好。”程绍祖说着,伸手过去夺过唐惜手里的碗,把汤重新倒在锅里,端着锅往洗手间走。 唐惜拿着筷子,看着他的奇怪行为,目瞪口呆,“已经做好,为什么还要再做。” 时间已经晚了,唐惜简单地做了鸡蛋面,两个人各自一碗,吃完饭,程绍祖去洗澡,唐惜去厨房洗碗,安静地默契。 夜里,唐惜照顾生病的糖豆睡在房间,听到外面有动静,应该是睡在沙发上的程绍祖出去抽烟了。 唐惜替糖豆掖好被角,喃声低问,“如果我真的是你妈妈,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如果有困难给我打电话。”这是送她来时,四十对她说的话。唐惜拿起手机想要拨打电话给四十,她既然能把自己送来,肯定是知道她和程绍祖之间的事情的。 电话号码摁下,却犹豫,四十还说过,“如果他不接受你,我带你回来。” 他的确不接受她,可是她还不想回去。 程绍祖白天只抽了两根烟,在晚上却把平时的量补充出来,一根随着一根,抽得凶。 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要了唐惜的命。 为什么要制止呢?只要她喝下去,什么都结束了。 这烟不是好的,五六块钱一包的粗劣烟支,浓重的味道呛得肺里难受,弯腰用力咳嗽出来,程绍祖还是用力吸。 是他不甘吧,不愿意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陪着那个狠毒的女人一起死。 一定是这样,程绍祖反复想,心头上的烦闷终于散去一些。 第二天,程绍祖没有在家里吃早餐,在唐惜起来做饭时,他已经出去上班了。 今天是糖豆第一天上学,她穿着干净漂亮的裙子,背着粉红色的书包,竟然有些胆怯,“妈妈,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 “学校没有爸爸和妈妈。” 唐惜弯腰,耐心地劝她,“你会在幼儿园认识新朋友,她们会教你妈妈爸爸不知道的事情。” 糖豆揪着书包,费力想,“爸爸呢?爸爸怎么不送我去学校?” “他去上班了,等他下班,你告诉他在学校表现好不好?” 糖豆有些不太高兴,扁了扁嘴巴说知道了。 唐惜对程绍祖的做法也是有些不满,这是糖豆的第一天上学,他就不能多花些心思去送送吗? 公司规定九点上班,去得早了,也是不开门。 程绍祖在公司不远处的早餐铺子处,买了豆浆油条,豆浆太稀油条太腻,只是吃进东西占着胃,味道实在不好。 吃苦忆甜,不由得就想起唐惜早上煮好的软糯粥。 唐惜以前是不会做饭的,现在对各种汤菜营养粥却是信手拈来,比如早上变着花样的粥,程绍祖这才知道,原来粥不只是在水里加上大米那么简单。 隔壁桌的是对夫妻,俩人吃着拌着嘴。 男的说,“你昨晚上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女的赶紧解释,“没有没有。” “你要是瞒就瞒严实,不要被我发现,不然……”男人抖着脸上的肥肉,“我捅死你。” 女的胆怯地缩了缩脖子,“真没有,快吃快吃吧,要凉了。” 男的不肯罢休,还在骂骂咧咧地说,“看到你,就想起你们以前的破事儿,实在让我气不顺。” 程绍祖低头呼噜呼噜几口把碗里吃得底朝天,抬手随便擦把嘴巴,掏钱给老板,去上班了。 这一天班上得频频出神,又被主管骂了一次。 这次主管话说得难听了些,“如果不愿意做就滚,年龄不小离了婚还带着孩子,你一辈子没本事,哪个女人愿意和你过一辈子。” 其他和程绍祖熟悉的同事上前来劝主管,“这次真不是他的错,是杨经理特意安排的,说就是那样放置。” 女主管吼一声,“你们少拿杨经理做挡箭牌,出了事情就是你们的责任……” “我不做了。” “你说什么?”女主管不耐烦地询问了一遍。 “我说,不做了。”程绍祖捞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穿在身上。 “你说不做就不做,这个月工资别想得到一分钱。”主管喊着叫。 程绍祖头也不回地拿着唯一属于私人物品的水杯离开,他的背影不再挺拔,微微佝偻着,可他的步伐稳健有力,又义无反顾。 离开办公大楼,正午的太阳一照,晃得他眼睛疼头发晕,抬手盖在眼睛上,眯着眼睛迎着光线看过去,刺眼的光线激得眼睛睁不开。 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萧红从街对面下车,转身过来看到站在这里的程绍祖,她不由得拉了拉歪歪扭扭的衣服,抿着唇朝着这边走过来,脸上的表情矜持又期待。 程绍祖站着没动。 “程绍祖,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萧红走过他身边几步,仍旧不见他出言挽留,转身过来,哀怨地看着他,愤懑地说。 “对不起。”程绍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沉声说。 萧红一愣,以为是转机,微微笑着,“你做什么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程绍祖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刚知道你有那么大的女儿,我真的挺难接受。这几天,我想过了,既然是你的孩子,虽然有些难,我会尽量喜欢她。”萧红歪着头看程绍祖,沉浸在他难得的笑脸里,脸上是羞赧的微笑,“那天我话说得有些重,向糖豆道歉。” “嗯。”程绍祖站直,声音淡了些。 萧红笑得越发轻快起来,她往程绍祖身边走几步,和他比肩站着,“你什么时候见见我爸妈,他们想见你……” 萧红说了半晌,不见程绍祖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路对面,萧红大致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突发事情,再看程绍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身材纤巧的女人站在那里,手里举着手拿包和手机,正对着他们站的方向摇手,很漂亮的脸,又有些熟悉的脸。 “程绍祖。”萧红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前妻。”程绍祖看着路对面的人,他的声音平平的,不带任何的情绪。 “你上次说不认识她的。”萧红愤懑地瞪着他,可那里站着的人那样漂亮,她的埋怨瞬间变得微弱,“糖豆的妈妈是她?你还忘不了她?她回来了,是要复婚吗?” 程绍祖摇头,轻、慢却坚决。 “为什么?”萧红不敢再表现得惊喜,唯恐更深的失落。 “因为,我恨她。”很用力的三个字,五年的情绪融汇在这三个字里,变得沉甸甸。 萧红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绍祖,再看看路对面的唐惜,“为什么?既然她回来了,你还没有忘记她,为什么不能再在一起。” 她回来了,她像没事人一样回来了,她可以疑惑又无辜地问程绍祖:你为什么讨厌我?每次她这样问的时候,程绍祖对她的恨就多一分。 “对不起。”程绍祖说完这三个字,抬起长腿朝着路对面走过去,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那里站着的纤细身影,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决绝。 “程绍祖。”萧红在原地跳着叫他的名字,他到底为什么说对不起。 “不是说忘记带钱了吗?”唐惜等程绍祖走近,她看了看还站着的萧红,“你们在说什么?她是谁?” “同事。”程绍祖问,“让你拿钱,拿了吗?” “拿了。”唐惜扬了扬手里的手拿包。 “多少?” “……五百。” “有提款机,再取一千。” 唐惜看程绍祖,“你要买什么?需要这么多钱?这个时间不是应该上班吗?” “辞职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唐惜哽住一口气,“你怎么辞职了,就算辞职找到新工作再辞……哎,去哪里?”唐惜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绍祖拉着手,大步往前走。 “吃饭。”简短的两个字。 程绍祖带唐惜来的是君来酒店,坐在凳子上她浑身不舒服,“就算吃饭也不用来这里吧。”几张卡加起来,也没有几千块钱,哪经得起这样的挥霍。 “点菜吧。”程绍祖把菜单推给唐惜,他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唐惜。 侍应生站在一旁候着,唐惜拿起菜单,眼睛在价格列表上搜罗一圈,看到价格小的才顺着看过去菜名。 “这个和这个吧。”唐惜舔了舔唇说。 “最低消费五百,小姐,我们酒店的招牌是……”侍应生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程绍祖看着唐惜的窘迫模样,嗤嗤地笑,他长手臂一伸,把菜单捞过来,修长的手指大致一挥,又加了四个荤菜。 唐惜瞪着眼睛,“你要请别人吃饭吗?” “没有。”程绍祖把涮洗过的碗筷推给唐惜,慢声道。 唐惜想了想说,“那为什么点这么贵的菜,你想吃,我可以给你做,网上应该有教程的。” “可是,已经点了。” “我们走吧,反正没付钱。”唐惜压低声音,偷偷地说。 程绍祖一愣,爽朗地笑出声,“出息,被人知道我程绍祖点了菜没钱付账就逃跑,还有什么脸出门。” “你是很有名气的人吗?” “嗯?” “你只是普通人,付不起昂贵的饭钱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嗯。” 唐惜见他似乎是听进去了,因为他不再笑了,唐惜鼓了鼓劲再次问,“现在走吗?” “坐着吧,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请我吃饭?” 程绍祖手搭在旁边凳子的靠背上,他疏朗地笑,随意又潇洒,“我不能请你吃吗?”停了停又说,“我心里有数,上次你请我吃饭……这次算回请。” 上次,唐惜请他吃饭,然后摆了他一道。 “哦。”唐惜并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看了看他的表情,难得见他心情好,就不要扫兴吧,大不了以后提醒着让他节省。 两个人,四荤两素,大部分进了唐惜的肚子,程绍祖抽了一根烟喝了几杯酒,脸上微红,松开的领口里一片红,他似乎不太适应白酒的强烈。 结账时候,侍应生拿了消费单据过来,“程先生,一共两千二,是现金还是刷卡?” “刷卡。”程绍祖指了指唐惜,让她把卡拿出来。 唐惜磨磨唧唧地,“把单据拿过来让我看看,怎么这么多?” 侍应生把单据拿过去给唐惜看,唐惜一行对着一行看,总数额加起来没错,仍旧不死心又看了一遍。 “这个是什么?”唐惜指着托盘里的门卡,“吃饭送房间?” “嗤。”程绍祖忍不住笑,得到唐惜的一记白眼,转过头去,仍旧在笑。 “房间我们不住,能折现吗?”唐惜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问。 侍应生维持着仅剩无几的耐心,“对不起,不可以。” 程绍祖站起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既然不能折现,我们就住吧。” 唐惜被他拖着拽着进了电梯。 同行乘坐电梯的一老一少的一男一女,女的衣着暴|露紧紧依偎着半百的男人,娇滴滴地哼唧,“亲爱的,怎么刚吃过饭就回房间啊,人家还不想回去。” “我们回房间拿点东西,再出来。”男人稍微推了推赖在身上的女人,略微尴尬。 女人不满意,双手双脚地抱着他,“推我干什么?来酒店开房间的,谁不知道是做什么,有几个是正常关系的。” 男人肥肉纵横的脸抖了抖,把女人搂在怀里,用力地揉捏着。 唐惜往程绍祖旁边走了一步,她的手臂蹭着他的结实臂膀,两个人默契地仰头看着电梯楼层数字的变化。 “以后还是不要来酒店了,人家以为我们是不正常关系。”找到房间号,唐惜嘀嘀咕咕地抱怨。 “嗯,最后一次。”程绍祖打开房门,侧了侧身,让唐惜先进去。 第86章 八十六天 唐惜还未来得及观察房间里的摆设,被身后突然冲过来的力量撞得趴在墙壁上,“程绍祖,起来。” 程绍祖完全听不到,他用手控制住唐惜的肩膀,摁压住,空出来的另外一只手掀开唐惜的衣服,钻进去摸了几把光滑的脊背,绕到前面去捏住。 他的力气重,又喝了酒,唐惜受不住,疼得直叫。 程绍祖几下拽掉她的衣服,又随便扯着自己的,当唐惜纤细的后背展现在眼前时,他再也忍无可忍,裤子只褪到膝盖处,突然贴在唐惜后背上,严严实实地压着她。 很热、呼吸不过来、很疼…… 唐惜手握拳撑在墙壁上,她的牙齿用力咬着嘴唇,身体没有准备就僵硬的,每下都是拉扯得疼痛。 程绍祖却完全不管她,掰着她的头,凑过去与她亲密地吻,用火热的温度熨贴着她,感受着她推搡在自己心口上的手力道减轻,声音不再压抑变得柔软,能用娇柔的眼神勾着眼睛看他…… 他却用手盖住她的眼睛,嘴巴堵住她的嘴,不准她看不准她发出声音,发狠地折磨着她全身所有柔软的地方。 很久后,唐惜困难地动了动手指,她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却并不觉得冷,她身上带着汗珠,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嘴巴高高地肿着,愣愣地看着程绍祖。 程绍祖比她好很多,他还穿着白净的衬衣,虽然上面已经带着水迹和折痕,可他仍旧眉目清朗,他这几天才理过的头发很短、很整齐地保持着原型。 “放我下来。”唐惜困难地说,她的腿要不能合上了。 程绍祖放开撑住她双腿的手,任由她无力地滑下去,唐惜腿脚打颤,她几乎站不住,浑身难受得厉害。 “呲。”刚走了一步,她就弓着腰,伸手去捂,满手滑腻。 程绍祖弯腰,一言不发,把她打横抱起。 “别。”唐惜以为是要去床上,赶快出声阻止他。 程绍祖看了她一眼,踢开的是浴室的门。 把她放下,程绍祖就出去了。 唐惜靠着洗手台看着关着的门发了会呆,程绍祖怎么了?为什么让她把所有钱带出来,又为什么异常关心糖豆今天的课程安排,并且带她来这里吃饭。 这一切串起来,像是程绍祖的刻意安排。 唐惜刚爬进浴缸里,程绍祖开门进来,他已经把衣服脱掉,唐惜赶快背过身去,躲在角落里,感觉到池子里的水位在上升,程绍祖来了。 程绍祖坐在唐惜旁边,长手臂一捞把她拽过来,坐在身上,他仰头,脑袋垫在浴缸边缘,闭着眼睛却什么都不说。 “程绍祖。”唐惜轻轻叫他的名字。 “嗯?”程绍祖微微睁开眼睛,有些迷糊地看着她。 “你心情不好吗?”明明他今天笑了很多次,明明他今天对她很好,可唐惜就是知道,程绍祖心情不好。 程绍祖的手抬起,捻住她湿漉漉的发梢,“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你今天笑了很多次,却不高兴。” “唐惜。”他沉沉地叫她的名字。 “嗯?”唐惜不解地看着他。 “五年前,也是今天。” “什么?”唐惜不知道他突然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程绍祖把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可我什么都记得,在君来酒店、这个房间、我们……” “我们?”唐惜还是不理解。 五年前,唐惜以孔绍宗女朋友的身份回了孔家,他受表弟的嘱托来酒店看她,那日她出言不逊故意用话语刺激他,试图让他动怒,可他真的如她所料的情绪变化了,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那刻突然觉得,他固执坚持的围墙瞬间坍塌,因为她回来了。在他结婚三年后,她终于回来了,她骂他了,她还是那个不屑于自己的唐惜,他给了自己放纵的借口,惩罚她、欺负她,只是想找理由说服自己把她带回身边。 可就是那天,让他的人生彻底改变。 那天是他真的意识到这个叫唐惜的女人对他意义不凡,可也是那天,她的每步靠近都是目的,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哗啦的水声,程绍祖抱着唐惜从水里站起来。 “程绍祖,你做什么?”唐惜失声尖叫,她害怕掉下去,伸手去抓,只抓到他滑不留手的肩膀。 “唐惜唐惜。”他叫她的名字,或者还说了其他的话,可他堵住她的嘴巴,那些声音在唇齿间变得模糊不清,听不清是说了什么。 两个人搂着抱着从浴室往大床的位置走,倒下去那刻没有分开,唐惜在下软软地依偎着他,程绍祖不再像刚进房间时那样急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惜,手肘撑在她头两侧,看着这个眼睛带水面若桃花的女人。 低头,一下一下地亲吻,轻若拂过湖面的春风,没有力道却荡起千层波纹,让两个人心底都再也不能平静。 唐惜不知道程绍祖怎么了,她仰着头允诺着他所有莫名其妙的动作,不知道原因,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随他吧,这是你欠他的,你要回来就是为了弥补他。 她到底欠了什么,为什么让他这样痛苦。 程绍祖浑身僵硬,埋首在唐惜脖颈的呼吸急促,却没有其他动作。 唐惜抬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她后脑勺抵着枕头,仰头去够他的嘴角,“程绍祖,你在哭吗?” 没有,他没有在哭。 程绍祖的温柔不再存在,他的眼神变得狠绝起来,他一只手臂穿过唐惜的脖颈下,把她抱起来摁在心口位置,他动作不停顿,另外一只手伸向枕头下…… 结束了,结束了。 在君来酒店,这个房间,在这张大床上,从开始错的地方,结束了。 酒店外停着几辆警车,噪杂的脚步声来了又往,人们冷眼地看着床上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从后背穿过,正中心脏位置,男人相同位置,刀子更深地树立在那里。 警察把房间围起来,检查了放在床头上钱夹里所剩无几的余额,那个服务过的侍应生嘲笑着说,“没有钱还来五星级酒店吃饭,死了就死了。”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和女人探头往里面看,嘀嘀咕咕地说,“我就说他们是不正常关系吧,哪是夫妻。” “曾有过一段婚姻,不排除情杀的原因。”有人冷冷静静地总结。 有人问,“男的为什么要杀了女的再自杀,而且女的没有挣扎的痕迹。” 在凌乱的大床上,半张床单上是血迹,倒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男人压在女人身上,他的手盖在她眼睛上,他的眼睛却是看着她,女人的嘴角带着笑容,手还是自然地放在他后背上,是信任的姿势…… 可是他们死了,死在一起了。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他摁住女人的脖颈用力喊,女人在他手下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手上的力量变轻了,他心软了不忍心了,这是他爱上的人。 他松手了,女人顺着沙发掉在地上,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往外爬,好像他是多么恐怖的人。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他那样爱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她为什么要骗他? 喊着的是孔文霖,他一声声问夏觅双,“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爱我?” 夏觅双痛苦地弯曲着身体,鲜血顺着她受伤处流出来,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孔文霖,突然笑了,“因为我就是为了要骗你啊。”她脸色越来越白,衣裙上染上了鲜血的凄然,她的笑容还是那样美丽和惊艳。 “我送你去医院。”孔文霖后悔了,他搀扶着夏觅双站起来,要把她抱出去。 夏觅双的笑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淡,突然她不笑了,可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孔文霖抱着软下去的身体,他跪在地上,仰着头笑,笑得满脸泪痕,用那把带着鲜血的刀弄进自己的身体同样位置,他倒在夏觅双旁边,脸上没有痛苦的神情。 这应该是孔文霖和夏觅双死亡的最后画面,让孔文霖惊慌的是可能得了艾滋病,让他绝望和憎恨的却是发现夏觅双的目的,和她并不爱他的事实。所以他杀了夏觅双,又自杀了。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程绍祖身体是极致的欢乐大脑却是痛苦,他们应该已经死了,为什么他抱着的还是温暖,他睁开眼睛,唐惜同样在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疑惑或者在等待,等待两个人的解脱。 放在枕头下,握住那把尖锐水果刀刀柄的手用力握紧,一点点从枕头下挪移出来,下一秒是脖颈或者心口,然后会有腥热的鲜血喷出来…… 她终于要死在他手里了。 程绍祖突然用力,把唐惜翻过去,让她趴在床上,那柄刀冰凉的刀片贴在她后背上,尖锐的刀尖一点点的触碰到皮肤。 “疼。”唐惜被压着呼吸不畅,后背的感觉让她不舒服。 再用力一点,显眼的血珠顺着刀尖渗出来,越来越大…… “程绍祖,我呼吸不过来了。”唐惜不顺畅地呼吸着,脸色变得涨红,难受地推着压在她身上的程绍祖。 程绍祖握着刀子的手变得颤抖,他咬牙、用劲、手往前伸,想要凭着一股蛮劲把刀子戳进唐惜光滑的后背。 可是,握着刀子的手指关节发白,手仍旧只是举着,那些血腥的画面只存在于脑袋里。 程绍祖杀不了唐惜,他做不到看着她死在眼前。 就算她和别人算计他,就算她嫁给别的男人,就算她不爱他,他还是下不了手。 在唐惜面前,他总是很窝囊。 第87章 八十七天 那天从酒店回去后,程绍祖对唐惜的态度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差劲,倒不是他口出恶言,其实唐惜倒希望他能发脾气说些什么,至少让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绍祖什么都不说,他只是用实际行动在忽视唐惜。 她做的饭不吃,晚上睡在沙发上,很晚回来,很早离开。 程绍祖领悟到挥霍的教训,他没了工作,一家却是要吃饭开销的,他早出晚归地找工作,工资低的看不上,好工作人家看不上他,拖拖沓沓三天过去了。 回家,经过门口,看到蹲着个人,抱着双肩包,低着头,和刚来时候一样。 程绍祖看也不看,掏钥匙开门,拧错方向,转了好几圈才打开,蹲着的人也不搭理他,怄气一样。 打开门,关上门,屋里冷锅冷灶的,没半点人气。 程绍祖站在屋里愣了愣,在厨房洗手,又择菜、开火…… 趁着水煮开的时间,程绍祖单手撑着腰,对着窗口抽了支烟。 水开了,烟摁灭在干净的台子上,一团黑色的痕迹。 面条下多了,盛了两碗,程绍祖呼噜呼噜吃完自己这碗,摸出烟又抽了一支,旁边那碗面已经坨了,他就看着发呆,像是他的生活一样,一团糟。 把面倒在锅里,又煮了一次,端着烫手的碗,出门,放在门口,“吃饭。” 唐惜蹲着没动,也不说话。 程绍祖皱着眉头,木讷的脸上凝聚起怒气,“回屋。” “我不回去,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你要找谁?” 唐惜偏头看他一眼,“四十说我要找的人住在这里,他很爱我会对我很好,会补偿所有人对我的亏欠,你对我不好,你不是他。” “我的确不是他。”程绍祖竟然笑出来,“如果真有,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你不愿意进来就呆着吧,或者离开。” “你为什么恨我?”唐惜仰着头,脸上悬挂着未落的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 程绍祖俯视着她,哼笑一声,转身回屋。 唐惜站起来,跟着走进去,堵住程绍祖的路,“你为什么恨我?我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走开。”程绍祖嫌恶地推她,脸上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她是多么恶心的东西。 “你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就让我知道啊。”唐惜声嘶力竭地喊着,质问他也是问自己。 “你真的想知道?”程绍祖转身看他,冷着脸最后一次确认。 “想。”唐惜含着眼泪,用力点头。 “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见了就知道。” 晚上,程绍祖还是睡在沙发上,唐惜睁着眼睛,望着房间里无尽的黑,要知道过去事情时,她是欣喜的,终于要知道程绍祖为什么讨厌她的原因。可是在黑夜里,又害怕起来,害怕知道了,就没有黏着程绍祖时的理直气壮。 难道这就是她不记得以前事情的原因,为了死皮赖脸地呆在这里? 手机在不远处的桌上充电,唐惜拿过来,犹豫着该不该电话给四十。 四十的短信却在这时候进来,“程绍祖接受你了吗?” “我和程绍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唐惜把字输入进去,盯着手机看,期待又紧张。 短信隔了两分钟过来,“程绍祖不爱你了?” “我伤害过他吗?他说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唐惜发出这句话,却盯着四十发过来的那句话看,程绍祖不爱她了吗?他以前爱过她吗? 四十这条短信用了更长的时间,唐惜等待的每秒钟都是磨难,短信终于来了,“如果想继续呆在他身边,就不要见任何人,一直赖着他,这是你回去的初衷。唐惜,虽然现在说有些迟,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真的还能确定他还爱你吗?为了他,你做的这些,真的值得吗?” 唐惜没有再回复短信,她为什么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唐惜完全不知道,只是记得四十说“这是你失去记忆前的要求”,就是回到这样一个待她冷漠的男人面前吗? 是对是错,唐惜想自己判断。 第二天,唐惜起了大早,煮了小米粥,又弯腰去拿放在袋子里的土豆,眼睛一瞥,看到旁边半开抽屉里,用透明袋子装着的几小包,上面画着老鼠图案的包装袋。 唐惜把袋子拿出来,她靠着桌子看着那包药。 明明窗户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暖暖活活地照射进来让身上暖洋洋的,唐惜却觉得冷,她不由得抱住自己,从心底升出一阵寒,脑袋里适时响起四十询问的声音,“值得吗?” 他值得,你拿命赌吗? 以前的她,到底哪里来的盲目自信,以为这个男人还爱她。 他想让你死的! 早饭格外丰盛,用了家里所有的食材,三个人,五菜一汤,剩下大半。 程绍祖要出门,唐惜叫住他,“你帮糖豆收拾下书包吧,我们一起送她去学校。” 糖豆听到话,高高兴兴地问,“爸爸,你和妈妈一起送我去学校吗?” “嗯。”程绍祖疑惑地看眼唐惜,唐惜已经端着碗筷进厨房去洗了,剩菜全部倒掉,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用保鲜膜裹着放冰箱里。 出门时候,唐惜背着双肩包带着来时所有东西,程绍祖又看了她一眼。 糖豆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心情极好地蹦蹦跳跳,嘴巴不停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程绍祖的话也多了些,在糖豆说话时候应上几句,唯独唐惜安安静静的。 在红绿灯路口处,红灯亮起,唐惜却没注意到,径直往前走。 “妈妈。”糖豆在斑马线的顶端叫。 程绍祖快走几步,牵住唐惜的手,把她拽回来。 “妈妈,老师说红灯危险,不能过斑马线的。”糖豆一本正经地教训。 唐惜抿了抿嘴,歉意地点头,“我下次记住了。” 明明只是几十秒的时间,唐惜却出神两次,看着对面的人怔愣愣地看。 其实,她真的不认识他的。 到学校,糖豆的老师站在门口迎接,老师微笑着说,“很少见你们同时送程糖,如果可以,你们尽量每天同时送她,孩子会更有安全感。” “嗯。”程绍祖见唐惜不说话,就应了声。 老师领着糖豆进校园,糖豆回头对还站在门口的爸妈挥手,“爸爸妈妈,你们要一起接我回家。” 糖豆已经进了教室,唐惜还站在那里看着,或者不是在看糖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走吧。”唐惜先转身,走在前面,“你不是要带我去见人吗?” “我有场面试……” 程绍祖未说完,唐惜已经开口,“改天再去面试吧。” “……”程绍祖竟然有些不安,不知名的难受,话是他说的,无法推脱。 距离可能有些远,程绍祖带着唐惜坐了公交车,第一辆车上人较少,程绍祖先上车往后面走去,唐惜就近坐在前门处,两个人隔着半个车厢。 转了车子,人较多,挤得水泄不通。唐惜先上车,她挤着往车后门走,司机这时候发动车子,晃得她站不稳,伸手拽了旁边人的衣袖。那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像学生,耳朵通红不敢看唐惜,车子又一次急刹车时,他主动伸手过来给唐惜扶住。 “谢谢。”唐惜道谢。 学生问,“你也是学生?哪个学校的?” “嗯?”唐惜没能一下子知道这人的意思。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是广外的,今年研一,你呢?” 程绍祖走过去,站在唐惜后面,手往前圈着她的腰。 男生看看唐惜,又吃惊地看程绍祖,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车子到站,下车的人多,唐惜寻着空隙,扶住一张椅子的靠背,距离程绍祖半米的距离,在车厢里,这已经是不近的距离。 程绍祖低头看着自己还微举着的手,眼睛往前看,似乎还能看到刚才那个贴在他怀里的人,低头能看到她的头顶和柔软的发,还有透过车窗看到她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到程家用时一个小时。 保姆看到程绍祖,走过来打招呼,“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你妈刚吃过。” “你下班吧。”程绍祖对保姆说,眼睛却看向唐惜。 唐惜仰头看着铁门,手紧紧地揪着双肩包带子,秀气的眉头皱着。 程绍祖领着唐惜走过大门,走过院子,走进屋里…… “你怎么回来了,给我买……”坐在屋里的孔文莲看到跟在程绍祖身后的人,突然止住声音,她脸上的表情多变最后成了狰狞,她双手用力摁着轮椅,咆哮着喊,“你怎么还活着?” “……”唐惜觉得自己是认识这个地方的,她的身体在告诉她,这个地方让她很难受,尤其是在正厅的墙壁上看到挂着的黑白照片,那上面是一个儒雅的男人。 “绍祖,快快,杀了她,给你外公舅舅还有你爸爸报仇。”听声音,孔文莲情绪十分不稳定,她激动地叫程绍祖,脸上却是迫不及待的笑容。 “你是谁?”唐惜发出声音,“我认识你吗?” 孔文莲先是一愣,接着是笑,笑得前仰后合,“你竟然说不认识我,你恨我入骨怎么会不认识我。大家都是知情人,就不要再装。” “我为什么恨你?”唐惜又问,“你们为什么恨我?” “恨?”孔文莲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遍这个字,“我不是恨,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既然你装作不知道,我就帮你回忆回忆,你先是找了个贱人害了我哥,害得他自杀,又气得我丈夫脑溢血去世,夺了他的骨灰,再是吞了我孔家的家产,害得我父亲心脏病复发去世。” “还有,你刻意接近绍祖,和他结婚又离婚,目的就是接近孔家,为了离开他,连他的孩子都不肯要。”孔文莲一口气说完,已经气喘吁吁,她瞪着程绍祖,“你还站着做什么,她把我们害得不够惨吗?你怎么答应我的,说见到她就杀了她的。” “孩子生下来了,叫糖豆。”程绍祖解释。 孔文莲这下只剩下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绍祖,“在这个女人面前,你耳根子就这么软没一点骨气吗?是谁把我们害成这样,你还爱她不成?” “没有。”程绍祖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我不爱她,也不恨她了。” 没有爱没有恨,她只是他生命里一个猝不及防的来客,又急急忙忙的离开,只是个陌生人。 唐惜看着程绍祖,很难想象她竟然可以平静地问,只是询问一个早已经知道的事实,“你给我做饭、带我去酒店时候,想的只是杀我对吗?不管我多么低三下四地求你,你都没想过和我重新开始吗?” “你想杀她的对吗?”孔文莲心头上的愤恨散了些,她鼓动程绍祖,“她嘴里没一句实话,说爱你还不是跟着梁笛声走了,这个女人根本不爱你,她一直在玩弄你。” “你做那些,只是想让我死对吗?没有一点想和我重新开始吗?”唐惜又问了一遍。 “不要和她说话。”孔文莲聒噪地说,她尝试着站起来,困难地走过来。 “你闭嘴。”唐惜转头,狠厉地斥孔文莲。 孔文莲被吼得一愣,她又往前挪移几步。 “是。”程绍祖回答。 “如果真像你妈妈说的,你为什么不真的杀了我呢?”唐惜看着他,继续问,“为什么不让我喝了加了药的汤,不在酒店的床上用刀子杀了我呢?” 孔文莲还要再走几步,突然颤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站得近的程绍祖过去搀扶住她。 “你没出息,让你的家人受屈。”孔文莲小声在程绍祖耳边说了这句话,她颤颤歪歪地快走几步,突然朝着唐惜歪歪扭扭地小跑过去,手里举着那把十几厘米长的水果刀,刀柄已经拉出来。 “唐惜要死了,虽然不是死在他手里,这是她活该。”这句话是程绍祖脑袋里的声音,心里却是另外一个说法,“唐惜要死了,死在你眼前,你真的能做到吗?” 她说“程绍祖,我爱你。”是假的。 她说“你就不能说句爱我吗?”他说了,她根本没当回事儿过。 她说“孩子没有了”,可她把糖豆生下来了。 唐惜到底要他程绍祖怎么样? 要他死吗?死在她前面吗? 他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夹在中间,痛苦煎熬了。 “呲。”一声闷哼声。 “绍祖。” “程绍祖。”两道惊呼声。 带着血的刀子掉在地上,程绍祖背部对着孔文莲,面朝着唐惜把她抱在怀里,那声痛苦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这声微弱的声音,紧贴着唐惜说的,唐惜闻到了血的味道。 瞬间,心神澄明,连过去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她为什么接近他,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谎话,她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确,他该恨她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出现在他眼前,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地回来,以为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就真的能重新开始。 以为可怜兮兮地回来,他就会再次接受你吗? “程绍祖,你好好的,我再也不出现。” 唐惜紧紧地抱着他,承受着他全部的身体重量,手捂住那带着湿热温度的血液,她喃喃地说,说给程绍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他不爱你了,原来是真的。 唐惜,你不该回来的,他不爱你了,放过他吧。 第88章 八十八天 程绍祖被送去医院,孔文莲站不稳刺得位置较偏,在后腰那里,除了差点伤到肾脏,除了失血过多并没有其他的严重后果。 在病房里醒来,后背疼痛,护士在挂点滴。 “醒了,家属可以进来了。”护士对门外的人说。 程绍祖睁开眼睛看着门口,只有滑着轮椅的孔文莲进来。 孔文莲哭得眼睛红肿,她质问儿子,“你为什么要替她挡一下?你在她那里吃得亏还少吗?那个女人没有心,你都伤成这样,她转头就走一眼都不看,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 孔文莲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程绍祖却什么都听不到。 当夜,程绍祖发烧,伤口感染有了其他症状,又进了一次手术室,凌晨过后才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睡了一天,滴水未进,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 “真不去看看他吗?程绍祖的情况不太好。”四十犹豫半晌,还是问出口。 唐惜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她缩在沙发里发呆,很久后问四十,“你说,我哪里来的自信认定他还爱我,要把自己弄失忆回到他身边去,以为那样就可以重新开始。” “还有十天时间,如果你不去见孔文莲,和程绍祖还是有机会的。”四十说,“程绍祖想过推辞,你为什么还要去见孔文莲。”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恨我,恨要到杀了我。”唐惜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她的脸扁在上面,怔愣愣地说,“我不该回去的,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我,他恨死我了。” “去了也好,了了五年以来的一个念头,省得你总记挂着他。”四十还想再劝慰些其他的,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叹口气,“就算不去看程绍祖,你连糖豆都不管了吗?” “四十,帮我一个忙,可以吗?”这是她第一次哀求四十。 “什么?” “还程绍祖一个锦绣前程帮他东山再起,就算他恨我想我死,我也不愿看到他继续糟糕下去,那不该是程绍祖的生活。”想了想接着说,“让萧红去医院照顾程绍祖吧。” “萧红是谁?” “一个很好的女人。” 唐惜曾对程绍祖说过,男人都喜欢坏女人却想娶个好女人,程绍祖经历了自己,会更觉得萧红的可贵之处吧。 以后,他们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吧。 他累了,她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开他呢? 他们早就没有路了,放弃吧。 程绍祖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唐惜真的没有来看过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昏沉沉时候,听护士说有人一直守在医院,他醒了,病房里反而安安静静的,谁都看不到。 “程先生,您今天可以出院了。”护士再次来病房通知。 “哦。”程绍祖坐在床边缘,正望着窗户外发呆。 他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件衣服塞在袋子里,提着就能走。 来来回回地转了几次车,回到家楼下时腰还是有些疼,单手撑着。拿钥匙开门只拧了一圈就打开,他心头上猛地一颤,来不及体会,门已经打开。 萧红穿着大红色的v领毛衣,围着红白方格的围裙,站在门后喜笑颜颜地看着他,“我就算着时间,你差不多要回来了,饭快好了。” 程绍祖站在门口没动,眼睛越过萧红,望向屋内。 “怎么不进来?”萧红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拽进来。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程绍祖低头换鞋,声音轻轻的。 萧红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一个叫四十的给我的,说是唐惜让给的。” 程绍祖双手撑着墙壁,又是许久未动,保持这个动作让他脊背僵硬,却不如脑筋。 两个人入座,程绍祖像是这才想起来,“糖豆呢?” “等你出院太高兴没有午睡,刚睡着了。”萧红给两个人盛饭,还是笑着说。 程绍祖却没笑,“哦。” 萧红尝试着不停寻找话题,却频频冷场,可她丝毫不在意。 吃过饭,萧红进房间看糖豆,程绍祖端着碗筷去厨房。丢进盆子里,水哗啦啦地冲,他双手撑着边缘,低头看着却不动,想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在看什么?”萧红说话时候,已经站在程绍祖旁边,她柔软的头发落在程绍祖抿起衣袖的手臂上。 “没什么。”今天的萧红化了妆,刚吃过饭脸颊红扑扑的,又带着笑看着他,平平淡淡的五官竟然比平时漂亮不少。 程绍祖个子高,洗碗时候需要微微低着头勾着腰,手才能伸进水盆里。他一个人住的这些年,碗筷是用过就丢掉的,这段时间又有人做饭和洗碗,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程绍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洗碗。 一双手带着轻微的颤抖和犹豫,还有身为女人的矜持,慢慢地穿过程绍祖的腰侧,在他腹部那里握住。萧红站在程绍祖身边,她的脸扁着放在程绍祖已经不再精瘦结实的后背上,呼吸比程绍祖的要快。 “放开。” “为什么?” “洗碗会碰到你。” 萧红嘻嘻笑,“洗碗又不是打架,你慢一点。” 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场景,只是那时候是唐惜被他百般要求才不情不愿地站在水槽前,嘴里唧唧歪歪地抱怨着说水凉说油污伤手,他就脸上带着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立在窗口处,明媚阳光的样子。 那天,他也是一时心动从后背抱住她,想说“我们一辈子这样好不好”。 那天,她也是不耐烦地推他,“干嘛站在这里监工,还腻腻歪歪的,如果担心我洗不干净,要不你来洗,走开,烦人……” 唐惜好像总喜欢说他烦人,他触碰她时她会说烦人,他说爱她时她会说烦人,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她,她也会说烦人。 其实她烦的不是他做了什么事情,只是烦他这个人。 那时候他不知道,还以为是情人之间的小情!趣,乐此不彼。 “程绍祖。”萧红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嗯?”程绍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因为他的心早就飘走了。 “你在想唐惜吗?” “没有。”回答得干净利索。 萧红想了想又问,“那糖豆的妈妈吗?你在想她吗?” “……”两个都是她,程绍祖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 萧红嘻嘻笑,“如果你在想唐惜,就是还爱她,如果你想的是糖豆的妈妈,就是因为糖豆才想到她,她只是你孩子的妈,你不爱她了。” 程绍祖没有回答,他刚才的确在想那个女人,她是唐惜,而且他总是会忘记糖豆的存在。 碗洗完,程绍祖转身,萧红趁势垫脚,轻轻地亲吻他,很轻的一下,羞涩的闪躲。 唐惜不会这样,她从来不会害羞,就算会,也要用强悍来伪装…… 眼前的是萧红,一个不会在意他结过两次婚,一个肯定不会算计他的女人,他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个女人。 萧红睁大眼睛,看着紧闭着眼睛的程绍祖,他在亲吻自己,或者说在咬自己,因为感觉中的亲吻是轻柔的,而他是用力的,似乎是在急着否定什么。 可是,她喜欢他,就算他还没从过去走出来,她仍旧愿意陪在他身边。 萧红慢慢闭上眼睛,手搭在他肩膀上,无声允诺了他所有无礼疯狂的行为。 浴室的花洒哗啦啦地流着,打湿了程绍祖的衣衫和头发,他单手撑着墙壁,萧红同样湿漉漉地靠着墙壁站在对面,两个人中间隔着水柱。 她在看他,他却低头看地上。 许久后,程绍祖收回手,抬手摸了把脸,“我送你回去。” 萧红的眼圈红了,可她笑着,“你刚出院,是不是伤到腰了?对不起。” “不是……” 程绍祖话还没说完,萧红就说,“你就是伤到腰了。”要不然怎么会前面进展得很好,却突然停下呢。 萧红没有回去,陪着糖豆睡在房间,程绍祖睡在外面的沙发上。 屋里关了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却又什么都看得清楚。清楚地指明,他必须忘记唐惜那个女人,不能再把乱糟糟的生活变得更糟糕。 可是,还有什么可糟糕呢,他再没什么值得她惦记着。 程绍祖面朝着沙发,头埋在角落里,肩膀耸动,几声压抑的闷哼声。 糖豆醒来就十分不高兴,尤其是看到萧红穿着妈妈的睡衣时候更加不高兴,不高兴就拉着脸,双手抱着冷眼看着程绍祖。 “快吃饭,我送你去学校。”程绍祖端了早餐放在她面前,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是呀,不吃饱会饿肚子。”萧红轻轻柔柔地说,“只有多多吃饭才能长得更高更漂亮。” 糖豆要张嘴反驳,瞥到坐在对面的爸爸皱了皱眉头,她咽下,不情不愿地吃饭。 萧红去上班,和程绍祖父女在楼下分别,她拍了拍糖豆的头,垫脚仰头在程绍祖脸颊上亲吻后,微笑着离开。 糖豆双手用力揪着书包带,低着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块,“爸爸,那个女人要做我新妈妈吗?” “谁?”程绍祖拿出手机看时间,上午有场面试的。 “萧红。”糖豆仰头,小手握成拳头,愤慨地喊,“我不喜欢她。” “你喜欢谁?” “我喜欢爸爸,喜欢妈妈。”糖豆理所应当地回答。 “你妈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糖豆耷拉着头,她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过唐惜,她知道程绍祖说得也许是真实的,就像四十阿姨曾经问过她的,爸爸和妈妈只能选择一个,她要哪个? “我想妈妈,爸爸,你想她吗?”糖豆歪着头,瞪着大眼睛,真诚地问。 程绍祖摇了摇头。 糖豆小声说,“我不想让萧红阿姨做我的新妈妈,我只要我妈妈做我妈妈,我妈妈肯定会回来的……”念念叨叨就到了学校,不情不愿地进了学校。 程绍祖看着糖豆的背影,糖豆长得更像糖豆,尤其是背影,那些她打劫过他后得意张扬离开的背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如愿不在出现,他却还是会想起她。 糖豆的不高兴维持了两天,又突然烟消云散,程绍祖认为是小孩子易忘的心性,可渐渐又察觉出来不一样。 糖豆晚饭只吃两口就说饱了,早早进房间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程绍祖等萧红离开,他进房间,刚好看到糖豆拿了最新款的手机在玩,陌生的款式。 “哪里来的手机?”程绍祖的声音有些高。 糖豆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程绍祖,“爸爸。”把手机偷偷塞在被子下。 “哪里来的手机?”程绍祖又问了一遍。 糖豆双手拽着睡衣,小脸皱巴着,不说话。 “同学的,我借的。”糖豆小声地说。 “为什么借手机?” “我想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来看看我。” “……”程绍祖缓了缓,“为什么不和我说?” 糖豆扁着嘴巴,哭哭啼啼的,“你不喜欢我妈妈,你喜欢萧红阿姨,是你把我妈妈赶走的,你是坏爸爸。” “……” 这场对话,最后以程绍祖哄睡哭着的糖豆为结局。 这对母女,是上帝派来折磨他的吗? 轻轻地把糖豆放在床上,被埋在被子里的手机露出来,不知心里何想已经拿过来,拨动,最新的通话记录上,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心心念念间,已经存在自己手机上。 第89章 八十九天 时间到下午四点半,糖豆背着双肩包站在马路边上,探头探脑往路口方向看,脑袋缩回来,嘴巴微微撅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又过了几分钟,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她咚咚跑过去,抱住那人的腿,“妈妈。” 唐惜把她肩膀上的双肩包卸下来,提在手里,“路上堵车,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糖豆仰着头,期待地问,“妈妈,你今天带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每天下午四点半,唐惜会来幼儿园接糖豆,五点半再送回来,因为程绍祖要来接她。 糖豆摇了摇头,不太高兴地说,“妈妈,你不回来了吗?” “嗯?”唐惜不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糖豆解释,“你是不是不和爸爸结婚了,爸爸要和萧红阿姨结婚,你不会再来看我了。” “他们要结婚了吗?”嘴巴里苦涩得厉害,明知道他早晚会再结婚的。 “萧红阿姨是坏女人,她晚上不回家,我讨厌她。” 唐惜蹲下来,摸着女儿的脑袋,耐心地说,“糖豆你这样是不对的,她住在家里是因为你爸爸同意,并且……喜欢她的。你不是喜欢爸爸吗?爸爸喜欢的你是不是也要喜欢。” 糖豆歪着头想了想,低头无精打采地说,“可是我不想让她做我的新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因为他不想看到我。”唐惜说完看糖豆疑惑地看着她,她无奈地笑了笑,为什么和孩子说这些呢,换上轻松愉悦的心情,“昨天不是说想吃冰淇淋吗?我带你去。” 糖豆立刻一蹦三尺高已经忘记刚才的不愉快。 等吃完,唐惜看了看时间,距离学校放学只剩下十分钟,赶快送糖豆送回学校,糖豆拉着她不肯撒手。 女儿在身边养了五年,唐惜何尝舍得,她狠狠心推开孩子的手,隔着铁门说,“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脚步匆匆地离开,从未有过的狼狈,身后是孩子的哭叫声,却只能往前走。 程绍祖今天去接糖豆时候,发现她格外不高兴,发夹歪歪扭扭地别在头发上,他不熟练地归位,“今天不开心吗?” 糖豆踢着小短腿,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 “我想妈妈了。”糖豆带着哭腔着说,“我不想妈妈走,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程绍祖心里酸酸涩涩又疼疼的,他牵着女儿的手,“爸爸和妈妈,你更喜欢谁?” “……”糖豆认真地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喜欢妈妈,妈妈只有糖豆,爸爸却有萧红阿姨,你们还会生别的糖豆。” “胡说八道。”程绍祖一愣,抬手揉女儿的头顶,把归位的发夹再次拨乱。 第二天唐惜在固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去糖豆学校,小家伙竟然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糖豆乐滋滋地说,“妈妈,今晚上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了。” “为什么?”唐惜一愣。 糖豆继续天真无邪地说,“爸爸去出差,爸爸不在家。” “他出差?去哪里了?去多久?”唐惜蹲下来,和女儿目光对视,“他告诉你的?” “不是,是张老师说的,说爸爸告诉她的。”糖豆不去看妈妈脸上的奇怪表情,她扑进妈妈怀里,抱着她的脖颈,紧紧贴着,“妈妈,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唐惜带糖豆去了自己住的地方,进了门,糖豆熟门熟路地跑进去。突然她啊了一声,唐惜赶快跟着跑进去,看到糖豆捂着眼睛,咯咯笑,“亲亲。” “你们……”唐惜把糖豆揽过来面朝着自己,对那两个缠在一起亲吻的人调侃,“这里是我家,拜托你们在别人家亲吻时候,能在客房里。” “滚。”四十脸红彤彤的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狠狠推着面前的人。 方耀泰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肩膀,把她牢牢地捞在怀里,许是四十挣扎时候挠到了他的脸,英俊的脸上显出狰狞的表情,“我觉得,唐惜说的是对的,毕竟有孩子在。”说完不由分说弯腰,手臂穿过四十的腿弯,把她拦腰抱起。 四十还在反抗,“你滚开,去你找你的红颜知己去。方耀泰我警告你,你再碰我啊啊……”后面的声音隔绝在房间门后面。 糖豆放下肥肥短短的手指头,跟在唐惜后面,不高兴地评价,“妈妈,我不喜欢四十阿姨的男朋友。” “是四十阿姨的丈夫,你要叫姨夫。”唐惜在水壶里加了水,插上电,好奇女儿的内心活动,“为什么不喜欢他?他长得挺好看的啊。” “没有我爸爸好看,我爸爸最好看。”糖豆仰着头,拍着小身板雄赳赳地说。 唐惜噗笑出来,“行,你爸最好看。”想了想程绍祖以前的样貌,她低头真诚地称赞,“他以前更好看,现在不如以前好看了。” “妈妈,你……”糖豆转着眼睛,费力想词语,“你喜新厌旧。” 唐惜乐了,“我怎么喜新厌旧了?” “妈妈你现在不喜欢爸爸了。”糖豆拉着脸,愤愤地说,“爸爸说你好看,你却说爸爸不好看。” “他说我好看?”唐惜不可置信,程绍祖连正眼都不愿意看她,竟然还能给出这样的高评价。 糖豆用力点头,“我问爸爸,萧红阿姨和你谁好看,爸爸说妈妈好看。” 唐惜听到那个名字,兴致就散了一半,懒洋洋地靠着台子站,“他有没有说我其他不好的?比如心眼不好之类的。” 糖豆想了想,摇头,耷拉着头,“爸爸亲萧红阿姨,像四十阿姨和男朋友一样的亲。” “嗯。”唐惜更没有再问下去的想法,她的声音轻轻的,“你爸还年轻,有时候有点需要也是正常的,他总不能一直单着,该结婚还是要结婚的,有个人陪着他也好……”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到底是心里想想还是真的说出口。 四十百般不情愿还是被方耀泰半诱哄半挟持地带走了,没了这两个人的拳脚声音,房子里安静下来。 唐惜麻利地做了三菜一汤,端上桌,和女儿面对面地吃得一干二净。 糖豆许久没有和唐惜睡在一起,晚上格外亢奋,眼看要十二点还是不肯睡觉,明明眼睛已经快睁不开,手还是放在唐惜的脸上,一遍遍的确定,“妈妈,你不要走。” “我不走。”唐惜握住女儿的手放进被子里,把她揽过来抱住,“妈妈一直在。” 糖豆睡着,唐惜却睡不着,糖豆不在身边时候她想孩子,糖豆在身边,她又想孩子的爸。程绍祖找到新工作了吗?刚上班就要出差吗?如果以后总是这样,打算怎么安排糖豆的生活…… 第二天是周五,唐惜早早起来做了早餐,又叫糖豆起床。 糖豆懒洋洋地赖床,“妈妈,我再睡五分钟好不好,我不想起床。” “不行,要马上起来。”唐惜把孩子从被子里抱出来,拿了衣服给她套上,自言自语着抱怨,“程绍祖真是太懒了,你才跟着他几天,就学会睡懒觉,大了还得了。” 唐惜没有车,距离糖豆学校又远,只好打车。上午容易堵车,唐惜急得满头大汗,糖豆却晃着小腿用手机玩游戏,还少年老成地说,“妈妈,这是急不来的。” 唐惜偏头看她,“这是谁说的?” “爸爸说的,爸爸还说,什么都是安排好的,都是命,还说……” 唐惜抬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说出更多,“你爸现在太消极,不要学他。” 糖豆低头继续玩手机,突然指着屏幕说,“爸爸。” “嗯?” 糖豆指着未接来电里的一串没有署名的电话号码,高兴地说,“这是爸爸的电话号码。” “他换号码了?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唐惜拿过来看一眼,十分陌生的十一位数字,又想,程绍祖为什么打她的电话,又有什么事情吗?打电话时间是凌晨两点。 当然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回电话的想法。 幼儿园老师十分耐心负责任地在学校门口迎接糖豆,唐惜十分自责,“麻烦你了,路上耽搁了。” “程糖妈妈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笑眯眯地说,又说,“对了,程糖爸爸昨晚上来过幼儿园,说不放心孩子再来看看。” “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老师摇头,“我们按照你昨天说的做的,程糖爸爸应该不知道是你带走了她。” “谢谢你们。”唐惜再次感谢。 老师还是好脾气地笑,“可是你们最好还是当面聊一聊,家庭关系和谐才更有利于程糖的成长。” 唐惜点头,苦笑一声。 唐惜一天无所事事,等着下午去接糖豆回来。 下午刚四点她就等在幼儿园门外,已经等着不少家长,围在一起聊天,这个说孩子饮食情况,那个说孩子表现,其他的说老公工作……唐惜站在一旁听着,有个家长问她,“见你面生,第一次接孩子?” “一直是先生来接。” 别的家长羡慕,“你先生很体谅啊,我先生总是说生孩子养孩子是女人的事情,懒得厉害。” “我先生也是这样,越没本事的男人越事儿多。”又问唐惜,“你先生做什么工作的?” “一家公司的经理,普通的上班族,没什么本事。” 别人又夸她,“丈夫工作好又体谅你,你年轻漂亮孩子肯定也好看,真是福气……” 不管这称赞的真诚成分有多少,唐惜听着是挺高兴的,就微笑着点头领下。 唐惜本打算带糖豆回自己家,又看糖豆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就改道先去程绍祖家,拿套换洗的衣服。 打开程绍祖家门时,唐惜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别扭感觉,她站在门口,眼睛在房间里大致扫了一遍,没有在沙发上或者桌子上发现什么明显女性专属物品,才迈腿进来。 进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窗户。 糖豆自觉进房间,翻找衣服,唐惜跟在后面,眼睛不自觉往挂着的衣服上看。 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看看这个房子里,到底存在多少别的女人的痕迹。 柜子把手上挂着的是程绍祖的外套和衬衣,还有两件是糖豆的衣服,没见裙子和鲜艳颜色的成人衣服,唐惜还来不及舒口气,看到挂着的三条毛巾,又莫名其妙有些心闷。 来这里时,外面已经有些阴,唐惜以为下雨会再晚些时间,可她们没收拾好,外面已经噼噼啪啪落起雨来。 唐惜深深叹口气,无奈地坐着。 糖豆小大人地说,“妈妈,外面下雨不能出去,会不安全。爸爸不在家,我们可以住在这里。” 唐惜吃吃笑,“我又不是躲着他,等雨停,我们再回去。” 等了半个小时,雨还是没停,糖豆倒是饿了。 唐惜虽不情不愿,还是打开程绍祖家的冰箱,搜罗里面能下锅的食材,还好程绍祖人不在家,冰箱里倒是不少存货。 唐惜把冻着的羊肉拿出来解冻,糖豆说,“肉肉是萧红阿姨买的,爸爸不会做。” 唐惜挥着菜刀,对女儿龇牙咧嘴地说,“妈妈给你做羊肉汤。” “……好。”糖豆退后两步,看着妈妈用力砍着羊肉,然后丢进水盆里,解气一样。 母女俩和和美美地解决了别人买的羊肉,外面的雨是小了些,屋里暖呵呵的,两个人都不太愿意出去。唐惜想,程绍祖不是出差了吗,屋里空着也是空着,明天早点走吧。 侍弄着糖豆洗漱过躺在房间里,糖豆今晚上睡得格外快,可能是笃定唐惜不会离开。 唐惜昏昏睡到不知道几点,口干舌燥起来倒水喝,她在这里没有睡衣,就只穿着里面打底衫,套着厚外套。 她背对着门,刚把水倒进水杯里,就听到房门有打开的声音。 唐惜一顿,如果回来的是萧红怎么办,如果不是萧红却是陌生人怎么办? 慢腾腾地转过身来,竟然是出差在外的程绍祖,他还是穿着那件深色的棉衣,估计是没想到唐惜竟然在,摸开关的手还放在开关按钮上,肩膀上一层水淋淋的雨水痕迹,头发根根竖着,看了眼唐惜,在门口换鞋子。 唐惜看了看他,没说话,进房间去了,关上了门。 程绍祖站在客厅里,衣服和裤子都湿透,哒哒地往地上滴水,头顶是明晃晃的灯,照着他孤清的身影,站了许久。 唐惜躺着,却睡不着,头脑清醒就觉得门外的声音格外大,程绍祖不知道在做什么,哗啦啦的声音,还有穿着拖鞋经过门口的声音,每次经过她都不由得紧张,可那脚步声只是正常频率地经过,并没有停留。 过了十分钟,外面安静下来,唐惜裹紧外套,再次打开门。 她要去厕所。 她脚步匆匆往洗手间走,眼睛环视了圈客厅里,没看到程绍祖。 从洗手间回来,要拧开房间的门把手,听到身后有拖鞋声音,还有浓重的烟味,程绍祖在阳台上抽烟了。 唐惜手放在口袋里,缩着脖子,转过身,看着他,“今天是陪糖豆回来拿衣服,她说你出差了,不然我不会来,我知道不想看到我,我明天早上就离开。”唐惜说完,看程绍祖已经坐在沙发上,准备躺下的动作。 “程绍祖。”她急声叫住他的名字。 他抬眼看她,表情复杂。 唐惜想了想说,“我想和你谈谈糖豆。”又添了句,“可以吗?” 程绍祖穿回拖鞋,冷冷清清地说,“说吧。” 唐惜拿了张凳子坐在对面,看他冷峻的面孔,“你找到新工作了?” “嗯。” “什么工作?工资多少?” “……”程绍祖看她,表情不悦。 唐惜解释,“糖豆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我们都不想委屈她,如果你暂时没有空余的钱,糖豆的学费和生活费,可以由我来出。” “不用。”更冷的两个字。 唐惜点了点头,“新工作总是要出差吗?” “不常。” “多久一次?你出差打算怎么安置糖豆,放在老师家?” “我会向公司申请,尽量不出差。” 唐惜停了会,问,“你和萧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程绍祖不说话,看着她。 唐惜笑了笑,摆了摆手,“我没其他意思,既然你们已经住在一起,结婚是早晚的事情。我觉得,如果你有再婚的打算,还是早些好,你一个大男人不适合照顾糖豆,有个妈妈对糖豆好一些。” “说完了?”程绍祖脱掉拖鞋,掀开被子,躺进去。 唐惜见他不配合,自顾自地说,“如果你真的为糖豆好,就不要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你该为你以后的生活,重新规划。萧红是适合你的女人,祝你们美满,如果你们打算要孩子,最好……” 唐惜还没说完,程绍祖已经掀开被子,几步跨着茶几过来,单手揪着她的外套把她拽起来。 “你做什么?”唐惜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差点失去语言功能。 “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程绍祖沉声要求。 唐惜哽了哽,重复道,“萧红是适合你的女人,祝你们……” “唐惜,你没有良心。”他恨恨地说。 唐惜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这个男人已经没有过去的气势,比如现在,他很生气,他质问的话却是毫无力度的,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眼神不再锐利、身上的气息不再凌冽、脸色不再寒若冰霜。 “晚安。”唐惜伸出手,推他的心口,那里咚咚地急促跳动,烫得她缩回手。 第九十天 她凭什么可以这样自由地从他的世界里出入,还一副是你定力不够,是为了你好的面孔,这个女人没有心。 程绍祖脸上沉痛的神情,看着她毫无留恋地转身,紧紧咬住牙槽,手上用力,已经拽住她的手。 “做什么?”唐惜被扯得一个趔趄,转过身看到那个冷冷清清的背影,被牵着往浴室走。 那人不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越发用力。 “程绍祖,放开我。”唐惜用力喊。 程绍祖把唐惜推进浴室,他跟着欺身过来,把她围在身前与墙壁之间,急促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他的眼神热烈又浓重地盯着她低着的头顶,心口起起伏伏。 “走开。”唐惜仍旧推他,她慌了。 “嗤。”程绍祖笑了,低沉沙哑又好听的声音,见唐惜抬头疑惑地看他,他低头过去,清晰地看到她漆黑眼眸里映着狼狈的自己,他一手撑在她头侧的墙壁上,另外一只手握住敞开的外套衣襟,往一侧扯。 身上一冷,唐惜瞪他,把衣服扯回来。 他又扯开。 她又拉回来。 两个人较着劲一样。 再一次,他仗着身高优势,抓住她肩膀那里,把外套从肩膀处往后脱去,唐惜防备不及,外套已经挂在手臂上,她挣扎着要穿回来。 她急得动来动去,面孔红润呼吸带着香甜气息,她是唐惜。 程绍祖握住她的下巴,抬头她的头,她睁着明亮的眼睛,他却闭着眼睛,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嘴唇相除那刻,两个人即不可闻地同时颤抖。 他只是挨着她,并不动,好像这就是他想要的。 唐惜只穿着打底衫,浴室的窗口开着,她贴在冰凉的瓷砖上,冻得她打哆嗦唤回理智,又开始推程绍祖。 不知是他享受够了,还是唐惜的行为惹怒他,程绍祖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他冰凉的手伸进唐惜的打底衫,贴在她后腰位置,慌乱地往裤腰里探,抓住些什么就凶狠地揉起来,同时呼吸变得浑浊起来,拢着唐惜往自己怀里…… 唐惜被不舒服地抵着,她难受地往后仰着头,“程绍祖,你冷静,萧红……” 她不提还好,一提,程绍祖完全变为敏捷的豹子,以手为刀贴着裤腰沿到前面,拉着裤腰拉下去,不完全脱只是褪下去。他以更快的动作脱自己的衣服,上衣未变只拉低裤子,抵过来…… “呃。”唐惜难受的弓着身子,不能接受。 程绍祖满头大汗,身上湿漉漉的,他偏头咬住唐惜的耳垂,凭着蛮劲来来往往,沉浸在泥泞的感官世界里被憋得满头大汗。 唐惜缓过那阵,已经不再难受,为了不让自己疼痛,在他送时她配合着迎,手攀附着他还算结实的臂膀,揪住已经膨胀的肌肉,仰着头用力呼吸。 感觉来得快又猛烈,似是突然而至的狂风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唐惜的头上身上,她不再感觉到冷,反而是热,因为他身上的温度。 “唐惜,我恨你。”程绍祖的俊脸扭曲,他头埋在她脖颈处,偏头,咬住她脖颈动脉,狠狠的。 唐惜不顾一切地环抱住他的脖颈,在相同位置咬上一口。 因为位置狭窄又没有可以凭借的着力点,唐惜完全挂在程绍祖身上,两个人身上的感觉已经散去一些,他的双手仍旧垫在她腰后,托着她坐在身上。 “程绍祖,放我下来。”唐惜困难地张口说话。 程绍祖手上力道放轻,唐惜先落下来一条腿着地,腿肚子打颤站不稳,她一只手摁在程绍祖心口位置,勉强靠着墙壁站着。 “今晚上的事情,我不会说,你也不要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和他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刚经历过一场耗费体力和精力的活动,甚至她身上还带着他咬下的痕迹,她身体里还藏有来不及流下来的蛋白质,她就能这样冷情地划清界限。 脖颈上横过来一条手臂,揽着她往后拖,唐惜光脚在地板砖上被拽着走。 “程绍祖,你妈的……”唐惜被一股力量甩开,她重新贴回墙壁上,手往后伸,垫在后背上,“疼。” 下一秒程绍祖凑过来,只抬起一条腿别在腰上,没有给她任何的支撑,不止这样,他的手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墙壁上,就着滑腻再次顺进去,没有任何的怜惜甚至是粗暴的。 “贱人、不要脸的荡}妇……”他狠狠地骂着。 唐惜感受到的不只是他沉重的体重和灼热的感觉,还有火辣辣的疼痛。墙壁上不知道是贴了什么,咯到她的后背,被戳穿一样疼痛。 这次程绍祖没有再放开她,从浴室出去时候仍旧没有,在桌子上、茶几上、沙发床上,各来一次。 唐惜在昏过去那刻,她坐在程绍祖腰上,被他握住…… 唐惜觉得自己做梦了,梦里,程绍祖还是过去的面貌,有强壮健美的身材,他酷酷地站着又温温柔柔地笑着,可是等她跑着靠近,看到的又是他冷清的面孔,他说,“你走,不然我杀了你。” “涨,难受。”唐惜嘟囔,摁着往上缩。 一只有力的大手摁着她的后背,把她摁回来,接触的那片皮肤更觉得难受。 “疼。”唐惜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她的头蹭来蹭去。 程绍祖拿手回来,手上沾着血,抱着她坐起来。他找药膏时,她坐在桌子上,他涂药膏时,她坐在他身上,他躺下时,她仍旧睡在他身上。 完全没有分开过。 昨晚上连续的行为让程绍祖完全吃不消,又因为昨晚上在寒风夜雨里坐了太久,第二天他发起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只听到屋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是她吗?可是怎么会是她。 昨晚上他那样对她,她早该生气,离得他远远的吧。 程绍祖闭着眼睛不愿意醒来,翻转身,面朝着沙发侧躺着,要缩进那条沙发缝隙里去。 “妈妈,爸爸是不是醒了?”糖豆被妈妈叮嘱,搬了小凳子坐在沙发前,观察爸爸。 唐惜把电饭煲电源摁下去,走过来,她伸手摸了下,“怎么还烧着?” “妈妈,爸爸是不是要死了?”糖豆童言无忌地问。 唐惜一愣,肯定地说,“你爸只是发烧,很快就好起来。” 程绍祖睡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唐惜再也坐不住,去找了医生来家里。医生看了后,只是说,“病人郁积已久,身心俱乏,累了睡着,等他睡够就醒了。” “可是他在发烧。”唐惜不放心地说。 医生还是云淡风轻的面孔,“内火大,散出来就好了,不肯吃药就给他贴退热贴吧。” 唐惜把糖豆生病时候剩下的退烧贴找出来,贴在程绍祖头上,又用水盆装了凉水,一遍遍的湿了毛巾贴在他脸颊上,唯恐他烧坏了脑袋。 折腾到半夜,糖豆蜷缩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趴在唐惜腿上。唐惜心疼女儿,把她抱起来放在房间的床上,返回客厅看着那个仍旧昏睡着的男人。 她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程绍祖,你到底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我。” 那人还是睡着,就像医生说的,他要把欠着的睡眠全部补回来。 程绍祖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饥肠辘辘地醒来,动了动麻木的手臂,摸到一个毛茸茸的头。 他用另外一只手撑着坐起来,竟然体力不支,再次跌回来。 惊醒了旁边的人,“你醒了。” 程绍祖用那只手盖住眼睛,嘴巴干裂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饿了?等下,我去盛粥。”唐惜慌慌张张站起来,往门外走,没多久听到外面有锅盖掉在地上的声音,砰的一声响。 过了几分钟,唐惜端着粥进来,“没有做菜,你先吃粥。” 程绍祖伸手过来要接过碗,唐惜让了让,端着坐在床边缘,“碗热,我来。”她用勺子盛了粥,又在碗边缘上碰了碰,才递到程绍祖嘴边。 程绍祖无奈,低头,吞下去。 “糖豆呢?” “在学校,这时候应该在午睡。” “哦。”话题中断就接不起来。 唐惜见程绍祖盯着碗看,她举了举,解释,“我把家里的碗换了一遍,这是新买的。” 白瓷青花纹的样式,比以前的碗好看不少。 其实他并不是在看碗,只是把目光放一个位置。 吃了小半碗,程绍祖实在不自在,把碗拿过来,自己吃完剩下的。 唐惜已经拿了纸巾,等他吃完,把纸巾递过来。 “你醒了,给萧红打个电话吧,她来过。” “你为什么没走?”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唐惜抿了抿嘴,“那天晚上,我才发现,原来你还是那么恨我。反正除了糖豆,我也没其他的亲人没有了依恋,不如就让你解恨吧。” “不怕我杀了你?”程绍祖眯着眼睛,问。 唐惜摇了摇头,“可能,死在你手里,是我最好的结局。”看他不说话,唐惜继续说,“下次,不用再大费周章,你要我死,只要一句话就可以。” “我不爱你了。”程绍祖说。 唐惜点了点头,苦笑,“我知道,和那没关系,所有人亏欠了我,我从别人那里得到了补偿,我亏欠了你,也该补偿你,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行。” 唐惜端着碗出去,又提醒,“记得给萧红打电话,她很担心你。” 站在厨房里,唐惜忍了三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程绍祖恨她,她何尝不恨自己。 在知道梁中骏就是她亲生父亲时,她后悔她痛苦,她对孔家的人做那些事情时候的义无反顾的勇气再也支撑不起来,如果不是关夫人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她,必须兑现照顾关翌年终生的承诺,可能已经没有现在的唐惜。 她利用别人,同样被人利用。 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把孩子生下来、照顾关翌年,唐惜想她的一辈子可能就是这样了。可是关翌年去世了,嘱托唐惜来找程绍祖解释当时的不得已,她回来了,却没有底气。 他不会原谅她的,她知道。 就算他想让她死,她还是舍不得放开他。死,或者是种解脱,能死在程绍祖手里,是她最完美的结局吧。 碗洗干净,锅里面咕噜噜地煮着热水,唐惜站着怔愣愣地发呆。 耳朵里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说话声音,程绍祖在给萧红打电话,“我没事……已经退烧……你不用过来……我和她没有关系……我们分手吧。” 唐惜没有问过,程绍祖后来又和萧红说了什么,她不去想,只想做糖豆的妈妈和程绍祖的女人。 第91章 九十一天 一家三口却只有一个房间,程绍祖不再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回到房间里睡。 每个糖豆沉沉睡去的夜晚,程绍祖要压着唐惜,在她身上浮浮沉沉,他话很少,做的时候格外沉默,力道却是极重的,次次在唐惜身上留下痕迹,今晚上的还未消散,第二天晚上在泛青的痕迹上再染新伤。 在程绍祖用高挺的鼻尖嗅着那些痕迹时,唐惜忍着疼痛一声不吭,她一样是沉默的,因为程绍祖不准她发出任何声音,他贪恋她的身体却讨厌她的声音,或者他在做的时候,就是用“这是个女人,不管是谁”来麻痹自己。 “我们换房子吧。”过了一周后,唐惜对程绍祖说。 “行。” 孔文莲住在疗养院里,程家的小洋楼卖了不菲的一笔钱,用这笔钱,程绍祖换了套三房一厅,糖豆换了处条件更好的幼儿园。 有了独立的房间,程绍祖做起那件事情,更加无遮无拦。白天,他是生疏冷漠、沉默寡言的,晚上,他是生猛热烈、狂烈灼热的。 他很痛苦,就算她放纵地顺从他,还是不能让程绍祖敞开心扉。 唐惜不知道程绍祖,要的到底是什么。 唐惜约四十出来吃饭,四十哈欠连天趴在桌子上,蔫蔫地说,“什么事情?” “兴安当铺的股份,我可以撤出来吗?”唐惜推了热茶,到四十手边。 四十突然抬起头,“你急着用钱?多少?我有。” “很多。”唐惜说,“糖豆还小,要照顾她和家里,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理兴安当铺的事务,却挂着股东分成对你是不公平的,不如,我退出来。” “程绍祖不愿意你工作?”四十吃惊地问。 “不是。”唐惜不愿多说,“过几天你处理下这件事情吧,把钱转到这个账户上。” “你要给他当家庭主妇?你和程绍祖和好了?要复婚?”四十一口气着问。 “没有。”唐惜伸手过去轻轻地拍她的头,逗宠物一样的语气,“可能还需要你家方耀泰的帮忙。” “他能帮什么忙,你告诉我,我帮。”提起方耀泰,四十不屑地说。 唐惜笑着摇头,“这个忙还只能他帮,他和程绍祖有些年的交情,由他出面找程绍祖谈生意最合适。” “你要帮程绍祖东山再起?” “是。”唐惜低头,“我不想再看他消沉下去,程绍祖不该那样。” “如果他真东山再起呢?就不需要你了。” “不要就不要吧。”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唐惜笑,“你和方耀泰没白结婚,连干巴巴的诗词都能记住了。” 四十的脸唰得变得通红,恨恨地骂,“那个臭流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跪下来求我。” 在孔家沦落时,方耀泰曾尝试着帮助程绍祖,可程绍祖拒绝了。这还是孔氏破产后,他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坐着。 “昨晚没睡好?”方耀泰寻着话题,“精神不太好。” 程绍祖胡乱摸了把自己的脸,“嗯。”他的睡眠变得越来越差,整夜整夜睡不着,在与唐惜做完那件事情后,她在手臂上睡去,他却睁着眼睛等天明。 “看医生没有?” “看了。” “怎么说?” “没什么。”程绍祖双手叠着放在腹部,“说找我有事,什么事情?” “你看看这个。”方耀泰把桌上的文件推到程绍祖手边。 程绍祖翻着看了两页,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很好的建议,有可执行性。” “你是这方面的高手,你说可行就是稳赚。”方耀泰笑着说,“我们一起搞一个,盖过某宝某东的电商怎么样?” “我没钱。”程绍祖很直白地说。 方耀泰还是笑,“你技术入股,钱我来出,分成一人一半。” 等程绍祖拿着文件离开,对面的凳子再次被拉开,唐惜坐下来,着急地问,“他同意了?” “说考虑,答应的可能性不大。”方耀泰惋惜地摇头,“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程绍祖,身上没了以前的狠劲。” “他就是以前的程绍祖。”唐惜皱着秀气的眉毛,对方耀泰的评价十分不满意,“资金已经到位,公司选址和装修方面你多操心些……” “程绍祖不会来的。”方耀泰忍不住泼她冷水。 “他会去的。”唐惜笃定地说。 在公司选址和装修的半个月内,程绍祖一直没有去公司那边看一眼,他仍旧在小公司里挂着职位,游手好闲地朝九晚五着上下班。 在公司开张的前一天,唐惜把新买来的西装再次拿出来熨烫,程绍祖看到了,却没问。 糖豆倒是好奇,“妈妈,你在做什么?” “你爸爸要换新工作,这是要穿的衣服。” 糖豆高高兴兴地说,“比现在的工作更好吗?” “是。”唐惜看眼程绍祖坐着的位置,没有压制着声音,“糖豆,你和毛毛还是好朋友吗?” “我讨厌她,再也不要和她做好朋友……”说起小朋友,糖豆滔滔不绝地吐槽这位小盆友的不是,愤愤地握着拳,模样可爱。 唐惜去楼下买日用品,家里只有程绍祖和糖豆。 程绍祖问,“毛毛是谁?” “班里的小朋友。” “你为什么讨厌她?” “毛毛总说她爸爸有大公司开宝马,说我爸爸是没出息的穷人,我讨厌她。” “……” 唐惜哄睡糖豆,程绍祖还没有回房间,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出去。 凌晨两三点,程绍祖才进房间,身上冰凉带着洗漱后的清新味道,和散不去的烟味。 他不知道她醒着,睡在身后,把她抱在怀里,蹭着她的脖颈。过了会,脱下她的睡裤,握住自己贴着她,慢慢地放进去,却不动,就这样抱着。 唐惜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代表什么,如果他是为了某方面的需求,不是应该不管她是否睡着,自顾地解决问题吗?为什么他每每地放进去,却不动,好像这样就很好。 现在的程绍祖,让唐惜更加看不懂。 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唐惜撅着腰在他身上蹭了蹭,寻着舒服的位置,沉沉睡过去。 程绍祖去了开业典礼,在唐惜送糖豆去学校时,四十打来电话告诉她这一状况,“方耀泰傻眼了,程绍祖竟然真的来了。” 他可能能忍受自己的庸碌无为,却不能忍受自己孩子别人指手画脚。 骨子里,他还是那个高傲的程绍祖。 公司渐渐步上正规,程绍祖变得越来越忙,次次回来都是凌晨。好几次是酩酊大醉着睡在门外,唐惜好不容易把他架进屋里,程绍祖还未站稳已经跑着进洗手间大吐一番。 唐惜拿毛巾给他擦嘴,看着他苍白的脸,滩在地上站不起来,心疼不已,不知道这样到底是不是帮他。 他没了主梁骨,她尽心帮他找回来,可这真的是程绍祖想要的,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 这么过了半个月,唐惜忍不住找四十说这件事情,“方耀泰总是应酬?” “没有啊,说有人替他去应酬,四五点就下班回家了。” “没有喝醉?” “没有啊,为什么要喝醉?” 是啊,为什么要喝醉? 在程绍祖又一次喝醉时,唐惜问了这个问题,程绍祖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他的头扁在沙发上,抬手盖着眼睛,“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如果恨我,你打我或者骂我都可以,别这样折腾自己,行吗?”唐惜跪在他旁边,程绍祖瘦了很多,脸上瘦刮刮的没多少肉,早上出去打理好的头发,晚上回来已经塌下来盖在额头上。 程绍祖没有回答,已经坐着睡着。 唐惜找过心理医生,是位耐心的女士,她把人领进家里声称是自己的朋友。女医生和程绍祖聊天,离开时对唐惜说,“程先生有抑郁的表现,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消极和防备。” 抑郁,多么陌生的两个字,尤其是和程绍祖联系起来时。 唐惜劝他少喝酒,程绍祖不听。 在程绍祖应酬时,唐惜只得不亲自来。 别人以为他们是夫妻店,玩笑着打趣,“程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舍不得程总喝,你就喝了吧。” 唐惜话不多说,举起酒杯,次次喝得彻底。 回家时候,她吐得比程绍祖更厉害。 唐惜酒品不好,喝醉酒就大吵大闹还哭,抱着程绍祖的腰,站在大街上哭得声嘶力竭,哭得累了,被程绍祖背回家。 她要跟着去,程绍祖也不拒绝,在有些场合,别的老总身边坐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他旁边就坐着唐惜,两个人挨着坐却没有任何交流。 可是有一天,唐惜跟着程绍祖刚到应酬的房间,里面烟味熏天,唐惜刚迈脚进去,就捂着嘴巴跑出来,屋里的人被她的动作吓得一愣。 “程夫人这是怎么了?是嫌我一帮大老粗还是怎么?”一人说。 另外一人说,“看程夫人这反应,倒是和我太太怀女儿时候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 唐惜在洗手间里狠狠地吐了一通,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变得这样不中用。捧了凉水,随便洗了脸,等镜子里的脸色没那么难看,唐惜才走出来。 程绍祖竟然站在女厕所门口,见她出来,视线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你怎么出来了?”唐惜站在他旁边,“郭总是出了名的酒瓶子和人来疯,晚上你不要喝,我喝,不然没完没了……” 唐惜没说完,程绍祖就牵着她的手,沿着走廊往外走,脚步匆匆。 手,这次他牵的是手不是手腕或者手臂。 唐惜心里一喜,以为他终于开始怜惜自己,“去哪里?包间不在那个方向。” “去医院。”程绍祖脚步不大,频率却快,唐惜穿着高跟鞋,跟不上他。 程绍祖转身过来,弯腰,把她揽腰抱起,继续往门外走。 程绍祖开车,直奔最近的医院去。 唐惜心里莫名其妙的高兴,“去医院做什么?” “检查身体。” “谁检查身体?” “你。” “我怎么了?” “……”程绍祖咬牙,说出两个字,“怀孕。” 唐惜一愣,生糖豆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她那时候年轻又稀里糊涂的,根本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感觉,被程绍祖一说,她才想起来,这个月的例假,的确是没来。 车子已经停在医院里,程绍祖先下车,又弯腰进来,把唐惜抱出来。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唐惜要求。 程绍祖却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大晚上的,医生下班,急诊听了程绍祖的阐述,不耐烦地说,“出门,去药房买验孕棒,明天再来做检查。” 程绍祖就乖乖地抱着唐惜出了医院,进药房买东西。 导购见唐惜被抱进来,紧张地问,“是摔伤了吗?” “不是,验孕。”唐惜捂着脸,程绍祖倒是说得坦然。 导购满脸复杂地拿了验孕棒,又打量了几次程绍祖,目瞪口呆地目送高大帅气的男人抱着羞红了脸的女人离开。 回到家,程绍祖把验孕棒塞到唐惜手里,让她进洗手间,他等在外面。 唐惜没用过,等着棒棒上的结果显示,等上面显示两条,她有些傻眼。 拿出去,给程绍祖看,程绍祖的模样更傻。 两个人连澡也不洗,就抱着躺在床上,程绍祖的手贴在唐惜的腹部,不知道睡着没有。 不知道几点,唐惜被突然的一声吓醒,她听出来是程绍祖的声音,赶快看他,“程绍祖,你怎么了?” 很久后,程绍祖才睁开眼睛,费力地聚焦,愣愣地看着唐惜,头发汗湿。 “做噩梦了?” “嗯。”程绍祖还是侧身,抱着她。 “做什么梦?”唐惜的手轻轻地放在,程绍祖放在她腹部的手背上。 “一张纸,说孩子没了。” 唐惜的心突地缩了一下,疼得她呼吸不过来,她知道程绍祖说的是她写的那张纸。“我没有不要孩子,糖豆就是那个孩子。” “嗯。”程绍祖应着,声音却飘飘乎。 唐惜要转身看他,程绍祖不让她动,“这个孩子我会生下来,你看着她生下来,好不好。” “嗯。” 对那个孩子的期待和初知道孩子没有时的心痛,还有五年的痛心的记忆太过深刻,让程绍祖忘不了一个孩子给他的影响力,以至于就算看到糖豆,他仍旧不能把她和那个孩子画上等号。 第二天赶了大早去医院,再次检查,唐惜果然怀孕了。 唐惜很高兴,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是拉近她和程绍祖关系的最好工具,让程绍祖亲眼看着孩子的成长,说不定就让他心上对那个孩子的伤小一些。 程绍祖也是高兴的,可是又有些复杂的感觉,尤其是在他看到唐惜抚着肚皮微笑时候。 她为什么高兴呢?是因为怀孕呢,还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的? 这个问题,不能想。 每每头疼时候,程绍祖就告诫自己,他清楚自己的情绪起伏,如果继续钻牛角尖,病情会朝着越来越严重的方向发展。 第92章 九十二天 唐惜怀孕三个月时,肚子硕大无比,谁人见了,都问是不是怀孕五六个月。唐惜也好奇,怀着糖豆时候没有这么大啊。 有经验的妈妈说,“你怀着的是不是双胞胎。” 唐惜听了又惊又喜,她压着惊把喜说给程绍祖听,“肚子这么大,可能真是双胞胎,双胞胎概率不高,这是我们的幸运。” 程绍祖对唐惜十分体谅,对肚子的孩子很热情,可是又隔着什么。 他仍旧每天应酬,尽量在十二点回来,身上没有酒味但是带着烟味。进家里先去浴室,洗干净才进房间,每天晚上,他会盯着唐惜的肚子看上十分钟,不说话只是看着,或者说是在发呆。 唐惜越来越嗜睡,她对程绍祖的注意力越来越少,在某天发现程绍祖衬衣上的唇印时,唐惜再也忍不住,“程绍祖,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你说出来,我改。” “没有。”程绍祖扶着她坐下来。 唐惜心里郁闷又愤恨他这样的冷漠和不上心,她嘴上发狠,“如果你是因为我不高兴,我走行吧;如果你是因为孩子不高兴,我把孩子做掉行吧。” 程绍祖在弯腰给她脱鞋,听到她的话,弯腰的动作很久没动。 唐惜也就是嘴上说说,她怎么舍得不要孩子,正要出口解释。 “随你。”程绍祖冷冷清清地两个字。 唐惜瞪着眼睛看他,有气撒不出来,“程绍祖,你有种。” 都说怀孕了,性格会变得奇怪起来,唐惜就是这样。她不回自己家,在四十家打起长庄来,有了好姐妹,方耀泰理所应当被四十打包送出家。 方耀泰苦不堪言,几乎要给程绍祖跪下,“你行行好,把自己老婆孩子领回家好吗?不能因为你家的不和,影响兄弟的生活质量吧。” 程绍祖瞥眼兄弟,“我要出差一周,她和四十在一起,我更放心点。” “呃。”方耀泰惊,“也就是说,唐惜要在我家住一个星期!你知不知道你老婆的大肚子已经给四十造成心理阴影,这几天正嚷嚷着不肯给我生孩子,让她和唐惜呆一个星期,这不是让我断子绝孙吗?” 程绍祖不理他,叮嘱他,“不要让她吃凉的和上火的,每天量体温。” 说是出差一周,却因为临时事情耽搁,过了十天才回来,这十天,唐惜连个电话都没有,还是糖豆用方耀泰的手机打过一次,说,“我和妈妈在四十家很开心,爸爸你不要急着回来,方叔叔说你工作重要。”听得程绍祖要吐血。 带着行李箱回家,屋里果然冷锅冷灶,唐惜这些天真的带着糖豆,住在四十家没回来过。来不及换衣服和洗澡,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直奔方耀泰家。 方耀泰家位置不在市中心,买房子时候图的就是安静,开车四十分钟才到。 家里只有四十在,看到程绍祖有点吃惊,“你回来了?” “嗯。”程绍祖在屋里环视一周,“唐惜呢?” “出去了,很快就回来。”四十不知为何,语速有些快。 “哦。”程绍祖说着却坐着没动。 四十没和程绍祖独处过,饶是没心没肺的她也察觉出来不自在,“出差累吗?” “还好。” “进展顺利吗?方耀泰说这次去谈的合同挺重要的。”四十说完自己倒是嘿嘿讪笑,主动找话说,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果然程绍祖抬头看她,略微诧异,“很顺利。” “……” “……” 彻底冷场。 四十借着去洗手间的时间,溜进房间给唐惜打电话,她坐立不安,偏电话打过去两遍,唐惜都没接。“这就怪不得我了。”四十嘀嘀咕咕地在心里给唐惜祈祷,不要被程绍祖撞见。 可能是四十祈祷时候心里存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思,不够虔诚,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方耀泰回来了。 方耀泰没看到四十,先看到是坐在家里的程绍祖,“不是晚上才到吗?怎么提前了。” “改签。”程绍祖对这人的游手好闲,微微蹙眉。 “你在等唐惜?”方耀泰边脱外套边说,“我刚才碰到唐惜……” “你回来了!”四十拔高声音,伴随着尖叫声冲过来抱住方耀泰的腰,撞得方耀泰往前走了几步。 方耀泰愣,又笑,“这么想我。” “对,想。”四十嘴上胡乱答着,手放在方耀泰手臂上,牵着他往厨房位置走,“你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你说还真的有点渴。”方耀泰脚跟着往厨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干坐着的程绍祖说,“绍祖你吃饭没有?在回来的路上碰到唐惜了,她说约了别人,晚上不回来吃饭。” “嗯。”程绍祖平平静静地应答,甚至笑了笑。 方耀泰正愣神程绍祖别有深意的笑容,手臂上被狠狠地掐了一把,他委屈地抱住手臂,“你掐我做什么?” “你嘴巴怎么这么快。”四十咬牙切齿地瞪他。 方耀泰和四十尽力挽留程绍祖在家里吃饭,程绍祖还是拒绝了,去幼儿园接了糖豆,回到自己家。 糖豆许久未见程绍祖,表现得十分亲昵,“爸爸,我好想你呀。” “我也想你。”程绍祖漫不经心地择菜,话说得慢腾腾,眼睛看了几次放在桌上的手机。 糖豆在茶几旁做作业,程绍祖问她,“爸爸不在的这些天,有没有叔叔来找你妈妈?” “没有呀。”糖豆歪着头,用力回想。 “你妈妈每天都做什么?”程绍祖换个方式问。 糖豆掰着手指一一数,“送我去学校、和四十阿姨逛街、睡觉、陪弟弟说话、见舅舅……” “舅舅是谁?” “梁笛声舅舅。”糖豆歪着头看程绍祖,“爸爸,你认识梁笛声舅舅吗?” 梁笛声,程绍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那个唐惜和自己离婚后跟着离开的男人,那个他再次见到他们时,般配的翩翩起舞的梁笛声。 程绍祖以为自己能不介意,不管是关翌年还是梁笛声,不管她到底为什么嫁给关翌年,和梁笛声什么关系。可听到这两个名字,程绍祖知道自己还是介意的,介意,唐惜属于过他们。 吃过饭,糖豆在家里看电视,程绍祖看着电视上的愚笨白熊做出滑稽的动作,他突然跳起来,“糖豆,爸爸带你出去玩。” 糖豆乐滋滋地说好,关了电视跟着程绍祖出去。 大冬天,到了小区,除了冷冰冰的健身器械并没什么可玩的,糖豆玩了几分钟就说想回家看电视。 程绍祖哄她,“再等等。” 等什么,他也不知道。 在糖豆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后,唐惜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区门口,她身子更加笨重一些,军绿色的大衣敞开着,更显得怀孕后的大肚子,脖颈里围着围巾,缓缓地走着。 走在唐惜旁边的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腿长身材挺拔,配合着她的步伐,两个人有说有笑往这边走。 刚好走过一个路灯,从昏黄灯光下走入朦胧黑夜里,却不显得孤单。 走了几步,唐惜看到程绍祖,她对梁笛声说,“你赶快回去吧,晚了不安全。” “现在才八点。”梁笛声抬手腕指着表盘上的时间,哭笑不得地说。 唐惜拢着衣服,往程绍祖站着的方向紧走两步,“八点已经很晚了,不用送我了,你走吧。” “过河拆桥。”梁笛声抬手敲她的额头,跟着看了看程绍祖站着的位置,“很久没见他,我和他打声招呼。” “你们很熟吗?有什么招呼可打的。”唐惜嘟囔,还是和梁笛声同步伐走到程绍祖跟前。 站在程绍祖面前,唐惜又走了一步,和程绍祖比肩而立,与梁笛声面对面。 “程绍祖,好久不见。”梁笛声伸手,温声和他打招呼。 “嗯。”程绍祖伸手,与他短暂交握,很快分开。 糖豆见到梁笛声十分开心,小马驹一样跑过来,抱住他的腿,“舅舅。” 梁笛声弯腰把她抱起来,和自己脸对着脸,“想舅舅没有?” “想。”糖豆笑着说,“妈妈也想舅舅。” 唐惜赶快解释,“我可没想。” 梁笛声蹭着糖豆的鼻梁,温声笑着说,“你比你妈妈强,没白疼你。” 程绍祖站着看着他们三个人说说笑笑,撇开头,眼神比夜更冷。 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可笑,犯着同样的错误。 唐惜牵着糖豆走在后面,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仰头阔步走在前面,她嗤嗤笑,这人是吃醋了吗? 回到家里,程绍祖已经拿了睡衣去浴室。 唐惜撇着嘴巴,这醋劲挺大呀。 “妈妈,你为什么一直笑呢?”糖豆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唐惜的表情。 唐惜摸了下自己的嘴角,“我笑了吗?”想了想叮嘱孩子,“等下洗过澡你早点睡觉,爸爸生气了,妈妈哄哄他。” “好呀。”糖豆爽快地答应,她小手放在唐惜的肚皮上,学唐惜的语气,“弟弟你要早点睡觉呀,妈妈要哄爸爸睡觉。” 唐惜哭笑不得,把女儿揽进怀里,用力在她脸上亲吻一下。 程绍祖这气,等唐惜从浴室出来还是没消,他站在阳台上抽烟,关着玻璃门,还知道不让孕妇的唐惜闻到烟味。 “怎么提前回来了?”唐惜披着珊瑚绒的冬款棉睡衣,用衣架撑着毛巾。 程绍祖用力吸口烟,“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回来怎么没提前说一下?”唐惜继续问,“事情办得顺利吗?” “还行。”程绍祖偏头看眼她的衣服,视线扫过她的肚子,“进去吧,外面凉。” “你呢?” “抽完这支。”程绍祖把烟夹在手指间,搭在栏杆上。 “好吧,你抽完赶快进来,我和你说点事情。”唐惜说完,撑着后腰进屋里去了。 抽完一支烟大概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程绍祖在阳台上又吹了二十分钟的风才进去。唐惜果然没睡,歪在沙发上,手里抱着水果盘。 程绍祖又进浴室刷了一次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 “你坐下,晃得我头晕。”唐惜嘴巴里咬着新鲜的提子,应该是程绍祖下午买的。 程绍祖说,“晚了,睡吧,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 唐惜揶揄地看着他,“你今天很累?干嘛改天说,不耽误太久,就今天说吧。”她抬着手懒洋洋地招手让程绍祖过来。 程绍祖拉开茶几旁边的凳子,坐下,双手搭在打开的膝盖上,“说吧。” “干嘛这么严肃?”唐惜还是招手,“你坐过来点,我又不吃人。” “我坐这里听得到。” “过来。”唐惜执着。 程绍祖抬眼看了看她,转开头,“你现在不方便,我受不住。” 唐惜吃吃笑,“我腰有点疼,你过来让我靠靠,肯定不撩你。” 程绍祖怀疑地看她,轻轻叹口气,坐在她身后和沙发扶手之间的空隙里。唐惜自觉靠在他宽敞的肩膀上,“今天见到梁笛声了,他提议我去他医院里上班。” “你决定。” “糖豆上学,我白天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在医院工作不重……”唐惜一口气说了十几条去医院工作的原因,不得不说,梁笛声说的时候,她是动心的,唐惜本就不是闲得住的人,老公和孩子上班上学,让她做家庭主妇是有些难为她了。 “你已经决定,不必问我意见。”程绍祖笑了声。 “你不同意?” “你问我建议?” 唐惜点头,瞪眼,“对啊。” “糖豆还小需要接送上学,你怀孕身子重,不必急于这几个月。” 唐惜不以为意,“糖豆可以办校车接送,我问过别的家长,别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距离生孩子还有好几个月,我闲着要和世界脱轨了,现在孩子没生下来,等生下来又要坐月子养孩子,一两年不能工作。” “我说了,你决定。”程绍祖还是这句话。 唐惜认真看着他的脸,看他一丝不苟地绷着脸,她伸手指头去戳他冷冰冰的脸,发现新大陆一样笑,“你是不是吃醋了?只是去上班的医院恰好是梁笛声的医院,不是因为梁笛声的医院才去的。” 程绍祖问,“梁笛声建议你去上班的?” 唐惜答,“算是吧。” 程绍祖说,“他建议去,我建议不去,你自己决定。” 他反反复复这句话,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唐惜不耐烦起来,“你什么意思?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你怎么这个态度,如果你这样,我非去他医院上班。” 程绍祖哼笑,冷眼看她,站起来,“随便你。” “讨厌死了。”唐惜嘟囔着,又想起件事情,“再有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什么时候复婚?” “你想复婚?”程绍祖驻足,眼神里有团火在燃烧。 唐惜不知他表情中的期待是什么,只是觉得理所应当,“不复婚怎么生孩子,怎么上户口。”想起陈年旧事,唐惜无限怅惘,“当初就是因为孩子,才逼得你结婚,这次是历史重演了,麻烦你,再为了孩子,和我结次婚吧。” 她说的多么轻巧,结婚、孩子,这互为充分必要的条件,为什么结婚,因为孩子,为什么有孩子,因为要结婚。 可是爱呢?没有。 “不想结。”程绍祖知道这话说出来实在混账,可他就是说了。 唐惜顿了很久,“你什么意思?让这个孩子成为黑户?你以为用孩子就能拿住我?” “我没那样想。”程绍祖懒得解释,也不愿解释。 “我都怀孕三个月了,你才说不想和我结婚,你耍我玩!”唐惜情绪激动,半跪在沙发上,冷脸冷眼瞪着程绍祖,“你是不是准备着萧红那条退路。” “准备退路的是你。”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程绍祖转正身子,和她理论,“梁笛声呢?他对你来说是什么,他说让你去医院上班你就去,你是真的去上班,还是准备给我戴绿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我和他什么关系。”唐惜几步走过来,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最烦别人乱给我按帽子,我什么时候给你戴绿帽子了,是你给我戴,还是两顶。你和秦行行结婚三年,到底上没上过床,我怎么知道,还有萧红,她不是在家里住过,你和她上过床没有。” 一直压制着不去理不去碰的地方,一旦由一方提出,另外一个定会急的跳脚,恨不得把对方的所有短处都拿出来说一遍,试图让对方显得更加罪大恶极。 “那个孩子,到底做掉没有?”一番热吵后,程绍祖问了这个问题。 唐惜瞬间脸色苍白,“难怪你不热心糖豆,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把那个孩子做掉,又生了别人的孩子回来忽悠你,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去验。” “你谎话说得太多,我分不清真假。”这是程绍祖的真心话,突然出现的女儿,他一边喜欢着一边有厌恶着,唐惜说这孩子是他的,可她当初明明说孩子已经做掉,而且她当时那样讨厌他和他的家人,怎么肯生下他的孩子。 “程绍祖你混蛋。”唐惜抡起拳头打在他肩膀上,“我瞎了眼睛盲了心才会想着一直回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我就是给你戴绿帽子了,糖豆不是你的孩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是别人的孩子,是梁笛声或者别的男人,反正就不是你的,你不配让我给你生孩子。” 程绍祖话说出来自知说错了,站着任由她打骂,可是她最后几句话越说越过分,程绍祖抓住她的手腕,冷声问,“我不配?谁配!关翌年还是梁笛声?既然这样瞧不上我,为什么还赖在我这里,梁笛声不是来找你了,你怎么不跟着他滚。” “你以为不想,如果不是怀孕,我早就离开你了,真是受够你了。你早就不是以前的程绍祖,有什么值得我看得上的。你说得对,我该跟着梁笛声走。”唐惜生气极了,话专拣难听的说。 “你什么意思?”程绍祖的声音冷到极点。 “这个孩子,我不生了,明天就去做掉。” 女人生气时候最爱说什么话,“我要分手”“我要离婚”“孩子不生了”,拿着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去赌气,赌话听在男人的耳朵里,能让对方服软,赶快来劝劝她。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看着对方。 唐惜后悔,她手放在肚皮上,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说不要孩子的话,心里抚慰孩子:我只是说出来气气你爸爸没真的不要你。 嘴上仍旧攒着劲的嘴硬,“反正你不愿意复婚,说吧,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明天我就去做掉。” “唐惜,一条生命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程绍祖痛心地看着她,孩子已经三个月她能轻易地说出来不要,他真的很想知道,她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你决定。”答案归于话题的最初。 程绍祖关上门回房间去了,唐惜站在客厅里干瞪眼,反复深呼吸,用力重了,呼吸不顺连续咳嗽几声,越想越生气,程绍祖真是越来越神经质,不是吃梁笛声的醋吗,干嘛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如果她真想给他戴绿帽子,他都能开帽子行了。 “还是以前的程绍祖更好。”很久后,唐惜嘟囔这么一声。 赌气,房间也不回,拿了被子,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程绍祖的确已经不是曾经的程绍祖,以前的那个他,睿智、冷静、自信、桀骜,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了,最缺乏的是自信心,在唐惜这里的自信心。 没人知道,五年前,唐惜留下的那张白纸条那行字,把他的自信心敲得多么粉碎。她毁了他的全世界,然后说两清了,说孩子没了,说事情做完了要退出了。 是唐惜的不爱,让程绍祖变得自卑。 那么爱她的程绍祖,都输得一塌糊涂,他还有什么支撑着自信的头颅。 她说离开就离开,说回来就回来,他多想问,程绍祖这三个字这个人对她来说代表的是什么,是回收站吗?是软糯可欺的对象吗? 他甚至想问,她爱他吗? 想问,又不敢问,害怕她的答案是不爱。 她应该是不爱他的吧,不然不会在报复他家人时候那么义无反顾,不会在他如何挽留时候都离开的毫无顾忌,不会狠心断了五年联系,不会说因为孩子才想着复婚,不会把关翌年和梁笛声放在心里特殊的位置,对他却是可有可无的…… 她不爱他,从来没爱过。 五年前就知道的事实,五年后,又重温了一遍。 第93章 九十三天 出差这段时间,日夜加班赶工作为的就是提前回来,和唐惜吵了一架,更加不愿起床,一直睡到日晒三杆起来。屋里静悄悄的,程绍祖揉着头发站在房间门口,心里图地一惊,茶几上摊开放着本病历本,唐惜已经不再家里。 她去医院了。 是早就想去的,还是因为昨晚上自己的混帐话才去的? 如果是前者,他哭笑不得,是他的冲动给了她再次离开的理由;如果是后者,他是不是该打电话确认下。 程绍祖在这边天人交战,房门铃声响了,他心里又是一喜,神经病一样快步跑过去,打开门,以为是唐惜。 站在门外的却是梁笛声,“还好你在家,唐惜在医院,病历本忘记带了。” “唐惜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梁笛声看着他,“唐惜要去医院,你又不肯陪着,她只能找我。”梁笛声看程绍祖乱糟糟的头发,打趣,“要不你赶快收拾收拾,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果然看到程绍祖咬牙的模样,梁笛声笑得无害,“听说你前段时间受伤了?什么时候出院的?你妈在哪家疗养院,条件好吗,我认识熟人,要不要转过去。”梁笛声丝毫不感觉到冷待,继续熟络地问。 “我们熟吗?”程绍祖不悦地呛声,他不待见的人不多,梁笛声是最大的一个。 “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算是熟吧。”梁笛声指着自己屁股处,笑呵呵地说,“我这里有块胎记,你应该记得。” “……” “唐惜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梁笛声看着对面已经不再英俊,显得邋遢的男人,“你们吵架了?” “和你无关。”程绍祖淡淡地说。 “你为什么和她吵架?她怀着你的孩子呢,冲这一点,你不是该事事顺着她吗。” 程绍祖笑了,凉薄,“你们关系倒是好,她什么都告诉你。” “唐惜爱你,这五年她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 程绍祖这下彻底笑了,笑得哈哈响,“爱我?你确定没有用错宾语。” 梁笛声看着程绍祖夸张的笑容,他沉了沉心思,想起一件事来,“你是介意唐惜和我的事情吗?” 程绍祖脸上的笑变得僵硬,是的,程绍祖一直记得,唐惜离开了,和梁笛声一起离开。在糖豆说唐惜嫁给关翌年时,程绍祖想她为什么嫁得不是梁笛声。 “唐惜是我妹妹。”梁笛声苦笑一声,说。 程绍祖看他,不解。 梁笛声解释,“唐惜是我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初她为了她妈妈的遗愿,回来找亲生父亲,没有找到,才想到报复你家里人的。我爸就是唐惜的亲爸,为了让唐惜报仇,一直没告诉她,一直等她夺了你爸的骨灰,才告诉她。” 唐惜从孔文莲这里夺走了程青山的骨灰,原本打算立即把叶静秋与程青山合葬在一起。这时候梁中骏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这个垂老的人在唐惜面前忏悔着道出这一切,并自愿等他去世,和叶静秋同葬。 梁笛声忘不了唐惜那天脸上的表情,先是哭又是笑。她寻寻觅觅努力寻找的亲生父亲竟然就在身边,而且他看着她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为的就是他心中的不满和恨意。 唐惜利用了程绍祖和孔绍宗,关夫人和梁中骏同样利用了她,这个世界是一个圆。 “一个月内,我父亲就去世了,唐惜把他们葬在一起,可她心里仍旧恼恨我们的隐瞒和利用,她很久不愿再和我联系,直到糖豆出生,才说上话。” 程绍祖想了想,“唐惜为什么嫁给关翌年?” “糖豆说的?”梁笛声摸着鼻子笑,“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什么都对你说了。关翌年是兴安当铺关夫人的儿子,也就是收留唐惜三年并答应帮她报仇的那个金主。” “关夫人最初只是打算帮唐惜报仇,留她下来,照顾关翌年一生。后来她知道唐惜要报复的是双城的孔家,看中了孔家的土地,就想借唐惜的手,把土地拢过来,后来,关夫人又发现关翌年喜欢唐惜,就想着让唐惜嫁给关翌年,人财双收。” 梁笛声顿了顿,接着说,“哦,对了,唐惜和你离婚,是关夫人的要求。” “和我离婚,不过是物尽所用后的弃之如履。” 梁笛声瞧着程绍祖脸上的鄙夷,他有些动怒,“唐惜完成了对孔家的报复,达成了当初的誓言,依照约定,她只用付出一根手指头和照顾关翌年到去世的承诺,不用嫁给关翌年。” 有些人就是这样,自持知道得多,话只讲一半,鄙视地瞧着那个听着的人。 “你还记得你们离婚前的那起车祸?没有伤到你人只是废了台车子,你以为是意外,唐惜却知道那是关夫人的警告。”梁笛声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唐惜本可以潇洒地离开,只要她人不在这里,你们的婚姻也就形同废纸,反正唐惜是不准备再结婚的。可关夫人用你的命要挟,唐惜不得不从,离婚、不情不愿嫁给另一个男人。” 程绍祖冷漠的脸上,出现丝裂痕,这裂痕叫做疼惜。 “她的手指……” “九个。”梁笛声说,“唐惜没有了左手无名指,再也戴不了戒指,所以她把戒指随身放在口袋里。” “关翌年去世了?” “上个月的事情,唐惜料理完他的后事,听说有青花瓷瓶拍卖,跟我来看的。哦对了,那个花瓶是你以前家里的。唐惜那天约你在酒店见面,是想告诉你糖豆和关翌年的事情。” “……”程绍祖不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没什么可以问的?”梁笛声看着他,竟然耐心地循循善诱,如果真有好人卡,应该给他颁发一份,“不问问唐惜为什么会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她受伤了?” “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能伤害到她。”梁笛声想到什么,嗤嗤笑着摇头,补充道,“哦忘记了,还有你程绍祖,你能让唐惜伤害她自己。” “……” “唐惜没有受伤,她担心自己完好无缺地回来,你会不接受她,她自己心里存着障碍不能全心全意留在你身边,就找人把自己弄得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为的就是你。”梁笛声又说,“是不是要问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当然有,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中又存在百分之七十的意外死亡率和身体损害的后遗症。” “你看到的只是唐惜不计手段回到你面前,却不知道她为了这九分之一的可能性,付出过多大的努力。如果不幸运,你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她就真的死了。”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程绍祖急声指责。 “呵,拦,我们只差敲晕她捆着她。”梁笛声站起来抚了抚笔挺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慢条斯理地告别,“挺长时间没有见你,昨晚上想着和你叙叙旧,唐惜……唯恐我拆台不肯。听说你前段时间受过伤,现在看来恢复得不错,既然你好好的,我就先走了,毕竟唐惜还在医院等着我。” “她怎么了?” “小手术。”梁笛声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 程绍祖咬牙切齿地问,“什么手术?” “拿掉肚子里的一块肉,流产手术,真是小手术,你别急……”梁笛声咋咋呼呼地叫,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程绍祖匆匆忙忙站起来,光着脚奔向门口,走廊里还能听到打翻什么的声音。 梁笛声看着还算干净的房子,无声说:唐惜,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又嘀咕:程绍祖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 离家没多远就是医院,医院四楼是妇产科,程绍祖等不及电梯,顺着楼梯往上跑,他神色慌张衣服不整齐,一路上引得人侧目,议论纷纷是从哪个病房里跑出来的。 在候诊的走廊里走过,在诊断的办公室里看过,手术中的房间不准进,程绍祖被推开,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听着旁边的人聊天,“刚才进去那个,怀孕一个月,现在的年轻人啊……” 程绍祖从凳子上站起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出门诊大楼,冬天的天里,他光着脚狂奔时候不觉得冷,现在才觉得冷起来,冷得浑身发抖。 走出大厅,远远看到两个女人正低头走过来。 四十围着姜黄色的围巾,嘀嘀咕咕说话,“梁笛声为什么让我们今天过来,这人靠谱不?” 唐惜围着大红色的围巾,“说医生难预约,今天恰好有时间,就过来了。” “要不不做吧……” “现在不行……” 说着话又走近一些,看清楚那个只着深色毛衣光着脚的人,脸上带着傻乎乎笑的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俩,一脸憨相。 “程绍祖怎么会在这里?”四十扛了扛唐惜的肩膀,压低声音说。 “梁笛声坑我们。”唐惜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他最好已经把医生预约好,不然我要他好看。” “程绍祖在看我们,要不我们今天不做了吧。”四十一向心狠,今天却难见的婆婆妈妈。 唐惜拽住四十的衣袖,不准她退缩,“不用管他。” 一步两步,距离那个人越来越近,四十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拽得更紧了。 经过程绍祖身旁,距离门更近了,四十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松开了一些。 “为什么来医院?”不期然程绍祖,突然问。 四十的衣袖又被拽紧了,而且拽着的人脚步加大,走得快起来。 “我问你,为什么来医院?”程绍祖走几步,挡在她前面。 唐惜还是不说话,绕过他,继续往里面走。 程绍祖看着她倔强的脸,又注意到人来人往的周围,还有一脸八卦好奇看着他俩的四十,想要弯腰把她抱走,却扯到未完好的伤口。 无奈叹口气,程绍祖拽住唐惜的手腕,把她往旁边小路上带。 唐惜有些倔,不大愿意,两个人推推搡搡的。 “为什么来医院?”光脚站在鹅卵石上,程绍祖又问了一遍。 “看病。” “什么病?”程绍祖继续问。 唐惜恼,瞪他一眼,“神经病行了吧,放开我。” “你什么时候得了神经病?” “刚才。”唐惜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不是说不让我再出现在你面前吗?不是要杀我吗?我已经躲开了,是你不肯装作没看到我,这可不怪我。” “你约大夫几点,我陪你进去。”程绍祖说着又要去牵唐惜的手。 唐惜双手背在身后,她偏开头,“别,你我使唤不起,我们还没有那么熟。” “李医生已经下班了。”程绍祖冷不丁地说。 唐惜翻着眼睛看他,“有那闲工夫,不如穿双鞋子。” “你又要做掉我的孩子?” “……”唐惜吞了口气,她哼了一声,“什么叫又,糖豆我不是已经生下来了吗。” “这个孩子,为什么不生?” 唐惜梗着一股劲,“不想生。” “为什么不想生?” 唐惜顿了顿,“孩子的爹让我看着烦,就不想生。该问的都问了吧,我走了。” 程绍祖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回来,“为什么看着烦,你不是爱他吗?” “滚。”唐惜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瞬间炸毛,尖声喊叫,惹得四十吃惊地望过来。 程绍祖捏着她的左手,无名指的位置,唐惜不自然要把手缩回来,被他握住,“为什么不告诉我做过的事情?非要把自己弄得一无所知可怜兮兮的回来。” “不想让你对我愧疚,不想让你觉得我可怜,不想让你……” “不想什么?” “不想让你见不到我。” “傻瓜。”千言万语,却只用这宠溺的一个词,来表达。 唐惜鼻子酸酸的,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她骄横地揪着他的衣领,踮着脚,“干嘛突然对我好了?是不是因为我给你生了糖豆,你才不得不接受我?是不是知道我只有九根手指成了残疾人,可怜我?是不是我怀着你的孩子,迁就我?” “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前几天还说不让我出现在眼前,要用老鼠药毒我,用刀子杀我……”女人一旦占了优势,势必会秋后算账。 “唐惜,你从来没说过爱我?” “我干嘛要说。” “我想听。” “程绍祖,我不爱你。” “哎。” “不觉得硌得慌吗?”唐惜嘴巴动了动,那三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清楚看到程绍祖脸上的失落表情,她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这里有点冷。” “还去做手术吗?” 唐惜抱着她的手臂往回走,低着头说,“你不是说李医生已经下班了么,改天再做产检吧,反正我忘记带病历本了。” 第94章 九十四天 看肚子,唐惜能猜到是双胞胎,可等到三四月检查时候,医生说是三胞胎。 这个消息真是让人欢喜让人愁,程绍祖以往只是在新闻上看到一下子生几个孩子的,从没想过竟然落在自己家,看着唐惜肚子时候又惊又喜,恨不得处处抱着她不让她下地走一步。 担忧的是唐惜,唐惜掰着手指算,“一下子多三个孩子,奶粉、尿片要乘以三,如果是三个儿子,将来娶妻、婚房要置办三套,你现在才多少钱,哪养得起三个……” 再去看程绍祖一脸傻相地盯着她肚子笑,唐惜就不耐烦地拍他的头,“别笑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两个是养,三个月也是养。”程绍祖说。 “你现在说的轻松,三个孩子,我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请月嫂保姆万一遇到不靠谱的怎么办。”唐惜说着深深地叹气,她扶额痛苦地哀嚎,“光是想想就不想生了。” “别胡说。”程绍祖当真了,冷着脸训她,“一个接一个,噗噗很快就出来了。” “又不是产蛋。”唐惜哭笑不得。 唐惜继续忧心忡忡,“三个呢,万一生到第一个或者第二个时候生不下来呢?万一医生问你保大还是保小的呢?” “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问题。”程绍祖肯定地说,他心里一样是没底的,他不会说在唐惜做检查时候,他问过医生这些问题,被人鄙视了一通。 “老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唐惜还是放心不下,轻轻地抚摸肚皮,“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总是害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等着孩子出生。”程绍祖坐在她旁边,揽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慰。 多愁善感只是短暂的,对新生命的期待充斥了整个生活,尤其是糖豆,每天上放学都会把小手贴在唐惜肚皮上,模样可爱地嘀嘀咕咕。 程绍祖和唐惜复婚,孩子待出生,女儿可爱聪明,家庭和睦,程绍祖精神奕奕斗志昂然,做起工作来更是顺利,用方耀泰的话就是,“程绍祖脸上又扬着那种自恋自傲的光芒。” 是的,他又回到那个沉稳睿智又杀绝发发的程绍祖,好像前段时间见到那个消沉的根本不是他一样,简直判若两人。 程绍祖在人前风生水起,在家却是处于生物链的最低端,穿着昂贵的西装去超市直奔蔬菜区,拿了新鲜的在篮子里赶快走,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做饭。 唐惜怀孕后口味变得刁难得很,程绍祖想过给她请保姆,可是唐惜说,“怀孕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来看到个陌生人在家里不舒服,再说,你不怕她把我卖了,现在挖器官的可多了。” 程绍祖心想人家不被你揍已经不错,哪敢欺负你。 程绍祖提着菜篮子上楼,家里的母女果然如同嗷嗷待哺的幼鸟,在他开门刹那,眼睛里放射着光。 “饿了吗?”程绍祖把面包拿出来,母女两个接过去一人一个,撕着吃。 洗手、择菜、开火、下菜…… 这段时间,他办公桌上总放着本食谱,在工作累时翻上几页,饭菜不见得多好吃,胜在干净和出锅速度快,唐惜虽不太喜欢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孩子都有危机意识,糖豆最初对唐惜肚子里的孩子是保持着欢迎和期待的态度,可随着唐惜肚子越来越大,她表现的十分不满意,除了问爸妈是不是最爱她,甚至晚上不肯回自己的小房间,非要在唐惜的床上睡觉。 所以每个晚上,等糖豆睡着,程绍祖抱着她回房间,放在小床上,不会忘记,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回到房间,唐惜已经铺好被子,她月份大,仰面躺着不舒服,就算侧卧也能通过隆起的被子看到大肚子。 三个孩子在肚子里,难受程度可想而知,唐惜却一句不说,这边躺着发麻不舒服就换一侧。 可就是她的忍耐,让程绍祖心疼。 程绍祖在她旁边躺下,手轻轻搭在她腰上,“晚上不舒服叫我。” “嗯。”唐惜模模糊糊地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快睡吧。” 唐惜已经几天没有下过楼,今天她去楼下取了次快递,回来后一直觉得腰酸背痛,她笑话自己变得娇气。 晚上好不容易入睡,竟然梦到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脸上带着灿然得骇人的笑容,他一步步地走近她,唐惜察觉到那人身上的敌意,她想要赶快离开,可是硕大的肚子让她挪移不动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近,那人慢慢地摘下口罩拿下帽子。 “程绍祖。”唐惜用力张口,叫着他的名字,却发不出来声音。 那个人还是笑着,他轻轻摇头,“把你的孩子给我。” “你要孩子做什么?”唐惜疑惑地问。 那人笑,“偿命。” 偿命,偿什么命? “三个孩子三条人命,刚好。”那个人还在说话,然后他的手对着唐惜的肚子位置,用力一掏,唐惜感觉到的是肚子里拧着打转的疼痛,眼睁睁地看着肚子渐渐瘪下去。 她蹲在地上,手在地上摸着,口里慌张地叫着,“孩子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唐惜突然像呼吸不过来,憋着一口气硬生生把自己从未完的梦里拉出来。 她睁着眼睛,惊魂未定呼吸急促,怔怔地看着只有几丝光亮的房间,腰上仍旧搭着程绍祖的手臂。 唐惜轻轻拿掉程绍祖的手臂,她费力地坐起来,穿着拖鞋下床,慢腾腾地走到沙发处,撑着腰坐下来。 过了一个小时,唐惜才在沙发里再次睡过去,还好,这次没有做梦。 程绍祖醒来,看到沙发上的唐惜,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里睡?” “夜里去洗手间,在沙发上睡着了。”唐惜解释。 现在的唐惜一百六七,程绍祖费力地抱起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你昨晚是不是不舒服了?怎么没有叫醒我?” “孩子晚上活跃,踢我肚子,不是大问题。”唐惜推程绍祖,她自顾地挪移着笨重的身体,往床铺的里侧去,精神蔫蔫地说,“昨晚上不是说有会,快去吧,我没事。” 程绍祖以为她真的是昨晚没睡好,嘱咐她多多补眠,他会尽快从公司回来。 唐惜催促他赶快去上班,好说歹说,程绍祖才出门。 而他出门了,唐惜就折身起来,换了衣服,同样出门了。 这处疗养院位置稍微偏,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好在环境干净安静舒服,唐惜裹紧卡其色的风衣,走进微雨里。 先去院里管理处,唐惜自我介绍,“我是孔文莲的家属。” 接待唐惜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说话慢条斯理又温温柔柔的,“孔文莲情况时好时坏,口口声声说要回家。我们已经和她儿子接触过,最好能接她回去住段时间,说不定会有转机。”负责人又问,“你是?” “表亲戚。”唐惜从包里拿出些钱,“这是下个月的费用。” 负责人连忙推,“孔文莲的儿子一个月会来看她一次,钱已经交过了。” 原来程绍祖每个月都来,回去却没有提过。 负责人送唐惜出来,走过一片绿地时,她说,“现在是业余时间,老人们在晒太阳,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用了。”唐惜抿了抿嘴。 负责人指着一个方向,说,“孔文莲在那里。” 唐惜顺着负责人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孔文莲穿着件花色鲜艳的薄外套,正和旁边的老头老太太说什么,胖了些精神还不错。 送出大门时,有个稍微年轻些的老头跑过来说,“主任你快去看看,孔文莲和人打架了。” 负责人连忙往回走,边走边问老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惜往前走两步,又退回来一步,想起昨晚上的梦,转过身,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孔文莲中风后手一直有些后遗症,手脚不算灵活,被她打的是比她更不方便的老太太,老太太脸上挂着伤,一动不动地坐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看着怪可怜的。 “到底怎么回事?”负责人提高了声音问,一片哑然,像一群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 “孙大爷,你说。”负责人指了另外一个老头,询问。 老头情绪激动地说,“孔文莲又说她家多有钱,说老公是大学教授儿子是大公司的经理,王奶奶看不过去说孔文莲说谎,说如果她儿子真有这么大本事就不会把她送这里来,应该请保姆照顾她。孔文莲说不是,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孔文莲,是不是这样?”负责人轻轻舒口气,问端着手坐在一旁的孔文莲。 孔文莲一句话不说,微微低着头,眼睛四处看。 “孔文莲对王奶奶道歉。”负责人命令式的口吻。 孔文莲突然站起来,指着王奶奶,恨声说,“是她的错,她该死,是她的错……”反反复复这一句话。 王奶奶不知是被孔文莲的表情动作吓到,还是怎么,哇一声哭出来,哀求负责人,“打电话给我女儿,我要回家,她是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叶静秋你才是疯子,活该你死……”孔文莲还在吼着叫,瞪大眼睛表情狰狞。 负责人赶快叫人来把孔文莲带走,让其他人推着王奶奶先离开。孔文莲不肯离开,吵吵嚷嚷地叫着骂着,又是笑又是哭,活脱脱的疯子样子。 等把其他老人疏散开,负责人才看到唐惜还没离开,有些意外,“唐小姐,你还没离开。” “她恢复清醒了?” “没有,有些片段不知是真是假。”负责人又问,“唐小姐,你知道叶静秋是谁吗?和孔文莲有过过节?她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只记得这个名字,每每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的。” “不知道。”唐惜问,“她被送去哪里了?” “会给她注射镇定剂,您放心,对身体是没有伤害的,只是她攻击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需要特别安排住处隔离起来。”负责人说,“如果您见到孔文莲的儿子,请帮忙劝劝他,最好能接他母亲回去。我们理解程先生的难处,也知道家里有位病人的麻烦,如果可能,还是希望程先生夫妇能把孔文莲接回去。” “我能去看看她吗?” “可以。” 唐惜是第一次这样看孔文莲的脸,这个把她们母女害得这么惨的人,又是她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如果不见到,她几乎要忘记这张脸长什么模样。 孔文莲老了不少,头发发白脸上是深深浅浅的皱纹,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泥土。 “你知不知道我多恨你,恨不得你死,不,就算你死了,都不能让我解恨。”唐惜慢声说,“你为什么这么心狠,把我妈妈害得那么惨。” 没人回应她。 唐惜停了会说,“你是不是很不甘,只是记得片段就时不时的发作。我妈妈也是这样,她被回忆折磨着痛苦了二十多年,你是不是恨我?” “可是你恨又能怎么样?你的儿子,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他不会为你报仇了,你恨也没用。”唐惜笑了笑,“孔文莲,你就是输了,输给我妈了,你认输吧。” 唐惜站起来,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得厉害,她用手托着沉重的身体,往门口走。 “你是谁?”病床上传来弱弱的声音,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惜头也不回的离开。 孔文莲看着关上的门,喃喃低语,“为什么看到她就讨厌。” 唐惜等到晚上八点,程绍祖还是没回来,她能猜到,应该是疗养院那边打电话叫程绍祖过去了,原因是处理白天的事情。 到十点半,程绍祖才回来,他进门时候浓眉皱着脸上是疲惫的神情,看到唐惜,瞬间敛去,换上尽力掩饰的轻松表情,“不是告诉过你要加班,怎么没睡?” “给你做了面条。”唐惜指了指桌子上的锅子。 程绍祖打开盖子看了看,“这是面块吗?”又在锅子里加了热水,煮开,戳烂了混着吃了。 程绍祖洗澡花了稍长的时间,出来时候只在腰间为了条浴巾,这段时间他又开始锻炼身体,肥肉退去,竟然比过去更健壮些。 唐惜靠着床头坐,盯着他身上的肌肉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程绍祖撤了浴巾挂在床尾,掀开薄被坐进来,抬手捂了捂唐惜的眼睛,“看够了没有。” “没有。”唐惜手掌贴在他心口位置,顺着皮肤往下滑,溜进被子里,眼睛直直地看着程绍祖的眼睛。 程绍祖经受不住她的手,还有唐惜浓烈的眼神,他隔着被子按住她的手,“别动。” “为什么不能动?”唐惜手上下动了下,听到程绍祖抽气和浑浊的呼吸声,她得意地笑。 程绍祖的的声音变得痛苦起来,“求你。” 唐惜想凑过来离他近点,可是她的大肚子阻止她的动作,颓然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老公。”委委屈屈地叫他。 第95章 九十五天 等两个人都为对方服务过,躺在床上,都有些累。 “你今天去疗养院了?”程绍祖手里握着软软的,沙哑着声音问。 “你怎么知道是我?” “负责人说是表亲戚,是女的,友友在国外,除了她猜着可能是你。”程绍祖想了想问,“怎么想起去那里了?” “做了个梦,不太好,去看看她。”唐惜玩笑口吻说,“我梦到你妈找了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要拿走我们的孩子。” “你最近太累了。”程绍祖安慰她,“再有一个月,孩子就能出生。” “嗯,今天看到她,我已经放下心来。”孔文莲疯疯癫癫的,怎么可能找到和程绍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报复自己。 “唐惜,她毕竟是我妈妈,我……”停了很久,程绍祖轻声说。 唐惜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既然嫁给他又要给他生孩子,有些事情就该想到,“她已经这样,我不会再做什么,我就算知道你去看她给她钱,我也不会生气不会和你闹别扭,她是你妈,你做的是为人子应该做的。” “谢谢你。”程绍祖揽着她,“唐惜谢谢你。” 唐惜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感谢的,她把他家折腾得家破人亡,程绍祖心里不可能会一点不责怪她,可两个人宁愿带着对彼此的憎恨也不愿分开,是注定要折磨一辈子的。 “程绍祖。” “嗯?” “你放进来吧。” “……” “我想睡觉了,你这样我睡不着。”唐惜无奈地说。 程绍祖往后退了退,“你睡吧。” 唐惜转着头看他,“放进来吧,我能接受。” 程绍祖有些尴尬,往前,扶着、放进去。 唐惜缓了缓呼吸才接受,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抱着,好像又回到怀孕之前的日子,“你为什么喜欢这样?” “害怕睡着,你就走了。”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感觉着,你还在,紧紧地抱着他。 唐惜喉咙里一哽,“我不会走的,只要你不赶我走。” 程绍祖的额头抵着她的颈椎,“睡吧。” “程绍祖,我爱你。”唐惜哽咽着说。 身后很久没反应,再开口哽咽声比唐惜更重,“我知道。” 唐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以为在这段爱情里,她隐忍她退让她想过委曲求全她挣扎徘徊,她以为自己付出最大,可她不知道的是,程绍祖为这段爱情做过什么,他包容他变得谦卑他痛苦他因为她的不爱变得消沉堕落。 一句我爱你,威力有多大,能让一个七尺男儿,死而复生。 唐惜轻轻地抚着肚子,她怀着他的孩子,身体里连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声,还有可爱的女儿,上天对唐惜不薄,迟到了二十多年,她终于有家了,有爱的人。 这就是她坚持着寻着的完美结局吧。 距离生产的日期越来越近,唐惜的肚子越来越大,有时候睡一觉醒来,她都能感觉到孩子长大一些。搁在别人看来,对着她是羡慕称赞,说“生一次顶别人生三次”,唐惜只能笑笑,肚子顶着肠胃,她吃饭都变得困难起来,更何况是睡觉。 程绍祖在唐惜生产前两个月,加班加点把工作赶完,其他全部推给方耀泰,专心陪唐惜生产。 看着唐惜坐立不安的困难模样,程绍祖不是不心疼,更恨不得代替她,他的睡眠变得轻浅,只要唐惜稍微动静,他便立刻醒来,就算大脑混沌,嘴巴已经习惯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喝水还是上厕所?” 唐惜撑着后腰艰难地爬起来,“睡不着,下床走走。” 温度降了一些,晚上起来要披上外套,程绍祖拥着唐惜的腰,两个人走向阳台站着。 程绍祖单手握住栏杆,让唐惜靠在他身上,“我们不要再生孩子了。” “嗯。”唐惜懒洋洋地点头,知道她怀孕这段时间,把程绍祖累着了,“你去上班吧,我可以照顾自己。” “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程绍祖帮她把掉下肩膀的外套,拢回去。 唐惜嗤一声,“生糖豆时候,没你照顾,我也很好呀。” “那次是我不知道。”程绍祖说,“回去吧,别着凉了。” “可以找熟悉的医生测测孩子性别的。”唐惜看程绍祖的脸色,慢声说,“至少有一个男孩也好吧。” 程绍祖知道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生下来就知道了。” 唐惜揪着他外套的开襟,“你是不是想要个儿子?你是个男人,肯定想要儿子的。” “别把你的认为按在我身上,也别把别的男人的认为套在我身上,对我来说,孩子没有性别差别,只要是你生的。” 唐惜抿着嘴乐,“这话挺好听的,你以后要多说。” 在唐惜生产三周前,与方耀泰合开的公司外市分公司出现突发事故,发生爆炸,性质恶劣有人重伤,而本市的总公司又走不开。和方耀泰商量后决定,方耀泰和四十照顾唐惜,程绍祖去外市处理事故。 四十住进唐惜家,两人聊天时说到,“事情好像很棘手,方耀泰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 “事故原因查出来了吗?”程绍祖每天给唐惜打电话,却从不说事故处理情况,她能感觉出来,很麻烦。 四十摇头,“听方耀泰说,情况不太好,重伤员工家属不肯罢休,在现场闹事又狮子大开口索要赔款……”这些也就是四十从方耀泰口中得知,具体情况,她不得而知。 唐惜轻轻抚着肚皮,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心慌,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你不要想太多,程绍祖过两天就回来了,他说好陪你生产的。” 唐惜望着外面黑压压的天,心头上跟着压着一股黑暗,“嗯,他肯定能回来的。” 晚上四十回了趟兴安当铺,到了九点多她还没回来,打了个电话回来,“唐惜,有人在打听你。” “谁?” 四十说,“不知道,二姐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只是问了你是不是还在双城。” “没有说其他的?” 四十一样奇怪,“没有。” “可能只是随口问问吧。”除了这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唐惜。”四十迟疑着猜测,“会不会是我们的仇家?要不帮你换地方?” 唐惜一愣,“我没有帮兴安当铺做过事情,就算是仇家,应该也不会为难我。”唐惜又说,“程绍祖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们再搬。” “好啊,反正程绍祖快回来了。” 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程绍祖还是没有回来,而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人,却逼得越来越近。 比如今天,吃过饭,唐惜带着糖豆去文具店买本子,只是百米的距离,小区内又有路灯。 糖豆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追着影子玩耍,唐惜扶着腰跟在后面,母女俩走进小区,转过绿化带,不知是黑夜带来的冷意还是怎么,唐惜突然感觉到冷,她眼睛往四处看,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可心里的不安仍旧存在。 “糖豆,牵着妈妈的手,不要乱跑。”唐惜赶快叫住女儿,生怕是拐卖儿童的人。 自从程绍祖不在双城,唐惜又怀孕,糖豆已经好几天没有这样出来玩过,被叫住自然不太高兴,可她还是懂事的回去找妈妈。 “妈妈,有人在看我们。”走了几步,糖豆转着头看着黑漆漆的后方。 唐惜心里一凛,“不要看,我们回家。”脚下步子加大,带着糖豆消失在楼下,回到灯火通亮的大楼里,她通通直跳的心跳才平稳一些。 怀孕后,唐惜的记忆力变得不好,又因为糖豆,很快又忘记了这件事情。 唐惜以为这只是偶然情况,只要她注意些,就不会有问题,至少能撑到程绍祖回来。 四十昨晚上没有回来,提前说过,昨天是方耀泰生日,她要去给方耀泰过生日。 唐惜昨晚上睡得不好,早上起来送糖豆上学时候有些困难,撑着坐起来要耗费极长的时间,心里想着程绍祖应该快打电话回来了,回家的速度走快了点。 她只是去楼下,把糖豆送上校车,返回家里,她站在门口愣愣地发呆。 屋里还是她出门时候的样子,可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出去时,窗户是关着的;她出去时,桌上并没有一次性杯子,而且里面盛装的是凉水;她出去时,桌上关于生育书不是摊开放着的…… 有人进过家里。 “程绍祖?”唐惜站在门口试探着叫。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唐惜慢腾腾地走进屋里,坐在沙发上,许久才缓过神来,给程绍祖打电话,“你回来了吗?” “可能今晚上到家。”程绍祖那边很吵,他不得不拔高声音说话,“你在哪里?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去。” “程绍祖……”唐惜还想说话,那边已经吵起来,还有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程绍祖没有听到唐惜的声音,嘀嘀咕咕了一句挂了电话。 唐惜坐着,抚摸着肚皮,自言自语,“他今晚就回来了,什么都不会发生,我等他回来。” 糖豆中午在学校吃饭,唐惜下了面条吃,后来歪在沙发上打盹,竟然睡过去。 她又梦到那张和程绍祖相似的脸,那人还是阴测测地笑着看着她,或者说是在看她的肚子。 “你是谁?”唐惜双手护着肚子,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黑色衣裤黑色短发,像极了以前的程绍祖,他摊了摊手,“你很快就知道我是谁,可是,唐惜,我一直知道你是谁。” “你要做什么?”唐惜看着突然出现在周围的其他壮汉,她惊慌地问。 “偿命,你害死孔盛邦、孔文霖和程青山,三条性命。”他指了指唐惜的肚子,轻松愉悦地说,“听说你怀了三胞胎,刚好三条命。” “他们是我的孩子,你不准碰。”唐惜更用力地捂着肚子,那几个人只是狰狞笑着看着她,对着她的肚子指指点点,“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是你要害死你的孩子,是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没有,我不是。”唐惜惊声叫着,突然睁开眼睛,屋里亮堂堂的,并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咚咚的心跳声显得那么刺耳。 唐惜小心翼翼地把手心贴在肚皮上,冷汗津津地安慰,“爸爸晚上就回来了,他肯定可以保护我们的,我们等他。” 肚子里的孩子懒洋洋地伸着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无声地回应着唐惜的惊慌,好像在说:妈妈我们都在,我们陪你一起等爸爸,你不是一个人。 以前唐惜不怕,因为她是一个人,现在她知道怕了,因为害怕成为一个人。 下午三点多,四十打电话来,很惊慌地说,“唐惜,你认识孔绍保吗?” “是谁?”孔,又是这个姓氏。 “孔文霖的私生子,孔绍宗同父异母的弟弟,程绍祖另外一个表弟。” 第96章 番外一 老一辈总喜欢用“日夜颠倒、昼伏夜出、纸醉金迷”来形容这一代耗子一样的年轻人,他们鄙夷怒视这些自甘堕落的年轻人,因为这群人有他们羡慕不来的年龄和大把的活力。 时间已过凌晨,好孩子早已早早回家规律作息,剩下一群在“坏孩子”吆喝着过剩的精力。 唐惜今天晚班,下午两点到凌晨两点是工作时间,平日里能躲着去偏僻处偷闲,偏今天客人格外多,她累到手腕疼,还不时被人催促着。熬到一点半,终于轻松些,唐惜靠着柜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高脚杯,眼皮子耷拉下来。 “tang。”右边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巴掌,唐惜的瞌睡瞬间没了,被吓的。 来打招呼的是同事莉莉,莉莉一身火红色如火鸡般的羽毛比基尼,浅黄色的毛躁长发,半老徐娘已经没有姿色可言。莉莉半靠着唐惜站,身体往她身上凑。 莉莉是出了名的男女通吃,用她的话是:吃了唐惜,她愿吃素半年。 唐惜忙捞过一旁的高脚杯塞进莉莉的手里,阻挡住她摸向自己后腰的手。莉莉不满四十岁,化了妆看起来三十五,放纵过度使得她皮肤松弛色斑沉淀,偏这人不知,嘟着血红大口顺势往唐惜身上倒,学小姑娘撒娇,“tang,我这里疼。” 又来这一招。 唐惜拿过那杯酒,喝了一口,再塞回莉莉手里。 莉莉笑眯眯,眼睛大喇喇的把唐惜从脸看到胸,嘴巴刚好贴着唐惜落在杯上的唇印,舔了一下,才饮酒。 莉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粉粉捧着托盘小跑过来,对着俩人炫耀,“这群人真大方,见人就分。” 唐惜懒洋洋的瞥了一眼,那群人男的多女的少,穿西装领带的多,应该是正经上班族,听嗓门和通红的脸知道已经喝得差不多。莉莉笑着训斥粉粉丢人,转过头笑着揶揄唐惜,“小费比你一晚工资高,你不过去。” 唐惜撇头看粉粉,“他们摸你哪里了?” 粉粉顿时支支吾吾话说不利索,觉得丢面子,气哼哼地说,“摸一下又不会死,tang你就假清高吧。” 莉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tang,我摸你一样位置,钱多一倍,怎么样?” 唐惜撇嘴,“可以赚五倍,我瞧不上你的两倍。”说完捞起两瓶怡宝矿泉水放在托盘上,往吵吵闹闹的地方走过去。 唐惜刚走过去,背对着她的人突然转过身,酒气熏天摇摇晃晃,手握住唐惜的手腕,笑哈哈地对其他已经醉得颠倒的人说,“该谁了?今天的主人公,这可是你最后的单身派对,要抓住这最好的狂欢。” 唐惜只觉得身子一晃已经被人丢开,而丢的位置在沙发的右侧。 “唔。”这声不是唐惜发出来的,而是她身下的人发出来的,唐惜赶紧爬起来。唐惜想坐起来,被她砸到的人被惊到也想要坐起来,这么一来二去,唐惜从落在那人双腿上,变成单坐在那人腿上,手还搂着那人的脖颈,十分亲昵。 其他人笑轰轰的打趣,“绍祖,美女投怀送抱你可不能怂,你是不是不行?” 被点名字的人头靠在沙发扶手上,他喝了不少酒,眼睛眯着睁不开,闻言抬手摸着自己的鼻子,苦笑,“你们这些人太能闹,我喝多了,早些散吧。” 那些人不依不饶,“赶紧的,摸了喝了酒,我们就散。” 唐惜看那人没半点主动,她干脆抓住那人的手,往自己大腿上一放,搓着往腿|根那里滑,“摸了,给钱。” 这些人平日里是些被禁锢的死板的人,以为这已经是离经叛道的一幕,唐惜做起来却是云淡风轻,这些人静了几秒,反倒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同样有被她坐着的男人,只是他比别人的眼神多些内容。 复杂,应该是这个词语。 程绍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习惯性摸向左侧,没摸到手机,还好铃声已经停止。程绍祖直挺挺地躺着闭眼睛养神,腰下不知放了什么,硌得慌,他抽出来丢在一边,不完全清醒的大脑慢了半拍,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买了条这么花哨的毛毯。 又是一阵铃声,这次是闹钟,程绍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差点翻下床去,还好扒住床边缘。这一惊慌失措,程绍祖倒是清醒了,这不是他家的床,不远处的不是他品味才有的毛毯,再往远处看,程绍祖小小抽了口气。 会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程绍祖把薄毯扯过来盖住重要位置,下床,把挂在床头的衣服拿过来。扑鼻而来是隔夜的酒臭味,白色的衬衣上花花哨哨的不干净,不由分说套上。 一直坐在狭窄单人沙发上披头散发,穿着宽松白色衬衣的人转过头,看正皱眉摸口袋的人,善意提醒,“你钱包丢了。” “哦。”程绍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向聪明的脑袋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他光脚走过去坐在唯一一张约半米高的塑料脚凳上,“昨晚上,我们……” “嗤。”沙发上的人嗤笑出声,她拨弄着半干的头发,“程绍祖,你什么时候变成口吃了。” 程绍祖看着面前素净的脸,从记忆里搜寻出支离破碎的记忆,“唐惜?昨晚真的是你。” “你手机响了几遍。”唐惜看着他的手说。 程绍祖应答,坐着没动,许久后说,“我今天结婚。” “哦。”唐惜一脸无所谓,“那你走吧,别耽误时间。” 程绍祖站起来往外走,又折回来穿鞋子,走出门又回来,在门口的本子上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有事情打我电话。” 唐惜等脚步声越来越远,等手里的苹果吃完,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捻起纸上的一长串数字,不紧不慢地看,看了几分钟后,右手用力把纸团揉皱,扔出门。 纸团刚好落在上楼的人脚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你又乱扔垃圾,房东看到又该说了。” 唐惜掉头往屋里走,扑腾倒在床上,捞过毛毯闷头就睡。叶静秋进门把东西放在门口,跟着躺在床上,腻歪着抱着唐惜一声没一声的叫宝宝,唐惜烦的推她,“肉麻不,别烦我,我要睡觉。” “宝宝,你昨晚没睡觉?刚才下楼的是谁?”见唐惜装睡不理她,叶静秋仰面朝上,语气怅惘,“宝宝,我找到爱我的人了。” 蒙在薄毯里的唐惜嗤一声,“你每次都这样说,我没钱,一分都没有。” 叶静秋手脚盘在唐惜身上,像个孩子一样,“这次是真的,宝宝要有爸爸了。” “你乖一点,不要被人骗,现在安静一点,我很困。”唐惜眼皮子睁不开,在母亲不知轻重的拍拍下勉强入睡。 程绍祖在路上把手机里的未接电话翻开一遍,对闹钟的时间有些异议,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昨天早上他已经设置好今天起床的时间,只是……现在这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 来不及回家换衣服,程绍祖打了出租车往结婚的酒店赶。 在车上勉强整理好衣服,不至于太过差劲,程绍祖的未婚妻是公司王董的女儿,同事知道他做了乘龙快婿,昨晚上是拼了命的灌酒,程绍祖看到唐惜时,晃了神,以为看错了。 上次见唐惜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唐惜的长相变化倒是不大,只是昨晚上浓妆艳抹实在没看出来。程绍祖对唐惜的印象就是,多年前,一群三十四岁的男男女女吵吵嚷嚷地拎着棍子,嘴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不多久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女人被揪出来。 程绍祖那天趴在自家三层小楼的阳台栏杆上往下看热闹,看着那个女人被其他女人揪着头发怒骂,听上几分钟猜测着,应该是这女人勾|引了别人的丈夫,被抓了现行。后来是一个背着双肩包扎着马尾,穿着和程绍祖一样校服的女孩推搡着进了人群中,她推那些人。那些人骂那个女人,她骂那些人,那些人就骂她:没教养没爹娘的野种。 那些人让这对母女俩滚,这母女俩真的就离开了。 惹上这家人会是件麻烦的事情,程绍祖在脑袋里盘算着。 到了结婚用的酒店,程绍祖已经准备好至少不那么荒唐的理由为自己圆过去,一路走到正厅,熟人没遇到几个。 知道他是新郎,服务生为他转达,“秦先生和秦太太在里面等你。” 程绍祖往里走,到了里面的房间,张口,“爸妈,对不起……” 平时里严厉的秦总竟然走过来,扬起的手重重地握住程绍祖的手,歉意万分,“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你没事就好。短信你看到了吗?” “短信?”程绍祖手机里并没有短信。 “绍祖,对不起,是我们教女不严,行行太任性,让你受委屈了。” 程绍祖通过十几分钟别人的转述和描述才弄清楚事情原委,他的未婚妻在结婚当天离家出走了,他程绍祖被抛弃了。 一*的安慰让程绍祖哭笑不得,偏不能笑,只是心里到底心虚,他在来的路上动过取消婚礼的念头,还好只是一瞬间。 罪人瞬间成为需要怜悯的对象,未免不是件坏事。 第97章 番外二 no.2 体壮如牛的唐惜今年来第一次生病,请假在家休了两天,第三天带着咳嗽去上班。还好这两天是白班,上午十点到晚上九点,不会太忙。 粉粉见唐惜来了,贼兮兮凑过来对着她一阵绕,唐惜本就头晕被她晃得眼晕。粉粉不知为什么嘻嘻笑,笑里多了点颜色,“那天后来你把那个男人带去哪里?” “我家。”唐惜抬手捂住她的嘴,把话给捂回去,“是你们谁都不愿带他走。” “他醉了一直拉着你的手,我们怎么敢棒打鸳鸯。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那天程绍祖的确总是拉着她的手来着,唐惜的确不想管他来着,可程绍祖的两个朋友不知到底是没真的下力气还是怎么,硬是不能把两人分开,末了那俩人还一副无可奈何,“今晚上就让他跟着你吧,至于去哪里,随你。” “不认识。”说话的间隙,唐惜已经把常用的杯子洗干净。 粉粉不肯被轻易打发走,跟在唐惜后面,“你请假这两天,他每天晚上来,你不在他待一个小时就走。” 唐惜一时没想到,“谁?” “那天晚上的帅哥,要说他长得真帅,就算不给钱,让我睡一晚上也值得了。” 唐惜想想程绍祖的那张脸,鄙夷地哼了一声,“丑了吧唧的,有什么可看的。” “咦。”粉粉吃惊,“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看来真的不是你的菜。对了,他问我你的上班时间,我告诉他你下周是晚班。” 唐惜把杯子一个个归位,她做这些的事情认真专注,“你是早班对吧,我们俩换班。” 白天上班,一层层接受上至领导下至手下同事的无数枚关心和同情眼神,被当作弱势的程绍祖心里并不舒服,首先,秦总为了安抚他这个受害者,升职为公司副总,房子归了两处房产到他名下。 程绍祖得到的,不比秦总女婿头衔得到的少。 心里没那么难受,在别人安慰时候,偏要情绪低落。程绍祖晚上会来“坏孩子”呆上一个小时,什么都不做,看着周围纵情放纵的同年龄的男女,竟然是从所未有的放松。在程绍祖的成长过程中,从不存在“放纵”两个字。 唐惜似乎在躲他。 这是几天后程绍祖总结出来的,躲?这个字用在唐惜身上是多么可笑的存在。唐惜是程绍祖童年中的第一个坏孩子,她逃课、迟到、作业完不成、考试倒数、说谎、打架……任何一个不该出现在女孩子身上的词语都和她搭配,可见以前的唐惜是多么的糟糕。 唐惜的妈妈在双城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处处被骂,要说唐惜应该是低头含胸匆匆走过人群,偏她是个不知道低调的人,昂首挺胸正正常常地走过,三五成堆对她议论纷纷的人群,然后,这些大爷大妈家总会丢衣服、鞋子、车子莫名其妙坏掉…… 唐惜坏孩子的名声比她妈妈的坏名声更大,相关话题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说也奇怪,唐惜是坏孩子不佳,却鲜少主动挑事,偏对程绍祖特殊照顾。 唐惜和程绍祖的朋友圈不同,俩人没见过几次面,只是小学才第一次面对面,那天唐惜不知道为什么衣服歪歪扭扭的,从荒废很久的老房子里跑出来,迎面碰见程绍祖。程绍祖避免她尴尬,低头装作没看到。 唐惜却不肯放过他,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自此结下梁子。 唐惜初中不好好上学,混小社会,一帮半大的孩子跟在后面嫂子嫂子的叫。程绍祖莫名其妙惹了唐惜不知怎么在孩子圈里传开,那段时间程绍祖上下学路上总会遇到几个要保护费的。 他知道是拜唐惜的“特殊照顾”,说也奇怪,他偏不告诉父母老师。 这就是程绍祖和唐惜的“特殊友谊”,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唐惜那天晚上就认出他吗?这个推测像渺小的蚂蚁,在心里挠啊挠。 唐惜还是被程绍祖这只守着柱子的兔子给遇到了,程绍祖今天没上班赶了她的早班。程绍祖来的时候,唐惜已经快要下班,俩人谁都看到了谁,谁也和谁说话。 时间一到,唐惜换了衣服就走。 唐惜上班骑了摩托车,停在后门的巷子里。到了停车地方,那里站着个人,浅色的低领短袖深色长裤,距离斑驳的墙壁半米距离,双手放在口袋里长身而立,俊朗潇爽,看到唐惜,勾着嘴角无声又笃定的笑。 可是,很招人讨厌。 唐惜把包背在身后,捞起安全帽戴在头上,一言不发跨上车子,车子蹬了几次没打着火,唐惜心烦气躁骂了一声。 “见到朋友,不该打声招呼?”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程绍祖,气质绝佳地说话。 唐惜态度极差的哼了一声,“我们算哪门子的朋友,像程先生这样的有钱人家乘龙快婿,身娇肉贵的,我等高攀不起。” 被揶揄程绍祖也不恼,抬脚重重踹了下唐惜的摩托车排风管。唐惜被车子带着歪了,她扭头狠狠地瞪着程绍祖,“我草。” 突突,车子着了。 “方便捎段路吗?” 唐惜再次看手表时间来不及,连再见的礼貌语都懒得和程绍祖说,脚搭在脚蹬子上就要走,“不方便。” “唐惜,你害怕见到我?” 本来已经骑出去三四米的唐惜耳朵尖听到这句话,急刹车,腿耷拉着支撑在地上,她扭头挑衅地看着程绍祖,“我有什么怕的,倒是你,乖孩子,敢坐五类车吗?” 唐惜骑车风格和她多年前的处世风格相同,风风火火的偏不肯好好把车子正正的骑着,超车、超速、见缝就钻,被车主骂了就回头比个手指。 程绍祖有些后悔今晚上和唐惜的杠着,他的确不适应她坏孩子的作风,胃里翻来滚去的难受,在唐惜又一个炫车技的甩尾后,惜命地用手抱住她的腰。 启动突然、刹车急速,唐惜刚把车子停下,程绍祖跳下来撑着树吐个痛快。唐惜坐在车上没下来,看好戏地看着他,“那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衣服上是你自己吐的,我嫌恶心帮你脱下来,目睹了你的……尺寸,再无其他。别再去找我,我和你不认识。” “你妈妈还好吗?”程绍祖撑过那阵难受,撑着树斜站着。 唐惜看了他一眼,含义丰富的一眼,“没死没残好着呢,是不是很失望?” 因为唐惜的刻薄,程绍祖的眉头皱了皱,唐惜对他的敌意大多是因为她的母亲,程绍祖想,可能因为当初自己母亲是曾背后议论过的一员,可这并不怪他们,是她母亲做的事情太过另类,“你们后来去哪里?” “我们过得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你不知道你虚伪的样子多么让人讨厌,比你父母道貌岸然的样子更让人作呕,不要再惹我,程绍祖,我是你惹不起的。”唐惜用力甩下一串话,骑着车子走了。 程绍祖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唐惜,夜风吹得她的头发在脑后飞舞,鼻端似乎还能嗅到花香的气味。他想他应该真的被未婚妻的突然悔婚伤到了,才会对唐惜的话毫无反应。 程绍祖打车去酒吧外开自己的车回家,路上母亲打电话过来。程绍祖从小让父母省心,就少了和父母斗智斗勇的趣事,小时候父母是他敬仰,长得后是尊重,保持着距离的敬重。问了彼此身体与胃口等些家常问题,程绍祖问了例外的问题,“妈,你记得唐惜吗?” 电话那端的贺妈不知道打破了什么,慌乱着追问,“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恰好到红绿灯路口,熟悉的噪音声,程绍祖探头往外看,果然看到骑车经过斑马线的唐惜,只是她不是一个人,破旧的摩托车上,除了唐惜后面还有两个人,中间那个是唐惜的妈妈。 “前几天见到一个人像她。” “她妈不是什么好人,她长大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在哪里见到她?她做什么的?” 程绍祖揉着发痛的眉头,“已经确定过,不是她。”看来唐惜比他更了解他的母亲。 唐惜带着妈妈和第一次见面的叔叔回家,她在路上已经发了一通脾气,叶静秋是知道女儿脾气的,一直低眉顺眼的不顶嘴,在唐惜看不到时候就伸手勾勾男朋友的手指,俩人当着唐惜的面眉目传情。 “算了我管不了你,你们下次吃饭能记得带钱吗?”唐惜把刚放下几分钟的头盔重新拿起,她迈着步子往外走,“我再去上个晚班。” 叶静秋丝毫不留女儿,跟在她后面把门关上,只是敷衍地叮嘱,“多喝水别吃凉的。” 唐惜开车回酒吧,凑合了粉粉的休息室当卧室。粉粉习以为常,唐惜躺着很久没睡着,想了很多,最后一个进入脑袋里的竟然是程绍祖。 实在是活见鬼。 第98章 番外三 no.3 酒吧最近生意不景气,莉莉这只老狐狸变着花样的出损招,这个月搞了个什么业绩表,从前往后排,一周一总结。第一周,说是最后一名扣工资一千块,只要不当最后一名,大家继续乐得逍遥。 第二周,惩罚范围扩大到倒数五名。粉粉对此苦不堪言,唐惜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热闹,好景不长,莉莉给每个人定了目标,连唐惜这样的职位都有了业绩任务。每天醒来就是还有多少任务没完成,压得人气不顺。 粉粉是包间公主,撒娇卖嗲用点劲还是可以完成任务的,只是唐惜这样的无从下手。厚着脸皮端着托盘推了几次酒,钱没赚到倒是被人摸了两次大腿,她恶心得不得了。 程绍祖有几天没来,今天又来了,来了不去独立的桌子坐着,坐在唐惜前面的吧凳上。唐惜懒得搭理他,程绍祖今天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一杯一杯要酒喝。 唐惜连应付都不上心,只是看程绍祖低头猛喝,根本不看杯子里的酒。 程绍祖不知喝了多少,只觉得杯子抬起放下不知多少次,头脑仍旧是清楚的。谁说只有女人的地方有闲言碎语,程绍祖一路走得顺畅,有些不与人说的优越感,自以为今天得到的都是自己努力换来的,别人是真心诚服的,只是今天才知道,无论他多么努力,永远是个吃软饭的。 “酒过期了吗?”程绍祖问吧台后的人。 唐惜抬头瞅他一眼,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有,保质期还有好多年。” “味道怎么不一样。”程绍祖又品了一口,仍旧觉得不对劲,“你把瓶子给我。” “你是第一次喝吧,有什么不一样的?”唐惜眼睛快速在场子里寻找莉莉的身影,还好不在附近。 程绍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手仍旧伸着。 唐惜怕他把莉莉引过来,把酒瓶子塞进他手里,小声警告,“别乱说话。” 程绍祖拿过瓶子,果然瓶里所剩无几的酒液颜色较正常要浅,凑近鼻端闻,连酒味也不明显。 唐惜往洋酒瓶里添加白水。 “这瓶算我请你的。”唐惜只得息事宁人。 程绍祖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请我喝,你不是说我们不认识。” “看你帅请你喝可以吧。”唐惜见程绍祖不说话只看着她笑,她头皮发麻越过桌子要抢酒杯,“不想喝就别喝。” 程绍祖左手拿着酒杯闪开,右手隔开唐惜伸过来的手,仍旧笑,“喝。”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唐惜这样的吧,唐惜第三次催促程绍祖走,程绍祖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不动弹。“你的任务?” “明知故问。”唐惜没个好态度,看莉莉往这边看,赶紧挤了个笑,“赶快走,要是害我丢掉工作,和你没完。” “我婚礼没办成。”程绍祖低头把玩酒杯,“你为什么把我闹铃调后一个小时?” 唐惜一点不愧疚,“手机密码设置得有点技术含量,一点挑战没有。” “能说点好听的吗?” 唐惜想了想,“给你什么补偿了吗?” “两套房子和一个好前途。” 唐惜咂嘴,“你娶人家女儿不就是为了这些,得了自由身钱财又落了。所以你就偷着乐吧,装什么情伤,虚伪。” 程绍祖没辩解,如果要他说为什么娶行行,他的第一判断的确是她身为秦总独生女的身份,这只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的正常权衡,对于唐惜的鄙视他觉得无所谓。 两瓶掺了水的洋酒还是被程绍祖买单,因为这场看得见的利益,唐惜暂时找不到讨厌程绍祖的理由。程绍祖每天来,有时候早有时晚,俩人说的话多起来,大部分是程绍祖说,唐惜毒舌评价一两语,比如:你个吃软饭的、怂…… “你怎么姓唐?”今天唐惜良心发现水掺得少了点,程绍祖喝得有些高。 唐惜笑了笑,“因为我妈喜欢这个字,就给我做了姓氏。”是的,唐惜生父不详,不知道姓氏,母亲单纯喜欢这个字就拿来给她做姓氏。 唐惜下班,程绍祖还趴在台子上,她拿了包直接从大厅经过去后巷里取车。 莉莉见唐惜经过,提醒,“把你朋友带走。” 唐惜面无表情答,“不是我朋友,不认识。” 莉莉笑得别有深意,“我以为是你的人才一直没下手,真不是你的?我可吃了。” “不是。”唐惜几步已经走出大厅。 找到车子骑了段路,遇到红绿灯,唐惜今天竟然遵守交通规则,不知怎么想起上次骑车带程绍祖的事情,当时她嘲笑他的窝囊样,他不见生气。程绍祖在唐惜记忆力一直是这样,聪明、冷清带着超于同龄人的聪慧。 “烦。”唐惜嘟囔一声,调转车头往酒吧去,她想象了下细皮嫩肉的程绍祖,无意无视地被半老徐娘莉莉压着□□,画面太美她看不下去。 就这一次,下次别出现在她眼皮下,她肯定不管他。 唐惜风驰电掣赶去酒吧,粉粉还没走,看到唐惜去而复还觉得奇怪,“你怎么回来了?” “莉莉呢?” “带着个男的上小二楼了,你找她有事情?” “没事。”唐惜嘴上说着,脚已经往二楼走,她发誓,如果莉莉已经脱了程绍祖的衣服,她一定当作没看到转头就走。 到了二楼莉莉的专属房间,唐惜试了试门锁,是锁着的,她去隔壁的房间打开墙壁的暗格找出里面的钥匙。再回隔壁房间,还好她知道莉莉放东西的习惯,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还有莉莉哼着歌曲的声音,唐惜不知道这样扰了莉莉的好事,明天还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 程绍祖躺在床上,身上的扣子已经解开,仍旧睡着。 这间房唐惜是第一次来,只听粉粉说过莉莉口味特别,没想到这房间设置这样独特,单是看到桌上那副明晃晃的金属,唐惜就只打冷战。 唐惜扯程绍祖的衣服要帮他穿上,这家伙不识好歹竟然推她,唐惜担心莉莉听到动静,单手捂住程绍祖的嘴巴,另外一只手用力掐他大腿,硬是把深醉的程绍祖给掐醒,睁着迷蒙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唐惜。 “不要说话,认出我是谁吗?”程绍祖点头,唐惜放开掐着他的手,继续说,“能站起来自己走吗?我带你离开,不要说话。”程绍祖继续点头。 唐惜把程绍祖的手臂绕在肩膀上,手托着他的腰搀扶着他往外走,刚出门口,听到屋里开门的声音,莉莉从浴室出来了。唐惜脚下加快步伐,可程绍祖脚下虚浮几乎站不稳,俩人步调不一致,硬生生摔倒在地上。 噗通一声,给莉莉很好的声音引导。莉莉裹着浴巾看着门外的两个人,看看唐惜再看看程绍祖,冷哼一声,“tang,你这样很过分哦,自己不要的,还不准别人碰。” “莉莉姐,这是我朋友我俩闹矛盾,我说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再给你找个。” “更好的?我看上的就是最好的。”莉莉靠着墙壁,“tang你在我这里工作不是三两天,你知道我,大部分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可在我嘴里抢肉这件事情,我不能忍。” “他是我朋友。”唐惜用力拍程绍祖的脸,“你醒醒,别睡了。” “天晚了,我要睡了,他既然醒了,你们俩就商量下,谁留下。” 唐惜顿时要哭了,“我?”玩这么大? 莉莉走过来手摸程绍祖的脸,“tang你知道我想你很久了,既然你不肯把你朋友给我,就把你给我吧。” “我把他给你。”唐惜推程绍祖,偏程绍祖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的,抓着唐惜不松开。 莉莉看他俩搂搂抱抱的,甚为火大,朝着楼下喊了一声,四五个粗壮的男人噌噌上楼,不由分说把唐惜和程绍祖分开,拖着唐惜扔进房间里,莉莉对着地上的程绍祖笑了笑,转身进门去了。 唐惜发誓她短暂的生命里从来没这么屈辱过,她气急了用脚踹躺在地上的程绍祖,那人仍旧睡成一滩泥。 唐惜又踹了他一脚,“见你就没好事,倒了八辈子的霉,别再让我看到你。” 不知是不是唐惜踹疼了,程绍祖竟然睁开眼睛,幽幽地问,“你怎么只欺负我?” 唐惜欲哭无泪,“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以前,还有现在。”程绍祖艰难地爬起来。 唐惜愣了愣,好像是,她只欺负程绍祖,以前是因为知道,她只有欺负他,他才不会告诉老师,无论她变本加厉的欺负,他都不会打小报告。被人质问,唐惜有些无措,“因为你好欺负。” 程绍祖撑着地虚弱地笑,他抬手摸她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唐惜骂他,“还不是因为你,我们俩差点被人□□,笑屁啊笑。”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程绍祖笑够了问,“你去哪里?” 唐惜看他一眼,勾着眼睛反问,“我回家,你呢?” “同路。”程绍祖看唐惜,站起来伸手给她,唐惜把手递给他。 唐惜开程绍祖的车送他回家,到了程绍祖家,程绍祖把唐惜抵在门后没命的吻,唐惜以前谈过男朋友可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被程绍祖抱着亲,她腿肚子打颤,眼睫毛不安分的闪。 程绍祖却放开她,“你累了,睡吧。” 一个房子,两个房间,两床被子,唐惜讨厌程绍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第二天,清醒的两个人对昨晚上的事情默契地闭口不提,这才是成年人正确的解决办法。 第99章 番外四 唐惜妈妈最近与新男友爱的如胶似漆,唐惜回家几次撞见那个只穿着短裤光着膀子的男人,在她平时坐着玩手机的凳子上。 吃过饭,唐妈妈抬眼看了几次唐惜,唐惜眼睛盯着十六寸的菜色电视看,一点不往这边看。男朋友对唐妈妈挤眉弄眼,俩人拉拉扯扯在走廊里说话,唐妈妈说了不少好话才把人送走,进屋就抱着唐惜腻歪歪地叫宝贝。 唐惜受不了,挣扎着从她魔爪下逃脱,她嘴里咬着勺子,一脸嫌弃,“别用抱过男人的手抱我。” “宝贝你不喜欢我了吗?好伤心。”唐妈妈说着两眼噙满眼泪,一把年龄嘟着嘴巴委屈地看着唐惜。 这招对唐惜屡试不爽,唐惜举手投降,“抱吧抱吧,别哭了。”唐妈妈这才兴高采烈地抱着唐惜晃啊晃的。 唐惜对别人都是冷冷淡淡,唯独对唐妈妈才肯展露孩子气的一面,是啊,这个是她妈妈,唯一真心爱她没有放弃她的人。 唐惜停了会儿,“妈,你记得程绍祖吗?” “他是谁呀?”唐妈妈把唐惜吃完的盒子扔进垃圾桶,歪着头看女儿。 “就是……”唐惜把吐口而出的名字咽下去,看着唐妈妈期待的脸,唐惜摇头,“我也不认识,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 洗过澡,唐惜在房间睡觉,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从床上跳起来,突然打开门把门外的人抓进来,“你不睡觉在我门外做什么?” “我怕黑。”唐妈妈看到女儿扑过去抱住她的肩膀,“我可以和你睡觉吗?” 唐惜作息不规律很少和母亲睡在一起过,她再三要求,“我明天早班,你不准发出声音、不准亲我、不准抱我。” 唐妈妈一律点头应允,到了床上她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被子滚了几个圈,伸着手臂要唐惜抱。唐惜摇头无奈,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唐妈妈今年四十多岁,唐惜是她十八岁那年生下来的,唐惜没有外公外婆。唐妈妈像抱着小时候的唐惜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有一声没一声的唱着歌,唐惜依偎在她身边,闭着眼睛无声笑。 “你喜欢popo吗?” “谁是popo?” “哎呀,我告诉你好多次,我男朋友。”唐妈妈想到什么乐滋滋地笑,“唐惜,我要结婚了,你开心吗?” “开心。”唐惜嘴上说着心里却酸涩难当,她今年二十多,她有一个智力不正常的妈妈,她的妈妈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她的妈妈没有结过婚,她的妈妈生了她。 “你记得……我爸是谁吗?”唐惜很少问这个问题,小时候她就知道她不能问这个问题,可别人总会一遍遍的告诉她,指着她的鼻子戳着她的脊梁骨告诉她:你没爸。 唐妈妈很久没说话,唐惜以为她睡着了,唐妈这才哽咽着说,“我不记得了。” 唐惜侧身过去,轻拍她的后背,耐心哄着,“不记得就不记得,我不问了。”唐妈妈趴在唐惜身上哭着停不下来,“我不记得宝贝的爸爸是谁,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觉得我很脏?” “不会。”唐惜把哭到抽噎的妈妈紧紧拥着,“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哄了好久唐妈妈才停止哭,并趁机敲诈唐惜两千块钱,说要给男朋友买生日礼物。 唐惜哭笑不得,她的手戳着妈妈的头,“哪有你这样算计自己女儿的。”唐妈妈是长头发平日里头发遮住额头的伤疤,唐惜把刘海撩起来,“这里还疼吗?” “不疼。”唐妈妈懵里懵懂地回答。 “那些人打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疼?”唐妈妈身上甚至脸上大大小小疤痕不少,是以前在双城被人打的,没有及时止血清理留下的疤痕。 唐妈妈点头又摇头,她想了想仍旧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打我?”唐妈妈越来越糊涂,连人都认不得,她不记得那些人为什么打她,不记得那些被人咒骂的日子。她的记忆力,唯一清晰的是,唐惜是她女儿。 “是她们不对。”唐惜咬牙笑,“有朝一日,我要她们还回来。” 程绍祖有两天没来坏孩子,吃惊地发现平日里早已吵闹不已的店里竟然冷冷清清的。问熟悉的服务员,那人解释,“莉莉姐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那些人冲进来砸了店把莉莉姐打伤在医院住着。” “唐惜呢?”程绍祖巡视一圈,没看到唐惜。 “tang在休息室,0124。”程绍祖又喝了几杯才站起来去休息室,未靠近休息室便听到里面高昂的说话声,有男有女,倒是比大厅更热闹。 程绍祖推开门,粉粉一眼看到他,推了下唐惜的肩膀,“你男朋友又来了。”唐惜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放在桌上的骰子,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连看也不看程绍祖。 别人听粉粉对程绍祖的称呼,以为真的是唐惜的男朋友,自觉把唐惜旁边的位置让开,程绍祖倒是不好推让走过去坐下。 骰子盖子慢慢拿开,露出里面骰子的点数,主局的男人乐得笑开花,“来来愿赌服输,钱好好的放上来。” 唐惜恨恨地说了句脏话,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抽出一张一百的放在桌上。男人继续张罗,“再来一局,有愿意跟的吗?” “我。”唐惜兴奋地举手,把另外一只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放在桌上。她瘾君子一样脸扁在桌上,痴狂地拍着桌子小声叫着数字。 不得不说,唐惜今晚上格外倒霉,倒霉到把钱包里的钱输得精光。 要让赌瘾发作的瘾君子收手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一晚上霉运的瘾君子,唐惜把目标放在程绍祖身上,把手伸向他,“你的钱包。” 程绍祖把钱包拿过来放在她手上,唐惜翻开看了眼,乐得眉开眼笑,她站起来招呼众人,“要赌就赌大点。”有几个手气好的,眼睛贼溜溜地看到程绍祖钱包里的现金,心痒痒想要乘胜追击。 换了钱包,唐惜前两把屡胜,她满足地摸了摸手边的钱,如果下注再大点,是不是两局就能回本。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唐惜下注不手软,把程绍祖钱夹里剩余的现金全部放进去。 贪念和唐惜开了个玩笑,唐惜输了。 赢了钱的人乐不可支,偏嘴巴不肯见好就收,“tang你今晚才不走运。” 唐惜撇嘴,“我们换种玩法,谁不跟谁孬种。” 程绍祖觉得唐惜说这话时候眼睛看了下自己,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唐惜下一秒说,“天这么热,脱怎么样。”其他人有些吃惊,纷纷看向程绍祖,想说男朋友在这里,唐惜玩得太大吧。 “我输了,他脱,怎么样?”唐惜转头看程绍祖,“你没问题吧。” 现实表明,唐惜玩筛子不行,石头剪刀布倒是不错,对方身上的布料越来越少,程绍祖仍旧衣冠整整地坐着。 粉粉看得起劲,搓着手兴奋地喊,“tang,你对你男朋友太好了。” 接下来几局,唐惜输了。 程绍祖脱了外套、衬衣、腰带,连里面那件白色背心也脱了。 唐惜双手摩擦,“最后一局你自己来吧。” 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方对立而坐,眼睛瞪得老大,围观群众屏气凝神。 “石头剪刀……” 口号未喊下,唐惜突然倾身过去附在程绍祖耳边,低声说,“剪刀。” 程绍祖只觉得耳朵周围一阵热烫的气息,软软黏黏的舌尖似有若无的擦过耳朵,他转头,那温度已经消失,唐惜坐在一旁抿嘴笑,伸着舌头从嘴角描绘着嘴唇,程绍祖的脑袋里轰一声。 昏昏沉沉的程绍祖,迷迷糊糊地比了个剪刀的手势。 一阵欢呼,他仍旧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对方的石头手势,程绍祖输了。 一群人吵嚷着起哄,程绍祖无奈地看着众人,“最后这件就不脱吧。” “愿赌服输,怎么能耍赖。”程绍祖成了被讨伐的对象,一人之口难敌众人的质问,他偏头去看唐惜。 唐惜早已逃离风暴中心,她坐在程绍祖左手边,身子往后躺脸上的得逞的笑,嘴上跟着别人起哄,“怂样。” 程绍祖站起来,脱了长裤,别人看了热闹就乐滋滋地走了。 唐惜跟在别人堆里往外走,程绍祖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急着叫住她,“你走了我怎么办?” 唐惜已经走到门口,探头进来对门里的人吐舌,“我在上班不能帮你去买,你就这么坐着吧,可千万别出来,莉莉姐看到……呵呵你懂的。” 程绍祖的脸上火烧火燎的,眼睁睁地看着唐惜善解人意地关上门。程绍祖从未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是睡觉也要衣服整洁,何曾出现过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如果被父母知道,不知被怎么训斥。 光的程绍祖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缩着双腿手盖着重要位置,眼睛迷茫又拘谨地四处看,又哪里都不敢看。 第100章 番外五 认识唐惜的每一天都是新鲜刺激的,是程绍祖从来不曾体验过的鲜活,是明知道是毒会上瘾,还是趋之如骛,忍不住尝试,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并不甘于只是做个呆板听话的好孩子。 粉粉第五次羡慕地看着唐惜,手托着下巴称赞,“tang,你好幸福,刚才我看到你男朋友……那里,他是不是好厉害。” “其实那个不准。”唐惜信口胡诌,“他那里也就是做做样子,三十秒不到。” 粉粉啊一声,惋惜着改口,“tang你好可怜,可惜他长那么帅。” 程绍祖几乎度秒如年地坐在房间,不知道唐惜有没有把门锁上,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摄像头,不知道唐惜记不记得给他送件衣服进来。门外响起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光着膀子的程绍祖硬是被吓出半身冷汗。 门外传来靠近的声音,通过磨砂的玻璃门模糊看到外面的人影,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程绍祖用力吞口水,他发誓他从未这样紧张过。 门扳手转了几圈静下来,程绍祖尚未来得及舒口气,又转了几圈,门外的人像是不知道怎么开门似的,就这么动动停停地折磨着程绍祖已经崩溃的神经。 门打开,穿着工作服的唐惜站在门口,她靠着门框笑嘻嘻地看着程绍祖,故作恍然大悟着吃惊,“你还没走!我以为你走了。” 程绍祖的声音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这样,我怎么走!” 唐惜眼睛往他遮住的位置看了两眼,“哦,我忘记你把衣服输光了。”唐惜双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摆地走过来,她停在环形沙发的另外一端,“出丑的感觉好吗?” “唐惜你故意的。”程绍祖后知后觉地发现,“你在整我还是报复我?” 唐惜愣了一下,“说报复就太严重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慌乱的样子。”唐惜顿了顿苦笑,“没离开家前,我们的每天都是这样度过,所以我想看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不穿是什么样子,是挺丑的。” “我不曾惹过你。”程绍祖说。 唐惜笑了下,“只是看你不顺眼,不行吗。” “……”对她的蛮不讲理,程绍祖明智地选择沉默。 唐惜从工作服口袋里拿出件深灰色的布料,她不急不慢地展开,“想要吗?” 程绍祖眼神阴骛看着她没说话,嘴角动了动,在尽力压制情绪。 唐惜把布料挂在指尖,“我们毕竟相识一场,不会太难为你,你学狗叫一声我就给你。” “……” 唐惜故作遗憾,“哟,不穿凉快是吧,刚好我不想给了。” “……汪。”听声音十分敷衍和不走心。 唐惜撅着嘴,“早这样多好,只是……”她仍旧笑,“我反悔了,你学狗在地上滚两圈。” “唐惜,别欺人太甚。”程绍祖怒。 唐惜站起来,往外走,听到背后什么在地上滚了滚,她转过去的脸憋着的笑。耍人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尤其是耍程绍祖。 唐惜转着眼睛,想着还有什么刁难他的办法,程绍祖竟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直面面的对着唐惜站着的位置。 程绍祖的脸色难看极了,堪比黑底锅,他的尊严不准自己继续配合唐惜玩耍这些无聊的游戏。他迈着大长腿,快步朝着唐惜走过来,要夺过她手里的威胁。 唐惜没料到他这么厚脸皮冲过来,吓得只敢捂住眼睛,嘴里骂咧咧的骂他,“滚滚神经病。” 程绍祖被骂的好不尴尬,他不是厚脸皮的人,若不是唐惜欺人太甚他何至于如此,他一样羞涩,只是唐惜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忘记闪躲,呆站在原地双手抱头动也不敢动,只剩下嘴巴不停歇,说些毫无威胁力的恐吓话语。 程绍祖看她这样反而乐了,被逗弄时的怒气瞬间散了,他先拿了短裤穿上,故意伸手去碰唐惜。 “啊啊。”唐惜尖声怪叫,“别碰我。”和刚才的冷静自若,判若两人。 想抱她。 这是程绍祖这一刻脑袋里的想法,不知道到底是看她褪去平日里的狐假虎威的模样,觉得她变得软弱的样子十分可爱,还是为了报复她刚才的戏弄。 他想抱她。 程绍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很偏执又强烈的想法,把唐惜紧紧抱在怀里,无论她是尖叫得更加厉害还是会更厉害的骂自己,他想抱她。 程绍祖把手伸过去,刚触碰到唐惜的肩膀,唐惜却像是被触电一样,几乎是跳着闪躲开,“不是说不让你碰我吗?神经病啊你。” “唐惜。”程绍祖站在原地,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干嘛?”唐惜抬头看他,她神情慌张又防备。 “我等你下班。”程绍祖笑了笑。 唐惜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我下班很晚,不用你等。” 跑去洗手间,唐惜看着镜子里满脸通红的自己,她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洗脸,狠狠地骂镜子里的人:不就是被碰一下吗?没出息怂样,你以前打劫他的勇气去哪里了,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唐惜啊。 可是他刚才碰自己了啊!!! 唐惜双手捧着脸,用力摇头,把那些荒诞滑稽的想法甩出脑袋:管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管他是不是要开口说什么话。 可是,刚才,她真的怂了,期待又害怕他真的会说出什么。 唐惜以为等下班,程绍祖早已离开,没想到他竟然在摩托车那里等她,可笑的是只穿着条花短裤,双手交叉盖住心口。在昏黄肮脏的巷子里狼狈地走来走去,被经过的人用怪异的眼神打量。 “你怎么还没走?”唐惜不悦地问。 “我今天没开车,给我车钱。”程绍祖说。 唐惜反口问,“我凭什么给你钱……” 程绍祖眯着眼睛看她,唐惜把口袋里扯个遍,“我也没钱。” “你去哪里?”程绍祖问。 唐惜不明所以,还是回答,“回家。” “我去你家,给我买身衣服。”程绍祖不给唐惜拒绝的机会,已经长腿一抬坐在后面。 唐惜想,他弄成这样的确是我的错,送就送回去吧,只是她忘记后面那人是光膀子的,行驶走了段路,后面总有个人战战兢兢地抱着她的腰,紧紧贴着她,唐惜受不了,停了车子,脱下外套扔给后面的人,不耐烦地说,“影响市容的变|态,别抱我难受死了。” 唐惜记得今天家里是没人的,正疑惑家里怎么有动静,眼睛下一秒被一只手紧紧遮住,唐惜双手去扒,“你捂我眼睛做什么?” 客厅里的两个陌生人受惊不小,拥抱着逃回卧室去了。 程绍祖放下手,“你家邻居真特别。” 唐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看到挂在沙发上的衣服才明白过来,她一路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来挂在手臂上,打开一扇门往里面一丢,砰一声把门关上。 唐惜翻箱倒柜找出两件带着包装袋的文化衫和长裤,丢给程绍祖,“穿上赶紧走。” 程绍祖没什么其他的选项,衣服的尺寸肥宽大,他勉强穿上,衣服换上,他局促地站在房间里,看房间摆设这是唐惜的房间。 程绍祖张口想说什么,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听声音俩人呼吸都不太稳。 相比较那边的热闹,这边寂静得可怕,程绍祖是个男人当然知道隔壁正在发生什么。 唐惜却是平平静静地窝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把收音机上的耳机扯下来塞进耳朵里。 “唐惜,我走了。”程绍祖短暂告别。 唐惜从书里抬头,像是吃了一惊,“你还没走!” 程绍祖往门口走,走到门口不知为何,他回头看过来,唐惜一样在看他,她的眼神孤单又迷茫,愣愣地看着程绍祖,然后她慢慢地舔着嘴唇。 隔壁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看不到的战鼓,敲在程绍祖的心上,使得血液沸腾起来,心神不再安宁,脑袋不再清醒,只剩下冲动。 他快步走过来,弯腰,捧着她的脸,印上她因为吃惊而微张着的嘴巴,贪婪的吸吮。 甜蜜的苦涩的放肆的味道,是程绍祖从不曾品尝过的新鲜味道,新奇的感觉让他停不下来,想要的更多,更多的霸占。 程绍祖拥抱着唐惜的手臂是铜墙铁壁一样用力,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像在坏孩子想的一样,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让她依赖着自己,无助的软弱的。 他不会告诉她,她无助的样子是最美丽的,让他忍不住继续欺负她。 唐惜低垂着睫毛,即不可闻地跳动,像两把小刷子在程绍祖的心上挠过,程绍祖忍不住凑过去又要亲吻她,这次唐惜躲开。 “你是清醒的吗?” “是。”程绍祖的声音粗噶沙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变得这么急,心跳要跳出胸膛一样,甚至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切地追问,“你呢?” “一直。”唐惜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 程绍祖勾着嘴角笑,他笑得光彩夺目,似乎能照射透笼罩在唐惜头顶的乌云一样,是那样的金光万丈。 唐惜,你不该这样的,他和你不是一路人,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唐惜,不要去看他的眼睛,你会迷失自己的;唐惜,不要去看他脸上的笑,你会一败涂地的…… 明明心和脑袋都在清晰地告诫她,远离程绍祖,他们有钱公子哥的游戏,她玩不起也应该不屑于玩的。 可,在程绍祖又亲她的时候,她为什么要闭着眼睛,放软身体依靠着他,为什么会心跳加速,会侥幸以为,自己,会不会是个例外呢。 白日梦,是不是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只要是女人都会有。 唐惜和程绍祖似乎是谈恋爱了,又似乎不是,没有人给他们的关系做出定位。 程绍祖仍旧每天去找唐惜,她不再反感他,也无法做到热情,她尝试过,还是学不来别人娇滴滴撒娇的样子,好在,程绍祖并不在意。 他会亲吻她,会带她去他家,却始终是适可而止的把握着分寸。虽然唐惜已经越界,可程绍祖总能清醒地把两个人的关系归位。 她对他来说,是或者不是女朋友的模糊定位。 唐惜也不去问,洒脱也好胆小也好,反正她也没想过和程绍祖长远。 可能两个人都只是,太无聊了,寻找的一个伙伴。 叶静秋失恋了,那个男人打了她又抢走了她两千块钱。 唐惜接到电话的时候,程绍祖在旁边,她拿着电话急冲冲往医院跑,程绍祖不知道什么事情,帮她拿着遗漏下来的包,跟在后面跑。 他开车,她坐在车上一言不发,放在腿上的手一次次握成拳。 程绍祖偏头看了几次唐惜的脸,唐惜都是看着车窗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也不准别人的进入。 任何的可疑危险,都会让她套上厚厚的保护层,防备所有人和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 叶静秋脸上已经被简单处理过,包着纱布的脸肿的看不到眼睛,唐惜坐在一旁看着她,叶静秋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他为什么打你?” “他要分手,我不肯。” “他为什么要分手?” “他要拿你的钱,我不让。”叶静秋说完,伸着手去够唐惜的手,小心翼翼地扯住手指,“宝宝你不要生气,我不疼。” 我不疼、很快就好了……这是叶静秋说得最多的两句话。 唐惜腾一下子站起来,把凳子踢出去很远,她歇斯底里地喊叫,像个发怒的狮子或者豹子,“这样还不疼,什么才叫疼,你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总是被人打。” “对不起。”叶静秋仍旧道歉。 唐惜唯恐自己忍不住会砸东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步往外走,“在医院等我。” 出了住院楼,唐惜没有走上大路,却坐在楼下的亭子里,她问程绍祖,“有烟吗?” “有。”程绍祖摸出仅剩一根的烟盒给她。 唐惜手颤抖着拿出来,她手抖得不能点燃,还是程绍祖帮忙。 唐惜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她有叶静秋要养老,她要好好活着,至少比叶静秋活得长。唐惜抽烟很猛,她把烟凑在嘴边,用力啜上几口,呛得自己流眼泪,狼狈又可怜。 唐惜坚持把烟抽完,烟扔在地上踩灭,心里的想法也明确起来。 偏头,看到还坐在旁边的程绍祖,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怎么还不走,我有事情要去办,你先走吧。” “去哪里?”程绍祖跟着站起来。 唐惜斜着眼睛看他,“你在担心我吗?我去哪里和你有关系?” “没关系。”程绍祖说,“我只是想一起去。” 唐惜想着万一那人力气大,程绍祖好歹是个男的,就带着他一起去。 到了那人住的地方,唐惜好好敲门,等门稍微打开,她抬脚一腿踹过去,震得门框松动发抖,狠厉的模样,吓到旁边的程绍祖。 唐惜踹开门,那人在房间里四处逃窜,唐惜抬腿跑进去追上他,把他狠狠地压在窗台上,掌住他的头一下下磕在台子上,“欺负女人的窝囊废,不是挺有种的吗,怎么不反手了,不是挺能打人吗?” “别别,我没想打她,我错了,我把钱还给你们。”男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求饶。 唐惜狠劲上来,她拽着那人的头发把他往厨房拖,拿起刀架上的菜刀,“只是把钱还给我?给我双倍,还有我妈的医药费。” “我没钱。”男人被唐惜吓到,哭出来。 唐惜咬牙切齿,把那人的手放在洗手池的边缘,举着刀比划着他的手腕处,“想好再说。” 程绍祖走过来拦她,“拿了钱我们走。” 唐惜怒目瞪着他,“不用你管,走开。”她盯着被控制住的人,“一、二……” 那人害怕,颤颤巍巍地说,“有有,我有钱。” 拿了钱,唐惜也没放过那人,对着一顿拳打脚踢,如果不是程绍祖把她拖出门,唐惜是要让那人在医院住上年而半载的。 到了楼下小区,程绍祖放开她,唐惜撒泼非要再回去,扬言要废了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你脾气一点没收敛。”程绍祖苦笑着评价。 唐惜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改。”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钱,塞给程绍祖,“喏,这是给你的辛苦费。” “你这样,以后谁敢娶你。”程绍祖没有去接钱。 “反正不是你娶就行,你管谁娶。”唐惜呛声他。 两个人往小区外走,程绍祖不是第一次见唐惜打架,却是她打得最狠的一次。“如果他坚持不给钱,你真要剁他的手?” “是。”唐惜嘴上仍旧骂着,“窝囊废,只会打女人。” “打伤是小事,出了人命你跟着搭进去,你没想过吗?”其实,程绍祖想问的是,你没害怕过吗?她为什么可以做事情时候全凭喜欢,从不去想前想后,这是程绍祖最羡慕唐惜的地方。 对,羡慕,程绍祖羡慕唐惜,羡慕她的毫无顾忌和肆意妄为。 “搭就搭进去吧,反正我就这样了。”唐惜还是无所谓地说。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唐惜低着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难得主动解释,“我受不了别人欺负我妈,无论是谁都不行。”说完看了眼程绍祖,然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程绍祖追问,“你的眼神什么意思?” “想起双城的日子,我妈整天被些女人欺负,我整天帮她打架出气。”唐惜笑着,却听不出来愉悦,“你在楼上看热闹,我当时恨不得把你打一顿。” 当时我想,为什么是我生在这样的人家,而不是你。 “我不是看热闹。”程绍祖迟到的解释,“我是被父亲在阳台上罚站。” 唐惜却没心情听,肯定是没有她糟糕的,“事情已经解决,钱也给你了,各回各家吧。” “你以后都打算过这样的日子?” “不然呢?”唐惜仰头看着他。 和叶静秋断绝关系,抛弃叶静秋你就能过上正常的日子,程绍祖心里这样想,却没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帮我?” “因为见不得,你过这样的日子。” 唐惜去医院接了叶静秋回家,晚上母女两个同一张床。 程绍祖的那句话一直在唐惜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被人鄙视,和不屑别人,第一次有个人说帮助她,没有藐视。 “妈,我亲生父亲,是不是程青山?” 叶静秋睡得迷迷糊糊,“不是他,为什么问他?” “没什么。”唐惜抱着母亲,她没头没脑地说,“谢谢你。” 谢谢,我的生父不是程青山,谢谢你,让我的生活没有变得那么糟糕。 唐惜以为和程绍祖的关系,会始终保持着单纯美好和距离,谁也不干涉谁,谁也不承诺谁。 可有一天却变了性质。 起因是唐惜休息在程绍祖家玩,无聊时候翻程绍祖的电影碟,厚厚的一摞,她抱着放在沙发上看。唐惜平时里空闲时间都用来赚钱,没什么时间看电影,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一个标注了“空”字样的碟片和别的电影有什么区别。 “你晚上吃什么?”程绍祖在房间里处理紧急文件,打开房间门询问在客厅里打发时间的唐惜。 没听到唐惜回答的声音,倒是听到屋里有不干净的声音。 程绍祖一愣,视线看向硕大的电视机,及上面的画面。 “唐惜。”程绍祖的声音变了,是警告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反正是慌了。 唐惜抱着苹果正啃着,被程绍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呆呆地看着他,不解地问,“你工作做完了?原来空指的是苍井空啊。” “你晚上想吃什么?”程绍祖觉得自己绝对有当演员的天分,要不走过去关电视的行为怎么会那么流畅和自然呢。 唐惜不满地嘟着嘴,“干嘛把电视关上,我正看着呢。” “你知道播出的是什么?”程绍祖的嗓子发痒。 唐惜递给他一个白痴的眼神,“我看起来很傻吗?你家竟然有这么好玩的东西。”看程绍祖干站着,唐惜又问,“你要看吗?” 程绍祖很尴尬,站着时候尴尬,坐着时候更尴尬,“其实……碟子不是我的……” “哦。”唐惜不走心地回应。 程绍祖继续解释,“不知道是谁漏在这里的……我……” “是吗?”唐惜继续心不在焉地应付。 程绍祖更慌了,“真不是我的……我没看……” 唐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你就算看过也很正常啊,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好吗,有点需求是应该的。”看程绍祖又要说话,唐惜赶快摆手,“你不要一直说话,我不能好好的看了。” 唐惜见过不少也听过不少,可这么直白地看,还是第一次,她看得目瞪口呆,并且问旁边的人,“你们男的那时候,真的很难忍吗?” “……”旁边的人没说话。 唐惜又问,“如果实在难受又没办法解决,是不是会憋炸?” “……”旁边的人还是没说话。 唐惜继续问,“你们男的做的时候为什么要叫?难受还是舒服?” “唐惜。”程绍祖声音低沉沙哑,他脸通红尤其是脖颈和耳朵,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惜看,薄唇微微张着,说出此刻的真实感受,“别的男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憋炸了。” 唐惜开始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程绍祖怎么会放过她,身手矫捷地捉住她,把她摁在沙发上,他附过去贴着她的侧脸,沉声质问,“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在我家我面前看这种片子!” 唐惜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滚,是你自己心术不正,明明碟子是你家的。” 程绍祖觉得她伶牙俐齿的模样实在招人讨厌,还是软绵绵的样子更可爱。掰住她的头,和自己面对面,程绍祖带着灼热的呼吸,一分分地靠近她,看着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能清晰看到她瞳仁里那么慌张的自己。 “唐惜,唐惜。” 他叫她的名字,很专注很急切。 唐惜的姓氏是叶静秋疯疯癫癫时候随便取的,她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可能她真实名字应该叫张惜王惜李惜赵惜,她不知道,因为她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 可程绍祖在她耳边,一遍遍叫她唐惜,她应该就是姓唐的。 他叫得很急,他用温度把她烫热融化,真的成了一滩糖稀。 等程绍祖抱着唐惜去床上时候,唐惜表现过退缩,她推着程绍祖的头,“程绍祖别这样,我们没有未来的,别害我。” “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程绍祖停下来,他脸上是汗珠,他健硕的身体覆盖在唐惜身上,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撑起来,给她空间,却仍旧把她禁锢在他能控制到的范围内。 “七十年有效的婚姻、两个孩子、一处房子、两辆车子……”唐惜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是一个健全的家庭,一个关于爱的地方。 程绍祖低头,用高挺的鼻梁蹭她的鼻子,他勾着嘴角轻笑,笑得志在必得和得意满满,好像唐惜提的不是条件,而是建议。 唐惜见他没有回答,她同样笑,只是是苦笑。她不去看程绍祖的脸,手推他的心口,感受着滚烫的心跳,“程绍祖,别害我。” “好。”他的一个字,不知道是回答她的前一个问题,还是这个问题。 唐惜还要问,程绍祖却不给她机会。 他是急切的,用力道和技巧,攻破了唐惜最后的防线,他一直是笑着的,唐惜却没有笑。她不知道程绍祖的笑,是满心欢喜的笑,还是只是攻占一个难题的得意的笑。 虽然程绍祖已经尽量的体谅她,可是唐惜的感觉还是很不好,被撕裂的感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她背叛了自己的初衷,她只是想和程绍祖玩一场的。 唐惜累极了睡过去,程绍祖担心她着凉,用床单包着她,去浴室给她洗澡。唐惜睡着时候很安静,没有一点白天的飞扬跋扈,她会伸出手拽住他的手臂,唯恐掉下去,她会自然地依赖着他。 程绍祖把唐惜再抱回床上,现在换床已经晚了,就把她放在干燥那里,他睡在湿漉漉那里。程绍祖觉得神奇,从没想过,有一天,坏孩子唐惜会躺在他怀里。 激动、兴奋或者说是得意,程绍祖觉得这几种情绪是不冲突的,因为有个共同点就是,他很高兴。忍不住把手臂上的人拥过来,抱在怀里,他喜欢抱着她,软软的却很踏实,她是他的了。 唐惜,惜,是珍惜的惜。 程绍祖整夜未睡,寻找到了了一处有七十年房产权,带院子的房子,还有做了两人份的不合格的早餐。 唐惜醒来时候,程绍祖是穿着西装西裤坐在旁边的,他靠着床头在看文件。唐惜睁开眼睛很久,他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轻手轻脚地下地,去倒了杯水,回来还是坐在唐惜旁边,又把手放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有什么值得他做这些呢?是占有坏孩子的优越感吗?还是终于看到她对他俯首称臣了,唐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她不敢相信,程绍祖是没有目的的对她好。 如果,他真的要图她什么,应该就像是昨晚那样吧,一次p而已。 “你醒了?”程绍祖的手放在她额头上,像是在丈量她额头的宽度。 唐惜的脖子往被子里缩了缩,“程绍祖,昨晚什么都不代表。你是有需求,我也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仅此而已。如果你觉得再见面会尴尬,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很久,程绍祖没有说话,他的手还放在唐惜的额头上,一动不动。 “你是这么想的?” 唐惜点头,她无所谓地笑,“对啊,不然呢?做想和你白头到老的白日梦吗?怎么可能,我可是一直清醒的,你不想想你家是什么条件,我家是什么条件,再说在双城……以前……光是想想就够头疼了。”唐惜的下唇抵在被子上,她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反正早晚会有第一次,是你,也不差劲。” 程绍祖笑了,很重的笑声,他的手拿开,“你想得挺开。” “因为,我肯定不会爱一个人,超过我妈妈和我自己。”唐惜不知为什么要说,“就算有,也不会是你程绍祖。”可能是为了挽救她少得可怜的尊严。 “嗯。”程绍祖应着。 他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背对着唐惜说,“昨晚感觉不错,你要是没意见,我们就这么处着吧,我们任何一个人有更好的选择,不要挽留。” 这个早上,程绍祖没说房子的事情,唐惜也没有在桌上看到任何的早餐,程绍祖更没送她回家,因为他很忙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讨好一个已经得到的女人。 她自己回到租住的房子,口里念着:唐惜你完了。 这一次,是程绍祖主动,唐惜退缩了。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错过,没想到,竟然是八年。 第101章 程甘 所有的经历,都是甜蜜的。 大家好,我叫程甘,心甘情愿的甘。 我大姐是程糖,二姐是唐程,小妹是程愿,我家有六口人,如果加上大姐夫,就是七口,虽然爸爸妈妈并不承认大姐夫。 我的名字,据说是我爸爸在产房,为了讨好历经苦难生下我们的唐女士起的,虽然起得很没有水平,可看在他那么帅的份上,我就勉强接受吧。 在我眼中,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帅的人,很帅气的大姐夫只能很遗憾的,排在第二位。 十五岁的程甘手托着下巴,看着讲台上正滔滔不绝讲着枯燥解题步骤的物理老师,在现象里已经换上自家老爹的头像,望着不由得笑出来。 “程甘,你安静会能死吗。”一声不耐烦的喊叫声,把程甘拉回现实。 这一声,不仅召唤回程甘的神游,还有沉浸在学术巅峰里的物理老师,“接下来找几位同学上来做题,程甘?” 程甘磨磨蹭蹭地合上书本,争取能把那行陌生的公式记住,深深地呼吸,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姿态。程甘的位置在里面,出来要经过同桌的位置,“贱人。”程甘在心里恨恨地骂,抬脚用力踹他的凳子。 哦,对了,她今天穿了帆布鞋。 程甘一瘸一拐地走上讲台,脑袋里一片空白,早已把那串没有眼缘的公式给忘得一干二净。眼睛瞥了几次旁边人的做法,比猫画虎,竟然给做出来了。 物理老师一个个评价,计算正确的会画上一个对号。程甘紧张地等着,看着老师在自己做的题上画了一个对号,她握拳,兴奋地“欧耶”了一声。 贱人之所以贱,是因为他们无处不在。 “贱同桌”又发声,“老师,中间那道题的结果是错误的……正确的计算结果应该是……” 程甘目瞪口呆地望着黑板上的粉笔字,眼睁睁地看着从对号变成一双筷子,她牙齿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去看旁边的同桌,人家已经低头继续做题。 贱人,程甘又骂了一遍,这次发出了声音,嘟嘟囔囔的。 到了放学时间,程甘忙不迭地收拾书包,急匆匆地要往教室门口跑,偏同桌是个慢性子,一个盖笔帽的动作都要分解成几个步骤,程甘看得又是生气。 “贱人。”这次程甘没忍,故意挤着同桌和后面那排桌子,往外走。 男同桌转头看她,漂亮的眼睛眯着,薄唇抛出几个字,“不准说脏话。” “你管不着。”程甘抱着书包往外面跑,像是怕被人抓住一样。 “齐眺,你的撑杆怎么跑这么快,难道是谈恋爱了?”后排的同桌看着教室门口问。 齐眺低头收拾笔袋,轻声笑,“可能是吧。” 齐眺头发清爽脸庞干净,又喜爱穿运动装,看起来十分的阳光帅气,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是学校公认的校草级人物。用句流行话来说就是,“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要靠才华”,始终保持全级前十的成绩。 挑灯夜读的程甘童靴,是三百名开外。 后排的同桌收拾书本,“你今天回家吗?你妈上周问你了。” “回。” 课桌是连着的,上面一条歪歪扭扭的铅笔线,幼稚得像画的人。齐眺拿出橡皮擦,沿着线擦得干干净净,想着明天同桌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可他还是会期待。 齐眺家住得离学校远,他骑着自行车上下学。齐眺很高,一辆纯黑色的山地越野车,熟练地沿着校道往门口骑,恰好看到小狗一样围着一个英俊男人的程甘。 他加速,差点撞到那个正满脸讨好微笑着撒娇的女同学,自行车从停在学校门口,庞大又奢侈的车子旁边经过,背影潇洒又可恶。 程绍祖拍着女儿的头顶,“上车,看什么呢?” “一个贱人。”程甘气哼哼地说。 程绍祖又揉女儿的头,“不准说脏话。” 程甘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说,“最讨厌听到这几个字。” 程绍祖一愣,又望了望年轻男孩子骑车的方向,已经没有身影,心里明了,摇着头无声地笑,是不是该和唐惜商量下关于彩礼的标准。 程甘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兴冲冲地问,“爸爸,妈妈晚上做什么饭?” “糖醋鱼,今天你姐姐回来。” “大姐?”程甘立刻紧张地问,“妈妈今天心情好吗?” “不太好。”程绍祖撑着额头,愁眉不展地说,从早上开始唐惜已经打破了一个杯子,叹了十次气,不搭理程绍祖半个多小时,种种迹象表明,她在生气了。 程甘坐立不安起来,严肃正经地解释,“爸爸,明天要交的作业落在教室了,我今天可以不回家吧,作业挺急的。” “不行,必须回家。”程绍祖直接拒绝,缓了缓语气,看女儿皱眉苦脸的样子,安慰她,“你妈妈今天会心情不好,你在家能帮着劝劝她。” “妈妈和大姐……不是一天两天了。”程甘可怜兮兮地说,“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大姐夫?” 是啊,唐惜不喜欢孔绍保,不是一天两天了。 程糖带着男朋友孔绍保回来吃饭,加上跟着回来的程甘,四个女儿全部到齐。程糖看到程绍祖想要站起来又没站起来,漂亮的脸上是倔强的表情,眼睛看了几次关着门的厨房方向。 唐惜在厨房做饭。 程绍祖明了,隔着段距离对大女儿点了点头,拍了拍程甘,程甘立刻开启聒噪模式,扑过去大姐大姐的叫。 程绍祖打开厨房的门,进去帮忙。 程甘喜欢热闹,又是有段时间没见到程糖,自然是高兴的,“大姐,你好久没回来啦,大家都好想你。” “是吗?”程糖笑了一下,却不见多高兴,“肯定有人不想看到我的。” 饶是程甘这样爱说话的,遇到程糖这样不会聊天的,这天也不能聊下去,冷场好几次。好在很快要上桌吃饭,这个插曲也就过去了。 这顿饭相比较前几次,还算风情浪静,没有人拍桌而起,没有人愤然离桌。 程甘正和爸爸互相比赞,就听到卧室里传出来吵闹声,俩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一天还是和前几次没什么区别。 “你是我的女儿,如果是问我的意见,我的回答是不行,如果问我的决定,是不可能。”说话决绝的是唐惜。唐惜生三个女儿时候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性格自此大变,不是变得更糟糕,而是温和不少,除了在解决程糖的问题时候。 程糖的态度更加决绝,“我今天回来只是通知你,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嫁给孔绍保。” 程绍祖拦着唐惜,程甘有眼力见的把大姐拉出去,才避免了母女俩大打出手的局面。程糖被拉出房间,她哽声喊,“众叛亲离,你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后来拉着孔绍保走了。 唐惜的坏心情在这一刻到达最低谷。 程甘没有看到妈妈出房间,只是爸爸进去很久,出来时候脸上表情不好。程甘知道妈妈心情很不好,她想进去安慰妈妈,可是爸爸摇头,“让她静静,你们的妈妈是最坚强的人。” “爸爸,什么是爱情?”程甘疑惑地问,“像大姐说的那样吗?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决绝地坚持选择吗?” “她说的是爱情的一种,她痛别人也痛的爱情。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你不要经历。” “你和妈妈呢?”程甘歪着头问,“如果我能遇到像爸爸一样的人,就好了。” 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程甘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是像父母那样,甜蜜的充实的幸福的。 因为昨晚上大姐的事情,爸爸说妈妈昨晚上没有睡好,早上不能起来做早餐。吃着老爸弄糊的煎蛋的程甘,坏心情受到感染。 她一定要找一个父母喜欢的人,绝不让他们伤心。 程甘回到学校教室,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用了点力气放在桌上,又惹得同桌的不耐烦,甚至手指里夹着滑过界的卫生棉,“程甘,你动作小点能死吗?” “能。”程甘用力喊。 齐眺诧异地看她,欲言又止,结果是什么都没说,把程甘夹在书里的试题拿出来,抽了自己红色的签字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甚至评估了分数,六十分。 回到学校的第一节课,程甘听得漫不经心,眼睛看着桌上的试卷却什么都没看进眼睛里,突然,程甘站起来,一言不发往门外走,一片哗然。 后排的同桌戳齐眺的脊椎,“你的撑杆怎么了?” “不知道。”齐眺看着摊放在桌上的试题,拿过来,犹豫了下又拿起红色签字笔。 程甘想调位置不是一两天了,第一,她很讨厌男同桌齐眺,第二,她真的很讨厌男同桌齐眺,第三,她十分讨厌男同桌齐眺。 如前两次的结果一样,班主任对于她的要求,给予了否定的回答,理由说得挺敷衍:你很安静,齐眺特意选你做同桌,你要多向他学习。 学他嘴上损、小气吧啦吗? 学他妹,程甘哼了一声,骂着。 迎面撞上一个背着双肩包白色衬衣的男生,程甘没看到他的脸,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一秒,或者两秒,就知道这是她想要的。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很好听的声音。 程甘整个人是傻愣着的,只知道傻呆呆的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程甘问,那人已经离开。 知道漫画中,男主角离开的背影吗?程甘觉得这个人就是。 程甘正为走廊内的短暂相遇而遗憾,又为没有及时问对方的名字班级号,而懊恼。 班主任走进办公室,“大家安静点,魏旭去前面做个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魏旭,希望接下来的日子……” 程甘醉了、傻了,脸上只剩下憨傻的笑了,恨不得跳起来。 在班主任为安排位置犯愁时,程甘已经忙不迭地举手,“老师,我可以和魏旭做同桌。” 逃离了齐眺折磨区又接近了魏旭的距离,对程甘来说,是要撒花庆祝的好事情。 “很开心?”齐眺手上转着笔,阴晴不定地问。 程甘理所应当地点头,“开心啊,不用和你做同桌,当然开心。” “如果你是因为试卷,我……” 齐眺没说完,程甘已经团着桌上那份多了九分的试卷,揉成一团,扔在垃圾袋里,“秀优越感的人,真的很讨厌。” “……”齐眺看着袋子里的卷子,表情变了变,可他还是淡定的。 “再见,前同桌。” 和魏旭做了新同桌,魏旭是温柔和善解人意的,虽然他对程甘每天变着花样的零食水果,还是会客气地说上谢谢不用了之类的话,可这丝毫不能抵挡程甘换了新同桌的欢喜。 再也没有人嫌她嗓门大,再也没有人在她动作大时,不客气地推她一把,再也没有人在她试卷上评分,再也没有人总是惹得她生气。 程甘和魏旭的座位在第五排最靠近墙壁那排,班主任给齐眺安排了新的女同桌,名副其实的文静同学,可是齐眺又调了几次位置,一次比一次往后,后来甚至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 可他学习成绩好,班主任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 程甘上下课走前门,齐眺走后门,同班的两个人,竟然很少碰面。 今天魏旭请假,程甘想找老师打听魏旭是因为什么事情,走到办公室门外,与从里面走出来的齐眺,面对面。 程甘撞到了他,她往后退几步,嘴上说着,“对不起……”以前她从来不说的,可魏旭总是说,她就学会了。 齐眺没有看她,从她和门框之间,出去了。 程甘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怪异的感觉,她转身看着齐眺的背影,他今天没穿运动装,他剪了头发,更短了,好像更适合他…… “程甘,有什么事情?”班主任看到站在门口的程甘,问她。 程甘这才想起来是找老师的,赶快进去,“魏旭请假了,是因为什么事情?” “说是身体不舒服,请假两天。” “哦。”程甘双手搓着,又问,“齐眺要转学?” “说离家太远,快中招,家人想帮他换所近些的学校。”老师遗憾地说,“他父母来过学校几次,说齐眺一直不愿意转学,找我询问原因。本来还指望着中招后用齐眺的成绩给学校……” 程甘走出老师办公室,心里像是塞了棉花一样,憋得她呼吸不过来。 “程甘你在这里?我们要去看魏旭,你去吗?”同班同学过来说。 “去哪里?” “医院啊,魏旭住院了,我们去看望他,你是他同桌,不能不去吧。” “去啊。”程甘说着,往教室跑,同学问她做什么,程甘说,“我帮他拿新发的试卷。”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同学已经和老师说过,不用上了。程甘回教室时,平时只觉得拥堵的教室,竟然空荡荡的,只有齐眺站在最后一排,弓着腰在折叠什么。 程甘拿着试卷往外跑,匆匆地看了一眼齐眺,看到他也在看她,然后继续折叠着什么。 程甘被推在最前面,手里提着水果篮,“魏旭,祝你早日康复。”程甘中规中矩地说,同学们嘘声一片,几个要好的女同学挤眉弄眼地揶揄她,“魏旭生病,你还不快表现表现,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矜持。” 魏旭转来时间短,可他人缘很好,班上所有人都来了,除了齐眺。 同学们惦记着晚上的课,程甘站起来跟着要走,魏旭却叫住她,“程甘,你可以留一下吗?” “我?”如果搁在平时,程甘是要高兴的跳起来的,可是今天,她只是猛地一惊。 等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魏旭还是温柔的,“我不是摔倒的。” “我知道。”摔倒怎么可能会眼睛肿成这样。 “我是被人打的。”魏旭顿了顿,“不问问是谁打的吗?” “谁?” “齐眺。” “他为什么打你?” “指责我对你态度敷衍,没有珍惜你的用心……” 教学楼后面有片空地,建的是男生厕所,因为距离远,平时就是些特立独行的男同学在这里打架练手,对程甘来说,是坏孩子才会呆的地方。 程甘没有上晚自习,而是去了这片空地。 染头发、长发、奇怪衣服的男同学勾肩搭背经过,对穿着校服规规矩矩走路的程甘议论纷纷。程甘攒着胆子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在一片昏暗灯光下,站着的齐眺。 齐眺背对着这边,可程甘一下子就知道是齐眺。 “你为什么打他?”程甘站在距离他有段距离,质问。 齐眺没转过身,倒是班上的另外一个男同学撞了撞齐眺的肩膀,“你的撑杆来了,问你话呢。” “你们先回教室吧。”齐眺对同学说,还是没转过身来。 等别的同学离开,程甘往前走一步,“你为什么打他?” “站那么远,害怕我?”齐眺转过身,他头发只有四五厘米的长度,短发的他不再阳光反而硬朗不少,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你为什么打他?”程甘还是问。 齐眺单手弹着手上的烟,云淡风轻地说,“看不顺眼就打了。” “……你看不顺眼就可以打,你是流|氓无赖吗?”程甘停了停说,“你什么时候抽烟的?” “初一。”一根烟燃尽,齐眺又点燃,他动作很流畅自然,不像是刚学会的。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程甘几乎是喊出来,“我对谁好,我喜欢谁,和你有关系吗?用得着你帮我出头吗?你除了秀优越感欺负我,你还会什么?” “你喜欢他?”齐眺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甚至是笑了,不再阳光反而是阴骛的。 这样的齐眺让程甘有些害怕,可话她还是要说出来,她握着拳给自己鼓劲,“你不是要转学了吗?拜托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你不知道你自以为是的样子多么讨厌……” “程甘。”齐眺叫她的名字。 程甘没回应。 他就又叫了一遍,“程甘,过来。” 程甘不过去,反而后退。 齐眺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她是真的讨厌他啊,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喜欢他的,看着他的时候永远不会有温度和热情。 程甘要走,齐眺几步走过来,拽住她的手。 “放开我,我讨厌烟味。”程甘推他的手。 齐眺脸上是笑着的,可他眼睛没有笑,“已经那么讨厌了,不在乎多一个吧。” 接吻是什么感觉,程甘不知道,在她以为中,会像爸爸妈妈那样深爱时,自然而然的行为。齐眺吻得很生疏,可他是强迫的急切的,急着证明什么,急着向程甘求证什么。 被一个满嘴烟味的人亲吻,是程甘觉得最讨厌的事情了,她用力推开齐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齐眺抹了下嘴巴,刚才他手上的烟掉了,他就从口袋里摸烟盒和火机,同时出来的还有一张纸,他塞到程甘手里,继续点燃,“如你所愿。” 程甘气冲冲往前走,头也不回。 齐眺看着她的背影,他可能做了最正确的一个决定,离得她远远的。 程甘回家刷牙,刷了五遍,还是不能把讨厌的烟味去掉。 唐惜发现她占用洗手间太长时间,敲门进来看,“你怎么了?” “对不起妈妈,我今天很累,不想说话。”程甘无精打采地说。 唐惜把折叠成皱皱巴巴一团的纸递给她,“你换衣服时候掉下来的。” “妈妈,我有问题可以问你吗?” 还是那份试卷,比程甘那天团得更皱皱巴巴,在分数那栏,从最初的六十分,修改为六十九、八十九,后来甚至是九十九、一百。 “妈妈,有个人总是欺负我,让我很讨厌,可是有时候他又不那么讨厌……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随便打人,我……”程甘乱糟糟地说。 唐惜听了几句就知道大概意思,“他追求你?” “不是。”程甘说,“他总欺负我,说我丑衣服不好看发育不好动作不淑女像泼妇……” “哦,他在追求你。”唐惜肯定地说。 程甘烦躁地揉头,“怎么可能,他总是欺负我的,他今晚上还……反正我是烦死他了。” “我以前总欺负你爸。”唐惜见女儿看她,她挑了挑眉头,“如果他真的要挑剔你,离你远远的应该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多次的交集,你觉得是意外,可能正是另外一个人的精心规划。就像我和你爸,我一次次从他那里打劫到钱,侥幸以为是幸运,可能只是你爸的刻意配合。” “……”程甘的声音变得小,“他很不好相处,总是在我面前秀成绩改我的试卷……” “可能他只是想让你看到他的优势,掩盖他心里的不安和无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唐惜摸着女儿的头发说,“你先问自己,是不是从开始就对他有成见,只是为了讨厌他而讨厌。” 为了讨厌而讨厌,像唐惜对程绍祖一样。 她伪装成凶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表现自己。他优越的家庭条件、他的聪明、他的前途、他的淡定从容,都是她讨厌的原因。 其实,唐惜从来不讨厌程绍祖,更加讨厌是为了力证脑袋里第一印象的讨厌。 “妈妈,你为什么爱爸爸?”程甘撑着头问。 唐惜笑着说,“因为不论我做什么,他一直在原地等我啊。”她放纵也好,她做再过分的事情,他都在原地,等着她。 唐惜从女儿房间里出来,程绍祖正等在外面,“谁惹她了?” “没有谁。”唐惜双手抱住程绍祖的手臂,拽着他往房间走,不肯让他去深究到底是谁惹到了他的宝贝女儿。 就算结婚这么多年,唐惜还是不太习惯依赖着程绍祖,她能这么主动地抱着他,已经是很少见的。程绍祖环抱着她的腰,“怎么了?” “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我?”唐惜踮着脚,眼睛带着笑,直视着程绍祖的眼睛。 程绍祖左右闪躲,“不是。” 唐惜捧着他的脸,“不是你为什么总让我打劫,总给我钱,还不告诉老师。” “是你打劫走的。”程绍祖毫无说服力地解释。 “程绍祖,如果我早知道我们……”唐惜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如果我们早点在一起,该多好。” “一直不晚。” “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有一天,别人给了我一百块的零花钱,我打算翘课去买玩具的,可是路上一个女孩要打劫我,我自然不肯给她,就和她耗着,等到放学,就不用去学校上课了,你不知道那个老头的课无聊死了。” “……”唐惜翻脸,收回手,推程绍祖往客厅走,“你今晚睡外面。” “我故事还没讲完。”程绍祖一个侧身,捞起要往前倒的唐惜,他抱着她笑着说,“我打消了买一百块钱玩具的想法,想着:她打劫我应该是很缺钱。我就买了二十块钱的玩具,最后,八十块钱被她‘劫’走了。” “这一招,真的很不浪漫。”唐惜哭笑不得,她趴伏在程绍祖的肩膀上,“如果我一直发现不了呢?” “对了,你怎么发现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程绍祖又问,“你还没说,程甘为什么会哭?” “别人的爱情给了我提示。”原来不是她的侥幸,只是他的故意为之。 程甘第二天去学校,班主任宣布,“说两件事情,第一件事,距离中招只剩下一周时间,还要不要学怎么学,你们自己看着办;第二件事情,从今天开始,齐眺就不来上课了,阿松你和他住一个小区,帮他书收拾下。” 阿松就是以前坐程甘后排的男生,程甘讨厌的是,他总是叫她“起跳的程甘”。 对了,程甘讨厌齐眺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的名字,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一个起跳和撑杆联系起来了。 最后冲刺,魏旭来到学校,程甘也知道了魏旭转学的原因,加上她这个模棱两可的女朋友,魏旭还有两个正式的女朋友,其中一个还流产过。 中招的前一天,唐惜无比紧张,闹钟定了四个。 程甘却是意外的平静,桌上摊着那张被改了太多次分数的试卷。她认真算过了,那张卷子,她的得分只有五十分,齐眺打分时候为什么写六十分呢。 考试惯例,第一科是语文。 程甘觉得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对下午的数学有些担忧,虽然程绍祖安慰她,参加中招只是一项测试,无论她想去哪个学校都可以,程甘还是想尽力一把。 中午吃过饭,程甘出门有些早,手里捧着个小本本,在考点学校的凉亭里坐着。 总是有人走来走去的,一双白色的鞋子。 程甘从本子里抬头,看向那个不招人待见的人。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用功?”齐眺挤在她旁边的位置,从她手里拿过本子,“只有脑袋笨的人,才会在临考试前看这个。” “聪明的人,考试前应该做什么?” 齐眺突然紧张起来,双手交叉在一起,紧紧握着,“和脑袋笨的人解释点事情。我不是喜欢在你面前秀优越,只是以为女生都喜欢成绩好的男生,天知道每次第一我快烦死了;我给你评六十分,不是嘲笑你做不好题,只是想知道你有哪些不会,其实你分数还不够六十分;我打魏旭,是因为他不值得你喜欢,他就是个人渣,你眼光真差;我抽烟,是从初二开始的,和你做同桌后没有抽了;那天吻你,是不想你的初吻给别人……” “哦。” 齐眺的眼角跳了跳,“只是哦?没有其他的?” “没有了。”程甘还是淡淡的说。 “我后来给你改了分数,改成六十九,以为你这样会回来,可是我改成一百,你也没回来。我太生气了才打魏旭的,要不我和他道歉,我不是混混,你有什么……” 程甘抿了抿嘴,“我妈说,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爱你的人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他一定会在原地等你,不管你走得多远。” “……”齐眺这下不只是眼皮跳了,“她还说什么了?” “说,如果再见到那个人,不要表现的太高兴,要装作只是路过等着他挽留,不然他会觉得太容易。” “……” “我妈还说,女生不能太主动,不然就听不到男生的真心话了。” 齐眺弯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你爸一定很爱你妈。” “你怎么知道?”程甘好奇地问,“听我妈说,我爸小时候就喜欢她了。” 齐眺愁眉苦展地说,“你爸被你妈吃得死死的,怎么可能再爱其他人。” “我觉得我爸妈的爱情挺好的,一处带院子的房子,七十年的婚姻,几个孩子,我爸爱我妈,我妈爱我爸。”程甘无限怅惘地说,“我以后也要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高中想上哪个学校?大学呢?想过在哪里上班吗?”齐眺熟练地把书本塞进书包里。 程甘不满他的不配合,心想像父母这样的爱情的确很少吧。嘟着嘴,还是把问题回答了一遍。 “先让我爸妈把我存款取出来,买一处带院子的房子,七十年的婚姻,你随时嫁我随时娶,应该能赶在九十前凑够……” 嗨,我觉得我妈妈是个十分有聪明智慧的女人,她是我爸爸一生的挚爱,是我们姐妹四个最敬佩和敬仰的妈妈,我们都很爱我们的妈妈。 对了,我爸现在是我心目中第二帅的男人了,第一个是齐眺,毕竟承认别人的老公第一帅,让我很没有面子。 好了,我是程甘,心甘情愿的甘,我的故事就到这里了,我们要收拾下去参加爸妈的结婚七十年纪念日。 第102章 唐程 唐程今年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第二年。 父慈母爱,家里有三个姐妹,他们对她宽容溺爱依赖;唐程没有吃过没钱的苦头;唐程成绩很好,从来不让父母担心,甚至一直是他们的骄傲。 唐程就是别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今天,唐程在娱乐场合的洗手间里,抱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 手机在包里响,唐程困难地拿出来,上面显示的署名是“妈妈”。以往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家里的,唐程是乖孩子,很少很晚回家。 现在,爸爸妈妈应该很着急吧,可是,她还是不想回家。 唐程刚撑着马桶站起来,洗手间的门被从外面打开,跌跌撞撞进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没有看到唐程,如火如荼地吻着,交换着彼此的热情。女的衣着很少,完全依赖在男人的怀里,娇滴滴地哼着叫着,听起来声音夸张。 唐程胃里一阵翻滚,伏在马桶上,接着吐。 这边稀里哗啦的声音,隔壁间里静了静,动静更大了。女的娇哼,“别这样,有人在呢。” 男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别这样,那就这样!” 接下来响动的不只是声音,还有摇晃的隔间板子。 唐程从里面出来,她喝了太多,脚下虚浮,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泛红呼吸急促的自己。 爸爸妈妈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肯定会失望吧?她可是好孩子的。 洗手间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唐程打开包,拿出口红,在镜子上挥挥洒洒写了几个字,满意地看着,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阿飞,你刚才弄得人家好痛啊。”女人还在娇滴滴地撒娇。 男人抚开女人抓着他衣袖的手臂,“别忘了,付钱。” 女人扶着自己的腰,嗔怒地啧了一声,“阿飞,刚结束就和人家说钱,很无情哦。” “不说钱说什么。”被称为阿飞的人,年龄不算大,二十五六,皮肤白眉黑唇红,长相偏向清秀,却有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他松松垮垮地站在刺眼的洗手间里,眼睛眯着。 “阿飞,晚上去你家,好不好?”女人依靠过来,继续赖着。 阿飞抓住她的手,稍微推开点,“今晚有别的客人。” “哼。”女人跺了跺脚,气哼哼气走了。 阿飞没有急着走,看着镜子上的字,字体清秀写得倒是挥挥洒洒,只是上面的字不太文雅,“婊|子配.狗,祝你们天长地久。”后面还画了只泰迪。 阿飞抬手,把前面两个字挥掉,后面几个字去掉,只剩下狗和那只颇有美术功底的泰迪。 他的确就是只泰迪。 唐程回到包间里,里面还在继续喝。 阳阳是唐程的闺蜜,看到她就热情地招手,“唐程你终于回来了,正打算让费远文去找你呢。” 唐程晃晃荡荡地走过来,坐在阳阳的左侧,因为费远文坐在右边。唐程用冰凉的手拍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找我做什么?” “费远文担心你啊。”阳阳的头靠在右边男人的肩膀上,“我们要结婚了,你不会伤心的对吧?” “不会。”唐程抿了抿嘴笑。 阳阳扭头对着费远文笑,“我就说,唐程是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子。”阳阳又说,“我们就算结婚了,我们还是好朋友,你永远是我的女老婆。” “嗯。”唐程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费远文隔着阳阳,抬手压住她的手,“你今天喝很多了,不要再喝了。” “嗯。”唐程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往后靠在沙发上,继续喝。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急着走,阳阳说,“唐程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能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家吗?” 唐程今年二十二了,需要别人接着才能回家,而那个人只能是她爸爸。 唐程迷迷糊糊地点头,“嗯,你们走吧。” 费远文还要说什么,被阳阳拉着走了,唐程举着酒杯,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大声笑着说,“祝你们天长地久。” 人都走了,只剩下唐程了,可她还是不想回家。 阿飞晚上本来还有个女客人,但是对方老公提前出差回来,就改了时间,他晚上空闲下来。 阿飞回到休息室,别的同事正聚在一起比较着,哪个更有钱,哪个更难伺候。 平时走得近的朋友,从单人床上下来,过来拍他的肩膀,“出去玩,去不去?” “不去,累。”阿飞打开专属的柜子,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换上。 阿飞身高有一米八左右,穿上衣服看着瘦,衣服拿下来身材却是极为有料的,上宽下窄,是天生的穿衣架子,可阿飞的后背上却有几道疤痕,和他白皙的皮肤,颇为不衬。 “去吧去吧,整天伺候些年老色衰的老女人,我们出去尝尝鲜。”朋友还在说,阿飞已经换上裤子,还是一句话,“不去。” 正说着话,一个个头低一点长相差劲点的同事,从外面进来,兴高采烈地说,“外面包间有个女的喝多了,谁去尝尝味道。” “长得怎么样?”大家异口同声问。 个头低的同事说,“长得绝对漂亮……”不用其他的描述词,其他人已经蜂拥着跑出去。 个头低的同事说,“阿飞,你不去?” “不去。”阿飞还是这两个字。 阿飞的长相在这里算是稍微靠前的,他和这里融为一体又显得格格不入,别人总说阿飞不该是这里的人,可他就是这里的人。 阿飞从休息室里出来,在走廊里看到几个同事搀扶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应该称为女孩更合适吧,黑色长发齐刘海,脸看起来很小,干干净净的样子。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阿飞再清楚不过,可这和他没什么关系。 那几个人动作不算温柔,几乎是扯着女孩往前走,她肩膀上的包拉链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咕噜噜往外掉。有个同事发现了,跟在后面一路捡,“阿飞,你还没走啊。” “没有。”阿飞手里拿着那根玫红色的口红,已经用掉大半。 “这个给我。”同事指了指阿飞手里的口红。 阿飞握住口红放进口袋里,“你们打算去哪里?” 醉酒的感觉很不好,唐程是被饿醒的,醒了也不想起来。费远文要和阳阳结婚了,她昨晚很晚回来,爸妈肯定会问她的,如果她说了真实的原因,依照爸爸护犊子的性格,肯定会给自己转工作的。 唐程想着,就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天花板是泛黄的,上面斑斑驳驳的痕迹,她家的屋顶应该是纯白色的干净的一尘不染的…… 唐程左右看,屋子的摆设,真的不是她家。 唐程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完完整整地穿着,她撑着起来。床边放着一双拖鞋,夏天款的男人的拖鞋,码数很大,她穿上还留出很大的空间。 “有人在吗?”唐程小心翼翼地往房子的其他位置看。 房子不新面积倒是不小,上下两层的独家小院,院子里两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中间悬挂着条绳子,上面晾晒着随风飘动着的衬衣。院子里的东西很少,一块石头,一个大红色的盆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有人在吗?”唐程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 她低着头往回走,既然没有人在,她还是赶快回家吧。 突然,右侧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擦着头发的人从里面出来,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脚上是和唐程穿的一样的拖鞋。 “你好。”唐程弯了弯腰,拘谨地打招呼。 阿飞看了看她,绕过去,把脖颈里的毛巾拿下来,搭在绳子上,“醒了就走吧。” 唐程又弯了弯腰,“谢谢你。” 唐程换上自己的红色高跟鞋,想涂口红没找到口红,想了想从钱包里拿出现金,放在枕过的枕头上。唐程没有再看到阿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唐程站在对面路口等车,想着怎么编一个听起来不那么瞎扯的理由,打消父母的担心。 远远看到,阿飞从巷子里出来,他换了长袖长裤,低头在看手机。 唐程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方向,她赶快对他挥手,他又低头看手机,毫无回应。 他可能没认出自己。 她在路口的左侧,阿飞站在路口的右侧,隔着一个十字路口。没多久,阿飞收回手机,唐程以为他打算和自己说话,一辆红色的车子停在对面的路口,阿飞弯腰,坐进去。 隔着段距离,唐程看到开车的是个女人,年龄不小的女人。 唐程回家,不出意料的,爸爸没有去上班,妈妈在家等着,看到她回来,两个人齐齐看过来。唐程主动坦白,“爸爸妈妈,我知道昨晚上不回来没有接你们的电话,很不对,可是我现在想睡觉,等我睡醒,再告诉你们。” 唐惜想问,程绍祖拉了拉她,对她摇了摇头。 唐程睡到晚上才起来,爸妈不在家,程甘蹦蹦跳跳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根棉花糖,笑得一脸白痴。 “二姐,你起来啦。”程甘笑嘻嘻地说。 唐程捧着杯子喝热水,“爸妈呢?” “四十阿姨约妈妈逛街去啦,爸爸晚上不回来吃饭。”程甘舔着棉花糖吃,一团糊在脸上,丑不拉机的,她自己不在意,挤眉弄眼地笑,“二姐,你昨晚夜不归宿了哦。” “爸妈有没有说什么?” 程甘摇头,“妈妈想问你的,爸爸说‘孩子大了,不要管太严,不然她再大点你要更发愁’,妈妈就什么都不问啦。” 唐程在心里给爸爸比了赞,能拉得住冲动妈妈的,只有爸爸了。 爸妈回来,果然对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唐程也就蒙混过关了。 隔了两天,唐程又去了,这次直接找阿飞。 前台说阿飞出去了,不在,要等。 唐程等了两个小时,阿飞才从外面回来,直奔前台,递过去个牌子样的东西。他随意地靠着台子,和前台的小姑娘说说笑笑。 前台指了指唐程的位置,“有人等你哦,小心肾。” 阿飞看到唐程愣了下,他转过头继续和人玩笑。双手放在口袋里,慢腾腾地过来,“又来喝酒?” “你认出我了?” “……”阿飞抬手揉着额头,“我没有脸盲症。” 唐程问他,“晚上有事情吗?” “有。” “什么事?” “有客人。” “给你多少钱?” “三千。” 唐程说,“我给你四千,今晚上你别去陪别的客人了,陪我吧。” 唐程和阿飞到得有点晚,房间里已经吵吵嚷嚷起来。唐程挽着阿飞的手臂进去,见人就打招呼,“我男朋友。” 费远文的脸色有点难看,阳阳一直看阿飞。 唐程又喝多了,今晚是开心的喝多了。 别人都散了,只有唐程和阿飞坐着。 唐程挥了挥手,“你也走吧。” 阿飞坐着没动,“爱上闺蜜的未婚夫?好孩子做坏事的感觉,怎么样?” 唐程喝多了,她胡乱挥手,“他是我前男朋友,阳阳才是抢人男朋友的个贱|人。” “既然讨厌他们,为什么还和他们一起玩?” 唐程笑着说,“我怎么会和他们断了联系,我就要看他们能膈应我多久,能在一起多久。天长地久,狗屁。” 阿飞停了很久,嘟囔了句,“原来不是骂我。” 唐程没听清楚,“什么?” 阿飞笑,“没什么,还能喝吗?” 唐程迷迷糊糊地点头,阿飞出去又拿了两瓶酒进来,“钱记在你帐上了。” 唐程这次是彻底喝多了,她躺在沙发上,听到阿飞在打电话。 “谁生病了?”唐程问他。 阿飞仰头喝酒,“我奶奶,你醒了,能回家吗?” “你要去医院吗?” 阿飞摇头,“不去。” “为什么不去?” “没钱。” 唐程爬起来拿自己的包,把钱给他,“现在有钱了,去吧。” 阿飞握着满满两手的钱,他突然笑了,“你的钱,是我赚过最容易的。” 是啊,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看中他的脸和身材的,哪个不是要折腾许久才不舍地给钱,唐程是给钱最爽快的一个。 “我能和你一起去医院吗?” 唐程很讨厌医院,据说在刚出生时,在医院里就整天哭,回家了反而不哭了。为此爸妈还笑话过她,说她感情丰富,自小就知道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阿飞奶奶已经被送进手术室,阿飞去交钱,唐程在手术门口等着。 阿飞回来时候,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唐程。唐程看他,阿飞解释,“我没喝过的。” “你奶奶什么病?” “食道癌。” 唐程说,“我外婆也是这个病。” 阿飞没说话,唐程问他,“你做这个工作,赚钱是给她交费吗?” 阿飞嗤笑出来,“很小部分是。” “大部分是为什么?” “来钱快。”阿飞偏头看着唐程说,“别人花钱找爽,我赚钱也爽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工作吗。” 唐程捏着手里的水瓶,“你不该是这样的。” “你看错了,我就是这样的。” 唐程好久没有再去找阿飞,阿飞也从来没有找过她,虽然他有她的电话号码。 唐程下班后和同事逛街时,见过阿飞一次,陪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买衣服。唐程拉着同事跑过马路进了那家店,阿飞已经离开,只听见收银台鄙夷的声音,“以为是母子,原来是小白脸。” 阿飞,就是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他的脸,长得真的很好。 唐程隔了两天又去找阿飞,给了他五千,买他一天时间,因为阳阳和费远文结婚了。 唐程今天穿得很漂亮,阿飞穿着西装很合适,俩人比肩走进去时候,惹得别人的称赞声。唐程以为在费远文的婚礼上,她可能会喝多会撒泼会掀桌子,为了防止出现那样的丑态,她才会努力练酒量。 可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反而滴酒不沾。 “他为什么和你分手?”出了酒店,阿飞问她。 唐程笑着说,“因为我没钱,给不了他前途。” “多穷?” 唐程还是笑,“买了你今天,就没钱再买明天。” 阿飞要打车送唐程回家,唐程以家远为借口,先送阿飞回家。下车时候,阿飞说,“我也穷。” 唐程不知道阿飞为什么对她突然态度好起来,他偶尔会发短信过来,说见了什么客人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偶尔在降温来之前,发来一条。 今天下班,下雨了,唐程不想回家,给阿飞打电话。 阿飞说,刚做完工作,在附近,等我。 阿飞来得很快,他穿了件咖啡色的风衣,很适合他,唐程多看了几眼。阿飞说,“女客人喜欢。”唐程就再没看。 俩人回了阿飞家,唐程衣服淋湿,阿飞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唐程只穿了短袖没穿裤子,出去,阿飞已经脱了外面的风衣,里面一样是件白色衣服。 “你一个人住?” “嗯。” “你没有女朋友?”阿飞看她,唐程解释,“固定女朋友,不是女客人那种。” “没有。” “为什么没有?”唐程又问。 阿飞笑了笑,“费钱。” “有的女朋友不花钱。”唐程捧着热水喝,她的声音很轻,热腾腾的水汽让她的眼睫毛变得湿漉漉,不安分地眨动着。 不安分,唐程安分太久了,最近,她格外想不安分,但,只是尝试。 阿飞吻人的技术很好,他很能察觉到对方的丝毫反应,比如唐程垂在身侧攥着的拳头,他会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手,像耐心的老师,一点点的引导她,怎么感受对方怎么享受自己。 唐程谈过两个男朋友,和费远文分手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她接过吻,大家都羞怯,只是适可而止的尝试,不敢过分的张扬。 阿飞是不一样的,他吻得霸道,他吻她的时候,霸占着的不只是她的唇还有她的心她的思绪,只能跟着他,他是那个主宰,掌握着她的全部感受。 唐程以为第一次就这样失去了,在她一时冲动又有些退怯的时候。 阿飞放开了她,手撑着她头两侧,站起来。 “怎么不继续了?”唐程心里松了一口气,话却是故作淡定。 阿飞捞起衣服穿,“你还没发工资吧?免费的事情,我不做。” 唐程一愣,她跟着笑,“那就等我发工资了,买你整夜。” 晚了,阿飞让唐程回家,唐程坐着没动。 “除了你奶奶,还有别的家人吗?” “查户口?” 唐程摇头,“因为我也是一个人。” 阿飞看她。 唐程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不想回去。” 阿飞低头,很久没说话。 唐程为自己刚才的谎话后悔,就算为了取得对方的同情心,也不能这么对自己最爱的爸爸妈妈。 “不想一个人的时候,就过来吧。”阿飞说,“我也一个人。” 可谎话就是谎话,为了维护这个谎话,就要说很多的谎话。 程绍祖接唐程下班时候,唐程对阿飞解释说是陌生男人想包养她,唐惜接她下班时候,唐程对阿飞说是那个男人的老婆,为难她的。 可谎话就是谎话,说的那天,就该想到被拆穿那天。 程甘和齐眺约会时候遇到唐程和阿飞,程甘没心没肺眼睛倒是挺好使,眼睛直直地看着阿飞,只是脑子不太够,没能看明白二姐眨巴眼睛是什么意思。 “二姐,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带回家给爸爸妈妈看。” 程甘这句话说出来,唐程就知道不好了,可阿飞在,她只能硬着头皮敷衍,“有时间,你们不是要去看电影,赶快去。” 程甘凑过去和齐眺嘀嘀咕咕,“我二姐的男朋友不是费什么的吗?什么时候换的。” “这个不是就叫飞什么的。”齐眺说。 程甘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一个人啊。” 俩人一个智商125,一个情商125,合起来像骂人的。 “你上班时间是不是要到了?”唐程看阿飞站着没动,她讪讪地开口。 阿飞眼睛看着远方,“这个又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吗?” “是。”唐程继续胡诌。 阿飞笑了,是唐程看过笑得最灿烂的一次,“有钱人家的女儿,耍弄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们是我爸爸妈妈和妹妹。”唐程知道他知道了,赶快解释,“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你一直对我防备。” “所以你就编了自己无父无母的经历?”阿飞不再笑了,“然后呢,和一无所有的人做朋友,表现得优越?你成功了,你的优越让我很羡慕并且嫉妒。”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什么朋友,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你应该知道,我不缺‘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 唐程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她去□□找过阿飞,前台说阿飞请假了,好像是家里谁生病了。唐程去医院,护士说阿飞的奶奶已经不行了,阿飞带着她回老家了。 他的老家在哪里,唐程不知道。 唐惜发现了唐程的异常,询问她怎么了,唐程说,“妈妈,我对他说谎,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说了什么谎?” “我骗他说我没有家人,说我的钱是别的男人给的钱,说我……”唐程越说声音越小,“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想和他走近。” “……”唐惜无语地看着女儿,“你骗他,只是想和他做朋友?我骗你爸的时候,可是不只是想和他分开的。” 唐程抱着头,嗷嗷叫,“都这样时候了,您能不能不要再秀恩爱了。” “那你想怎么办?”唐惜问她。 唐程摇头,“不知道,妈妈,你骗爸爸的时候,是想让他真的相信还是不要相信?不害怕他发现的时候,和你翻脸吗?” 唐惜肯定地摇头,“我骗你爸是说‘我不爱你’,你爸发现是谎话的时候,不知道多高兴呢。” 唐程满脸黑线,看着亲妈,“请关爱我多一点,刺激少一点。” “因为一个谎话就离开你的,可能他本来就不太爱你,只是需要这个做借口。” 唐程解释,“亲爱的程太太,我们只是朋友,和爱没有关系,只是友情。” 亲爱的程太太睥睨着女儿的头顶,不屑地哼了一声,“只是友情你会这么烦躁?失去朋友,你又不是第一次。费远文和阳阳结婚,你不是就一下子失去两个,也没见你这样。” “你知道?爸爸知道吗?” 唐惜又哼了一声,“你爸正说要和你谈论下精神损失费的问题,他什么时候在外面养小姑娘了?” “我爸知道了!”唐程目瞪口呆,又哀嚎不断。 唐惜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已经被我拦下了,你表现乖一点,他会忘记的。” “谢谢妈妈。”唐程抱着唐惜用力地亲吻一下。 电话在桌上响,唐程看了一眼,就接起来,“阿飞?” 你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吗? 唐程,你并不缺朋友,尤其是这么穷的朋友。 你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吗? 唐程,你不是,你从见到阿飞的第一眼就图谋不轨了。 阿飞来的时候戴着口罩,和唐程面对面的坐着,他也没有拿下来。 “你感冒了?”唐程有些紧张,有些兴奋。 阿飞点了点头,他可能说话了,只是声音小。 “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我找了好几个地方,没有找到……” 唐程没有说完,阿飞推过来一个档案袋,只是推到桌子中间。 “这是什么?”唐程打开看,里面满满都是钱。 “钱,还给你。” “你不欠我的钱啊。”唐程大致看了一眼,“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谢谢你。”阿飞视线低垂,看着桌子边缘,或者是自己放在腿上的手。 “为什么说谢谢?”唐程完全摸不到头脑,她见阿飞站起来,她跟着站起来,“你去哪里?” “你可能是对的,我不该是现在这样。” 这是阿飞对唐程说的最后一句话,唐程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一句话。 唐程去□□,说阿飞已经辞职,她去阿飞的住处,房子已经卖出去。 他给她的钱,包括第一次她在他家枕头上放的一千块钱,她让他假装男朋友给的四千,她让他陪她去费远文婚礼上给的五千块钱。 他给了她十万块钱,是她给的十倍。 唐程又去了一次□□,找到了阿飞关系不错的那个人,那人对唐程的到来十分吃惊,“你不是阿飞的女朋友吗?你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知道吗?” 这人摇头,“阿飞想的一直和我们不一样,他说辞职我们以为他钱赚够了,阿飞一直想去外面看看,他奶奶生病他拖着走不开,他奶奶去世了,他应该去外面了吧。” “他老家是哪里的?” 这人摇头,“不知道,阿飞很少说他家的事情,我只知道他妈死了后,他爸再也没回去过,他小时候跟着奶奶生活,吃挺多苦。阿飞很聪明,可惜家里没钱,很早就不上学,阿飞不喜欢和人做朋友,没有人去过他家。” “阿飞,他的全名叫什么?” 这人开始说不记得了,后来想了会说,“远飞,我们一直叫他阿飞,不知道他姓闻,还是温。” 闻远飞?温远飞? 他飞远了,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人离开时候又想起件事情,“对了,阿飞的一个女客户检查出来hiv阳性,阿飞不知道怎么样?你们做过没有,你最好去体检下。” 压垮唐程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到了。 唐程会夜夜惊醒,梦到自己死了,梦到阿飞死了,她迅速消瘦下去。唐惜和程绍祖急得团团转,程绍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阿飞的事情,不管唐程怎么反抗,还是把她强行送去医院,做检查。 等结果的那些天,唐程觉得自己完了。唐惜和程绍祖担心又不敢轻易触动她的神经,唯恐再让她变得更加糟糕。 检查结果出来,唐程没有问题,唐惜和程绍祖松了一口气,唐程的心却一直提着,阿飞没有任何的信息。 唐程晚上睡不着,会把阿飞给的钱拿出来,一张张的摊开,满满地摆放一床,她在这些钱上才能睡着。 唐惜和程绍祖每天想着让唐程出去走走,今晚又以家里没有日用品为理由,带着唐程出去转。 今晚,唐程的睡意来得格外迟,她在床上铺了四千块钱,一张张数。 唐程把房间的大灯关掉,她手里拿着手电筒坐在床上,灯光在钱上扫来扫去,碰到放在床边的纸袋,里面的钱倒着掉在地上。 唐程从床上跳下去,跪在地上捡,“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慢慢数的……”夹在钱里,有一张白纸。 “闻远飞”,正面只有这三个字。 唐程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他的名字,她知道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纸张翻过来,背面还写着另外几个字。 “你的拒绝,才没有让我变成一个坏人。如果我死了,不想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我能活着,我不该活成这样。唐程,谢谢你。” 唐程二十八岁了,没有再谈过男朋友,唐惜带她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她的心理是完全健康的。程绍祖最初小心翼翼地介绍青年才俊给唐程认识,唐程不反对,只是见了几个后,说,“爸爸,有医生职业的吗?最好是传染疾病科室的。” 唐程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不知道能等多久。 程绍祖找她谈心,唐程把心里的疑惑告诉了爸爸,“爸,妈妈不在的五年,是什么支撑着你等下去的?如果她一直不回来,你怎么过呢?” 唐惜不在的五年,程绍祖过得浑浑噩噩,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等,她那样做他又为什么等,可是就是等了。 “直觉,她会回来的。” 唐程笑着说,“爸爸谢谢你,不好意思让你和妈妈担心了,我选择相信直觉。” 唐程二十九周岁那天,和同事们出去庆祝,来到的是一处□□,大家玩嗨了纷纷说找个男的来陪,唐程无奈地看着朋友们闹腾。 “唐程,你今天生日,可不能怂。把你们这里长得最帅身材最好的,叫出来。”同事咋咋呼呼地叫。 唐程摆手已经来不及,没几分钟,七八个男的,陆续进来,有几个长得还真的不错。 这七八个人坐在同事旁边,只有唐程旁边是空着的。唐程本来没想什么,可看那些人避讳着她的样子,她有点不舒坦了,“为什么她们都有,我没有?“ 领班的是赶紧说,“有有,肯定有。” 房间里的大灯关掉,房间里玩得正嗨,有个穿白色上衣的人弓腰走过来,坐在唐程旁边。唐程被人碰到,猛地一惊,往边上让了让。 旁边的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唐程看着旁边已经开始调戏小帅哥的同事,正自叹不如,听旁边的人问,“你工资,什么时候发?” 唐程几乎是立刻,转头看过去。 旁边的人笑着说,“够五千吗?够了,我今晚就跟你走。” 其他同事咂舌,“不愧是程总的女儿,刚还扭捏不自然,这么快就领人走了。” 他的技术好不好,唐程无从对比,因为她这是第一次。 他很慢力道却是很重,唐程觉得疼得难以忍受,却紧紧抱着他不松开。他也没有放开她,一遍遍地亲她,还是那样熟练的技巧,只是少了份讨好多了份眷恋。 唐程还是哭了,哭得自己脸上一塌糊涂,他的衣服上脏兮兮的一团。 “疼?”他停下来,居高临下地和她抵着额头,“疼就不要了,好不好?” “不好。”唐程还是哭,“要,很多。” 他无奈地叹口气,纵容着她一次次地给她,以前他做这种事情,只是当作一种工作,全无个人喜好的工作,以完成工作内容为目的的工作。 “闻远飞。”唐程哭着叫他的名字,“你冤枉我,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别人,不是费远文,谁都不是,你就是阿飞。” 闻远飞笑,在她额头上亲吻一下,“不好意思,我也对你说过一个谎。” 唐程愣愣地看着他,“你结婚了?有孩子了?几个孩子?”说着开始推他,“你还是冤枉我吧,我就是把你当别人了,闻远飞、费远文,你就是把他的名字倒过来……” “以前,做的时候,有钱拿却不爽。”闻远飞顿了下,又说,“现在,没钱拿,很爽。” 唐程的脸上精彩极了,她张口咬住他肩膀,“滚。” 闻远飞不推开她,反而抱着她,换她在上,“别咬了,出血了别传染给你。” 唐程趴在他身上,没动。 闻远飞扬起身要看她的脸,唐程面朝下抵着他的心口,不肯让他看。“当时以为自己染病了,害怕你知道害怕传染给你,把值钱的都卖掉换成了钱给你……” “为什么回来了?” “我没死,赚到了给你的聘礼,就回来了。”闻远飞揽着她,“不敢贸然找你,担心你结婚了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已经忘记我……” “嗯。”唐程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还在等我?” “我爸说,没有了她,都是一个人,等和不等也没了区别,那就等吧。。” “……”许久后,阿飞感叹,“岳父好见解,感谢他曾经的感同身受,不然你真的成了别人的媳妇。” 唐程没有像程甘那样崇拜过父母的爱情,在她看来,他们爱的太过坎坷和曲折,太过费心神。 现在要换一种看法,不管经历的时候多么迷茫、痛苦、煎熬,只要结局是期望的,那么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