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疑是故人来(1):齐军中坐镇的,正是齐国太子顾珩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齐军中坐镇的,正是齐国太子顾珩&lt;/h3&gt; 高台之上,朔风凛冽,吹得旌旗噗噗直响。黑夜阴翳,漫天苍茫。 桑柔紧裹着裘皮大氅,仍忍不住冻得瑟瑟发抖。 到了南门,天边已稍露晓色。 城门上,篝火熊熊。 桑柔努力地睁眼看着前方,城门外,入眼是北河,河面浩汤,不见流水,只有厚厚的层层结冰。而河面那头,是一阵排开的齐国大军军营,在暗夜里,只见依稀。 十日前,齐国忽然北上讨伐楼国,而齐军军营中坐镇的,正是齐国太子顾珩。这场战役来的毫无预警,开始得莫名其妙。 顾珩屈身燕国,做了五年质子,回国不过三月余,雷厉风行地处置了自己的兄长顾玣,因其在顾珩回国路上埋伏,欲害其性命。其余时候倒一直安安定定,低调而稳妥地处理国事,少有见锋芒的行径。此次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大张旗鼓伐北,其意图叫人捉摸不透。 “桑柔,你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一厉声责斥,桑柔转身,看到一身灰黑大氅,疾步而来的姬科。 “王爷!”桑柔微微矮身行礼。 “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还出来作甚!”姬科身形高大,站在桑柔前面,她矮了半截。 桑柔抬头看着他,说:“睡不着,还是想出来看看!” 姬科瞪了她一眼,转眼看向城下,说:“计策已经吩咐下去了,接下来,成或不成,都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内了,担心何用?” 桑柔点头,转身与他并肩,说:“有些事情,明知无事无补,但还是忍不住去做。人性之劣因,根深蒂固!王爷该比我深谙其理。” 姬科冷哼一声:“你倒是狡猾,把过错给推我身上了!我怎么了?我可不像你!” 桑柔失笑,附和道:“是是是!王爷呀,做事最有节制。既然如此,回到我跟阡陌说一声,选个好日子,把那酒窖里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卖了,估计可以给府里添置不少收入。接下来这几个月的伙食,估计可以好不少,这样想想,忽然有点开心呢!” “嘿,你这狡猾的中原女人!我可在膳食上委屈过你了!竟打起我的酒的主意!”姬科登时胡子一横,怒斥道。 桑柔但笑。 两人正说着,远处河面传来动静,他们脸色皆是一凛,忙集中精神看向冰面。 视线中逐渐出现一些移动的黑影,越来越多,黑影快速移动着。似乎在逃命。而后很快第一拨黑点身后涌出另一拨黑影,他们似乎是驾马,速度很快,便追上了前面的人。接着是兵刃交接的鸣响和杀伐嘶声,萦耳不绝。 桑柔听到冰面上传来的惨叫,撕心裂肺,虽看不真切,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面色刷白,眼睛却仍死死地看着冰面。 待第二拨黑影行驰到河中央,忽然传来轰隆声响,夹杂着马儿嘶鸣人们惊呼的声音,白色的冰面陆陆续续出现无数窟窿,有人陆续落到冰河中。 后一拨追赶而来的敌军人员多数中伏落水,但叫嚣声不减反强,有人马躲过埋伏,已经突破攻防,到了河这边来。 “快!开门!” ··············· 新文开坑辣,精彩保证辣,快到碗里来辣!点击加入书架就好辣!~(≧▽≦)/ 2.疑是故人来(2):一场厮杀,胜败已定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2):一场厮杀,胜败已定&lt;/h3&gt; 桑柔所在城墙之外一两百米远处另设有栅门,守卫听得自己人叫喊声,栅门迅速被打开,但追兵来的更快,昏沉天宇下,见不清他们如何动作,只有呐喊哀鸣声不断。不消多时,他们已经进ru防线来。篝火明燃,城下影影幢幢,粗略一看,竟有百来人马。 “放箭!” 不知谁在黑夜中嘶吼一声,似惊雷划破天际,远方天地衔接处恰如其时地裂开一条狭长缝隙,有微弱明光袒露,只见百丈城墙之下,有无数箭羽突然从四面八方射出,密密麻麻刺向突入防线的敌军人马。 一场厮杀,胜败已定。纵使挣扎,也难逃一死。 很快,打杀叫嚣声逐渐湮灭,第一缕阳光投射下的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激烈厮杀后的战场,此一刻,沉寂无声。 桑柔看着城楼下的尸骨横斜的场面,觉得心头难受,扶着城墙,呼吸沉重,似乎也染了血腥气。 “本叫你不要来,你非来!逞强的后果往往不讨好。现在难受了吧!” 姬科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桑柔身上,斥责道,语气却没有半分凶戾。 桑柔抬头对他笑笑,有些无力。 “你先回去,我这里处理一下,马上也回去!” 姬科唤了侍卫,护送桑柔回府,桑柔没再拒绝,只是把大氅还给了他。 “我不冷。” 姬科看着她,顿了一会儿,点头接过,她很倔,两人虽然相处不常,却也知晓。 “府里做好了热汤面,你尽早回来。” 桑柔吩咐完,姬科点了头,才转身离开。 姬科将大氅重新披上身,看向桑柔缓步离开的背影,天已明朗,她瘦削的身形在莽莽天宇下尤显单薄,但背挺得僵直,若霜天雪地的冷梅瘦枝,三分傲骨,七分绝艳。 “桑柔!”姬科喊道。 桑柔转身看他。 “这次大捷,你立了大功,我许你一个愿望,有生之年,能力之内,定竭力替你做到!” 桑柔一愣,眼中有明光亮起,她笑开,说:“好!一言为定!” 来北狄意外被南侵的楼国人俘虏后,桑柔就一直盘算着,怎么改变计划。暴露才艺,入驻姬科府邸,为的就是这句话。 她松了口气。 齐军大营。主帅营内。 铜炉里的炭火烧得啪啪直响,时不时有猩红火星蹿出,烛台上的白色蜡烛已快烧到了尽头,青蓝火苗苟延残喘地跳动,不过几下,就阎灭火光,留得一缕青烟,袅袅娜娜。 穆缜将案头的灯芯捻灭,提起一旁炉上热着的茶壶,滚烫开水浇入案头放置的青釉瓷杯中,清新茶香可闻。 主座之上,有修长五指伸过来,微微环扣住杯沿端起杯盏,放到嘴边,轻吁几下,抿了两口,动作不急不缓,相较于满堂人的焦忧于色,他却显得一派云淡风轻。 顾珩放下杯盏,这才抬眸看下躺下跪着的人:“总共去了多少人?” “回太子,算上萧副将,总共二千九百八十人。” “全部命丧,无一生还?” 士兵心头一凛,五体伏地,答:“是!” 顾珩手中把弄着一把墨扇,眉头微皱,沉思片刻,说:“成持,清点此次牺牲的军士,皆予以追加二级军衔,赏二年饷银,抚恤亲属。萧付,身为副将,未得指示,擅下军令,领兵作战,造成我军重大损失,特此以隔去副将职位,以作警示!” --------- 男女主都出场了,干架……哦不……见面还会远吗O(∩_∩)O~ 3.疑是故人来(3):不能让阿柔看见你……至少,在时机成熟告诉她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3):不能让阿柔看见你……至少,在时机成熟告诉她&lt;/h3&gt; 众人听得皆是心头惴惴。 “另外,吩咐下去,全军整修待命。王将军,左右两翼骑兵如今布列如何?” “回太子,昨夜已按计划达到两地,等候指示。” “嗯。退下吧,一切计划照旧,切不可擅自行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 众人退下,营账里只剩下一直伫立一旁沉默不语的穆缜。 “穆缜,你对姬科了解多少?”顾珩端起茶杯,又抿一口茶,问道。 穆缜闻言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说:“听说年轻是一名文生,后跟随楼国的前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楼国国主一起征伐叛军,一直被楼国国主所器重,后被封了左屠耆王,常侍左右。只是后来结识了一名汉人女子,一见倾心,便结了亲,两人伉俪情深,只是那汉女身体不好,早几年前便去世了,姬科却再未娶亲,也心生隐退之心,但楼国国主一直未批准,相持之下,他去了边塞守着河关城。” “嗯。而那汉人女子曾是琴师,姬科从文,对高山流水琴棋书画等中原文化尤为感兴趣,当初这名女子也是令他一曲钟情。”顾珩接道,眼中玩味。 “但楼国国主派个书生守边关,不免昏庸过头!” 顾珩摇摇头,道:“书生不能为兵卒,但却不一定不可为将领,上场打战他确实不会,但他饱读诗书,总有三分韬略于胸。” 穆缜点头称是:“今晨一战,确实是看出姬科似乎有一套……” “不!”顾珩忽然笑开,手中的墨玉扇骨敲击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姬科虽然早年有随战经验,但随后一直从文官,其政治思想都偏保守,曾经几次,河关也有战役,他从来都是挖沟三尺,固城顽守。天时地利兵强,他占二,不算胜,却也从未失守过。但昨夜这突来偷袭,主动出击,引敌入瓮的大胆做法实在不像他作风。” “主子的意思是……” “还记得当初在燕国,俞啸北伐高车族一战吗?那一战反使空城计,引君入瓮实在打得漂亮。但这一计策,要真追根溯源起来,实际上出于一人。” 穆缜一惊,忽然明白过来,顾珩口中的那人是谁,以及他为何突然与他说起姬科:“主子的意思是,姑娘现在在……” “我也不能确定。”顾珩手中敲击的动作停下,面上爬上几分凝重,“昨日暗卫来回的消息说,姬科府中一月前确实得了一名女琴师,而且尤得看重。阿柔琴技一绝,早年她虽故意隐藏其才艺,但我无意中得以一闻,不愧天下人给她的赞誉。而她曾说,除了生死,没有什么绝对的可能。宁可置之死地以求绝地反击,也不愿坐以待毙。之前燕国北伐一战,以及昨夜的主动诱敌,确实像是她的风格!” 顾珩眼中有赞赏和欣慰,更深的却是担忧。 “穆缜,你派人秘密入河关勘察她的下落,在我们起兵之前,一定我一定要知道她的明确位置。” “是!”穆缜领命,正欲退下,顾珩喊住他。 “若……能找回她,穆缜,以后你便与成束换一下,你带领暗卫。不能让阿柔看见你……至少,在时机成熟告诉她原委之前。” “属下明白!” 4.疑是故人来(4):齐军已经打过来了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4):齐军已经打过来了&lt;/h3&gt; “竟不到三千人吗?” 河关城,左屠耆王王府。 饭桌上,姬科方回来,与桑柔说了战后清点的情况。 “嗯。” 桑柔放下碗筷,面色凝重:“不到三千人,太少了……太少了!” 阡陌在一旁布膳,不明地问:“姑娘一计,我军才百余人,完胜对方精兵三千,如何是少?” 桑柔摇头:“特意选在凌晨天未明时分,主动去偷袭敌军,作出声势很大的样子,就是要让对方觉得我军是郑重其事地突袭,这样才能引得对方大出其兵,追击我方!本来就是敌强我弱,我们只能巧胜。原来想着这一计即便不能挫他大队兵马,但至少也损伤齐军元气。但是结果对方才出兵三千不到,即便全是精锐,之于十万大军,不过九牛一毛,这与我预期想要的结果相去甚远。而且这个计策用一次后便不能再用,如今我们除了死守等援军,只怕也无他法了。” “那我们昨日打败齐军,他们会不会来报仇?”阡陌有些担忧地问道。 “报仇是肯定的。这次齐军来袭,虽然原因意图尚不明朗,但拿下河关即便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但也必然他们达到目标的必经途径。只不过,这几日,他们应该不会贸然来袭,因为我们对冰面做过手脚,他们可能心有所顾忌。但,他们不会就此作罢。而且,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 “你担心这三千精兵里内涵隐情?”姬科接道,同样一脸忧思。 “嗯。三千……太少了!齐军是以十万大军北上的。对我们明面上‘声势浩大’的突袭,他们仅派了不到三千人追击,到底是他们太过自信,还是其中另藏玄机……我想不明白。” “毕竟那时候还是夜里,或许他们都在休息,来不及召集那么多人呢!”阡陌说道。 桑柔默了一会儿,转向问姬科:“援兵还没到吗?” 姬科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昨日前去求援的一部分人先回来了,说是援兵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但具体什么时候到,尚不得而知。” 桑柔颔首,但看着眼前饭菜,却再也吃不下。 三千人……为何如此少? 桑柔想不透这个问题。额角突突跳了一天,直泛疼。当晚很迟才睡下。睡梦中隐约听到打杀声,却被梦魇困住了一般,怎么都醒不了。忽然听到砰一声巨响,房内冲进一个人。黑影幢幢,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只觉得阴森诡谲地吓人。 她问:“谁?” 那人答:“阿柔!” 桑柔猛地僵住,这声音……穆止! 她掀被下床,就要向来人奔去,可那人却倏然后退,映着屋外檐下的灯盏,她看清他面上的挣扎痛苦之色,须臾之间,他身后突然燃起一片火光,大火直接从他背后烧起来,火焰迅疾放大,一下子便吞噬了穆止的身体。 “不!不要!” “姑娘姑娘!快醒醒!”画面急转而下,火光消失,桑柔猛睁开眼,入目却是帐外一豆烛火荧光,而阡陌正站在她床前,满脸焦色。 “阡陌?” “是我!姑娘又梦魇了?” 桑柔抱着被子坐起来,一脸惊汗,心中尚有余悸。定了定神看向阡陌一脸沉重,心头一凛,问:“怎么了?” “姑娘,快走!” “什么?” “齐军已经打过来了!很快就要杀到王府了!快走!王爷现在去和齐军对抗,吩咐了叫你赶紧跑!” “怎么会?” 昨日才挫了三千齐军,河面的冰也还未结厚实,怎么会这么快就攻过来的? “不知道齐军怎么过来的!王爷一直派人时刻注意齐军的动向,但是夜半时分,从东西两面突然各杀出大队兵马,援军未到,河关必然失守,您快跑!” 桑柔闻言,脑子飞速闪过什么,霎时明白了一个问题。阡陌已经不知何时收拾好了一个包裹,塞给她,带着她往外跑。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阡陌本身世飘零,无家可归,但无处不可容我?” 桑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阡陌带着出了后门。 路上逃亡百姓甚多,两人很快被冲散。 ----- 有些事情无法一下子交代清楚,但这些有名有姓的人不会只走个过场那么简单,他们虽然是炮灰,但是也是个有尊严的炮灰╮(╯▽╰)╭ 5.疑是故人来(5):她落入他满身风尘的怀里……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5):她落入他满身风尘的怀里……&lt;/h3&gt; 天不知何时已开始落雪。 桑柔奔跑在夜色苍茫中,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疾风,她听到风中夹带着的打杀嘶吼哭喊声,听到金戈铁马山河沦陷的哀鸣,心中想的是,当年靖国被灭国的时候,是否也充斥着这样的声音,声声入耳,声声骇骨,声声断肠。她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是否也如她现今这般挣扎逃跑,却似乎无处可逃。 逃得过生死追杀,逃不出荣辱兴亡。 她已经累到极致,双腿却不由自主继续更迭向前奔走。呼入的满口凛冽寒风,凉入心骨。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一惊,往后一看,只见漫天纷扬的雪絮,路两侧是稀落的火把在风中忽明忽灭,一人银白盔甲打马而来。她看不清他的容貌神情,心头却突然猛地一痛,冰雪落在她的眼里,化成温热水渍,视线模糊。桑柔抹了下眼睛,努力醒醒神,急忙加快脚步继续跑。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夹着风声,汹汹而来。 “站住!” ************* “站住!” “桑柔,你给我站住!” “桑柔,你再给我动一步试试?” “阿柔,别跑!” “阿柔,你跑什么呢!” “阿柔,若觉得累,就在原地等我,等我向你走来。” 往事昔日,旧事氤氲,忽然纷纷在脑海中闪现,他的笑颦嗔怒,他的只语片言。 方初识,桑柔不少得罪穆止,打不过,她就跑,却每每都被他三两下逮到。 他总是提挈着她的后领,语气邪佞地说:“跑呀,怎么不跑了!” 桑柔讪笑:“我没……没跑!就是看着这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的,身心好不爽快,一时兴起,就想跑跑步,活动活动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说着还开始一二三四做起热身运动,寻着机会开溜,奈何被穆止牢牢桎梏着,半步也挪不开,只能任由他一手钳着她,一手执着墨扇,一下下敲在她额头,惩戒欺侮着。 后来,遇到一些事情,伤心难过了,会习惯一个人躲着,穆止也不知怎得,回回都能在旮旯几角处找到她,将满是泪痕的她揽入怀中,说:“以后,难过了别躲着我,别让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的下落!阿柔,那些伤心事若不愿说与我知,那就哭给我听,至少,让我陪着你!” 穆止…… 思念猖獗到这样一种地步,睁眼闭眼都是他的音容。 耳边风声马蹄声逐渐稀落淡退,桑柔的膝盖重重磕在石子上,钻心的疼,她眼中也不知被风吹的,还是痛的,沁出了泪,愈演愈烈,朦胧中,看到有一人下马,向她疾步跑来。 天边已经泛白,茫茫天宇中,是纷纷扬扬的雪絮,桑柔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痛,咬着唇,难耐地嘤咛出声。那人走近,俯下身,抱起她。她落入他满身风尘的怀里,却莫名觉得安心温暖。 “穆止……”她喃喃道,抵不住四肢百骸汹涌而来的乏顿感,昏厥过去。 怀抱她的人手臂微僵,下一刻却将她搂得更紧。 风雪凛冽的北国天地里,他每一步走的稳重。 6.疑是故人来(6):如君样,人间少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6):如君样,人间少&lt;/h3&gt; 桑柔醒来的时候,只觉满室暖融,鼻尖隐隐萦着氤氲茶香。 是上好的香雪毛尖。 清新的茶香,以及柔软的暖气,荡涤在面庞之上,只觉身心尽展。 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桑柔睁开眼,入目便是明黄布幔的装饰,壁角悬着紫色玲珑结,缀着紫色流苏,微微晃动。 这……好像是在马车里。 转头,一人背靠厢壁,屈膝而坐,手搭在膝上,手中是一册书卷,看得认真。 窗纸透进的明光映着他半边面颊,衬得他白衣洁净白璧无瑕,徒生几分出尘之感。 顾珩。 “好看吗?” 她正痴痴看着出了神,忽然男人淡淡出声,说话时视线未离开过卷册,片刻后,才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她。 桑柔愣了愣,随即慢慢支起身来,道:“嗯,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1 顾珩点点头,脸不红不躁地承下桑柔的称赞的话:“眼光正常,思维正常,言语正常,看来是没事了!” 桑柔嘴巴毒惯了,一句“不,我的眼神不好,太子切莫当真!”下意识要脱口而出,随即想到这可是一国太子,不是穆止,更不是寻常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生生压制住,导致有些呼吸不顺,当下就猛咳了几声。 顾珩扔下书,几步跨到桑柔榻前,给她抚背顺气,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叫大夫进来看一下。”说着就转身要去叫人。 桑柔一听,急忙制止,卡着气说:“无……无妨!不用……不用!” 顾珩皱着眉,低头看到她拽住自己衣角的纤细五指,瘦削得不成模样,眉头拧得更深。 桑柔循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动作,迅疾收回手,清了清嗓子问:“真没事!多谢太子!” 她双眼向四处瞧看,打量着这马车里一方空间,车厢四壁都镶了软垫御寒。车厢中两处软榻,一个她正躺着,一个是顾珩方才坐的地方,两者中间摆着一座茶几,中间放着金兽香炉,袅袅檀香氤氲。一旁倒置着几只白净茶盏,只有一杯上面盛着茶水,茶叶青罗碧玉。 玉杯香茶,是记忆中那个人钟情的闲雅风调。 桑柔眼中暗了暗,压了压心神,问道:“请问太子,我们此时是在?” “照原,梁国照原。”顾珩答着,一边向外走去,打开车厢门,有冷风灌进来,桑柔不禁打了寒战,顾珩像是有感应似的回过头,嘱道:“把毯子盖紧!” 桑柔有些在他的语气中失神,愣愣地照着他的话做。顾珩满意地眉头松了松,跟着外头的人交代几句,便退回来,坐到桌前,摆弄起茶具。 “冒昧地问一句,河关城……” “已经被攻陷。姬科……”顾珩一顿,瞥向她,“也死了。” ************* 1:这句词出自吴泳《水龙吟》。词的本意并非用来形容人的样貌的,而是有点说人之仙风道骨。此处只是桑柔断章化用噻,侧重点是为了夸顾珩皮囊哒。此处莫深究,也不要随意引用哈。出事概不负责哈。 7.疑是故人来(7):顾珩,“你以为你如今还能来去自如?”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7):顾珩,“你以为你如今还能来去自如?”&lt;/h3&gt; 桑柔手指抓着厚毯,十指纤纤陷入绒软的毛线中,隐约可见其颤抖着。 顾珩说:“我军突袭,入河关,势如破竹,姬科挡在城门前,一夫当关,浴血而战,直至气绝,是个英雄,即便战败,也可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桑柔心口堵得微疼,摇了摇头,冷笑:“可怜无定河边骨,哪得顾及生后名1。褒贬赞誉,不过是他人口中的长短,姬科已死,名声于他来说,又有何意?世间万物,止于生死。” 桑柔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略不安地抬起眼皮看顾珩,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眸。窗纸漏进来的冬日白光融入他莫测的目光,与她的视线对接,桑柔听得心头咯噔一声,还未想明白这忽来的心跳漏拍,就听得那头淡淡的声音:“你也知道,一切止于生死吗,桑柔?” 他的语气平淡,不过清茶过水的静淌,桑柔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话中深意。 那让她生死难断的人…… 穆止。 桑柔垂眸,眼中像落入了尘埃,瞬即酸涩起来。 止于生死的,是他们于这浮世的牵扯,永无止息的,是她在这漫漫红尘的心魔。 顾珩看着埋头下去藏于褥间的桑柔,握着书卷的五指逐渐收紧。 车厢内一时寂静。 正当时,厢门被叩响,外头传来恭敬的问询声。 “太子,膳食备好了,可要传上来?” “进来吧。”顾珩瞟了眼桑柔,答道。 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皆是眉眼恭顺,男子端着食盒在桌上摆弄饭菜,女的走上前来,给桑柔送上来了一件貂氅,而后扶着桑柔下床,坐到茶几前,将碗筷递到桑柔跟前。 待人退下,顾珩也放下书卷,坐到了桑柔对面。桑柔没想到他会同自己一起用膳,看看桌那头,确实是摆了一副瓷白碗筷,遂停下自己手中本要夹菜的动作,看着顾珩。 桑柔虽不是懂羞涩之人,但这基本的礼仪,她心中还是有分寸的,主人未动,她寄客之身,怎好先动手。 顾珩没看他,自顾自地拨了拨碗中的饭菜,说:“你昏睡了两天,该饿了,吃吧。” 桑柔嗯了一声开吃,却又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句:“从前也不见你这般……”顾珩的筷子放在碗边停住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矜持……” 桑柔半吞未吞的米粥卡在喉咙中,听得这一句话,差点喷出来,顾珩像是早有预料似得递了巾帕过来捂在她嘴上。 桑柔憋着,接过,才勉强将粥吞下,咳了几下。 回想自己当年在燕国与顾珩少有的几次碰面,确实是有点惊世骇俗,也怪不得他会这么觉得了。 她悻悻地抹抹嘴,说:“这个……当初年少轻狂不懂事,如今我这不是……发展了吗?” 顾珩:“……” 饭后。 “还要个把时辰才能到下个村镇,今晚在暂歇在那里,明日出发到幸阳。你若累了,可以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桑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远离北狄,她本上了榻,闻言一下子跳下来,说:“什么?幸阳?桑柔多谢太子搭救之恩,能不能劳烦太子待会儿到什么村镇,便将我搁下。” 她语速飞快,满脸惊慌,顾珩正洗着茶具,听着这话,手中动作停了一下,睇目望向她,说:“桑柔,你以为你如今还能来去自如?” *********** 1这两句诗不是同一首诗里面的哈。无定河边骨这个是取自唐代诗人陈陶的《陇西行》,后面那句是出自唯英壕的《田边走》(什么鬼?好吧,就是我瞎编的),各路好汉慎重引用哈!!!乱用之后考试零分或者被人笑话,就……英勇地报上你体育老师的名讳,告诉他们你语文一直是他教的,不服来战! 另,现在发展稍微有点慢,因为要交代一些背景和因果缘由,很快这部分结束,回到齐国,就精彩了hiahiahia 8.疑是故人来(8):顾珩,“别怕”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8):顾珩,“别怕!”&lt;/h3&gt; 桑柔闻言心中忐忑,面上装作不甚明了地说:“桑柔自知承了太子的照料,本应该鞍前马后衔草相还,但奈何桑柔还有繁事缠身,是以……” “听说月余前,姬科府中得了一位汉女琴师,甚得恩宠,常伴姬科左右,便是连公务战事也协同着一起商量……”顾珩打断她的话,手中洗茶具的动作行云流水,从容闲雅的仪态好看得不像话。而伴着他好听的沉稳嗓音的是瓷杯碰撞时的叮叮脆响,还有茶水倾倒时的泠泠水声,他脸上的神情如同他的声音一般清淡如水,口中吐露的却是让桑柔吓得差点软了腿的事实。 “桑柔,你手下折了我齐国三千精锐将士,你以为,你还可以来去自由?” 从醒来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何处后,桑柔心中便悬着这样的深忧,但见顾珩不曾提起,言语行为无半分敌意,心中侥幸地想,或许他不知道,只当自己是无数流落到北地的汉人,却不知,其实他心若明镜,洞悉一切。 桑柔一下子拿捏不定顾珩心中所想,正捉摸着如何回答,忽然只听得嘭的一生,有箭矢破窗而入。 顾珩快速弯身,同时迅即拿起桌上的杯子一挡,瓷杯刺啦一声脆响碎裂,箭偏离了点方向,堪堪擦过顾珩肩头,钉在对面的车厢壁上。杯子碎片飞溅,从顾珩的手背划过,带出一串血珠。 桑柔错愕地看着这突来的变故,下一刻眼前白影一闪,顾珩已经跃身过来,抓起榻上的毛毯往她身上一裹,而后连人带毯卷入怀中,将她按倒在地板上,未及眨眼的功夫,头顶又有几支流箭射入。 桑柔半躺在顾珩身下,他的呼吸就紧贴着她的耳朵,稍显急促,呼出的气息灼着她的肌肤。 “乖乖待在这里别动!” 顾珩说完就急匆匆起身,提起悬在厢壁上的剑,离开,走到车厢门口,又猛地折回来,飞快在桑柔脸上一抚,揩下一滴血渍。 桑柔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却见顾珩眉头一松,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句“没受伤!”而后又正色地嘱咐说:“就这样躺着别乱动!等我!” 桑柔此番也知出了大事,外面冰刃交接不绝于耳,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说:“嗯,我等你!你小心!” 顾珩眼波微漾,深深地看了桑柔一眼,反身出了马车。 桑柔不敢有分毫动作,怕敌方发现这辆车中还有人。她虽会武,但功夫实在低下,对付对付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她倒还是有个八分胜算。但此番情形,她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可,忽然,车头一个重荡,而后车门被踢开。 “果然还有人!” 来人黑衣黑斤蒙面,只留的双目裸露,凶芒毕现,盯着她。 “太子!”桑柔尖声一叫,那杀手慌忙向身后看去,身后哪有什么太子,顿知自己上当,提剑就要向桑柔刺去,可剑尖尚未碰到桑柔,自己胸口猛地一痛,已然中了一剑,左心房,致命点。 纵使桑柔指点沙场数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终究是怕,但及时地捂住嘴,没有叫出声。 顾珩收了剑,一个跃步,到桑柔身旁,将她拥入怀,说:“别怕!” ******** 求收藏~~~ 9.疑是故人来(9):桑柔,“我这人怕疼又怕死,一点没谦虚”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9):桑柔,“我这人怕疼又怕死,一点没谦虚!”&lt;/h3&gt; 顾珩收了剑,一个跃步,到桑柔身旁,将她拥入怀,说:“别怕!” 桑柔头贴在他胸口,他说话,带着胸腔微微震动,这突如其来莫名的熟悉感,让她有些恍惚。 顾珩未多做停留,已经三两下破了马车,抱着桑柔飞身而出,突来的动作让桑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换得男人低沉一笑。 这种情形下,桑柔也无需顾及男女之别礼义廉耻了,她牢牢地环住顾珩的腰身,环视四周场景。 对方似乎有备而来,黑衣重重,看身手全是高手。刚才那个,看来是武功高强,但智商没修炼到位。而顾珩由于是微服出行,所带的侍卫也不多,明显处于弱势。 顾珩将她置于安全地带,快速检查她身上有无受伤。 桑柔在身上上下拍了拍,示意自己无恙,一边问:“太子,有办法全身而退吗?” 顾珩眉目深沉,说:“我没有,你有!” 桑柔不明。 “他们是冲我来的!只要我在,他们并不在乎其他人生死!我可以让护卫护送你离开!” 桑柔意外地看着他,仔细辨认他话中真假,却见他眼中无半分玩笑,心中徒然生了几分动容,几分难以名说的涩然。 她说:“太子方才带着桑柔破车而出的方式着实太过潇洒帅气招人眼球,对方不明情由,定然猜测桑柔于太子而言是多重要的人。你放走我,他们指不定就派人跟踪捉拿我。要么对我百般折磨,来转移对你仇恨,要么拿我威胁你,让你就范,要么直接宰了我。无论哪种,桑柔都不想冒险尝试。我这人真的怕疼又怕死,一点没谦虚!” 顾珩闻言笑出声来,眼里流光潋滟的,好看的有些让人不敢多看。 桑柔皱了皱眉,撇开眼,一边忿忿地腹诽,她幽默是天生的,故而在这种生死关头也能说出这样看似玩笑却绝非玩笑的话,目的不是逗他笑的,而顾珩却全然当她在给他找乐子似的,笑得恣狂,着实有些气人。 而那头打杀未止,几个侍卫竭力围成一个屏障,保证战火不会蔓延到他们这边来,但明显寡不敌众,黑衣杀手动作狠戾而密集,护卫节节后退,包围已经越来越小。 桑柔转念一想,顾珩应该不是这般不顾前后的人,他竟然只顾着和她说话,而不是加入战斗中,或许,有转机…… 果然不多时,顾珩脸上出现颇似苦恼而勉强的表情,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说都得为你搏个全身而退,不然,以后只怕出去被人诟语。”他笑说着,忽然又抱起她,飞快地跑,那群黑衣人见目标跑了,便不再恋战,纷纷向他们追来。 纵使顾珩身手再强悍,抱着桑柔终究是负累,黑衣人很快逼近。 顾珩选了这条道路,直入深谷,尽头是悬崖深渊,明明是绝境,而两旁却是绿林繁盛,北国寒冬难得的场景。 顾珩目光犀利,扫过周遭环境,而后箍紧了环在桑柔腰间的手臂,轻声问:“怕吗?” 10.疑是故人来(10):绝地反击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0):绝地反击&lt;/h3&gt; 桑柔双手紧拽着他的衣服,帮他看着身后敌人的情形,说:“对方箭如密雨,在耳边嗖嗖穿过,能不怕?桑柔胆小,不经吓!太子胸有良策,能不能赶紧使出来,速战速决!” 顾珩笑着,点点头,说:“你果然知……好,如你所愿。” 说完,手中长剑一挥手,剑梢过处,树叶尽断,化身利器向黑衣人射去,黑衣人急忙挡招,顾珩趁机悬身飞起,将剑塞入桑柔怀中,然后一手抓住一粗树枝,两人一齐被弹拉起,下一刻,却听到轰隆巨响,只见两边夹道高壁上滚下无数乱石,而那群黑衣人始料未及,纷纷被卷入乱石中,顾珩借用树枝弹力,再加以轻功,落到一安全崖壁上,俯瞰下面的战况,面色冷凉,一手却用力将桑柔的头按在怀中,不让她看下方的情形。 但只听这凄惨的声音,也清楚发生了什么。 桑柔身体微微颤抖,下一刻,双耳就被紧捂住。 …… 马车上。 护卫送了止血膏·药进来,欲帮顾珩处理手上的伤,顾珩却挥退了他们,自己动手。 桑柔缩在一角,盯着他的手,长而修瘦,手背两行狭细伤口,血渍殷殷。 顾珩随意地擦拭几下,就用纱布包裹,动作稍显笨拙。 桑柔顿了顿,还是起身,走过去,接过顾珩手中的纱布,将他方才裹上的布又重新拆下来,取了小箱奁中干净的布,沾了水,将他手背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动作轻柔而小心。 顾珩垂眸看着她,她神态娴静,面颊是常年不染血色的霜白,睫毛密长,微微颤动,镀了一层窗外透进的皎皎日光,翩然若蝶翼。而她双目稍垂,专注着自己手中的动作,掩了几分风芒和灵气。 桑柔感受到头顶注视的目光,眉头拧了拧,随后开口道:“深谷树林,高崖乱石,那些刺客分明是突然来袭,太子却是有预知似的做了绸缪。桑柔不明,能否请太子指点一二?” 话毕,包扎也完成,桑柔稍稍后退了几分,抬头看着顾珩,眼睫一抬,似两重烟柳重帘倏然撩起,露出黑白山水画卷,白色是霜天雪地横波万顷,黑瞳是浓墨一点扁舟。 顾珩眼色深了深,随即偏开,将包裹的手前后摆弄几下,仔细打量着,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哦,简单。多少人想置我于死地,又不想惹上是非。而从河关到梁国这一条路上,在哪个地方将我杀死,却可以轻易伪装成意外,不会让人生疑,最佳的下手地点就是照原这处玄山谷岔道,一条通向深渊,一条去往山外大道。而作为必经之路的山谷两夹道悬崖山体疏松,不时会有乱石滚落,在这条路上死于非命的商贾行人不在少数,故而……” “故而你猜测他们会选择在玄山谷附近动手,你故意不带那么多侍卫,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后故意深入峡谷,先下手为强,反过来利用敌人的埋伏来对付他们!”桑柔接着顾珩的话分析道。 顾珩颇赞赏地看着桑柔,点点头:“嗯。” ****** 点击加入书架收藏,方便下次看咯 · 11.疑是故人来(11):有个故人,他……喜欢喝茶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1):有个故人,他……喜欢喝茶&lt;/h3&gt; 桑柔却犹自皱眉,摇了摇头,继续说:“不对……其实,对付你的人或许根本没有在山谷两壁做手脚,真正设下埋伏的是你们自己。他们出动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不在少数,明显是想在你进ru山谷前将你毙命,而后只要稍稍布置一下,就可以伪装你意外身死的假象。所以在你带着我进ru山谷狭道的时候,他们才毫无戒备,一起跟了进来,最后乱石齐齐而下,恰逢其时,是你们的人在暗中控制!” 顾珩但笑,算是承认。 连对方要如何设计自己,而自己又要如何应对反击,每一步都精密盘算,走得惊险却毫无偏颇。 顾珩其谋,令人寒然。 桑柔心里不安,思不透顾珩囚住自己目的何在,而后又想起之前的河关城一战,刚想问问其中玄机,车厢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有人在外头求见。 顾珩让人进来。 来者男子方脸高额,一双浓眉直飞入鬓,眉目肃冷,唯对着顾珩时,才稍显几分敬重恭顺之色。 “爷,南方传来消息!” 他言语隐晦。 桑柔一下子便领会过来,便起身对着顾珩一拜:“桑柔先出去透口气。”说完就要下车,被顾珩止住。 顾珩淡淡说:“成持,有什么直说,无需避讳!” 桑柔微怔,那个名唤成持的男子这才抬眸,略诧异地看了眼桑柔,而后低头说:“是。九公子昨日已收复了符山源川两城,今与申国协讨,割城一事。” 顾珩脸上倒没有任何意外表情,说:“嗯,就按原来的计划做。另外,带信给阿琦,让他处理完战后事宜即到凌州付梦镇会面,同时也带个口信给阿瑜和何序,让他们也过来。” “是。” 成持退下。 顾珩将目光转向装作好像在仔细研究茶具的桑柔,似笑非笑地说:“你手中青色的那一只,越窑出品,价值不菲。怎么,你对瓷器也有研究?” 桑柔一顿,放下茶杯,摇头:“我倒是没什么研究,是有个故人,他……喜欢喝茶。”说着,眼里抹上几许暗色。 顾珩微弯的唇角抿直,问:“故人?穆止吗?” 桑柔没想到他会无顾忌地直说,面色一僵,静默一会儿,才勾勾嘴角,故作轻松地答:“嗯呐!太子之前在燕国和穆止也有所交往,不知道他这人噬茶如狂?好在他钱多,不然依他那种非极品不喝的做法,迟早得喝西北风,哈哈……” 顾珩看着桑柔笑弯了眉眼,眼里却是化不开的浓厚悲伤。 他想起,几个月前,燕国詹京苍岩山,他在一座新坟前找到颓丧至欲死的桑柔。 他微责地说:“桑柔,人已死,你这样也于事无补,何必徒劳伤感!” 而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过了许久才缓缓出声,嗓音嘶哑。 “太子可曾这样在意过一个人,他的悲欢生死,成了你的悲欢生死?” “穆止之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真的那么难以放下吗……阿柔…… 桑柔瞥向沉默盯着她看的顾珩,讪讪收了笑,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毫无笑点,且假的过分。 ******* 那啥,虽然没明说,但是那啥啥应该看的出来的是吧是吧是吧吧! 12.疑是故人来(12):我总得在你身上讨些什么回来才划算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2):我总得在你身上讨些什么回来才划算&lt;/h3&gt; 到客栈时,已入夜。天边一轮残月高悬,泛着清冷光亮,映照着地上皑皑白雪,身后莽莽山原。 此刻风消雪停,万籁俱寂,耳边只有人脚踏在雪地上的窸窣声响,桑柔看着前方长身玉立的男子,心头沉重。 在马车上,她问他,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为何不杀她,反而还竭力保护她。 而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你折损了我三千精锐,我总得在你身上讨些什么回来才划算。不过,你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能下厨做饭……”顾珩卷起手中的书册,对着额头轻敲了两下,作苦恼思索状,过会儿才说,“我回齐国不久,府中冷清,身边也没个贴心的随侍,你方才这包扎功夫还过得去,不如就先将就着让你顶一段时日。姬科既然能看得上你,想必你琴技也该不错。那闲暇时还能赏月听曲儿,以解乏闷。” 这样的答案如何让人也无法信服,但顾珩却一派认真说事的模样,她无法驳辩,也不能够追问深究。 又问及几日前河关城一战,顾珩倒是没有遮掩,跟她一一说明。 早在齐国派兵北上的时候就兵分四路,大队扎营北河南岸,另派两队精兵分别包抄河关城东西两面,与此同时,特派亲信带着厚礼直接秘密前往楼国国度,与楼国太子会晤。 姬科虽早有归隐之心,但却仍旧受楼国国主厚待,不仅授予兵权,甚至将过往都封给太子的左屠耆王称号给了他。楼国太子本对姬科有戒备之心,此时借由齐国之力除去他,不过顺水推舟,坐收渔利。故而迟迟不见援兵。 那晚齐国奇兵突降,姬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再联系符山源川的战役,桑柔细思后惊觉,顾珩智谋果非她所能堪破。 大张旗鼓北上攻楼国打河关,或许不过是个幌子,以招天下人的目光,而实际上,他们真正的主力在南方。 符山源川两地本是齐国领地,之前被申国趁乱侵占,两国为争抢这块土地,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年,一直未有结果。 其实顾珩原本的目的在此。怪不得,那日他们偷袭,齐军只出了寥寥三千军士,传说的十万大军,不过只是个幌子,真正的主力军一直在南方。 桑柔冒胆将心中想法说与顾珩求证,他点头承认,又说了这样一句让人寻味的话:“这些不过是眼前所能看到的利得。” 那就是说,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长久谋算。 桑柔想这个人真是不能惹,只可结交,不可结仇,不然连自己是怎么死都不知道。她开玩笑似地说:“太子将这些尽数说与我听,桑柔毕竟也曾受过姬科的恩惠,虽相处不久,但终归有感情在,便不怕我伺机替他报仇吗?” 顾珩却忽然一脸正色地看着她说:“那你会吗?杀了我,替他报仇?” 他忽来的认真让桑柔有些始料不及,但不及她回答,顾珩已经收回了视线,放在自己手中的书册上,长指微动,书页轻飘飘翻过一张. 他说:“虽然我不愿过问,但是不意味我一无所知。桑柔,你远来北狄,不要告诉我是为了游山玩水?而你入姬科府中,究竟几分是情势所逼,几分是另有所图,我且不计较。但就如今情势而言,你已经失了姬科这个靠山,不如趁机抓住我,或许我高兴了,便可以助你完成心中所愿。” 13.疑是故人来(13):一切都,止于生死,止于流光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3):一切都,止于生死,止于流光&lt;/h3&gt; 虽然他的话仍带着几分模棱两可的意味,但仍让桑柔听得心惊,他知道她在北狄的事情,她不意外,但此番话说明他似乎对她过去也有所知晓。他知道多少,了解多深,桑柔拿捏不准,亦不敢多问,怕多说多错。 顾珩这人,令她琢磨不透。她心中警戒更深,但更明白几分,以后在他面前最好不要故作聪明,除了一些不可说无法说的旧事,往后在他面前心思还是放简单好。而他后面的一些话不无道理。 的确,仅凭借她一人之力,恐怕是无法完成自己的计划。倒不如,卖力于他,借他之势,成己之事。 两人倒是很快达成共识。 ···· 白日在车里睡得久了,桑柔在客栈房间里辗转反侧多次,仍是了无睡意,便索性起来。 整个客栈都被包下来了,除了明里暗里的护卫,便再无他人。 桑柔慢慢踱步到了后院的时候,没想到顾珩也在此。 头顶云薄月白,院角桌前他一人独酌。桌旁放着个小火盆,烧得火红的木炭散着热气。 顾珩看见她,也没说话。桑柔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几番酒水下肚,夜色已深浓。残月从院子檐角稍露半爿面目,寥寥落落几许清辉,衬着树上屋顶的厚厚积雪,更显得北地冬夜冷寂。檐下的灯盏倒是在无风的夜里燃得兴起,阶前院落的积雪被扫到两侧,露出的灰白石面上,淌着火光灯光月光溶溶一片。 桑柔几次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不得不说,他安静倒酒品酌的从容模样,像极了穆止。但穆止不爱饮酒,他喜茶,尤喜香雪毛尖。 她曾急匆匆地灌了一杯他刚泡好不久的香雪茶,烫得嘴里起了泡,被他半斥半责了一冬天。还命令往后她若喝茶,不经过他的手,不准喝。着实霸道无理了些。 如今随着人逝岁月远,早已难寻得半分残痕。一切都,止于生死,止于流光。 四野俱寂,月色清薄。 桑柔将满腹心殇疑问统统压下,端起酒壶给自己再续了一杯,将旧忆纷繁与现实困惑随酒水咽下肚。倒是顾珩在她再次伸手触上酒壶的时候止了她的动作。 他手指修长,节骨分明,两指点扣在她腕口的衣袖上,力道不轻不重。 “酒,少饮宜情,多饮伤身。凡事凡物,应当节制,点到为止为好。” 桑柔嗤笑出声,说:“太子言之有理。但人生几何,酒肉欢,笙舞乐,赏心悦事,处处克制,不得尽兴,过得不免憋屈!” 说完,手下用力一抽,将壶挣抢了过来,但顾珩动作更快,不及眨眼的功夫,酒壶已经被他握在手中,连同她的手一并扣住。 手背一片灼热。 桑柔抬眸与他对视,他看着她,双唇紧抿,半晌,手上力道一松,说:“逾越了。” 桑柔不置可否地歪歪嘴角,重新端起酒壶,却是将顾珩面前的杯盏满上,随即便放下,并未给自己再添酒。 顾珩的唇角微松,道了声谢。 ********** To某只A:爿pan,二声(不劳烦出动你的新华小字典了,直接备注了,不用谢!请叫我乐于助人最萌小天使~ 谢谢各位的咖啡,常青藤酱的荷包和神笔~然后现在暂时是每天一章千字更噻~~剧情到后面发展会紧凑起来哒 14.疑是故人来(14):你本殊色,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对你倾心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4):你本殊色,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对你倾心&lt;/h3&gt; “太子……” “出门在外,行事低调些。往后,非正式场合,你便随着阿琦他们唤我三哥。” 桑柔要讲得话被打断,张嘴“太子”二字差点又要脱口而出,生生顿住,脑海中过了几遍“三哥”,心中无不别扭,索性干脆省了称呼,直接说:“有件事,桑柔还是不甚明白,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不要讲。重要到必说的事情便不需要如此犹豫。” 桑柔点点头:“嗯,有道理。也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不说憋得心烦,独烦烦不如众烦烦,我还是说说吧。” “……” “太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从一开始你救我性命,替我隐瞒在河关的所作所为,到现在又要留用太子府,这一切太违背常理。我们过去在燕国不过几面之交,还不甚愉快,念旧情以援一臂之力,不可能。而桑柔自知这张皮相虽长得不算寒碜,但也不至于到了让太子一见钟情倾心以助的地步,所以这点也可以忽略。另外我知道自己小聪明是有一点,或许还可以再加一点,但太子奇兵突袭,伐北收南,谋略智慧桑柔自知远比不上,所以您一旦有什么事也轮不到让我出谋划策。最后说到琴技,小曲小调我确实会拨弄拨弄,但在阅曲无数的太子您面前,实在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桑柔摆手掰指,一点点指出,顾珩一直浅笑看着他,也不反驳,静听她说完。 “所以说,一没交情,二没感情,三没才情,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太子想要的。您不妨直说,我也好知道自己保命的本钱在哪里,日后绝对小心行事,务必要保住这棵救命稻草。” 桑柔话落,顾珩刚刚喝完她方才给他倒的那杯酒。不同于之前一杯一饮而尽,这次他一小口一小口慢品细酌,似酒突然生出了什么好味道,看的桑柔心底口底手底直痒痒,手指动着刚想倒一杯,顾珩却忽然一扬手,唤了人上来,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撤了下去,桑柔盯着酒壶,双目发直,酒瘾隐隐骚动。 顾珩不紧不慢出声,拉回她的思绪。 “桑柔,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从不将自己看得多重,以为这样可以活得负担少些。但这不意味着,你的过人之处别人就不会看进眼里。而且……”顾珩忽然凑过身,逼近桑柔几分,微微放沉了的声音说,“我虽见过不少倾城美人,但你若站在她们之间,不见得会逊色多少。你本殊色,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对你倾心?” 桑柔微愣,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他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细碎地缀着身旁火盆的光和热,以及近乎认真笃定的眼神,还有吐息纠缠里的氤氲馥郁酒香,让她片刻恍惚。 她心底自然知道这不会是真,却忽然想起了穆止。穆止也总爱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半认真半**,惹得她又怒又气又好笑。 “真是可惜!”桑柔稍微退开一点,耸耸肩,作遗憾状,“其实我这个人啊,完全是以貌取人的,太子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早些日子多争取点时光相处相处,我还真可能喜欢你!可是现在迟了,对我倾心也没用!” 15.疑是故人来(15):顾珩,“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轻言生死。”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5):顾珩,“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轻言生死。”&lt;/h3&gt; 顾珩直起身子,右手微微支住下颚,饶有兴致地看着桑柔说:“哦,为何?穆止已死,更何况他死前可是放弃了你选择其他人,这样的他有何值得留恋?难道你就不考虑换个下家?” 桑柔心中微微一痛,面上却装作无甚在意的模样:“嗯,对。不过,我这人在某些方面,反应比较慢半拍,放下这段感情需要一段时间,忘了他需要更长一段时间,然后再重新爱上一个人……唔……掐指一算,估计剩下的日子有些不够用,怎么办?”桑柔略苦恼地看着顾珩。 顾珩看着她的眼色有些深了,方才的笑意敛去,神情变得意味不明。 桑柔见他半晌没接话,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表示自己想回去休息,终结这个话题。 顾珩却突然出了声。 “桑柔,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慈善之人。你有你的所托,我的我的所谋。既然我留用你,你自有你的价值所在。该用到你的地方,我一点不会客气。但在此之前,你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即可。其它的事情,你无须操心。你的这条命,如今握在我手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轻言生死。” 顾珩面上的光影一闪,是忽起的夜风,吹得檐下灯盏摇摇晃晃,灯火明明灭灭,而檐外是星河杳寂冷月无边,顾珩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桑柔心头微荡,半天才答:“好。” 两人分开回房前,顾珩交代说:“以后你就穿男装吧,跟在我身边做事,还是男装方便点。” 桑柔自然求之不得,她素来喜欢男装的干净利落。 第二天一早桑柔神色正常地出了房门,与对门的顾珩正好打了个照面。 顾珩看她一身水绿清净襕衫,长发高高挽起作公子髻,两颊白皙,透露几分孱弱的病色,一双明眸炯炯有光,乍一看,若暗穹莽野的两点明火。 桑柔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与顾珩响亮地打了个招呼,顾珩定定地看着她,她却无丝毫窘色,淡笑着回望。 成持在楼下摆好了饭菜,招呼了一声,顾珩才对着桑柔点点头示意,下楼去。 顾珩背过身去,视线从桑柔身上离开后,桑柔脸上的笑意松懈了几分,心中微微吁了口气,又深深吸了口气,才拾步跟上。 走到桌前的时候,看着满桌菜式,桑柔一惊一愣一喜,竟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菊花佛手酥,川汁鸭掌,鸡丝豆苗,红豆膳粥…… 燕国詹京醉仙楼的招牌菜。 旧日在燕国,她钟爱醉仙楼的菜式。 如今,隔了几旬岁月流转,几番人事浮沉,再看到,竟觉得有物是人非的沧桑感涌上心头。 在顾珩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桑柔回神落座,一顿饭吃得很安静。每一口细嚼慢咽,唇齿间似全是往昔氤氲人情旧事的味道。 饭后,重新上路,直走梁都幸阳。 一改之前的低调,这次换了几驾大马车,顾珩上了中间那辆,桑柔被安排在他后面的马车上。 分开乘坐,桑柔松了口气。 到了幸阳城门口,便有大队人马在此恭迎。顾珩在前面寒暄,她则隐身于他无数随从中。 接着入宫参加宫宴,顾珩带上了成持,桑柔想,自己应该不用跟上的,却见走在最前头的他忽然转过身来唤她。 中间是人影重重,他目光如炬,定格在她身上,如横越千山万水的一望。 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走上前去:“太子。” ----- 开始要热闹起来了~~点击【加入书架】收藏方便下次看~谢谢支持么么哒~ 16.疑是故人来(16):故人不堪见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6):故人不堪见&lt;/h3&gt; 顾珩点点头,才继续往前走。 有句话说,故人不堪见。 桑柔看到宴厅上与她对面遥遥而坐的王豫之时,额头发疼地想起了这句话。 王豫之本自顾自地饮酒,时不时与旁坐的人交谈,顾珩一众人等进来时动静很大,他抬头的瞬间,一眼就看到了半隐在顾珩身后的熟悉人影。 桑柔原没注意,直到落座后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目光在大厅中逡巡了一圈,才对上了对面王豫之的视线。 她怔愣,他莞尔。 顾珩的声音蓦然插进来。 “若饿了,便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待会儿各种繁文缛节可得持续一段时间,除了饮酒,不能吃东西。” 桑柔还没反应过来地啊了一声,眼前一晃,是一盘糕点,正正横在她与王豫之的视线之间。 “这是芙蓉糕,不会甜腻,你吃一些。不想吃这个,那就先吃点水果,觉得冷的话,喝点热茶,但不要多喝……”一盘盘吃食摆到她面前,桑柔尤有点蒙。再看看顾珩,只见他面色如水,无半分异色。 她捻了块芙蓉糕放嘴里,抬眸的瞬间,又对上王豫之的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刚想瞪一眼做回应,就听到身旁传来凉凉的声音:“认识?” 桑柔一惊,半块糕点滑下喉咙去,她咳了一声,顾珩将茶水递到她嘴边,她接过喝了几口,口齿不清地说:“哦,点头之交。” 顾珩嗯了一声,转看向王豫之,对方正将目光移过来,两人点点头,算是问候。 大梁天子迟迟才拖着老病的身体上来。 如今天下各诸侯自立为王,大梁四分五裂,这位天子不过是名存实亡。期间不少人假意来朝拜,不过在举大事之前来此处走个过场,以彰显自己也是正义之师行出有名。 梁帝懒懒地问候了顾珩一行人,一副有事快说,早了事早回家的恹恹模样。顾珩倒是没有半分恼色,反倒开口便是要将前几日攻下的河关城作天子寿礼献上。 当下堂上一阵唏嘘,众人无不惊叹。 顾珩言辞恳切,谦逊有致,说河关本是王室宗亲的封地,早年被北狄蛮族占取,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本昏昏欲睡的天子听闻,目光乍时锃亮,胡唇抖动,感动地差点老泪纵横,对着顾珩好一顿夸赞,当场封了爵位。 纵观大梁历史,从无一国太子封爵的先例。虽梁帝无实权,但各国对位阶显贵却有着一致的认同和推崇,顾珩这下绝对是给齐国,也给自己挣足了面子。 接下来,顾珩神态自若地欣赏着歌舞,时不时与在座的人,举杯相敬,梁帝一改之前的颓靡模样,和顾珩频频举杯敬酒。 歌舞间歇时,突然走上来一位白衣蒙面的女子,怀抱一把桐木琴,缓步慢行,纤腰款肢,像扶着暮春软风而来,立于殿上,亭亭若一朵白莲。行礼问候,屈膝垂眸,不卑不亢,大家风范,小姐令仪。抬头的时候,似有似无朝着桑柔这边抛来一眼,盈盈两汪柔波,映着青山二阙。 只稍露一双眼,便显足了万种风情。 17.疑是故人来(17):顾珩,“桑柔,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弹一曲?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7):顾珩,“桑柔,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弹一曲?&lt;/h3&gt; 桑柔咽了口茶水,啧啧,如斯美人啊! 她瞥眼看向顾珩,他倒是面色如常。 但方才她应该没看错,那女子视线是投向顾珩的,虽然只是一瞬,但桑柔所处位置正好,堪堪捕捉到了。 她心中玩味地审视着两人,不料顾珩毫无征兆将目光收回转向她,不同方才的神色,换了抹难以琢磨的深意,桑柔脑子滞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错开,低头喝茶。 台上的梁帝笑着开口:“听闻前靖国有二宝,琴技造诣颇高,一是行踪诡谲的桑家后人桑怀音,二是生死未明的靖国公主傅柔,两人皆曾是一曲传而天下动……” 桑柔刚要咽下的茶水在喉中一卡,顿时忍不住咳出声。她抬头,果然,对面的王豫之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 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审视来自身侧。她偏头,顾珩的视线正对着她,眸色浓黑,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情愫。 桑柔缩了缩头,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闻说太子珩也精通音律,而我们幸阳亦有一宝,便是我们卓太傅家的小姐,其琴艺在幸阳可是首屈一指,虽不知相较傅柔桑怀音如何,但较之大梁各国高手,恐也难斥其下。今就请太子听听。” 堂中女子对着顾珩又是盈盈一拜,说:“薇柔献丑,劳请太子不吝赐教!” 桑柔一愣,她也叫柔。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倒确实是个如花美貌,似水柔情的女子。 一旁,顾珩温雅回复:“小姐过谦了,珩洗耳恭听!” 卓薇柔退到一侧,在一矮几前落座,双指嫩白纤细,落在琴弦上,手指一勾,琴音久颤。虽年纪轻轻,却气质沉静,弹琴的时候恍若遗世独立,不降尘俗。 琴艺上,确实没话说。 桑柔颇赞赏地点着头,顺手端起桌前的酒壶倒了杯酒喝,环扣酒杯的手却被一把墨扇压住。 “你身体还没好透彻,往后不许再饮酒。” 顾珩的语气有些强硬的命令意味,桑柔的目光却定定锁扣在自己手臂上的那把墨扇上。 与之相似的扇子,穆止也有一把,骨面漆黑,只在扇面一隅勾勒了枝白梅,梅骨孤冷,一朵含苞的梅花将开未开。清清净净,独具风骨,一如他这个人。 穆如清风,心若止水。 穆止…… 而顾珩的这把,却是通体墨黑,不着一点缀饰。同样如他这个人,深不可测,腹黑高谋。 顾珩不动声色地将扇子收回,说:“桑柔,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弹一曲。” 这样横空出来的一句着实把桑柔吓了一跳,她定定神,清清嗓子,说:“这个卓小姐一曲弹过之后,桑柔着实不敢再在太子面前献丑了。桑柔琴技拙劣,糊弄糊弄没见过市面的人还行,在太子面前,只怕,让您见了笑话。” 顾珩笑着看她,不置可否勾唇,笑意很深,让桑柔突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某位壕,乐文一如既往不负所望地又抽了,so看不到你的名字,但是你的荷包收到了,不妨来评论区现个身,让我蹭一蹭么一么!还有谢谢常青藤酱的荷包,不用蹭直接扑倒~~还有还有风雨无阻的mego姐&amp;傻A的咖啡,咱们来私谈侍寝的事宜 18.疑是故人来(18):太子这随侍像极了我一位旧识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8):太子这随侍像极了我一位旧识&lt;/h3&gt; 宴会结束的时候,顾珩被梁王叫过去,似有要事相谈。 桑柔同成持先出去候着,只是她的脚还未跨出殿门,就感觉到身后一股厉风扑来,肩头一痛,已被人掌握住,带着她往后转,桑柔下意识地抻肘反击,胡乱往对方身上一抓,手却又被人控制。 她看清那人。 王豫之。 王豫之一手制着桑柔,另一手已经向她头上抓去,桑柔大惊,还没来得及想如何阻止,忽见白影一闪,只模糊抓到几个两人交手的动作,她身上一松又一紧,已经被人揽入怀中。 顾珩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头上发髻有些松了,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气息微喘,双颊却更显的霜白,他微皱了眉,放开她,将她护到身后,抬头看向王豫之。 此番动静有些大,宫宴散去的人此刻都纷纷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怎么回事?”殿堂之上传来一声厉喝,是武陵君王岩,王豫之的父亲。 王豫之看了眼桑柔,又对上顾珩略暗的眼眸,轻轻笑了起来,回头答道:“父亲,无事。只不过是闹着玩儿而已。” 王岩瞪了眼他说:“就知道玩儿,这什么场合,若惊扰了圣驾,还有齐太子,你如何担待?” 王豫之却无半分被斥责的羞恼,对着桑柔正要道歉,就被人截断了话。 “小桑子,还不快向王公子赔礼?”却是顾珩先开了口。 桑柔微愣,见顾珩面色肃然,随即也反应过来,咬咬牙,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对着王豫之鞠躬致歉。 “小桑子不知是公子,有所冒犯,望公子见谅!” 王豫之故作惊愧虚扶了一下桑柔,说:“哪里!是豫之鲁莽了,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虽含笑,却多了几分凌厉的审视意味,定在桑柔脸上,缓缓道,“豫之见太子这位随侍着实有几分眼熟,像极了我一位旧识,故而方才情急之下,行为有失偏颇。” 桑柔心头一紧,只怕他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来,刚想出声截止,就听到顾珩不紧不慢地追问:“哦?是吗?小桑子跟了我多年,即便在燕国这么些年,都带在身边,不知和公子哪位故人相似?” 王豫之微微眯了眼,来来回回看了几眼顾珩和桑柔,忽而大笑几声说:“哈哈,太子如是说,只怕该是我认错了,豫之再次告歉。” 顾珩点点头:“无妨。” 王豫之又说:“果真是我愚钝了,我的那个旧识可是个倾城绝色的女子,而我竟也将太子这位清俊小厮认成了她,实在失礼!望太子,及小……桑子,莫怪罪才是!” “王公子言重了,能和公子故友相似,也该是小桑子的福气!” 顾珩说完,又睇了一眼成持,后者领悟地点头后,才转身走向殿内。 桑柔扶了扶头顶的发髻,发带有些松,她不好扯下来重新束,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百帕裹着的物什,打开,郝然一支紫檀发钗静躺其中,她将它别到发间,固住发髻。弄完后,抬头跟成持说了一声,“走吧!” 成持却微愣地盯着她的头顶看。 ************ 猜猜桑柔的身份。点击【加入书架】收藏本文,谢谢支持~ 19.疑是故人来(19):还是你特地在风里迎接我?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19):还是你特地在风里迎接我?&lt;/h3&gt; “怎么了?”桑柔看到成持微微变了的脸色,摸了摸头,问,“有什么不妥吗?” 成持才恍然回神,摇头:“没。”说完就径直往前走。 桑柔急忙跟上去。 两人等在宫外。 桑柔试图与成持聊天,但成持至始至终都板着一副脸,只是用简单的一些语气词回答她的问题。 “你跟着太子很久啦?” “嗯。” “哇,那你一定很了解你们太子咯?” “不。” “齐国好玩吗?” “嗯。” “听说章临有个桃花源,很美,你有没有去看过?” “没。” “听说太子还未成亲,那他有意中人没?” “……” 桑柔问出这个问题,成持倏然垂眸瞥了她一眼,又迅疾转开,望向她后方。 桑柔还未琢磨透他那意味不明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转身。 透过拱形的宫门,有一人从殿堂中走出来。 宫殿雀檐衔着皑皑白雪,对着沉沉天宇,日光不明,透过重重云层雾霭散发淡淡黄光,在这寰寰宇内深深宫庭的雪景里,他举步生风,气宇轩昂。 薄暮的天穹下卷起数九寒冬戚戚冷风,桑柔觉得胸膛某处像是猛地被尖锐物什挑刺了一下。她抬手轻轻按在胸口,目光却始终注视着那人来的方向,直到由远及近的那人深动的五官在她的眼里变得清晰,她眼中方才隐隐燃起的明光才湮灭。 顾珩走近,看着脸色不是很好地桑柔,问:“怎么了?” 桑柔抬头,微微笑,说:“好冷!” 顾珩狐疑地盯着她,直到桑柔恰如其时地忍不住连打几了个喷嚏,而后略窘迫地捂住自己发红的鼻头,他唇角才勾了勾。 “冷不知道进马车等着吗?还是你特地在风里迎接我?” 桑柔揉揉鼻子说:“可不是吗?这都被太子看穿了!” 顾珩笑开,转身先上了马车。 桑柔却敛了脸上的玩笑之色,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方才,看到他从远处走来,她几乎将他当做了穆止。 其实,若不看这张脸,若不是亲自看着穆止死去,若不是她亲自给穆止验的尸,以他们两人如此相像的优雅举止,她会觉得或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可,他不是他。 穆止死了。其他任何似曾相识的人和事不过都是在清晰而疼痛地提醒她,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虽然梁帝给顾珩安排了住处,但顾珩还是拒绝了,选择暂时歇脚驿站。 第二天,早膳的时候,侍卫带进来一个清秀玲珑的婢女,交给了顾珩一封信。 “家里那头等着太子的回音,不知太子能否给个确信,水色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水色……真是个好名字。 清清一水痕,澹澹一山色。 许是桑柔打量地太过明目张胆,水色似有察觉地抬头往她处这么一瞥,对上她含笑审视的眸子,登时两颊涨得通红。 “有劳姑娘告知一声,顾珩定会如期而至。” 顾珩的声音适时插进来,得了答复,水色匆匆行了个礼,慌慌张张地出门去。 桑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顾珩浅笑出声,走到她跟前,手一抬一落,扇子便敲落桑柔额头上。 桑柔吃痛。 “让你穿男装,一是你习惯了男子扮相,二是怕你女装会太……”顾珩顿了顿,“如今看来,男装也……挑.逗别人的事情你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 谢谢壕大一藤子的荷包~以及某位被乐文抽风抽成了无名氏亲的荷包,还有mego姐的木瓜牛奶→_→and翠翠,妖妖,wingbear的咖啡。因为乐文随机而稳定地抽风,还有一些亲的名字看不到,在此一并谢过(づ ̄3 ̄)づ╭?~另外我不会说,文一般都在凌晨一两点更新╮(╯_╰)╭ 20.疑是故人来(20):顾珩,“其实我羞涩了来着,你没看出来?”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疑是故人来(20):顾珩,“其实我羞涩了来着,你没看出来?”&lt;/h3&gt; 桑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抬头想瞪又不敢瞪,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顾珩,忿忿地说:“我哪有?不过觉得那丫头长得俊,多看了两眼而已。我分明是光明正大,且行止正派,何来**之言?长得好看还不许别人多看两眼啊?太子长得如斯英俊,我常常盯着看,也从来不见您脸红羞涩扭头跑开呀!” 顾珩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说:“哦?其实我羞涩了来着,你没看出来?” 桑柔:“……” 过了会儿,桑柔想了想,又问:“太子方才说我穿女装太怎么,穿男装又太怎么?” 顾珩笑容微滞,随后视线撇开,径自往楼上走去,丢下几个字:“不三不四!” 桑柔嘴角抽抽,谁之前还说她漂亮来着。 顾珩不久就出门去了,兴许是赶赴某个佳人的约。 桑柔补了一觉醒来,他仍没回来,百无聊赖,便拾掇拾掇出门逛逛。 幸阳她还从未来过。虽然今日梁国已经没落,各地诸侯做大,各自称王,但终究是百年都城,热闹不输如今最强大的燕国都城詹京,但繁华却显得有些虚浮。一个国家的气色如何,去看看市井处百姓的脸色即可得知一二。 民之凋,国之敝,万年恒长的道理。 如今大梁分崩离析,燕国一方独大,但天下局势瞬息即变,谁也不能说个准信。 顾珩自回齐国以来动作颇多,却总点到为止,攻楼国,得河关,却又转送梁国;打符山源川,却不趁胜追击,一举拿下边陲小国中山国,反倒是送了两个县给他们,划清国界,说明从此相敬为邻,互不干扰。处处说明了我乃小国,绝无野心,但又以其战争实力宣告天下,吾国不可欺也。 顾珩机谋之深,不可小觑。桑柔可以肯定的是,顾珩绝对不会只安心占据一方,一直为小。只是一切都不能着急,即便顾珩再有谋略,也不能让没落了几代的齐国一下子称雄大梁。燕国也不会干看着,任其发展做大。现在他这种,与周边小国修为邻好,韬光养晦的方法反而更明智。 知其可为与不可为,不急功近利,点到为止,国主智谋如斯,或许将来,大梁几足鼎立会有齐国一席之地。 桑柔沉思着,忽然听到前方的喧闹声,只见一群人不知围绕着什么,她好奇地走上前去。 人群中间施施然一雪白狐裘加身的美妙女子,白纱掩面,不见其容,却可窥探其绝色。 正是昨日梁宫中惊艳亮相的卓家小姐卓薇柔,而护在她面前的,是早上刚见到的那个小丫鬟,水色。 卓薇柔微微皱眉,稍稍拨开水色,对着前方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子说道:“凡鼓琴,必择净室高堂,或升层楼之上,或于林石之间,或登山巅,或游水湄,或观宇中;值二气高明之时,清风明月之夜,焚香静室,坐定,心不外驰,飞血和平,方与神合,灵与道合。1此地为闹市,浸染尘秽,非我不愿给你祖父弹,而是于此境况,我实在弹不出来。我亦不想敷衍了事,辱了琴意,还令老人家白白希冀一场。” ** 1:摘自杨表正《弹琴杂说》 21.始信别离苦(1):可以随意屈伸,那是乌龟,不是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可以随意屈伸,那是乌龟,不是人!&lt;/h3&gt; 那胖男子眼中已是蓄满泪水,三两步走到卓薇柔跟前,哽咽出声:“小姐,你行行好!爷爷他只憋着这最后一口气,只想听得一曲天上乐,了却生前夙愿!听说您是幸阳城中琴艺最高的人,我在您府前等了好几日,却总不见您,被管家驱赶。今日好不容易在这能碰上您,请您一定帮这个忙!木墩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我……我给您磕头……” 卓薇柔脸色尽是局促,不耐倒是隐藏得好,看着对方这么大动作,偷眼看向周旁围观众人,心中难说不动容,但更觉难堪,加上心中惦记着那人之约,焦急之下不免生气。 “非我家小姐不愿弹,她是真有要事在身的,你怎么不依不饶呢?”水色又拦到卓薇柔面前,半急半怒地说。 而那男子见卓薇柔没反应,刷一声欲跪下,只是双膝还未触到石板,手臂上一疼,已是被人挟住,他眼中仍储着泪水,怔然看向来人。 桑柔手臂酸痛地要死,这胖子身高马大,她功力浅薄,堪堪只能阻了他跪下的动作,却拉他不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是也不是可以随意屈伸,那是乌龟,不是人!起来!” 男子被她一吼,愣愣起身,桑柔身量比他矮一个头,可偏偏她站在他面前,半张脸被银白的假面遮掩住,一双眼灵净如一湖明泽,说出的话给人以莫名的威慑感。 他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道:“公子教训的是,只是我只想还爷爷一个愿望而已,您还是别……” 他话才说半截,背上一松,琴匣已经被取下,然后只见桑柔一撩衣袂,挑了块儿没有积雪的台阶坐下,无视地上尘土,打开木匣,盘腿,将古琴置于膝上,对着推车上半壑着眼的老者说道:“老先生,在下不才,早年跟家里的长辈学过一时半会儿的琴,但论琴艺实在拙劣,比不上卓小姐的惊才绝艳,说起来只是会点儿皮毛,拨弹拨弹些简单的,也没那么多择高堂选佳时的高雅讲究,老先生想听什么,不妨说来,看在下会不会。” 老人艰难地动动嘴巴,木墩急忙抹了下眼泪,收了惊愕,跑到老人跟前,俯身听老人言,只看他点了几下头,然后起身对桑柔一个作揖,说:“公子,多谢您了!爷爷说,**松涛枕上鸣,三更细雨梦中音。” 桑柔垂眸顿了一下,而后,素手一勾起弦撩了一个调,嫩白修指在断弦的残琴间飞动。 哗然的闹市喧声不断,只是以青衣假面的青年男子为中心铺展开的一方天地,霎时无声,各人面色肃然,皆忘了动作,推车上的老人了无生气的双目噌然一亮,嘴唇颤动着,眼中流光掩映,似激动,似不可置信,似欣然,而后面色沉静下来,似沉醉,或似沉浸到某种记忆里。 ******** 求收藏! 22.始信别离苦(2):不为他生,不为他死,只是没办法不为他伤心难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2):不为他生,不为他死,只是没办法不为他伤心难&lt;/h3&gt; 天光从云层间漏出,斜斜几道光束倾泻而下,照得地上白雪明亮耀目,而满世的尘嚣都在阶前的那一人周身外止息,桑柔或急或缓的勾勒琴弦,动作若细雨扶风,招摇出满山霪雨淅淅沥沥,遍林松枝摇摇曳曳,斜织密裹,恍若眼前乍现一派俗尘外松山碧水间的绝秀山河…… 一曲毕,桑柔起身,对着老人鞠了个躬,说:“老先生的琴,乃世间难得!” 她流连地抚摸了一遍琴身,而后躬身交给老人,而老人却是摇摇头,然后招了招手,叫了木墩。 木墩子向前,俯身听吩咐。桑柔感觉到几道凌厉的目光,她转身,就看到卓薇柔看着自己的眼神,惊愕,打量,还有疑虑。 桑柔心头一咯噔,但随即无畏无惧地与她对视一眼。 出门在外,凡事知敛。她懂。 她无意卖弄,只不过,看到这老人能对着某种东西执着难忘至死不休,也该算是挚情之人。与她现时的心境颇有些吻合。于她而言,穆止本是她的执,如果他没死,而她却要先他离开,那么她想,她死前的很多愿望中最念念不忘的一个,便应该是再见他一面。如今他死了,她不算爱恨决绝的人,不为他生,不为他死,只是没办法不为他伤心难过。 这位老先生死前只想听一曲琴,她能帮到他,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下光天化日下人言嘲哳的市场上大展琴技,今后恐怕大梁茶肆又要多了一个谈资。 虽然临时在小摊上买了个面具稍作遮掩,桑柔终究有所顾忌,看了一眼木墩爷孙俩,放下琴,转身离开。 木墩口口声声答应着:“爷爷,我明白了!好的……好的……”老人家刚说完,双目一翻,断了气。 木墩哭着,回头寻桑柔,却只见长街人影幢幢,早没了那人的身影…… 不远处茶楼上。 临窗而坐两个男子,衣着华贵,气质卓然。 顾珩视线从楼外那抹消失在拐角处的人影收回来,说:“你去与她碰一面吧,说明你弃燕投齐的计划。你与她关系甚笃,她信任你,有你同在齐国,她会待得比较安心。” 坐在对面的蓝衣男子颇为头疼地扶额:“几次三番被你要求着去骗她,将来她要是知道了,只怕朋友也没得做,到时你怎么补偿我?” 顾珩起身拍了拍衣袍,说:“没了就没了,她有了我,要你也没什么用。”话毕就推门离开。 蓝衣男子:“……” *** 桑柔走的急,七转八拐,确认身后没有人追上来,才停下歇口气,将贴在脸上的面具摘下。忽然肩上一重,有人猛拍了她一下,桑柔下意识往后抻肘一抵,而后一个旋身,扫堂腿横扫而过,勾住来人的脚一拉,同时左手桎住对方的手臂,右手往他脖子上猛地一拳下去。 “啊啊啊啊!” 这是穆止教她的招数,很久没用过了,如今行使起来,动作宛若刻在骨血里一般,潇洒利落,毫无顿滞。 只是…… 那个被打的倒在地上嗷嗷大叫的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 推荐古琴曲《细雨松涛》 23.始信别离苦(3):你确定齐国太子不是看上了你的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3):你确定齐国太子不是看上了你的人?&lt;/h3&gt; 桑柔避开了一段距离,狐疑地看着。 名澄泪眼汪汪地抬头,说:“桑柔,把你欠我的二两五银子还给我,咱们从此后,你走你的臭水沟,我走我的阳关道,永不再见!” 桑柔一愣,而后一个没绷住,猛笑出声,说:“名澄!怎么是你?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抱歉?你不觉得你该稍微收敛一下你的笑容,再说这句话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打得很舒爽,看到是我后,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呢!” 桑柔双手捧住脸,想要尽力克制脸上的笑容,但眼里的笑意仍旧肆无忌惮,名澄气得胃疼,捂着脖子站起来,转身就走:“就这样吧,从此江湖不再见!” 桑柔急忙追上去。 “别呀!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你明知道我习惯了这一招,谁叫你每次都自寻死路地从后面拍我肩。叫你拜我为师,传授你几招,你又不肯……” 名澄停下来,瞪着她:“所以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桑柔点头又猛摇头:“我的错!绝对我的错!” 名澄眉眼一挑,冷哼一声。 桑柔问:“对了,你堂堂一燕国廷尉不在詹京好好呆着,怎么跑幸阳来了?” 名澄眼睛四处转悠,过了半晌,才缓缓说:“哦,这个嘛……” 话说一半,人却钻进了路旁的一家饭馆。点了一桌菜后,名澄才交代他已辞去燕国的官职,打算出走齐国。 桑柔不明白。 “你走后不久,俞荀下落不明,燕王派了几拨人明察暗访,毫无消息。一国太子一旦生死不明,你懂的,燕国几位王子蠢蠢欲动,暗中拉帮结派,朝廷搞得乌烟瘴气。我无意加入这场纷争,所以想想还是离开了。” 桑柔微微拧眉,问:“俞荀怎么会失踪?” 名澄摇摇头:“不知道。有人说他失踪前似到过一酒楼听曲,后不知怎么回事,闻到歌女琴声就变了脸色,而后便不知去向。大家都传,其中或许藏着一段**姻缘史。” 名澄笑说着,桑柔的脸色却无半分轻松。 “哦,对了,倒是俞晏,他回来之后一直在找你!” 桑柔额头一跳:“找我?” “嗯……他是听说穆止……”名澄顿了一下,无意外地看到桑柔眼神微暗,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快马加鞭从封地回到詹京,却得知你已经不辞而别,便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他在我府门前堵了我好几天,逼问我你的去向……” 名澄咽了口茶,一副仇怨的模样,说:“你倒好,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俞晏对我百般拷问,我差点没被他折磨疯!” 桑柔讪讪地笑笑,给他加了点茶水,名澄眉头稍松,端起茶喝了一口,却一下子吐出来。 “呀,桑柔,你要烫死我啊……” 桑柔一脸无辜:“我又没叫你立马喝。” 名澄:“……” 桑柔与他说了自己也要去齐国的事,名澄拍桌,挑眉奸笑:“你确定那个齐国太子不是看上了你的人,而是看上你的琴技?” 24.始信别离苦(4):桑柔不见了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4):桑柔不见了&lt;/h3&gt; 桑柔不咸不淡地吹着热茶,说:“嗯,我也觉得他是看上我的人这个理由充分一点,毕竟我如花似玉,天地可鉴!” 名澄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他只是单纯地看上了你的琴技!” 桑柔放下茶杯,活动了下手腕,说:“嗯,我也相信你又皮痒了。” 名澄:“……”会武功了不起啊! 本来名澄要到齐国去求职,其实正好可以随桑柔一起去找顾珩,他本有治世才华,无需低声下气从头开始,但是名澄却拒绝了。 他说,他不是清高,而是从顾珩角度考虑,他才方回国不久,就带回一些新鲜血液注入朝堂,未免让齐王觉得这个儿子急功近利,也会让齐国旧臣觉得新一代的君主有大番整顿重组朝廷之心,不免搞得人心惶惶,亦不利于顾珩在朝中立足。而于名澄而言,他所要求任的职位事关司法刑罚,是一国之中最应该中立的官职,不应该给人以任何偏倚攀附哪一方势力的感觉。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先行离去。 这一方面桑柔倒没考虑得这么深,但是颇赞赏名澄的行径,于是善解人意地又给他倒了杯热茶。 名澄:“……” 名澄要先行出发,临别前,他对她说:“桑柔,我知道你行事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问你为什么屈身在顾珩身边,但,若你真的有所求,不妨直接告诉他,他……”话至一半,他却又忽然摇了摇头,缄默,而后叹了口气,说,“也罢,我终究不过一个外人。随你如何吧……”遂打马离开。 桑柔疑惑地皱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思不明他话中意味,头疼地往回走。 事实证明,边走路,边思考问题是极其不好的行为习惯,桑柔看着自己不知为何拐进一条陌生的小巷,以及眼前齐刷刷一排蒙面人,心里暗暗后悔没有听从长辈教导。 她呵呵干笑几声,说:“大家好哇!饭吃了没?没吃的都赶紧回家吃饭呗,饿坏了肚子可不好,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后会无……”桑柔说着一边往后退,可最后一个“期”字还没能说出口,眼前几道黑影闪身而来,随即脖颈上一凉,带着点酥麻麻的刺痛,她迅疾软了身子。彻底昏迷之前,她朦胧中看到不知从何处又冒出几个人,与方才那些蒙面似乎打起来。 她最后一点意识是在想,这些人抓自己干嘛?是劫色还是劫财?劫色的话,是把她当男色劫还是女色劫?劫财的话,他们知道她是齐国太子的人吗?他们知道顾珩住在哪里吗?他们会不会撕票…… *************************** 桑柔不见了。 名澄半路被截下,得知这个消息,又急冲冲往回赶。到了驿站的时候,顾珩房间里齐刷刷跪了一地的暗卫。 他心头一紧,看着书桌前一脸阴鸷的男人,踌躇了会,开口:“怎么回事?” 25.始信别离苦(5):她是被绑架的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5):她是被绑架的&lt;/h3&gt; 夜风卷着院里的枯枝残叶灌入窗口,吹得灯柱上的红烛焰火时明时灭。 成持欲关上窗,却被顾珩叫止。 “开着吧!吹着风会让人比较清醒!” 成持动作滞住,应声退下。 **无消息,顾珩的眉头便没松弛过。 据暗卫所报,对方蒙面,衣着统一,根本看不出门路。 顾珩手里似捏着什么,攥得很紧,稍稍露出一头,雕镂的梅花图样,似是一支木簪,他忽然出声问:“名澄,未时一刻,你和她在东市的百味轩分开前,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名澄微愣一下,很快明白过来,他固然不可能放心桑柔一个人四处乱窜的,定是派了人跟着她,对她的行踪了解得如此详尽,不足为奇。 他回答:“嗯。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一些关于她在北狄的遭遇,与你的相逢等等……你觉得这跟她失踪有关?她是自己离开的?” 顾珩摇头:“她是被绑架的。” 名澄扫一眼跪在地上的暗卫,多多少少都受了伤,看来是派去暗中看护桑柔那些人。 “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顾珩握着簪子的手上青筋更加凸显,而后又如梦初醒般突然松开,小心翼翼地仔细端详了下,似担心自己将它弄坏了。 顾珩站起身,让成持带人继续搜查,竟是将自己早年布置在幸阳中的暗卫也调出。 名澄心头凝重,想阻止,又知劝阻无用,张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 众人退下,房间里又复安静,偶尔可听见冷风击叩窗棂的微响。 名澄上前几步,问:“桑柔少有树敌,绑匪的真正目的会不会是你?” 顾珩说:“不会,若是想利用阿柔对付我,大半日过去了,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究竟目的何在,为财?不可能,桑柔那人一看就不像是个有厚实家财可图的人。” 顾珩却忽然打断他,说:“记得之前在燕国的时候,我就让你去查阿柔的身份吗?” “嗯,怎么了?桑家后人,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桑怀音其人,但总归是桑氏一族的人。” 顾珩却说:“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怎么会?当初我和穆缜分别两路探查,得到的结果是一致的。” “阿柔很聪明,她混入定平侯府,屈身做一个小小的侍婢,就算演技再精湛,一个人身上的气质谈吐总归难隐藏。她或许早就料到了别人会怀疑她的身份和企图,故而事先埋好隐晦线索。虽然我们是主动搜寻,却无意外地落入她布置好的圈套中,最终得到的结果不过是,她想要我们知道的‘真相’。” 名称微惊:“那她到底是……” ************************************************ 打滚求收藏~~点击【加入书架】收藏此文,更新抢‘鲜’看!有什么想法什么哒,评论区等着你~(≧▽≦)/ 26.始信别离苦(6):还是……连同傅柔也再查一遍吧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6):还是……连同傅柔也再查一遍吧&lt;/h3&gt; 烛火被愈发凛盛的夜风吹得噗噗直响,几次差点被吹灭,名澄皱皱眉,还是去把窗给关了。 顾珩的脸铺衬着屋里的朗朗灯光,不见半分轻松,出口语气凝重:“不确定。桑家后人这个身份确实与阿柔自身气质十分符合,琴技高超,个性不羁,智慧超群,加上又是再三考证的结果,故而我们一开始深信不疑。但,现在她的行径却越来越令人思不透,上北狄,助姬科,又甘愿受我所制呆在我身边……桑家的人几十年前就宣告不入庙堂,不参政事,而桑柔所为却是大相径庭。” “所以你觉得,绑架桑柔的人或许是知晓桑柔隐秘真实身份的人?” “嗯。但那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想,不能断言这就是事实。可若绑匪与我相关,我再无能也不会到现在一点进展全无。最大的可能就是抓她的人,我从未交涉过。” “那我再重新着手调查她的身份。桑柔琴技一流,大梁在这方面首屈一指的,不过几人。傅柔到现在还被燕国通缉,她的画像我们也看过,不会是她,我们也一早就排除了这个可能。其他的几个,我再去求证一遍,或许还可能有些低调的漏网之鱼。” 顾珩点点头。 “那我先去了!” 顾珩却把他叫住:“还是……连同傅柔也再查一遍吧。” “啊?”名澄不明。 “表象越容易让人信服,或许最暗藏玄机。以防万一。” “嗯。” “另外,王豫之邀了我今日一见,我去会一会他,他与阿柔之间似有什么牵连。若你有什么消息,而我还未回来,你直接告诉成持,让他去找我,你的行踪还是隐秘些好。” “我懂!” **** 王豫之边饮着茶,边瞥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他亦是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王豫之说:“听说昨日幸阳城里发生了件趣事,不知太子是否有所耳闻?” 顾珩放下茶杯:“哦?愿闻其详!” “昨日于城东的集市上,出现一位高人,给一位将死的老人弹琴。一曲《细雨松涛》,弹得精妙绝伦。” 顾珩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未能得以一闻。” 王豫之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傅柔难得,桑怀音难觅,多少年才能出现高手有此二人的高湛修为。豫之有幸,靖国未灭时,参加过前靖文公的寿辰,寿宴上,傅柔便是以一曲《山河诀》,艳惊全场。听得她一曲,胜却人间无数!” 顾珩只点头作和。 “咦?”王豫之四处瞧了瞧,忽然话锋一转,说,“今日怎么不见太子那位随侍?” 顾珩杯中的茶饮罄,旁边的侍婢正躬身给他添置茶水,待杯满,茶香盈溢,他才开口。 “哦,她啊……从前日宫宴之后,她就病倒了。她没来过北地,不适应此处气候,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连地都下不了,着实没用了些。” * 放假回家,可能会各种奔忙,早上9点没更新的话,就晚上10点来刷~谢谢支持 27.始信别离苦(7):你…身体不好【情人节礼物在评论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7):你…身体不好!【情人节礼物在评论区】&lt;/h3&gt; 顾珩神情语气平淡,似对此事此人一点不上心。 王豫之心中暗笑,这么说是为了帮她摆脱嫌疑吗?但他口中却是:“哦,这样……本还想着为前日的失礼赔礼道歉,可惜……” “王公子言重了,本不过一个小小侍从,何须公子再三致歉,再则,她也有冲撞之处,她也有错。” 王豫之不置可否。 “不过,珩倒是好奇,公子几番说起小桑子与你的故人相似,到底是什么故人,能让公子如此上心?” “这个嘛……”王豫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珩见此,说:“若是不便相告,不必勉强!” 王豫之说:“那倒不是。只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不想多提。置于这个故人,其实我与她也不过几面之交,还不甚愉快,说起来怕言语有失偏颇。闲谈莫论人非,不提也罢。” 王豫之说完,斟了一杯热好的酒,一口饮尽。 顾珩目光微深。 **** 桑柔重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发髻凌乱,衣衫褶皱,袖上有几处破损。 她又不放心,在墙脚摸了把泥,往身上脸上涂点,确定自己足够像一幅大难不死劫后逃生的模样后,才躲进一犄角处,注意着外头大街的情况。 万事俱备,就等顾珩的车驾了。 昨日的一场变故,现还历历在目。 昨天,她醒来,却已置身一处房间内,而床边十几双眼睛盯着她看,那画面着实诡异。 “呀……”她退到了床尾,盯着那一屋子人,“你……你们谁……谁?” “傅柔,前靖国十三公主,靖国双琴之一。早年离宫,为世外高人鹤枳老人所抚养,十五岁复回靖国王宫。十六岁那年,一曲琴赋艳压全场,从此名传天下。”一个坐在桌前的黑衣男子停住摆弄着自己拇指上扳指的动作,面向她,缓缓说道,“同年,得多国王室贵族求婚,却概不应允。但在其姐傅姝嫁给齐国五王子顾璋后,傅柔却销声匿影,绝迹于大梁。” 桑柔僵住,顿时变得警惕,仔细打量着方才说话的那人,他面目清冷,语气平淡,叫人难以捉摸他的情绪意图。 她又扫视屋中的其他人,暗暗点了下人数。总共十三人,两女,一个较为年长,坐在黑衣男子身边,另一个看模样不过豆蔻之龄。 所有人皆是一身黑衣,一副难探其究的冷硬面容。 那女孩走上前来,说:“我方才给你诊了脉,你……身体不好!”声音泠泠如玉,脆生生,分外好听,语气却是笃定如宣布判定结果。 桑柔惊住。 她的身体情况,一般大夫诊断,都会说体虚体弱,需补气慢调。能够一诊便窥得真正原因的,她所知,不过两人, 但这女孩口中的不好,显然不是简单的体弱。 而且方才那男子话无虚词,说的虽不是真相的全部,却也是事实。 “你们是……十三玦影?”桑柔小心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 **节快乐~~节日bonus在评论区置顶了,大家去看哦~ 28.始信别离苦(8):是顾珩的车驾没错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8):是顾珩的车驾没错&lt;/h3&gt; 十三玦影,江湖人称“鬼影十三”,大梁极其神秘的组织,十三人个个身怀绝技,武功极高,行踪诡谲。传闻,他们忠侍一主,誓死效命。 大梁多少人想要得到这样一股神秘而又强大的力量,却不得其门。 桑柔说完,那些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算是默认。 能将她的身份调查地如此详尽,确实不负“鬼影”的称号。 “我是司药,排十三,那是我们老大,司剑。”那女孩介绍道,指了指站得最远的蓄胡男子,又指向方才说话的男子,“这是老二,司棋,那是三姐,司琴……” 她将屋子里的人介绍了一遍,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蓝色花样的锦囊,脸上一派肃颜穆色。她看了老二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她才走到床边,将锦囊交予桑柔。 桑柔不甚明白,但还是接过,打开,从中倒出一只通体透白的玉玦。 “这是?” 这时,站得最远的老大这时走上前来,屋内所有人都站起来,对着桑柔齐刷刷跪下。 桑柔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十三玦影拜见新主人,往后听凭主人差遣!” 等等等…… 画风转换太快,桑柔有些跟不上节奏。 “你们先站起来说话,能否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站起来,老大开口:“姬科是我们上一任主人,他死前给我们传来秘信,说让我们来找你,助你完成心中所愿。” “姬科……”桑柔惊诧,心头泛起微疼酸涩。 “你琴弹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桑柔,这次大捷,你立了大功,我许你一个愿望,有生之年,能力之内,定竭力替你做到!” 往日言语,尤闻在耳。 只是,人逝时迁,一切不复。 “既然姬科是你们的主人,为什么当齐国打过来的时候你们不在,不去保护好他,就这样让他死了?” “我们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姬科生前只给我们下过一个任务,就是替他夫人守墓。河关城沦陷时,我们才收到新的任令。” “他让你们改保护我?” “嗯!如果姬科没死,我们只会执行保护你,以及助你完成一愿的任务。但现在他死了,你便是我们新的主人,这些在他信中皆有交代!” 老大掏出一封信,交给桑柔。 寥寥几行,言简意赅,落款日期是她使计偷袭齐军那天。 “那……你们会给他报仇吗?” “不会!”老大桑音有些沉,出声不带任何感情,“若他在遗言中交代让我们替他报仇,那我们会去做,但是他没说,我们不会去行命令之外的事。” “……” ****** 即便得了十三玦影,桑柔还是不能就此懈怠,她要去完成的事情,顾珩也不一定能帮得了她,更何况倚靠区区十三人的力量。她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到顾珩身边,另让他们却暗中探查她要找的人。 听说顾珩今日去王豫之那边,她心悬着,只希望不关她的事。 才稍稍一回神,就有马蹄嘚嘚声由远及近。 她定眼一看,是顾珩的车驾没错。 29.始信别离苦(9):三哥,是我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9):三哥,是我!&lt;/h3&gt; 今日成持似乎没有跟在身边,但那个马车夫她识得。 桑柔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倒数,见准时机,猛地冲出去。 晌午的王都街道,行人往来,交织密集。 桑柔用自以为身轻如燕的潇洒姿势奔出,却是一下撞到过往行人身上,由于方才起跑冲出的气势太猛,她这一奔,连连带倒了几个人,自己也被撞得有些头晕。 她无暇顾及其他,口中连说了几个抱歉,往长街一向一定眼,正好,马车即将靠近,可她正要出声拦车的时候,脖子一紧,有人从身后把她拎起,撂倒在地。 “怎么走路的?长眼睛了吗?” 桑柔被撞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回神,却见自己被人团团围住,领头一男子,膘肥体壮,身旁挨着一柔弱妇女,正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恶狠地蹬着她。 透过人群肩缝,她看到顾珩马车缓缓驶过。 桑柔一急,刚想爬起来,却忽觉心口一痛,登时让她失了力气。 她还没从这熟悉的绞痛中缓过来,肩膀上又忽然袭来一阵剧痛,已叫人踢中,踩在地上碾踏。 桑柔疼得不能自已,用仅存几分力气和清明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喊了一声:“太……三哥,是我!救……啊……” 车厢中的顾珩正闭目稍憩,昨晚一宿未眠,却仍无半分倦意,心头纷乱无序。 马车似路过集市,外头有熙熙攘攘的喧扰声传进来。 他揉了揉眉心,刚想叫车夫赶快些,一声似有似无的叫唤倏然钻入耳。 他猛睁眼,凝神细闻,却只听得车轮滚滚,人言嘲哳。 顾珩暗自嗤笑了下自己,竟心切到产生幻听,可手却已经不知觉地触上了车窗的布帘子,撩开。 外头是人影幢幢,皆是陌生面孔。 他心头卷过一丝失落,放下窗帘,微不耐烦地说:“走快点!” 桑柔眼看着那马车越走越远,心一点点冰凉,更深却是一直难以言明的痛失感。 十三玦影已经被她派遣了任务前往燕国,此时也无人能来搭救她。 怎么办? 那大汉往身后看了一眼,却不见什么异样,回头又重重给了桑柔一脚,说:“跟爷玩儿声东击西?你还嫩点儿!” 桑柔隐约听到了骨头错位的细响。 “你个小叫花子!冲撞爷媳妇儿,还不赶快磕头赔礼道歉!” 桑柔咬着唇,不是她不识时务,是真的痛得连呼喊都不得出口。 “你个死小叫花子,还挺倔!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儿个,咱们兄弟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那大汉说着,手一扬,身后几个痞里痞气的男子都围上来,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哄笑着,有几个甚至手上还抄上了家伙,眼看着就要朝桑柔身上招呼过去。 可动作都还没落到桑柔身上,不知何处来的一阵疾风,从他们面庞上横扫而过,带着凌厉霸道的戾气,他们登时被齐齐掀倒在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 迟到的更~ 30.始信别离苦(10):嗯,阿柔,是我别怕,我来了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0):嗯,阿柔,是我!别怕,我来了!&lt;/h3&gt; “妈.的,谁他.妈敢打老.子……” 话音还没落,又一个重力袭来,直直击中他胸口,胸腹一阵排山倒海的强烈疼痛。 那大汉被打得倒地吐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突来的变故,只见人群边上站着一个白衣出尘的男子,冷眉冷眼地看着地上痛苦**的几个人一眼,满身的阴鸷杀伐之气。 顾珩收起手掌,急急奔向躺在另一侧,静无声息的人。 他蹲下身,手微颤着,拨开她额前的发,看到那熟悉的苍白面容,心头像是猛地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密密匝匝的疼痛中带着无尽无极的懊悔心疼。 “阿……桑柔!”他小心将她抱进怀里,引得桑柔难耐地痛吟出声,他急忙僵住动作,“哪儿疼?告诉我!” 桑柔艰难地睁开眼,视线却被汗水泪水遮掩得密实,只模糊地看到来人的轮廓,似是她魂牵梦萦生死难断的那人的模样。 “穆……止……” 那人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轻抚,揩去她的汗水,听到她弱弱的一声叫唤,倏地停了动作。 桑柔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庞,可胸口又猛然袭来一阵剧痛,她痛苦地叫闷哼了一声,再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似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沉而又轻柔的喃喃。 “嗯,阿柔,是我!别怕,我来了!” *** 桑柔感觉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梦见不同年岁的自己,梦见各色的人,梦见那些人不停地在她面前闪过,说话。 “公主所患之病着实罕见,微臣学艺不精,不知该作何诊治!” “桑家与三叶神医交情颇深,虽桑家人已经不在朝辅政多年,但这点人情他们还是会卖给孤的。将阿柔交给桑家的人,让他们带她去找三叶,或许还有救……” “阿柔,怀音,过来!你们两个天资聪颖,我鹤枳虽不收徒弟,但终究不甘让这琴艺断绝于我手上。从今日开始,我将我平生所会尽数传授与你们,至于你们能不能学得会,又能有几分造就,就全凭你们自己了!” “哈哈哈……鹤枳老头,我虽然看不起你一辈子,但这两个徒弟你还是带得极好的,这俩丫头出去,别说靖国,就算整个大梁,也找不出几个琴技能与他们相媲美的。” “阿柔,这么多王孙贵族都来求亲,你可有中意的?你与父王说,父王定然如你所愿!” “阿柔,你终于醒了!你足足昏迷了半年!” “靖国已经灭亡了,你回去做什么?且不说你连自己的命都难以掌控,更妄谈复辟一个国家!我更不会让自己累死累活救回的命又白白去送死!” “阿柔,我知道你不是想去复国,你只想救你的亲人!燕国太子一直把我当成你,那昭告天下的通缉令上的画像,画的也是我。燕国你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去吧,无需担心别人会把你认出来!需要帮忙,跟我说一声!别忘了,我们是靖国双琴,最好的搭档!” “……” 31.始信别离苦(11):不要碰我你不是穆止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1):不要碰我!你不是穆止!&lt;/h3&gt; 画面到最后,又陡然一转,桑柔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物景,杨柳依依,水纹涟涟,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置身何处。 河道旁青石街幽长,一旁人家的墙头探出枝桠,上头缀满不知名的粉嫩花朵,朵朵鲜妍。 春日明艳,烟柳岸,繁花巷弄,她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人白衣墨扇,风度翩翩,缓步走来,携一身明阳,两袖清风,满襟飘絮。 他站停在她三步开外,眉目清朗,嘴角带笑,说:“阿柔,我回来了。” 桑柔惊愕地看着他,眼眶不觉已红,双唇颤抖着,半天才出声:“穆……穆止……” 穆止走近,手指抚上她的眼底,来回摩挲,动作轻柔,眼蕴疼惜:“嗯,是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桑柔摇头,又觉不可置信,手覆上他的手背:“我以为你走了,再不要我了……我一直不愿相信!但你终归是回来了!我很开心!” 穆止手上帮她揾泪的动作停住,反手将她的手裹入掌中,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而后俯下身,吻住她的眼睛,将她裹入怀中。 “对不起……” 耳旁有簌簌风起柳枝摩擦的声响,桑柔看到墙头花瓣随风飘扬,纠缠着白色柳絮,纷纷繁繁。她闭上眼,抬手环住穆止的腰身。 花柳深处,春意正浓…… 直到身后有芜杂人声传来,纷纷入耳。桑柔皱着眉,感觉周身温热的感触渐浅渐远渐无,她猛地睁眼,入目却是一室黑暗,还有帐外一豆灯火明明灭灭。 桑柔猛坐起身,扯得肩头一阵钝痛。 竟是梦? 终是梦…… 她伸手揩了一下眼角,湿润犹在。 她抬头,却在触及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岿然身影后猛地僵住。 胸口位置的剧烈跳动,又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她咬着唇,不叫出声,怕惊扰到了什么,而后醒来,又是一场荒唐美梦。 而那人似感受到了什么,站起身,缓缓向她走来。 房里的灯火并不明亮,朦朦胧胧一星两点光晕,铺陈揉叠进黑夜的暗茫,她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觉得一团黑影慢慢压近,逼迫着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逼着自己清醒,心里一直在呼喊那个名字,却硬生生逼自己出口说:“太子?” 那人的脚步一滞,顿了会儿才继续走向她,落座在床沿上,与她不过半臂的距离,她可以听到他微沉的呼吸。 眼中不知不觉已经蓄满了泪水,眉睫稍稍一动,就泪如雨下。 脸上忽然有了粗糙的感触,是那人伸手在她脸上轻抚擦拭泪水,桑柔却猛地退开。 “不……不要碰我!你不是穆止!若你是穆止,这就又是梦,梦里,只要你一捧碰到我,梦境就会消逝……别……别……碰我!”她边哭边说,带着隐忍纠结,却努力将自己缩退得更远,蜷在床头的角落,目光却直勾勾地攫在面前那个人身上。 * 除夕快乐!谢谢某土豪的压岁钱,不过你的大名又被乐文吞了! 32.始信别离苦(12):别离苦,别离苦,最是别离苦煞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2):别离苦,别离苦,最是别离苦煞人!&lt;/h3&gt; 男子稍稍侧了身,姿势刚好,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一侧脸上,是那张她只稍一想,便牵肠蚀骨地疼的脸。 她心里清楚,这不过又是一个梦,但仍旧窃窃地觉得满足,能见到他,终归是好的,纵使不能长久。可眼泪却不知为何越落越多。 从前不懂,觉得情深不寿,相思断肠,未免夸张。如今方信,别离苦,别离苦,最是别离苦煞人!更何况是这生死永别。 男人稍稍往前一探身子,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抱得极紧,却小心避开她肩头的位置,箍在她的腰身。 “阿柔……阿柔……”他一声声低唤,嗓音喑哑,带着一丝紧绷压抑。 这样的温情太过真实,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热,她听到他响在她头顶的呼吸,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次梦,现在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美好。 她缩在他怀里,不敢抱他,哭得更厉害,身体一直微微颤抖。 “穆止,今天能不能待久一点?”许久,她闷闷出声,小心翼翼带着希冀的语气,气息吐露在他胸口,似透过了层层衣布,渗进肌肤,缠络他心口上,攫紧,疼得他不能呼吸。 而桑柔像是陷入梦呓般低语:“我有时候好害怕白天,一切太过清晰明了。你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总还是不相信,你不喜欢我了!我也没办法相信,你死了!” “其实,你不要我,选择了别人,我只是难过,但我不怪你!只要你回来!” “你若不愿回来,那我就过去陪你好不好?” “你会不会讨厌我?可是,即便你讨厌,我还是想和你呆在一块儿,怎么办?” “还记得吗,你说过,齐国章临的歧山,有一桃花源,你说,待人间桃花开尽,便带我去山上看远离尘嚣的四时芳菲,如今,剩我一个人,我找不到上山的路……” “你曾叫我不要离开的你视线,你却离开了我的世界。” “……” 桑柔说着说着,声音渐弱下去,她已经哭得有些脱力,额头密密麻麻渗出了汗,男人轻唤了她两声,却不见什么反应,心里一急,将她抱离一点,却不意对上她清明的双眼,盯着他,一对眸子黑白分明,蕴着水光,映着烛火,似要洞悉一切。 他心头一紧,忽生几分慌乱,手在她背后某处一拂,桑柔嗯了一声,便软倒在他怀里。 男人动作小心,将她安顿躺好。转身去拧了热毛巾过来,在她额头脸上轻轻擦拭。擦好之后,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灯火照不到的眼里,满是疼痛纠结。 怎么办,阿柔,我该拿你怎么办? * 成持在房门外等待许久,看着房门紧闭,一直毫无动静,而后似传来细微断续的话语声和低泣声,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顾珩从里面走出来,面色沉凝,手中捏着什么,成持定眼一看,竟是张人皮面具。 ——— 新年快乐!谢谢Mego姐和大藤子的压岁钱~么么哒 33.始信别离苦(13):那是谁?好漂亮一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3):那是谁?好漂亮一人!&lt;/h3&gt; 他一惊。 自从燕国回来后,他已经不曾再用过那张面皮了。 成持定定神,压下惊诧,叫:“太子!” 顾珩闻声微微敛了敛神色,双眸一下子冷硬起来:“人呢?” “在偏院审着,貌似不是他们做的!” “貌似?” 顾珩冷哼了一声,走向院门,成持迟疑了一下,急忙跟上,心中思忖,即便绑架不是那群人干的,以他们伤桑柔的程度,恐怕也难逃一劫。 *** 桑柔恍恍惚惚醒来,入目是头顶素白的帐面,绣有成簇的海棠花团,嵌着零星嫩绿叶子,铺展成一片暖意潋滟的春景。 有些……陌生! 她愣愣地盯着看了很久,才起身,不可避免地拉扯到肩头的伤,疼地龇牙咧嘴。 她掀开被子下床,脚榻下整齐摆着一双绣鞋,钩藤蔓蕤,红花妖娆,崭新的,不是自己旧的那双。 屋子很大,里间卧室出来,别有洞天,左边是一间斗室,似乎是茶水房,再过来,放着一张圆桌,上面倒搁着几个茶盏,圆桌正对着一方软塌,榻上放置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星罗纵横,是围棋桌。后边过去连着一道门槛,开两扇门扉,里面隐约可见书架陈列,该是书房。 宁悉摇摇头,不知置身何处。屋子外头的谈话声时断时续,倒是似乎被刻意压小的。若不是自己耳力向来灵敏,估计也听不到。 她开了门出去。 院中男男女女一行五六人,都站在院口的位置,讨论着什么事,听到她这边的声响,齐齐转过头来。 顾琦向来口快心直,无遮无拦,当下呀地一声喊了出来,然后意识到自己失礼,急忙捂住嘴巴。 其他人此刻也都是一副惊愣的模样,盯着门口的那人。 女子一身洁白寝衣,长发未束,如墨如练,泻了满肩,她一手搭在门扉上,衣袖有些长了,只露出了白皙的指节,而她脸上带着点惺忪的睡意,眼里尽是茫然。 纯净地有些不可方物。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耳边一阵怒斥:“全都给我转过头去!去前厅等我!”然后衣袂簌簌作响,门口的女子就已被人裹入怀中,带进了屋里,啪地一声重响,门被扣上。 众人都哑然地看着这瞬时一幕,随后叹了口气各怀心思地转身出去。顾琦还心有不甘地叫嚷:“那是谁?好漂亮一人!我都还没看够……诶……你们拉我干嘛……唔……干嘛捂我的……”大家在顾珩从窗口扔出的茶杯砸到顾琦身上前及时把他拖出去,而后者在看到地上“粉身碎骨”的茶盏后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下肚。 屋内,听到外面脚步远去,顾珩扬手收了掌风,顺道带上了窗,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桑柔双眉紧锁,脸上俨然是一副痛苦之色。 顾珩一惊,看到自己紧箍在她肩头的手,瞬即醒悟过来,急忙放开。 —————————— 谢谢翠翠和嘉敏姐的新年红包~~嗯么~~ 34.始信别离苦(14):很难得的一个人,以后会跟在我身边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4):很难得的一个人,以后会跟在我身边&lt;/h3&gt; “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说着,手覆上她的肩,似想检查伤势,后来又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不适宜,轻咳了声,说了声“我去叫大夫!”,尴尬转身开门出去。 经这么一折腾,桑柔也完全清醒过神来了,可还没理出个头绪,眼前一晃,一件黑色貂氅劈头盖下。 “穿上!” 她好不容易从大氅中钻出头来,只来得及捕捉那人白衣白影闪身出门去。 过了会儿,进来一个医女,手持一药箱,给桑柔检查了下肩伤,重新上药包裹好。 “肩骨有些错位,这几日,最好不要有大的动作!” 那人言语和眉目一致的淡然如水,侍弄完一切后,毕恭毕敬对桑柔行了个礼,退下。 前厅,饭桌上。 顾珩听了医女汇报完桑柔的情况,眉头微微松了几分。 “三哥,她她她……你你你……”那医女刚退下去,顾琦就在一旁咋咋呼呼嚷起来,可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顾珩微皱了皱眉,瞥了一眼黏在顾瑜旁边的和煦,后者明了地抓起一个馒头,准确无误地塞进顾琦嘴里。 顾琦:“……”他刚想吐出来,被顾珩冷飕飕地瞪了一眼,闪着泪光,艰难地把馒头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顾瑜乐地呵呵直笑,好一会儿缓过气儿来说:“话说,三哥,屋里那位是……” 顾珩放下碗筷,拿了帕子优雅地抹抹嘴,答:“很难得的一个人,以后会跟在我身边。” “难得?”顾瑜细细嚼着这颇有歧义的两个字,笑得别具深意。 顾珩似不在意一般,也不做解释,过了会儿又说:“阿瑜,你与她多处处,可以同她说说章临,乃至齐国的一些情况,但不用着急,慢慢来。” “嗯。” 顾琦好不容易把一个大白馒头咽下,说:“三哥,你这么说是打算把她收为己用吗?她武功很厉害?可是她看起来小胳膊小腿儿小身板儿的,不像是习武之人啊,哪一天让她陪我练练?” 顾琦从小在军队里蹿遛,练得一身好武艺。打战方面所向披靡,人情世故却是生来缺筋。 顾瑜与顾琦是龙凤胎,顾瑜稍大一点,正好与他互补,鬼灵精怪,机谋堪比顾珩。 当下,顾琦半噎半堵地说了这句话后,顾瑜翻了个白眼,转头过去,却是笑靥如花的表情,说:“阿琦,阿姐现在有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顾琦双眼噌一下亮起来,满是期待:“什么呀什么呀?” 顾瑜笑笑,抓了个馒头,塞进他嘴里:“吃饭,闭嘴!” 顾琦:“……” ** 桑柔在房内用完餐才出去,可一到前院,就看到顾珩一脸急色,往外走。 他看到桑柔,眼波动了下,停下脚步。 顾瑜手挽在和煦臂弯里,眯着眼看着这一幕。 桑柔本细细打量着这几张陌生的面孔,见顾珩停下来看着自己,一下子竟生了几分紧张,回看向他,手背在身后,攒紧。 ____ 昨天送荷包的小壕是谁哇~~(づ ̄3 ̄)づ 35.始信别离苦(15):靖国公主傅姝,你可知道?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5):靖国公主傅姝,你可知道?&lt;/h3&gt; 顾珩却没和她说话,稍滞片刻,便带着一拨人匆匆出门去。 想必发生了什么事,可什么事能够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顾珩流露出如此急切的神情。 桑柔很好奇。 “宫中来了消息,王后病重,三哥得先赶回去!” 耳旁忽然响起温婉女声,桑柔一惊,回头,就看到清清丽丽一张秀颜,亭亭绰绰站在自己身侧。她眸光灵澈,简单诚坦。 她说……三哥!那么,她…… 桑柔往后退了几步,屈膝弯腰行了大礼。 “桑柔拜见……公主!”话中咬了下舌头,结巴了。 顾瑜却呵呵地笑开,把她扶起来,说:“我从来不喜欢这些虚礼,以后,见到我们,这一套都可以免了。而且……”她笑声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你的礼,我还是真受不起!” 桑柔不明。 却见她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只得恭顺地应是。 她言行气质全无宫廷王室子女的傲慢与虚浮,到了多了几分直爽与灵动。 后面还有个探头探脑的少年,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稚气,眉目与眼前这位颇有几分相似。桑柔对齐国的情况也粗粗略略了解一点,方才就想着,这应该是齐过王室的那对孪生姐弟,顾瑜和顾琦,排位第八.九。而她方才差点就要说出口八公主,但突然想到初次见面,要收敛些锋芒,故而生生将那八字吞下,导致说话磕巴了下。 和煦走上前来,对着桑柔点点头,而后转向顾瑜,说:“我们也得收拾收拾,赶回去,王后的情况不是很好!” 顾瑜面色凝重了几分,点头,对着桑柔说:“我们也要启程回章临,你的伤无碍吧?” 桑柔摇头:“无妨!” *** 路上,桑柔与顾瑜一辆马车,和煦同顾琦同驾。 顾瑜会不时与桑柔说起一些齐国的事情,多关于顾珩。 “三哥在燕国做了五年质子,在齐国的大臣眼里差不多成了弃子,如今归来,即便顶着太子的头衔,仍旧很多人不信服于他。而几个王子中,威望最高,也最得宠的,是我的五哥顾璋。三哥说起过,你是前靖国人!其实我五嫂也是靖国人呢,靖国公主傅姝,你可知道?” 听到这名字,桑柔本沏茶的手颤了一下,点点头,说:“嗯。知道的。” 顾瑜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语气却是云淡风轻:“我五嫂也算是一枚绝色,尤其擅舞。只不过名声不如她妹妹傅柔。” 桑柔一手不便,单手泡茶,动作有些迟缓,静静地听着顾瑜说话,也不做评判,心中却早不平静。 此番去齐国,恐怕难以避免地要见到一些故人了。 ———— 今天瞄了一眼之前的章节,发现好几个bug,C11何序→和煦;C33宁悉→桑柔。我比较粗心,还会经常出现错别字语病什么的,细心的小天使们要是看到可以跟我说哈~~么么哒!还有谢谢hollen的花花,翠翠的大钻,藤子的荷包,所有人的咖啡! 36.始信别离苦(16):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6):我再也不会放手了!&lt;/h3&gt; 到了章临,已逼近年关。 可入了城,不见红灯彩带年味洋洋,只见满城缟素悲愫沉沉 就在五日前,桑柔他们还在路上,就接到消息,齐国王后病重不治薨逝。 桑柔在太子府一连待了几天,也不见顾珩其人。 直到王后下葬后的第二天,桑柔起了个大早,在前院碰到一脸颓色憔悴的他。 天色并不明朗,灯柱上的烛火还未熄灭,他一身肃白丧服,披着满身朝露凝霜,站在一株凋尽花叶的树下,抬头望着墙外郁郁青青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一身寂寥,满庭萧瑟。 桑柔本觉得不应该打扰他,想了想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件大氅。 她走到他身后,轻唤:“太子。” 顾珩转头,眼里像是盛了满江满湖的浓烈悲伤,看到她后,却又似忽然被划开了一涟两行的柔波,却最终通通归于暗沉。 “晨早还凉,小心着了湿寒!”桑柔说着将大氅抖开,往他身上披,可手在够上他的肩的时候忽然被抓住。 手背冰凉入骨。 桑柔一惊。 下一刻,顾珩微微一用力,她整个人便被拉入他怀中。 “太子!” 他将她抱得极紧,微灼的吐息就散在她脸侧,她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桑柔极度紧张,可用尽力气去推他,却撼动不了他分毫,只引得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愈发紧致。 “对不起……对不起……”她忽然听到他这样说,嗓音低哑,语气悲恸。 桑柔微愣。 “对不起……如今我才知道,这生离死别的痛苦,这无能为力的绝望!我不该……不该……让你独自一人承受那些……对不起……” 桑柔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醉得不轻,应该将她错当了别人。 “太子,你认错了,我是桑柔!你放开我……啊!” 桑柔话音未落,顾珩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猛地捏住她肩头,恶狠狠地盯着她:“放开?你要去哪里?” 桑柔愈发觉得莫名其妙,肩上的伤本好的差不多了,可他这样斥了狠劲地一捏,只怕又要错位了。 桑柔疼地眼泪都掉下来了,咬着牙,说:“你先……放……放手!” 顾珩却浑然不听,又一把将她摁在胸口,低喃道:“不放!我再也不会放手了!一次放手,已经让我追悔莫及,我不会再放手第二次!” “不是……你认错人了!我是桑柔!太子,你放开我,我们……唔……” 桑柔僵愣住。 顾珩忽然吻住她,唇舌凶恶地在她唇上肆虐,碾磨地她嘴唇发疼。腰被他紧箍住,头被他掌在手中,双手使劲拍打着他的肩背,却一点不影响他的疯狂掠取。 他挑开她的牙关,在她口中扫荡,却在她要咬他时,倏然退出。 桑柔气哭了,却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挣不开,叫不得,只能任由他索取掠夺。 “嘭!”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脆响,一下惊醒正**如荼的两人。 37.始信别离苦(17):桑柔有事,请见太子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7):桑柔有事,请见太子!&lt;/h3&gt; 顾珩猛睁开眼,看到眼前泪眼婆娑的人,心口一撞,再冷眼扫向走廊尽头正惊愕无措的婢女,地上是支离破碎的花盆。后者见顾珩看过来的眼神冷鸷,吓得砰一声跪下,伏身在地。 “滚!” 男人一生怒吼,那女婢赶忙连滚带爬,消失在长廊尽头。 顾珩的手还环在桑柔腰上,桑柔感觉身上的力道松了几分,猛地用力一推,顾珩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桑柔连忙跑开一段距离,心有余悸地盯着他。 顾珩拍了拍头,酒醒了一半,看到桑柔防范警惕的神情,心中懊恼万分。 “我……”他走近一步,桑柔立刻连连后退好几步,他胸口一阵纠疼,心中暗暗大呼完蛋。 两人这样僵持着好一会儿,成持恰如其时地过来,略莫名地看着这诡异的对峙画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叫了一声:“太子?” 顾珩却没有应他,只是提步向桑柔走去,可酒劲一下子冲向脑门,加上吹了**的寒风,此刻不免头有些晕眩起来,步伐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成持急忙上来扶住他,将他带回房中,又招呼下人准备醒酒茶,沐浴汤水。 桑柔默默看着府中人来来去去,奔走忙碌,动作僵愣地抬手摸了摸唇角。 “嘶……” 她疼地皱眉,顿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顾珩醒来后便去了书房,茶饭都是叫人送过去吃。 桑柔踌躇了再踌躇,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决定去找他。 书房所在院落种着一整院的白梅,当下,花开正盛,絮白的花朵层层堆叠,铺展开若秋云绵绵,烟纱幢幢,清冷香气萦绕心鼻。 桑柔一入院门,便如同跌落一世外梅园,满眼皆是柔白的花瓣,在寒冬腊月的天穹下,清凌凌,白净净,馨馨然,俏生生。 本备了满腔义正言辞愤慨激昂,此一刻竟一下子飞得烟消云散。 白梅,素来为她所钟爱。亦是,穆止所爱。 穿过苞满花盈的树下的蜿蜒鹅卵石小径,一路走到书房前。 桑柔深吸了几口气,入腹,是满肚的沁脾芬芳。 书房门半掩,她敲了敲。 “桑柔有事,请见太子!” 无应答。 院中,风扫过枝头,卷起花瓣,零零落落扬满了半个院落,似天宇下落了一场馨香的梅雪。 桑柔低头看着自己黑色靴面上的两瓣梅花,唇角勾了勾,弯腰将它们捡拾起来,只是,腰还未直起,视线里忽入一双紫色绸缎绣鞋。 她一惊,急忙直起身。入目,是一张秀妍美丽的脸蛋,镶嵌着一双瑙石般亮铮铮的眼睛,正狐疑地盯着她打量。 “怎么了?” 房内传来男子懒懒的声音,桑柔心头一颤,随后蓦然收紧。 “无事!”那女子回头,笑容嫣然,“太子,香云先告退!” “嗯。” 桑柔急忙让出路,垂着头,看得那女子袅袅娜娜摆腰离开,腰上一只红玉环佩,流苏摇摆。 *** 谢谢凡尘的荷包~么么~ 38.始信别离苦(18):这件事确实得负责起来【限时福利在评论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8):这件事确实得负责起来【限时福利在评论区&lt;/h3&gt; “若无事,就把门带上,退下!” 男人的声音有几分倦乏,桑柔心一提,咬咬牙,进去。 顾珩正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双眼轻阖,听到脚步声渐近,微微掀开眼,看清来人后,又闭上。 桑柔明显感觉此时的顾珩跟之前有点什么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一二。 “桑柔,跟在我身边做事,有些话当说就说,干脆利落,忸忸怩怩的样子,不是你的风格。”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模样,让桑柔喉中一哽,本来想要说的东西好似变得毫无意义。 “太子教训的是,桑柔谨记。桑柔前来,只是想问问,往后桑柔该做写什么?既然留在太子府,定然不能白浪费一份口粮。” “呵!”顾珩坐起身来,看着她,言重有轻讽和戏谑,“我原以为,你是来找我为早上的事负责呢?” 桑柔一惊,头垂得更低。 “桑柔不敢!” “有你不敢的事?不过……这件事确实得负责起来!” 桑柔急忙跪下:“早上太子酒醉误认了人,桑柔粗鄙一人,哪能叫太子负责?” “我说过是我负责了吗?” “啊?”桑柔惊愕抬头。 顾珩站起身,走到书桌后,落座,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桑柔身上。 “其实,这种事情,你负责,还是我负责,也没什么差别。我方回国不久,府中还没有姬妾,你的性子我倒是也不讨厌,人长得还不错,关键是脑子灵活,收你入房,其实我并不排斥这个主意!” 他语气半真半假,桑柔却吓得咚一声跪在地上,说:“多谢太子抬爱!但是,桑柔原以为,当初太子在两国时跟桑柔所说,是想利用桑柔所能,以助太子成事,同时,太子也援手于我,帮我得偿所愿。桑柔自知,如此与太子交易,有些自不量力。但即便如此,以身相许来报恩,这不是桑柔的行事之风,我也不会这么做!如果太子只想找一个红颜相伴暖床,只怕是太子看走眼了,桑柔做不来这些事!” 桑柔越说越气,但只能狠狠压抑着,可话还是要说,多少得明确阐明她的想法,这样的话应该不会触怒于他。以之前这短暂时间的相处,她多少心里有底。顾珩留着她,该有大用处,不然不会那样拼了命保护她。自然,她不会相信,顾珩是看上他了,今晨那场酒醉迷乱的行为,让她恼怒,同时也给她吃了颗定心丸,顾珩心中有人,且用情很深! 那他对她就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了。 她微微抬眸,果然看到顾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呵,说得这么慷慨激昂,好似我要强抢民女一样!好吧,既然你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也不能强人所难。这太子府的后院,只能暂且在闲置一段时间了!” 他好似真有几分遗憾地叹了口气,桑柔却是大松了口气,接着又听到他说:“过两日,除夕宫宴,你随我进宫!” ** 某位又被抽没了姓名的亲,谢谢荷包!评论区有福.利! 39.始信别离苦(19):你以前就是这么伺候别人沐浴的?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19):你以前就是这么伺候别人沐浴的?&lt;/h3&gt; 桑柔刚放下的心又猛然提起来。 “我的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我说过让你做我的贴身随侍,以后出门一般都要跟着服侍。你以前在燕国定平侯府不是也伺候定平侯夫人,这些事情你做起来应该得心应手才是。还有,当然,我向来是奉承物尽其用的原则,自是不会只让你干这些杂活,到一定的时候,就看你表现了。别忘了,你还有求于我。将来你能得到我多少帮助,就看你接下来对我有多少贡献。” 很公平。 桑柔低头应是。 随遇而安,随机应变,桑柔觉得自己对这方面算是做的游刃有余,可当她抱着衣服,听着屏风后面的水声淋漓时,她还是忍不住烫了脸。 顾珩果然如他所说的“物尽其用”。 管家来传唤的时候,她正在用晚膳。 “太子待会儿还要出去,你去侍候他沐浴更衣!” 桑柔一口饭还未吞下,闻言,猛地一噎,差点喷饭。 接着便急匆匆忙前忙后准备。 “桑柔……” 顾珩懒懒的声音传来。 桑柔眼皮一跳。 “你以前就是这么伺候别人沐浴的?” 这下桑柔额角也跳起来,她咽了下口水,说:“不是。之前服侍定平侯夫人的时候……唔……会撒几片花瓣,搓几下手臂,捏几下肩膀什么的!” “那你现在杵在那里做什么?” 桑柔这下欢乐起来了,说:“好哒,我这就去院子里捡点花瓣来!”说着转身就跑得飞快。 “你敢拿花瓣过来试试!” 桑柔一直脚刚要跨出房门,生生顿住。 她垮了脸,低着头,后重新回到屏风后,拿起一条帕子,小碎步缓缓踱到浴桶边,闭着眼睛,开始给顾珩搓手臂。 “你以前是拿干毛巾给人搓身体?” “……” 桑柔手胡乱往浴桶里一伸,却不知触到何物,引得顾珩一声闷哼。 “你做什么?”顾珩一字一句,炸在桑柔耳边,桑柔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手下触感滑腻…… 桑柔一惊,慌乱之下猛抬头,一下子撞ru一双瞳眸暗沉无边,里面隐隐似藏着火。 “我我我……”桑柔我了半天没我出个结果,别无他路地厚起脸皮,手中捏紧了帕子,从方才触到的顾珩的身体开始,从下往上擦拭,“我……这不,给你搓身体嘛!” 顾珩额上青筋微显,深吸了口气,又陡然换了个语气,说:“嗯,那你擦全面点!”说着,调转了下身体,趴在浴桶一边,露出整片裸.露的背。 桑柔咬咬牙:“是!” 她不得已抬起眼皮,却忽然被眼前所见惊慑住。 顾珩蜜黄的背横七竖八地布着几道疤痕,有些已经淡了颜色,长出嫩粉的新肉,有些仍是褐赭的狰狞模样。 ** 我这么纯洁的人,桑柔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知道吗?(o′?ェ?`o)谢谢俺藤砸的月票和荷包(* ̄3)(ε ̄*)【还有限时福利已经被我删了,因为写得too烂to看! 40.始信别离苦(20):这样,那下次别憋了,怪难为你的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始信别离苦(20):这样,那下次别憋了,怪难为你的!&lt;/h3&gt; 虽知这些伤必然时日已远,但仍可以想象当初受伤时的巨疼和惨痛。 “怎么?怕了?”顾珩的声音闷在臂弯里,有些辨不明语气。 桑柔摇摇头,说:“不是。”沾湿了帕子,开始擦拭,动作却比方才放轻了许多,指尖不时不小心触到男人的身体,弱柳拂波般撩过,男人的身体僵了僵。 桑柔也感觉到了,颇觉几分尴尬。 最后还是顾珩出声:“你去找管家把我之前吩咐备好的礼拿过来!” “是。” 桑柔如临大赦,站起来扔了巾帕就走。 “桑!柔!” 身后传来顾珩咬牙切齿的声音,她嗯了一声回头,见他半个身子没在水下,仍保持方才的姿势,只是头正好转过来,而她着急之下扔下的那条帕子,正正盖在他头上。 “呀!”她一惊,急忙跑回去,将帕子拿下来,“对……对不起!” 顾珩的眼色冷凉冷凉的,桑柔看得心里一阵发怵,忙后退了几步远,说:“我……这就去找管家!” 话毕,人已在屋外。 屋内,顾珩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却缓缓勾起了唇。 桑柔算了时间,磨磨蹭蹭再回到顾珩房间的时候,房内已经没了水声,她松了口气。 “把我的腰封拿过来!” 她一口气没吁完,闻言一堵,瞬时岔气。 “咳……是。”憋住喉中微痒,拿了架子上的腰封,走进去。 她头低得几乎埋进胸口,手高高往前伸,将腰封递给他。 没过多久,视线里出现一双赤脚,仍带着水珠,她赶忙闭了眼睛。 恍惚似听到一声轻笑,而后手上一轻,腰封已经被拿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顾珩已然衣冠楚楚,站在她面前。 “若不是见识过你以前那些……勇猛行止,我还真会相信这面红耳赤娇羞腼腆的模样乃是你的本性!” 桑柔额角抽了抽,只得没脸没皮地说:“其实,我这是憋的!美男当前,而我却不能造次,太子不知道我忍的多辛苦!” 顾珩了悟:“……这样,那下次别憋了,怪难为你的!” 桑柔:“……” ****************************************** “舅舅,珩儿自回国一直忙于各项事务,没能亲自上门探访,望舅舅见谅!” 月升日落,天空寥寥无星,冷风簌簌,天地寒彻。 亭阁之内,两人对坐饮茶,桑柔站立一旁,一忍再忍,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顾珩喝茶的动作微滞,说:“火盆的火不够旺,你站到火盆边上去,照看下火势。” 桑柔愣了下,才明白过来那话地对自己说的,兴冲冲地照言做。她拿着铲子挑了挑木炭,热气迎面,顿时暖和了许多。 陆虚手执茶盏,看着这一幕,忽而微微一笑,说:“珩儿这一战,所获不少呀!” 他意有所指,顾珩不置可否。 ———————— 阅读愉快~~即将放松除夕宫宴,到时有好戏 41.前事且休说(1):她不是我的旁骛,而是我心之所属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且休说(1):她不是我的旁骛,而是我心之所属&lt;/h3&gt; “那舅舅如何看我这次的所得?” 陆虚泯了口茶,沉思了下。 “南北两战,收货梁、楼、申盟国三个,虽皆非强国,力量却不可小觑,此一得。两战皆大捷,扬名域外,立威国内,建功青史,此又三得。这四得,裨益现下与将来,可以说,大智之举也。” “得舅舅如此赞赏,珩受宠若惊。” “莫高兴的太早,虽然你也算是行驰有度,但方回国就此番大动作,朝内国外,必会人看在眼里,视你为大敌。你这次的行为多少有点操之过急,这不是你的风格……”陆虚瞄了眼站在火盆旁专心致志捯饬着炭火的桑柔,低了点声音,说,“珩儿这是也有了旁骛了吗?” 顾珩也稍稍转身看向桑柔的方向,眼色柔了几分。无需答,陆虚也已经明了。 陆虚默叹了口气:“说来这些事,不该由我来管,可你母亲……你现在属非常时期,过早有了这些牵挂,并不是好事。” 顾珩回过身,摇了摇头,神情认真:“舅舅,她不是我的旁骛,而是我心之所属。肩上所担,心中所爱,我觉得并无需权衡割舍任何一项。既然决定了要,我就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舅舅不必担心,很多事情,担心不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有些事……”顾珩又看向桑柔,说,“我还是觉得随心随性好些。” 陆虚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失笑:“舅舅老了,你是后生可畏,我不该用老朽思想来束缚你的!”他举杯,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顾珩回敬。 “不过,看起来,她也该个玲珑的人。” 桑柔在那边玩火玩得起兴,似对这边的事儿一点不关心,这时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偏过头去,却见顾珩和那个年老的男人一同望向她。她低了低头,以示问候,随后问:“可是需要桑柔服侍?” 顾珩点头:“水凉了,换壶热的来!” 桑柔起身,提起一盘火炉上的热水,沏了壶新茶给他们,复又跑回小角落蹲着,心无旁骛地玩火。 “那你今夜来找我,应该不是说这些事的吧!” “嗯。白日,香云借由拿母后的遗物给我来府中找我,与我说起了母后的病况。” 陆虚闻言一凛:“怎么?” 顾珩的眉头皱起:“舅舅也刚回来不久,一些情况不知道。我这几年虽一直身在燕国,但宫内,还是放了一些眼目的。母后是在一年前开始觉得身体不适,好好坏坏,都是些小病小闹。直到半年前,一下子病重难愈,而我回国后,她身体也开始慢慢转好,可就在我去北伐的小小时间内,突然病发不治。太医的说辞是,一直常年心有郁结,顽疾根基难除,最后不治而亡。可这些都是含糊说辞,可父王都放了话,说是自然病逝,似有要偏袒包庇谁的意思。”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凶手人选?” * 失策,宫宴很快就来!简介中的某男也马上出场~ 42.前事暂休说(2):还是有人注意上了她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2):还是有人注意上了她&lt;/h3&gt; “其实,母后向来无争,虽为后宫之主,却从来不主后宫之事,她能得罪谁?不过是通过她对付我而已。这王后的位置只要一直由母后坐着,齐国的太子又怎可能轻易落到别人头上。王后易位,太子换人就会简单许多。所以说来说去,无非都是冲着我这个太子之位来的。而朝堂之上,兄弟之中,谁对这个最感兴趣,稍微权衡一下,就出来了。只是,我目前尚不能确定下手的到底是谁。但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偿命!” 顾珩眼中泛起寒光,手中捏着瓷杯渐用力,俄而,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杯盏被捏碎。 “珩儿,你……” 桑柔听到动静,回头,却见顾珩一手鲜血,大惊,急忙跑过去。 “无妨!”顾珩稍稍收敛了一下方才的情绪,淡淡说道,“也晚了,舅舅也早些休息吧。我说的人和事,今后都需要舅舅多留个心照看一下。” 陆虚瞥了眼桑柔,点了点头:“你放心!” 顾珩合手一拜:“珩儿在此先谢过!” “你我血脉相亲,何须来这一套!”陆虚稍一隔手,止了他的动作。 “那珩儿先行告退。” “嗯。” 马车上,桑柔将灯拿得近些,捏着针,小心地挑着顾珩掌中的碎片。 她认真做事的时候,总喜欢皱着眉头,两眉之间,稍稍拧出一个川字,专注的表情在灯火明暗下显得一派凝重。 顾珩觉得好笑,另一只手不知觉地抬起,想要抚平她眉间褶皱。 眼前忽然有黑影压下,桑柔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手,说:“揍啥!” 顾珩一愣:“什么?” 桑柔笑开:“揍啥!你们这边方言说干什么不是这么说的吗?我跟管家莫叔学的!学的不标准吗?” 顾珩横在那里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一弹指给了桑柔一个暴栗,说:“叫你跟着管家是学习这些的吗?” 桑柔疼得呀了一声,刚想反驳,看到顾珩凉凉的目光,又生生地憋回去,低头给他包扎伤口,委委屈屈地不知道又咕囔了句什么。 顾珩看着,心下软了软,眉眼渐渐弯起。 * 除夕宫宴,其实不过是一场家宴。 桑柔跟在顾珩身后,一直安安静静,低眉顺眼,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纵使如此,还是有人注意上了她,从进了宴厅开始,她知道。 但她一直未作回应。 “这是珩儿回国后的第一个除夕之夜,我们这个家也总算是团圆了。”齐王笑说着,率先举杯,一饮而尽。 桑柔却看到顾珩的背微僵,但手上动作未滞,跟随大家举杯喝酒。 夜宴的气氛,是帝王家一贯的冷淡如宾却又假意尽欢。 “王兄这几年一直在外,或许对国内很多情况不了解,日后如有需要臣弟的地方,直言便是!” 说话的正是顾璋,齐国五王子。 —— 咕~~(╯﹏╰)b我保证,那谁下章一定出来!另外,藤子,乐文又吞了你送荷包的大名是不? 43.前事暂休说(3):夫人这是怀孕了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3):夫人这是怀孕了!&lt;/h3&gt; 他一身绛紫奔鹿织纹华裳,横眉凛然,凤眼微弯,笑意中总带几分邪魅,这时手握一盏青白酒盏,款步而来,与顾珩全然不同的另一派风.流卓韵的倜傥模样。 顾珩也站起身,扬起酒杯,与他对碰,清清脆脆一声细响。 “那以后就有劳五弟了!” 两人相视而笑,又各自仰头,一杯酒尽数送入喉。 顾璋喝完酒,将酒杯倒置,示意滴酒不剩,而后转身欲回座位去,却在视线扫过顾珩身后时,顿住脚步。 他微皱眉,看着桑柔。桑柔却全然无知无觉般,垂眸静默,岿然不动。 顾璋方才乍一看,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可细看,却又想不起任何枝节记忆,正欲走近几步观察,忽然听得背后一阵杯盘落地的杂响,而后众人惊呼声乍起。 却是五王子正夫人傅姝不知为何晕厥了。 顾璋急忙跑过去抱住她。 “姝儿!姝儿!快叫太医!快!” 顾璋一脸焦急慌忙,紧抱着傅姝,不时在她脸上身上摩挲。 不多时,一个太监带着一身男子上来。 隔着几重人影,桑柔只能看到来人的背影,九秋晴空般蓝净褙裳,勾束出长身直挺如松木,墨发高挽,以一根碧蓝玉簪簪住,颇有几分仙姿道骨的清朗高远。 他微微弯下身,手把在傅姝腕上。 桑柔看到顾璋的目光绞在那人手上,眉头拧起,隐约透露几分不悦。 “夫人这是怀孕了!” 片刻后,那男子直起身,淡淡说道。 声音不大不小,桑柔听进耳里,觉得有几分熟悉,但不及多想,众人一阵欢呼恭贺,压过了那太医接下来的声音。 接着,只听得齐王眉眼带笑地说:“既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所致晕厥,那就多补补,璋儿你赶紧带她回去休息,并好生调养着!” 顾璋此刻喜形于色,抱着怀里的人,此刻也顾不及太多,草草行了个礼,抱着人下去。 众人各回各位。 这时,跑上来一个婢女,对着齐王拜了拜,而后对着那太医说:“大人,太后吃了您的药,却总是会吐出,劳请您再去看一下!” “嗯。”那男子淡淡应了声,跟齐王弯腰行礼告退,对着那婢女说:“走吧。” 不温不火,冷冷淡淡。 而那婢女却似娇羞地红了耳根子,忙垂头应是,走在前面带路。 那两人方走出门口,顾珩回了自己座位,放下杯盏,对着齐王说:“祖母身体不适,我竟不知,珩儿请辞,去探望一下!” 齐王应允:“去吧!” “瑜儿同三哥一起去吧!” “我也去我也去!” 是顾瑜顾琦他们。 齐王点头:“这儿进行的差不多了,你们几个都去看一下你们祖母吧,除夕夜,跟她说几句好话。” “是!” 王太后寝宫外,桑柔蹬着脚,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石子。 顾珩他们一群人进去有些时候了,里面断断续续会传出些嬉笑谈话声。 “阿柔?” 忽然,有不确定询声传来。 44.前事暂休说(3):“阿柔,竟真是你”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3):“阿柔,竟真是你!”&lt;/h3&gt; 桑柔应声抬头,可还没还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一暗,而后肩背上骤然一紧,整个人就被裹入怀中。 “阿柔,竟真是你!” 桑柔肩上方复原见好的伤一经这大力的拉扯,登时疼地不能言语。 “你是来找我的吗?我不知道你昏迷的消息,师傅不曾告诉我,等我知道了,回竹坞找过你,师傅说你走了很久了,阿音又死活不愿告诉我你的去向,我一直在找你!” 来人将她箍得极紧,语气颇激动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桑柔吸了几口气,忍住伤痛,艰难开口:“仲……清寒……”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一声厉喝横空劈来。 不远处的房门口,一人一身藏青锦衣如入夜的天穹,几缕金线勾勒的祥云卷纹是薄光浅染的云霞,更深更沉的是大肆铺呈的暗色,正似此刻的天幕,还有,比夜色更浓的当属那双眼睛,此时直直盯在桑柔和仲清寒环拥的身上,冷冽地有些蛰人。 桑柔不知怎的生出几分害怕,推了一下身前的仲清寒。仲清寒皱了皱眉,将她放开些,一手表示自己极不满意地在她肩头捏了下。 桑柔霎时泪奔。 “怎么了?” 行医多年,手下感触不对劲,加上桑柔表情痛苦,仲清寒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桑柔护着自己的肩头退开一步,那边顾珩已经霜冷着脸走近。 仲清寒眼中自然放不下他人,也不顾众目睽睽,追着桑柔就要给她检查,桑柔躲着跑开。 “怎么回事?” 顾珩的声音冷硬插入。 桑柔闻言,立马乖乖站住不动了,仲清寒转头不明地看了眼顾珩。 “没……没事!”桑柔答。 “没事,那就走吧!”顾珩说了句,瞥了一眼桑柔,径直往院外走去。 桑柔安安顺顺地跟上。 “阿柔!”仲清寒拉住她的手,“这是这么回事?” 方才在屋里的人,这时陆陆续续都涌到院子里来,仲清寒一系列动作惊了一众人。 仲太医乃神医三叶先生之徒,几年前入齐做了太医,年纪轻轻医术精湛,即成了大国手。平日里,清清冷冷,语不过三句,孑身来去。因着其绝世才华与修俊姿貌,成为章临乃至齐国不少深闺小姐的梦中佳婿,但从不见他对什么人多斥一份目光。 这时却见他对一个小厮拉拉扯扯关切非常,都暗暗吸了口气。 莫非? 莫非…… 这里人多眼杂,桑柔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稍微挣了挣,小声说:“回头我找你,再跟你讲,你先放开!” 仲清寒犹豫,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缓缓放开。 得了自由的桑柔如获大赦,急忙撒开腿转身就往外跑,却一脚踩在方才踢弄着玩的石子上,脚下一滑,扑地摔去。 众人只见浅暗两道身影疾闪,双双把持住了正要倒地的人。 仲清寒拉住了桑柔的臂,顾珩的手横在桑柔腰上。 * 还在屯文的小伙伴们赶紧开看呗,周末会加更哟~ 45.前事暂休说(5):三哥少有的如此不淡定啊【求收藏,求点击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5):三哥少有的如此不淡定啊【求收藏,求点击&lt;/h3&gt;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无波无澜的一望,站在台阶上远远望着的顾瑜却看出了惊涛骇浪,唇角勾的越发妖娆。直到和煦在耳后低低传来一声:“幸灾乐祸得太明显,稍微收敛下比较好!” 热气腾腾的吐息烫得顾瑜面色微红。 她点点头,小声回应:“三哥少有的如此不淡定啊。” 和煦看着,未答。 那边,桑柔借力站起身,可还未站稳,腰上的力道就迅速被撤走,她踉跄了几步,仲清寒将她扶直,刚想问话,前头就传来男子冷凉的声音:“还不快走,打算留在这里吃年夜饭?” 桑柔一噎,只得匆匆对仲清寒说:“回头我去找你!”便急急追上前去。 马车上顾珩一直闭目不语,桑柔心里七上八下,想着怎么解释才好。 她知道仲清寒几年前去了大梁某国做太医,却没想到正是齐国。仲清寒那人心高的很,当年若不是下棋输给了他师傅,被迫替他入世为官,谁又能请得动他。 方才在宫里,他那惊世骇俗的一番动作,不知害得她今后要被多少目光盯着。 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本欲低调行事,总抵不过各种横生的意料之外。 但,想必顾珩对她猜忌本就不少,多此一项不多,主动坦承,势必要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反而惹得他不信任,不如,敌不动,我不动,静俟良机。 *** 夜空烟火纷繁,偶尔能听到墙外传来的嬉笑喧闹声。 桑柔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便将酒壶系挂在腰上,而后攀着假山石块爬到假山顶上。 头顶有烟火绽开,砰一声后绚烂至极致,而后刺刺拉拉湮灭于无限冷暗。 桑柔坐好,掏出腰间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这是上好的梨花酿,是她软磨硬泡莫叔好长一段时间,才求得小半壶。 入口辣入喉,浓烈的刺激后滋生软软腻腻的香甜和轻轻洌洌的芬芳,弥久不散。 从墙外望出去,是除夕章临的万千人家灯火朗朗,桑柔看着,竟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回了詹京。 那时的詹京,一如此刻的章临,适逢佳节,欢喜满城都。 ** 四个月前,詹京。 长街十里,灯火哗然。 街角一隅,巷口酒肆,一清瘦身影,以手支颔,一杯接一杯,饮酒下肚。 “九月九日重阳日……”隐约可听得她零碎低语,“呵……只影向月共谁欢?” “阿柔?”身前有低询传来,桑柔抬起头看去。 佳节的燕都街道,红火的灯盏,一路铺展,在她醉眼迷蒙中,萦结交映若璀璨星空。她眯了眯眼,看到来人一身紫色锦袍,面色如玉,气韵卓然,而身后的一街红尘烟火明色皆淡褪成茫茫布景,似只剩得他一人,只身孑然,一派风雅,夺人眼目。只是,偏生得那双明眸淡漠如霜,似凝聚了雪山冰渊的黝暗和冰冷,叫人不可堪透。 穆止。 --- 交代一下顾珩和桑柔的以前的事儿,不会占很多篇幅 46.前事暂休说(6):你和她很像,我一直将你当做她【二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6):你和她很像,我一直将你当做她【二更】&lt;/h3&gt; 她心口猛地抽疼了一下。 出声叫她的是一旁的顾玥,她身后站在玄衣肃面的定平侯爷俞啸,同样看着她,神情难辨。 而穆止与俞啸并排而立,他左侧还有一位罗裙白纱的清丽女子,眉眼秀妍,楚楚动人,乃是项家小姐项子衿。 人群的最后是一向面无表情的穆缜,穆止的贴身护卫 顾玥满脸忧色,看着她,桑柔回以一笑,说:“呀,你们都来了呀!喝酒吗?” “你到底喝了多少?你不是从来不沾酒的吗?” “这不是佳节难得,不饮一杯助兴,岂不辜负了好时光!”桑柔又斟了一杯,端给顾玥,俞啸上前将顾玥直接拉进怀里,眼神警告地瞥向她,桑柔见此景,呵呵笑了两声,说,“真好!如今你们这样……真好!既然如此,这杯我就替夫人喝了吧。”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阿柔……” 桑柔喝完反置酒杯,示意自己滴酒未剩,对着顾玥又是笑,而后看向俞啸说:“侯爷,您我就不敢敬了!敬了您也不会喝。所以就直接忽略您了哈!” 俞啸微微皱了眉。 桑柔径直端起桌上的酒瓶,一手执杯,踉跄着走到穆止身前,仰头看着他。他为什么这么高,害得她总不得不抬头才能看见他容色,其实那么累。 “穆……公子……”她说,“来一杯?” 男人未答,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脸上。 她面色霜白,丝毫没有因为酒气而泛红,常年如此。她眼波闪烁,隐隐可看出在压抑什么。她笑容可掬,却不见得分毫快乐。 一旁的项子衿看着这般情景,心里略不安地拽了拽穆止的衣袖,后者偏头看向她,褪去冰冷的模样,目光浸染些许街角灯火的柔色。 桑柔捕捉到,心头大痛,忙错开眼转看向夜空,暗茫天杪,不着星辰,一片墨色。 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曾经他这般温柔,是对她,如今转眼轻予了他人。 半个多月前,中秋之后,月稍缺的夜,她去找他,看到的却是他对一名女子温情脉脉。他看到她,也不遮掩,只是冷声宣告,他已经有了别的选择。她不信,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可以说放下就放下,说转移就转移。可他却是绝决如铁。她还想,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暗暗地去探查。结果找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人相识相知相恋于微时,而后错过,失联,如今重逢,相守。 他说,你和她很像,我一直将你当做她。但你终究不是她,没法替补。 她和他说,“穆止,其实,要很不容易,才能遇上一个人,然后正好爱上他的!” 她好不容易爱上他,好不容易放任自己爱他,而短暂幸福过后,他却不要她了。她能怎么办呢?一哭二闹三上吊吗?她不是不会做,只是知道无事无补。 * 不会有人不知道穆止是谁吧?另外觉得人多难记的话,这里只要记住主角,穆缜,项子衿这几个就好了 47.前事暂休说(7):来年重阳,如若我还…【一更,求收藏点击】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7):来年重阳,如若我还…【一更,求收藏点击】&lt;/h3&gt; 而他只是沉静地回答:“嗯。我可以给你钱,没有我你同样不愁吃穿。另外我已经帮你赎了身,从此你自由,定平侯府,你去留随意。” 她心口如遭重击,最后只应了一声“好”就转身离开,其余的话再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故事很感人,她作为插足者,没有任何言语的权利。 不算妥协。是因为他不曾爱她,所以,连争取也无从做起。 他后来给她送来一叠银票,她半夜偷偷地又送回了他府邸,锁进了他的库房,连同鹤枳老头送给自己的嫁妆。 桑柔只觉得双眼胀痛得厉害,心里倒腾的情绪似要翻涌而出,她阖了阖眼,迅速倒了一杯酒,自己喝尽,下肚满是苦涩。 她半假半真地笑说:“真没意思。你们秀恩爱,也不用一个个都凑到我跟前来吧!映衬着我形单影只孤身寡人的好生凄惨啊!改明儿还是去物色个厨子嫁了好了!”桑柔努努嘴,在身上搜罗什么,最后想起,自己出门换了衣服,钱袋也忘带了。最后只见她啪的一声在桌上拍下一块玉石,对着酒肆的老板喊了一声:“老板,银子我忘了带!这块青白玉抵在你这里做酒钱吧!” 最后排的穆缜见状微惊,随即看到前方穆止背在身后的手一攒,青筋可见。 那厢,老板屁颠屁颠跑过来,拿起玉仔细端详。 “放心,不会是假的!诺,这可是咱们燕国大富豪穆公子的,假一赔十!”桑柔指了指一旁的男子,说道。 老板抬头看着那身着华贵的人,却隐约感觉他目光冷鸷,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他莫名觉得背后森寒,可仔细看,却只看到他目光沉静如水,不见波澜,方才战兢地问道:“您真是富可敌国的穆氏商号的大老板穆先生?” 桑柔打了一个嗝,满嘴酒气,拍了拍老板的肩说:“如假包换!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人假不了!”而后转身抓起桌上一堆菊花,连根带泥的整株整札。她挑了两株拾掇干净递给顾玥,又折了了一支斜插在鬓发间,其余的抱在怀里,对了顾玥傻呵呵笑了几声,问:“好看吗?” 顾玥心里难过地不知如何回答,只点了点头。 桑柔满意地颔首,随后和众人告别,“头簪菊花,饮酒作乐,登高寄思,还剩下吃重阳糕没完成。你们且随意乐着,我走了!对了,老板,我的玉你给好好存着,那可是抵得上我一年的酒钱呢!来年重阳,如若我还……”她顿了顿,眼睑微垂,只消片刻又抬眸,扬了声道,“我再回来喝酒哈!” 说着,身影已跌宕着隐入满街灯火靡色。 ************************** 先上一更,晚上下班回来看能不能再码一更,如果9点还没更,就别等了!谢谢翠翠的一大束鲜花儿~~么么哒(づ ̄3 ̄)づ╭?~继续打滚各种求,收藏,点击! 48.前事暂休说(8):省得相见,害得留恋【一更,继续求收藏点击】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8):省得相见,害得留恋【一更,继续求收藏点击】&lt;/h3&gt; 项子衿看着那远去的人一眼,转头仔细观察身边男子的神色,夜色深沉,他的眸眼如同暗茫夜空,幽邃难辨。他的视线只是清淡地落一旁木桌上,桌面上放着几个半歪的酒壶和白色杯盏,以及散落着些菊花和残掇的枝叶。 项子衿心里不安的情绪隐隐翻涌,但从他的脸上实在瞧不出半分痕迹,只得隐忍着。 “砰”,头顶上炸响一声。 桑柔停下抬头看,满天烟火,万千璀璨,不停有欢笑声此起披伏,漫天漫地皆是她无法触及的欢乐。 一路踉跄着,最终还是到了城西的穆宅。 方才人多,也忘了,本想和他好好道个别。明日便离开。 这里已经没有让她逗留的理由,所有留恋的人和事,都已在她的觊觎范围之外。 偌大的府邸,空无一人。听说穆止给仆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出去玩乐了。 大门紧锁,桑柔坐在门前石阶等了好一会儿,因着醉意,差点睡着。 夜风渐盛,带着早秋的冷寒,桑柔忍不住冻,决定还是进屋等。怀里揣着穆止给自己的钥匙,长长一大串,本来打算着今夜一起还给他,所以带在身旁。 记得那时,他们两人已交心,他将他别院、库房的钥匙一并塞给她是说,“跟我在一起有很多好处,首先一个就是不怕没钱花!”她当时怎么回来着,好像是说“我此等两袖清风风霜高洁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的人,你竟然用钱财来收买我!这分明是在践踏我的尊严我的操守!”说着却一把将钥匙串抢过,揣进了怀里捂着,生怕他反悔似的,眼睛抬着看房顶椽木梁子,清咳两声,“不过,这完全取决于你给的钱的多少,少就是在践踏我尊严!多的话……咳咳,偶尔尊严操守也是可以放放的!话说你到底有多少钱?够我放开拳脚花多少时日?” 穆止挑着眉看着她笑,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慢慢往屋外移动的她捞进怀里,说:“抱着钥匙没用,回头我换个锁,你照样什么也捞不到。聪明点,就该抓紧我这个人。够你压榨一辈子!” 回首当年事,泪眼笑荒唐。 夜已深沉。 桑柔在大厅仍是迟迟等不到人,便进了穆止书房,研墨,还是写信留书说明好了。 省得相见,害得留恋。 可提起笔,泪水比墨水先落下。 万般心绪,该从何说起?过了好久,也才寥寥草草数字,歪歪扭扭,洁白的纸张上,尽是斑驳痕迹。 顿了许久,笔上的墨已快凝结,桑柔再写不出半个字。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桑柔是被浓烈的烟味呛醒的。睁眼,只见眼前满是肆虐的火舌,热气逼人。 大火不知从何处烧起,此时半个书房已经火光漫天。桑柔慌忙向门口那边逃,可那处火势最是旺盛,门楣已经半落。 *** 第一更!晚上8点来刷第二更~~继续求收藏求点击~多谢支持 49.前事暂休说(9):别怕我带你出去【二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9):别怕!我带你出去!【二更】&lt;/h3&gt; “救命!”她一出声,便呛了满口的烟,猛烈咳嗽着,走几步,却忽然觉得胸口大疼,她忍无可忍地弯下腰,痛地不能言语。 正当她绝望地想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声巨响,不消时,有人从背后揽住她,唤:“阿柔……” 分明屋内满是呛鼻的烧焦味,她却仿若闻到那股熟悉好闻的气息,纠缠在她鼻尖,是她红尘漫漫中不忍割舍的眷恋。 穆止…… 来人将她抱入怀中,迅速查看一下她有无受伤,带着她,往窗口那边撤。 “穆止……”嗓子因吸入了浊气,变得喑哑,桑柔在身心剧痛中,抓住男人的衣服,忽然间哭得不能自已。 此一刻,因他在,便无惧了生死,却突生了无尽伤悲。 前一刻,她还在想着与他诀别,山长水阔,后会无期,这一时,却无限眷恋他的怀抱,只想着即便就此一生了结,也该无憾。 “别怕!我带你出去!”男子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抱紧了她,唇飞速地在她额上一点,一边审度屋中的火势,一路转移中,忽然看到桌上的什么,伸手一抓,收于袖中。 大火分明是从屋外燃起的,此刻进退维谷。 桑柔头脑昏沉,半失去意识,只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上披了潮湿的衣服,将自己包裹住,接着,身上猛地一紧,似有人将自己骤然紧抱住,揉得她身上都疼了。不过须臾,就感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摔了出去,而后是身骨落地,生疼,她忍痛睁眼,半迷蒙的目光里,看到不远处的熊熊火光里,有一颀长身影被落下的椽木击中,轰然倒地,她只觉心口一阵猛烈的抽痛,也随即彻底晕厥过去。 * 灵堂上,有僧侣呢哝低诵,伴随着木鱼声声,超度亡灵。 桑柔站在门外,看着堂中紫红的棺椁,想,自己是度不过了,这红尘万丈,生死苍茫。 香烛火明明灭灭,在穿堂而过的风中摇曳,挂在门侧的白色幡布不时扫过她的面颊,似一下一下在掌掴着她。愈疼,愈不愿清醒。几步开外是穆止的灵牌,以及盛放着他尸身的棺木。她觉得眼睛疼地发烫,却如何也无法相信,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屋内有人看到她,猛地冲过来,猛力狠推了她一下,桑柔猝不及防,踉跄着好几步,险些摔倒。 “都是你,若不是为了救你,穆大哥怎么会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满脸泪痕,满眼嫉恨,分明是好看的五官,此刻有些狰狞,桑柔顿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项子莘,项子衿的妹妹。 桑柔也想,对啊,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她抬眼,看向项子莘,面色惨白,双目红肿,目光冷绝,说:“对啊,为什么不是我?你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项子莘看着她这一副样子突然心生畏惧,不禁微微退后了两步。 ** 第二更!谢谢阿西吧吧的月票和鲜花~么么 50.前事暂休说(10):他都再回不来了【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0):他都再回不来了【一更】&lt;/h3&gt; 项子衿看到动静,过来拉住了妹妹:“子莘,别闹!” “姐姐,你好不容易和穆大哥才相逢,才能好好在一起!她先是跟你抢穆大哥,现在还害死了他!难道最该死的不是她?” 桑柔闭了闭眼,艰难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项子衿。 “项小姐,这个给你。” 项子衿泪眼朦胧,闻言,擦拭了下眼泪,接过。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宝蓝耳坠,登时泪水又盈满眼眶。 “那是在给他验尸的时候发现的,他十指紧握,将这对耳环护在胸口……”桑柔觉得嗓子哑的厉害,吐露的每一个字似刀锋般凌迟在她的心上。 别人不知晓,但是当事人都知道,这对耳坠意味着什么。一模一样的,桑柔手头也有一对,只是项子衿这个是世间难得的珍品,而她那对不过是街头贩卖的仿制品。真的耳坠是穆止和项子衿的定情信物,一直由穆止保管着。桑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其中缘故,无意中看到这对耳坠,财迷心窍,半偷半抢地揣兜里要拿走,穆止知道后却也没怎样,只是危险地看着桑柔说:“桑柔,我是商人,我的东西都从来没有白拿的。” 桑柔死皮赖脸地回:“要钱没有,要命不给,要耳坠没门,你咋的吧?” “嗯……钱我有很多,不需要;你的命,我拿过来也没用……”他眉头一挑,手中的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目光逡巡在她身上,看的桑柔毛骨悚然,护着袖里的耳坠,节节后退,见机想逃,结果毫无意外地被穆止逮住,一把堵在房门口。穆止低头凑近他,吐息灼热地说:“我倒是对你很感兴趣,不如你就以身偿还吧。” 直到后来项子衿出现,桑柔知道了耳坠的故事,拿着坠子要去还给他,穆止却只是淡淡地说:“你这个是街头小摊货,不值钱,我给她的也不是你这对。你用不着还。” 她的是假货,一如他们之间那段并不长久的感情,斗转星移后,似乎也没有人能证明它真实存在过。唯留下她一人,不可救药地**在旧忆中取暖。 陆续外面有来了些人,桑柔已无暇顾及,只是对着灵堂的位置,拜了两拜,脚步虚浮地离开。 走到门口,正对上来人。 是定平侯府的旧识,还有名澄以及廷尉府的众人。 “阿柔?”顾玥看着面色惨白的桑柔,担忧地上前扶住她。 桑柔只是抬头看着她,想要微笑示意,却半天拉扯不动嘴唇。 “桑柔!”名澄走上前,看着她,说,“已经查实了是那粗心家丁遗漏的火炉所导致的大火……”他顿了顿,忍不住说,“抱歉!” 桑柔摇摇头:“终归是查出原因了。但无论是何缘故,他都再回不来了。你无需告歉,你没错。倒是我,不相信这只是纯粹地失火,这几日拉着你这个廷尉耽搁那么多公事,陪我疯,难为你了。该道歉的是我!对不住!” 51.前事暂休说(11):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二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1):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二更】&lt;/h3&gt; 名澄皱着眉,担忧地看着她,一句“无妨”堵在喉咙中。更深的愧疚,没办法说出口。 桑柔对着顾玥又说了几句勿担心的话,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灵堂,直直走向从始至终都静默守在一旁的穆缜。 穆缜见到来人,眸光忽地微闪,转瞬即逝。 “穆缜,我知道穆止在……生前……就为自己挑了墓址,在苍岩山那边。但我也记得他曾跟我说过,他很怀念故土,说有机会一定要回齐国去看看。章临歧山的桃花很美。如果可以,带他的一些旧物……回去看看。” 穆缜点头应了,说:“姑娘放心。主子本打算今年底便回齐国一趟。如今,他虽殁了,但他的交代我们还是要去完成。主子入殓下葬后,我们便会启程回齐国。” 桑柔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离开。 * 以前的桑柔从不沉迷嗜好一样事物,倾注太多容易迷失。 遇上穆止,是她错乱的开始。 如今,似乎又迷上了酒。 詹京北郊苍岩山,夜幕四合。 桑柔坐在一座新砌的坟前,一杯接一杯地喝。 “穆止……”她伸手抚了抚墓碑的刻字,一笔一划,入石三分,一横一竖,深入骨血。 “我要走了……”她低喃,“去北狄,或许还能留着命回来,或许永远也回不来。” “你一个人呆这里会不会害怕?” “嗯……不对,好似没什么东西能让你害怕的。你永远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可是……怎么办,我会害怕!以后没有你的每个日夜,我会害怕。” “很多事情,我不敢同你说,我的身份,我的企图。” “其实,嗯,我就是那个被燕王全大梁通缉的傅柔,只是通缉令上的画像弄错了,画的是怀音的模样。我来詹京,入定平侯府,接近顾玥和俞啸,是想要救我的亲人。”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却不得不奋力一试。” “其实,我总是自不量力的,正如,我曾经那么相信你对我的心意……” “穆止,如果,我还能留着命回来,我来陪你好不好?” “……” 桑柔哭哭停停地低语着,醒醒睡睡,被冻醒了好几次,最后恍觉似乎有人在身上盖衣服,她猛然睁眼,晨曦未明,只看得对方简单轮廓,她却忽然扑入来人怀中。 “穆止……”她嗓音沙哑,“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没有动作,只是僵直着身形,任由她哭诉。 “我昨日上山之前,去了山下隐恩寺的许愿塔,许了一个愿望,让我能在梦里遇见你!果然,我就梦见你了!”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有些含糊不清,男人置于身侧的双手握得很紧。 桑柔哭哭笑笑,说了好半天,才从他怀中退出来,转眼,天色已清明,她抬头,猛地僵住。 “顾……齐太子?” 男人神色不明地嗯了一声,而后伸手扶了扶她,桑柔却如触电般躲开。 “怎么是你?” 52.前事暂休说(12):但愿此后不再见【求收藏点击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2):但愿此后不再见【求收藏点击&lt;/h3&gt; 齐国太子顾珩,一直寄居燕国,实为质子,前几日不是因为齐国王后病重,而急昭回国了。怎么会在这? 顾珩面色沉静,说:“一直都是我!是你没有认清。” 桑柔头疼地厉害,没去分辨他话中异样,只是低低地说:“抱歉。” 顾珩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桑柔,人已死,你这样也于事无补,何必徒劳伤感!” 桑柔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坐了一晚上,腿有些麻了,她险些摔倒,顾珩扶住了她,却感觉手下身体颤抖地厉害,紧接着,就听到她说:“太子可曾有过这样在意一个人,他的悲欢生死,成了你的悲欢生死。” 他微怔。 “穆止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桑柔不再多置一词,只是拂开了手臂上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到穆止墓碑后的坟包前,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包在白帕中,埋进土里。 “你之前送了我一支木簪。我找了詹京最好的师傅,也为你做了一支,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图样,与你送我的那支正好可以相扣成一体,本想,给你做生辰礼物的……”她顿了顿,喉咙涩疼不已,“等我回来……如果,我回不来,我们碧落黄泉再相逢!” 这些话,说的很轻,顾珩没能听到,桑柔也没与他告别,就径直离开。 天已大明,夜露未晞,秋阳下的山野一片红黄更迭。分明昨日还是一山碧色,转眼的功夫已是层林浸染,一派秋色深浓。 顾珩久立在坟前,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 穆缜从林后走出来的时候,发现男子正在坟头挖着什么,双手满是湿稠的泥土,他却恍然未觉似的,神情专注,直到挖出一个染成泥色的帕裹,他才停下,捡起手帕,帕子中上包裹着一只檀木发簪。 男子盯着这发簪看了许久,而后擦拭了一下手,拿起端详,簪身某处刻着一蝇头小字,穆缜眯眼仔细辨认,才认出那是一个“止”字,其后紧跟着一个奇怪符号。 穆缜不消多想,也明白了其中缘故。 “主子?”时辰已经耽搁了许久,穆缜不得不出声提醒。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从怀里中一探,掏出一折叠纸张,摊开,上面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纸面并不整洁,是晕染开的墨迹,似还有干涸的水渍,。 “穆止,我走了。 与你始于陌路,终于陌路,我无怨亦无悔。 或许以后不再见。但愿此后不再见。 祝君好! 柔” 顾珩盯着信许久才起身,将簪子在身上擦了两擦,连同信纸仔细折叠好,放进怀中。 “穆缜,我是不是做错了?” 顾珩忽然问道,语气中透着无限苍凉,目光落在山下逐渐变小的那抹人影。 * 谢谢【13585229625】的花花,大A的推送,藤子的荷包(我猜那个被吞的又是你),还有谁送的月票,谢谢所有人的咖啡!谢谢大家! 53.前事暂休说(13):害怕就求我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3):害怕就求我!&lt;/h3&gt; 穆缜微愣,想起半月前,他们接到要准备回齐国的暗令,在制订了全部计划后,这男子似无意的一句低喃。 “割舍割舍,如今方知‘割’之深意,放弃真的会疼……如此……之痛!” 穆缜正惶惶不知作何回答,顾珩已经转身向山下走去,离开前语气深重地吩咐道:“挑几个精明的暗卫,跟着她!我不希望她出什么意外!” 穆缜忙领命称是。 今日注定是个好天气,天际澄澈,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燕国都城詹京东、北两个城门分别有人驾马疾驰而出。东门的为马队,隐约可见穆氏商号的旗帜。北门那边,只有一人一马的孑然身影,青衣黑马,是又恢复男装的桑柔。 没有人回头留恋不舍,亦没有人翘首送别。马蹄疾驰,卷起滚滚烟尘,留得身后的十里秋色,无限伤心,随着落定尘埃,归于往事…… * 即便将近午夜,墙外仍旧有人声嚷嚷,大家都在兴奋地辞别旧年,迎接新年。 酒壶里的酒已有一半下肚,桑柔摸了摸微烫的脸颊,望着星辰寥寥的夜空,低低地喃道:“穆止,告诉我,我该怎么告别旧日,那些有你的曾经……” 夜风撩动院中草木窸窣作响,天寒地冻,无人能给她一个回答。 桑柔揩了揩眼角的水渍,站起来,打算回去。可站起身时,酒气上涌,她不禁晃了两下,身子踉跄了下,手中的酒壶被甩了出去。 “欸……我的酒!” 她下意识地去抢救酒壶,脚下一下踩空。 此处假山颇高,往下坠时,桑柔脑袋晕晕地想,完蛋,脸着地,到了黄泉,穆止可会认得她? 耳边是忽忽的冷风,扑在发烫的脸面,特别舒服,忽然不是从何处飞来什么,腰身被紧箍住,而后天旋地转,她从下坠变成了往上飞升。 不过眨眼,脚落地,可转头往四周一看,仍是俯视能收罗整个太子府的假山顶的位置。 “你疯了吗?” 头顶上传来一声呵斥,带着粗重的喘息,脑袋紧贴着的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压抑着怒火。 桑柔有些蒙地抬头。 黯黯沉沉的天幕似洋洋洒洒铺展开的一张黑色布绸,零零落落地用银线绣缀几颗星子。 顾珩低头凝视他的眼睛里有隐隐的火气闪现,扣着她腰身的手臂很用力,似要将她的腰掐断。 桑柔有些吃痛,渐渐也回了神,心头一惊,连忙使了劲儿挣了挣。 顾珩这时倒没有违她的意,顺势将手一收,桑柔没了支撑,瞬即后退了几步,假山石块凹凸不平,她脚下一滑,身体失衡,向后倒去,手无意识地往前一抓,正正好够到顾珩的衣襟,连带着始料未及的顾珩一起往下倒。 顾珩脸上有一瞬的惊诧,但很快镇定自若地挥开那只拽住他衣领的手,看着身下的人满脸慌恐地下落。 “害怕就求我!”他云淡风轻的声音被耳边的疾风迅速带走。 * 谢谢大家的咖啡 54.前事暂休说(14):你那么害怕我会看上你吗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4):你那么害怕我会看上你吗&lt;/h3&gt; 桑柔心里暗暗地骂,这****死**,但出口却很快:“求你求你求求你!” 顾珩满意地笑了笑,而后长臂一伸,绕到她身下,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她头埋入他胸口,瞬即有强势的男人的气息冲入耳鼻,混杂着清新简淡的梅花香味,隐约觉得熟悉,却又不尽如想象中的模样,搅得她喝高了的脑袋越发纷乱。 落地后,顾珩松开她,桑柔却忽然伸手抓紧了他腰侧的衣服,似害怕他离开了一般。 顾珩一怔,低头看见她整个脑袋伏在他胸前,头顶高挽的公子髻上只简简单单地插着一支木簪,迎着庭院中的灯盏,可识得镂刻有梅花图样。 他本欲唤她的声音埋在喉中,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竟贪恋这样一刻的安静温情。他刚从她身上抽离的手挣扎着虚环在她背后,却不敢落下。 冬夜的寒风愈演愈烈,从墙外翻进来,在院中横肆,吹得庭中枯枝呼呼烈烈。忽然,嘭然一声响,是廊下的灯盏被风刮落下来了。 桑柔一下子惊醒,意识到什么,猛地退出顾珩的怀抱,有些惊悸不安地看着他。 “我……”她脸颊发烫,却比寻常更白,双手无措地捧着脸,语无伦次,“我喝了很多酒……酒很好喝……我……我喝了很多……对,喝了很多……唔……好热啊!”说了半天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桑柔头疼地拍了拍脑袋,咬咬牙,咚地一声跪下,膝盖正好磕在院中铺就的鹅卵石面上,登时疼地撕心裂肺,她埋着脑袋,颤抖出声:“我……桑柔逾越,望太子恕罪!” 顾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没出声,拢在袖中的双手却捏得极紧。 那一下,该很疼。 他一直欣赏她的聪明与理智,却在这一刻,无比心疼起她的对人对事一点不愿糊涂。她能与他开得了玩笑,可以有时候稍微无视阶级与他对话自如,却在某些方面,清醒决绝地过分。她这一跪,为她方才情难自已的错乱行为道歉,却也明确点破,自己对他无半分肖想。 真是……半分暧mei也容不得。 他竟不知道,自己害得她如此辛苦,步步小心,时时警惕。 顾珩又心动又心疼,出声也不知觉地软了几分:“桑柔……” 朔朔寒风里,他的声音却似熨过文火淌过热茶般暖贴温柔,桑柔心头噔一声跳动,无来由地竟比方才还慌了几分,于是将脑袋埋地更低。 下一刻,下颚一凉,顾珩微微挟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径直对他的视线。 他同穆止一样,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只是穆止的眼里常蕴笑,更多时候是无波无澜的自在闲适,而顾珩的眼睛,却总如幽潭深渊,不可窥测。 桑柔有些僵硬,逼迫自己与他坦然对视。 “你那么害怕我会看上你吗?”他说,出口热气,拂在她面庞上。 桑柔实事求是地点头。 55.前事暂休说(15):若他是活着的,你是不是会恨他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5):若他是活着的,你是不是会恨他&lt;/h3&gt; “可我若真的喜欢上你,即便你不给予我回应,但对你来说,总归没有坏处,你可以更方便地利用我去助你完成心中所愿,不是事半功倍吗?” 桑柔摇摇头,顺势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那我便欠了你人情,人情债,太难还!” 顾珩笑了,直起身,仍旧盯着她:“若我说,我心甘情愿,不用你还呢?” 桑柔微愣,而后再次摇了摇头,反问:“可是我像太子的哪位故人了?” “怎么这么说?” “那日清晨,太子分明是将我误认为其他什么人。太子心中也是有不可割舍的人吧!” 顾珩仍旧笑看着她,缄默无言,不置可否的模样。 桑柔便当他承认了,继续说道:“其实,说来我挺不懂的。感情可以变深变浅变陌路,关系可以渐行渐远渐无书。可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替代呢?曾经……”她忽然噎住,垂下眼眸,唇角勾起,露出酸涩非常的笑容,“太子也应该有所耳闻,穆止他……他就是觉得我和项子衿很像,而试图将我当作她来爱……呵,其实我至今也没能搞明白,我和项子衿到底像在哪里,她温文淑雅,我粗野乖张。我想,他大概也是清楚的,我终究比不上他心中的人。所以等项子衿回来了,他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她……” 桑柔耸耸肩,状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里却是沉痛堆叠,要哭出来一般。 顾珩心头像是被什么用力抓扯着,心疼得不可复加。 他上前进了一步,问:“那你恨他吗?” “什么?” “他这样对你,你恨他吗?” 顾珩脸上早没了原先的笑意,而是变得严肃凝重,隐隐似有一丝……紧张。 桑柔只当自己看错了,说:“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他……死了。” “那倘若他还活着呢?我是说……若他是活着的,你是不是会恨他。” 顾珩的声音里多了份焦急,桑柔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会儿才说:“爱恨从来勉强不得,他不喜欢我,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若他还活着,我会远远离开,然后努力忘记他,或许会遇到更好的人,然后移情别恋。可,他死了……我害死的他!” 桑柔头低垂着,顾珩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清楚地看到她微微颤动却努力抑制的双肩。 他将手背到身后,扣握住,双唇紧抿。 一阵沉寂。 过了会儿,顾珩缓缓道:“起来吧!” 桑柔敛了敛情绪,揉了揉膝头,站起来。 顾珩目光落在她的膝上凝了一会儿,才抬眸看着她,说:“桑柔,记住我说的话,我从未将你当作任何人,亦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替代。”他的神情与语气多了份肃穆,有种在宣誓的意味,桑柔凛了神,听着。 “在我身边,你只需做你自己!” ********* 谢谢藤子的荷包~~谢谢所有人的咖啡~~多谢支持! 56.前事暂休说(16):告诉她?【福利放在评论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6):告诉她?【福利放在评论区&lt;/h3&gt; 顾珩话音刚落,忽然一声炸响,头顶绽开一朵烟火,五色纷呈,伴着欢呼声不绝。 新年已至。 桑柔也不知道是被这突来的响声吓到,还是怎么,胸腔中一颗心忽然狂烈跳动起来,撞地她胸口竟有些发疼,而后牵丝带线地拉扯出绵绵密密的痛楚。 这感觉并不陌生。 顾珩见她面上有异色,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却生生克制住,只淡淡道:“午夜已过,你下去歇着吧。” 话毕,转身即走,显得几分仓促,恐忍不住流露过多关心,给她平添了负担。 桑柔回房后不久,就有人敲了门。 是凌波,前一段时间一直在给她照料肩头伤口的那医女。 “太子叫女婢过来给姑娘看一下肩伤。” 桑柔愣了下,点点头,让她进来。 凌波给她重新上了膏.药,包扎好,还顺带看了下膝头的伤。侍弄完一切后,对着她微微一拜,说:“太子另外还让奴婢给姑娘带一句话。” 桑柔一凛。 “太子说,姑娘只需记住,太子府不养闲人,其他的无须多想。” 说完,她又躬身拜了拜,径直出去,带上房门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如释重负般长吁了口气。 *** 名澄在打第五个哈欠后终于忍不住出声:“这新年新起点的,你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喝酒,是不是不大好?” 坐在对面的男子倒酒的动作无滞,眉头深锁,俨然一副不愿搭理的表情。 名澄叹了口气,问:“是因为桑柔吗?” 顾珩手中一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既然这么难断,为何当初要放弃她?” 顾珩并未作答,只是又连饮了几杯,过了会儿,才缓缓出声:“我也没想到我会后悔地这么快。” 名澄微愣,说:“其实,那时你可以告诉她的。” 穆止这个身份太过招摇,他无法明目张胆地来去,而在这样的节点,他也必须消失。穆氏商号此前一直作为一股重要的经济力量协助俞啸,以及燕国的一些权贵。如今顾珩回国,必然是要将这股财力带回去的。那场火灾是他早些年就已经定下的计划。 “告诉她?”顾珩嗤了一声,“当初我都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回到章临。他们埋了多少人在路上截杀我,我计划再周全,也难保无纰漏。” “那如今呢?你亲自率兵,大张旗鼓北上伐楼,几分是为了她?现在国内外时局尚未安稳,你贸贸然将她带回来,还安放在身边,难道就周全妥当了?” 顾珩摇摇头:“她虽聪明,但做事总难免莽莽撞撞,加上功夫底子又差,我放心不下她一个人。” “那便派人保护好她。当初你决定放开她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些。” “之前她北上的时候,已经派了人跟着她的。估计还是被她发现了,所以才跟丢了人,导致她被掳到了楼国去,虽然她最后也想到办法让自己脱身了……”顾珩目光微沉,“其实她那么聪明,总能化险为夷。只是我私心觉得总该有些境况危险,她处理不了,该需要我的保护。想了想,还是将她安放在身边,才放心。” *** 福.利在评论区哦,作为植树节礼物【什么鬼 57.前事暂休说(17):这不是春天到了吗【福利放在评论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7):这不是春天到了吗【福利放在评论区&lt;/h3&gt; 名澄在顾珩的话里怔住好久,本想说些什么,张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 情爱之事,饮水之似,冷暖自知,哪容得旁人碎语。 顾珩这样的人更是,他既已做了抉择,接下来纵使前路再坎坷艰难,他也势必会劈出一条路来。 他沉思了下,想起什么,说:“关于桑柔的身世,不算有进展,但的确发现了点问题。” 顾珩放下酒杯,听着。 “据我们所查,真正的桑怀音与燕国太子俞荀似有所牵扯,但当初在燕国的时候,桑柔出入王宫多次,也与俞荀也碰过面,却不见有异。所以,桑柔应该不是桑怀音。其他的……暂无进展,确实如你所说,要是顺着原来的路线查下去,倒算是顺利,得到结果与之前一样,细思起来,反倒像是被人编排过一般。” 顾珩点点头:“你同时也查一下仲清寒,傅姝,甚至旧靖国王室。除夕宴上,傅姝一看到阿柔,脸色即变,好似五弟也认识阿柔。而仲清寒……”他的面色冷了几分,“与她交情似乎不浅。” “不浅?”名澄闻言,瞬即笑起来,阴阳怪气地重复道。 顾珩并未理会,说:“一个月,给我结果。不然,北境那一块反正也正缺人,把你派过去历练几年也不是不可以的。”而后留给吓得脸色惨白的名澄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后,离开。 * 桑柔捧着一个小包裹,正在章临长街上奋力疾跑着。就因为她家那尊贵的太子爷突然想要吃胡记的马蹄糕,她跑了大半个章临城! “您不是最讨厌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吗?” 胡记坐落于城北,与太子府隔着一、二……不知道多少条街,这一个来回,少说也得大半日了,桑柔听到他的吩咐,下意识立马反问道。 当时房内,除了和煦顾琦等一些熟人外,还有一些不曾见过的,似朝中官员,听得她的话,和煦他们倒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淡然模样,那些官员都一脸惊诧,少数脸上甚至有了怒意,刚想斥责她没大没小,就见到主座上的太子爷嗯了一声,瞥了一眼窗外,而后再转向那小侍从,说:“这不是春天到了吗?” “……”关联何在?!! 桑柔本正端着水壶倒茶,这时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火苗迅疾被点燃,她这半个月来寄人篱下忍辱负重任人差遣有苦难伸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委屈愤怒终于爆发,忍无可忍何须再忍?于是她当下一拍桌子,大骂一声,举起手中的茶壶连壶带水一齐往顾珩身上贯去…… 嗯……当然,以上全是心理活动。 实际上这样的。 顾珩挑眉看着她问:“有问题?” 桑柔笑嘻嘻地答:“自是没有。”言毕,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往门外退去。 如今与她而言,何无不可忍! 顾珩目光从消失在门后的人影上收回,脸上又复正色,与众人商议起正事。 可若细看,并不难发现太子的唇角吊着抹浅笑…… * 谢谢藤子的月票么么 58.前事暂休说(18):阿柔,你可还好?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8):阿柔,你可还好?&lt;/h3&gt; 春寒仍盛,可桑柔额上已布满一层细密汗渍。 她在一石阶上坐下休息,可还没缓过气,眼前黑影一压,视线中出现一双杏色绣鞋,裹着一双小足,煞是好看。 她抬头,看到来人,愣了一秒,而后笑开说:“好久不见啊,竹桃!” 来人脸色并不好,盯着她,几分打量,几分警惕,隐隐似还带着其他什么情绪。相对桑柔一脸无害的微笑,她面色要冰冷很多,一点没有故人相逢的欣喜。 半晌,竹桃开口,声音如同她脸色,凉薄无温:“夫人有请,劳烦公主跟我走一趟!” 桑柔伸手揩了揩额头的汗渍,说:“竹桃,你记性不大好,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靖国已灭,国不存,家不在,我何以有颜面再应你这一声公主。” 竹桃眸光动了动,却仍旧冷声说:“那就请小姐走一趟吧!”说着,微微让开一点道。 桑柔瞥见她身后跟着的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心中暗暗嗤笑。 “劳烦阿姐如此兴师动众,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啊!” 她看了眼怀中包着糕点的包裹,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说:“领路吧。” 竹桃带着桑柔七拐八拐,进了一座僻静处的茶楼。 厢房内,暖气氤氲,袅袅幽幽有一股暗香萦鼻,浅淡却十分好闻。 “阿姐现在有孕在身,香料还是少用些好。” 桑柔转看向珠帘隔绝的里间,此时缓缓走出来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朱红长群曳地,雪白狐裘加身,纤足轻踩,素手一撩,随着叮叮当当几声脆响,露出一张脸,花容月貌,倾城之姿。 短短几步,走得风情万种,如舞云端。 “阿柔,你可还好?” 傅姝走到桑柔面前,想要握住桑柔的手,似又突然发现不适宜,生生顿住,改成了微扶住她的背,往窗边茶几处带。 “我啊,还行,命大,怎么都死不了。” 桑柔话一出,傅姝的手僵了下,门口本静站着的竹桃也是脸色一变。 傅姝稍稍恢复点脸色,给桑柔斟了杯茶,问:“你怎么来齐国了?还是这个打扮?” “这个啊……机缘巧合!当初九死一生后醒过来,却得知靖国已经覆灭,父王母后王兄他们都背部,我无家可归,我只能四处流.亡咯,男装安全些,我习惯这个扮相。而那太子嘛,无意中听到我弹琴,觉得我琴技还不错,就把我留在身边,做个琴师,时不时兼职一些打杂工作。” “是吗?”傅姝低低地应了声,脸色越发白皙。 桑柔看了眼她的肚子,笑说:“话说,阿姐都怀孕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恭喜恭喜啊!” 傅姝抬眼看她,她双眸粼粼有光,面颊倒是一如旧日,苍白无红晕,只是似乎还要更清瘦了些,但脸上的表情很真挚。 “阿柔……” 傅姝的话还没说完,砰一声震天响,房门被人从外踢开,闯进来一人,一眼捕捉到窗边的桑柔,喊:“阿柔!” * 通知:明天更新会很迟!谢谢支持么么 59.前事暂休说(19):若是道歉也换不来阿柔的谅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9):若是道歉也换不来阿柔的原谅&lt;/h3&gt; 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那气势汹汹而来的人。 紧接着涌进来一群护卫,对着硬闯的男子,拔刀相向。 而那人却眼中无他,径直冲向桑柔,拉了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quot;仲……&quot;桑柔不明所以地叫了声,却被仲清寒一个冷眼瞪回,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微微收拢,桑柔看了他的表情,乖乖闭了嘴。 护卫战列几排,就要向仲清寒身上攻去。 &quot;不得无礼,这是仲太医。&quot; 傅姝适时开了口,众护卫听到,迟疑了下,退开到两侧。 仲清寒也不道谢,拉着桑柔就走。 &quot;阿柔……&quot;傅姝在身后唤了句。 桑柔脚步微滞,仲清寒在她手上又是一握,抢在她面前开口:&quot;不知道夫人是出于什么身份叫的这一声阿柔,我想总不该是出于姐妹情分,若真念一点姐妹之情,当年之事,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得出来?&quot; 桑柔闻言皱了皱眉,瞥了一眼门口的竹桃,见她面色僵硬,有一丝不自然。 而傅姝脸色更是难看,双唇微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强行摆出点气势,反问:&quot;仲太医不知道又以何身份替桑柔鸣的这个冤?&quot; 仲清寒笑:&quot;哦?你也觉得桑柔受了冤屈?是啊,她岂能不冤?一个人背了背信弃义的罪责,一个人忍了冰焰的蚀害,一个人……&quot; &quot;仲清寒!&quot;桑柔还是忍不住喊了声,“别说了!” 仲清寒很不悦地住了嘴,哼了声,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就走。 房内。 傅姝看着那洞开的门久久失神,最后叹了口气,端起方才桑柔来不及喝得茶,抿了一口。 茶已凉。 人情不再。 “夫人?”竹桃犹豫地开口。 “竹桃,你看她对着我有说有笑的,但其实心里是怨怼我的吧,或许,是恨。我找了她那么多年,如今她出现了,我却感到害怕。不过是一句抱歉,怎么会那么难说出口呢?竹桃,你说为什么?” 竹桃看着眼眶见红的傅姝,面色微沉,说:“或许,夫人是害怕道歉仍换不来原谅。” 傅姝闻言抬头,怔忡了下,才点点头:“是啊,若是道歉也换不来阿柔的原谅……” *** 章临某巷弄,仲清寒人高马大把桑柔堵在角落,却一言不发,就那么居高临下眼神幽冷地盯着她。 桑柔自知有愧在先,也不敢有异议,只能陪他站着,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桑柔摸了摸怀中的包裹,还是忍不住斟酌出声:“嗯……仲清寒,你饿吗?要不,我们去吃饭?” 仲清寒闻言拧了拧眉,不答。 “我虽然到章临没多久,但知道那个春生楼的菜很不错,特别是如意醉仙鸡,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吃?” 仲清寒仍未出声。 桑柔没辙:“好吧,我道歉,我不该一直不跟你们联系,上次见了你之后也没依言去找你!我知道错了,对不起……这下,可以吃饭了吗?” 仲清寒气得额角直抽抽,咬了咬牙,说:“你以为我是气你这个?” 60.前事暂休说(10):入此中门,前事休说,怕误滟滟浮生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前事暂休说(10):入此中门,前事休说,怕误滟滟浮生&lt;/h3&gt; 桑柔惊讶:“难道不是?”过了会儿又释然一笑,说:“我就知道你这么帅,肚量一定不会那么小!所以,我们可以去吃饭咯?” 仲清寒这下觉得胃也疼了:“你真是……傅姝什么样的人,她表面柔柔弱弱,你不知道她心机有多深?两年前,她嫁给顾璋,顾璋府中原有三个姬妾,另无数个红颜知己,她能不动声色地一个个铲除了,独占顾璋后院,荣宠不减。当年她差点害死你,你今天还敢独身一人去找她,你脑子是用来装饭的吗?” 桑柔闻言眼色变了变,却不过转瞬,又是笑哈哈的模样,说:“其实也不是的啦!” 仲清寒挑眉。 “装的还有菜啊……世间美食淋漓万种,哪能只装饭呢?” 仲清寒此时觉得浑身都疼,他抬手巴掌就要往桑柔头上招呼过去,桑柔吓得啊啊叫着直躲。 仲清寒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能打下去,而是叹了口气,已然换了种语气:“你跟我嘻嘻哈哈做什么,这一套给别人看就算了,与你相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想的,我就算不能猜个通透,但也是知晓几分的。” 桑柔用胳臂掩着的面色微微沉凝。 他顿了好一会儿,伸手将桑柔的手拿下,嘴边勾起的弧度,似笑似嘲:“我们之间,便是普通朋友般的推心置腹都不行吗,阿柔?” 被他握着的手腕有些烫,桑柔知道挣不开,也就放弃了。 她不愿将气氛弄得如此尴尬,他是她所珍重的人。十年光载,相识相知,她得他照顾颇多,岂能不感激,孰能无感情。 早年,她被委托给神医三叶先生照料,仲清寒方也只是个毛头小子,对她则是整天一口一句“病秧子”。 “病秧子,师傅喊你吃药了!” “病秧子,你怎么吃了那么多药,还是好不了啊,你可知道你用的药材有多珍贵?” “病秧子,听师父说,你是靖国的公主,你父王是个暴君,故而生得你重病缠身,这便是报应吧!” “病秧子,看你喝药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啧啧,果然是……人中‘龙凤’,就是要变.态点!” “病秧子,你下次再敢使唤我,看我不往你药中加砒霜!” “师傅说,你的病很难好,你……怎么从来都不难过?都没见你掉过眼泪。女孩子不都喜欢哭吗?” “喂……我今天上山采药的时候,看到藏风谷里开了好多花,挺漂亮的,你想看吗?你求我,我可以勉强带你去看一眼。” “你要回宫?你不是还没好吗?回去做什么?” “师父说,这次靖文公寿宴,其他国很多王孙贵族都会来,可能,名为贺寿,实为提亲……你是不是要回去嫁人?” “如果可以,早点回来……毕竟,你算是我第一个病人,我都还没治好你呢!” “……” 这厢,桑柔抬头看向仲清寒,问:“还记得鹤枳老头的茅山居大门贴着的那副对联吗?” 仲清寒微愣。 “入此中门,前事休说,怕误滟滟浮生;渡彼方岸,来日莫盼,恐费灿灿今朝。” 61.早知惊鸿色(1):往事无须回首,脖子扭断了也没用(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往事无须回首,脖子扭断了也没用(一更)&lt;/h3&gt; “跟着鹤枳老头学琴的这么些年,琴技长进了些,便是一些心性也随了几分他的风格。他总是说,喝当时酒,赏当时景,论当时事,往事无须回首,时光难再来,脖子扭断了也没用!”桑柔低头微微笑起来,“有时候我害怕见到一些故人,怕前尘往事总被再三提起。过好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还要为一些旧债斤斤计较,我怕我负担不过来。” “傅姝……当年的事,并全是她的错。我仍愿叫她一声阿姐,是想和她说明,我无意与她为敌。只要来日她不犯我,我就且前事不计较,但只限于此。你担心我,我知道,但别忘了,我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人?” 仲清寒面色松了几分:“我知你聪明,但你毕竟人单力薄,很多境况,你应付不了!” “我现在是太子府的人,别人再想动我,如今也不得不考虑一下我身后的顾珩。我暂时很安全,你放心!” “可是傅姝她知道你的身份,你现在还是燕国通缉的对象,她会不会……” “不会,我现在身在齐国,要是身份被曝光,身为姐妹,她难免要受牵连。如今她巴不得和靖国王室划清界限,自然不会做这档蠢事。” “那你到底为何进ru太子府?” “这个……”桑柔顿了顿,“几分机缘巧合吧,之前我去了燕国一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又辗转去了北狄。前一段时间,顾珩北伐楼国,我当时正好在那里,被抓住成为战俘,为救性命,只能暴露琴艺,顾珩觉得我琴弹得不错,就将我留在了身边。” 桑柔信口拈来这样一段半真半假的话,心中却暗暗地道歉着,有些事,不是不愿说,而是说了也没用,徒增了他的烦恼,何必! 仲清寒双眼盯在她脸上,似在辨认真假,可桑柔脸上的坦然太过真实,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既然你有你的选择,我又能奈你何?只不过想让你记住,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即可。” 桑柔笑笑:“这是当然。其实我本来就想去找你了,但是顾……”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一摸怀中的包裹,大呼糟糕,于是在仲清寒身上猛拍了两拍,说,“完蛋,我把正事儿了给忘了。先走了,下次再找你玩耍!” 话没说完,转身飞快跑去,被仲清寒一把抓回来。 “冒冒失失,做什么?” 桑柔指了指手中的东西,说:“顾珩吩咐了我出来给他买东西,已经迟了我,会很惨的!” 仲清寒皱皱眉,拉了她往巷口走去,那边停着一辆马车,桑柔看到了眼睛一亮,而后挣开他,三两下跳上马车,扬鞭一甩,马嘶鸣一声,马蹄踢踏几下,飞快奔跑起来。 *** 一更,接下来上演选妃~~有好戏看噻~~求收藏,求电击么么哒(づ ̄3 ̄)づ 62.早知惊鸿色(2):“桑柔”他叫她,“过来”【二更求收藏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2):“桑柔!”他叫她,“过来!”【二更!求收藏&lt;/h3&gt; 仲清寒始料未及,就那样被甩了一脸灰尘,丢在了路旁,耳里灌入一阵风,夹杂着桑柔拔高的声音:“谢了哈!这车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回去!” 仲清寒:“……” * 太子府,顾珩书房。 桑柔推开半掩的门扉,已经感觉到气氛不大对。 她正犹豫着是干脆逃走能躲一阵是一阵呢,还是英勇无畏地上前,跟他说自己路上乐于助人去了导致迟回来了些? 她还没纠结出个结果,耳后突然炸响一句男声:“你这是要进去,还是出来?” 桑柔半抬的腿被吓得一软,勾在了门槛上,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 顾珩及时从背后拎住了她的腰带,直接将她提了起来,吊着眉,斜睨她。 桑柔尴尬地站住身形,清了清喉咙,对着顾珩一拜:“拜见太子……那个……马蹄糕买回来了,你可要吃?”她把怀中紧抱着的包裹打开,却在见到已经被她碾压成团的白色糕点时愣住。 “最近忙昏了头,怕是记忆力也有些下降,我怎么觉得这马蹄糕跟我原先吃的不大一样?”顾珩半凉的声音响起,桑柔的背颤了颤。 她头皮发硬,镇定地从那一大白团上碾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而后有声有色地解说道:“这胡氏的糕点果然名不虚传,如今样子虽然不堪了点……呃……或许比不堪还要再难入目了点,但是味道还是顶赞哒!太子您不信,可以尝一口试试呀!”说着,从又从手头那一白团上碾下一大块,递给顾珩。 顾珩目光在她手上盯了许久,而后慢悠悠地移到桑柔脸上,她双眸闪着亮光,一副“你快吃啊!真的很好吃哒!骗你是小猪哟!”的模样,嫌弃地皱了皱眉,说:“我不信,我也不想尝,那些归你了!晚饭你就不用吃了,这些够你当晚膳和夜宵了。” 桑柔闻言一噎,差点哭出来了,这东西虽好,可她素来不爱甜腻的吃食,这下要命了。 顾珩却没理她哭丧的表情,径直走回了书桌前,看到案头的东西后,脸上的笑意敛起,眉头皱起。 “桑柔!”他叫她,“过来!” 桑柔脸上的哀怨摆得很明显,顾珩看着忍不住想笑,却压抑住,说:“你出去这么长时间……” 桑柔背后冷凛。 “还有一那团东西……” 桑柔胃部寒凉。 “我都可以不计较!” 桑柔不可置信地抬头,出口更快:“说话算话,太子乃齐国来日之国主,家国社稷的顶梁柱,万民苍生的寄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好,就这么说定了!” 顾珩忍笑忍得肩头微颤,出声却很镇定:“那是自然!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听得这话,桑柔忽然觉得膝盖有点疼,像被射中了一箭:“什么?” 顾珩对她招了招手,桑柔迟疑了下,走近。 他指了指桌上堆叠的画卷,说:“今晨早朝,父王说起了让我充纳府中姬妾一事。” 桑柔一愣,抬眸去看顾珩,恰巧他也正望着她,双眼幽邃,眸色晦沉。 * 关于“电击”……我……就不可以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随风……风……吗?! 63.早知惊鸿色(3):“你觉得我想和哪家小姐游湖?”【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3):“你觉得我想和哪家小姐游湖?”【一更&lt;/h3&gt; 桑柔心中默叹了口气,再强大,也终究逃不过帝王家的锁链陈规。 她别开眼,重新看向桌上的画卷,慢慢摊开来,一个个容貌秀妍的女子呈现出来,各占风姿,难分高下。 “太子是想我帮忙举着画卷,让您挑?” 桑柔有意调侃,心里自是明白,不会这么简单。 顾珩冷瞥了她一眼,说:“看到我为难,你心里很痛快?” 桑柔答:“怎会?太子不痛快了,我们这些当手下的,又怎会快活?” 顾珩点点头:“你知道便好!”顿了顿后又说,“这些秀女自去年底边已经抵达章临,被安排在择风院进行礼仪训导。明日你可以太子府的名义过去,与她们有个初步交涉。后天,元宵宴会会安排在太子府,届时父王也会出席,秀女将借此机会路面,进行才艺角逐,得胜者……”顾珩目光落在桑柔脸上,“会与我夜湖泛舟,亦作为日后太子妃人选!” 桑柔认认真真地听着,倒没怎么注意顾珩的表情语气,时不时作应和式地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时,照例又点了头,耳边却忽然没声音,她莫名地抬头转过去看顾珩,却见他一脸阴鸷,不知为何像是生气了一般。可细想自己方才乖巧懂事通情达理日月可鉴,心中便肯定了不是自己的错,于是冒胆问了句:“太子是想和哪家小姐游湖?想让桑柔对后天的表演做些安排?” 顾珩这下脸色更难看了,说:“你觉得我想和哪家小姐游湖?” “这个……”桑柔为难地看了看桌上摊开的画卷,个个都是美人呀,她又不知顾珩的口味,这叫她怎么说,于是硬着头皮答,“太子心中早有那‘沧海一瓢水,巫山一片云’,如今身不由己,实际是一个都不想吗?” 话毕,小心翼翼地去观摩顾珩的脸色,这时倒是稍见几分霁色,心里暗暗吁了口气。 而耳边顾珩却忽然问:“那你如何看待这身不由己的政治联姻?” 听到这个问题,桑柔倒是也不差异,这半个月来,顾珩总常常会问她“这个你如何看”“那个你怎么想”,广开言路,耳听八方,倒是有点明君做派。虽然她觉得自己一个小跟班的意见着实没什么参考价值。 桑柔好好思考了一番才出声:“嗯,这个问题吧,其实,我觉得,靠一段婚姻来缔结的盟友关系,着实太不靠谱了点。若是没有同盟之心,何来同盟之姻?既有同盟之心,何须再多此一举来个政治联姻。从来政治上的联盟都是阴晴无定,大到邦国联盟,小到党内结羽,都是利益所趋,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共同的追求,达到行动行为一致。不过,因为自古以来,这样以联姻的名义宣表同盟之谊的事多了去了。既然结了姻亲,要是中途想反悔背叛,总是要多受一些内心以及外界的谴责。但是政治家都是最擅长找借口忽悠大众的,且不管大众能不能被忽悠地了,但凡他们觉得自己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那该揭竿起义的起义,该引兵造反的造反!哎……说起来,还真是,脸皮厚,多吃肉啊!说到肉,我觉得春生楼那个如意醉仙鸡做得真是不错啊……咦……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64.早知惊鸿色(4):这件事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你了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4):这件事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你了!&lt;/h3&gt; 顾珩眼色略深,却没有接她的话,接着问道:“若是一个男人为了政治目的取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你怎么看?” 桑柔还在回味春生楼的醉仙鸡,听到这个问题,不得已咽了下口水,说:“男人嘛!一个妾两个妾都是妾,房子不挤的话,多娶一个,闲暇时,还可以组个队踢球玩耍,何乐而不为?” 顾珩却没笑,看着她:“其实,你心里是鄙夷这种行为的吧!” 桑柔摇摇头:“终究是别人的事,我有什么资格鄙夷?但若是我……”她脸上收了笑意,忽然陷入凝思,“若我喜欢的人,若是有一天不得已要娶其他的女人进门,我想……”桑桑顿住好半晌,而后嗤一声笑开,“这假设没什么意义,不会有这样的可能!这个问题不该绕到我身上的,怎么老是我在说?太子你呢?你当如何做?” 顾珩看着她突然陷入的悲伤眉眼和强颜欢笑,心口被撞得纠疼,他原是想要套下她的想法的,却不知又触到了她的伤心处。她倒是反应快,没有被他绕进去。 他手背到身后握了握,说:“你方才说得很对!与人为盟,收服势力,联姻终究只是形式,而我不愿为这些形式所束缚。一个男人,若是连枕边人都无力挑选心中所爱,那也太过无能!” 他这话说得简直霸气,桑柔忍不住想为他点个赞,却又听到他不紧不慢接着说:“所以……后天元宵花灯节的游船上,我不想见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件事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你了!”说着握拳掩口轻打了个哈欠,往里间走去。 桑柔一口气堵在喉头,都交给她?! 顾珩回头见桑柔还杵在那里抓耳挠腮,问:“怎么?有问题?” 问题大发了! 桑柔苦不堪言,这些秀女都是一些权贵家的小姐,她又不能半夜蒙面潜过去拔刀将她们脖子给抹了,怎么办? 她脸上的表情比方才顾珩要她吃甜糕还难看,眼睁睁看着他,双眸剪秋水那般一眨一眨,顾珩迈向里间的脚步忽然就那么一崴,索性反应快,很快顺势调整过来,在桑柔看来,也就是姿势僵硬了一步。 顾珩清咳了声说:“有问题如今也是你的问题了,太子府中的人任你差遣,这件事办不好,太子府你也可以考虑离开了!” 话到这里,陡然严肃几分来,桑柔背一凛直,忙答道:“太子大可放心!” 放心个死人头啊! 桑柔哭着脸,抱了那一叠画卷离开。 *** 快夸我如此勤劳又任性地加更又加更!谢谢藤子小土豪的荷包一个又一个!还有你们的咖啡~~么么哒!另外收藏有,为什么看的人这么少捏!让我好生怀疑难道都是小天使们的友情收?!还在囤文的就表囤了呗,跟俺一二三四大步往前走哇~~不!离!不!弃!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对不起,我去吃药!→_→ 65.早知惊鸿色(4):他竟将你保护这么好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4):他竟将你保护这么好&lt;/h3&gt; 次日,晨。 仲清寒听说马车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模样甚是俊秀的小厮,口中的茶还没咽下,便急匆匆地赶出去。 天青日微,草树尽凋,她一身水衫素净清雅,当庭而立,手中还握着马鞭,一甩一甩地打着石头假山玩儿,听到动静后,转过脸来,看到她,脸上瞬即绽出明艳的笑,面颊素净若白莲。开口却是:“哎呀,我又高又帅又有才华的寒哥哥!” 仲清寒提步下台阶的动作一顿,一下踩空。 桑柔急忙跑过来,极其殷勤地要去扶他,却被仲清寒躲开。 “你……又想干嘛!” 桑柔笑笑:“想跟你讨点东西……” *** 择风院为京郊的一处王家院邸,择风择风,择凤之意。历来齐国选妃前的女子都会暂居此处,进行宫廷礼仪培训。 只不过,桑柔如何也没想到会在此遇到项子衿。 她着一身白褙红裙,坐在窗前,目光落在院中的清瘦枯枝,恍恍出神,听闻身后步伐声,转过头来,惊愣住:“怎么是你?” 桑柔心中也重复了这句问话,却没有过多情绪流露,只是行了个礼,报上了自己的身份来头。 项子衿更为诧异:“你进了太子府?怎么会?” 桑柔用简短的四字短语回答:“四处流离,居无定所,偶得赏识,寄人篱下!” 项子衿半信半疑。 桑柔却不想和她牵扯过多,她与她并无恩怨,当初穆止选择了她,并不能怪得了谁。可她心胸还不能宽广到能与她谈笑自如。 桑柔公事公办地交代了一些事宜后,打算离开,项子衿却叫住了她。 “穆止去世不过数月,我却来参加齐国太子妃的甄选,你心里是不是很怨怼我?” 项子衿的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倒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娇弱若拂柳,却美丽如初。 桑柔低着头,语气生硬:“小姐生来自由,哪有桑柔诟评的资格?你我之间,并无直接牵连,既是无关之人,何来怨怼之言!” 项子衿愣了愣,过会儿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桑柔,你可知,我多羡慕你!” 这下,桑柔倒生了几分愤怒:“小姐这反话用得精彩!小姐一直胜者姿态说这些话,是觉得桑柔还不够狼狈吗?” 项子衿摇摇头:“胜?桑柔,他死了,我们都失去他了,你认为我有胜?”她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似含无限悲伤,双目却锐利非常,直直盯看桑柔的脸,好似在探测什么。 而桑柔闻言,背重重跌了一下,心口突然被猛击中一拳,大疼起来,她手中蜷在袖中,捏得极紧,额头青筋凸显,竟一时分不清是心里疼,还是身体疼。 项子衿见状,猜测到几分,暗暗松了几口气,可没过多久变得凝重沉痛起来,自言自语般低喃:“你不知道……呵,他竟将你保护这么好!” 桑柔咬牙忍住疼痛,隐约听到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想想她该是指顾珩因救她而命陨的事,眼中涩涩发涨起来。 66.早知惊鸿色(6):思念本毫无指望,可遗忘向来不易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6):思念本毫无指望,可遗忘向来不易&lt;/h3&gt; 思念本毫无指望,可遗忘向来不易。 穆止的死像一把刀横穿桑柔的身体,拔出肝肠寸断,留着寝食难安。 所幸,桑柔自暴自弃地想,余生不长。 项子衿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桑柔,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二人转头看过去,却是一身朝服长身拔立的顾珩。 项子衿眼中瞬间燃了明光,满是意外的欢欣,刚想叫唤,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半个音,却见顾珩目光从桑柔身上扫过来,阴沉冷鸷,满是警告。 半年未见,心心念念着一句问候的话,就这样生生咽回喉中,扯出无数苦涩,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再转向桑柔的时刻,变得柔软,微弱却清烈。 项子衿心如坠深渊。 桑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人,隐约可见他额头汗渍涔涔,一脸紧绷,好似长途辗转急匆而来。 桑柔犹疑了下,正过身,要给他行礼,可身子一动,扯得胸口的疼,不由地踉跄了两步,忽然臂上一紧,就被人裹住。 她愣了下,却是顾珩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边,扶住了她。 &quot;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quot; &quot;我……&quot; &quot;子衿拜见太子殿下!&quot;一旁的项子衿出声截断了她的回答,声音有些急切。 桑柔回头看了看项子衿,却见她目光绞在顾珩身上,脸上表情甚至复杂多变。她心里暗暗想,这两人竟也相识。 不过,项家乃是齐国大户,历来在朝中都担任要职,他们认识也不足为奇。 顾珩却似不大愿搭理她的模样,冷冷淡淡地点了头,继续问桑柔:“能自己站住?” 桑柔点头,他手松开,手臂方才被他抓握的处竟然一阵酥麻。 桑柔被这样的感觉吓了一大跳,急忙抱着手退了几步。 门外熙熙攘攘又多了些人,是其他参加甄选的秀女,听闻太子光临,都忍不住过来看。 顾珩微微皱了眉看了眼桑柔,转身面向门外,已换上一副温润彬致的模样,对着她们点头微笑。 那些小姐竟都不禁羞红了脸,唯有一两个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矮了矮身行礼。 这时,闻风而来的奉常跌跌撞撞从门外挤进来,对着顾珩夸张大拜,口中喊着:“不知太子莅临,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起来吧!” “是!多谢太子!” 奉常从地上爬起时,顾珩已经提步向外走去,他急忙跟上。 “元宵宴会就在明日,所有事宜我已交由桑柔负责,你且好好配合她,我不希望到时候出什么纰漏!” “是是是!太子大可放心!臣定会尽力配合桑大人,保证明日宴会万无一失!” “嗯。”顾珩点点头,已到了门外,这时又回过身来,看向桑柔,“这里都处理好了吗?” 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但是桑柔还是摇头:“没!还差点!就快了!” 顾珩嗯了声,对着奉承说:“别跟着我了,跟着她,她需要什么,你全力协助。” “是!” 67.早知惊鸿色(7):算得上青梅竹马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7):算得上青梅竹马&lt;/h3&gt; 桑柔直至晚膳时间才回到太子府,捂着辘辘饥肠,到了大厅,却看到仲清寒。 以及与他遥遥对坐的顾珩。 她打量着这颇诡异的气氛,一时也猜不透其中猫腻。 顾珩泯了口茶,说:“仲太医难得来一趟,你让他给你把个脉!” 把脉,无缘无故把什么脉? 桑柔心头一咯噔,看了眼仲清寒,他却毫无顾忌对她笑得妖娆,她剜了他一眼,再对着顾珩说:“得凌波姑娘照料,桑柔肩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便不劳仲太医了。” “是近日章临来了一拨难民,有些个身上染着流感,好些人病倒了,虽不是什么大病,但明日是元宵宴,以防万一,太子特意交了仲太医过来,给府中的人看看。”管家在一旁解释道。 桑柔半信半疑地又转头去看仲清寒,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向他,说:“劳烦仲太医了!”说着撩起半截袖子,露出雪白一段手腕,放在茶几上,暗赭的檀木茶几,衬着她藕段似的手臂,纤细无肉,瘦得过分。 在场有人瞬间变了眼色。 管家看了眼自家主子暗沉了目光,再看向半天没落下去手把脉的仲清寒,随后低下头,作置身事外的无知模样。 “怎么了?”见仲清寒半天没动静,桑柔开口问。 前者这才反应过来,眸光微动,摇摇头,撩袖,勾指,诊脉。 好半晌,桑柔心头紧张地就要跳出来,仲清寒才不紧不慢地收起手,报告顾珩:“无碍。只是……”他顿了顿,瞥了她一眼,继续,“只是身体有些虚寒,当以温补药膳做调理。” 桑柔一颗心大起大落,简直想一掌拍在他脑袋上。 顾珩眸光略过桑柔尚还半露的腕口,似毫不在意地嗯了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桑柔说:“你先下去,我还有些事要与仲太医商议!” 桑柔求之不得,出去前,暗暗瞪了一眼仲清寒,警告他小心说话。仲清寒对他笑得灿烂,示意她放心好走。 仲清寒的目光从桑柔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收回,正好对上顾珩投过来的目光,他不卑不亢地坦然视之。 “仲太医与桑柔好似相识非浅!” 仲清寒深深点了几下头,说:“嗯,自总角1之宴到如今,算得上青梅竹马!” 桑柔与他说过,顾珩知道她女子身份,他言语便肆无忌惮了些。 顾珩手中敲打墨扇的动作一顿,随后唇角缓缓勾起。 “哦,如此吗?”他语气满是不以为然,眼中有轻笑。 仲清寒看到,过了会儿,反应过来,登时后悔莫及。一时无意,引用失当。 顾珩很快转移了话题:“今日请仲太医来,还想再问一件事,关于我母后……” * 总角:古时汉族男未冠,女未笄时的发型,指代儿童时代。诗经《卫风·氓》中有“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首诗是写一个女子遭青梅竹马感情变迁冷遇的心路,所以仲清寒被顾珩鄙视了。其实去掉了之宴那两个字就妥妥的了 68.早知惊鸿色(8):难道你要为了她六宫无妃吗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8):难道你要为了她六宫无妃吗&lt;/h3&gt; 是夜。 择风院外郊野。 天地似被浓墨泼洒染透,无星无月,无风无息。 “你倒终于肯来见我了!” 莽莽茫茫的暗色中响起一声清泠女生,声含哽咽。 窸窣几声轻响,她身前十步之远,一男子翩然而落。 “我没想到你这么自作主张。”他出声,声音冷沉。 “呵……”女子苦笑,“若不是我自己偷偷前来,怕是这辈子也再见不到了你是吗?” “你在秀女名单选定上陈之后,收买奉常,替换掉魏太傅家的小姐,躲过我的眼睛,私自参选。你可知,我现在就可以免去你的资格,明日太子府,你照样进不去!” “不让我进太子府,是怕桑柔见到我吗?你最终还是将她带回了身边!既然如此当初何须演得那么辛苦?” 女子声色嘶竭,心有不甘。 “这些已无关你的事。倒是你,应该好好考虑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退出选秀,不要逼我亲自动手。” “呵……对我你竟狠绝至此!如今你在朝中根基不稳,缔结姻亲以巩固势力,这是必然要选的路,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难道你要为了她六宫无妃吗?” “我说过,这些已无关你的事。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后宫的人选,如今有且只有一人。”男子出言斩钉截铁,“不要妄图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结果你承受不起。”话毕,他已飞身离去。 夜色阴寒层层叠叠碾压而来,女子最终撑不住似的弯腰蹲下,渐渐有压抑低泣声隐隐传出。 ** 太子府张灯结彩,仆人往来如织。 桑柔拦住一个端着羹肴的婢女,问:“这是要送往何处?” “回桑公子,这是要送往在清风阁整修的各家小姐的。” “嗯。”桑柔点点头,将瓦罐盖子掀起一角,瞄了瞄,“那你赶紧送去吧!凉了就不好了。那些小姐都是大有来头,你可小心伺候着,别怠慢了!”说着拍了拍她的肩,一副你身负重任的交待模样。 小丫头来太子府没多久,心思嫩,哪经得住这**倜傥的翩翩公子又是柔声叮嘱,又是拍肩抚慰,登时红了脸,说话也磕巴起来:“奴……奴婢……知……知道了!奴……奴婢……一定……一定小心伺候!”说完低头小跑离开。 桑柔的手仍还保持扬着的姿势,见她无措逃离的娇羞模样,愣了一下,随后收回手,在额前轻拨了下不存在的发丝,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得太俊怪我咯!” 到了晚宴,齐王携领几位妃嫔,及各王子陆续到位。顾璋扶着怀有身孕的傅姝迟迟到场,却反不见被怪罪,而是被齐王安排到了离他右手边相邻的座位上。 群臣眼鼻相观,皆举杯向顾璋道贺。 顾珩在左,备受冷落,面上却是不见波澜,亦是举杯说了声恭喜。顾璋回敬,道谢。 ************** 明天加更,恩恩,揍是这么任性~~阅读愉快么么哒! 69.早知惊鸿色(9):只想着,自己也能有让他惊叹的方面【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9):只想着,自己也能有让他惊叹的方面【一更&lt;/h3&gt; 傅姝四处张望搜寻,却不见桑柔的身影,途中视线与隔着几桌坐着的仲清寒撞上,仲清寒目光不善,她心头一提,却仍旧大大方方地点头,以礼回之。仲清寒淡漠别开。 此处宴厅设计别出心裁,座位以高低阶塔状逐层递减,齐王落座最高位,顾珩顾璋伴其左右,往前一层位置要低一些,依次坐着其他王子,朝臣以位阶为序就次而坐。而宴厅前方呈开放式,以一条狭细溪塘隔断,溪塘那岸,是水榭改作的戏台,说是戏台,也不准确,一层是舞台,二层却是阁楼,此刻轩窗紧闭。 顾珩对着管家说了句什么,管家点点头,下去。 不一会儿,水榭那头传来琵琶珠泠玉响般的乐引,厅中霎时静默,齐齐往那头看出,这时走出来一黄衣少女,同色的面纱覆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眸闪闪动人。女子对着众人行了个礼,而后转看向舞台一侧,点点头。 丝竹声起。 她展开双臂,纤腰婉转,半身长的黑发如瀑如洗,垂在身后,只用一根红绳简单绾了几根于后脑,黑发红绳,随着她的舞步轻飘摇曳。她步伐如流水,轻缓踩踏过,葱白手指从袖中探出,挽作兰芯,柔软身段弱柳扶风般旋转移动,频频回首的动作,似在回望过往历历红尘,而再努力伸出的手也抓不住半分柔情蜜意。 在场的人,看得痴醉,只有几人目光稍微清冷,顾珩、顾璋、傅姝以及仲清寒。亦有人变了脸色,乃是年纪轻轻便位列九卿的叶广泽。 说起舞技,傅姝也曾名噪一时,当年靖文王生辰宴,她一曲霓裳舞亦是美奂绝伦,顾璋当年亦在场,看得此舞,也不禁想起初识场景。桌下的手不觉伸过去,将傅姝的手裹住。 傅姝愣了一下,偏头看着他,顾璋却是目不斜视,仍认认真真观注台上表演的模样,手下的力道却紧了几分。傅姝笑了笑,目光又转回去,落到台上舞者时,眉头微微皱起。 一舞毕,那女子微微喘息着站定,施施然对着众人再行大礼,抬头的时候往叶广泽的位置看了一眼,眼中波光潋滟,似怨似嗔。 叶广泽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扣在大腿上。 那黄衣女子下了舞台后,桑柔正候在那里,她走上前,抖开手中的大氅,给她披上,将她领着去了楼上隔间。 楼下又有器乐声响起。 关上门,身旁的女子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了。 “柔姐姐,以前我觉得相爱不能相守,是最难过的事情。今时,我才知道,最难过的是,你一心一意的倾情却换来别人的不屑一顾。他曾经说我跳舞好看。于是我没日没夜地练习,只想着,自己也能有让他惊叹的方面。但是……”华栖咬咬牙,下定决心似的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跳舞了。其实,练舞那么辛苦!” *** 谢谢俺大藤子的荷包~~来让俺狂么一个 70.早知惊鸿色(10):他该是厌恶我到哪种地步呢【二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0):他该是厌恶我到哪种地步呢【二更&lt;/h3&gt; 她额角眉尖结着汗渍,白皙的皮肤透着潮红,说完,眼中的泪就掉下来了,哭得那么伤心。 “好!以后再也不跳了。”桑柔握住她的手。 桑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华栖。 桑柔唯一的姑母傅晴当年嫁给了齐国的一个外姓侯爷华薄言。华薄言生性寡淡,不爱参与朝政琐事,早年便请辞回了封地连川郡。华栖在前几年靖文公生辰时跟着傅晴回过靖国,与桑柔两人相处关系甚亲。昨日在择风院一见,几番物是人非的感慨哀叹,几番亲友相见的意外欣喜,说了许多。华栖品性纯良,没多久便将自己的事对着桑柔和盘托出,自是有关她与叶广泽的一段错结姻缘。 依华栖的话讲,算来只是一场单相思。 “很多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别人都说我一点没有女孩子家的廉耻,总是缠着他。他估计也是觉得丢脸了吧,后来干脆躲得远远的,他来了章临,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后来怎么都找不到他,打探了好久才知道。他甚至与我一声道别也没有,他该是厌恶我到哪种地步呢?” “太子选妃,我本不愿来的,爹爹娘亲也不让我来,只是我想,若我不来章临,怕是死都见不上他一面了。所以我不顾爹娘的反对来了,可来了这里大半年,我依然没能见到他。” “我听说他在朝中担了很重要的官职,想着明天的宴会,他该来参加,于是我想最后跳一次舞给他看。我自知以自己这点才艺是选不上太子妃的,我只是单纯想给他一个人看而已,即便……他不在意。” “要是落选了,我就回连川去,爹爹其实给我安排好了亲事。我回去,就同那个人成亲。” “……” 这样单纯美丽的姑娘,所生非时,所爱非人,最不该被辜负,却总被辜负。 桑柔分外心疼。 项子衿不知为何突然身体告恙,退出了甄选。是真是假,桑柔难说个准数,但少一个对手总是好的。 忽然楼下传来一声惊呼!好似是有人晕倒了,桑柔勾唇一笑,正是时候!她和华栖交代了一声,起身出去。 桑柔到了台上,看到那秀女满脸红疹,“呀”了一声。 “怎么回事?”齐王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桑柔赶忙行了个大礼,惊慌地回答:“回君上,该是过敏。” “过敏?仲太医,你过去看看!” 仲清寒只稍稍一提气,微施轻功,落在桑柔身边,他蹲下来,给那人把脉,期间冷冷瞥了桑柔一眼。 鉴于人多,桑柔没做回应,满脸的慌张模样,演的倒是真切。 仲清寒手指扣在那秀女晚上片刻,转过去对着齐王说:“君上,确实是过敏没错。这位小姐该是误食了什么。臣给她施下针即可,并无大碍。” “这是哪家小姐?” 为了保证选秀的公平性,每位参选的小姐都是蒙面上场,并不袒露身份。 桑柔答:“慕容司空家的小姐。” 71.早知惊鸿色(11):“柔姐姐,难道你也……”【三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1):“柔姐姐,难道你也……”【三更&lt;/h3&gt; 齐王点点头。厅下的慕容真已是一脸焦急,口中絮叨到:“小女对海鲜类食物过敏,恐是吃了什么参鲜虾的膳食!” “那还不赶紧抬下去诊治!司空且放心,仲太医乃是齐国回春手,小姐不会有事的!”顾珩一旁安慰道,并吩咐管家,“你且跟着过去,看有什么需要,务必安排周到!” 慕容真点点头,叩谢了齐王和太子。 顾璋目光盯着那边的桑柔,眼色变得深幽,他转头向看向傅姝,傅姝似明白他疑惑什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璋了悟,颔首。 一段插曲就此落幕。 又有其他秀女上台表演,台下惊叹不断。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水榭阁楼上的房门被敲响。华栖一惊,走过去,轻声问:“谁?” “我!” 华栖闻声立马开门,却在看到来人后大吃一惊,正要呼声尖叫,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 “嘘!” 进了屋,关了房门,她才放开手。 “桑姐姐,你这是……” 来人一身水色罗裙,墨发如云,斜斜插一枝新鲜梅枝,白梅剔透,绿鬓苒苒,细眉稍作勾勒,尾端稍挑,衬着一双凤眼五分灵动五分邪魅。 不是桑柔是谁? “楼下停了有好一会儿了,该是宣布入选名单的时候了,你去窗边候着,听我指示。” 华栖点点头,走到窗边,扒着窗纸,使劲想要看清外面的场景,却只能看到点模糊人影。 她泄气地转身,却见桑柔不知何时已经摆了一架七弦琴,蝉丝弦盈润,杉木琴身饱满。 这是桑柔托了仲清寒好不容弄到的古琴,桑柔轻抚着,爱不释手。 “柔姐姐,难道你也……” 桑柔竖指压在唇瓣,示意她小声。 “把窗户打开吧!” 华栖不明白,却带着点小兴奋地照着做。 台上表演已经结束,宴厅中各人正交头接耳探讨了着什么,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声“咦,水榭楼上的窗子开了!” 众人闻声,皆正过身,往阁楼上看去。 只见,朱红窗扉被人从内缓缓推开,纤纤一双素手随着洞开窗牖探出半分,却始终不见其人。 台下窸窸窣窣人声起伏,各自揣摩其中诡异。忽然只听得铮然一声琴音从楼阁之上破窗而出, 众人皆是一震,目光盯着阁楼半开的窗子,竖耳倾听。 齐王轻问了一句:“怎么,还有未表演完的吗?” 侍候在一旁的奉常额头大汗涔涔,答:“好……好像……应该……”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不确定的两字,“有吧!”被齐王剜了一眼,登时软了退。 因为表演顺序是随机且匿名,加上今儿个突发事故较多,奉常脑子现在也是一锅乱麻理不清。加之是桑柔一直在主持者主要工作,她不在,他也难说个准信儿。 而一直神情淡漠的顾珩,此刻也放下了酒杯,目光紧紧锁在那阁楼上。 *********** 明天给两人来场月下幽会如何……三更是不是很给力~ 72.早知惊鸿色(12):“齐国竟也有这样的琴中高手”【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2):“齐国竟也有这样的琴中高手!”【一更】&lt;/h3&gt; 而阁楼之上,琴声续续断断,飘出窗口,开始是几个轻缓的起弦,不久曲声却突发急促,交错繁杂,跌宕起伏,耳边听得好像非丝线琴声,而是金戈铁马沙场点兵的嘶鸣,卷着黄土尘沙,踏着历史烟云,排山倒海而来,激dang地人心潮澎湃。 竟是一曲《河汉曲》。 《河汉曲》乃琴中神曲,有三不弹,女子体虚者不弹,男子气短者不弹,胸无大志者不弹。此曲因极度消耗心神,古来向来由男子演奏,今日却不知能听得女子演奏,琴声刚劲有力,却没有半分女子的柔软。 众人正听得心潮澎湃,琴音却戛然而止,留的尾音微颤。众人以为一曲已毕,心尤颤然。 而高台之上的顾珩竟不知怎的,碰翻了一个杯盏,面上是少有的焦慌之色。 只是旁人尚未来得及看到,便收于一副静水无澜的淡漠中。 须臾之后,琴声再续,却全然没了方才的杀伐之势,曲调轻柔舒缓,沉静悠然,最终慢慢归于沉寂,留得无限凄然…… 说是《河汉曲》,又非《河汉曲》。 满座宾客,皆是恍然。 唯有顾珩手中仍握着那把通体墨黑的玉扇,双眉紧蹙。 在曲子将歇未歇之时,大厅一隅同步而入两人。一个是玉树临风的国手仲清寒,一个是眉清目秀的小厮,乃是桑柔。 傅姝看到两人,脸上微微惊讶,眼睛扫向那窗子洞开的阁楼,里面还有琴声尾音悠悠不绝。 竟不是她吗? 傅姝一时有些糊涂了。 再抬头看那阁楼时,琴声已罢,窗口出现一女子,水色衣裙,轻纱掩面,头簪梅枝,俨然一绝色。只见垂眸顺目,对着大家鞠了一个躬,而后消失在窗后。 那眉目看着,隐约有些熟悉,可相隔太远,看不真切。 “齐国竟也有这样的琴中高手!”高台上,齐王大赞,“珩儿可知这是哪家小姐?” 顾珩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桑柔身上收回,答:“此次甄选,匿名进行,珩亦不知晓。” 齐王颇为遗憾地点点头:“是是是……规矩之前定下了,便不能坏了它。只是恐怕以后,除了靖国双琴,咱们齐国亦有了可供天下人传颂的瑰宝。” 顾珩点头应是。 这一次才艺竞演,最终选出三位入围名额。却仍不通告姓名家室,只告知入围者的参选顺序。 表演顺序在第一,第七及最末都入围。 而表演最佳的,得与太子夜游泛舟,自是最末的古琴演奏者。 ********** 失策,竟然还没写到幽会!竟然说了今天有幽会,也不能食言,那就且再等一等,接下来还有一更,怎么说也得把幽会端上来~~加更如此任性!快点夸我……谢谢藤子土豪的大荷包,翠翠的一大捧鲜花,你们土豪的金光已经闪瞎我的眼【什么鬼嘛】~谢谢所有人的咖啡~~你的陪伴,我的动力,唯止牌太子妃,你值得拥有【你给我滚……………… 73.早知惊鸿色(13):桑柔想,这人,脾气真是怪得很【二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3):桑柔想,这人,脾气真是怪得很!【二更&lt;/h3&gt; 当然,选太子妃自然不可能如此草率,才艺只是其一,接下来仍要进行更为严苛的考察。此次入选的,也不一定成为将来的太子妃。桑柔之所以敢冒险顶一个虚名,是因为这场甄选与其说是给顾珩正正经经地选一个才德兼备的太子妃,更多的是一场游戏式的探测。 不公开名单,封闭式训导,匿名式表演,仿若,像是一长君与臣,臣与臣之间的心理战。 顾珩如此最不可能受人摆布的人却甘愿参与其中,几分是无奈之举,几分是另有谋算,就不得而知了。 宴席散时,顾珩朝桑柔睇过来一个眼神,桑柔会意,就要过去,却被仲清寒拉住。 “阿柔,你找我帮忙我很开心,但是,凡事量力而行,你的身体……” “我知道!”桑柔打断,回以一个笑容,“你不爱听我说感激的话,那我便省下了,回头请你吃饭!我先走了!” 仲清寒伸出手,还想做什么,桑柔已经快速转身离去。 傅姝这时正好走过来。 “方才,你们一直在一起?” 仲清寒听得她声音,面色瞬间转冷,言语上仍保持该有的恭敬,说:“回夫人,是。” “哦?”傅姝将信将疑。 “嗯。”仲清寒面不改色。 傅姝点点头,拂袖离去。 顾珩送走了齐王,便往回走,桑柔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穿过长长回廊,拐过石径小道,绕过清浅荷塘,顾珩步伐微快,桑柔只能小跑,方能勉强跟上,却忽然,顾珩毫无征兆地刹住脚步,桑柔始料未及,一下子冲撞到他背上。 疼…… 桑柔捂着鼻子,连忙起身,顾珩转过来,怒目瞪着她。 桑柔想,这人,脾气真是怪得很!她也不是故意要撞他的呀,更何况是他自己不吭一声就停步。 “太子有何吩咐吗?”她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问。 顾珩冷冷地盯着她,也不答话。 桑柔放下手,再问了一遍:“太子有什么……”话没说话,却见他一只大手向她探来,她一愣,下意识地往后急退了两步避开。 “作甚?” 顾珩也不恼,手犹自抻着,指了指她嘴角说:“不要告诉我这是鸡血!” 桑柔伸手摸了摸嘴角,指尖触到什么东西凝结在唇边,心中大慌,刚才弹那个曲子,太过耗神,弹到一半,竟吐了血,时间紧迫,她只随便擦了擦,一时大意,没擦干净。怪不得仲清寒方才一直欲言又止要跟她说什么,只是她没来得及让他说,就拉着他满太子府地跑。 桑柔咽了咽口水,面不改色地说:“不是……是猪血。”说完,暗自呸了一声,什么比喻不好打,脱口而出这个。 顾珩皱了皱眉:“……那你是要告诉我你生喝了猪血!”说着,他手指已经伸到了她嘴边,往她嘴角一揾。 ************ 竟然……竟然……尼玛……还没写到幽会……给我一个盆,我要吐血……等我的第三更 74.早知惊鸿色(14):怎么?你要将我怎么?【三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4):怎么?你要将我怎么?【三更&lt;/h3&gt; 血渍已经干涸,他指甲划过的时候,有些疼,桑柔刚想反驳,男人就沉着声音开口说:“那样的曲子伤神伤身,以后不要要再弹了!” 桑柔心中一咯噔,他知道?嘴上却还在逞强:“什么曲子?” 顾珩犹自认真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迹,也不看她:“话只说一遍,下次再被我发现,我……” 桑柔忽然抬眼看他,目光却有些出神:“怎么?” 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曾经那个人,对她说过不少,而她总是有恃无恐地挑眉笑着反问:“怎么?你要将我怎么?”换来他无可奈何的一叹,或者一个暴栗。 顾珩的手指还停在她唇边,指尖柔软的感触几乎化掉他的理智,他暗自咬牙收回手,改换了右手执扇,敲在她额头:“你在我地盘,在我眼皮底下,还想暗度陈仓,桑柔,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无能?” 他力道不重,却仍是疼,桑柔被他打回了神,很快恢复没脸没皮的模样,嘿嘿笑两声,说:“怎敢怎敢?” 顾珩冷哼一声,说:“走吧!”转身继续往前走。 桑柔跟上:“去哪儿?” “游湖!” “……” * 今夜月色正好。 画舫已经远离了岸边,俗世的车马喧嚣已被抛离尘外,此一处,辰星璀璨,明月当空,山河草木皆化作暗影,层层叠叠压入湖水中,被船夫的双桨打捞,碾碎。水面上有莹莹粼粼的波光闪烁,与万丈之上的天穹群星遥遥相对,天地宛若铺展开一册画卷,黑暗是豁然泼洒的浓墨,星月是金粉精心勾点的明珠。 万顷水泽,只有他们这一处画舫闪着微弱的灯火光芒。 桑柔见已无他人,便拿下了脸上的纱罩,大口地呼了口气,引得船头的顾珩侧目来看。 他的目光绞入月光灯光,变得意味难明,只让桑柔觉着有些不可承受般的沉重。 “太子觉得桑柔这一身装扮如何?”她笑说道。 顾珩闻言,微微支起身子,作仔细打量状,直看得桑柔头皮发麻,才缓缓道:“我早说过,桑柔,你生得一副好皮囊!” 桑柔点点头,对这褒奖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嗯,我自个儿觉着也不错!” 顾珩眯了眼,唇角微勾,问:“今日阁楼上,后面弹曲儿的是谁?” 桑柔心一提,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事儿,顿了会儿,说:“我一故友。嗯……可能有些不方便与太子透露真实姓名,但太子可放心,她,于你我皆有助而无一害。” “故友?你朋友还真不少!” 这话有点意思。 桑柔琢磨了下,说:“不多不多。出门在外,单枪匹马难免力不从心,得以他人相助,事半功倍,方便成事嘛!” 顾珩不置可否,给自己斟了杯酒,浅酌一口。 ** 三更毕!PS:这两人好烦是不是!幽会就幽会嘛!废话那么多!另外猜猜这个故友是谁……Hint:她名字在前文的出镜率还是挺高的! 75.早知惊鸿色(15):执子之手,与子偕臧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5):执子之手,与子偕臧&lt;/h3&gt; 那头,桑柔想了想,还是问出口:“对于像今日这样哗众取宠般的选妃,太子该也是深恶痛绝的吧。其实以太子能力,本可以避免的,太子为何还要应允?” 顾珩瞥了她一眼,问:“连你也看得出来,这选妃弄得如同儿戏般!父王又怎会不知道。” “那……” “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而已。” “试探?” “如今朝内势力分割成几拨,五弟甚得父王的器重,其他几个王子平分秋色。多少人已经在暗暗下注,我什么时候会被废掉……” 桑柔心头一抖,却见顾珩微垂眼眸,手中把弄着酒盏,云淡风轻。 “这次选妃,之所以以匿名形式进行,不过是想要试探那些臣子多少已经开始列营站队。而早已站好队的朝臣为了表示自己的衷心,自然不会将府中小姐参选。父王不将名字公之于众,但到底谁家参与了,他又怎可能不知晓。这次选妃之后,父王该有大动作了吧。” 顾珩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虽然不明白齐王的心思是如何,但他必定不会让朝堂之内被被储君之争搞得乌烟瘴气。选妃一事,其实说来对顾珩还是有利的。 此刻,夜半凉时,此处,湖心幽处,分明是好山好水好时光,不该还劳心于这些尘世。 桑柔暗暗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却听见顾珩先开了口。 “若非耽于尘世琐事,若你孑然一身毫无挂托,你想要去做什么?” 桑柔无意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略惊讶,托腮细思了会儿,说:“人若毫无牵挂,其实也不知是幸是悲。不过,我嘛,想要走遍大江南北,春赏桃花夏观荷,秋慕霜菊冬品梅,看遍四时之景,阅尽九州山河。这天下,古来多少人为之争得头破血流,应当很美才是。” 说完她转看向顾珩,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 她问:“太子呢,若你非身处此位,你想做什么?” 顾珩的目光掠过来,定定地看着她,心底缓缓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臧。1 可话出口却是:“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竟又将问题抛回给她! 桑柔不客气地回答:“教书先生!” “哦?”顾珩笑了,“为何?” “太子不怒而威,常给人威慑之感。书院里那些顽劣不堪的孩子就该让你来看管,课堂上要是不乖闹腾了,你一个冷眼横扫,霎时鸦雀无声,要多安静有多安静。” 顾珩竟然还颇为赞同般地点头。 出门的时候,为了做足样子,桑柔还抱了琴出来。这时,漫天皎皎白月光芒,洒落在无声无澜的山影湖面之上,明明朗朗,清清净净,苍苍茫茫,杳杳淼淼,一派天朗气清。 桑柔调了下琴弦,问道:“太子想听点什么曲子吗?” *** 1这两句分别来自诗经《击鼓》和《野有蔓草》 阅读愉快~~下章看咱高冷的太子殿下如何含蓄不漏痕迹地表白 76.早知惊鸿色(16):我骗了她,她该很生我的气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6):我骗了她,她该很生我的气&lt;/h3&gt; 顾珩看了她一眼,而后抬头望向空中的圆月,半晌,才轻声道出:“《月出》。” 船头的火盆尤自呲呲地冒着红光,他半倚在船头,身上裹着雪白的狐氅,月光在其周身镀了一层,侧脸深刻动人,目光晦涩不明,说出这两字的时候,话中似含万千情绪,却归于淡薄的语气。 桑柔看着,不知为何心头竟牵扯出几分哀恸,皱着眉压了压,挑了琴弦,弹起曲来。 她十指纤纤,在蚕丝弦间轻捻慢拨,薄唇微启,吟咏出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顾珩不禁偏头看向她,她素来爱轻简的衣饰,今日这一身水色罗裙更衬托得她素雅动人,而此时她整个人沐在白净的月光中,身上像是落了一层皑皑白雪。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江月清冷,天地澄澈,她口中喃喃千年古调,手下弹拨蚕丝素琴,目光沉凝,神不外驰,恍若弃绝了纷繁尘寰,浩淼天宇下,只剩得她一人,一琴,还有一江的白月光。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吾心悄兮,吾心慅兮,月清如昨兮,安见卿卿兮……” 月清如昨,不见卿卿…… 她反复咏唱,声调悱恻,娓娓扬扬,荡涤在平湖烟波之上。 许久,桑柔摊手安抚在琴弦之上,琴歇曲罢。 两人皆未言语,耳边是船尾船夫摆桨的欸乃声响,及涟涟水声。 “寄思于月……太子可是想把这首《月出》送予谁?”过了许久,桑桑出声问道。 顾珩看着她,未答。 桑柔想了想,心中已经明了答案,又问:“她……可还在世?” 顾珩点头,仍默。 “那为何不去找她?” “找她吗?”顾珩眼神动了动,终于出声,“我骗了她,她该很生我的气,或许,会恨我。” 桑柔有些讶异,收了琴,转看向他,却见他双眸如辰,盯着自己,似灼灼有光。 她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得哗啦一声水响,平静无澜的水面破开一水帘,飞身出一人,而后接二连三水声不断,出现无数黑衣人,他们个个手中持刀握剑,银色刀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光亮,寒意逼人。 桑柔一惊,他们已向船上杀来。 顾珩动作极快,脚一挑,勾起船头的一方茶几,直直甩向来人。刺客手中长刀一挡,茶几已被劈成几块。 而船头,已不见顾珩和桑柔的身影。 刺客微愣,齐刷刷施招,船舱碎裂,木门纱幔纷纷跌落湖中,捡起水涟无数,湖中月影碎裂成无数星星点点,可船上哪见得顾珩桑柔人影。 “在那儿!” * 《月出》选自诗经,最后四句诗我瞎诌的。原诗是一个男子表达对恋人的思念之情,顾珩让桑柔弹这首曲子,也就是拐着弯表达自己的感情。人至情而智亏,接下来会不断有矛盾冲突出现,桑柔这样的性子要是发现顾珩身份会如何,可以期待下 77.早知惊鸿色(17):阿柔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7):阿柔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lt;/h3&gt; 忽然有人大喝一声,指向不远处隐蔽在黑夜山影阴翳处的一个湖中汀渚。 顾珩抱着桑柔飞快奔跑,可刺客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来,眼见着要赶上顾珩他们,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另一群玄衣人,迎着刺客攻上去。 桑柔被顾珩安放在隐蔽处,离去前,他肃目正色地问桑柔:“跟着我时不时总有这样危险的境况出现,你后不后悔?” 桑柔愣了愣,答非所问:“看这架势,你又是有备而来。别人出门都是带饼带水带盘缠,你是带着一整队暗卫吗?”眼见顾珩目光变得危险,缩缩脖子,只好认真回答,“挺后悔的。但是,即便如此,机会重来一次,我仍会做同样的选择。” 顾珩眼色变深,而桑柔自顾自地继续说:“毕竟跟着太子有肉吃呀,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只是对伙食有些挑……”被顾珩狠敲了下额头,她还未痛叫出声,他已转身进ru打斗。 他身快如电,动作狠厉决断,白衣翩然,在明暗交替中时闪时现。 桑柔收了玩笑之色,屏住呼吸,观察这局势。后面冒出来的显然是顾珩的暗卫,此刻已经占了上风。 忽然,一个暗卫无意被挑落了面巾,面庞映在枝叶漏断下的月光中。 桑柔猛地捂住嘴,那是…… 穆缜。 桑柔不可置信地走近一步,想要看清楚些。忽然眼前黑白影一闪,而后脖颈后一阵酥麻之感,人已软身倒下。 顾珩正好接住她。 那边,穆缜解决掉最后一个刺客,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面巾,收剑走近,在顾珩面前单膝跪下。 “属下失职,请主子降罪!” 顾珩将桑柔打横抱起,她头滑落在他颈窝,吐息如丝,若清风衔絮撩在他肌肤。 他环在她腰背上的手紧了紧。 “阿柔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从来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做一张与你样貌相近的假面,给人换上,让他明日来府中一趟。另外,穆氏商号沉寂太久了,是时候弄出点动静了。明日起,你就在明面上处理商号的事务。但暂时不要出现在阿柔面前。太过刻意,反而会引起她怀疑。” “是。” 这时,又走上前来两个侍卫,两人眉目几近一致,乃是成持、成束两兄弟。 “成束,你接替穆缜重领暗卫。” 成束领命。 成持问道:“太子,那这些刺客怎么处理?” 顾珩低头瞥了眼怀中昏睡的人,眼波微软,出口却是冷若冰霜:“从此以后,无需再忍气吞声。今夜之事,谁做的,就要让他加倍偿还。”言毕,抱着桑柔走向汀头备好的船只。 桑柔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出了房门,却得知顾珩受了伤,齐王亲临探病。 她回想昨夜场景,她是忽然失去知觉的,而那之前,顾珩还安然无恙,而且胜势显然。 怎么又突然受了伤? ***** 周日可能会加更~谢谢Mego姐的荷包,么么哒~谢谢大家的咖啡! 78.早知惊鸿色(18):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明日加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8):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明日加更&lt;/h3&gt; 而且,她昏迷之前所看到那个人,好似穆缜,可穆缜又怎会在顾珩的暗卫中?难不成他中途改行了? 桑柔摇头,立即否定了这个可能,穆缜对穆止何其衷心,不大可能会易主而侍,纵使穆止已逝。 齐王走后,桑柔端着药膳进了顾珩房间。 顾珩躺在床上,面目虚白,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可即便是一副病容,仍是好看地不像话。 桑柔犹疑着要不要叫醒他喝药,立在他床头,心里默默地数小公鸡,还没数完,就听到帐内男人喑哑的声音:“你这是在我房里练入定?”1 桑柔正数得入神,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手中的药汁溅出几滴。 她赶忙将碗放在窗前的矮几上,所幸没烫到手。回头,却见顾珩半支起身子来,一脸焦慌模样。 “怎……么了?”她问。 顾珩面容微僵,而后咳了几声,坐起来,说:“被你一惊一乍的,吓到了。” 桑柔自然不相信这等鬼话,却是尽职地上前帮他塞枕头掖被褥,一边说:“属下听说过病来如山倒,却不知病来胆子小。是桑柔的疏忽,太子赎罪!” 说完,转身去端药,递给顾珩:“来!补胆的!” 顾珩眸中泄露几丝笑意,眼光往自己手臂睇了睇,说:“我手受伤了。”过了会,又补充道:“为的你!” 桑柔一脸惊诧迷惑。 “昨日,一个刺客看到了你,向你攻去,我替你挡了一剑!”顾珩挪了挪右手,随即嘶了一声,一脸痛苦。 桑柔半信,却赶忙说:“您别动!我来!” 于是在床沿坐下,给他舀了一勺药,递向他嘴边,一边问:“真的?” 顾珩皱着眉,示意药烫,嘴上说:“自然是假的。” 桑柔气炸,将那勺药收回来,吹了几口,再递过去,顾珩这才接着喝下去。 “还是太烫了。” 桑柔想说,那就晾一会儿,待会儿再喝,那头顾珩动了下身子,又是嘶的一声。 她只好从头再忍,小心吹,小口喂。 “一脸不耐烦,伺候我委屈你了?” “怎会?只是太子总是这样逗我,貌似有点不好。桑柔性子单纯又率直,会当真的!” 顾珩笑出声:“哦,当真该如何?若我真的是为你受的伤,你当如何?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桑柔方才正认认真真地吹凉药汁,这时闻言,讶然抬头,说:“咦,太子怎会这样想?不过,若太子真是以身相救,那桑柔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定然……”她顿了顿,手中汤匙递到顾珩嘴边,“定然……会多说几声谢谢!” 顾珩差点呛住。 桑桑幸灾乐祸地给他送上帕子。 顾珩左手接过,揾了揾,接着说:“桑柔,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不该瞒的事?比如……你有病!” ************************** 1入定:佛家用语,即禅定。 明天加更,求收藏,求点击!阅读愉快~~ 79.早知惊鸿色(19):他所看重的,是他们的来日方长【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19):他所看重的,是他们的来日方长【一更&lt;/h3&gt; 桑柔本还偷笑着,蓦然从顾珩口中听到这样一句,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才有……”却在碰到他幽暗的眼神后,猛地住口,险些咬到舌头。 那头顾珩继续:“昨日,我在你身前受的伤,可我都还未怎样,你却先昏倒了!” 桑柔一惊,自己是这样晕倒的?抬头看顾珩,他目光盯着自己,神色严肃,显然不是玩笑之话。 桑柔暗暗镇定住,说:“太子放心,桑柔的病不需要别人伺候吃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上树摘桃下水摸鱼,鞍前马后,随时听候差遣。” “你琴技一绝,身世诡秘,这些无害我利益的,我可以不过问。但你若拖着一病躯,那我很担心,你是否能够完成我往后交给你的任务。” “嗯……”桑柔心头考量了一下,决定交代几分,“我……小时候身体是不大好,但从小到大,塞了不少药材,也有幸得以名医相治。喏,我和仲清寒也是因此得识。如今,我已无大碍。太子大可放心,我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妨碍到太子的大业。” 她与顾珩无畏对视,一双灵眸黑白分明。从前,她惯常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嘴角扬起,眉眼弯弯,两靥生花般明艳动人。如今,她在他面前仍多是这幅模样,却笑得比往日要少很多了,眼里的笑意后似藏匿着万千伤痛,笑容再浅薄一点,就会破冰翻涌而出。 此刻这般认真严肃的神情反倒少见。 顾珩仍旧半信半疑,却不愿再与她深究下去。 以往,他们关系曾那般亲密,她也不曾与他透露半分她的身世之事。现在又怎可能逼迫她开口。 他并不是非要她对他袒露一切,她那些没有他参与的过往,他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再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所看重的,是他们的来日方长。而着手调查她的身世,不过是想要以防万一,想对她多一份把握。 碗已见底,桑柔起身,问了句还是否需要伺候,顾珩言累,便让她退下。 出门却差点和来人撞上,手中的瓷碗差点跌落,那人动作极快,堪堪在落地前将碗接住。 “多谢!” 桑柔道谢接过,却在抬头时怔愣住。 那人却毫无表态,微微侧身进屋去。 “等下!” 桑柔急急把人抓住,那男子皱眉回头。 桑柔仔细端详着他眉眼,过了会儿才放开,道歉:“抱歉,认错人了!” 男人眉目不动,简直若雕刻石碑般,转头进去。 “太子!” “嗯,昨晚的人都处理好了?” “是!” “……” 门内隐约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桑柔将门带上,而后呼了一口气。 那男人与穆缜长得却是奇似,却不是他。那昨晚,看错的人也是他吧。 桑柔撇撇嘴,踩着萎了一地的梅花瓣,出院去。 屋内,顾珩从微微开了一条缝的窗口收回视线,眼神微沉。 ************************* 一更放上! 80.早知惊鸿色(20):你这句话真真是伤透我的心【二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早知惊鸿色(20):你这句话真真是伤透我的心【二更&lt;/h3&gt; 下午,顾珩养伤休憩,桑柔得空去了一趟择风院。如今落选秀女皆已离去,偌大的宅邸,冷清不少。 桑柔并没有让人通报,反而交待不准打扰。她乃太子跟前红人,旁人不敢质疑,便由了她去。 桑柔轻车熟路地摸进了一个院子。 此处小塘水浅,清波绿藻映着凉亭轩窗,窗子紧闭,却隐隐听得玲珑笑语传出。 桑柔小跑过石桥,推门而入。 “我还没来,就吃上了啊!真不够义气!” 屋内的人纷纷转头看她,其中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说:“等你作甚,你这个吃货到了,还有我们的份吗?自然是趁你没到,吃个干净先!” “你这句话真真是伤透我的心,你将我们十几年同流合污的奸.情置于何地!” 桑柔作夸张心痛状,被那女子一耳刮子扇到一边。 一旁的华栖笑得欢乐,将满脸受伤的桑柔拉到旁边,又给她夹了一筷芙蓉饺,喂到她嘴边,说:“快来,填补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小栖,你不用浪费,她这心灵往常每日都要碎那么个五六次,给她倒点凉白开即可!” “桑怀音!”桑柔饺子还未咽下,此时拍桌而起,就要向对面的人攻过去。 桑怀音起身,一点足,黑发白衫霎时飘飘然扬起,轻轻巧巧躲过,反折了桑柔的手在背后,略带几分鄙夷嫌弃的语气说:“功夫还是这么差,你这么些年出除了年龄到底长进了些什么?” 桑柔手被桎梏,不敢乱动,嘴上却不求饶:“嗯,这年龄怎么长都还是长不过你!你一大把年纪了,还老是动粗不怕骨折?”话间,趁其不意,腿下往后一勾,缠住桑怀音的脚,再一拉,桑怀音足下失衡,一个踉跄,手上松了几分,桑柔赶忙挣脱开,躲开老远。 眼见桑怀音又要还击,华栖急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说:“我说,姐姐们你们怎么还是老样子,见面就是又打又吵!” 桑柔桑怀音两人看了眼华栖,目光再投向对方,桑怀音冷哼拂袖落座。 桑柔自觉应当给后辈做起榜样,于是轻咳一声,软了脸面,给她添了茶讨好:“怀音姐姐……” “少来,我才比你大几个月,你少把自己往嫩了叫!” 桑柔厚脸厚皮,自是不在意,正好肚子叫得厉害了,于是坐下来,先填点东西再说。 桑怀音说:“选妃的事情接下来怎么办,你顶个着个空头,难不成还真想嫁给顾珩?” 桑柔喝了口汤,摇头:“嗯,天下局势现在虽然难说个准信儿,但顾珩野心勃勃,且一身谋略,齐国将来做大,与燕国之间必然会有一些纷争。” 桑怀音皱眉:“说重点。” 桑柔:“我要是嫁给了顾珩,将来和你不是要对着干?” 桑怀音那边已经冷了脸,华栖一脸迷糊,问:“为什么阿姐嫁给太子会和怀音姐姐对着干?” ********** 第二更奉上,阅读愉快~ 81.花期不堪误(1):那个叫什么穆止的【三更毕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那个叫什么穆止的【三更毕&lt;/h3&gt; 桑怀音眼光带刀,刷刷刷飞射向桑柔,桑柔视而不见,笑着摸了摸华栖的头,说:“小栖,你眼里只有那个叶广泽,对那些八卦轶闻从不敢兴趣。你怀音姐姐她可厉害着呢,那燕国太子俞荀可是你……”桑怀音一根筷子扔过来,桑柔弯腰躲过,没能挡住她接下来的话,“是你姐夫……你姐夫……姐夫……夫!” 华栖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燕国太子不是还尚未成亲吗?怎么会是……” 桑柔挑眉一脸佞笑:“所以说你怀音姐姐厉害啊,秘密已将大燕国太子拿下……”话未说完,那头桑怀音又砸了个包子过来。 “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话!” 桑柔适可而止地停住,见桑怀音眼中有愁云暗结,于是坐近了几分,掣肘捅了捅她,问:“喂,话说,那俞荀怎么回事,听说前阵子还失踪了,是不是和你待一块儿?” 桑怀音一掌将她拍开,说:“烦不烦!滚一边吃你的饭去!” 桑柔暗思该是出事了,但桑怀音何等聪明清冷又执拗的人,既然不愿说,她也不相逼。 她认认真真回答起方才被打岔的问题:“关于太子选妃这事,你放下心,我竟然敢顶这个空头,就已经备好了后路。不过,还得看齐王接下来有什么动作。你恐怕得多顶替些时日,因为傅姝和顾璋他们已经注意上我了。傅姝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不确定她还认不认得你。你若暂无事,择风院这里也是安全的。” “至于小栖,”桑柔转过去,问,“小栖,你想回家吗?” 华栖一愣,低了头,过了会儿,摇摇头:“我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桑柔点点头:“那你就先待在这儿,叶广泽那边,要不要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呀!桑怀音!” 桑柔话没说完,就又被桑怀音伺候了一掌。桑怀音这人,安静淑女的时刻唯有在弹琴的时候,平日里作风简直粗暴野蛮。 桑柔疼得哇哇叫,桑怀音却冷冷地说:“你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想替别人安排人生?你以为自己当观音,普度众生?当初我放你去燕国真是个错误,你看这么长时间过去,一无进展,还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桑怀音喝了杯茶润润嗓子,继续数落她:“那个叫什么穆止的,我就不过问了,但是你现在又和顾珩站到一块儿是怎么回事?你还想依靠他的力量,去你大燕国救你爹娘。是你太单纯,还是顾珩太蠢,这样的交易,他怎么可能会答应你。” 桑怀音字字见血,桑柔反倒是平静:“我并没有奢求他能为我公然抗燕。” 桑怀音这下有些不明白了。 ****** 三更毕。 关于桑怀音和俞荀,华栖和叶广泽,或许会另开番外,因为他们性格也招摇,放正文怕太抢风头…… 另外桑柔和顾珩什么时候相认……………或许………不久的…………将来! 82.花期不堪误(2):只要你不要蠢到卖身就行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2):只要你不要蠢到卖身就行&lt;/h3&gt; 这样交易不划算,顾珩与她无亲无故,自然不可能为她拔兵抗燕,明暗都不会,桑柔一早就清楚这点。但是,燕国如今一方做大,大梁各国,哪个不想拉它下马,顾珩是齐国未来国主,他也不例外。而试问现在哪国敢挑衅燕国?没实力,也没胆量。 靖国虽然已覆灭,但多少旧势力在集结,特别还有云蜀飞骑这一股力量还未消亡,隐匿暗处,燕王对他们有多忌惮,其他国家的人就有多想要得到他们。而能召令云蜀飞骑的,现在唯有她的父亲和哥哥。 这才是桑柔手中的王牌。 她不会自诩聪明到以她一人之力,改变顾珩的想法,让他甘愿为她冒险。两人共识的交易,终带着几分儿戏的意味。顾珩到底对她有何图谋,她不清楚。而她甘愿待在他身边,也是在观察,将来是否可以信任于他。 桑柔刚想解释,桑怀音扬手一挡,说:“算了,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只要你不要蠢到卖身就行!” 桑柔嘴巴张到一般被一噎,岔了气咳了几声。 她知道桑怀音是顾忌荀那一块儿,她与俞荀纠缠不清,俞荀是燕国太子,她虽然不会告密,但也不想知道太多。 ** 顾珩伤好彻底,三月已至。 齐王期间来探过数次,爱子之心,昭然天下。刺客查探交由廷尉府一直在进行,却迟迟无果,齐王大怒,亲赴廷尉府,质问进展,群臣哑然,莫能对答。倒是从层叠卷宗中探出一男子头颅,迟疑半会儿回了话,条条目目,竟点出多处疑点,得齐王大为赏识,钦点为此次太子遇刺案侦查组的二把手。 此人,却乃是前不久弃燕投齐的名澄。 太子选妃事宜尽数推迟,齐王言语中微露上次参选人数不多的不满,似有再进行大举选秀的打算。 同时被酒楼茶肆闲客津津乐道的便是,元宵太子妃竞演中那水榭阁楼中弹琴的究竟是哪家小姐。 得齐王一赞,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竟说得十分玄乎。 听得这些话时,顾珩顾琦一群人正微服于茶肆休憩。 “那一曲可谓天上乐,怕是傅柔桑怀音在此也难盖其锋芒,这大梁二琴怕是要多加一席之位了。” “不过,不知你有无听说,就在年前,梁国都城幸阳也出现过一个高手,街头闹市,为一濒死老人奏琴,同是惊为仙乐!” “对,我也有听说过,不过弹琴者好似一位男子……” “……” 顾珩喝着茶似笑非笑,时不时眼光掠过在一旁沏茶的桑柔身上。 桑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将手头茶盅尽数摔他身上去,却不得不忍着。 顾琦不知其中玄机,问:“三哥,元宵那日我生病没来,那琴声真有这么奇妙?” 顾珩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顾琦便转向桑柔问:“那日,你可听到了?” ** 谢谢翠翠又那么一大束鲜花儿~~谢谢大家的咖啡~~阅读愉快 83.花期不堪误(3):“你来”【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3):“你!来!”【一更】&lt;/h3&gt; 桑柔嗯了一声,而后作顾盼状,口中说道:“咦,这菜怎么还没上来?我去催催哈!”说完转身就跑。 “欸……”顾琦皱眉,嘟囔道,“我还没问完呢。” 顾珩但笑不语。 顾琦转向顾珩问:“不过,三哥,今日出来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吗?怎么没有叫上姐夫阿姐他们?难道是有特别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顾珩放下茶杯,转头看向窗外。 此处茶楼临河而建,窗下便是穿城而过的内河,有船只不时穿过,船上有三三两两结伴而出的女子,抬头看见临窗而坐的俊秀公子,个个羞得脸红,推推嚷嚷,互相取笑嬉闹起来。 顾珩表情淡漠,收回视线,说:“没有,因着伤在府内躺那么久,有些闷了,趁天气好,出来踏踏青。” “踏……青……”顾琦表情僵了下,觉得这么吃饱了撑没事找事做的调调不该是三哥的作风呀! 站在身后的成持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前几日的一幕: 顾珩身子见好,于院中练剑。 院子里的梅花已尽数凋谢,抽出黄黄绿绿的嫩叶,春寒已消,天空净朗明澈。 桑柔坐在阶前发着呆,回神的时候,却见顾珩和那些侍卫对打起来。 成持被最先挑中,两人身手皆是不凡,刀剑碰撞的铿然声响中,白衣玄影交织,几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感觉剑身折射了日光,眼前一片光影闪动,不知打了多少个回合,白衣的顾珩招招紧逼,玄衣的成持步步后退,终不能敌,被一剑逼到了墙脚。 成持拱手认输,顾珩却连口气也不歇,点了几名在一旁围观的侍卫,说:“你们,一起来!” 众侍卫面面相觑,下一秒齐齐拔剑向顾珩攻去。 顾珩双手一展,飞身后退了几米,而后凝气于剑,动作快如风,刀光闪似电,迎敌而上。 不多时,众侍卫齐齐皆被缴了兵器,击退好几步。 桑柔看得目瞪口呆,正欲鼓掌,顾珩一转身,扬手,剑尖已对上她的脸,一字一顿说:“你,来!” 众人皆愕然。 桑柔愣了愣,随即哼哼哈哈笑开几声,手一拂:“哈哈哈,太子说起笑话来,还是挺好笑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嗝……”笑声后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顾珩却一点没有玩笑的模样,一席白衣犹自翩然倜傥,俊逸的面庞凝结汗珠,顺着鬓边碎发滴下,看着她的眼神淡漠无温,口中重复了一遍:“你!来!” 桑柔被他冰凉凉的目光盯得背后发凉,这时不知道谁那么没有眼力劲儿的给她送上一把剑。 桑柔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来人,那侍卫给她一副你保重的同情眼色后,撤离得飞快。她别无选择地把住剑,小小碎步,慢慢挪下台阶,挪向顾珩,挪到庭中。 * 谢谢俺藤子的荷包,北北的花花~~love.u么么哒~另外,等下还有一更的哟……现在就是上不上架看机缘,加不加更看心情,揍是如此任性… 84.花期不堪误(4):桑柔没想到顾珩这回来真的【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4):桑柔没想到顾珩这回来真的【一更】&lt;/h3&gt; 顾珩似给足了耐心,就那样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挪碎步挪了半天,双手抓起剑,却是又端详着剑身端详了好久,口中啧啧有声地叹道:“真是把好剑呐!”接着顺着剑身又将视线转向院中的梅树,无来由地咋呼一声:“哎呀,这梅花什么时候落尽了,我都不知道!看来春天真的是来了,有一句诗不是这样写的吗,什么春意正婆娑,夏日何迢递。”1她自导自演式碎语不停,一惊一乍,忽然又陷入无限怅然,“春天都要走了,这踏春都还没踏过呢。岐山桃花园的桃花不知道谢了没有,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等着看好戏的众侍卫此刻冷汗涔涔,只觉得桑柔再不打,他们都恨不得干脆替她上得了,一大推废话,真真是聒噪死人。 顾珩不知道在听到什么时,眼波动了动,却是转瞬即逝,下一刻挥剑向桑柔攻去。 众围观侍卫心中暗暗欢呼,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终于打起来了! 桑柔没想到顾珩这回来真的,自己的移花接木转移话题法竟然没有成功! 她急急往后退了几步,扬剑堪堪挡了顾珩的来袭,眼神掠过墙脚的那一群围观群众,目睹他们脸上兴奋的表情,气得牙痒痒,这群落井下日的混蛋。 顾珩的招式又密又急,桑柔别说主动出击,连防守都防守的格外吃力,几次她差点被他剑戳中,顾珩却都会提前提醒一声:“左边!”“右边!”“……” 幸灾乐祸的众侍卫瞠目结舌,这都什么跟什么?分明是过家家般,格斗怎么变成了授课? 这剑本就重,桑柔体力不好,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在顾珩还紧追不舍的招式下,渐渐跟不上,顾珩又一次提醒出声“左肩”后,她却没来得及挥剑抵挡,只能认命般闭眼偏头,顾珩一惊,来不及收住招式,竭力改了剑的刺击方向。 春日艳艳的阳光下,莹莹闪光的剑身擦过桑柔的头顶,锋刃过处,带下几缕发丝,下一秒,蓝色发带崩然而开,满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 桑柔惊愕中抬头,入目就是墙脚那一群侍卫,他们皆是双目睁圆,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转看向顾珩,他显然也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形,一时同是怔然地看着她。 桑柔垂眸微一思虑,开口道:“若是以得到对方发带为赢的话,那……”她边说着,已经重新提剑向顾珩偷袭而去,她移步生风,带动三千发丝扬起,面颊白皙若雪,长发乌黑若墨,竟生了几分鬼魅的动人心魄。 顾珩不知怎的竟没及时反应过来,等醒神还手之时,桑柔人已近在咫尺。近距离无法用剑抵挡,桑柔用力撞在他右肩,而后紧紧抱住他右手,另一手已经攀着去够顾珩头顶的发带。 ***************** 1这个打一手外国诗人写的诗句,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猜中无奖【你滚 85.花期不堪误(5):太子还要比吗【修】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5):太子还要比吗【修】&lt;/h3&gt; 她这样无赖似的方法让顾珩哭笑不得。因着他身量比她高出许多,顾珩微微一偏头,就躲过了她的手,桑柔着急之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径直一把勾住了顾珩的脖颈,半个人吊在他身上,手犹自不依不饶地去解顾珩头上的发带。 这次却轻易得手了。 顾珩的头发瞬即散泻而下。 桑柔一喜,可……好似有什么不对。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顾珩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改为圈在她腰上,稳固着她身形,自己则是扒在他肩头,手搂着他脖颈,如此亲密若相拥的姿势。 她猛地跳下地,踉跄了几步,退开几米距离,脸上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以掩饰眼底的尴尬:“哈,我拿到了!我赢了!” 日头已高,庭中两人皆是披头散发,四目相对,呼吸微喘。 桑柔扬了扬两手中的发带,又说:“我的发带还在我手里,您的发带也在我这里。这一局,我赢了!太子还要比吗?” 顾珩却没有反驳,语气有些淡:“嗯,你赢了!” 桑柔脸上的笑容却再挂不住,刚想道歉,就听到顾珩说:“不过胜之不武!” 桑柔一噎。 “好了,我累了!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虽然也有一段时间,但此后一个大男人沐浴,脸皮厚如桑柔,也习惯不了。 她抓了抓自己散落的头发,一脸哀怨地哦了一声。 顾珩说完已转身向房内走去。 桑柔望着他散发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突生了不痛快,她知道,那是她对自己行为失颇的懊悔与自责,另外还夹杂着什么,她说不清。只觉的他的背影多看几眼,会让她的心更塞堵。 她转向院外走去。 成持看成反向而行的两人,静默无言。 * 茶楼熙攘不断,这时门口走进来三位器宇不凡衣着光鲜的男子,柜台后的老板眼睛一亮,立即放下手中算盘,迎了上去。 “各位爷是要喝茶还是吃饭啊?楼上请!” 三个男子亦不答话,犹自继续方才谈论的话题,一边上楼上走去。 掌柜热情地引路,到了二楼。许是来人太过招眼,众人纷纷看过来。临窗的顾琦这时低呼一声:“五哥!” 来人正是顾璋,他左右站着的乃是上将军叶广泽,以及治粟内史周弘。 “没想到三哥五弟也在这喝茶!”顾璋移步向他们走去。 叶广泽周弘跟上去,问候。 “三爷!” “九爷!” 多了几人,便另辟了一个雅间。 “听说三哥再过两日就要出发去南川,正愁来不及和三哥道别,今儿个正好遇上,臣弟以茶代酒,敬王兄一杯,祝三哥一路顺风!” 今日早朝,群臣之前,齐王雷厉风行,连颁两道王令,一是让太子顾珩兼事南川水利工程督察,赶往南川整治此处常年来的水患。二是授兵符予五王子顾璋,让其带领五万兵马去往北疆边境,辅助漠国抵抗北部蛮族部落的袭扰。 一南一北,一内关民生,二外关邦交,对二子似都不偏不倚,都给予重任,群臣纷纷猜议齐王的用心。 86.花期不堪误(6):你今日出手太快了点【修】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6):你今日出手太快了点【修】&lt;/h3&gt; 顾珩笑着端起茶盏,与顾璋遥遥一碰,说:“多谢!同祝五弟马到成功凯旋而还!” 几人正说着各国形势,房门被叩响,随即被推开来,跨步而进来的是桑柔,身后跟着手持托盘的小二。 “菜来……”桑柔不知屋内多了几个不速之客,口中嚷嚷骤停,急忙行礼,“五……”知有外人在,又硬生生改口,“见过五爷!” 另外两人,因得华栖的原因,她识得叶广泽,剩下的那个面孔完全陌生,但她可都作不认识。 顾璋看到桑柔,眼中精光一闪,却随即作无声色,和顾珩继续攀谈。 桑柔帮着上菜,而后又给顾珩布了菜,顾琦叶广泽几个那边已经自个儿吃起来了,桑柔便对着顾璋,问道:“五爷可需桑柔服侍布菜?” 顾璋礼貌回应:“有劳!” 桑柔绕到顾璋身旁,布菜。 顾璋与众人言谈不止,全无异色,似完全无视桑柔的存在。 小二这时端上来一壶重新加满热水的茶壶,将桌上每人的茶杯斟满。也不知怎的,路过桑柔身侧时,忽然他脚腕一阵刺痛,随机一崴,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手中茶壶便脱手而出,大半壶滚烫茶水就着桑柔的方向倾倒而去。 桑柔始料未及,还未反应过来,臂上一疼,有人将她用力一扯,拽到了旁边去,险险躲过了滚水的荼毒。 桌上众人也都纷纷起身退开,一阵乒乓杂响,茶壶落到了桌上,满桌佳肴顿成狼藉。 “各位爷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那小二对突然的变故吓破了胆,咚一声已然跪下磕头道歉。 桑柔转头,见是叶广泽,微愣,而后道谢。 叶广泽眉目不动,淡漠出声:“不必!” 顾珩眼色稍沉,瞟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桑柔,而后看向顾璋,只见他眉头微皱,对着地上的人,出言微厉:“怎么回事?烫伤了我们你十条命都抵不起!” “客官饶命客官饶命!”额头叩在地板上,铿然有声。 顾璋抖了下衣袖,说:“也罢,出师前不宜动杀戮,沾了血光惹了晦气。今日这饭算是吃不成了,三哥可还有事忙,不若随我回府,我们兄弟几人再添酒加菜,共饮一杯。” 顾珩道:“今日恐怕不行了,仍有许多事要处理,五弟好意,三哥心领。来日等五弟凯旋,我们再把酒夜话,不醉不归!” 顾璋脸上颇有遗憾之色,道:“也好。三哥启程在即,不好耽误你办事。我也需做出征准备,那我们再约!” 顾珩点头。 “臣弟还得去校场一趟,先行一步。”顾璋说着,冷眼看向地上的小二,“还不赶紧再备一个雅间给我三哥,在这愣着作甚?” 那小二连声应是,连滚带爬跑出去。 马车内。 顾璋闭目调息,过了会儿出声说:“润之,你今日出手太快了点!” 叶广泽,字润之。 叶广泽本垂眸凝思,闻言抬眼,道:“广泽愚钝,一时未想到是五爷使计,便出手相救了。” 87.花期不堪误(7):当年她可差点成了我的妻【修】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7):当年她可差点成了我的妻【修】&lt;/h3&gt; “嗯,不怪你。当时你我之间挡着她,你未能看到我的动作。” “只是,广泽不明,五爷为何对一个小小随侍下手,更是当着太子的面。太子为人机敏,五爷功夫再厉害,也不能保证不被察看到。” “呵,润之,你可知……”顾璋缓缓张开眼来,浓眉冷峻,瞳眸冷邃,隐隐噙着一份笑意,“当年她可差点成了我的妻!” 一旁周弘大惊出声:“怎么会?他……” 顾璋点头:“她是女子,而且……还是不一般的女子!” “……” “靖国双琴,你们可听过?” 周弘答:“听过,靖国公主傅柔,桑家后人桑怀音。五爷的意思是,她是……” “嗯。”顾璋眯起眼来,似在回忆往事,“当年靖国未灭,靖文公的最后一个寿辰,我也去了。傅柔早年已声名在外,那次多少人去揣着要将这位绝世佳人带回家的念头,我亦不例外。寿宴上,她一身清浅白裳,安坐于华庭之中,垂首抚琴,施施然不沾尘俗,妙妙然声动天下。那样的场景,一生只当遇一次。靖文公欲与各国结交友好,将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搬了出来,另一位……”顾璋顿了顿,唇角泛起柔意,“便是我如今的夫人。本靖文公已欲将傅柔许予我,却半途杀出个燕国太子俞荀。靖文公忌惮燕国强大,便答应将傅柔改许俞荀。” “后来俞荀不知为何悔婚,傅柔也未再许配给其他人。靖文公倒是找了我谈话,授意欲将姝儿许给我……”顾璋微微笑起来,“如今说起往事来,觉得有几分好笑。当时我是心有不甘的,姝儿亦是绝色,只是相比之下,傅柔更是众人汲汲欲娶的,我便也觉得傅柔更好些,终究是年少啊。” 叶广泽听着,见他再无下文,便问:“那傅柔为何改姓换身,与太子一道,成为他的随侍?” 顾璋眉目微凛:“暂不知道。姝儿与我说起桑傅柔人聪慧过人,少时,说起兵法政事,一点不输靖国几位王子,颇得靖文公赏识。当年靖国覆灭,靖国王室于密道出逃时被捕,接着被押到百丈城墙上面对靖国百姓,当众宣布臣服于燕国,靖文公说完后欲跳墙自杀,被阻拦,传言他当时低喃了这样一句话,若阿柔为男儿,靖国当不至于此!若傅柔真有此才华,我们要更加谨慎。” “傅柔被燕王全大梁通缉,我们不若告发他们……”周弘这时出言道。 顾璋当即摆手否决:“傅柔若是把利剑,最好是让其为我们所用。她若只是尔尔,那又何须忌惮。更何况,顾珩现在将其收为己用,不知有何筹谋。我们尚不清楚这些,不可轻举妄动。” 周弘又问:“那五爷茶楼那一举是为了什么?” 顾璋唇角一勾:“简单测一下傅柔在顾珩心中的位置。” **************** 终于修改完毕~~~迟了抱歉!! 88.花期不堪误(8):难保顾珩不是对她怀有心思【一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8):难保顾珩不是对她怀有心思【一更&lt;/h3&gt; 叶广泽周弘对视一眼,再看向顾璋。 “有些事情,当从简单处看。傅柔为女子,惊世绝才,难保顾珩不是对她怀有心思。可今日顾珩未见有过激反应,到底是傅柔于他无特殊意义呢,还是他太过隐忍莫测,尚不能下定论。” “那日后我们该如何应对?” 顾璋摇头:“古来用兵,最忌操之过急。敌不动,我不动。且不管顾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傅柔又为何屈尊降贵,女扮男装服侍顾珩,如今我们当务之急,是稳固朝中位置。此顾珩回来之后,父王原本要废储的念头已经频频动摇。虽然此次授予我兵权,让我领兵出战,却只是去北疆对付对付那些蛮族部落,胜之无可昭彰,败之颜面无存,如同鸡肋。” 叶广泽垂眸凝思一下,说:“此次太子南下治水,却点名要我一同前去,不知是何意?” 周弘附和:“对啊对啊,广泽是将军,带兵打仗叫上他毋庸置疑,这治水什么的不应该叫上司空魏鄂吗,拉上广泽是作甚?” 顾璋眉目凛冽起来:“唯一可以想到的是,广泽是将军,常年征战,对山川地势熟稔于胸,南川治水工程已进行多年,却无明显进展,顾珩似有新招,叫了润之去,应当与此有关。另外,朝中皆知润之是我的人,他此番似要重用你的举措,表明了自己心无芥蒂,任才唯亲,也是在朝中树立了个开明君主的形象。” 周弘连连点头:“我还担心,广泽是五爷的心腹左右手,他想暗中铲除或者……”周弘忽然意识到言语不当,及时缄默。 叶广泽却明白了他未完之语是什么,道:“周兄是说,招安吗?广泽常年行军在外,随不懂政治权谋,但一朝认定为主,岂会轻易给人教唆了去。” 周弘连忙道歉:“是是是……我的错。我只是说了顾珩可能的盘算,并未质疑叶兄的人品。” 顾璋说:“对,周弘,你当罚!” “是,属下甘愿领罚!只是希望叶兄手下留情,我不似你,手握三百石长弓面不改色,我拿一两个时辰的笔都会酸手,身子板不结实,叶兄千万意思意思就好了!” “哈哈哈哈……周弘捡拾捡拾你的骨气!”顾璋开怀而笑,叶广泽微微勾唇。 *** 在茶楼小吃了顿饭,顾珩一行人便出发往岐山赶。马车停在了山脚,上山的路,只能步行。 体力悬殊,桑柔落在了后面。 顾珩走了一段路,转身看向身后时,桑柔正好抬起头望过来,与他视线对上,于是弯起眉眼,微微一笑。她身后身旁是满山碧色连绵,蜿蜒曲径折转,抽绿的枝杈交错成映,她轻轻浅浅的一笑,比这万顷河山的春.色还要明艳夺目。 笑语柔桑陌上来…… 顾珩脑海蓦然蹦出这句话。 *** 谢谢藤子的荷包,虽然名字又被抽掉了!然后前面三章修改了系统还没审过……我也是服气!! 89.花期不堪误(9):三哥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二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9):三哥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二更&lt;/h3&gt; 顾琦早已走在了前头,嚷嚷着叫他们快些跟上,桑柔此刻额上已是密麻的汗渍,看着还有半个山头要爬,有些泄气。但心中想起旧时与穆止的约,吸了口气,追赶上去。 “齐国章临岐山的桃花园,三月时节,花开满山,甚是美丽,开至四月,人间芳菲落尽,仍是不败。来日,我带你去看看!” 如今,花期又至,却只剩得她一人,山路崎岖,若浮生辗转,走起来很是累人。 其实,那么多时候,她觉得疲倦得厉害,但终不能与谁说。 同来赏花的人不少,三三两两结群成对。 顾珩一行人在沿途的凉亭休憩时,忽然走上前来两个衣着华鲜的女子,对着他盈盈浅笑,几分羞涩,却仍大胆问候。 “恰值阳春三月,桃花源的桃花听说都开了。公子此番前来,也是来赏花的吗?” 顾珩点头:“是。” 其中一位红衣女子与同伴对视一眼,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又转过去对顾珩说:“奴家也是要去桃花园。山路崎岖,路途漫漫寂寥,多个人也热闹些,不知奴家可否能与公子同行,以遣跋涉之乏累。” “能得与小姐同行,乃行之荣幸。” “行?此为公子名讳?” “正是。在下王行,这厢有利。” “章临城北黄家幺女,王公子有礼!” “……” 再次启程时,就又多了六人,两个小姐及其丫鬟和护卫。 顾琦不知什么时候踱到了桑柔身边,下颚微抬,指了指前面顾珩等人,问:“怎么回事?” 桑柔答:“公子如琢,姑娘好逑。” 顾琦沉思下,皱着眉摇摇头:“三哥最近奇怪得很。无缘无故来踏春,无缘无故竟和陌生女子结伴而行,这都不似他的作风。” 桑柔说:“太子身居高位,责任重如泰山,出来踏春透透气,劳逸结合。而我看这两位小姐都好看地紧,太子血气方刚风华正茂,又值这春潮气湿,总难免春心波动。” 顾琦讶然:“会吗?人的性情还会根据季节变化?” 桑柔郑重其事地点头:“是的,正如这春天,气候回暖,天地解冻,万物生长,天潮潮地湿湿,人的心绪也易波动!发.春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顾琦一副佩服的模样:“真的哦,怪不得我最近老是睡不着,心神不宁!你懂得好多!” 桑柔摆摆手,谦虚道:“一般一般!” “不过……”顾琦又陷入纠结,“三哥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呀。” 桑柔闻此言并不意外,却很配合地作出一副惊讶万分的表情:“真的?谁?” “我也不知道,阿姐说的。三哥刚从燕国回来的时候,整日郁郁不乐。而听姐夫说,当时他本应早从詹京出发回国的,不知为何,却迟了整整七日。九死一生回到章临后,受伤卧床好长一段时间,阿姐去看他的时候,却见他拿着一张信纸看得出神。” ** 昨天修改的三章显示了一章,但内容还是之前的,另外两章消失了~以防前后文连不上,大家今天先别看,等明天都出来后再看 90.花期不堪误(10):你耿耿于心的事,我又怎会轻易忘怀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0):你耿耿于心的事,我又怎会轻易忘怀&lt;/h3&gt; “信纸?” “嗯。不过,我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三哥不喜欢与人说心事,我又不及阿姐聪明,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顾琦说着有些泄气起来。 桑柔赶紧出言安慰:“虽然公主常常玩笑说你笨,但九爷骁勇战场,杀敌无数,战场之上,险象环生,光靠孤勇和武力,断不可能所向披靡的。九爷只是将才智放在步兵摆阵上,对生活感情少了一分观察入微的心思罢了。” 顾琦眼睛亮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桑柔的肩:“我觉得你很是有眼光!” 他力大无穷,不知节制,桑柔登时被拍地软了腿,差点给趴到地上去,龇牙咧嘴地惨叫。 顾琦看她一脸痛苦,心生愧疚,一把将她抓起来站好:“你没事儿吧!” 能没事儿吗? 两人说闹正欢,顾珩忽然转头看过来,目光倒是淡然无波,却让桑柔心头凛凛。顾琦无知无觉地与他挥挥手,又摆摆手,示意,你们且走着,我们很好。 顾珩旁边的红衣女子不知又说了什么,顾珩才转回头去。 桑柔松口气,却下意识地将交谈声音压低。 不多时,众人行至一狭隘山谷入口,入口堪堪容得两人并排走过。 那红衣女子眉目流转,本想与顾珩同行,但不好抛下同伴,踟蹰片刻,还是挽了同伴的手臂,先行走进。 顾珩却未紧跟其后,等在那里。 顾琦和桑柔很快便跟上来。 虽从小生长于章临,但顾琦也是第一次来到岐山,见此入口奇特,兴奋地抛下桑柔一溜烟消失在崖壁间,全然忘了他与桑柔方建立起来的情谊。 桑柔面色微僵,低低暗骂一声,顾珩目光踱过来,她赶忙闭嘴,对他讪讪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珩这才启步。 入口被两巨石所构的山壁所夹,狭长幽深,颇有几分先人所写的桃花源之感。 两崖壁间光亮单薄,脚下泥路抽出浓密春草,步履踩在上面,发出细细碎碎的轻响。 桑柔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出声打破这宁静:“后天就要启程南下,太子应该有很多事儿要筹备。为何今日还有如此雅兴,特千里跋涉来赏花?” “啪”一声,是顾珩沉沉一脚,似不小心踩中了暗处水滩。 桑柔被这声响小惊了下,而后听他沉吟道来:“星河转,流年换,花期不堪误,细数**,明朝争来看。” 昔年与你约见桃花林,言犹在耳,阿柔,你耿耿于心的事,我又怎会轻易忘怀? 花期不堪误,明朝争来看…… 一词一句似字字凿落在桑柔心口,她停住脚步,望着前方那魁然身影,眼角涩涩疼痛起来。 “呀,可惜过了花期,不然这长提十里,花开繁盛,该是多么美的景致!” “这有什么,齐国章临岐山的桃花园,三月时节,花开满山,至四月,人间芳菲落尽,仍是不败。来日,我带你去看看!” “那好呀。那你清点着点时日,下次可别错过了花期!” “嗯,好。” …… 花期不堪误,今夕共谁赴? “穆止……”桑柔不知觉已经出声唤道。 * 记得去评论区看85、86、87三章 91.花期不堪误(11):你还是没跟我说你为什么送我花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1):你还是没跟我说你为什么送我花&lt;/h3&gt; 隐约见得前面那人背猛地一僵。 他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日光熹微中,他眉目淡远,薄唇轻启:“你说……什么?” 桑柔张张嘴,刚想说话,却被打断。 “喂,三哥三哥……桑柔桑柔……喂,你们怎么还没出来呢……出来呢……来呢……呢?” 顾琦的声音恰如其时地传过来,在狭隘石壁间来回震响,桑柔猛地回神,仔细望去,顾珩脸色微沉,仍是丰神俊秀,却全然不是自己方才想的那张容颜。 她心头起落跌宕,猛拍了下自己的头,真是,竟然荒唐到将顾珩当做穆止! “他们应当等急了,走吧!”她急忙转移话题。 顾珩眼神微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前行。 出了石壁夹道,眼前便是豁然另一篇天地。 此时时节应还算早,桃花还没开尽,可饶只是这样星星零零的花苞缀着抽绿的枝头,也美不胜收。 顾珩眉头皱得更深,竟好似有憾色。 那黄家小姐看到顾珩出来了,就忙凑了过去,生生挤开了本与顾珩并排站着的桑柔。 “可惜我们来早了呢,花都还没开透!”她对着顾珩说道。 顾珩目光放在满山林木上,不语。 那黄家小姐见顾珩未答应她,有丝窘迫,紧接着说:“再等个半月,应该都会开了吧。不知公子到时可会再来看?” 桑柔听得这话,心里也暗暗佩服起来,这姑娘,胆子不小,虽没明说,但话中藏约,不难听出来。 桑柔极其自觉地慢慢退离两人一段距离,不想扰了人家才子佳人的幽会,自顾自地赏花去。 穆止说得没错,这漫山遍野的桃林景致,远比当年詹京的十里桃花堤要壮观许多,淡若朝云,灿似夕霞,连绵山野,影影绰绰,蔚然一片。 她正看得出神,顾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塞了一大把桃枝给她。 “呐,拿着!” 桑柔被他推攘地踉跄了两步,不明所以地看着满怀的鲜嫩花枝:“你折的?” “嗯呐!”顾琦满脸骄傲,“我摘的可都是最高处的开得最好的花儿!” “可……你干嘛送给我?” 顾琦这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走近她,肩膀撞了一下桑柔,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女的!女孩子家家的都不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吗?姐夫以前惹得阿姐生气的时候,就去院子里摘一大束花给阿姐……” “然后,公主就原谅驸马了?” 顾琦摇摇头:“阿姐就命厨娘把花瓣捣碎了做花糕吃!姐夫糟蹋了阿姐辛辛苦苦种的花,被罚睡客房睡了一个月!” 桑柔哑口。 “不过阿姐说,女人就似这花儿一般,得细心呵护,不若然,风雨催之,必早凋之。” 桑柔深吸了口气,压着脾气:“嗯,有点道理,但是……你还是没跟我说你为什么送我花!” 顾琦好似疑惑的表情看着她:“我说送你了吗?我只是让你帮我拿着!驸马府的厨娘做的花糕顶好吃,这桃花开得嫩,我多折一些回去,让厨娘给我做花糕吃!” 桑柔捂住胸口,气得胸口疼。 92.花期不堪误(12):你可愿意护短一次?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2):你可愿意护短一次?&lt;/h3&gt; 顾琦说完把手中剩下的花枝也一并塞给了桑柔,丢下一句“你等着,我再去收罗一些来!”,人已消失在粉白色花海里。 桑柔抱着满怀花枝,哭笑不能。 “你这是……人体花瓶?”顾珩明显蕴笑的声音近在咫尺,桑柔艰难从枝梗中探出头来,看到顾珩眼底浅薄的笑意,以及,他身旁的那黄家小姐脸上明显的不悦神情。 “这些花朵开得如此好,怎就生生将它们折了,花离枝则凋,枝离木则萎,本鲜嫩的生灵就这样摧折在你手里了。”声音灵转,语含愤懑,遗憾,惋惜,甚至伤心,好一个心肠柔软的解语花。 桑柔偷眼瞄了下顾珩,他也正望着她,两人视线一对接,他眉睫动了下,眼中慵懒,神色淡漠。 桑柔玲珑心思,一下便解了他暗传的授意。 她暗咒他尽交给她一些烂差事,却不得不照做,于是清了清嗓子,面向那黄家小姐:“子非花,焉知花之乐?” 那黄家小姐没想到这小小随侍竟如此大胆,当着他家主子的面,公然驳斥她,心中又惊又怒,瞥了眼身旁的顾珩,却见他丝毫无表示,心头有些失落,却不得不压了脾气,说:“岐山桃花源本以桃花繁多而盛名于天下,堪称大梁一景,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来一次折一把,那桃花源焉能幸存?这是天赐景致,你并无权拥有它,即便无欣赏之能,也不该为破坏之行!王公子这般文质彬礼的人怎会有你这样的随从?” 她话中情理皆至,可这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却让桑柔不禁想发笑,而她也就那样笑了出来。那黄家小姐见她竟不思悔改,还笑得明目张胆,分明是在取笑她,登时脸就暗了,却看桑柔好不容易收了笑,转向顾珩说:“公子,怎么办,我好似丢你的脸了!” 脸上却没有一丝愧色,眉眼微颤,好似强忍着笑意。 简直没有教养!黄小姐心中怒意更盛,愤然说:“王公子行止文雅,言谈稳妥,该是渊博教养之人,可你这小小奴仆也忒没有尊卑羞耻,一点不知悔改。公子既来赏花,想来也是爱花惜花,你这般乱折桃枝,破坏美景,公子岂能护短包容你?” 说完靠近了顾珩一步,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桑柔心中暗暗叹口气,三分聪明七分傲,智不补愚,蠢行。 她并不想弄得她难堪,压下腹中的尖厉辩语,笑眯眯地看向顾珩说:“公子,我折了桃花回去做桃花糕给你吃,这样你可愿意护短一次?” 顾珩挑眉看向她,脸上配合地作出为难的表情,手中墨扇一下一下敲打在手心,规律的几声闷响,才缓缓道:“这样……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护一次短吧!” 黄家小姐脸色转绿:“王公子你……怎会……” ** 保护公物,人人有责,小黄小姐说的是对的哈!谢谢大藤子的一大包荷包和一大叠月票!狂么一个MUA 93.花期不堪误(13):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3):三月景,宜醉不宜醒&lt;/h3&gt; 顾珩转向她,一脸不明之色:“我怎么不会?王某也是吃软怕硬之人。小姐有所不知,我这小跟班十年难得一次挽袖颠勺下厨做饭,我虽不期待她的厨艺,却十分珍重她这份心意。更何况……”他伸手从桑柔怀中抽出一支桃花来,细细闻嗅一下,说,“我这人没那么高道德追求,正义凌然我不懂,徇私护短我最行。出门在外,当然是向着自己人!” 黄家小姐脸色铁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珩,可他却毫无知觉般,走近桑柔,从她怀中又抽出几枝桃花,点头评鉴,说:“花朵莹润饱满,挑得还不错!” 桑柔笑着回应:“那可不是必须的嘛!” 黄小姐“你们”了一句,愤然甩袖离开。 桑柔目送。 “晚膳,就等你的桃花糕作甜点了!”顾珩忽然说道,拉回桑柔思绪。 桑柔腿一软,手中桃枝差点没抱住:“太子,我真的很诚心诚意地建议您,三思再三思!” 顾珩将手上的桃枝又塞到桑柔怀中,说:“吃的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桑柔欲哭不能:“我当然怕啊,要是太难吃,您一怒之下,要砍了我怎么办?” 顾珩笑起来:“哦,这样啊,那你只能自求多福了!”说完向花林深处走去,一身白衣倜傥毓秀,衬得满山红艳黯然失色。 这样好看的一个男子,怎么就生得如此变.态心肠呢! 桑柔哀嚎一声,跟上去。 顾琦不知道溜达到哪儿去了,顾珩身长腿长,桑柔被甩在了后方,很快不见了他的身影。今日只带了名侍卫成持,却没跟着顾珩,而是跟着她。 桑柔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却下意识不愿去多想。 她走得累了,便在一处圆石上坐下,招呼着成持也稍作休憩,他也不说话,挑了处离她几步距离的地方坐下。 “我说,”桑柔将花枝放在一旁,揉着小腿,半躺靠下来,“是一方水土养育吗?为什么完全不同的人,某些气质能那么相像呢?” 桑柔无心脱口而出的话,成持却听得猛地一惊,手一颤,手中长剑碰到了石岩,锵一声脆响。他慌忙抬眼去看桑柔,却见她目光缥缈,盯着头顶满片花海,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成持心中暗松了口气。 “一春能得几晴朗。三月景,宜醉不宜醒。”1桑柔低低念叨着,过了会儿,又对成持说,“我且小憩一下,你去找你家主子吧,如有需要伺候,来唤我一声。”说完缓缓闭上眼睛,竟似要这般睡去。 成持记得顾珩的交代,自然半步不敢离开,看了眼枕石而眠的桑柔,白璧无瑕的脸从散乱的桃枝花朵中露出几分容色来,静美得不像话。他急忙转开,不敢再多看一眼。 * 山林隐蔽峡洞处,藤蔓密织。 顾珩,名澄,穆缜三人个个面色凝重。 “现在怎么办?”出声的是名澄,“你怎么处理她的事?” ** 1:选自《阳春曲·春景》 谢谢藤子有一荷包!谢谢大家的咖啡~~ 94.花期不堪误(14):桑柔即是傅柔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4):桑柔即是傅柔&lt;/h3&gt; 顾珩手中墨扇攒紧,道:“虽然心中早有了这样的猜测,但如今确定下来,仍会觉得有丝命运弄人!” 名澄说:“桑柔既是傅柔,那择风院里的那位便是桑怀音没错了!怪不得俞荀会突然出现在章临城内,该是寻桑怀音而来!” “桑姑娘既是靖国王室的人,那通过她寻起云蜀飞骑起来不是更容易吗?”穆缜这时插嘴道。 “穆缜!”名澄突然呵斥住穆缜,给他使了个眼色,穆缜顿悟自己出言不当,急忙闭嘴,小心瞥向顾珩,却见他神色沉穆,难辨情绪。 而顾珩并没有看他们,摊开手中墨扇,摩挲着扇面一隅,此处本来画着一梅枝,白梅冷傲,瘦骨嶙峋,一支独放,只是早被掩盖掉了痕迹色,现下只剩一片漆然墨色。 名澄暗暗叹了口气,走近几步,说:“我知你为难,你不愿利用桑柔,你们之间已经阻隔重重,我也不希望你们之间再横生枝节。你既然心中早对桑柔身份做了猜测,那你想必也该有了应对之策吧?” 顾珩这才答:“此次南下,估摸着得耗时半年,阿柔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了,你无需担心,我自有权衡。这段时间,你只需在朝中站稳根基,我舅舅与和煦会留在章临,朝中哪些势力是我们的,他们会与你交代,出了什么事,来不及通知我,你们可以商议。第二,顾璋虽然这两三月也回不了,但他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在朝中大煽动废黜之风,你无需站队,但是留意观察一些臣子动静,铭记于心。第三,与第二条相关。齐国廷尉府这几年怕是积了不少冤案,你从中挑出一些来,最好我方敌方的人都有,暗中勘察。到一定时候,上奏父王。顾璋的爪牙太多,有些要劝服,有些则要根除,借助父王的手是最好不过的。记住,动作要小心,不能让人察觉,不然你会有麻烦。” “好。那你这番南下,是否有什么计划?” 顾珩面色沉了几分,言语间带几分笃定雄断:“以前做事,总是千般规划,做完全准备,等待最为成熟的时机,但时势无时不刻不在变化,或许,根本无所谓的最佳时机。当断则断,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名澄听着这话意味多重,看向顾珩,他却将目光转向洞穴之外的翠碧千峰,嫣红花林,留得侧脸轮廓凌厉,神色决然。 他知他已无需多言,便请辞:“同来赏花的同僚还在外面,不宜让他们等太久,我先行离去,有事传言给我!” “嗯。”顾珩点头。 名澄探查了下外头的情况,确认无人,很快闪身离开。 穆缜对着顾珩拜了一拜:“主子可还有吩咐?” 顾珩微微沉凝一会儿,而后对着穆缜也吩咐了三道指令,穆缜大为惊异,却知顾珩如此说,必然有其道理,于是恭敬领命。 ** 桑柔警醒,早感觉到有人走近,目光沉甸甸,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无奈地暗叹口气,睁眼。 *** 谢谢hollen的大荷包!么么哒! 95.花期不堪误(15):桑柔,为什么不放弃?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5):桑柔,为什么不放弃?&lt;/h3&gt; 天杪澄碧,粉嫩花朵绵绵密密盈盈泽泽缀满枝头,如粉云似红霭,顾珩一张白璧润玉般的脸就那样出现在她上方,双目深若幽潭,盯着她。 桑柔看了眼,咕哝一声,又把眼闭上,手臂横在眼睛上。 顾珩的扇子紧跟着落下,敲在她头上。 “早知我来了,不起来迎接就算了,这下醒来看到我,怎么还装死?”顾珩说着又用扇子敲了敲在她的腿,桑柔坐起身,挪开腿,顾珩撩袍坐下。 “这么大片林子,公子逛完了?”桑柔揉揉眼睛,一副睡意尤深的模样。 “没。”那边成持递了水壶过来,他拧开喝了一口,唇角微微濡湿,一抹水泽映着白光,桑柔看着,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往日与穆止亲热的画面,他每每将她吻得呼吸半失后才肯放过她,退开寸许距离,目光柔软地将她望着,唇边沾着一抹水渍盈盈亮亮,他伸出拇指,就那样轻轻揩拭一下,动作随意慵懒,一如此刻的顾珩。 “桑柔,饶是我脸皮再厚,你这样看下去,我也难免会……”顾珩将水壶放置一边,转过来对上桑柔的眼睛,“羞涩!” 桑柔差点被口水噎到。 而顾珩却又倾身靠近她几分:“桑柔,你知不知道,你方才的目光,可以称作……痴迷!” 桑柔彻底被口水噎到,猛地咳了出来。 “桑柔,你这是有点喜欢上我了吧。” 桑柔第一反应便是觉得好笑,谁给他的自信用这样肯定的陈述句来判定她内心的情绪,刚想反驳,顾珩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桑柔,穆止对于你再重要,如今来说,却终究只是一个记忆。人不可能依靠记忆而活。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你之前的每一份刻骨铭心,将来都会变得无足轻重。”他忽然收敛了笑容,眼神锐利,盯着她,“桑柔,为什么不放弃?” 桑柔垂了眸,只是沉默。 “为什么不放弃?”顾珩重复,看到她微暗的脸色,语气稍软了几分,“死守着一个死人活,不累吗?没必要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不会有人心疼你的付出。” 桑柔却摇头,说:“我早就放弃了。” 这下轮到顾珩惊愕。 桑柔将腿蜷曲起来,下颚支在膝头,目光投放到远处连绵青峰千顷桃林:“从他选择项子衿离开我开始,我就已经放弃了。我再没用没骨气,也不会摇尾乞怜勉强一段感情,他从未将心放在我身上,我还能坚持什么?根本就是……无从坚持。” 只是,放弃是一回事,忘记又是另一回事。 顾珩本准备好的满腔话语这下变得不知从何说起,她早就……放弃了吗?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无措忽然密密麻麻从心底抽丝剥茧般一点点蔓延爬出,缠络纠勒在他心头。 *********************************** 阅读愉快! 96.花期不堪误(16):一个人欺骗你到何种地步,你会不谅他?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6):一个人欺骗你到何种地步,你会不原谅他?&lt;/h3&gt; 半晌,他又问出这样一句话:“你恨他吗?” 桑柔闻言,却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公子已经不止一次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怎么会恨他呢?他不喜欢我,难道我要逼迫着他喜欢我吗?那么天下那么多人,喜欢我的能有几个,我岂不是要与天下为敌?那得多累啊!”说着自己又笑开来,笑着笑着,却将头偏到一侧去,徒留给顾珩一个稍松乱的发髻和微微颤动的双肩。 “其实……”漫长的寂静后,桑柔忽然闷闷出声,“我恨死他了。那个始乱终弃的混.蛋!见异思迁!什么把我做当做项子衿,哼,鬼才信,肯定是他见我长得漂亮又聪明,单纯又可爱,善良又大气,喜欢上我了。”桑柔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好似真是恨透了这个人,又好似完全在开玩笑,过了会儿,声音又低了几分,“只不过那样浅薄的喜欢,终究比不上他们青梅竹马患难与共的感情。怪得了谁?怪他吗?该怪他的!是该怪他的……可他死了……” 她将头埋入手臂,嚷着骂道:“公子为什么老是跟我提起他?从前不见你们两人交情多深啊!我一点都不想想起他!那个人除了有点钱,长得还不错,有什么好呢,有什么好呢……” 自顾珩过来后,成持递了一水壶,便自觉走远。这时往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却见顾珩手抬着,在桑柔头顶上方,将落未落,最终手掌慢慢攒紧,收回。 他急忙又错开视线。 顾珩攒紧的手背青筋爆凸,收在袖中。 她很多时候会承受不住心中的伤痛,别人稍一提及,就决堤而出,而倔强如她,却总似乎习惯用这样玩笑的言语来蒙骗别人,试图说明,她并非那么伤心。 其实,她该是多么难过…… “我……”顾珩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对不起过一个人,想要求得她的原谅。有时候,会不明白你……们女人是怎么想的。故而,想问问你的看法。” 顾珩这样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桑柔不禁诧异,暗暗埋在臂中,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才抬起头看向他,他目光堪堪移开。 眼神微有苍茫,是杀伐决断如他的人不该有的。 “桑柔,一个人欺骗你到何种地步,你会不原谅他?” 这个…… “公子这个问题太过广泛了,太难回答了。” “若害得你伤心绝望,对你……始乱终弃呢?” 桑柔心中惊愕不已,顾珩也干过这档子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的人,估计就没什么原谅的必要了。”桑柔脱口而出,见顾珩脸色微白,心想自己只是不是言辞太过直接了点。 ******************************** 谢谢藤子的荷包,你这土豪,放学别走,让我亲个!还有,文文等收藏过400就会上架,到时候……我肯定会死的很惨!【码字龟速真的不怪我 97.花期不堪误(17):万一的相遇,万一的情钟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7):万一的相遇,万一的情钟&lt;/h3&gt; “这样的人,估计就没什么原谅的必要了。”桑柔脱口而出,见顾珩脸色微白,心想自己只是不是言辞太过直接了点,于是清了清嗓子,安慰道,“当然其实还是要看他做的事啦。女人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不可理喻。通常情况下,你们不要把她们惹急了,大多数都很通情达理的,只要你跟他说明原委,道明利弊,致明歉意,讲明真心,同时每天一束花,隔天一斛珠,大礼小礼不间断地送,她铁打的心肠也被你感化了,此后你就坐等抱得美人归吧。” 顾珩转过头来看着她,眉头挑得老高。 桑柔没骨气地往外挪了挪,头埋下去,说:“好吧,我胡说八道的。” 顾珩心头又紧又松,聪慧如她,痴傻如她;率性如她,执拗如她……三千世界,万一的相遇,万一的情钟。他意料外的万一,最终成为不可割舍的部分。 他知道该告诉她的,却不敢冒险,若她知道真相后执意离开,他该拿什么来挽留? 顾珩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走吧!” “去哪儿?”桑柔急忙拾掇着桃枝,问道。 顾珩:“回去等吃桃花糕!” 桑柔:“……” 顾珩回府后,便在书房忙碌,进进出出好几拨人。桑柔自然得在一旁侍候着,心想,这人也忒奇怪,明明这么忙,今日还花了大半天去赏花。 顾珩桌上摊着各式各样的卷册,桑柔瞄过几眼,好似是地图。 “真的所有地图都在这儿了吗?”顾珩皱着眉头,问地下一名官员,“这些地图标注老旧而粗糙,就没有详尽点的?” 那名官员战战兢兢上前,答:“回太子,国书库内的地图确实是都搬过来了,您手上的那卷风烟册已是当前最详尽的地图,乃是叶老将军老年呕心之作。” 顾珩皱皱眉,桑柔适时地走上前,给他换了凉掉的茶水,顾珩眼光瞥过来,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桑柔也不扭捏,直言:“这些全国性的地图都是标明一些主要的城池山脉水流,若想要再详尽的山川路图,太子不妨查阅一下齐国每个郡的山河志。” 身处乱世,时不时会发生战役,战败割城,战胜扩张,每个国家的土地时不时都在变更,虽然国家会有专人*地图,但土地是分寸必争的东西,故而大梁各国都有这样的一款条例,郡守义务每两年都要修改更新其所管制的郡辖的志录,有重大变异时,修缮该郡志录的周期也会相应缩短,上交国书库备案。 但由于山河志更多的是记载郡守所管辖区域的一些杂事,多数是放在角落蒙尘,少有人在意或者翻阅。 那官员听得桑柔一言,眼睛一亮,连忙道:“对对对!各郡的山河志应该有详细地图,臣这就去拿!” “等等!”顾珩叫住那人,说,“只要拿章临、连庸、河乡、邵城、南川,嗯……还有景州这几个郡的就行。” ** 谢谢mego姐的爱心荷包~loveu 98.花期不堪误(18):谁告诉你的?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8):谁告诉你的?&lt;/h3&gt; 那官员一愣,有些不明。南川河乡两郡连年洪涝,正是此次太子南下目的地所在,可要章临、连庸郡、邵城郡,甚至处于边境要塞的景州的地图作甚? 但他知自己并无质疑权利,领了命,撩起袍子,蹬腿快跑出门去。 这官员身量短小,跑得却快,两只小短腿快速交替更迭着,足下生风,一下子便不见了人。 桑柔觉得好玩,低低笑出声。 顾珩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毛笔,趁着这个空档传了晚膳,桑柔帮他布着菜。 顾珩挟着筷子,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说:“我以为,晚膳会有桃花糕的,可似乎没看到。” 桑柔早知道他会来这一句话,拍了拍手,门外立马有人进来,手中提着一笼食盒。桑柔上前接过,从中端出一盘糕点,摆在顾珩面前。 “您要的桃花糕。”她道。 顾珩仔细端详了下这色泽均匀花纹精细的糕点,问:“假手于人?” 桑柔答:“一半一半!上面比较好看的,是厨娘做的。我做的……”她用筷子在底盘挑出一块模样有些匪夷所思红白相间的团子,“嗯……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我手下留情,只做了这么三个!吃或不吃,太子千万千万慎重考虑。” 顾珩用筷子戳了戳那团子,唇角弯起,笑意堆叠,越来越浓,嘲味昭然。 桑柔被他笑得有些挂不住脸,手往前一抻,就要将那块号称桃花糕的团子抢过来毁了,却被顾珩隔空拦住,银箸相撞,叮当一声脆响,顾珩已经先夺了那团子,夹到嘴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如何?”桑柔略紧张地问道。 顾珩好一会儿才吞咽下,又送了口汤,才说:“果然,我一开始没让你当厨娘的决定是对的!” 桑柔脸上一垮,随即又说:“所以说上天还是厚道的,既赐予了我这聪慧的脑袋,便收走了我在厨艺方面的天赋。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我占了,这样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我想这点太子该很清楚,太子不是也不会做菜吗?” 顾珩抬头,看她:“谁告诉你的?” 桑柔微愕:“你会?” 顾珩答:“还行。” 桑柔不敢置信,眼神中透着满满的信你才怪嘞。 顾珩但笑不语。 约莫半个时辰,那离去的官员气喘吁吁地回来,后面跟着两个小随从,一人背着一个大竹筐,放置在书桌前的地上,里面密密实实都是书册,甚至还有竹简。 “禀……禀……禀太子殿下,您说的……说的章临、连庸、河乡、邵城、南川……还有……还有景州的山河志都在这儿了,自齐地还是藩属封地至今,能搜到的,都……都拿来了!殿下……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不?” *** 本文在不久的将来就要上架,具体日子会在评论区放出。还在囤文的亲门赶紧开看吧!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前方高能,做好准备哦!谢谢藤子的荷包!么么哒! 99.花期不堪误(19):确实……难忘【内含高冷上架预告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9):确实……难忘!【内含高冷上架预告&lt;/h3&gt; 顾珩看了眼那两个竹筐,说:“没了。”又召了管家,“莫叔,带他们下去,膳房热着的燕窝银耳汤,给他们盛一些,让他们用了晚膳后再送他们离开。” “是。”莫叔恭然领命,对那官员做了一个邀请动作,说,“大人,这边请!” 那官员受宠若惊,忙不迭说“不必不必!”见顾珩面色不容拒绝,又忙跪下大行叩拜之礼,“谢太子隆恩!谢太子隆恩!”终满脸欢喜色得意,跟着管家下去。 屋内顿静,屋外的声响便清晰入耳。步履声杂碎,似又有访客至。 紧接着门外传来夸张的行礼的声音,仍是来于方才刚出去的官员,说内容是:“叩见国舅爷……叩见九王子……叩见驸马爷!” 来者正是陆虚、和煦以及顾琦三人。 不多时,有一人身形如电,闪身已进了屋。 “三哥三哥,我给你带了桃花糕来!今日新采的桃花,阿姐府里的厨娘做的。可好吃!”顾琦叫嚷着,宝贝似的从兜中拿出细心包裹的物什,层层打开,摊到顾珩面前,“吃一个!真的好吃!保准你尝一口想来一个,吃一个想来一双,过齿难忘!” 顾珩却摇摇头,说:“吃过了。”余光扫过蹲一旁书篓前的桑柔,“确实……难忘!” 桑柔归整书册的动作一顿。 “吃过了?”顾琦微愣,而后想起什么,看向桑柔,“怪不得你下午软磨硬泡求了我半晌要去了一半桃枝,原来是也要做桃花糕来讨好三哥呀。” 桑柔手上不停,淡淡道:“我求了吗?难道不是九爷与我比赛猜字谜,我们从一局定胜负玩到三局两胜再到九局五胜,最后我以十比零的成绩完胜你而赢得了全部的桃枝,后来……”她抬眼看他,“你,软磨硬泡,从岐山脚到了太子府,求了我一路,我才又舍了一半给你吗?” “当真?”和煦含笑的声音传来,话落,人已跨步进了屋,一旁是同样眼波蕴笑的陆虚。 顾琦闻言脸一红一绿,没想到桑柔当众揭穿他,气急败坏地辩驳道:“那是……那是我怕你小姑娘家家的,输了哭鼻子,让你的!” 桑柔点点头:“嗯,九爷大人大量。不如我们再来玩一次,这次我保证输了不哭鼻子,您也无需手下留情!怎样?” 顾琦面上窘迫,滚圆的双眼瞪着桑柔,愤愤不平地连塞了三个桃花糕,视线踱到桑柔跟前的竹篓,口齿不清地问:“哇,这么多书?哪儿来的?哇,都书册都好老了!哇,上面都有灰尘了耶……”却是已经扑到了那两大筐书册上,拔看着,试图转移话题。 桑柔微微失笑,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 因为大家的支持,《殊色》终于得以上架【虽然我对上架很惶恐( ̄ε(# ̄)☆╰╮( ̄▽ ̄///)】 就定于本周日上架,对,就是4.19那天【这个日子真的没什么特殊含义,请相信我(严肃脸)】 上架当天有两万更,没错,不是两百,不是两千,而是两万【你确定你码的出来? 听说首订很重要,那好,问题来了,什么是首订?就是首日上架的订阅量,希望到时候大家都来捧场。你要不来捧场,我……又能怎样呢【那你废什么话!(ノ`Д)ノ 好了,现在,大家都是知道作者我就是这么高冷率性的人了。 言已至此,来日望得君相伴。 阅读愉快! 100.花期不堪误(19):你笑什么?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花期不堪误(19):你笑什么?&lt;/h3&gt; 是那边已经落座了和煦与陆虚。 几人已照面多次,桑柔亦不拘谨,恭敬地点了点头,过去给他们添水,自然也给顾琦倒了杯。 顾琦神色尤有些不自然,看到桑柔端过来的杯盏中清水湛然,眼睛登时一亮。 总算给抓住了她的把柄,于是他扬声告发:“哇,你这么小气哦!我们来者是客,你竟连片茶叶都给放,三哥从来大方,哪次来不是最好的茶叶煮水招待着。可是你这小小侍从竟然敢在三哥眼皮底下缺斤少两,暗度陈仓,瞒天过海,无法无天!胆子不小哇!” 桑柔嘴角微抽,那边和煦已经先比她出声:“阿琦,你阿姐常教导你,没文化少说话!你这成语乱用的!” 顾琦顿赧:“我……可她分明就是……” 桑柔将杯盏又往他前面伸了伸,半点不恼:“时候不早了,入夜阴气盛,茶性凉,午后不宜多饮,夜里不好入眠。桑柔不知九爷喜欢喝茶,自作主张换了清水,望九爷见谅。” 她这下倒还给他几分颜面,顾琦一点也不懂得见好就收的样子,下巴稍抬,模样傲娇:“好吧,我就暂且勉强……是勉强哦,原谅你一次啦。” 桑柔:“……” 过了会,成持步进屋来,顺势带上了门。顾珩没有让桑柔下去的意思,只是布置给她一个任务,参照这些山河志,重新描摹地图。 桑柔脸色青白地看着那两大篓书册,额头跳疼得厉害,今夜看来是不用睡了。她委委屈屈地捧起几本,到屋子另一头的桌边坐下。 顾珩笑意清浅地看了她一眼,陆虚和煦他们已聚集到他桌前,他恢复正色,道:“今夜叫你们来,是想商议一下我南行后诸事……” 那头顾珩几人围着桌子,对着各种事宜进行探讨布置,桑柔虽心无旁骛地做着手中的事,但他们的谈论声声入耳,已涉及朝政军事。不禁让她心涛骇然。 果然此次南行没有那么简单。 期间顾珩招过她去添水,其后她也自觉地掐着时间,给他们加水。 将近两个时辰,房门再度被敲响,是莫叔传了夜宵上来。 她急忙起身搭手。 众人用点心的功夫稍作休憩。 桑柔口中也塞了个酥饼,边咀嚼着,边翻阅着卷册。读到某处,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响在深夜寂静的书房内,有些突兀。 房内的气氛本凝沉,即便在这休息期间,各个脸上都仍是一副拧眉忧思的面容。这时众人纷纷转头朝她看来,她微窘,忙致了歉。 “你笑什么?”顾琦耐不住好奇,问道。 桑柔急忙摆摆手,说:“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个郡志,觉得有趣。” “哦?写的什么内容,读来听听。” “这……”桑柔犹豫了下,看了眼顾珩,他似也赞同的模样,才拈起书页,念道…… ** 推荐姬友现代文:《潜婚法则,夫人不要太任性》http://novel.ml 时光可抛,深情不负。别样精彩的文。喜欢看现代文的亲,不妨收入囊中。 101.风月正情浓(1):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吧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风月正情浓(1):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吧!&lt;/h3&gt; “这……”桑柔犹豫了下,看了眼顾珩,他似也赞同的模样,才拈起书页,念道: “贤王十二年。连庸郡守吴公嗜薯,三餐不离薯食,致腹中常日胀气。时年十一月,吴公五十大寿生辰宴庆,多方乡绅争相来贺。酒肉正酣,公忽觉腹中绞痛难耐,心急如焚。急中生智,心生一计,于是肃然而起。众人皆惑,停杯止语,翘首望之。只听得吴公云:‘我等承上天恩泽,吾王惠荫,方使得年年风调雨顺,粮谷丰收。先人自古有言,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吾等不能只享受筷箸之酣,觥筹之乐,而忘粮食之来之不易。故而,此刻往众卿许我以少时,缅怀亡去之黍、稷、麦、菽之精魂。’话毕,其身后忽响隆声,如雷霆乍惊,如锣鼓喧鸣,如怒浪拍岸,抑扬顿挫,连绵至半刻钟方歇。公方吁气落座,面有轻松餍足之色。众宾面僵若紫薯饼。” “什么意思?”顾琦见和煦等人脸色皆是忍俊不禁,不明原委,便问桑柔,“什么意思呀?我怎么没听明白?” 桑柔略为难地又看了眼顾珩,他倒是神色淡然,她简而言之:“从前有个郡守叫吴公,他很喜欢吃地瓜,然后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放了个响屁!” 和煦再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一旁的陆虚亦朗笑起来,便是成持也没把持住,咧嘴低声轻笑着。 书桌前,顾珩嘴角上扬,眼里笑意微漾。 这下顾琦倒是反应过来了:“哈哈哈哈哈……缅怀亡去的黍稷麦菽之精魂……哈哈哈哈哈哈哈……”捧腹扶柱,差点没笑岔气,“如雷霆乍惊,锣鼓喧鸣……哈哈哈……写这日志的小吏跟郡守得多大仇多大怨……哈哈哈……” 屋内原本的肃凝之气顿时一扫而光。 陆虚他们直近三更才离去。顾珩却没有放桑柔离开的意思,她倦极,却不得继续抄描图纸。 红烛明燃,长夜沉寂。 顾珩在桌前聚精会神地查阅对照着图册,时不时抄写记录。 桑柔打了第五个哈欠后,顾珩终于发话:“桑柔。” 桑柔一个机灵,顿时精神起来,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似表现得太精神了,于是眼睛稍稍眯起一点,露出困乏难熬的模样,模样可怜。 顾珩手中抄写动作停住,目光从卷册中抬起,看向她:“很困?” 桑柔忙猛点头,而后又缓缓摇头:“为了太子鞠躬尽瘁,这点困乏算什么。”心中却呐喊,快点说让我回去睡觉快点说让我回去睡觉。 顾珩点了下头,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继续抄写动作:“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吧!” *** 推荐姬友现代文:《潜婚法则,夫人不要太任性》http://novel.ml时光可抛,深情不负。别样精彩的文。喜欢看现代文的亲,不妨收入囊中。 102.风月正情浓(2):别走……【明日上架,有两万更】 &lt;h3 id=&quot;htmltimu&quot;&gt;风月正情浓(2):别走……【明日上架,有两万更】&lt;/h3&gt; 桑柔差点一下磕在案头,见顾珩一点怜香惜玉的模样都没有,恨恨地点墨,描摹,嘴里咕哝着什么咒骂的言语,没看见顾珩微微扬起的嘴角。 屋外夜愈发深浓。 烛火有些暗了,桑柔描完一张新图纸,揉揉眼睛,起身,拿了剪子,将烛芯剪掉一些,火苗迅速跳窜起来,发出哔哔叭叭的轻响。她又从屋角杉木柜子的屉子中抽出一小块香料,放到金炉中,幽香弥漫。 顾珩在她身后看着,心想,春月寒星,乐文…… 心里慢慢溢出满足。 …… 时已破晓,天空仍旧暗沉,屋外院中传来细碎脚步声,是成持来提醒顾珩要上朝了。 顾珩看了眼对面软塌上沉眠的人,急忙轻推开窗子,提醒成持不要出声。 成持一愣,而后点头退下。 顾珩起身,脖颈有些僵硬,伸展几下腰背,骨骼顿挫,发出咯咯微响。他悄步走到矮塌边,将毯子拉了拉,掖好裹住桑柔整个身子。 她睡相真差。昨日趴到案上睡着后,他将她抱上软塌上睡,好几次差点摔下来,害得他最后不得不坐在她旁边护着。现在倒是安分了,整个身子蜷着,静谧若孩童。 “阿柔……”他将声音压在喉中唤道,慢慢俯下身,唇贴在她额头,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 桑柔梦里正置身于千顷花海中,繁花丛深处隐约显现一人的峻拔身影,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可他的面目却始终似笼在烟云飘渺中,直至他走近,仍旧看不清他眉眼,只觉眼前有阴影压下,朦朦胧胧中感觉额上微凉,有股清幽好闻的气息混入呼吸,钻入肺腑,杳杳渺渺的温热包裹周身,一如旧日与穆止两人温存的时光。 可,只片刻的功夫,那气息似要远去,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抓,心底忽然涌出无限惧怖忧伤,怕他离开,手不知触到什么,急忙勾揽住,温暖尤在。飘摇的心绪终于着陆。 “别走……”她喃喃,将自己往那温热的源头贴去,“别……走……” 顾珩有丝诧异地看到桑柔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手吊着他脖子,身子不时往他怀里蹭,口中低语着什么,他有些听不清,却被她这样忽来的动作弄得心里化成一滩水。 “阿柔?”他将她抱住,却发现她呼吸渐稳,又落入睡梦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心动,他就这样搂着她,感受着阔违的亲密。 桑柔头靠在他胸口,吐息柔软,透衣穿布而过,撩着他胸膛肌肤,渐渐顾珩呼吸有些重了,手中拥抱她的力道不知觉大了些,桑柔低低嘤咛一声,他又如梦初醒般松开一些。 外头天际微露白芒,顾珩咬咬牙最终还是小心将她放下,她已然熟睡,昨晚该是累极了她,此刻睡得安稳,丝毫不受他动作干扰。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可步子在门前又倏然停下,顿滞片刻,他转身疾步回到了榻前…… *** 明天就上架了。有两万更。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上架意味着会收取费用,也明白亲们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根据以往的充值经验给大家推荐几个合算的手机充值方式,让大家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值得! 我首先推荐的就是“支付宝”,它不仅1元可以兑换100乐文币,用网银充值和支付宝余额就可以直接支付,没有网银的亲也可以通过快捷支付的方式支付呦!真正是各大银行通吃,有无网银皆宜。其次推荐“手机银联快速充值”,它的兑换比例是1元兑换80乐文币,不用卡便可直接充值。如果觉得这两种都很麻烦的话,我还推荐一种最懒人充值方法“绑定手机自动充值”,只要绑定手机号,就会每个月自动为你充值700乐文币,每月只需15元,而且退订也很方便。如果手机充值让你实在头疼的话,那亲们还是回到网页充值吧,甩个链接: 就啰嗦这么多,最后感谢亲 103.风月正情浓(3):私奔【一更上架求支持】 桑柔无知无觉,双眸紧闭,眼睫密长,双颊白净,薄唇微嘟,呼吸声微不可闻,分明是无害安静的模样,看在顾珩眼里却是魅惑非常,引得他熬了一夜的双目越发红冶。 下一刻,他再次俯身,双手捧住她的面颊,唇覆在她唇上。 那软软温温的触感瞬即击溃顾珩的理智,他只觉从两人衔接的唇瓣燃起一星火苗,像是引燃了烟火导索,一路刺刺拉拉燃到他的脑海,轰一声,火焰炸开,绚丽缤纷,让他沉迷地不知今夕何夕。 他含住她的唇瓣,本是轻轻吮.吸舔.舐,后变得重重碾磨,却怎么也要不够般,舌头探出,撬开她的双唇牙关,愈发不知轻重地索取起来。 桑柔被连番深重缠.绵的动作弄得有丝疼了,含糊地嘤了几声,顾珩猛地睁开眼,见她眼皮微动,急忙伸手在她肩脖后一点,她眼皮即然又归于无澜。 顾珩大松了口气,将桑柔压入怀中,头埋进她肩窝,大口喘息…… ** 车队浩荡,自离开章临城已两日。 马车里,桑柔哈欠连天。 连续两夜被顾珩叫去抄写图纸,加上路途马车颠簸,根本睡不好,导致她严重睡眠不足。 桑柔看着还有闲情煮茶的顾珩,心中想,这人上人果然变.态。不过也是,高人要达到非人的境界,自然要经过一段非人的修炼,最后练就非人的技能,同时养成非人的品性。 如此看来,顾珩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疼苦不彰于外,熬了两天夜依旧精神矍然,坐了几天马车仍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也就情有可原了。 她心里暗暗为自己总结出的这套结论喝了个彩,见他再使唤自己的意思,倚在软垫上闭目休息跬。 她也是困极了,加上身子底子本不好,虽然一边提醒着自己要警醒些,但最终还是受不住,身子慢慢滑下软垫,沉沉睡去。 顾珩本从容闲雅的沏茶动作微滞,眼皮稍抬,目光淌过去,看着桑柔以一个奇怪的蜷缩的姿势睡着,双脚仍落在地上,身子一半靠在车厢壁上,一半趴到软垫上,脸埋在手臂中,只露出一边细长的眉。 他脑海中闪过那日晨早情不自禁的旖.旎,喉头动了动,急忙移开眼。 第一道水过茶叶,洗茶之用,不能久煮,但杯盏中的茶水都凉了,却迟迟不见主人给它们换水…… 过了大半日,到了下一个城镇,大队整队休憩。 桑柔已然醒过来,脖子酸痛。下车后不停地扭脖舒展肢体,摇头晃脑,抡臂摆腰。 许是她的动作太招眼,叶广泽看过来两次,但脸如石块般,冷硬无表情。 进了客栈,早有人安排好包厢。 顾珩自然于主位上落座,同行的有叶广泽,南川河乡连庸三郡司空李瑞行,新委任的南川郡守钟铖 “此次出行,不必拘束,往后都同桌而食,都坐下来吃吧!” 桑柔给顾珩布好菜,捧着碗筷往最角落去。 “你要给我布膳,跑那么远做什么?”顾珩夹了块黄金鸡丁,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眼皮也没抬。 桑柔跨出的步子就这样卡了那么一会儿,低着头,默默地走回去在顾珩身旁的位置上坐下,埋头扒饭的时候,隐约觉得有谁的目光微锐利,投在自己身上,抬头扫视一圈,却见众人都各自安静吃饭,倒是叶广泽好似刚刚低下头。 饭吃到一半,厢房被敲响。 进来的是成持。 他朝众人行了礼,而后对顾珩禀告说:“京郊疫情变重,择风院内的多人染病……” 屋内寂静,本只有成持恭敬却无温的声音,却忽然听到当一声脆响。 桑柔闻声抬眼,却是叶广泽不知怎的碰到了一杯盏,水溅出些许。 桑柔唇角微勾。 “仲太医前去诊看过,三个秀女身上都出现了些症状,其中有一名秀女病得较重。齐王已经遣了三位秀女归家。择风院的其他人员都已隔离治疗。” 桑柔同众人一般作出一副凝重的表情,眼睛却偷偷瞄着对面的叶广泽,他刀削斧凿的面庞沉静如霜,不见纹丝波澜,只是,扣着瓷碗的五指却是越收越紧。 她心中明白几分,视线收回来,却不意对上顾珩扫过来的目光,眸中一丝精光透亮,她心头一咯噔,急忙撇开。 用膳将行结束时,外头天空却忽然有无数黑云滚涌而来,春雷轰然乍响,大雨顷刻瓢泼而下。 众人在客栈辟了几件厢房,稍作休憩,待雨势弱些后再出发。 桑柔跟着顾珩进了房间,刚关上门转身,入目就是顾珩脱衣解带的动作。她似被惊到了,胸口一堵,接着一个响亮的嗝声冲喉而出,而后就停不下来了。 她努力地憋忍着,上前替他宽衣,顾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止了她动作,指了指窗边矮塌上两个包裹中的一个说:“里面有一套衣服,你拿过去换上。” 桑柔不明,却照做,拆开包裹,一愣,里头静躺着的一套白色女装,领口绣着妍丽杏花,摸上去,触感柔腻丝滑,一旁还有条红色发带。 她进了里间换上。虽是女装,却简洁不繁复。桑柔抡了下胳臂,紧身却不束缚,用于跑路最适合不过。 再出来时,连同头上的公子髻也已卸下,一头黑发只简单用发带束在背后。 换成一身藏青锦衣的顾珩静默地看了她一眼,说:“走吧。”却是擦着她的肩走进她刚出来的里间,里间陈列简单,只有一张床,一爿绣着花鸟图的屏风,只是满屋四壁夸张地挂着紫色帐幔。 顾珩走到屏风后,撩开幛子,却现出一人宽的门板,他推开,拾步跨过。 桑柔仍不停打嗝,拍着胸口,急忙跟上。 转眼,两人已经到了客栈后门外,一辆马车停在墙角,早已等候多时的模样。 桑柔使劲抓着伞柄,脸上沾了些雨丝,于雷雨喧天响声中对着顾珩吼道:“太子……嗝……我们这……嗝……是去哪……嗝……儿……嗝……呀……嗝……” 顾珩已经翻身上了车,一旁有人替他打着伞。他转回身来,漫天雨急风咤,他容颜清朗若九秋晴空,朝她伸出手,缓缓道:“私奔!” 桑柔:“……” 嗝声顿止。 ** 马蹄踩踏在暴雨中的泥泞道路上,泥水飞溅。车轮滚滚的倾轧声,车头马夫挥鞭打马的厚实吼声,漫天雷雨的嘶鸣,交杂在一起,让桑柔有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靠在榻上休憩的顾珩微微掀开点眼皮,看着桑柔双拳紧握,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桑柔转头看向他,说:“雷雨天,异乡山道,马车疾驰,前路茫茫,前途未卜,太子不觉得这场景很有戏折中那种,一代忠臣全家被奸人所害,主人公好不容易从虎口中落逃,身负家族使命,却被仇人追杀,只得风雨兼程逃命的即视感吗?” 她说得抑扬顿挫,义愤填膺,好似置身其中。 顾珩彻底将眼睛睁开,凝思了会儿,道:“嗯……我觉得还是比较像我一早说的,私奔。贫贱丫鬟,富贵少爷,最不该相恋的人却相恋,得不到世俗认可,却不愿妥协,然后少爷抛弃荣华,带着丫鬟冒雨出逃,远走天涯!” 桑柔却没有被调戏的羞赧,而是皱着眉,略显愤愤不平地反驳道:“为什么不是大家小姐和落魄书生呢?一般丫鬟都没什么文化,像我这样腹有诗书胸有笔墨的,怎么也不该落得一个无知丫鬟的命呀!” 顾珩点点头:“那就设定你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小姐,苦于生计,被卖身到权贵府中作丫鬟,然后遇到了看厌了庸脂俗粉,疲惫于逢场作戏的权贵作风的少爷,而后两人相见恨晚,相知相恋,再发展到现在的私奔。” 顾珩如此煞有介事地与桑柔进行着这样无厘头的对话,不知要是让平日看惯了他威凛作风的那些朝臣见到,当如何作想。 桑柔对最后这个版本还是比较满意的,赞同地点了下头,跳下塌子,满车厢捣腾。 “你这又是做什么?” 桑柔头也不抬,说:“找笔,找纸,找墨水!这里可有?得趁灵感还鲜活,赶紧记下来,不然回头就忘了。待来日清闲,再润色润色,写成书,或者戏文,可以拿出去卖,赚点外快!” 顾珩:“……” 戏文桑柔最后没写成,因为顾珩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抽了两张,颇有纨绔子弟撒钱的姿态晃了晃,说:“你给我捶两刻钟的腿,这两张银票就归你了。” 桑柔闻言猛抬头,脸上表情却是少有的严肃,义正言辞:“自古有言,财取之有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不吃嗟来之食,男儿膝下有黄金,卖才卖力不卖身更不能卖自尊……” 顾珩皱眉:“讲重点!” 桑柔站起来,一把抢过顾珩手中的银票揣兜里,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谄笑,说:“这些通通都是废话,能伺候太子,桑柔只觉再荣幸不过!” 顾珩凉凉看了下她,再次闭上眼,说:“那就……荣幸地干活吧。” “是。” ** 一更,二更尽快奉上。阅读愉快!!么么哒! 104.风月正情浓(4):你说,你要嫁给谁,嗯?【二更上架求支持】 风罢雨歇。 漫天云翳急速散开,像无形中有一双手扒开了厚厚灰色锦被,向无穷远的天地尽头层层席卷而去,天空露出湛蓝光泽,川河饱涨,夹裹着沿岸冲刷下来的黄泥撞到两旁山壁上,波浪滚涌,涛声喧耳。雨后的山色葱翠盈润,雨露未晞,晴光微露,满目皆是晶亮的碧色,绵延万里。 峰林隽秀,江山如画。 “又何感想?” 顾珩和桑柔两人比肩,立于山头,放目眼前山川。顾珩将手背于身后,双目直视,问旁边的人跬。 这一派秀丽山河,收于双眸,层层叠叠又似糅杂进桑柔心中,胸口不免有豪情跌宕,她出声:“江山哪顾谁宾主,无需铅华添风流。”1 顾珩却对:“看如此江山,怎忍归他人手?妗” 桑柔点点头:“太子英杰,当主掌天下。桑柔也知,自古太平盛世皆是在马蹄践血刀光剑影之后才换来的几年清平。只不过我终究是妇人心肠,只觉得这大好风光,不该蒙尘于干戈之下,人生苦短,亦不愿在战乱中流离。” 顾珩静默半晌,说:“刀光血影枪林弹雨自是我们男人该去面对的。夺得了这天下,自然也能保得了你一方远离纷争的净土。” 他说这话时,目光定若磐石,语气穆然,歃血起誓般郑重。 桑柔微愣,心中不知掀起别样的微澜,转过去抬头看他。 顾珩感受到,背在身后双手攒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以为,这是一个男子立于天地最基本的要求。” 桑柔伸出手,对着他竖起拇指,说:“太子真男人!” 顾珩:“……” ** 顾珩带着桑柔穿山越岭,专门挑一些人迹罕至的小道走。 走了大半天,桑柔已是满身泥渍,蓬头垢面,而顾珩除了鞋面有几处污迹,仍旧一身光鲜。 桑柔愤愤不平地从头上摘下一根枝梗,又从肩头扫下几片树叶,心想,待会一定要向顾珩好好讨教一下,如何做到乱木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又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再见天光。顾珩已于外头站着,桑柔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 他们立身的巨石之下,正是川流的急拐弯处,雨后高涨的河水从上流冲下来,撞到河岸上,溅起十米巨浪,被迫折转流动方向,向下游奔腾而去。 而上游数十米处的两岸,杂草矮木横生,中散落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石块棱角线条均匀分明,不似自然生成,好像是被人凿割过的。视线再放远,那处的河岸却远不似下游的原始自然风貌,两岸虽也生长了草木,但隐约可见石块铺砌,规章工整,隔一段距离,蔓草夹裹中,每三丈相间,置一石狮。经常年风霜雨雪摧洗,石狮雕刻已不复当年崭新纹路,有些甚至缺耳短尾,却不损本有的威严,坐立河头,睥睨脚下惊涛骇浪。 “记得这是哪里吗?”顾珩问道。 桑柔想了一下,脑海中回想起前几日抄写的地图和山河志。 “齐孟公三年,孟公召群臣,觅良匠,征民工,欲修运河,直通都城至南境浩州,以达南境有事而运军兵,天下兴平而利农事,资食有储而水无害之三大目的。然,工未至半,西境来犯,国库不裕以资军用,弃之……” “这就是当年夭折的章浩运河的遗址。”顾珩见桑柔模样,知她已回想起来,便自行作答,“当年祖上从梁国中独立出来,自封为王,实力不足,却雄心远志,要修这一条直通南北的运河,但终归半途而废,甚至连半途也未达到。从离章临最近的付梦镇,也就是这条青江的源头开始到此处,不过百里,却耗尽半个国库。” “那……太子是想重新启动这项工程?” 顾珩点头,又摇摇头:“当时齐国北接北河,南至浩州,不过五郡三十乡,不及如今齐国领土的五分之一,祖上想要修的这条运河若是成功,总的算来也不过百千里。” 他话到这里停下,桑柔想起离开章临前那两夜,他让她归整的那些图纸,章临,连庸,邵城,河乡,直至南川,一路从齐国都城到南川,心中不禁大为惊诧,脱口惊道:“太子想从章临一路修到南川,不对,是到余湖!” 大梁有两条重要川流,一是从南到北的青江,在齐国境内,二是横河,顾名思义,该条河流横穿大梁各国,发源于旧靖国,如今归管于燕国蜀郡,流经燕、漠、申、齐等几国。青江横河交汇于余湖。 余湖一带,水路四通八达,商贸发达,富庶程度堪比大梁某些小国。 顾珩没否认。 “要修建运河本是大工程,更何况是几乎贯穿齐国的河道,期间多少奇峡幽谷,急滩险道,工程之巨,施工之难,耗资之大,工期之久,或许,并不是现在的齐国所能承受的。” 桑柔到这时不再藏掖,实话实说。如此大的工程,便是让如今最为强大的燕国,也是贸贸然不敢动工,何况是连年征战,国贫兵疲民乏的小国齐 国。 顾珩是明理之人,桑柔知道他不会认为她言语中有轻视齐国的意思,她道出的是实情。 顾珩点点头,说:“你说的不错。”却不急于解惑,而是抬头望望天空,天色渐暗,对她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他在前领路,桑柔本思考着之前的问题,也没注意看路,猛抬头时,却见四周景致全然不同于来路,出口问:“太子从前可曾来过此处?” “从未。” “那怎么感觉你轻车熟路,一派熟稔的模样?” 顾珩语气从容若他的步伐:“哦?你这么觉得吗?其实,我也是凭感觉瞎走的。” 桑柔猛停住,正好一脚踏在一水滩里,登时溅得鞋面裤脚都是泥泞,出声要哭了一般:“瞎走?怪不得我觉得走得路跟来时的不大一样儿呢!我怎么就相信你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天色都暗下来了,今晚不会要睡这林子吧。” 顾珩在听到那啪嗒一声水响时回头,见她无碍,只是脸上哭丧着表情,心里笑开,面上仍旧平静无波:“嗯,你说的没错,今晚是只能睡这林子了。” 桑柔脚一软:“太子再开玩笑吗?” 顾珩答:“我从不拿自己开玩笑。” 桑柔:“……” 兜兜转转再行了五百米,眼前出现一竹屋。 林木葱茂,枝叶密织,却在竹屋上头,开了一个巨口,天光倾泻。 桑柔怔了一刻,此处有几分以前居住的竹坞的味道,许久未归,不知鹤枳那老头如何了。 那边顾珩已拾级而上,桑柔自知又被他摆了一道。虽然清楚向他这样的人行事必有一二三四各种退路,但今日两人出行,什么也没带,更不见他侍从身影,她以为顶多找个山洞熬一晚。 “此处山林虽然茂密偏僻,但一路走来,林间仍有人为踩出的小道,说明这里有人常来,可能是樵夫、猎户,抑或是山贼、流匪,山林大而偏远,自然不可能一天往返,故而山林中会建有这样暂居的竹楼或木屋。今日我们比较幸运,此处竹屋建得还不错,虽然只简简单单小单间,但在这种地方,可以算得上豪宅了。” 顾珩话中难得露出点欣然,推门进去。 几块木板拼凑的木板床,一个石块黄泥垒砌的灶台,一方小桌,桌上桌下散落着几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器皿,真是简陋地一目了然。 顾珩却似很满意的模样,对着门口皱眉审视的桑柔问:“饿了吗?” 桑柔使劲点了三下头。 顾珩表情为难:“可是出门着急,忘了带干粮。” 桑柔挑眉,再不相信他那一派说辞。 顾珩失笑,知已被她看穿,无奈地挽了挽袖口,说:“嗯,如今,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桑柔这下却猛瞪大眼,不可置信。 他已然一副要大干一番的模样,指示起桑柔:“去看下有没有干燥的柴薪,多找一些来。” 没菜没米没工具,他倒是认真较劲上的样子。 桑柔觉得照他的吩咐做该不会有错,于是转身出门去。 在屋旁的一个小耳房里倒是堆砌着不少枯枝木块,遮掩良好,免受了雷雨侵蚀。桑柔一喜,挑挑拣拣一些感觉比较好生火的,抱回到竹屋。 进了屋,却猛顿住脚步,若不是看到顾珩在里头,她会觉得自己进错了地方。竹屋已然不是方才破旧简陋的模样,焕然一新,桌子擦拭干净,上头堆放着各种食材,方才还空落蒙尘的屋角床板此时已铺上了崭新的锦被,在对角的位置,新添了张床,而灶头旁,顾珩正有模有样地在杀鱼,刮鳞片。 桑柔走过去,放下怀中的柴薪,看着顾珩:“你真的会做菜?” 顾珩手法熟稔,头也未抬:“我说过,我从不拿自己开玩笑。” 桑柔:“所以你就拿我开玩笑?总逗我,好玩吗?” 顾珩:“挺好玩!” 桑柔:“……” 顾珩主厨,桑柔自然只能烧火,这对她来说并不难,早年住在竹坞,她一不会砍柴做饭,二懒得洗衣扫地,只能落得一个烧火的活儿。 灶头传来刺刺拉拉的油水声响,顾珩袖子挽上去,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臂,手中握铲翻炒的动作如同他平日点墨运笔挥毫书写般行云流水。柴确实是干燥好烧,锅底火势旺盛,顾珩兑了半碗水进锅里,刺啦一声响,烟雾窜起,他的模样在白烟中有些迷蒙,桑柔想起自己曾经还未和穆止在一起时,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往后一定要嫁个厨子,即便只有青菜白饭,有那厨艺,自然能出美味菜肴,胜过珍馐全席。” 呆在定平侯府那段时日,府中管家夫人热心肠,对她照顾颇多,一直想要撮合她与府中厨子,奈何那厨子早看上了浣衣的婢女,此心唯她,真心不二。她就那样什么都没来得及表示,就被甩了。因为此事,桑柔被名澄笑了半月有余。&lt;/p &gt; 后来穆止不知怎得也知道了,他问她:“你要嫁给厨子?” 他脸上是往日少有的肃穆,桑柔愣了下,张嘴还未出声,一旁的名澄抢声替她回答:“在桑柔的世界里,唯美食不可辜负。她这样嗜吃如命的人,嫁厨子最合适不过了。” 穆止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他同她说,“我不会下厨做菜,但我有钱,是多家酒楼的老板,旗下不乏名厨,可以三餐不重样给你提供各地美食佳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再后来,她曾威逼利诱他给她做顿饭吃,穆止那样的奸商,双手惯常于运笔握剑,就连买东西都不用自己掏银票,下厨做出来的成果自然难吃到惨绝人寰。她吃了一口,而后半哭着灌下半壶茶水,说:“你绝对是不喜欢我了,所以要弄这些东西过来让我对你死心绝望!”穆止黑着脸把一桌的菜都倒了,然后摔门离开。 桑柔因定平侯府有事急急离开,也没来得及安慰他几声,等夜半回屋休憩,打算明日再去找他说明时,却在自己床上发现假寐的男人。她惊得差点高呼,而他见她回来,反而又不愿看到她似的,起身就要走。 穆止这人,对她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少有这样别扭的模样。桑柔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加上忙活一天,身体实在乏极,对着那欲开门而出的背影喊:“你走了最好,厨房的王妈认识一个在醉仙楼掌厨的厨子,要介绍我们认识,你要走,最好走得干净,我明日就去见那人。守得初心,嫁个厨子,也算是实现我的梦想了。” 穆止迈出门槛的步子一顿,而后速度极快出了门,门扉被他摔上,震天响。 桑柔气炸,一口气还没喘过来,房间一旁的窗子又砰一声从外被震开,一个白影在茫茫黄淡灯光里翻进来,转眼到了她跟前,使劲将她按入怀中,恶狠狠地吻住她唇,模样凶神恶煞,说:“你说,你要嫁给谁,嗯?” “我……” 她要回答,他却完全不给她机会,又攫住她的唇舌,吻得深重。 直到她呼吸微弱地软了身子,才放开少许,喘着粗气再问:“你说要嫁给谁?” 他目光阴厉,却又参夹着柔意,还有几许隐隐若现的***,在灯火明暗显得尤为魅惑,她从来都知道他拥有一双无比好看的眼睛,平日寡淡闲懒,看她时,深重又多情。 桑柔忍着笑,口上气哄哄地说:“嫁厨子啊!又会做菜,脾气又不别扭的厨子!” 穆止揉着她的腰背,将她紧实地掌控在怀里,危险地贴近她的脸,一字一顿说:“你再说一遍!” 他这样霸道又别扭的模样真的可爱极了,桑柔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凑上去,亲了他一下,而后埋进他怀里,蹭两蹭:“我能嫁给谁呢?能嫁给谁呢?” 从前从未想过嫁人为妻,白首并肩。遇到他之后,仍旧不敢奢想,怕得失心太重,负了现下美好时光。 他们都是各负包袱之人,从不曾轻易给过对方许诺。从挣扎之后,到决定顺从心意走在一起,就心照不宣地不提这些婚嫁之事。 穆止何其聪明的人,自然听出了她话外的意思,双臂将她抱得更紧,心头颤动得厉害,几欲不顾一切地说出那句话,却最终选择同暗夜沉寂…… “火小一点。”顾珩提醒道,抬眼却见桑柔痴痴将自己望着,鬓发散落,细白的脸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黑色灰末,双眼便如同高山之顶的湖泉,明净澄澈却隐隐可见眼底那近乎绝望的孤寂与碎伤,他心头紧疼,一下忘了动作,直到油滴被过旺的火烧热地蹦溅起来,烫了手背,他才猛然醒神。 “火小一点。”他重复了一声,桑柔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急忙收回目光,低头将灶膛里的木头抽出一两块。 不知从何时开始,看着顾珩,脑海中会时不时蹦出那些与穆止在一起的点滴往事。 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3 昨日的温情似梦,如今却像削魂切骨般,滴滴见血,寸寸断肠。 顾珩那边又让她加点火,她低头,敛敛神,重新挑了根细小点的木块进去,许是这木块有些受潮,经火一烤,烟雾乍起,桑柔被呛地双眼刺疼,眼泪不受控制,刷刷淌下,后来便不知为何,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了?” 顾珩不知何时已经绕过灶头,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桑柔抹了抹眼睛,说:“没……没事。就是被呛了一下。” 顾珩拉开的手:“别揉!” ******* 1:改编自黄庭坚《木兰花令》:江山依旧云横碧,谁分宾主强惺惺。 2:“运军兵……水无害”一句引自《资治通鉴》74卷 3:陶潜《杂诗》之三 二更奉上!阅读愉快! 105.风月正情浓(5):你敢【三更】 桑柔双手被他桎着,泪水更是止不住,在他面前哭得可怜而狼狈。 顾珩心头像是被锋利刀刃细细挑刺而过,她的泪水落下,像是淌入了他心里,蜇得他一颗心疼得不行。 “桑柔……”他声音沙哑。 桑柔挣了挣手腕,他咬牙再咬牙,松开了五指,下一刻却听得桑柔说:“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你当穆止抱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问,压抑住哭泣,双眼含泪,将落未落,映着灶膛里的火光,可怜得不像话妗。 顾珩微微张开手臂,走进一步,靠近她。 桑柔闭上眼睛,偎进他怀里跬。 霎时泪涌。 她哭得很安静,手抓在他腰侧衣服,身体颤抖得厉害。 “穆止,我好想你……好想你……”她哽咽断续的话语声音很低,他这次却听得清楚。一字一顿,一下下凿着他的心口。 顾珩的眼睛落在桑柔头顶的房梁横椽,手在距离桑柔腰背方寸的位置,攒得极紧,却不敢落下。 她抱他,是她此刻已经脆弱到需要一个依靠。他若抱她,就是侵犯。清醒之后的她会将他推远。 阿柔。 顾珩心疼地唤。 有些人伤心难过都可以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有些人却只能忍着,所有的伤痛和爱,自己一个人寂寞而又无可救药地舔舐。前者是此时的桑柔,后者是一直的顾珩。 她说想他。 他却没办法说出口,他那么刻骨地爱着她。 他无法确定在知道了所有一切都是谎言和欺骗之后,桑柔是否还会给他机会赎罪。现在的他,犯的错误太多,处于爱情的下风,没办法再向从前那样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地进驻她的生活。他只能忍和等,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告诉桑柔这一切。 终结一个谎言的方法是说明真相,他清楚。却失了勇气去赌。 桑柔成了他不敢冒险的软肋。 直至锅中传来呛鼻的焦味,桑柔才从顾珩怀中退出来,看着他胸前暗湿的一片,有丝懊悔尴尬。 顾珩看了她一眼,眸中沉暗,面上寡淡,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去拯救烧焦的菜。 自然不能食用,只得倒掉重做。 顾珩手艺虽不算上乘,却已远远超出桑柔的期望。他做了四菜一汤,摆到桌上,却让桑柔先品尝,直至她给了肯定的回复,紧抿的双唇才微微松开来,嘴角扬起。 山野深夜,岑寂静宁。 同一房间里分塌而睡的两人却都难以入眠。 房间的一角燃着一根白烛,火焰微渺,光亮昏黄。 彼此都知道对方没睡,桑柔出声问:“太子真的打算修建运河吗?” 顾珩却不答反问:“桑柔,你觉得什么才算得上明君?” 桑柔凝思了好一会儿,说:“心系苍生,造福于民?” “嗯。”顾珩点点头,“对。但如今天下,多少人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为得却是问鼎天下的荣耀,留芳青史的虚名。不停地扩张,挑起干戈,引起屠戮,最后踏着无数人的鲜血,登上王的宝座。可,身处乱世,终有无奈,敌强我弱,必遭屠凌。有时候侵略和战争,初衷是自保。败了,一战再战,为了雪耻,为了复兴。胜了,为他国所觊觎,不得不先下手为强。以战止战,终无尽端。将来若我能顺利为王,必然要踏上这条四处征伐的暴君之路。所以,我想趁现在,做一点事,为百姓,真真正正,福泽万民。” 桑柔心中震荡,想起靖国的灭亡,她父王政行暴虐,积怨于民,结仇于外,朝党勾结,亲佞远嫌,落得灭国,怪不了谁。 “修建运河,开销何其之大,太子初回国,实力单薄,现在挑起这项工程,无论之于您自己,还是之于齐国,启动这项工程,是不是为时过早?而且,朝臣,特别是废储党,必然抓住这个话题,对你严加挑剔。” “嗯,这我已经想到了。工程自然不会现在就启动,更不会是从头修到尾,水利建设设计这一块,要从长计议。其次,关于朝臣反对,其实他们最关心的不过是花销。而这运河的修建,不会动国库一分钱。” 桑柔一惊,细细思索了下,明白过来点什么:“太子想众筹?” “嗯。”顾珩转过头,看向桑柔那头,她已然报被坐起,眼中流光微潋,瞧着自己,他笑说,“桑柔,与你说话,很轻松。” 她正经起来,反应极快,他往往只需说一半,她已领悟他未道之语。 要是平日里,桑柔必定借着这句话大肆夸赞自己一番,今日,她却更多的思绪却沉浸在顾珩的谋划里。 按照顾珩的计划,似乎是要将这条路线仔细勘察遍。那此次南行耗时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 太久,她等不及了。 靖国王室那些人至今下落不明,十三诀影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 来,她心头越发忧虑。连十三诀影都找不到人,那燕王到底将她的亲人囚在了哪里? 她想着,是不是到时候跟顾珩坦诚自己的身份了,若他不帮,那她就离开。以前她只身一人,顾珩若不愿放人,可能较难逃,但如今有了十三诀影的协助,并不是难事。 “择风院的事……”正当她陷入深思,顾珩再度出声,“是你做的手脚?” 桑柔心一提,她自觉这些动作已经做的很小心了,可总逃不过顾珩的眼。 “嗯,太子不是说一个都不喜欢吗?元宵那天的排选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虽然迟了些,但我也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是吗?” “那你是药了整个择风院的人?他们身上的疫情几分真几分假?父王多疑,你怎么就确定他不会猜测有人从中作梗?” “半分真,半分假。离开章临之前,我去过择风院,见过几位奴仆面色蜡黄,肢体无力,再问了他们平日的去处,那是负责采购的人,每日穿梭于病疫区,心下便猜他们是否也染了病,让他们去及时就诊。并且顺道将这事广而告之了下。几日后,几位主屋的小姐也‘顺应自然’地病倒,仲清寒亲自问的诊。前后染病之人,后有最权威的太医诊断,齐王也该信个五六分。剩下的四五分……如太子先前所说,齐王并无意给你真正选一个太子妃,而是为了测一下朝臣的心思。如今,目的已达,他怕是最乐意不过出现些差池,而后顺水推舟,将人都送还回去。” 无论齐王将来废不废顾珩这个太子,那个太子妃的位置,他心中怕早有了人选,自然不可能用这么儿戏的方式,听任自己不中意的人成为顾珩身侧的人。 “好一个顺水推舟。桑柔,你倒是将我父王的心思摸得透彻!” “太子亦不是吗?太子怕也早料到了我会有这样的安排吗?” 顾珩摇了摇头:“不,我并不知你会有何具体的举措,但我相信,任务交给你,你不会半途而废。” 桑柔笑容微涩:“桑柔荣幸,得太子如此信任。” 顾珩却似乎感觉到她的情绪,也坐起身,看着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桑柔,我既将你留在你身边,对于你自然给予最大程度的信任。倒是你,你相信我吗?” 一时静默良久。 桑柔说:“相信这个词,从来玄妙。其实很多时候,并无需用上这么意义深重的词。譬如我对太子,我们萍水相逢,因利害关系而结约,桑柔一刻不敢忘记自己的初衷,太子想必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是否要做一个信或不信的抉择。” 这是实话,有些人,有些关系,根本无关信任,只有利益所趋。 但对于顾珩,她确实是从始至终不曾想过信任这个问题。如今,正儿八经地问起来,答案连她自己也无从说明。 顾珩自然也不会逼问,只是叹了口气说:“桑柔,你想活得简单轻松些,却总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屋角的烛火似燃到了尽头,火焰苟延残喘,被不知从哪个缝隙钻进来的风啪一声吹灭。满目漆黑。 他的这句话很有震撼力,桑柔不得不承认,自己鼻头就这样倏然卷起一股酸涩。 信任有时候可以免去很多辛苦,她知道。 她的手抓着锦被,出声却很稳:“对,简单不过心中假象,可现实往往复杂得多。” ** 早醒时,天已明。 对面床铺上,已没了顾珩的身影。 开了窗望出去,却见烟雾袅袅,有一人蹲在那儿,烧着什么。 她起床出去。 那人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 陌生的面孔,却有几分熟悉。 他只对她点了点头,以示问候。 桑柔走到他跟前,只见他正用铁丝网支架着几块黑乎乎的东西,篝火旺盛,清香四溢。是土豆。 过了会儿,他挑了几个,放在一旁盘中,端给桑柔,说:“小心烫。” 桑柔接过:“太子叫你烤的?” 他点头。 桑柔捡了不远处的一根木墩坐下,将盘子放置在腿上,急不可耐地开始剥土豆,无意外地被烫得惨叫。 “不是叫你小心烫了吗?仍急急躁躁!”声音随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顾珩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他一袭水蓝长衫,立于雨后天晴的朗朗日光下,眉头微微皱着,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剑把镶着通透青玉。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呃……”桑柔微窘地抹了抹鼻子,随即挂上笑脸,说,“土豆,刚烤好的土豆,热乎乎,香喷喷,太子要不要来一个?” 顾珩:“……” 他走过去,在她跟前俯下身,桑柔下意识后退一些,面容紧绷,见他笑容邪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盘中的土豆,指了指其中一个,说:“剥给我吃。” 桑柔:“……是。” 桑柔伺 候顾珩吃完土豆,再顺便捡剩下的把自己的胃也填饱了后,说:“太子这么好厨艺,昨晚那么丰盛,今晨怎么吃得这么寒碜……也不是我觉得寒碜啦,是我觉得太子千金之躯,吃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粗食杂粮,未免太委屈你啦!” 顾珩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揩了下嘴,生生把风餐粗食吃出了宫闱盛宴的格调,桑柔心中佩服地用手背抹了下嘴,却见顾珩看着她,说:“不会,我不觉得委屈,你觉得委屈?” 桑柔哈哈笑两声,摆摆手,说:“怎么会!只是太子那么好的天赋,应当抓住机会勤加锻炼,桑柔本想着,今日起来还能看到太子大展厨艺,好学习学习。” “嗯,我觉得,食材不分贵贱,烹饪不束于灶台。想要烤好一颗土豆亦是要花心思的,对火候掌控,生熟的判断……” 桑柔讶异:“这土豆你烤的?” 顾珩点头:“嗯,有几颗是我烤的,方才有事,让成束接下手,好吃吗?” 桑柔略为难,说:“我觉得……” 顾珩打断:“你方才吃的那几个比较小,就是我的烤的。” 桑柔说:“人间美味,唇齿留香!” …… 桑柔将脸上手上的污迹洗干净出来时,顾珩给她扔了样东西。 咣当一声,掌心冰凉,是方才他拿在手中的剑。 剑鞘雕工精细,线条流畅,剑柄处的宝石低调却上乘。她拔剑而出,银光剔亮,灼人眼目,“这剑……” 顾珩语气淡淡:“给你的。身为我的随侍,出行总不能两手空空。” 桑柔惊愕半晌,点点头,说:“太子也觉得那烧火的木块太粗了吗?这剑看来该是削铁如泥,劈起木头来,应该很轻松。” 顾珩瞪着她:“你敢!” …… 不久,来了一拨人,随顾珩进了屋,似有要事相商。 桑柔泡了壶茶后,便出来溜达。她自然没那狗胆把顾珩送她的这宝剑用来砍柴。这剑仿若为她量身定做,耍起来得心应手,毫不费劲。 她自顾自练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心生一计,出其不意向蹲在角落洗碗的成束袭去。 成束始料未及,却也反应迅疾,捏了手中一个碟,向直指而来的剑稍掷去。 砰一声脆响,碟碎剑偏。 桑柔一笑,提着剑再来。 成束站起身,顺手捡起地上一枯枝,就那样和桑柔对打起来。 桑柔那功夫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成束以枝为剑,多次点中她要害。桑柔也不气馁,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在新一轮的攻击中,往成束身后一望,喊:“呀,太子!” 成束急忙收住动作,转身站定,鞠躬,一抬头,哪有什么顾珩的身影,倒是背后已经抵上了桑柔的剑。 桑柔收剑一笑:“声东击西!” 成束微窘。 桑柔去打了两碗水过来,递给成束一碗,他迟疑了下,接过。可嘴唇还未碰到碗沿,眼角明光一闪,自己脖子上已然又架了把剑。 他放下碗,入目是桑柔如花的笑靥。 她说:“出其不意!” 成束微恼,扔了碗,拾起木枝,再次和桑柔交缠起来。 这次他没再像先前那般处处礼让,招式有些凌厉起来,桑柔节节败退,在他再一次将枝条刺过来的时候,忽然开口道:“哇,成束,你好帅!” 成束一愣,耳根红迅疾红起来,须臾之差,桑柔已然反败为胜,削掉了他的木枝,剑指向他。 桑柔嘿嘿笑道:“这招……叫兵不厌诈!” 成束又羞又怒,提着半截枝条就要再次动作,却在桑柔挥剑抵挡之时猛收回动作,恭恭敬敬地喊:“太子。” 桑柔笑:“成束,你这学以致用倒是好,但是照葫芦画瓢就不对了。来,你叫我一声师傅,我教你!” “你说,叫你什么?” 声音微凉,来自身后。 桑柔腿一踉跄,站稳后,出口却淡定:“你看样子跟在太子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半分没有学会太子的聪明睿智谋略无双呢?”随后转过去,面不改色,对着顾珩行了个大礼,说,“太子这是渴了饿了还是乏了,可需要桑柔伺候?” *** 还有一更在晚上 106.风月正情浓(6):反正我等得起【四更】 顾珩拾级而下,顺道拿了挂在门边的一个竹枝,折捋掉枝叶,剩下青青黄黄的枝干,他走到桑柔面前,说:“谈事谈得有些头疼,我陪你练练。妗” 桑柔想起前不久太子府里惨痛的经历,谄媚笑两声:“头疼啊?我早年从仲清寒那边学了一套按摩术,专治头疼脑热胸闷气短,太子随便给我点钱,桑柔立马为你按摩按摩,如何?” 顾珩却没听似的,甩了下手中的枝条,耳边嗡一声空气顿凛。 桑柔没出息地腿抖了抖。 顾珩将一手背到身后,说:“我单手,轻功内力皆不用,单用招式,你则随意,规则你定。” 桑柔眼睛一亮:“太子一诺千金?” 顾珩点头:“一诺千金。” 桑柔大笑一声,说:“好,就这么愉快地定了。”手伸出去,五指摊开,是击掌为盟的手势,又及时想起来,对方是顾珩,欲将手缩回来,可下一刻啪一声轻响,顾珩已然将自己的手掌伸过来,与她的手相击。 她愣了下,随即说:“等下。”急匆匆地跑到一旁,将手中的剑交给成束,“替我保管下。” 而后急匆匆地跑回来,对着顾珩说:“我说开始才开始哈。”说完视线往四周转,盯着那些树,看了又看,最终看到什么,唇角一勾,兴冲冲跑过去……开始往上爬。 成束看着桑柔那惨不忍睹的爬树姿势,额角跳疼,心下觉得好不耻辱,自己竟三番几次输给这样的女子。不,她还算得上女子吗跬? 可看向顾珩,他却是一副纵容的模样,眼角的笑意越积越深。 约莫两刻钟时间,桑柔气喘吁吁地在一颗树干上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珩,喊:“好了。可以开始了。太子不许用轻功,不许用内力,不许依附任何工具,只要你能拿到我头上的簪子,就算赢。”她将那木簪子示意了下给顾珩看,又簪回发髻间。 她那一副得意的模样,让顾珩忍俊不禁。他垂眸想了想,抬头说:“你没定时间限制,那就是无时限。”又转去看了看天,“最近这春雨裕沛,每到午后都会下雷雨……” 桑柔腿微软,听得他叹了口气说:“你就先在上面待着吧。这雨说来就来,我先进屋去了。反正我等得起。”说着还真转身往竹屋走。 桑柔抱着树干,眼见着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后,抬头望天,口中念叨:“老天,你可千万别下雨啊别下……” 话未说完,头顶云端极其配合地炸开一个响雷。 桑柔腿一滑,差点摔下去。 屋内那头,顾珩透过微开的窗子缝隙,注释着外头的状况,见桑柔身子一摇晃,立马向屋外冲去。 可脚步在门前停住,树上枝头,桑柔堪堪稳住身形,慢慢坐下来,从腰间掏出一个帕子,拨开之后,出现一个黑块,隐隐听见她哼着小调,一点一点剥着手上的烤土豆,垂下的双脚一摇一晃,好不惬意的模样。 她察觉到审视的目光,见到门口的顾珩,扯了扯嗓子喊道:“太子怎么出来了?可是饿了?我这里还有个烤土豆,太子要不?” 顾珩盯着她,正想说什么,忽然林外传来动静。他神色一凛,屋内的成束已经出来,顾珩睇给他一个眼神,他领会到,点点头,提剑向林外跑去。 桑柔这时也察觉到异样,看着成束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丝紧张。 没过多久,成束已经转身回来,对着顾珩抱拳:“太子,是……” 话才一半,他身后脚步窸窣,已经涌现另一拨人,其中两人驾着一个黑衣加身黑巾裹面的人,那人头低垂着,好似受了重伤昏迷。桑柔看到一滴滴血从她身上滴落,沾染了地上细碎长着的白色野花。 她一惊,手中土豆块没拿住,滑落掉下树去。她下意识去抢救,身子一晃,差点掉下树去。她急忙抱住树干,头上鬓发却忽然被密匝的树枝勾颤住,她伸出一只手去拨解,却不小心弄落了发簪。 她心下一焦急,慌忙去抓,身体往后仰,手从树干上脱离,直直往树下地面载去。 “太子!” 她急吼。 不消时,耳边疾风倒灌的声音消失,身子被人稳稳拖住。顾珩揽抱住她,片刻后将她放在地上。 桑柔好不丢脸,忽然想起什么:“我的簪……”顾珩放开她,另一手一抬,一根暗赭的木簪就被握在他的手心。 顾珩晃了晃那木簪,说:“方才好像没说赌注。” 桑柔心里一沉又一喜,一边去抢簪子,一边说:“对对对,方才连赌注都没说。这局不算。” 顾珩手一扬,稍一转身,轻易躲开桑柔的手,随即将簪子放入袖中,说:“等你想好了赌注,过来跟我换你的簪子。”说完便走向方才那些人。 那受伤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虚弱却坚定地朝他们这边看着,眼神渐显无力,却似蕴着无限心碎绝望,而在看到顾珩向他一步步走去时,眼中却又像溶进了些明光,晶莹透 亮。 桑柔觉得有丝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的装扮遮掩得太过密实,只堪堪露出一双眼睛。 顾珩站到那人面前,眉头皱了皱,最终只说了句:“带她下去医治。” 那人却在要离去之前,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和一个信封,递给顾珩,声音虚弱得好似飘在上空:“我说过我会证明我非无用之人。”说完被那些人架着进了屋。 桑柔一惊。女人! 而顾珩接过那血迹斑斑的信和纸,拆开草草看了几眼,便又合上,回身看到在身后踟蹰犹疑的桑柔,挑眉问:“怎么,想好了拿什么来换了?” 桑柔有丝苦恼地点点头:“往后给太子免费捶腿十次!”同时伸出两只手示意十。 顾珩眉头挑得更高,桑柔缩缩脖子,十分纠结模样地又比了一个手势:“十一次?” 顾珩快步走开:“能拿出点诚意时再来找我。” 桑柔咬牙又跺脚,心中烦透。 那伤员在屋中诊治,顾珩明令不让她进去。她百无聊赖地在想怎么拿回簪子,顾珩一身轻简行装,好似又要去哪儿,交代了她不许乱跑,不许进屋,亦不许和任何人说话,才拾布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走到他跟前,对着她说:“你跟我一起去。” “啊?去哪儿?” 顾珩未答,只是扔给她一个包裹,让她提着。 屋内,女子脸色惨白,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双眼逐渐模糊。 今日走的路比昨日还要难行几分。桑柔将包袱缠在背上,顺着顾珩走得脚印,抓着树枝藤条,一点点往上爬。她远不比顾珩动作敏捷,时不时被他嫌弃。 她心中咕哝,是他要带她出来的。 她隐隐猜测,顾珩带她随行,与屋内的那女子有关。 顾珩此行,是为了查看地形,时不时会拿出纸笔,及时进行记录。 “太子手下必然都是精干之士,这些事情明明可以假手于人,太子何必事事躬亲?” 顾珩说:“不一定。” “什么?” 顾珩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手下不一定都是精干之士。” 桑柔一噎。 他又说:“这些事情自然可以交代别人做。但,现在偷懒,少做一件事,将来必然要花更多的时间弥补。画图简单,但将来无论是河道修建还是带兵作战,对地形地势必须要熟稔于心。今日假手于人,来日就会捉襟见肘。危急关头,当机立断,我总不能还要拿着地图,熟悉地形,再考虑各种对策。” 桑柔点点头,随即把身上的那个包裹拆下来,放到顾珩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不能假手于人。” 顾珩一把将它扔回桑柔怀里,一本正经地回答:“对。这本是你职责所在。” 桑柔:“……” 两人行到山头的一座亭子里,雷雨恰至。 亭子已有些年头,南北南面开口作门,东西两边开窗进光,窗纸漏洞百出,时不时有雨丝飘进来。 顾珩检查着图纸,一边凭记忆描画备注,过了会儿,说:“这座山没名字,这亭子也没名字。桑柔,你给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我?”桑柔有些受宠若惊。 顾珩点头:“嗯。”一边提着笔,等待她的答案即下笔写定。 桑柔转身看向亭外风雨飘摇的天地山河,缓缓道:“风雨纵潇飒,总有定歇时。就叫定风山,歇雨亭吧。愿一切动荡流离都能风消雨歇。” 顾珩看了眼她的背影,在画册上笔法飞快地写下:定风山,歇雨亭。 春雨来也骤去也急。 两人回到竹屋时,成束及其他几名暗位已站定,似等候他们多时。 顾珩开口:“走吧。” “是。” 他们从屋内扶出一人,那人银色面具掩住大半张脸,只现出一双黑瞳虚弱无力,两瓣薄唇失尽血色,若有若无地瞟了桑柔一下,瞬即低顺着眼去。 大队再要出发。 桑柔没有多问。隐约感觉到顾珩一见到那女子,心情变得不是很好。 这次出山倒是快了许多。到了最近的村上,天还未黑透,朦朦胧胧的光线笼着整个村寨,几家炊烟隐见,村头巷尾传来召唤孩童归家的声音,还有不知哪家狗吠,引得全村狗都叫嚷起来。人声禽鸣,和着幽幽隐隐的风声,好不温馨热闹。 村中仅有的一家客栈,生意惨淡,顾珩一行人一到,便包下了整个客栈,掌柜喜不胜收。 入夜。 桑柔已是累极,却辗转难以入睡。 听着窗外的蛙鸣鸟语,便干脆起了身,出门去。她隔壁住着顾珩。她才跨出两步,就听到房内似有似无的女声传入耳中。 “你终还是在意我的……” 下楼必然要经过顾珩门前,桑柔急忙快步 回了房间。听墙角这事虽然有些刺激,但听顾珩的墙角,而且是他风月之事的墙角,那就是刺激加危险了。凭他那么警敏的人,估计她还没能听得几句,就被削了脑袋。 ** 第二日早膳。 桑柔照例给他布膳,他却定定地盯着她看。她心里一咯噔,心想不会是昨日那没无意听了墙角被他发现了吧,却堆起笑脸,回看他,眼中全是一副是不是觉得我很美的表情。 顾珩果然立马转开。 用完膳,顾珩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开,留了成束下来看管她,其实,桑柔想,主要该是保护楼上一直待在房间里未出来的人。 桑柔无聊至极,顾珩又交代了不让她出去,她只好别无选择地看向成束,说:“成束,我怎么觉得你越看越眼熟呢?成持是你谁?” 成束面无表情:“哥。” 桑柔恍然大悟,“怪不得人长得这么像,名字也这么像,原来本是同根生啊!” 成束:“……” “那你们跟着太子多久了?” “十年。” “哇,他去燕国的时候你也跟着去吗?” 成束眼波一闪,看了眼她,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 桑柔微诧,方才,他那躲闪的眼神,分明就好像有什么被她识破的模样。 可,什么呢? 她还未想明白,这时店小二上前来,端来一壶热茶,热情地给桑柔沏上。 桑柔道谢,手捧起茶杯要喝。 店小二笑嘻嘻地善意提醒:“姑娘,水是刚烧开的,小心烫。” 桑柔刚想道谢,忽然脸色一变,刚要呼叫,口鼻呼吸一滞,已被人严严实实地围堵住。 ** 还有两千,时间上来不及了。明天补回来。谢谢大家的支持。 107.风月正情浓(7):你今日的目标根本就是我对吗? 她睁大双眼,意识到自己的神识逐渐模糊,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桌面横扫去。手背蹦到杯盏,滚蛋的茶水泼倒在手上,她分明视线已开始迷蒙,剧烈的疼痛生生又让她清醒几分。那人感觉到她还在挣扎,干脆一掌劈在她后颈。彻底昏迷之前,她耳边听到砰一声脆响。 茶盏落地…… 顾珩急急忙忙回到客栈,客栈已人去楼空。 屋内有打斗的痕迹,暗卫的尸体横陈在楼梯口。 地上躺着着一只白中生瑕的瓷杯碎片,桌上的水渍已经干涸,散乱地铺陈着劣质茶叶。 顾珩往楼上跑去,桑柔房间内清清爽爽,只在桌角处掉落了一章纸片,他弯腰捡起摊开,上面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大字:夺簪十法。其下一到十列了一排,后面却全是空白。 可想而知,她写这些时抓狂苦恼的表情动作,顾珩捏着纸的手用了劲,隐隐可听见骨骼顿挫的声响。 “成束呢?”他问。 “禀太子,成二统领带着几名暗卫追击歹徒去了。我们顺着他们沿路留下的暗号追踪,可暗号标记到村西的码头就不见了痕迹。” “走水路,倒是聪明。”顾珩眸光狠鸷,又交代说,“如今河水暴涨湍急,只能往下游走。给我派人顺河而下,搜山掘土也要给我找到人。” “是!” “等下。”他顿了一下,说,“或许,那只是疑兵之计。派两倍人手在附近的山林搜索。” “是。跬” 顾珩又去了另一件房,这间房稍有些凌乱,可看出挣扎纠缠打斗的痕迹,屋内的凳子倒了几张,窗户洞开,有细蒙蒙雨丝飘进来。 ** 桑柔是被手上的伤痛醒的。她想要看一下,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动弹不得。转头,一旁有另一人歪倒在地上。黑发妖娆,散了一地。 她唤了几声,那人没反应。她只得去观察四周布置。 柴薪散乱堆砌。柴房。 窗牖破旧,蛛网横结。弃屋。 地上到处散落着黑色细小颗粒,可闻鸟语。深山。 屋内无人看管,说明屋外把守甚严。 屋内不见任何对方留下的痕迹,说明对手心思缜密,且不想让她知道他们是谁。 只是绑架,却未直接动手取命,说明他们在谋求其他利益。 没有严刑拷打问询,说明他们所要的东西并不是能从她们身上直接得到。 不对,或许,他们在等什么人? …… 那店小二从叫她姑娘时,她即意识到问题,那日她男装,一个偏远村落普普通通的店小二哪能一眼看穿她是女儿身?昏迷前她竭力打翻茶盏,想要引起四周暗卫和门外成束的注意。顾珩何其小心谨慎的人。前日他们离开大队,入山林,隐了一整队暗卫在四周,她却半分没察觉。客栈里必然也做了警卫。 但最终还是被绑来了,可知敌手似有备而来。 那被滚烫的茶水差不多都倒在她手上,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此时刺痛难忍。 她逼迫自己思考,努力不去想手上的伤。 这时,地上传来低微的几声低咛,那人身子动了动,随后欲坐起来,可双手被绑在身后,她试了几下,最终无一例外地扑回地面。 “你往后挪一挪,然后靠着柱子支撑身体慢慢坐起来。”桑柔友情提醒。 那人猛转看向她,黑发覆盖住大半张脸,黑发之下,似乎还可见银面亮闪。 那绑徒竟然没有卸了她的假面。 绑徒的目的似乎只在于将她们绑了来,为什么? 那女子好不容易坐起身,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她警惕地看了眼桑柔,再去打量这个屋子。 桑柔觉得她这眼神运用及顺序有些意思。 “嗯,那个……” “他们的目的在我。”桑柔的话被她打断,她声音有些低哑,语气十分肯定,“你无辜,我待会儿让他们放了你。” “呵。”桑柔这下也忍不住笑了,“姑娘好生菩萨心肠,他们若愿听你的,如此最好不过。” 那人瞪了下她,而后闭目靠在柱上,说:“我自有我的筹码。我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 桑柔问:“你知道他们是谁?” 那人眉头皱了皱眉,这表情,桑柔是全凭他额前碎发的微小波动猜测的。 她说:“太子与我的仇家,与你无关。” 桑柔心中暗自失笑,她话中有意将自己与顾珩绑连,而故意剔除她。 敌意昭然。 估摸着,这人似乎对自己有点误会。 桑柔觉着这方面被人误解着好似不大好,刚想开口解释,门外传来动静。 步伐杂乱,紧接着是锁链碰撞的声响,锁扣解开的声音,而后眼前一亮,门洞开,涌进来一拨人。 “快!带走!” 那些人个个布巾蒙面,动作迅速,架起地上的两人往外头走。 门前一辆马车候着,桑柔二人几乎是被扔上车的,身上撞到硬实的木板上,生疼。 那银面女子本受了重伤,来来回回折腾几下,腹部的衣裳上慢慢渗出血迹,她闭着眼,好似很痛苦,双唇生生被咬破,血渍斑斑,却忍着不发出半点声响。 也是硬骨头。 马车疾驰。车帘上映着外头那些匪徒高大的身影。他们策马齐行,前前后后好几拨人,将马车围得密实。 山路并不平坦,桑柔在车内被颠得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而那银面女子早受不住,呕吐出来。 残病之躯,本进食无多,呕出的全是酸水。 桑柔胃内翻滚,也几乎快要濒临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听得群马一阵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桑柔心口一提,是救兵,还是…… “人可在里面?” “在。” 透帘而入的隐隐交谈声音让她心一沉,又一紧。 那厢银面女子失了半条命般,艰难支撑起身子,她腹部鲜血不断渗出,白衣红透,她额角汗渍细密,双唇嫣红,血珠不停冒出。 车厢门被打开,桑柔眼睛一眯,来人纱笠罩头,黑纱垂下,遮住大半身躯,别说脸,根本连身形都辩不大清。 那人对着桑柔两人指指点点做了几个动作,他身旁的黑衣手下点点头,随即向桑柔走来,一把抓住桑柔的胳膊,就往外拖。 黑衣男子熊掌牛力,桑柔吃疼,还没呼出声,忽然听到虚弱的一声:“慢着!” 来自那银面女子。 她半靠在车厢壁上,气息短促:“放了她。”她说。 那罩着纱笠的人侧了头,看向她。 “你们要的东西……”她出声艰难,“被我藏在了某处。如果,你们还想要回。就放了她。” 黑衣男子仍掌控着桑柔,却没再动作,转头看着那带纱笠的人,等候指示。 静默半晌,那带纱笠的人忽然哈哈笑出声来,嗓音粗沉:“好笑。如今你们皆为我俎上鱼肉。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那银面女子也不慌,同样冷冷笑出声说:“那你大可以试试看。等那些东西落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人手里,到时候只怕你们主子,还有你们,都要像我今日这样,任人鱼肉了。” 这似戳到了对方的要害,那戴纱笠人又是一阵沉默。 “放了她,我给你们想要的东西。她与此事无关,她的死活并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影响。” 那戴纱笠的人又偏头面向桑柔,顿了一会儿,手一扬,那黑衣人便又再次抓紧桑柔往马车下拽。 桑柔本盯着那人,不知是因为反应未及,还是身体虚弱,一脸怔忡出神的模样,忘了自己动作,直直被拉得摔下了马车。所幸地面上春草茂密垫着,并未摔疼。 桑柔又被拽着站起身来,可目光却直勾勾盯着那黑纱密掩后的人,目光微凝。 “好,我放了她。” 那人发话,竟如此之快地答应了要求。黑衣人闻令立即放开桑柔,在她身后动作,解了她身上缠络的绳索。 桑柔活动活动四肢,看到左手背狼藉一片,伤口已化脓,极疼。她咬牙忍下。 却向马车走近一步,给她松了松绳索。 黑衣人向前懂了一步,欲阻止,戴纱笠的人却摆手让他退下。 “你虽是将死之身,我也是无辜受连,但你今日这般愿舍命相救,桑柔也是记下来了。”她对着马车上奄奄一息的人,满脸诚挚地说,“我想,我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报答,这福囊,是我姐姐赠与我的……”话说到这里一顿,隐约感觉谁的呼吸重了几分。桑柔面色不改,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福囊,放到银面女子手中,继续,“我是极怕死的人。觉得无论生活无论怎样艰难,总归活着好一些。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去实现无尽贪嗔痴欲。” 马车上的人这时忽然眼眸瞪大,看着她,眼中情绪繁复。 “我不似你这般,可以随意抛掷生死,眼睛也不眨一下。我佩服你。往后清明给你放炮烧香祭你英魂!” 桑柔话毕,转身看了看那戴纱笠的人,脸上已是一副紧张的表情:“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感觉到黑纱之后狐疑审视的眸光,而后那人轻轻一笑,点头:“可以。” 桑柔生怕他反悔似的,拔腿疾跑。 山路崎岖南行,她几次踉跄欲摔倒,一路踉跄着飞奔着。 桑柔消失在路尽头后,那戴纱笠的头目这才转过身来,说:“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银面女子眼神微垂,注视手中的小福囊,纤指微动,揉弄按搓着,一股淡淡幽香盈鼻,而她气力似乎已经支撑到头,慢慢合上了眼,昏迷过去。&lt;/ p&gt; 纱笠人皱着眉看着那小福囊,鎏黄布绸,红线缠络勾勒了一个福字,普通的福囊,不过布料确实上乘。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无耐心再耽搁,对身旁的人低声交代:“弄醒。问出那些东西的下落,然后……收拾干净。”阴冷目光隐在黑纱之下。 说完,带着几个人跨上马车,向桑柔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 桑柔坐在石头上,身前立着人高马大的几个黑衣男子,目光冷硬,盯着她。 她叹口气,转身看山外风景。此处位置极好。山沿衔着巨石,形若卧虎,目光所及的山下河流对岸,便是昨日他们暂宿的村庄。 村落三面环山,西边面着一条河流,村舍三三两两,散落在溪头山脚,田地依山而开,层层叠叠,依次往山下展开,隐隐可见山头有躬身劳作的人影。春日山村,一派祥和宁静…… 可,身后随即传来哒哒马蹄声,急促繁杂,如风卷浪涌,逐渐推进,直扑而来。 不久,马蹄声在身后停住,有人下马,向她走来。 桑柔仍是不动如山的姿态,神情颇惬意地看山看水看人家。 “哎……原本我想着,应该还需再等几刻钟,好好赏赏这美丽景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急性子。”她转身站起来,迎向来人,叫,“竹桃。” 那人仍是纱笠遮裹大半身,呵呵笑出声,却不似方才的粗沉男音,笑声泠泠如玉,伸手拍了几下掌,而后掀开纱笠,露出一张清秀面容。 “公主还是如斯聪明。我这样遮掩严密,还换了声,仍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桑柔丝毫没有被奉承的欣悦,而是说:“是你还是一样粗心。大方向盖头换脸,小细节却丢三落四,叫人不看穿也难。” 竹桃不明。 桑柔指了指她的手腕:“你左手的那条红绳没藏好。” 竹桃脸色微僵,摆弄了下袖口,将那红色绳结隐藏好,口中说:“纵使被你认出来又如何呢,公主今日落入我手,难道还以为又出逃的机会吗?” 桑柔叹口气,说:“其实,你今日的目标根本就是我对吗?抓那个人,是为了分散顾珩注意力?” 竹桃不否认。 “你现在直接替顾璋卖力了?瞒着阿姐?” 提起傅姝,竹桃眼波微闪,说:“五爷夫人本是一家,我替谁做事都一样。” 桑柔微笑:“嗯。难得你想得这么开,我也不好多说了。只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阿姐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应该清楚。有些事情,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会永远容忍下去。曾经她就是觉得我给她造成威胁,对我下药……”她看着竹桃脸上血色一点点退去,“不过,你嘛……也不能相提并论,毕竟我和她虽有血缘相亲,但自小关系疏离,你们一起长大,关系当比我要亲厚的多。她自然不会对你像对我一般。”她哈哈笑着,竹桃面色苍白。 “你以为你说这样挑拨离间的话,我就会上当?竹桃不比公主聪慧,却也不痴傻,不会被别人三言两语骗了过去。你以为这次行动仅仅是五爷授意,却不知是夫人给五爷出的策。” 桑柔垂在身侧的手一捏,出声平淡:“嗯,想也是。要是你,肯定是直接对我杀之而后快。可现在你却有闲情和耐心与我在这口舌周.旋,怕是她跟顾璋说了,要从我身上讨点东西过去。” 竹桃笑,容色却阴冷:“公主果真冰雪脑袋,都不必我说,都猜到了。那么,公主,就干脆点,把云蜀飞骑的掌令交出来吧!” 桑柔一副慵懒模样地打了个哈欠:“她这么跟你说的?云蜀飞骑的掌令在我身上?” 竹桃神情冷肃,杀意昭然:“在哪儿?拿出来!” 桑柔说:“你问我要,我就给了,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那这样呢?”锵一声剑出鞘的声响,桑柔脖子上已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刀刃。 桑柔眼梢捕捉到什么,唇角勾起,说:“这样啊……”尾音拉得极长,而后眉梢微挑,道,“恐怕,还是不能说。” 竹桃气急,刚要继续威胁动作,身后一阵疾风压来,咣当一声,她手腕一麻,五指无力松开,长剑落地。 她不明所以地急急转身,却见来人玄衣冰容,长剑冷光炫目,动作飞快,直直朝她眉心刺来…… ** 抱歉更迟了。这周更新时间暂定晚上十点。看能不能利用周末调整下,把时间提前,如有变化,会通知。谢谢大家耐心等待。 108.风月正情浓(8):若我死了,将我化灰 她不明所以地急急转身,却见来人玄衣冰容,长剑冷光炫目,破空穿风,速度极快,直直朝她眉心刺来。 竹桃慌忙转身,堪堪躲过,可眨眼,桑柔已经被那人抓走,护到了身后妗。 紧接着,齐刷刷飞落一群玄衣人,对他们拔剑相向。 桑柔戳了戳身前的人,轻声问:“你速度挺快的,那个女的怎么样了?” 成束神色紧绷,微微侧头,低声回:“那个雷弹炸响的时候,我们正在附近。她已经安全,派了人护送她回去。” 桑柔点点头,脸上出现心疼的表情:“我特制的五彩琉璃烟雾催泪雷弹,总也就那么几颗,花了我好多心血呢,你说,这个可以向你家主子申请报销不?” 成束穆然的表情微微皲裂,轻咳一声,居然正儿八经地回答她:“姑娘那雷弹虽然杀伤力不大,但用作防身不错。向太子禀明,或许他不仅会补偿姑娘损失,还会给姑娘赞助,让你多研制一些这样的雷弹。” 桑柔眼睛一亮,说:“真的吗?又可以开一个副业了!” 那边竹桃看桑柔他们有说有笑,冷哼一声说:“就这么些人,公主还能玩笑,真是好心态呀。不过……这缓兵之计用得拙劣,你们人寡力单,功夫再厉害,敌得过我们吗?”她手一拍掌,四周树丛间又涌出几十人。 成束统共不过带了九人过来,加上一个累赘的桑柔,总共才十人,两方实力悬殊跬。 成束唇角抿紧,目光如炬,盯着敌方动静。 “看样子,你们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的。既然注定拿不到云蜀飞骑的掌令,杀了你,那谁得不到他们,算起来也是划算。”竹桃说着,往后退去,手一扬,下令,“杀了他们。” 那些黑衣人瞬即围攻上来。 成束一群护卫立马上前迎敌,将对方围堵在一丈之外,桑柔抱着成束方才递给自己遗落在客栈的短剑,紧张地看着双方对战。 成束剑过见血,手法狠辣,相对之下,之前与她竹林对练分明是儿戏。 其他暗卫个个身手不凡,虽数量上不敌对手,但短时之内,不见任何劣势。 竹桃站在混战之外,面色霜冷,眸光阴狠,伸手一指桑柔,喊:“不要恋战,杀了她!” 那群黑衣人闻言一顿,随即留下几十人纠缠住成束等人,另外一些人尝试突破护卫,向桑柔攻去。 成束一惊,稍一分神,手臂上划过对方长剑,带出一串血珠。他却眉也没皱,反手刺了对方一剑,直中要害。 桑柔手握短剑,勉勉强强格挡了一个黑衣人的刀剑侵袭,却被他无刃的空手击了一掌,霎时吐出一口血来。 成束及时来到她身旁,出其不意从背后刺中了那黑衣人,过去一把拉住摇摇欲坠的桑柔。 “如何?”他问。 桑柔摇摇头,攒了点力气后说:“无碍。” 成束点点头,将她带到一旁,又转身飞速加入战斗。失了他的扶持,桑柔踉跄几步,差点倒地。 她捂住胸口,强力从疼痛中保持神智清明。 对方终是人多,刀光血影中倒地的尸身中添了不少成束这方的暗卫。 桑柔原本想,若是顾璋傅姝他们真的以为她手中有云蜀飞骑的掌令,那在自己交出掌令之前,性命至少无虞。却没想到竹桃已然恨自己入骨,便是违了令,也要杀了自己。 成束等人节节后退,眼睁睁见着最后一个暗卫在受着长剑穿身的情况下,将手中的剑刃刺入敌手胸膛。 一亡俱亡。 身上同样挂彩的成束低吼一声,飞身上前,手中剑过无影,只见鲜血飞溅,两个黑衣人应声倒下。而他未顾得及其他方向来的袭击,背上肩上被刺了两剑。 胸口位置密密麻麻窜起的绞疼让桑柔几欲痛死过去,成束那边战况惨烈,她不能倒,脑海中使劲想着各种对策。 竹桃俨然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但这些倒下的人,终是为她所累。 而她何德何能,让这么多生命,因她终结? 成束退回到桑柔跟前,步伐已经有些不稳。桑柔欲扶住他,被他止住。 “成束……” 他在她耳边飞速低语:“方才已经派人通知了太子,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再多撑一会儿,只要再多撑一会儿……” 话没说完,余光捕捉到泠银剑芒,他转身挥剑一挡,脆响后是一阵金属摩擦的流光,来人力量大而猛,成束经不住后退了几步,而紧接着,又有一人提刀而来。 成束分身乏术,再添一伤。 竹桃那边,一人慌忙跑来,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一变,恨恨地看了桑柔一眼,吩咐道:“你们,留下来,速战速决,结果了他们。”言毕,翻身上马,飞速离去。 他们打马飞奔,拐入岔道的西面小路,马蹄声渐远减弱,可却有另一拨马蹄声,从东面的那条路上传来,蹄声 随山风层层卷涌而来,密而急。 留下的黑衣人动作一顿,明了是对方的援军到了,面面相觑,再度动手,杀伐手法更是狠绝。成束一边搂着桑柔往后退,一边杀红了眼。 桑柔看着成束以死相护,心头动容,想要叫他放开她,但是因对方的刺杀剑法密集,不敢说话,怕让他分心。 她吃力地抓握紧手中的短剑,趁对方剑雨稍疏懈之时,微微挣了挣,示意成束放开她点,成束偏头看了眼她,松开几分,但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对方已经攻了上来,他挥剑破解一人的刺杀,却再没空余去另一边破空而来的尖刃,他下意识地扬臂抵挡,准备着生生挨下这一剑。 可忽然身上某处一重,却是桑柔奋力将他往一旁一推,向那黑衣人的刀剑迎了上去,不闪不避。 两声闷哼,两声惊呼。 “姑娘!” “阿柔!” 黑衣人的剑刃直接刺进了桑柔的肩胛,而同时桑柔的短剑准确无误地没入他胸口,血喷涌而出,一招毙命。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脸上身上满是溅染的鲜血,那黑衣人双目瞪大,直直盯着她,嘴角淌出浓稠血液,画面骇人之极。所幸没过多久她就再也承受不住地倒下去。 顾珩赶到,便看到这样的情形,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过去,堪堪接住了桑柔倒下的身体。 她胸前血流如注,他惊颤地给她点穴止血。 桑柔恢复一丝清明,看着来人,出口第一句话却是:“太子方才叫我什么?” 他胸腔振痛,喉中涩疼,看着她唇面霜白,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 顾珩身后紧跟着来的一拨暗卫,迅疾与黑衣人展开杀斗,不过须臾便拿下了他们。 桑柔闭了闭眼,手指搭在顾珩衣领上,将他的白衣染得满是血污,她拉了拉,动作微小,顾珩感受到了,他低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听她气若游丝地说:“太子还记得吗,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问我,信不信你。”她艰难地喘了口气,“我相信你的。” 顾珩心若刀凌,声音仍淡而稳:“嗯,你相信我,这很好。所以,现在听我的话,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会没事。” 他要抱起她,她却摇了摇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之间本有约定在先,可现在,或许,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太子,用我一条命,换你一个承诺,好不好?” 顾珩身体紧绷,声音却陡然转冷:“若你不能活下去,还有什么筹码与我谈判!” 桑柔声音微弱,语气却坚定:“不,我有。只要你答应。” 顾珩咬牙:“你说。” 桑柔头往顾珩胸口又靠近几分,凑在他耳边,说:“我是……傅柔。我手上有云蜀飞骑的掌令。太子替我去燕国找到靖国王室的人,救出他们,云蜀飞骑从此听你差遣。” 顾珩瞳眸微深,出声却无半分惊澜:“好了我听到了。等你好了,我们再细谈这个问题。” 桑柔心中暗讶,看来顾珩早知她身份了。 顾珩已不再听她,解下披风将她裹住,直接将她抱起,向马匹快步走去。 桑柔双目半阖,眼中掩映过绿叶繁枝,还有日光疏漏下男人紧绷的面颊,额上鬓角莹莹发亮,是凝结的汗渍。 她说:“你觉得不划算,不愿答应也成。但能不能完成我一个小愿望?”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若我死了,将我化灰,洒在燕国……詹京……苍岩山……” 穆止尸身安置处…… 顾珩心头大跳,低头看去,桑柔已然闭上了眼睛,湮灭了声息。 **** 之前太赶,来不及道谢。谢谢mego姐,素子,翠翠,小雨,妖妖,北北的荷包,roving的鲜花,还有所有人咖啡。 今天更得好早,是不是很惊喜? 109.风月正情浓(9):他已经离开那么久……太久了…… 春日雷雨如期而至,漫天瓢泼。 山道上,一人白衣黑马,身前还抱着一人,缰绳如鞭,甩打在湿漉的马脖上,溅起细白蒙蒙的水珠。马蹄一下一下,踏在被雨水泡得软泞的山径上,沿途踩出无数坑洼水滩,马蹄扬起,带着一串黄浊泥水,脏污了马上人白色衣袍。 桑柔被身上的伤口痛地再度醒来,周身颠簸,伤处被扯得更疼。她周身被什么包裹得严实,被人揽抱在怀中。 风雨潇潇,缰辔嚯嚯,马蹄达达,还有隐隐可闻的男人低沉的粗喘。 她疼地低嘤了一声,怀抱着她的手一僵,随即行速稍慢下来,头面上的遮盖被微微撩开,有雨丝落入眼里,还有男人沐风浴雨的狼狈身容。 “阿……桑柔!跬” 桑柔张张嘴,还未及出声,座下马匹不知是拌到什么,一个踉跄,带着马背上的人身形摇晃了下,桑柔身上的伤被牵扯到,剧痛砸来,她头一歪,又昏迷过去。 “桑柔!”顾珩大惊,喊道:“你别睡!你刚才不是有很多话说吗?你说,我听!” 怀中的人早已无意识,他却无知无觉似的,一边疯狂打马飞奔,一边出言狠恶地叫唤着:“不是要救你父母吗?那就给我活下来,不然,我从中做手脚,让燕王赶紧把他们都砍了!” “你重缉之身,仲清寒知你底细,他也是从犯,还有你那安在择风院的朋友,就是桑怀音吧,我统统将他们告发了,让他们也成为通缉流离的人!” “你不是怕死吗?既然怕,那就好好活着,不许死!听见没,不许死!” “桑柔,我不许你死!” 风吼雨啸,天地喧然,顾珩的声音散在雨帘中。得不到回应。 心头沉落,疾风怒雨砸落在身上脸上却丝毫不觉得痛。 却忽然怀中有微小的动静传来,他一喜,低头看去。 只见桑柔眉睫湿润,染着雨丝细细蒙蒙,眼皮翻动了下,而后缓缓睁开来,声若蚊蝇:“其实,我那是骗你的。我很久以前就已不再怕死了……在穆止死了之后……”她眼神放空,道旁青山秀碧,却半分映不入她的眼眸,“好久了呢……他已经离开那么久……太久了……” 言落,眼闭。 天地缄声,山河失色。 “阿柔!!” ** 客栈中,顾珩一身湿漉,立于门口。房内,大夫正替桑柔诊治。 “太子,你还是先换身衣裳吧,不然会得风寒的。”护卫看着他不动如山,满身淌水,好一顿踟蹰,最终还是冒死上前提议。 顾珩目光紧攫着房门,脸上线条紧绷,置若罔闻。 护卫无奈,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得顾珩手脚一动,他心头一喜,以为顾珩想开了,却只见他砰一声踢开门扉,飞速进了屋去。 那护卫惊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房门又砰一声应声阖上。走近一步,仔细听,原是屋内隐隐传来的痛苦呻吟。 屋内地上脏乱衣物扔了一地,上头血迹殷红,顾珩眸光一敛,握了握手往里间快步走去。 床榻上的女子满头青丝散落一枕,面色苍白如纸,半个肩头光.裸着,上头一道伤口狰然,周遭血染如霞。 房间内的女大夫看着这从天而降的人,虽是琢玉般俊美的人,可这一身湿淋如在河中趟过一般,着实让她惊吓了好大一跳,原本替桑柔缝合伤口的手一抖,不小心用力过猛了些,床上的人立即痛呼出声。 “怎么回事?不会轻点!”顾珩大斥,欲掀袍坐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湿透,只好站在床边,拉起床沿边桑柔的手想握住,却发现她手背一片红黑,蜕皮化脓,触目惊心。 他若遭针锥,心疼地不能自已。 那女大夫本惊于顾珩不顾男女约礼进入房间,后细思一下,见他脸上神情,对手上女子极度看重,猜想他们或许是夫妻。再见顾珩捧着桑柔的手,眼中沉痛,于是出声提醒道:“该是热水烫伤。待我将夫人肩上伤口缝合好会,再涂药处理即可。” “嗯。”顾珩点头,视线却没有离开桑柔,口中问,“她的伤……怎样?” 那女大夫答:“利器透肩而过,已伤了肩骨,左手功能日后恐怕会受影响。肩伤虽重,但未机要害,但……”她皱了皱眉,“在诊脉的时候似诊到一股奇怪的脉象,若年老濒死之象。可再探勘时,却不过气虚体弱的寻常脉象,奴家才疏学浅,不知这是何原因。且,夫人心搏时强时弱,面色发黑,眼皮时动时静,好似在做斗争般,一边是轻生无恋,一边是奋力求生。奴家自小学医,行医多年,如此奇怪的患者,如此诡异的脉象,还是第一次见。” 而顾珩面色静冷,不见异样,可握在桑柔臂腕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从未有过的恐惧此刻像草枝藤蔓缠络上他的心脏,一点点收紧,根根条条嵌入血肉中,殷殷红血滴滴渗出。 “桑柔……”他凑近她耳边,低语 ,“你最好死了,我立马就让你父母下去给你陪葬!” 声若鬼厉,阴瘆入骨。 话毕,床上的人忽然呻吟一声,而后断断续续开始呼疼。 顾珩眸色微松,对那女大夫吩咐一声,准备起身,手上忽一凉,已被人抓住,纤指如梗,却不复白皙。 “你答应我,会救他们的,是吗?”床上的桑柔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盯着顾珩,模样孱弱地似下一刻就要化风而去,抓握在他腕上的手力道却不轻,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珩眼波平静无澜,面无表情,盯着她:“若你能活下来……” 桑柔认认真真地将他打量着,而后出声坚定:“我会活下来……”可话未说完,口中又呕出一口血。腕上的力量随即消失,顾珩惊骇,却不知怎得失了精准敏捷,反手去抓时,却没能抓到,她的手落在床榻上,她的眼早已闭上,掩了两汪明眸如泽,亦掩了所有的坚韧、狡黠、玲珑、聪慧,所有的哀伤、深情、挣扎、绝望。 你答应我的,阿柔!你要活下来! 桑柔足足又昏迷了两日,才恍恍醒来。 床边照料着她的却是凌波。 “姑娘,你醒了!”凌波看到睁开眼的桑柔,常年没表情的脸上却是难得泄露几分欣喜。见桑柔张嘴哑声,领悟过去,急忙去倒了杯温水,扶起她,喂下几口。 桑柔身体疲乏至极,脑袋昏沉,但先前的事情,她仍记得清楚。 她问:“太子呢?” 凌波闻言微顿:“说,太子有要事忙,凌波不知详情。” 桑柔点头:“我有些饿了,有粥吗?” “有的。叫厨房一直备着,以防姑娘醒来要吃。”她将她小心放下,“姑娘且等一下。”说完转身出门去。 再回来时,桑柔已快睡着,被开门的声音惊醒。 帘帐撩起,窗纸通透,泄进几许日光。今天倒是难得的晴日。 凌波手中端来一碗热粥,清香萦鼻。 她动作谨慎,将桑柔扶着坐靠起来。 桑柔身体虚弱,眸光却利如剑芒,在凌波脸上逡巡。 “太子……怎么了吗?” 她出口,便是让凌波大惊,她眼光微闪,心想自己什么都没说没做,便让她猜出了原委,这人真是聪明得可怕。 自知瞒不过她,凌波实话实说:“太子得知姑娘醒后,便离开了。” “离开?”桑柔一惊,“去哪儿?” “太子离开南行部队多日,虽已派人易容顶替,但不是长久之计,恐被人发现徒增纠葛,所以先赶回去。姑娘和成二统领受了重伤,在此处养伤,待伤好之后,太子会另作安排。” 这意思,是不用她再继续跟着他南行,还是她就此成了弃子? “就这样走了?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走了。”桑柔忿然,欲掀被下床,被凌波止住。 “姑娘,你要做什么?去追太子吗?你受了重伤,要静养,且不说你现在体弱到连行走都不能,便是你出得了这个房间,房外还有无数暗卫,你还是走不了。太子说定的事,从来无人可更改。” 桑柔却意外在她的话里静下来,垂眸沉默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凌波,目光灼灼,问:“你说的是真的吧。” *** 谢谢youyu,mego姐,翠翠的月票~~么么哒~ 110.风月正情浓(10):后会有期【5K “啊?” 桑柔重复:“太子说定的事情,从来无人可更改。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自己亦不会更改曾经的诺言,对吧?” 凌波愣愣,有些不明白她话中意思,犹疑一下,却点点头。 桑柔松了口气,翻身躺回榻上,说:“粥呢?现在喝,温度该刚刚好。” 凌波急忙将几上的粥端过来,舀了一勺,要喂她,却被桑柔笑着止住踝。 “我只是受了伤,不是缺胳膊断腿,不用这样伺候着,我自己来。”说着就要接过瓷碗,可欲抓扣住碗沿的五指却使不上劲,瓷碗从手中滑落,热粥撒在被衾上,清香漫开。 凌波惊住,一边暗自懊悔自己忘了太子的吩咐,不要让桑柔手持重物,一边急忙掀了被子收拾耘。 桑柔愣愣地自语:“难道那杯茶水把我的左手烫熟了,为什么我的手现在使不上劲儿?” 凌波将脏污了的被子拿下床,又从柜中抱出一条新的,铺盖在桑柔身上,头一直微低着,稳着声音解释道:“姑娘左肩上的刺伤有些深,暂时会影响到左手的功能,太子早已经写了密信给仲太医,太医不久就会到。有仲太医诊治,不久就会好的。姑娘不用担心。”铺好被子后才抬头,问,“姑娘可还要喝粥,奴婢这就去再打一碗来。” 桑柔却答非所问:“凌波,你是不是没有安慰过人?” 凌波怔愣,面色一僵。 桑柔收罗她变幻的神色,了然地勾唇,右手扶在左手臂上,捏了捏,眼中有灰败弥散开来。 “果真……” 凌波亦是机灵,听得桑柔这语,登时后悔莫及,她方才那句话分明是套自己的反应。自己言多必失,定是被桑柔猜测出了某些讯息,而她不直接问,是清楚自己不会告知真相,于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说了这样的一句反话,她没来得及反应,表情怕是直接表露了事实,肯定了她的猜测。 “姑娘……” “我知道了,你再去打碗粥来。我很饿。” 凌波不安地看了看她,点头出门去。 桑柔这才抬起头来,左手五指握了握,摆动却不灵活,也用不上劲。 凌波是医者,顾珩手下的人,岂有滥竽,虽比不上三叶仲清寒他们,但跟在顾珩身边,各种刀伤剑伤,什么没见过?可她肩上的这剑伤,却要惊动仲清寒,那说明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她稍稍一试探,结果便昭然。 弹琴,左手按弦,力重音沉,力轻音渺,力道控制很重要。 如今…… 她将右手覆在左手上,紧握住…… * 凌波站在门外,皱着眉听着房内声声掀瓦震梁的叱骂声响。 “找我来干嘛?找我来干嘛!你自己这条命自己也不知珍惜,还要我费什么力气?” “手也不用治了,废了得了,反正命也不要了,手还治来做什么?浪费药,浪费时间!” “你以为自己身子是铜墙铁壁吗?时不时吞几颗毒药,时不时去挨几下刀剑?!” “……” 仲清寒满身风尘赶到客栈,替桑柔诊了脉了之后,却不是立即施针开药,而是开始破口大骂。 桑柔坐在床上,面容憔悴,却在他气急败坏的骂声中缓缓弯了眉眼,双眸明曜,眼睫一翕一阖,明动又孱弱。仲清寒看着,终是骂不下去,在床边坐下,别扭地不去瞧她,胸口微微起伏,余气未消,还摆出一副就算你哄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消的模样。 桑柔笑着试探地喊一声:“寒哥哥?” 仲清寒瞪她:“你不要以为每次惹了事这样叫我,我就会原谅你。哼,现在已经不复少时,我这些年骨气与医术俱增,再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忽悠过去!” 桑柔点点头,有些不明地看着他:“可是,我没有要你的原谅啊!我为什么要你的原谅?” 仲清寒捂着胸口,气炸,手扬起来,作势就要揍她。 桑柔装模作样地躲了下,不小心扯到伤口,龇牙咧嘴地叫了声疼,仲清寒急忙走上前来替她查看。 桑柔摆了摆手,嘻嘻一笑,说:“故意的。” 仲清寒:“……” 过了半晌,他叹了一声,“阿柔……” “仲清寒……”她打断他,“你知道吗,我格外珍重这样的时光,我们还生龙活虎,嬉笑玩闹。这样值得开心和记忆的美好时光,适当珍惜。所以,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仲清寒默了一会儿,说:“好。” *** 晴日没有持续多久,时薄近暮,阳光忽然隐去,黑云攒聚,天色骤然暗下来。 客栈门口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一人蓝衣翩然,在风卷凛然的檐下,眉头深皱,好似对着天气极不满意。 她身后身量娇小的素衣女子,眉目清秀,神情是惯常的淡漠。 正 是仲清寒和凌波。 仲清寒说了声“走吧”,说明提起脚步向外走去。 一名暗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挡在仲清寒面前,语气冷硬:“仲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仲清寒眯眼看着他,答:“医馆。去寻一些特效的毒药,把楼上那个病秧子彻底毒毒死,比起救她,这样省事多了。” 后面站着的凌波闻言背僵了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那名暗卫表情不变,说:“先生是要去拿药吗?先生可把药方交给属下,属下替先生去买。天要下雨了,且时候也不早,先生长途奔波来到这里,适当歇息着,这等小事交由属下做就好。” 仲清寒挑了挑眉:“药方?没写。且写出来了,在这穷乡僻壤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买不到还得用其他药代替,你可懂医?” 那暗卫微尴尬,说:“不会。” “那不就得了。你以为我想在这鬼天气跑出去?都是那要死不活的丑女人折腾的。”他低低咒骂着,转头对着凌波说,“还磨蹭什么?走吧。待会儿就下雨了!”话毕,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凌波应了声是,赶紧跟上,隐约间,似见她脚步踉跄了下,行走的步子有些不稳。 那暗卫看着远去的两人身影,扬手一拍,身后已出现另两名玄衣男子。 “跟着他们。” “是。” ** 胡同里,桑柔揭下面皮,看着仲清寒动作麻利地药倒了那两名暗卫,笑着问:“仲清寒,我觉得你不干大夫,去抢劫也不错。这一药一个倒的,快准狠。” 仲清寒剜了她一眼,直起身,说:“我抢劫做什么?我又不缺钱花。” 桑柔顿了顿:“可以当做副业,无关钱财,只为陶冶情操。” 仲清寒:“……” 桑柔走近,戳了戳已无知觉的暗卫,抬头,双目晶亮地盯着仲清寒收入袖中的瓷瓶,谄媚地笑说:“寒哥哥,你那什么药呀,看起来好神奇哦。能不能给我一点呢,出门在外,防身自卫。”她眨巴眨巴眼睛,对着他。 仲清寒冷眉冷眼,直接从她身边走过,说:“你防什么身,自什么卫,哪个稍微有点社会公德的直接将你砍了正好,也为清平盛世贡献了一份力量。” 桑柔扶了扶肩头,咬了咬牙,小步跟上。 “你不给我也行,让我看一眼可好?真的就一眼!” “……” 仲清寒找到一处养马的人家,买下了一辆马车。 “走吧。时间久了我们还未回去,客栈里顾珩的人肯定会怀疑,我们得赶紧离开。” 桑柔因为仲清寒不给她那迷.药,跟他堵着气,此时站在马厩边,手持草食喂着一辆黑马,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完全不理会他。 马厩里,还有一位马童正提着桶给黑马认真刷洗,脸上却是忍俊不禁的表情。 仲清寒托人去帮雇了马夫,看了眼桑柔那边,走近,终于听清她言语。 “小黑,小黑,你说这堂堂八尺男儿怎么会小气成这样,又不是要抢他宝贝,看一眼也不给看,你说他是不是很抠门?” 黑马噗嗤一声出了口气,像是应和。 仲清寒:“……” 有了盟友的桑柔却越发义愤填膺:“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我告诉你啊,以后找对象,千万不能找抠门的人,他可以穷,给不了你豪华的马厩,新鲜的饲草,但是为马性格一定要大气。当然啦,要是对方特别高大威猛英俊帅气,就另当别论的。如果对方有粮有厩还特别高大威猛英俊帅气,那……抠门不抠门其实就不用多考虑了的。” 仲清寒轻咳了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这是事实,大梁几国以德才貌并俱的八大公子,我那么好巧不巧的就在其列。” 桑柔转头,说:“八大公子?嗯,好巧不巧的,其实这八大公子当初就是我和怀音无聊时评出来的,而且其实不是德才貌并俱,而是德才貌俱缺,也就是说,缺德,缺才,缺貌!后来不知怎得众口相传,竟成了这样的版本,煞是不尊重原创作者的良苦用心!” 仲清寒:“……我们还是赶路吧。” 桑柔有些不舍地抚了抚小黑的头,低声说了句:“后会有期!” 仲清寒:“你说什么?” 桑柔说:“我叫它千万谨记住我的箴言!” 仲清寒:“……” 车子出了村落没多久,天上便落下雨来。 桑柔这一路倒是沉默了,靠在马车上,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往日,仲清寒最烦的就是桑柔的聒噪,最怕的却又是她的沉默。 他犹豫了下,终还是将袖中瓷瓶拿出来,递给桑柔,却严声警告:“这药粉威力惊人,只许少许便可药倒一彪头大汉,不要乱用。” 桑柔眉眼霎时绽笑,赶忙接过,满口答应:“不会不会。我 可乖可善良。放心放心!” 仲清寒无可奈何地暗叹口气,转身撩开帘幕,看着外头风雨萧条。 “仲清寒,这个只要将药粉吹向对方眼鼻即可起作用吗?” 仲清寒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后忽然听到身后砰一声闷响,急忙回身,却又猛然瞪大眼,满是不可置信和懊悔,紧接着,瘫倒在榻上。 桑柔盖在瓷瓶盖,走近他,满脸愧疚:“抱歉。我不能跟你回竹坞。我还有未了的事。替我问候三叶先生,还有鹤枳老头。跟他们说,我很抱歉这么久没能回去看望他们,叫他们保重。”仲清寒眼皮变得厚重,眼神已开始迷离,额上却青筋凸显,似在奋力挣扎着,桑柔声音低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对不起,还有,保重。” 话毕,仲清寒已昏睡过去。 桑柔将瓷瓶收入怀中,同时从仲清寒身上搜出一叠银票,抽了几张,又放回去,再扒下仲清寒的外袍,披在身上,给他盖上一条绒毯,起身出了马车。 “按照原定路线一直走,不要停,一定要快马加鞭,走得越快越好。”风唳雨啸,桑柔扯着桑柔跟车夫交代着。 车夫是憨厚的人,看着她身形瘦削,面容苍白无血色,撑着伞,却似要被压倒般,双眸却灵厉地让人惊敬,他忙点点头。 桑柔下车。 马鞭挥下,马蹄扬起,车马奔脱而去。 桑柔走到路边,不多时,一人一马,从拐角处树丛后走出来。 正是方才马厩里给黑马刷背的马童,穿蓑戴笠,笑走向桑柔,将手中的辔绳递给桑柔,说:“小姐,你要的马。” 桑柔点头,说:“谢谢。”并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马童。 马童看着那么一大张票子,面上惊惶,说:“我没有碎钱找。” 桑柔摇头:“都给你!不用找。” “不行不行!”马童连着摆摆手,“那哪能行。这太多了。都可以把我们马厩里的马都买下来了!” 桑柔将银票塞到他手中,并给了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转身抚着马背,黑马有灵性似的,往她这边拱了拱。 “人一生,难得遇到自己喜爱的事物。这马与我有缘,我喜欢它,那么它对我来说就值得起这么多钱。何况,”她看向马童,笑开,“我有钱任性呀!” 那马童愣了下,也笑起来,收齐钱,又转身,从马背上卸下一个大包裹,递给桑柔。 “我见姑娘和公子上车时,只带了伞。姑娘既要骑马,伞自然是不能用的,这是我自家做的蓑衣和斗笠,姑娘若不嫌弃……” “不!”桑柔喜出望外,“我正愁这个。没想到,你如此心细。” 那马童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哪里哪里!” 桑柔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将伞也扔给了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五更。” “五更,五更即晓,天地放明。五更,你很聪明,却不失谨细,将来该有出息。今日多谢你,给你的银两,一些支付马钱,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要记得用到刀刃上!” 五更微微怔忡,而后点点头,许誓般:“嗯,我会的!” 桑柔点头,又说:“五更,你能不能扶我上马?” 五更见她孱弱模样,急忙上前搭手。 上了马的桑柔已经气喘吁吁,双唇白煞。 五更担忧地说:“小姐,你没事吧?你模样很不好看。这大雨倾盆的,天又要黑了,你只身一人,非要现在赶路吗?” 桑柔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且只能一个人去。五更,谢谢你!后面该会有人找你们问话,我知道你懂怎么回答。” 五更点点头。 桑柔扯起嘴角对他微微一笑,道别。 “小姐,我们还会再见吗?”桑柔扬鞭的时候,五更在马下问道,稚气未脱的脸上不舍昭然。 桑柔说:“有些事情,随缘,如人与人之间的相逢相遇,不可勉强。有些事情,随心,若自己的理想抱负,要竭尽全力去争取。五更,我会期待与你的重逢。” 五更眼睛发亮,重重地点头。桑柔已打马启程,扎入风雨重帘中。 ** 你们说看不够,码到吐血,更五千,结果让男主打酱油去了,放心,下章,他会背着一桶酱油荣耀归来 111.风月正情浓(11):公子想我如何呢? 雨罢云散。 天稍露微光,山色莽莽,一轮月悬于山头。 一座石桥凌驾涛浪之上,百年如一日,不斥于天地风雨晴日,无动于身下惊涛怒浪,不转于日月轮转春秋更迭。 夜深人寂,唯涛浪滚涌。 桥头那边,山林阴翳处缓缓驶出一辆马车,蹄声脆耳,可马匹却在半桥上惊鸣一声,刹蹄而止踝。 车马微晃,车夫起身,怒骂道:“你怎么回事?不会骑马吗,怎么堵在桥中间?这黑天瞎火的,还一声不吭,装鬼呢?” “怎么回事?”马车内,一低沉男声传出,慵懒平淡,清风携月般,生生在这幽翳沉郁的山间中晕开几分闲淡悠然耘。 那马夫刚要作答,不远处那人却一夹马肚,缓步走近。 明月清辉下,“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却有些不合宜地大。面容隐在帽檐下的暗影里,看不真切。 “他”出声:“我在这儿等了一夜一天,心想,若真的就此与公子错过,那便是命运使然。从此,我便……” “你便如何?”车门被砰然踢开,车头出现一男子白衣无暇,眸深似潭,幽深沉凝,却又似涵卷了这天地的狂风怒雨,骇人不敢直视。 桑柔摘下斗笠,抱在身前,露出一张精绝面容,白冷若月光,脸上却无半分惧色,淡淡道:“公子想我如何呢?” 马夫目瞪口呆,竟是位绝色女子。 而顾珩只手负背,目光沉冽,望着她:“联合仲清寒将凌波药晕,连夜冒雨出逃,半途又弄倒仲清寒,不顾重伤,也要来找我。桑柔,你就那么不信我?” 桑柔刚想作答,喉头一阵痛痒,她捂口咳了几下,才哑着嗓,说:“那公子什么也不说一声,丢下我就走,又让桑柔如何安心?”说完又猛咳起来。 顾珩背在身后的五指握了又窝,说:“安心?你几次三番以死胁迫于我,让我对你许下承诺,难道我还要不顾朝政要事,留下来伺候你药食起居?” 他这话说得没错,桑柔自认理亏。 被绑架重伤虽是意外之事,但她也不是鲁莽只有一腔热血的人,为成束挡下的那一剑,确实是情况危急,不容多虑,但她也是算准了以对方的身高,攻击招数的方向,差不多会刺到自己的哪个位置,重伤在所难免,性命她却从来不会拿来玩笑。 之后与顾珩说的那些生死的话,多少有几分带着带你威胁的意味。 她隐隐有自信,顾珩不会想她死。于那种境况下,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提出自己的愿望,事半功倍。 而他也是如她所愿答应了,但他那样精明的人,她没想过自己能在他眼皮子低下瞒天过海。自己的伎俩被他看穿,也在意料之中。他现在该很生气,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深得似要将自己吞噬一般。 桑柔说:“生死的事情,谁能料定,我从不敢抱侥幸心理。其实……”她顿了顿,皱了下眉,手覆上左肩,“其实,我当时亦是做了赴死的准备的。” 顾珩心头一紧,脚下微动,却又生生止住,冷哼一声:“那一剑没有结果你,但你这风雨兼程地赶路,怕也是要了你半条命。桑柔,你自己不知珍惜,就这样病死,若抱憾而终,怪得了谁?” 桑柔抬头看她,唇角扯动一下,满脸涩笑:“对啊,怪得了谁?我难过病痛,都是自己找的,从不怪谁……怪得了谁?又能怪谁……”说完肺中热气猛冲上喉,猛烈咳嗽出声来,这一咳,便是无止无休般,她咳得俯下了身,伏在马背上,黑马感知了主人不适痛苦般,竟呜咽哀叫出声来,马蹄践踏石面,不安地原地辗转。 那车夫一头雾水地听看着,这时只觉身后凉风顿起,头顶飞过一白影,漫天清辉下,飘逸若谪仙踏风下凡般,眨眼功夫即跃到前方那人马背上,将女子揽入怀中。 “桑柔,你最好将自己折腾死。看我还会不会救你父母。”男子恶狠狠地说着,径自打马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留下马车夫仍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身外,山月渐薄,江浪尤腾,马蹄声远…… ** 桑柔咳了一路,顾珩虚揽着她,手下扬鞭拍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蹄飞驰。 桑柔咽了一下,轻声说:“你轻点,小黑他它托了我一路,都没吃饱。” 顾珩声音冰冷:“你给我闭嘴!” 桑柔乖乖地闭了会儿嘴,又说:“太子……你轻点,好我就这就闭嘴。” 顾珩目光极冷地瞥了她一眼,终还是停下挥鞭的动作。 桑柔想说谢谢,只蹦出半个音节,又生生吞下。 天色已清朗。山道上,清早的山道,只有他们两人一马的闹响。 桑柔本僵直的身体开始有些摇晃,顾珩双手环在她两侧,防止她坠落。 “你可以靠着我。”许久,他在头顶淡淡道。 桑柔笑着说:“可以吗?事后,太子不 会找我负责吧?” 顾珩却完全不理会她的玩笑,说:“不会。” 桑柔又笑:“太子真君子!”却始终没有靠下去。 顾珩却不知怎得没了往日的耐性淡薄,而是横手一压,径直将桑柔压入他怀中。 桑柔身上还穿着蓑衣,硌得厉害,顾珩便伸手将它解了。桑柔一急,慌忙阻止,却已来不及。 “桑柔!”顾珩百年难得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吼就这样贡献给了自己,且无人作证,桑柔深表遗憾。 只是她此刻竟还有心思想着这个,顾珩却是满脸怒不可遏,呵停了马。 桑柔的半个肩头,此时已血染殷红如浸血泊。 “你真不要命了吗?” 有些事情,如果不揭开,便可以假装不存在一般,咬咬牙,便可以再忍忍。但一旦被挑明了,一切都被放大,再难忽视。 这一路策马狂奔,她心心念念着要找到顾珩,打听行踪,猜测他会走的路线,分辨他留下的似是而非的各种真假讯息,再马不停蹄地直追,身上的伤便被她淡忘了般,竟不觉得痛。 此时,被顾珩一揭开,伤口便真得抽丝拉扯般生出无限痛楚,再难忍受。 桑柔疲乏至极,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又伸出右手掩在眼睛上。耳朵贴近他的胸口,隐隐可听到规律心跳蓬勃有力,这样恍恍惚惚生出各种不真实的熟悉感。 她说:“太子,给我点面子,我待会儿我可能会晕过去。你不要与别人说,事后也不能那这件事来取笑我。”他没说话,她就直接替他回答,“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太子一言九鼎,不言也九鼎,我信你。” 说完,眼上的手一滑,昏了过去,恰如其时地证实了自己的话。 *** 芙蓉阁,海棠罗帐,金兽点香檀,满室氤氲。 洞开的窗子探入几枝海棠花枝,华衣锦服的女子半倚在窗棂上,素手轻挑,拨弄着那鲜嫩花瓣。 房内地上,还跪着另一名女子。 “搞砸了?”窗边的女子懒懒出声。 地上的女子叩头伏在地上,说:“奴婢无能。” 傅姝站起身,叹了口气,说:“也罢。让你去办这件事,能办成最好,不能办成,也在意料之中。阿柔若是你三两下能拿下的人,父王也不会将云蜀飞骑的掌令交到她手里了。只不过……”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狠戾,“你又私下做了什么?” 竹桃背上一凛。 “几年前,你换了我给你的药,在给阿柔的药膳里动了手脚,我不说,是因为事故已经造成,说了也无用,阿柔出宫,我出嫁,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知所谓!还想再杀她一次?” 竹桃身体僵直,伏在地上久久不敢动。 “你能活着回来,那你可知,你身后死了多少死士。顾珩现在要杀你,你以为现在躲进王府就太平了?除非你死了。” “夫人,您一定要救奴婢啊!”竹桃跪爬着到傅姝脚边,声声求饶。 傅姝低头看着她,眉目清冷:“救你?”她冷哼,“你别忘了,跟我血肉相亲的是阿柔,不是你!” 竹桃身如抖筛。 那边傅姝眯着眼,想着什么,自言自语道:“原先五爷说他曾试探过顾珩,好似顾珩对阿柔并无特殊情谊,那么他留她,便多数是为了云蜀飞骑。但如今见顾珩追杀你的仗势……”她眉头一勾,冷笑,“看来也不尽然……” 112.风月正情浓(12):有意见也没办法,桑柔如今是我的人 “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傅姝低头看着竹桃,“若我猜对了,你的命顾珩是取定了。而你,只能祈盼五爷的大业能成功,说不定才能保你不死。” 傅姝心头坠重,不再理会吓得面色刷白的竹桃,走到内间,掏出袖中的信笺,一读再读,眸中忧虑愈发凝重。她伸手覆在微微隆起的腰腹处,喃喃道:“孩子,你与娘亲一起祈求父亲功成归来好不好?” …… **踝* 桑柔睁眼,入目便是仲清寒阴翳却仍旧俊美的面容。 仲清寒见她醒来,额角微松,却仍旧紧抿着嘴,站起身就走耘。 桑柔急忙起身欲挽留,扯到伤口,低低痛呼了一声,男子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却不过片刻停滞,就继续向外离去。 桑柔躺下,心中纠疼。 她料到顾珩在他们出逃后悔迅速掌握他们逃离的方向,但她没想到顾珩会将仲清寒带回来继续给她诊治。 从时间上算,仲清寒他们怕是早就在此处等着他们来了。这么说来,顾珩早料到她回去找他,并且算准她大致会在何处与他碰面。 桑柔头疼地暗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有些难对付。 最令她头疼,在客栈停留的的几日,仲清寒始终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到了要离开分别,他仍对她冷眉冷眼。 马车就停在客栈门口,仲清寒在客栈内饮着茶,只对着顾珩说了一句:“太子一路顺风,恕清寒不能远送。”接着继续吹吁着杯中热茶,一派不将世俗权贵放在眼里的冷傲侠客模样。 桑柔站在楼梯口一直看着他,他却始终没有睇过一个眼神来。 她心中苦涩又负疚,最后还是狠狠心转身随顾珩离去。 可正要上马车之时,她却又忽然反身跑回去。 客栈大厅窗边,仲清寒眼神茫茫出神,听到动静后瞥过去,看到她又跑回来,一愣,随即又冷冷别开目光。 桑柔走到她桌前,满目诚恳,说:“对不起。”顿了顿,“谢谢你!” 说完即走,毫无滞留。 走到门口却又被人抓了手阻了去路。 顾珩方才已经早一步上了马车,此时不知为何还站在车头没有进去,目光不知落在哪里,眉头微皱,隐隐好似有丝不耐和不安。见到他们出来,视线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驻片刻,面无变色,却很快转开,躬身进了马车里去。 桑柔看到,恍恍惚惚地想起过去在燕国,类似的情景也发生过,只不过,马车上的人是穆止,拉着她的手人是俞晏。那时定平侯俞啸奉旨北上平定北部部落对边境的侵扰。穆止身为俞啸幕僚,伴军随行。定平侯夫人顾玥与俞啸夫妻情深,死活也要同去,她身为夫人贴身侍婢,自然得跟着伺候。 俞晏对她一直抱有别样情愫,并从不掩饰,即便她与穆止在一起了,也不曾放弃过。那日临行前,他冲到定平侯府,拉着桑柔不同意她随军而行,对着穆止好一顿叱骂:“你不是说从此以后她的喜怒悲欢内外诸事都由你负责吗?将她往战乱生死中带就是你负责的方式?以你能力,没办法将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换下来?” 穆止倒是冷静,微微提了内力,一下从马车上飞落到他们跟前,与俞晏几招对抗,便将桑柔护到自己了自己怀中,看着俞晏,语气表情颇为平静:“嗯,这就是我的方式,你有意见?有意见也没办法,桑柔如今是我的人,听我的话,你意见再大也无用。”说得俞晏脸色青白。 后来,马车里,穆止问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顾她安危,将她往危险境况中带而害怕失望? 她说:“你们有些男人经常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将她们锁在高宅深闺,半步不让她们出门,远离外头纷乱,便也远离了各种危险,这样就算是将她们保护地安好了。但其实,这样的举措,太过大男子行径。其实,别人我不知晓,但对我来说,我更愿意去外头看看各种纷乱流离,干戈祸战,见识不同的山川景致风土人情。譬如这次北伐之战,俞啸乃大梁鼎鼎出名的神将,而高车族部落人丁不旺,这几年却迅速扩张,屡次南侵气焰嚣张,大梁各国都难奈之何,这一战必然精彩。我很想去看看。我觉得你方才与俞晏说的话很是霸气,我想你该是了解我的。” 穆止却摇了摇头,说:“不,我说那样的话驳他,不过是想要宣明一下我对你的所有权。其实……”他看着她,眼波深而沉,柔而软,“我的想法与他一样。我亦是不愿你参加这场战事,我也只想将你养在高宅深闺,半步不让你踏出房门,远离各种纷乱危险。我与他,无二。” “……” 桑柔回神,摇摇头,再定眼看去,那马车头上除了一玄衣冷面的车夫,再无他们。此处齐国一偏远小镇,也不是詹京。 她看向仲清寒。 仲清寒表情颇古怪地转头看了眼马车,再转回来看她,问:“你摇头做什么,方才又是在看什么?” 桑柔背微僵,却说:“你倒是愿意同我说话了吗?” 仲清寒面色一横,猛地放开她,又回归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姿态。 桑柔叹口气,说:“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只是,仲清寒,你知道的,我从不敢在分别之前仍对任何亲近友好的人怀有怨怼,藏掖心事,是因为,世事无常,谁也不能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或许,这一分别就是永别……” “你胡说什么!”仲清寒猛然被激怒般,高声吼停她,“你再敢与我说这样的话试试?” 桑柔眼中忽然潮润起来:“……” 仲清寒一见,表情陡然软下来,轻声说:“我……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停着好半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颇为尴尬。 桑柔却忽然主动上前一步,轻抱住他。仲清寒浑身一僵,听得她说:“嗯,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你也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仲清寒愣愣:“……好。” “我好久没有回去看三叶先生和鹤枳老头了,鹤枳老头的生辰好似就在下个月,你替我去安州寻芳镇莲花胡同的酒仙居打一壶上好的百花酿送与他做寿礼,好吗?” “好。” “还有,仲清寒,谢谢你,真的。” “阿柔……” 仲清寒心中忽生强烈不安,刚想再问,桑柔已经放开他,朝他笑得明艳,说:“这样依依不舍、生死别离般的扭捏作风实在不是我的风格,就这样了,走了,保重,保重!”她重音重复。 说完已等不及他反应,就跑下台阶,上了马车。 入了马车,顾珩靠坐在塌上,一脸闲淡,没看桑柔。 她趴到窗边,却发现窗子竟微微开着一条缝隙,转身看顾珩,却见他微闭着目调息,并没有理会她,她疑惑地皱了皱眉,推开窗,与仲清寒挥了挥手道别。 仲清寒似乎还想与她说些什么,顾珩已经淡淡出声:“出发。” 皮鞭一扬,在空气中发出呼然声响,紧接着啪一声,甩落在马身上,车马疾驰而去。 落座的桑柔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急急道:“小黑呢?把小黑给落客栈了!” 顾珩微微掀开眼皮,淡声说:“去看另一边窗外。” 桑柔微惑,忙去开了那边窗户,却见一玄衣护卫正驾着小黑,与车同步而行。 小黑见到桑柔,兴奋地嘶吼一声,桑柔笑开,心头松落,而后煞有其事地嘱道:“小黑你要乖哦,不能因为这位护卫哥哥没有我好看就刁难人家哦。” 小黑仿若听懂了似的,猛地前蹄高抬,马背上的护卫猝不及防,急忙拉住缰绳,险险稳住身子,没掉下来。 “小黑!”桑柔急唤住。 小黑这才将马蹄放下,洋洋得意地又嘶鸣一声,走近马车几步,仰着脖子对着桑柔呼了好几口气。 桑柔咯咯笑出声,伸手在它头上抚了抚,说:“不许再调皮!” 小黑乖顺在她手心下拱了拱。 “刚买的马,就对你如此衷心,这一出逃,你以一臂换了一好马,不亏。” 桑柔放关上窗,顾珩出声说,话中有讽意,桑柔却全然不在意。 她说:“嗯,这动物的世界与人也无大差异,以貌取人。我长得好,这马也对我一见倾心,我也没办法。” 顾珩:“……” ****************************************** 【脑洞大开之周末小剧场EXTRA】 他白衣染血,疾步而来,步步生花般身后一路拖曳斑驳血迹,殷殷灼目。 他在她面前站定,面色沉静,双唇却止不住微微颤动。他就这样定定将她望着,许久,才开口:“我们回家……” 她轻哧反问:“回家?你忘了?我的家已经毁了,就毁在你手里。” 他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身子扛不住一样晃了晃,出声:“你会重新有一个家。我给你。” 她唇角勾起,脸上泛起笑意,眼中却寒冽如初,说:“你凭什么以为,你给我的,我就会想要?” 他垂眸,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鸡鸭都杀了,干烧岩鲤、鱼香肉丝、廖排骨、宫保鸡丁、粉蒸牛肉、麻婆豆腐、毛肚火锅、干煽牛肉丝,东坡肘子,什锦仙罗汤,九菜一汤,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再不回去吃,就都凉了。不就是昨日不小心弄坏了你的手工小木屋吗,你喜欢,来日叫工匠给你做个大的。再闹别扭,就揍你了啊!” 桑柔缩了缩脖子,方才那冷硬神色顿时作烟云散,赶忙上前抱着顾珩的手臂晃了晃,一脸谄媚讨好:“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闹着玩吗?陶冶陶冶情操,调剂调剂夫妻感情。不过,你怎么杀个鸡都可以弄得浑身浴血,简直……” 顾珩冷眼一扫,桑柔背颤了颤,喉中一堵,再出声就变成:“与众不同 ,遗世独立,羽化……”她喉中又是一堵,“……我们还是吃饭去吧。好饿好饿……” 【忽然发现昨天那章bug多不忍视,写个小剧场弥补弥补,周末愉快】 113.风月正情浓(13):是想将我吓跑吗?【一更】 顾珩与她于一日后回到了南行的大部队。她有伤在身,稍微眼利的人便可以看出来,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回去。顾珩安排了自己外出受刺,桑柔誓死相护以致身受重伤。混乱之中,假太子与假受重伤的桑柔替身,与真受重伤的她和真太子互换,安排衔接地天衣无缝,于无数双或明眸或浊目下瞒天过海,如鱼游水般自如。 这样可怕的男子。 桑柔想,若他存心要骗一个人,哪怕是对方动尽心智也无法看透吧。 想到这里,她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没来由地剧烈跳动,一整天便恍恍惚惚不能安宁,却始终想不明白慌于何事。 照看她药食的,换了另外一个女护卫,寡言少语,凛眉冷目,对她倒是始终对她恭恭敬敬,只是少了分人情味。 桑柔问顾珩:“凌波呢?” 顾珩答:“杀了。” 桑柔一震。 顾珩那边神态自若:“连个人也照看不住。没用的人,留着作甚。” 桑柔看着他,辨认他话中真假,只是他那一贯如常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在叫人难辨真假。 桑柔面色有些难看,却强作镇定地问:“太子开玩笑的吗?” 顾珩抬眼看她:“你觉得呢?” 桑柔抿唇与他对视:“……踝” “平日与你言笑平易,却不过只是偶尔为之。桑柔,你是否从未想过,我其实就是这样一个嗜血无情的人。无关紧要的人,于我而言,从来都是有利可图则用之,阻我路者则杀之。”他抬起手,五指摊开,说,“我这双手不知道染过多少人的鲜血,甚至很多人无辜无罪,本为良民。”他看到她眼中敛聚起的深暗眸光,冷冷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桑柔垂眸凝顿了一会儿,才又抬头看他,说:“我记得,太子与我说过,明君当心系天下,惠泽万民。你或许冷漠,但不冷酷;或许杀戮,但不屠戮。你与我说这样可怕的话,是想将我吓跑吗?但是,我胆子没那么小,不是轻易能被吓跑的。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桑柔笑笑答:“太子还欠我一个承诺,在您承兑诺言之前,我再怕也得藏掖隐忍着,如何也不会走。” 顾珩闻言眼中愈发邃沉,就这样静默地盯了她好半晌,才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桑柔,你最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那当然。女子一言,也是驷马难追。”她顿滞一会儿,又问,“不过,今天说了好多话,太子是要我记住哪句?” 顾珩:“……” 而桑柔却已放心,凌波并无事。 **** 如今桑柔的手受了伤,虽经仲清寒悉心诊治,加上好几日静养,好了不少。但毕竟伤口太深,左手如今用布条吊着,不能工作。顾珩的日常起居,也换了其他人侍奉,她不用再身前马后地伺候着。早睡晚起,还有人服侍,过得简直舒坦。 这日夜里,她正准备拖鞋上床,顾珩却派了人过来找她。 她一脸迷惑满口哈欠地跟着过去。 到了顾珩所在的厢房,开门便入目一拨玄衣人,为首的正是成持,他对着她点了点头,桑柔颔首回礼。再往里一点,是李瑞行与钟铖,而离顾珩位置近一点站着的,却是那个银面的女子。 桑柔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进屋,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在这十几双意味各异的深重目光卡顿住,就那么模样奇怪地嘴巴半张,眼睛半眯,片刻之后,合上嘴,低着头,走进去。 顾珩瞥了她一眼,说:“成持,你先汇报下情况。” “是。”成持点头上前,说,“今日淮安郡那边已经有了明显动作。淮安君白先翼私募军兵,买马造器,建营扎寨,并于私底下于邻国吴、疆两国暗下结盟,得到了他们的军队援助,已蠢蠢欲动欲起事。” 顾珩点点头,问:“五弟那边的情况呢?” 成持身后一名侍卫走出来,对着顾珩一抱拳,禀告:“五爷率兵北上,三军行隔两日扎营休息一次,行军火速,半月未到已达北镜。到北镜后安营扎寨,未见动静。” “……” 桑柔于一旁听着各人报道,屋内空气冷凝肃穆,只是偶尔感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来自那阴面女子的方向,相对从前,敌意不减,但多了几分其他什么情绪,众人之前,她也不好直接回视剖析,索性不予理会。 她不知顾珩叫来她来的目的。往周遭瞄了瞄,代替她伺候顾珩的那个随侍并在列,心想,莫非是因为这样场合不适合新人在场,所以让她来侍奉茶点什么的? 她觉得这个可能比让她来给他出谋划策什么的有说服力的多,看到墙边桌上放着的茶壶和杯子,便走过去。 左手如今不方便动,她只能只手一杯杯倒,一个个送了。可当她手刚触上茶壶手柄,身后传来一声唤:“桑柔。” 桑柔手一顿,转身。 “过来。”顾珩说。 环顾满屋子的人,此刻正齐刷刷地将她望着。 她颇不适应这种被注视的感觉,拧了拧鼻子,朝顾珩走去。 顾珩从桌上书册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桑柔,说:“把里面的信读一下给大家听。” 桑柔接过,明显感觉有意凌厉目光扫视过来,正是那银面女子,面具之下,一双眸子曜曜如珠玉,眸光闪动,有丝紧张,更多的是……不甘与愤怒。 桑柔看了眼顾珩,他却毫无觉察般,看着她,“怎么?” 桑柔摇摇头,动作颇笨拙地打开信封,从中掏出一封信。她快速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而后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地向顾珩求证。 顾珩手指扣在桌面上,一下一下,颇玩味地看着表情变化丰富的桑柔的脸,见她看过来,只点了点头。 桑柔了然,轻咳了一声,读出声: “淮安君卿,近安否?侄璋此致揖首以拜。 旧日与君商定之大事,近日可举矣。珩已出发南川,四月将抵。君可遣兵一千,和叶广泽之力,以擒珩。若不能生擒,则杀之。另,君当等吾之令,约期起兵于淮安,引朝中军力于此,拖困之。我等将待章临城空力虚之时,趁机回迁,攻都而城下。王降,传位于吾,大事即成。 璋亲笔” 话毕,屋内众人无不面色忧重。 顾珩问:“信的内容都听了,你们怎么看?” 钟铖出列,道:“如今兵符在五王子手中,他随时可调遣朝中军队,淮安君本掌军守边城,手中兵力不可小觑,他们的军队草草一算,当有二三十万,而且都是精锐之师。朝中剩余的兵力,边境的军队虽有十万军师,但这股力量却不能调动,不然国防垂危。章临禁卫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九王子旗下的威勇团五千,再加上其他,足才五万。这场战若真要打起来,实力悬殊……” 顾珩照例点下头,又问:“你觉得呢?” 众人正猜这个你是谁,却见顾珩目光正正落在桑柔身上,除了成持之外,都不禁大为讶异困惑。本商议如此重要机密的事情,叫了一个无光紧要的桑柔进来,已让他们大为不解,如今却郑重其事地问她意见,心中不禁猜测,桑柔的身份来历。 桑柔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心里想着什么,却觉房间突然安静下来,一抬头,又是齐刷刷十几双锃亮的眼睛盯着自己。 “我?”桑柔指了指自己。 顾珩点头。 桑柔颇为难地又摊开了方才那封信,说:“呃……这封信……是假的吧。” 众人一惊,银面女子一震,顾珩微微一笑。 顾珩好似鼓励桑柔说下去,她虽无意卖弄,此时骑虎难下,便也不再忸怩,说:“顾璋如今地位虽不及太子,但在朝中威望颇高。各位也知,朝中废储立璋之言盛行已久,齐王怎么可能没有所听闻。但却始终不见其正面表态,那说明齐王自己已在衡量这件事。”她瞄一眼顾珩,他看着她,脸色自若如初,并无愠怒之象,只是双瞳颇深,参杂了些许什么情愫,她不明,亦不敢多看,别开望向众人。 ***********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八.九点钟,到时来刷~~周末愉快 114.风月正情浓(14):穆。【二更】 桑柔继续说:“既得王宠,又得群臣支持,顾璋若贸贸然起兵,岂不是成了佞臣叛军,一下子将自己划到了道德与礼义所唾弃之镜。凡,事出有因,师出有名,顾璋我虽不了解,但他但凡有些谋略才智,就不会这么鲁莽,让自己成为不义之师,不正之军。” 那银面女子听及此处,似也急了,踏出两步,忿然道:“你凭……” 顾珩却忽然站起身来,面色冷峻,隐有怒意,扫了一眼那女子,她霎时偃息,怔然望了他一眼,咬咬唇,退到一旁。 桑柔猛然想起来,这书信该就是那日在深山女子一身重伤,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给顾珩的。 自己拼死弄回来的成果结果被她一眼判定是假的,毫无用处,她恼羞成怒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这女子对顾珩情愫不一般,在自己爱慕的人面前丢了颜面,那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 桑柔又低头看了看这信,缓缓出声道:“其实……这封信也不是尽是假的。至少,这是顾璋亲笔没错。踝” “你怎么知道这是顾璋亲笔,你见过他的笔墨?”那头,是李瑞行出口问道。 桑柔喉中气一噎,心中暗悔,言多必失,言多必失,这下把自己往胡同里逼了吧。 她顿了顿,说:“传闻五爷好墨,写得一手好行体。太子曾经给我看过五爷的字卷,便记住了,他书*底深厚,不是谁可以轻易模仿得了的。”她看向顾珩,顾珩眉头挑了挑,没戳穿她。 桑柔松口气,将信送回给顾珩。顾珩没接,她就径直将它放置在他手边。 银面女子假面下的脸色变了变,手藏在袖中,捏得极紧。 顾珩说:“桑柔说得没错,信是真的。” “那新的内容呢?真的?还是敌人的惑敌之计?” 顾珩答:“半真半假。” 顾璋心计虽深,却也是急躁之人。齐王迟迟不表态,而顾珩回国时间越久,废储的可能性就越小。六年前他作质子前往燕国之时,顾璋还羽翼未丰,五年来慢慢发展势力,对王位虎视眈眈,若顾珩死在燕国,或者齐王仙逝,而太子未来得及回国,以他的威名和势力,得承王位,轻而易举。但他没料到顾珩会突然之间提前回国。而在他回国之后先是处死顾玣,后一个声东击西的计策,顺利打败申国,夺回了符山源川两个久失之地,使申国割城十座,另还消除了楼国的边境之危,得梁国为盟国。行事雷厉风行,并出师必利,已经给顾璋敲好几记警钟。时间于顾璋而言,已是最不利的因素。他迫切速战速决,在顾珩实力未丰之前。 “父王在朝中宣布我们南治水北驱虏的旨意前,曾找我们二人谈话,对五弟说的话却是,让他多辅助我,待北镜之扰平定后,屯兵北壤,处理好各项事宜后,再回来。大有将他调离章临之意,压削他气焰之意。五弟不是一个能等得了的人,这几年他按兵不动,是因为实力不够,如今,实力已备,时不待他,他要行动,是真的。” 顾珩说着往案头一角瞥了一眼,桑柔瞬即了悟,从中抽出了一卷图纸,放置在他面前,摊开来。 桑柔低头看图,没多注意,两人如此心意相通般的默契行举,被屋内一众人看在眼里。对顾珩与桑柔关系了解颇多如成持,心中也不禁惊讶。 顾珩朝众人招了手,大家齐齐走上前,说:“这封信是从半途中截下来的,也确实是要送往淮安郡。信的内容,全信是错,全不信也是错。全信,我们则会先动军兴兵,一不谨慎,便反被扣上了谋权害国之名。全不信,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则步步跨进他们设的陷阱。” “那我们当如何做,别忘了,我们的队伍还有一个叶广泽,他是顾璋的人。” 桑柔闻言也不免紧张,看向顾珩,他却淡淡道:“不到南川,叶广泽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并不足为惧。你们谁不能动他,听见没,我们需要一些替我们带一些口信给顾璋。” 众人了然。 桑柔却不知为何,一脸纠结半疑地盯着顾珩。 顾珩睇了她一眼,伸手指向地图,开始剖析,吩咐布局。 所有计策吩咐下去之后,已过三更。 各人领了任务先后离去。钟铖隔日先行出发去南川上任,并[调虎离山。叶广泽是顾珩的人,钟铖才是顾璋的人。]安排各项事宜。 顾珩等人再滞留一日。 次日午膳后,顾珩、桑柔、叶广泽、成持几人一同微服出门,说是要到一处,体验当地风土人情。 当时桑柔听了,自然反应地嗤了一声,走在前头的顾珩忽然转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桑柔背上一凛,说:“啊?我说,我说,那啥,领略风土人情好呀,特别是当地美食,是风土人情里最不能忽视的一块。所以,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公费吃吃喝喝吗?” 顾珩眼角挑起,瞥了一眼她挂在身前的手臂,说:“听说,你要忌辛辣,忌油腻,忌荤腥,嗯……这样下来,估计你可以和我们 一起,看着我们公费吃吃喝喝,你就在旁边喝点茶,哦对了,茶性与药性相冲,你茶也不能喝,只能喝点白开水。” 桑柔面上兴奋之情瞬间消散,跨着脸,顾珩嘴角微扬,先行出发,走了几步,感觉桑柔没跟上来,转头看她:“这就公费吃吃喝喝去,怎么还不走?还是,你要待在驿站……嗯,喝白开水?” 桑柔心中好一顿咬牙,拖着步子跟上。 ****** 虽只是小镇,但人也不少,今日好似是此处的市集日,其他偏远山村的人也都挑单背篓不远千里路途迢遥赶来。 集市上,马车牛车驴车,停靠无章。男女老少摩肩擦踵,好不拥挤热闹。 一行人在人群外停住脚步,各自互觑一眼,默契决定就止步于此。 桑柔被身边一个匆匆而过的人撞了下左肩,疼得差点崩泪。 众人转身往回走时,不知怎的顾珩走到了她左侧。 桑柔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他却无知无觉般,手中墨扇轻摇,眼眸闲淡,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路边商铺鳞次栉比,各类商品琳琅满目。 一个小镇能繁华到这种地步,真是难得。 桑柔瞧看着,却在目光触到什么后,忽然猛地停住脚步。 不远处,十米开外,一家米铺前插着一面黄底蓝字的旗子,布绸却是崭新的,黄色绣线映着春日明阳,闪耀若金泽,蓝色大字字体饱满莹润,笔法潇洒流畅。 穆。 顾珩等人已向路旁一座茶楼走去,进了门去后,却发现桑柔还站在大道正中,望着对面那家店铺,出神。 顾珩目光微敛。 刚欲吩咐成持去叫桑柔,眼角捕捉到什么,手中扇子倏然一合,飞身向路面而去,与此同时,还有一道藏青身影亦是快速飞往路中某处,两人各人各抱一人,悬身飞回落回路边。 顾珩怀中自是桑柔。 另一旁,却是叶广泽,怀中紧搂着的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些辨不清容貌。 而路中,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路旁行人分别急忙退到一旁,待马车卷尘而过,纷纷指着责骂。 有一妇女抱着一个泫然哭啼的孩童过来,对着叶广泽他们连连道谢。 这时,叶广泽怀里的人才缓缓抬起头来,桑柔一看,登时双眼瞪得睁圆,全然忘了自己与顾珩之间姿势暧昧,一下挣了出来,走向她,口中结巴:“你你你……” 那人缩了缩脖子,愈发往叶广泽怀中深处钻:“我我我……” 而面色冷硬的叶广泽这时倏然松开手,那人触不及防,踉跄几步,不知踩中了什么,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叶广泽长臂一伸,又将她拉入怀中。待她站稳,要放手之时,那人却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掌,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叶广泽垂眸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与他对视片刻,便败下阵来,委屈十分地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松开五指,退出他怀中。 叶广泽觉得怀中募然一空,三四月的风吹来,竟觉得有几分不适的冷凉。 ******** 二更毕。阅读愉快~~~~ 115.风月正情浓(15):岁月不忍频回顾,忆当年,风月夜,正情浓… 叶广泽觉得怀中募然一空,三四月的风吹来,竟觉得有几分不适的冷凉。 他皱了下眉,转身向茶楼里走去。 顾珩瞄了眼那小乞儿般的人,再看了眼桑柔,也进了茶楼。 桑柔仍旧站在路边,瞪着眼前的人,气得胸口起伏。 那人在桑柔凶神恶煞的眼神下,将头埋得越来越低耘。 桑柔稍稍压了怒气,说:“有脸来找我们,怎么没脸抬头看我?” 那人犹豫好半晌,才缓缓将头抬起来,道:“柔姐姐……踝” “别叫我!” 华栖走近一步,想要拉她的手,却见桑柔一手吊在胸前,问:“柔姐姐,你这是……” 桑柔低头瞥了眼这颇损自己英明神武形象的装扮,哼一声,说:“行为艺术。” “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不是让你回家吗?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桑柔问,却不及她回答,就说,“桑怀音带你来的?” 华栖点头又摇头。 “她人呢?” “怀音姐给我画了图,直了路线,我与她在章临就分开了。她说,我跟着她不安全。” 桑柔皱眉:“不安全?” “嗯。好似有什么人在追她。怀音姐说不能让那个人发现她,不然很危险。” 桑柔瞬间了悟,眼中泛起佞笑:“嗯,确实是危险。你怀音姐欠了那人好大一笔钱,那人天涯海角追了她好几年。” 华栖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吗?” 桑柔煞有其事地点头:“非常大非常大的一笔钱。抵上一个国家半个国库。” 华栖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桑柔友好地伸出右手,给她托了托下巴。 “那……那怎么办?怀音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危险嘛……”桑柔瞥了她一眼,“就算她有危险,以你能力,又能怎样?” 华栖低下头。 “那你……这副模样出现,也是桑怀音给你出的主意?” 华栖摇头:“不是。半路上我的钱袋被偷了……所以……” 桑柔叹气:“就知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华栖咬咬牙,支吾了半晌,说:“柔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 “跟着我?”桑柔微愕,随即视线往茶楼里一瞥,明了,说,“还惦着叶广泽?” “我没有!”华栖下意识快口反驳,抬头见桑柔目光精亮地盯着自己,微微低下头,嗫嚅,“我……没有。”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没有,当你姐姐我眼瞎又智障?!” 华栖:“……” 桑柔说:“小栖,我亦是寄人篱下,受制于人,很多事情,并不能我说了算。若这是在章临,你留下没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你另辟一个地方,让你安住。但如今,我们行在途中,危机四伏,大事将起,我看我这副模样,桑怀音说得对,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料理不好,我更照顾不好你。” 华栖急得要哭出来般:“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很乖。” 桑柔看着她,无奈。 华栖上前抱着她右臂,说:“你们一路南下,必定要经过连川郡,到时候我就回家。只是在那之前,让我跟着你好吗。柔姐姐,我知你聪明,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桑柔垂眸凝思了好半晌,越想眉头拧得越高,看得华栖心若擂鼓,终于她还是点了下头:“随我来。” 华栖大喜。 两人先后进门去,于安静的角落隔间找到顾珩。 她朝众人行了礼,而后面向拈杯品茶的顾珩,开口:“公子……” “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不用问我意见。”还未等她说完,顾珩便打断她,说道。 诶?桑柔微诧,这么容易?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珩,本来准备的满腹说辞,竟一点都没派上用场,心中隐隐有些遗憾。 顾珩瞥了她一眼,说:“还是……你希望我提点意见。” “不不不不不用!”她连连摆手,又说,“公子的意见,桑柔自然是十分愿意听的。只是现下还是不要耽搁公子喝茶才好。” 又拽了拽身后的华栖:“还不快道谢。” 华栖本目光紧紧绞在叶广泽身上,被桑柔这么触不及防地一拽,竟就那么没用地身体一晃,脚下一扭,往地上扑去。 有人身形如电,及时扶住了华栖的身子。 华栖满心欢喜地抬头,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眸光顿暗。 成持将华栖放稳,又退到一旁,神情始终淡漠。 桑柔偷瞄了眼那头的叶广泽,他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寡淡模样。 华栖声音微弱地向顾珩道了谢。 那边小二陆陆续续端上来一些小食,满桌缤纷,好不诱人。却注定没有桑柔的份。&lt;/ p&gt; 桑柔心堵地说:“公子,小栖她一身邋遢,我可否先行带她回去洗漱欢喜,不然这样跟在公子身后,有损公子形象。” 顾珩却说:“你跟着走了一路想必也是饿了渴了……” 桑柔眸光一亮。 顾珩继续道:“叫小二给你倒杯白开水,喝了再回去吧。” 桑柔胸口一塞,她伸手捂着,咬着牙说:“不必了。驿站里也有。多、谢、公、子、好、意!” 拎着华栖愤步往外走去。 待两人走远些,李瑞行忍不住低笑出声,说:“瑞行算是有点明白,公子为何非要将她带在身边了。有这样一个人伴着漫漫长途,添了不少乐趣呀。” 顾珩不置可否。 桑柔出了茶楼,正好有一拨人进了门去。 桑柔脚步忽然顿住,身后华栖始料未及,猛地撞了上去,直接将桑柔撞下了台阶。所幸桑柔反应还算敏捷,堪堪稳住身子。 “呀……柔姐……”华栖急忙跑上前来,刚欲道歉关切,被桑柔一个冷若寒冰的眼神给瞪得噎住了话。 桑柔给了华栖一个冷眼之后,又急急往回跑,对着方才进去的那群人喊了声:“穆缜!” 并无回应。 “柔姐姐,怎么了?”华栖跟上来,问。 桑柔眸光暗了几分,说:“没事。以为自己看到了熟人,应该是认错了。”说完转身出了茶楼。 茶楼里,一男子从一隔间里现出身来,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眼色幽沉,却不过片刻,又恢复沉寂,朝着茶楼犄角处走去…… *** 夜风轻拂,月华如霜。无云,寥星。 墙外未知名的花散发淡淡清香,在清风携裹下翻墙而入。院内杂植的草木枝叶浓绿葱郁,暗夜中,浓墨浸染般融入夜色。地上影影绰绰,白一点黑一簇,零落安静。 院墙下临时搭建的小戏台上,一女子红裙艳冶,眉目流光,朱唇张翕,叩珠敲玉般的玲珑嗓音唱着: “遥记旧时初相逢,细水几呢哝。花下共碎语,话尽人间不醒梦。如今花落零离,人落伶仃,鬓角已星星……岁月不忍频回顾,忆当年,风月夜,正情浓……” 岁月不忍频回顾,忆当年,风月夜,正情浓…… 镇上乡吏早知太子南行,一直掐算着时日等他们到来,吩咐了人下去注意着。但顾珩有意微服,不想声张,来到此处也没有通知官府,入住驿站,报的是钟铖的名。今日茶楼中,有人见这几人器宇不凡,便暗暗通告了官府。乡吏没见过顾珩,却知三郡司空李瑞行,而李瑞行对顾珩等人举止恭敬,稍一想,便可猜得顾珩等人身份。在得知明日他们就要走,特地请来了在当地颇有名气的歌姬前来献唱送行。 歌姬嗓音一绝,珠圆玉润,晓莺之音,只不过曲曲含秋声,令闻者心中不禁戚然。 华栖站在桑柔身后,才唱了没多久,桑柔就隐隐听到抽泣声。 桑柔本听得心头沉重,这时见她哭得夸张,反而觉得几分好笑。 “你哭什么?”她笑着问。 “相爱不得相守,世事无情,各自天涯。听着好难过……” 桑柔给她递了绢子,说:“戏言而已,何须当真。” “这还只是戏言。若真发生在生活中,该多伤心。” “有什么好难过的?不懂珍惜,不懂争取,不懂忍耐,一切不过咎由自取。” “柔姐姐,你总是懂得这般多。世间可会有什么人有什么事让你难过的呢?” 她无心之问,却一下子击中桑柔心中伤处。 桑柔脸稍一偏转,隐入花树阴影下,让人看不清她神情,只听得她难辨情绪的声音缓缓道:“怎么会没有难过呢。世间无可奈何那么多,一个人的力量那么单薄……” 116.风月正情浓(16):与她,无关。关她,何尤? 声音很低,华栖只捕捉零星几个断句片语,刚想问清楚,忽然觉得有谁的目光深重朝他们这边看来。 她四处转看了一下,却是坐在前排的顾珩不知为何站起身来。 在座的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 顾珩说:“在座的不乏才能异禀之人,既然风月正好,不如宾主尽欢,大家都来表演一段。”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于桑柔身上顿了一会儿,又转向叶广泽,说,“广泽,听说你吹得一手好笛子,不知今日可否听你吹奏一曲?耘” 叶广泽本不知凝眸在想些什么,模样有些出神,这时听得众人欢呼,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寡淡的面容上出现几许茫然。 “什么?” “如是明月,如此佳人,如般妙乐,叶将军方才莫不是神游太虚去了吧?”李瑞行调笑道。 众人皆笑欢踝。 叶广泽表情滞愣,好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华栖在一旁看得着急,眼见顾珩脸上好似出现不耐,急急出声提醒:“太子让你吹首笛曲。” 众人目光齐齐往她这边看来,华栖脸上登时血气一涌,火烧火燎般燥热起来,好不尴尬。偷眼瞄了下叶广泽,却见他目光晦暗不明,也盯着自己看。胸中如有鹿撞,愈发不知所措起来。 低下头,往桑柔身后躲了躲。 那边叶广泽已移开眼,说:“我没带笛子。”话没说完,眼皮底下一闪,已出现一支碧莹通透的笛管。 那端,手持笛子的人,正是满脸谄媚笑容的乡吏。 他眼神幽幽地看了一眼那乡吏,接过笛子,又其声幽幽地道了声谢。那乡吏忽然腿肚发软起来,不自禁地哆嗦着回了自己的座位。 叶广泽也不上台,就站在原位上,稍吹试了几个音。 众人皆落座,看着他。 月半中天,檐下灯火明燃,叶广泽一声劲练深灰菱纹锦服,横笛依唇,长指灵动变换,笛声悠悠。本想着他是驰骋沙场的武将,一双大手张弓挥枪,吹得曲子该是金戈铁马气势磅礴的将军令,却不知他心中亦有柔软处,垂眸而立,安静风雅,曲子缠绵婉转。 华栖痴痴地看着,脑海中闪过他们初相识的场景。 同是月夜,他孑然一身,于桥头迎着月头而立,清穆俊朗,眉宇横生,带着几分少年英豪的侠爽霸气,只是眸中幽暗,凝着桥下银波,清冷而孤寂,叫人莫名生了心疼。 她上前,与他说:“你好。我叫华栖,苒苒物华休的华,白首共栖迟的栖,华栖!你叫什么?” 他睇了她一眼,未答。 华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说:“好吧,我知道你叫什么。你是叶广泽,鼎鼎有名的大将军。这里的人都知道你。守景州五年,无外敌敢犯。大家都说你是英雄。” “我知道一句诗,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你名字可取自这里?”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不开心吗?” “哈哈,又见到你了,我们好似很有缘呢!” “我问阿爹,问他为什么总是话那么少,他说是因为娘话太多了,他不想打扰娘。你可是因为我话多,不想打断我,才不怎么说话的?那我以后话少说点,你来说好不好?” “那流言不是我传的,我我……我虽然喜欢你,但是我没有到处和别人说。你别生气!” “……” 忆起来,那些短暂的时日,他对她从来冷淡,她一直聒噪不休,与他说着自己听到的各种琐事轶闻,他从来不予评论。不见他笑,不见他怒,不知他喜,不知他悲。他的世界她从来进不进去。 她曾得到过的他唯一的回应,是那十五生辰那日,她着了新的杏色罗裙,去找他。偷偷饮了几口酒,逸兴酣畅之时,给他跳了舞。跳完后,她满脸嫣红,问他:“好看吗?” 他看着她,沉默良久,第一次出声:“嗯。” …… 华栖听着曲子,恍惚出神,待耳边炸响开众人的掌声和欢呼时,才被惊吓了一跳猛地回神。而叶广泽此刻也收起笛子,说了句:“献丑。”往她这边走来。 她身子顿时紧绷起来,僵直着背看他一步步走近。他背着光,面容隐在幽暗中,一时也不知他视线看向哪里。华栖却觉得身上沉重,连呼吸都不敢肆意。 可片刻之后,叶广泽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毫无停滞。 华栖一愣,听到身后他厚沉的声音向那乡吏道谢,而后又有一阵清爽气息从自己身侧淌过,他已走过,回到了自己座位。 与她,无关。关她,何尤? 虽早已习惯,心中还是忍不住狠狠抽疼了一下。 桑柔的手伸过来,覆在她手背上,握了握。华栖抬头看她,强颜笑着,摇了摇头。 回了座位的叶广泽没有坐下,反倒是对着顾珩说:“闻说太子精通琴棋书画,当年也是被大梁各国传为佳话。不知 广泽是否有幸能够见识一下?” 他目光无惧,对着顾珩的。顾珩背对众人,看不到他此刻表情。 好一阵沉默。众人本以为顾珩会拒绝,正为叶广泽的大胆捏把汗,却听听男子朗笑一声,说:“好。”顾珩转身,对着成持吩咐道,“去拿把琴来。” 桑柔瞪大眼睛,虽早听说过顾珩会琴,却没想到会有机会听他演奏,还在众人之前。 成持不愧是顾珩的得力助手,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大家才抿两口茶的功夫,他就抱着琴回来了,并让人摆了桌椅,拆开布绸,将琴放置桌上。 白月光映着深赭如血的琴深,反射出逼人眼的冷光。 桑柔大惊大喜。那是……血夭琴。绝世之物,无价之宝。 血夭的图样,她只在一本古老琴谱的末章看到过。 “古有良匠,十年斫一琴,声发若天籁,谓之桃夭,收而藏之,待做其女嫁妆。女幼而夭,匠抱琴而葬,泣泪成血,落于琴,琴身遂成血色。故更名,血夭。” 传说血夭跟着那个琴匠的女儿深埋地下,只发一声,便不见天日。但这终只是传闻,真假难定。不少论琴的书册提起血夭,都是高赞之辞,在各类琴中,地位颇高。连鹤枳那样挑剔眼中无物的人每每提到血夭琴都会连连赞叹。 那厢,顾珩一撩白袍,落座。修长五指抚着根根晶莹饱满的蚕丝弦,微微发出莹润低沉的琴声。夜风微盛,席卷着院外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入院中。隐约听得院外又细碎人语步履声止于墙外跟脚。顾珩微微侧首,目光凝着手下琴弦,专注宁静,身外是无边月色,清冷如霜。 桑柔听看着。 忽有云翳飘过,遮掩了月光,顾珩的身形在明暗中只显现出隐约一个轮廓,像极了是梦中常出现的那人的模样。 琴声不断,是她不曾听过的曲调,婉约清扬,抑扬顿挫,清扬处是三月晓风青柳,高昂处是夏至曜日朔雨,沉抑处是深冬寒雪烈烈,一曲中,十指下,尽现岁月轮转,四时更迭。 桑柔抬手压在胸口处,里头是莫名被挑起的满满涨得发疼的繁复情绪。 曾经她与穆止那些未完成的约定,如今却机缘巧合地,和顾珩一个个完成。 桃源赏花,登高听雨,月下抚琴,下厨做羹饪…… 云走月出,眼前所见,仍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却不是她心之所往。 桑柔站起身,悄声离开。 琴声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戛然而止。 众人意犹未尽,却见顾珩面色不知怎的微沉,冷声叫成持收了琴。大家不明所以,所幸乡吏也是个机灵的人,急忙叫人奉上茶点,又让了那歌姬上台表演,场面又活热起来。 只是,顾珩虽没明显表态,众人却隐隐感觉到太子好似不大高兴了,心头颤颤惴惴,惶恐不安。反倒是一旁的叶广泽,浑然不觉一般,喝茶喝得格外香。 桑柔恍恍惚惚地往回走,却在楼道拐角一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人。 她低呼声未出口,耳边咚一声闷响,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板上。她稳住身形,低头一看,壁上烧得明亮的烛火照耀下,那物什粼粼闪着光,是一个银色面具。 **** 1:“苒苒”句摘自柳永《八声甘州》;“白首”句化自杜甫《移居公安敬赠卫大郎》诗:“白头供宴语,鸟几伴栖迟。” 2:摘自马戴《楚江怀古三首·其一》 另,文中我没有注释出处的那些典故,诗句,都是我自己瞎掰乱造的,诗不符合诗词的格律,故事也不是真的,千万不要当真。当然,也说不定有一些忘了标明出处的也有。有小伙伴发现可以跟我说一下。尊重他人知识产权,人人有责【什么鬼→_→ 还有,该知道的事情,终究瞒不住。离那一天不远了……是时候准备零食坐等桑柔顾珩撕……呸,不是……干架了。 嗯,另外,我每天都在努力地想多码一点,但是……【你们懂我对不对?! 【以上这些锦(fei)言(hua)不收钱】O(∩_∩)O~ 117.风月正情浓(17):也该是我们无缘 她低呼声未出口,耳边咚一声闷响,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板上。她稳住身形,低头一看,壁上烧得明亮的烛火照耀下,那物什粼粼闪着光,是一个银色面具耘。 她一愣,正欲抬头看向来人,只见那人迅速弯腰捡起面具,往脸上一扣,一句话也没说,消失在楼道上。 桑柔犹自杵在那里好一会儿,回想方才所见,虽未看真切,可那乍然一现些许侧脸,怎么觉得,有丝熟悉? 她满肚狐疑地回了房间。 **** 午后便要出发。桑柔起了个大早,与华栖交代一声便出门去。 半时辰过后,她额上沁出密密汗渍,气息微喘,已立身于一家商铺前。 铺子刚刚开张不久,清早人稀,伙计半打着哈欠在收拾。 她盯着屋外檐下插着的那根旗子好久,晨光熹微,无风,旗面微微张扬着。 屋内掌柜注意到她,奇怪地看了会儿,终于出门来问道:“公子,你可是要买米?” 桑柔收回酸涩的目光,看向掌柜,摇摇头,顿了一会儿,道:“我……找你们老板。踝” 掌握微不可见地稍皱了下眉,仍是谦逊有礼地说:“我就是。公子找我有何事?” 桑柔盯着他,说:“不。我不是找你,我找……”她伸手指了指那个旗子,“他!” 掌柜表情有些怪异地打量了下桑柔,说:“不知公子与我东家是什么关系,又有何事找他?” 桑柔说:“自是有资格找他的关系,也是有事才找的他。” 掌柜微微怔愣了下,眼前这人,眉目秀绝,衣着光华,气质卓然,反应迅敏,话中带话,是个不一般的人。他轻咳了一声,做来了一个恭请的姿势,说:“公子往里边请。有什么需求不如和我说。我们这儿只是一家小分店,东家他不常在此。” 桑柔打量了下这米铺,店面不大,装修却讲究,是一向的穆式商铺的风格。 她摆摆手,说:“进去就不用了。我家里暂不缺米。我与你东家是旧识,昨日看见他了,因有要事在身,只草草打了个招呼,故而今日特来拜访,叙个旧,话个家常。” “如此……”掌柜点头,可脸上却是无奈的表情,说,“可现在东家真不在,平日里,我们也都不知他行踪。我实在无能为力呀。不如公子留下个口信或地址,待东家回来之后,我转交予他。” 桑柔眯着眼看了掌柜一会儿,觉得他不似在撒谎,便说:“那便算了吧。也该是我们无缘。” 说完便转身离开。 “公子,稍等。”掌柜追上来,“虽公子不愿留下口信,但不若留下姓名,到时东家若过来,我与他提及,也好心里有个数。” 桑柔点点头,说:“也是。我名单字一个柔字。” 掌柜微诧,竟真是一个女子。方才见她眉眼多几分女子的柔美,但举止却洒脱不忸怩,有男子的利落风派,心下还有些怀疑。 他拱手做了一个揖:“多谢。在下记住了。” 桑柔离开。 柔…… 掌柜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微凝。 积于内,行于表,此人气质不俗,非等闲林木。只是她眼下灰暗,面色苍白,左臂伤残,好似伤病之身。真真是,木秀于林,风雨必摧吗? 他心中不禁惋惜。 桑柔走后没多久,米庄内又来了一名访客,同样意不在米,而在人。 此人银色面具掩面,手持长剑,目光冷淡,四处瞧看。伙计踌躇了下,上前来,怯生问:“这位客官,你可是……” “我找你们老板。” “又……”伙计撇撇嘴,高声喊道,“掌柜的,找你的。” 紧接着噔噔噔几声脚踏木板的急促声响,楼上跑下一人来,正是方才那掌柜。 掌柜看了眼来人,怔一下,急忙说:“姑娘,楼上请。” 那人低头嗯了一声,上了楼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楼上地板微响,眨眼那银面人已下了楼来,仍是一身冷然不容接近的模样,只是同来时一样,一手提剑,一手横在腹前。步子虽密,但不急。 出了门,却不知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小乞儿,齐齐向她这边跑来,直直地撞在了她身上。腹上被碰撞,好一阵剥皮拔骨的疼,她微微弯下腰,握剑的手甩出来,格挡住几个乞子,面上却猝不及防被谁的手肘一掣,面具的绳子猛然崩断,面具掉落在地。 她一咬牙,一手抓起地上已被踩裂的面具,掩住面容,一边飞速提身,躲开一段距离,而后横腿一扫,那些乞儿纷纷中招倒地。 她毕竟重伤之身,出手力气也不大,却害得自己伤口又裂开了。她冷眼扫了地上的人一下,往四周看了看,毕竟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只是对面茶馆稀稀落落的几个年过半百的茶客似有似无地往这边看了几眼,又转回去饮自己的茶。&lt; /p&gt; 那女子一手护住脸上的面具,疾步离开。 对面茶馆二楼,一扇半掩的窗子缓缓推开,露出一人霜白的面颊,一双明泽似的眼眸此一刻却沉若幽潭。 是她,竟是她…… 桑柔口中低不可闻地念出一个名字:项子莘。 ** 大队将行,可天又忽然下起大雨,众人只能在驿站等雨势小些再上路。 桑柔却忽然找不到华栖。 她逮住一个驿站的小二问:“可有看到我的那个小丫头?就是眼睛大大的小丫鬟!” 小二忽然脸一红,说道:“那个长得可好看的姑娘,我有看到。” 桑柔一喜:“在哪儿看到的?” “就是午膳后不久,就在这儿,她向我问了路,说去西市集那边怎么走?” “西市集?” “嗯。她说她丢了好重要的东西,要去找回来。” 桑柔皱眉,外头这时正好划过一道闪电,而后雷声滚滚而来,好似就炸在耳边。她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急急问:“她去了多久了?” 小二微一思量:“估摸着快一个时辰了吧。” 桑柔焦躁地蹬脚,道:“你借我把伞,另外,把我的小黑马牵来。” “啊?” “快!”桑柔一声怒吼,那小二吓得急忙扔下手中的笤帚,去后院牵马。 驿站门口,桑柔脚踏上蹬板上,正要翻身上马,领头一紧,整个人已经拎了下去。 她一手护着脖子,刚想呼叫,下一刻已撞入一方厚暖胸膛。 “你这半残的模样,是要去哪儿?” 微厉的男声伴随一阵震耳雷声从劈头砸下,桑柔没出息地抖了下身。紧接着就听到男子沉沉的低笑,她一恼,挣扎开来,顾珩这下道没桎住她,眼梢微弯地看着她恼羞成怒般的愤愤面容。 桑柔高声说:“我那小丫头不见了。这雷阵雨一会就该停了,我怕她赶不回来,我去找一下她,去去就回。”说着又要上马,无意外地又被顾珩掀了下来。 桑柔心中着急,被顾珩撩拨地差点炸毛,可偏生对他又做不了什么,脑海中编织着一个画面,把他狠狠揍一顿踩在地上喊她女侠求饶不止,却知道这样的愿望只能永远作为心理活动而已,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把肚内的怒气压又压,生生挤出一个好不诡异的笑容出来:“太子,您要是无聊了,先找叶广泽成持他们耍着先,我这边真着急。” 顾珩一手提着桑柔的领子不放,外头风雨忽然改了方向,斜卷而来,他手腕一翻,桑柔脚下不由自主地转了几步,两人已陡然换了位置。他身前护着的是小小的她,而他背后是风雨肆然的蒙蒙天地,雨打落在他身上,她看到他眉头微微皱了下。 桑柔心头猛然一动。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顾珩说:“广泽你来的正好,桑柔的那个小丫头不见了,你去找一下。” 叶广泽面上表情有那么一刻的绷紧,迅速恢复淡漠,他点头:“是。” “听说她去了西市集,也就是我们昨日去的那个地方,说是什么重要东西丢了。你去那边看看。”桑柔将手上的马鞭雨伞交给他,一副就交给你的放心模样。顾珩斜眼看着,心中失笑。 叶广泽这时倒没管眼前这两人皆是揣着葫芦藏着药的模样,接过马鞭,飞身上马,连伞也未及撑开,挥鞭打马,眨眼消失在大雨瓢泼的天幕下。 **** 谢谢jinqiurong,li2127961,clarepane,清妍的月票,么么哒【名字都一窜字母数字的亲们,你们把名字取得这么高冷,让我怎么叫出口?!我好为难。。。(*ο*) 还有每天都送咖啡的大家,谢谢你们~~阅读愉快! 118.风月正情浓(18):你怎么知道那对我来说就是好的 桑柔踮足远眺了会儿,脸上喜忧参半,口中一口气还没叹出声,头上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你早就算计着要叶广泽去找人吧?” 桑柔躲了躲,摸着额头,说:“太子慧眼,明察秋毫。也多谢太子没有戳穿,还配合着我演戏。” 顾珩嗯一声:“这么说来,你又欠我一次。耘” 桑柔一噎:“这也算?” 顾珩挑眉:“难道不算?”眼中冷冷放光。 这样斤斤计较一点利益不放过的精明模样,倒像是个商人。 商人…踝… 桑柔心头一疼。 她转身面向风雨:“……算。” 顾珩看了眼她,一同转看向檐外雨幕,说:“看你对自己的表妹的倒是关心,怎么不见你和傅姝两人有多亲络。难不成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桑柔肩膀微微一僵,而后点点头,承认:“嗯。” 顾珩眼睛余光斜看过去,她目光茫茫混沌,似困着烟云雾雨般。 “其实,过节还不小。”她眉头皱起,说:“她……害得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嗯。”桑柔叹了口气,脸上已露出沉痛的表情,缓缓说道,“一件雀绒霓裳!” 顾珩微愣。 旁边桑柔顿作捶胸顿足,摩拳擦掌,恨极的模样:“太子你不知道,那一副有多……么好看!啧啧,五彩雀羽,聘请了最好的裁缝,缝制了好几个月,一丝丝一线线一针针,费尽心思精心制作。本来我父王说是送给我的,结果半途杀出了的她给抢了过去。当然,我岂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当时二话没说就扑过去和她打起来。哎,可惜,我小时候身子板不结实,没打赢她……” “桑、柔。”顾珩微冷的声音传来,桑柔却没听见似的,继续忿忿不平地说:“自这以后,我们两人就立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太子可能不能理解,其实,我们女人对衣服的在意程度,就如你们男人对权势名利一般,趋之若鹜,生命不息,买衣不止……啊!” 桑柔讲得义愤填膺,额头忽然一痛,却是顾珩的扇子已经敲了下来,她夸张地叫疼,四处直躲,却奈何,衣领子还被他拈在手里,避无可避。 “让你再胡说八道!” “……” *** 雨若倾盆,无休止般地似要将这人间瓢泼成水域。 长街十里,不见行人。店铺紧闭,只有一两家门前屋檐下,三三两两地蜷着几个避雨的路人,抬头看着天际,口中喋喋念叨,一脸焦愁。 叶广泽勒马停住,耳边是风啸雨唳,雨滴撞落在伞面上,发出砰砰闷响,透过斜织密布的雨幕重帘,不远处一个人正在街头来来回回地走动,身子半弓着,目光紧紧盯着地面,生怕错过了什么。风雨灌过来,她有些拿不住手中的打伞,连连被带着退了好几步,差点倒地,裙袂绣鞋以已经脏污湿透,额前的碎发淌着水,狼狈不堪。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腿上夹了下马肚,马蹄踏在浅水滩里,缓缓走近那人。 华栖看着视线中突然出现的马蹄,愣愣地抬头。 天地像黑墨泼洒白纸晕染开的画卷,远山更迭,屋宇绵延,都是水墨晕章,浅浅几笔,大片留白,而近处黑马白裳高大威猛的那男子刀削斧凿的深刻五官轮廓,该是金钩小心勾勒精致,细笔描鼻唇,焦墨点睛,横眉是重力利落扫笔,那阴暗明晦的侧脸则该用皴法涂染。1 该需要多灵巧的手,才能画出这样好看的面容。 华栖痴痴地望着,雨丝落入眼里,她不适地眨了眨眼,伸手抹了抹,再睁眼,风雨仍肆,男子还在。 “你在这儿做什么?”忽然,画上的人薄唇竟微微张动,声音冷漠无温,随着风雨声传入耳中。 华栖有那么一刻的怔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叶……叶……你!”然后像是被惊吓了的模样,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疾风扫过来,拉扯着她手中的油纸伞,她力道不支,雨伞被卷走,漫天风雨劈头而下,可下一刻,眼前光线一暗,头顶上就横了一把伞,隔绝了风雨侵袭。 她抬头看着,伞骨经细致泡蒸刨磨,呈现圆润色泽,指节分明,错综交架,伞面素淡,只简单绘着四五枝柳条,缀着七八片细叶,其间两只青雀相嬉而欢。 伞外是风雨无休,伞下是缄静两默下的华栖不由自主纷乱的心悸。 “在找什么?” 头顶男子忽然沉沉发声。 华栖又被吓了一跳,磕巴作答:“我我我……在找……找东西。” “什么东西?” “我我我……很重要的东西……的东西。” 华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男子的眼睛,只知道他目光落在自己头顶,沉灼地像是烧着她的发肤,让她只想跑,却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手交叠着揉弄自己的衣袂,下唇都 要被咬破了。 叶广泽垂眸看着身前的女子,她头低地似要埋道胸口里去,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从前的她见到他可不是这幅样子,叶广泽,叶广泽,一口一声叶广泽,大老远就可以听到她脆泠泠的声音,穿风过云,传入耳中。一直以来,他对她态度那么差,她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隔三差五地从四处搜罗来各种千奇百怪的玩意儿或者笑话,盘坐在他身旁,欢欣鼓舞献宝似的展示给他看,讲给他听。直到后来,流言四起,身为权贵一族还未出阁的她被人诟语不知羞腆,街头巷尾乱窜,还常常找他一大男子,单独相处甚久。他怎么会不知,她对自己的心意,每次望着自己时,那双大眸盈盈闪着水光,将一切情愫展示地那么明显。 他记得她惊慌失措地来找自己,一脸愧疚慌张,说:“那流言不是我传的,我我……我虽然喜欢你,但是我没有到处和别人说。你别生气!”却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声,一心为他考虑。 他却放了狠话:“往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喜。” 他说这话时,一脸狠绝,满眼厌嫌,直视着她,将她双眸一点点涌出的惊诧、无措、伤心看得清楚。她是一个表情丰富如内心斑斓的女子,但从来都是欢欣要多。他第一次看见她脸上彰现伤痛。这样一个小姑娘,不经世事,第一次心伤心疼,为他所就。 他忽然感觉到胸口某处被擂了一拳,力道狠重,闷疼不止。 后来她仍会偷偷来找他,却只远远地隔墙隔树地看着他,待他扫眼过去时,她若惊弓之鸟,飞快跑走。 …… 叶广泽目光幽凝,听她十分重要的东西后下意识地覆手在腰侧,口中仍是平淡地声音说:“别找了。回去。” 华栖猛抬头,正欲反驳,对上他冷硬的目光,要出口的话一下堵住,双唇抖了下,眼中有哀求之色:“我想再找一会儿。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所有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有。想了想,昨日为了救那个小孩而碰掉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平日都挂在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怯怯地瞄了眼叶广泽,见他神色无恙,心里暗暗吁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喘完,腰上一紧,她已被人搂按入怀中。 华栖惊愣,胸中心跳一滞,而后大跳无章。而叶广泽已经抱着她飞身而起,片刻之后,落于马上,而后只听得鞭声一响,耳边是浑厚有力的一声“驾!”,马儿已经扬蹄飞奔,雨滴打落在脸上,生疼。紧接着环在腰上的手臂又收紧几分,她只觉四周景致一个旋转,她已经变成坐在他身背后的位置。 前方脸颊相贴着的,是他宽厚的背,一只手臂被他掌在手中,环在他腰上。 “抓紧!”他说。 华栖愣愣,接着咬咬牙,将双手都紧紧环扣在他身上,感受到身前的男子随着她的动作身子微微一僵,她心落了落。 马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她忽然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猛地直起身,喊:“我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 叶广泽沉默了片刻,说:“不要找了。既然丢了,那就不要了。总可以找到更好地替代。” 华栖在他的话里怔愣好久,才幽幽出声:“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代替得了?你怎么知道我愿意用其他的东西代替?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找道更好的?你又怎么知道那些所谓的更好的于我来说就是好的?” 她这样一声声诘问,似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叶广泽驾马的动作微顿,原先紧紧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此刻松了几分,变成仅仅是抓在他的腰带上。他几欲下意识地抓住那松开的手,最终却只是将手中的辔绳握得更紧。 ***** 1水墨画画技是门高深的学问。我这里只是粗浅又粗糙地潦草涉及几个概念而已,水墨晕章,留白,勾,皴法……或许,不够准确。这一小段就写了我半个小时【吐血】。水墨画真的很有韵味,忍不住又来安利一下 阅读愉快~ 119.风月正情浓(19):你可以任性,我许你任性(5K) 华栖回来后,脸色很不好,桑柔看看叶广泽,想想就知道该发生了什么。她带着华栖去换衣服。 雨没过多久就停了,大队上路。 桑柔在人群中找寻了下,没见到那银面女子,也就是项子莘。她不明白项子莘为什么会和顾珩牵扯到一起,曾经她还一度以为项子莘也是喜欢穆止的。 深爱穆止却参与顾珩太子妃甄选的项子衿,放着大家小姐不做却给顾珩跑腿做暗卫的项子莘,这项家的两小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耘。 还有项子莘为何去了穆式商号的店铺,而且那老板好似是她的熟识…… 顾珩,项子衿,项子莘,穆式商铺,穆止…… 桑柔心里猛地一跳,一个想法突然蹦出来…… **踝* 晚上,人马在一处村坳落脚。 上镇的官员早就在他们出发前送了信给沿途的乡村市镇,叫他们准备好接待事宜。 顾珩一行人也无需低调,直接被迎着住进了驿站。 晚膳后,顾珩却突然叫桑柔陪他出去散散步。 桑柔低着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想,我可以说不吗? 顾珩没说话出了门去。村长在前方带路,成持尾随。 桑柔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 三面环山的村子,在黄昏中尤显得静谧,半暗未暗的天光星辰,忽隐忽现的灯火人家,似有似无的人语鸟鸣,若有若无的民歌山谣,让人恍然觉得此处该是桃源,落于凡间,远辞嚣嚷。 晚风微凉,桑柔拢了拢外裳,顾珩的声音蓦地从头顶传来:“冷?” 桑柔一惊,抬头,不知他何时站到了自己跟前,原先那位村长也不见,而成持远远低跟在后方,在渐浓的暮色里只见一个幢幢人影。 “村长已经回去了,你找他?”顾珩眼里有点笑意,他手中提着一个灯盏,蜡黄的油纸包裹的竹笼中燃着一只白烛,火光跳动,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这人简直好看得令人发指。 桑柔不知为何,伸手接过顾珩手里的灯,将它背到身后,她的身子挡住了本微弱的光亮,抬头便只能看清顾珩的轮廓。 她仍旧经常做有关穆止的梦,但是能完整看清他人的次数很少,每每梦里只有一个简单模糊的轮廓,站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外,任她如何呼唤,也不肯走近一分。 而记忆中的梦里的那个景象,与此时此刻眼前的这幅模样,太像。 桑柔背后的手开始颤抖,呼吸有些重,心口位置的疼痛在四野寂静的空寥里显得尤为清晰,浓烈地似要将她淹没。 她有时候会想,那么容易轻信顾珩,到底几分是因为他与穆止相似。于这凡尘天地间,已经是如何都寻不回那个人了,那就离与他相似相近的人和物近点儿,不可救药地解救心中枯竭的希望。 关于穆止与他的关系,她心头仿若揪扯一团浓云密雾,看不真切,想不明白。最大胆的一个猜测便是,穆止一早便是顾珩的人,于燕国开拓商业,入定平侯府做俞啸的幕僚,其实一直做着顾珩的眼线。确切目的,她不清楚,但摸清燕国官政情况,怎么说都是有利而无一害。 如果顾珩在身为质子人身受桎的情况下,就做了这样谋近裨远的布局,那他真的太可怕了。 那穆止的死……她看着他,忽然想质问,穆止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时间正好对接,顾珩回国,穆止身死…… “桑柔?”黑暗中,顾珩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沉。 桑柔压了压心头的纷杂情绪,摇头说:“哦,没有!灯盏我来提吧!”说着径自提着灯走到前面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动静,停下来,问,“怎么?还要往前走吗?” 顾珩就那样看着她,半晌说:“不用了,回去吧。” “嗯。”桑柔又快步转回来,仍旧走在他前头,为他引路照明。 一路无言,四下无声,周围群山的阴影厚厚压过来,长长田间阡陌上,只见一点渺渺的灯火,缓慢移动。 第二天,顾珩临时改变了行程,决定在此地再逗留几日,带着叶广泽他们一大早就出去了。 桑柔乐得自在,华栖心情不佳,留在房间里休息。她仍旧一身清水男装,四处晃悠。 沿着昨晚走过的路线,又到了那片原野。 日白云轻的朗朗天宇下,一片秀山秀水。因为周山环绕的关系,此地并没有受倒春寒的影响,桑柔撤下身上的紫色披风抱在怀里,在田垄间跑跑跳跳。 一群小孩笑着在旁边的小道上看着她,指指点点,几分羞涩,几分好奇。 桑柔对他们招招手,喊:“喂,干嘛呢!下来陪我玩儿不?” 他们推推攘攘,嬉笑着,迅速跑开。 桑柔笑。 “小少爷,早上的田间路滑,小心些走,别摔倒了!”一个老者背着一大捆干柴 走过来,对桑柔嘱道。 桑柔点了点头,却加快了脚步跑,不一会儿就从田间蹿到了路上,走到了老者身旁,将自己手中的大氅递过去,说:“老先生,帮我拿一下!” 老者不明,照做。桑柔却一边卸下来老人身上的柴火,动作干净利落地背在自己肩上。 “诶……诶……使不得……使不得……” 桑柔笑着躲:“没事儿没事儿!我劲儿大得很呢!”说着腿一蹬,就要站起身来,却不知柴火比自己想想的要重许多,她一个失衡,就要往身后倒去。 “啊!” 叫声还没落地,她就已经被人稳稳拖住。桑柔一愣,转头一看,澄澄净净的穹庐下,郁郁葱葱的山色里,柔柔缓缓的晓风中,顾珩一身青色碧净的长袍,玉树临风地站在她身后,而后示意后面的人一眼,很快有人走上来,将她背上的干柴取下。 “做事之前能不能先估量一下自己到底有几分力气,少这么一腔热血蛮蛮撞撞!” 顾珩的语气有些严厉,众人之前,桑柔被斥地低下了头。 老人家急忙出来解围:“小少爷也是热心肠!好心做事!都怪我,没来得及阻止!” “成持,把这捆柴火送到老者家里去,另外再叫两个人,去多弄一些干燥好生火的柴薪,一并送过去!”顾珩对着老者微微点头,而后吩咐道,同时也不知从谁那儿拿来块帕子递给桑柔,示意她擦擦手上的污渍。 桑柔接过,谢字还没说出口,看到他那凉凉的眼神,脖子一缩,生生咽下,安静擦手。 顾珩话毕,人就已经去做事了,老人家阻止都来不及,只能指示着房子的所在处,回头又踉踉跄跄地过来给顾珩和桑柔道谢。 “哎呀,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桑柔擦了手,将帕子一叠放到袖中,转向老者问:“老先生,问您件事儿,早到了春种的时间,你知道为何这边一大块儿平坦的土地空着任其荒芜,不用来耕种,反而把耕地开到远处难行的山头上去吗?” 北麓脚下一整片过去,全是平原,但丝毫没有耕种的痕迹,反倒是芜草丛生,而在两侧的山腰上,梯田一路铺展,种植着各种作物。舍近求远,令人捉摸不透。她原还想是不是土质问题,方才特地跑去看了一下,原隰之上,草木长得极盛,葱郁一片。而四边有现成的溪,连灌溉问题也无需担忧。这么好一块儿宝地,却弃之不用,简直暴殄。 顾珩在桑柔问出声后看她的眼神变了变,桑柔感受到了,抬头瞄了他一眼,好似在说:“看吧看吧,其实我不是在玩儿!” 顾珩嘴角松了松,双唇却仍旧紧抿,掩住一份笑意。 “看那边!”老人家指了指北麓山脚,“那是我们村儿的祖坟,咱们村儿的人世世代代走葬在哪里,与这块地遥遥而对。百年前,祖宗们在挑坟地的时候就勘测过了,这块地与坟山连着,坟山是头,平地是身,不能动!祖宗们葬在哪里,身骨化成泥土融进这片水土里。我们怎么为了自己一口粮,在祖坟上动手呢!” 桑柔皱眉,觉得这想法颇荒诞。坟山与土地只是在尽头连接,这一块平原延伸出来好几里,全都荒废,而千里迢迢挑水担框到山头上种粮种菜,真是守得死人,累死活人。 回去路上,顾珩倒是先开了口:“你怎么看?” “哈?”桑柔觉得这开场白颇有点好笑,她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个探子,最为擅长侦查破案,但每每遇到一个疑问,都会问身边的助手,元芳,你怎么看。这一段子一度在大梁土地上风靡。 “笑什么?”顾珩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也没了方才那严厉,眼眸轻轻淡淡。 桑柔回答:“想笑便笑了。哭不能随便哭,笑还不许随意笑了?” 顾珩微微拧了眉:“你时常忍着哭吗?” 桑柔一愣,觉得这人忒缺少幽默天赋,刚想解释,就听到他说:“桑柔,你其实不必忍的。哭也好,笑也罢,都可以袒露出来。” 他似云淡风轻,又似意味深长的话,蓦然撩动桑柔心头一根弦,振颤一下,她敛了笑意,微低了声说:“随意哭笑,把自己的喜怒悲欢都宣之于口,不会太任性了吗?” “你可以任性,我许你任性!”顾珩几是脱口而出,言毕好似意识到什么,眼波微动,却迅即恢复云淡风轻,叫人难辨他话意真假。 桑柔在这句话里愣住好半晌,才忽然噗嗤一声笑开说:“啧啧,这话说的!太子殿下莫非是真的看上我了?这让桑柔好生惶恐啊!” 顾珩手中墨扇一展,扇了一下,又啪嗒一声合起来,扣在掌心,也笑开说:“你要是当真了,那我也没办法!”说完便径自向前走去。 桑柔心头却没有半分轻松,只是快步跟上去。 “太子方才问我什么看法,是关于种粮田地的?” 顾珩嗯了一声:“看你的样子好似心里有什么想法!” 桑柔捏了捏双颊:“唔……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顾珩微微勾唇:“说说吧!” “那不妨劳请太子先把这两天勘察的情况也跟桑柔说说,好让桑柔心里有个底。” 顾珩侧身看她,她一副我早知道你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勾当的模样,心里不禁又想笑,却微微正了色地说起了正事说:“这个整个村虽然看起来不大,却住了近千户人家,所有的粮食来源就是两处山头的那些种粮。山上的土质偏松,土壤的肥质容易随雨水流失,本不适合种植粮食果蔬,加上每次播种、灌溉、收割,都要上山下山地长途搬运攀爬,导致效率低下,收成极低。这个村落长期穷困,又处于这深山岙底,官府帮扶常常也忽视他们,加上齐国这几年,国库钱粮大多用于军事开销,民生事项,少有辐及。村长说,他们也曾四处探访,求寻一些收成好的粮种,只是村民似乎都不愿接受这些新事物。” “冥顽不化,守旧自封。”桑柔叹了句,“那太子有什么打算吗?” 顾珩挑眉:“你不是有什么良策吗?” 桑柔做惊讶状:“我有说过我有良策吗?太子太看得起桑柔了吧!” 顾珩看她,不语。 桑柔败下阵,说:“好吧,其实我原来是有一个想法的。他们不是不愿在这块土地上种粮吗,怕惊扰了祖宗,也怕不吉利嘛!那你就以你太子的身份,随便请个风水先生,说此地是宝地,种粮必丰收什么的,半强迫半引诱他们来种不就行了!简单粗暴是不是?” 顾珩点头:“确实!” “不过,现在想想,还真不能这么来。粮食是否能丰收,看天,看地,看粮种,看耕耘。你虽然强迫地了一时,但他们仍不愿相信,或许也无心在此地耕种。最后反而毫无收益。”桑柔一边说着,头疼地扶额。 两人走进了村寨。村里昨日借住个了杂耍团,这时正于村头表演,村民老幼妇孺正团团围住他们看热闹,而在外头的人伸长脖子,使劲往里面挤,人越聚集越多。 桑柔看着,脑海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顾珩,双眸璨然若星河,双颊笑开,唇边两点梨涡似盛了满园花繁柳色,明艳不可方物。 顾珩难得一时愣在那里。 似许久不曾见她如此笑过了。他曾想许她一世安然无忧,却不想给了她无限伤心悲愁。 *** 村里似发生了什么事儿,各人在村头巷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仔细一打探,才只村头那片平野上出了点奇异的事儿。 话说,这几日突然探访村庄的太子在田野间溜达的时候,在北麓山脚的位置,突然发现了一株特异的植株,花紫叶红,惊呼此乃天降祥瑞,喻紫气东来,富贵之召。 于是,派了人将该地横九竖九划出了一块,密密实实地围起了篱笆墙,足足一人高,日夜派人把手着,说是里面正培育新品种的粮食。同时又在村里祖坟正对的山脚建了三个神龛,一曰天泽,二为王恩,三为祖佑,说这块土地是天赐之宝地,有君王恩泽,有祖上护佑,定能年年风调雨顺,民丰物厚。 村里人人好奇不已,究竟那块篱笆地里种了什么? 太子在村子待了五日便离开,临行前将那一块土地及粮食的种子交给了村长,交代他一定好好播种,秋收之时,进贡章临,如此殊荣,村长叩首拜恩。 但太子走了不久后,篱笆外便少了人看守。夜里有人潜进篱笆地,盗走了几株苗子,并且情况屡禁不止,各家各户纷纷各自的地里培育起新种苗。而那块荒地,大大小小被人开垦了出来,种上了菜蔬。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顾珩他们已经到了连庸郡。 李瑞行问题桑柔何意判定此行可通时,桑柔简单地回答:“一,找到人做出头鸟。二、给足出头鸟好处,欲遮还羞却又要让人尽皆知。三、将此举名正言顺之,斩断他们的后顾之后。” 对应那些布置,大家稍一思量,便领悟过来。 李瑞行笑说:“没想到姑娘还有为官治世之才。” 120.风月正情浓(20):别哭。 其实这些不过是小聪明,桑柔自己心中颇为不屑,反倒变得好似自己在卖弄一般。可顾珩却有意让她于众人面前给他出谋划策,究其原因,其焉不详。 到了连庸,顾珩变得异常繁忙。淮安郡那边动作越来越多,白先翼威逼利诱,周边的几个小的郡县已纷纷被召降。 齐王派了顾琦领兵平叛,战火一下子烧灼起来。顾璋仍在北镜对敌蛮族,不见明显动作,仿若置身事外耘。 连庸郡守给顾珩另辟了一个安全清净的别院让他们住。 顾珩少有外出,待在书房内处理政事,各方信使、密探、暗卫、官员,频繁出入他。 桑柔的左手恢复得不错,能做一些简单的轻活,有时会在一旁伺候着。 顾珩所在汾庸城近日涌入流民甚多,后不得不关闭城门限制出入。 别院层层御卫,以防难民中混入敌方派来的刺客。太子在外,如今自然成了白先翼他们锁定的攻击目标。 一日桑柔正与华栖备着晚膳,便见众人护着顾珩匆匆回来。叶广泽浑身浴血,顾珩也是难得的模样狼狈,披身的长袍破损严重,上头如泼了血墨般,滴淌着血踝。 桑柔大惊,可见顾珩脸上除了有几分奔波的微白,不见伤痛之像。果华栖被吓得惊呼,慌忙放下筷子猛地冲到叶广泽面前,在他身前站定后,双手颤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硕大的泪珠颗颗晶莹霎时就那么一颗颗涌出,盈满脸颊,脸色苍白沉痛,好似受伤的是她。 叶广泽垂眸看着她,眸色深深,嘴唇动了动,说:“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停顿半晌,又生硬挤出两个字,“别哭。” 华栖却哭得更厉害,哽咽地说:“那么……那么多血!全都是别人的?” 叶广泽点头。 华栖却不相信:“可能你哪里受伤了,你自己也不知道呢?” 叶广泽看着她,没说话。 华栖手半抻着,而后如梦初醒,说:“去找凌波。凌波!对凌波,他会医!”拉着叶广泽,就往凌波的院子跑。 叶广泽却是难得没有反抗,任由她一手抹泪,一手抓握着满府邸跑。 他们的背影刚消失在视线中,下一刻,顾珩便解了身上的外袍,往地上一扔,外袍血迹斑斑,躺在地上,但他身上的深色中衣却洁净平整,只在袖口处有小小破损,一条血痕蜿蜒在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桑柔已经上前来,拧着眉打量了下顾珩,问:“太子受伤了,我去找凌波拿药!” 说着转身就要跑,就被顾珩一手钳住衣领,步子才迈出一步,又被拽了回去,踉跄两步,撞入顾珩怀中。顾珩顺势将手搭在在了她肩上,将身体重量依靠到她身上,声音透露几分孱弱,说:“已经叫人去叫了。我受伤了,走不动,你扶我回去。” 桑柔咬牙抬了抬肩膀,丝毫撼动不了他高大身躯半分,含恨说:“太子不是手臂受伤了吗,为什么腿会走不到,需要人扶?” 顾珩说:“十指连心,四肢连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伤一处而痛全部。” 桑柔:“……” 顾珩的伤只是被利器轻划过手臂,并不严重,成持送来药箱,桑柔给他上药包扎。 顾珩身上脏污,便要沐浴。他手臂受了伤,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压榨桑柔,让她伺候沐浴。 桑柔恨恨地给他搓背,说:“太子,您别忘了,我也是个伤者。我肩上的伤比你要严重多了。你不觉得应该发挥点仁君仁士的博爱精神,给我放个假什么的吗?” 顾珩受伤的右手搭在浴桶外,下颔支在屈起的左手上,微微偏脸过来看她,说:“你不需要我的博爱……” 桑柔停下动作:“为什么?” 顾珩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答,闭上眼睛,继续方才趴着的姿势。 “你干活就好。” 桑柔:“……” 沐浴后,包扎好的伤处不小心又溅到了水。桑柔只得帮他重新包扎。 桑柔边熟练包扎,边问:“太子这是怎么受的伤?” 顾珩答:“去城西看那些安置的流民时,流民中果然安插了白先翼的人,人数还不少。今日本是微服出巡,没带那么多人手。” 桑柔微嗤:“太子也会做无备之行吗?” 顾珩笑叹:“嗯……又被你看穿了。” 桑柔说:“现在外头恐怕流言四起,太子身受重伤,生死不明了吧。” 顾珩点头。 “可是……”桑柔将纱布打了个结,抬头看他,“叶广泽在这儿,他其实很机警,您的瞒天过海,或许瞒不过他呢?为什么我觉得太子好似一点都不顾忌他。”肯定的语气。 顾珩捏了捏包扎处,将袖子放下,说:“你以为为何我五弟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桑柔皱眉,摇头。 “如你一早所说, 他在等时机。叶广泽是他手中猛将,重要力量。但他明知自己将在我南行之中起事却仍放心将他任由我带走,就不怕我半途将叶广泽给除了?”顾珩轻笑出声,自问自答,“他不怕。叶广泽战绩累累,是三军之首,众士所仰,我杀了他,必然引起军心向背。第二,他早算好了,我留不住叶广泽。阿琦镇不住势如猛虎的淮安军,待叛军逼近章临之时,父王一定会召叶广泽回去。” 桑柔醍醐灌顶,说:“而这就是他等的时机。绝佳的时机。” 顾珩颔首:“他放心将叶广泽放在我身边,其实是需要一个证人,天下人皆认可的证人,将来若我出了事,帮他证明是白先翼所为。”顾珩起身,目光投向窗外,眼中露出几分杀伐之意:“而我受伤,其实不是做给五弟看的,而是做给白先翼看的。给他们的士气添一把火,让战火烧得更旺一点。他们的失控,便是我们掌控的时机。” 中间更多的心机与布置,桑柔已无需多问,有些事情,虽然想不清楚,但她知道顾珩必然已经有了安排。 只是,当桑柔置身会云山叠翠的高峰之端,看着眼前峰石奇异,林木葱郁,脚下云雾缭绕,远处千峰林立。她愣了好半晌,迷糊,顾珩此行的安排为何意,怎么又突然有了兴致来带他们登高赏景? 且此行只有顾珩、桑柔、华栖、成持四人。 “太子,这是……”桑柔喘口气,跑上前,问。 只见顾珩面向崖外云海,目光紧凝,静默不语。 直到,天地尽头云层渐渐染上红黄光泽,愈发深浓,一轮红日从云下钻出,光芒曜灼。桑柔横手在眼前,挡了挡。一旁的顾珩却已转身。 她回身看去。 只见日光投在一处崖石上,石上莹莹发光,折射出三条光路,投在另一边的一处巨大光滑的岩石上,呈现出三点光斑。 下一刻,顾珩飞身而起,动作极快,手脚并用,按压在那三个光斑处,不过眨眼,他已落回地面,却是抱拳微低着头,喊道:“弟子顾珩,前来拜访。” 话音刚落,那巨石微微颤动,从中裂开一条缝隙,缓缓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通道。 顾珩说了句:“走吧。”已先行走入。 桑柔目瞪口呆地拉着同样惊诧的华栖,跟在其后。 石门之后,却又是悬崖绝境,一条索桥在云雾中静悬,连接万丈之巅的两处峭壁。 顾珩看了眼桑柔,说:“怕不怕,不用我拉着你走吧。” 桑柔垂眸看下悬崖之下,深不见底,吞了吞口水,说:“害怕倒不是。但是我觉得,为了安全着想,大家还是相互扶持一下比较好。” 顾珩眼中泛笑,手掌摊开,朝她伸过去,桑柔盯着他的手掌顿了顿,脸上表情有些肃穆,迟疑好一会儿,才一步步走进,上前却一下紧抱住了他的手臂。 顾珩愣了下,哭笑不得地说:“桑柔,你要不要这么没骨气?” 桑柔说:“这索桥看起来好像也有些年岁了。我虽不恐高,但这么高,要是脚一哆嗦,踩偏了怎么办。要真是这样,到时别说骨气,连骨灰都不知道往哪儿找了。”说着又往后吩咐华栖,“小栖,你抓紧点成持,他功夫底子不错,到时候要掉下去,兴许还能带着你飞起来。” 顾珩、成持、华栖:“……” 最后,桑柔想象的那些场景自然没有发生,他们很快到了对面悬崖,而此处却是另一方境况。 飞檐翘宇,虹廊高架,青瓦白墙,殿楼鳞次。 高山之巅,竟有这一般仙境。 “哇,好美!”华栖在一旁低呼出声。 而眼前的大门此刻应声而开,笑闹声随洞开的门扉灌了出来。 “三师叔,三师叔!你回来啦!” 一群人皆着蓝衣,将顾珩团团围住。 常年不见表情变化的成持此一刻也微微绽出点笑容,迎向几个人,几下玩笑似的过招对打,而后相视一笑,相互问候。 有几人注意到杵在一旁一脸茫然的桑柔和华栖,走上前来,问:“你们是谁?” “我……” “女人!”桑柔还来不及回答,有一个人高呼,众人闻声皆停语顿住半刻,而后纷纷抛下顾珩和成持,往她们两人这边拥挤过来。 今日桑柔与华栖皆是按照顾珩的吩咐,做了男子打扮。但是那人勾眼尖的,竟一下子就给认了出来。 一群毛头小子如狼似虎般盯着他们两个,眼睛隐隐放绿光。 “她有耳洞!她是女人!”一人指着吓得躲到桑柔身后的华栖,兴奋地叫到,可下一刻,只听得他尖叫一声,已是被人撂倒在地。 那边成持手腕翻转,收住动作后,又走过去将他扶起。 那人委屈地揉着肩膀,说:“成持师兄,你干嘛打我……” “你们一群臭小子,三师叔和师兄回来,不好好迎进来,将他们堵在门口干什么?”身后 一人声色厚沉,朗声斥道。 桑柔看过去,竟是一个鬓发霜白的老者,他一身青衫,面色润泽,目光矍铄,身背挺得笔直,年近古稀,却精神抖擞,不怒而威。 他话毕,便向顾珩走去,抱拳,说:“师兄。” 桑柔一口气没喘匀,猛咳出声。 “山川殊未已,行路方悠哉。”1 未已宫入处大门,朱红凋落的门上挂着一对楹联。 江湖中只存在传说中的未已宫竟真的存在,桑柔好不兴奋。 入了门,眼前是宽敞的白石板铺就的宽敞大道,两边百年古木亭亭如盖,大道尽头是一座巍峨殿堂,穆而不肃,威而不凌。 大殿里此刻整齐地站着好几排人,见到顾珩,纷纷行礼:“师叔!” 顾珩一身好武艺,在去燕国做质子之前,他在未已宫待了十一年,。他年少便入门,更是直接拜当时做掌门的敝砌老人门下,在未已宫中辈分颇高。 与众人寒暄之后,一个女子走上前来。 桑柔原以为未已宫中只有男子,所以方才那群小子看到华栖之后那显出那般惊喜的模样。可这时走过来的毕恭毕敬的女子,丹凤眼,鹅蛋脸,模样也煞是好看,只是表情生硬了点。 她对顾珩说:“师叔,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 顾珩点点头:“有劳。” 那女子似没想到他会回以这样温温润润的一句致谢,有那么一刻的怔愣,忙低下头,说:“这是青雪该做的。” 桑柔看着她面色恭敬无异,耳后却慢慢爬上红晕,心底了然一笑。 *** 1:摘自王勃《扶风昼届离京浸远》 121.是梦中人(1):顾珩,“等这一战结束,我就回来接你。” 月悬中天,月华如霜。这万丈峰顶的月光,似也要比人间的要澄净得多,洋洋洒洒,盈满天际。 桑柔趴在亭子边沿,支着脸赏月,亭子建于三面临渊的绝壁之上,庭外一颗古树,根枝盘错,结着白色四瓣花朵,在月光下荧荧闪着莹润光泽。 有风乍起,卷着几朵花瓣盘桓而落,桑柔伸出手,白净的花瓣落在手心,清香盈鼻耘。 “白日爬山的时候怨累,却大半夜不睡觉有闲情在此处赏月?”顾珩的声音蓦然在耳后响起,桑柔手一抖,花瓣滑落,跌入风中,辗转不知何处去。 她没有回头,只是说:“太子万人拥簇,怎么得空跑到这里来?” 她话刚落,身旁空气微漾,顾珩已掀袍落座,一股酒气钻入鼻中。看来喝了不少酒。 她转过头,却见顾珩正打开一酒壶,馥郁清甜酒香霎时随着呼吸钻入肺腑。 桑柔好些日子没碰酒了,酒瘾一下便涌上来了,盯着顾珩手中的酒,目光闪闪:“好酒啊。” 顾珩笑着将酒壶递给她踝。 桑柔有些不可置信,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迟疑了下,伸手接过,盯着顾珩的眼睛好一会儿斟探,见他眼色闲淡,这才将酒壶凑到嘴边,喝一口。酒淌过唇齿,缓缓吞滑入肺腑,不烈,却后劲十足。 桑柔连喝两口,顿觉身心舒畅。 顾珩看着她心满意足般地眉眼舒展开,伸手拿过酒壶,仰首就那么径直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桑柔看着,微愣,眨眼,顾珩已又将酒瓶递还给她。 桑柔没接。 “怎么,嫌弃?” 桑柔赶忙接过:“怎会!” 顾珩看她,眼光锐利:“是不会,还是不敢?” 桑柔老实交代:“……不敢。” 顾珩轻笑,转看向亭外山月夜空,余光所见,桑柔踌躇了一下,又再次喝了一口酒。 “嗯……”酒劲很快上来,桑柔觉得脸颊微热,她摇着酒壶,歪着头,打量着顾珩的脸,月光花影,公子如玉,真是佳境如梦。 她问,“太子莫不是吃了什么仙丹,练就了不老容颜?连那个老头都叫你师兄。太子,老实说,你到底多大了?” 顾珩额角抽了抽,看她:“你不知道我多大?” 桑柔又连连喝了几口酒,口不择言:“嗯,民间传闻现在都得听一半信一半。原来想你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不过,现在嘛……书中戏中的那些妖魔啊,鬼啊,都不是长得绝美姿容,绝顶智慧,能力超凡,我觉得你就很符合。你该真不会是修炼千年的妖怪吧?”说完,装作惊恐地退开一些距离。 顾珩唇角勾起,凑近:“嗯,被你说中了,那你可怕我?” 桑柔对上他的眼睛,黑瞳缀着冷月白光,映着她的面容。她不退反进,说:“听说被妖怪咬了,也会变成妖,那你咬我一口,把我度成妖可好?” 顾珩笑:“只听说想被度成佛的,没听过要被度成妖的。成了妖,你要做什么?” 桑柔说:“那要做的课太多了,先去把我亲人给解救出来,然后去把燕王屁股打一顿报一下国恨家仇。接着去辗转各地寻觅美食,天南地北胡吃海塞一顿,最后……”她停住。 顾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最后要去做什么?” 桑柔眉睫颤了颤,说:“最后……最后啊……”她转头抬眸看向空中明月,喃喃:“若真能成了妖灵,你说,妖鬼之界是否相通?是否有可能找到穆止呢?” 顾珩一愣,月光将她的脸铺染地越发苍白,她目光苍茫,神色微惘。 他说:“兴许,他已转世投胎了呢。” 桑柔眸光暗了暗,低头:“也是哦。那说明我们真无缘吧。即是无缘,也不好勉强。” 顾珩说:“我还以为你会追寻,循着他踪迹去人间找他。” 桑柔转头,好似意外他会这么认为,说:“不了。若是前世我们相爱,死后相随倒不错。可事实是他不喜欢我呀,那我追过去干什么?” “那他死了,你为何还要去找他的魂灵,你这不是矛盾吗?” 桑柔摇头:“那不一样。他为救我而死,我欠他一条命,这样的恩情,我想还他,从此所有纠葛在这一世了结。若有来生,无牵无挂,相见不识,各自天涯。” 顾珩心头紧缩,静默半晌,紧绷出声:“桑柔,或许你对他的念念不忘,只是因为欠下的恩情。” 桑柔微微摇了摇头,说:“感恩同感情不同,我从来都清楚。” 顾珩点点头,没再说话。 桑柔又连喝了好几口酒,他却没有阻止,桑柔便奇怪了,问:“太子平素都不让我碰酒,怎么今日这么好,还主动拿酒给我喝?” 顾珩说:“这是药酒,劲头虽足,不过不伤身,还有助于你伤口愈合。” “这么好?”桑 柔又小酌了一口,“这是你们未已宫的独门秘酒吗?来日走时,能不能让我带走几壶?” 顾珩似看穿了她心思似的,说:“你又想拿去卖赚外快?” 桑柔嘿嘿笑几声,算是默认。 顾珩失笑:“你真是……” 夜色愈发深浓,远处千峰山林,在月夜中只显重叠暗影,云雾无从可见。风卷着古木上的花朵纷扬飘落,草虫窸窣是这人间别处的唯一声响。 峰顶崖边的四角亭中,空了的酒壶滚落一角,亭廊木栏上,女子安静趴着,已然入睡,一旁男子,以手支额,目光深深,将她望着。 “阿柔……”他说,手伸出,轻落在她鬓角,细细描抚,“等这一战结束,我就回来接你。到时……就告诉你一切。” 桑柔睡得很熟,这酒确实有疗伤之用,但他拿来之时在里面加了少许的助眠的药粉,他有意让她多喝,便是想让她沉眠。 顾珩从怀中拿出一把簪子,摩挲端详一下,别在她鬓发中,而后将她揽入怀中,抱起,往回走。 *** 桑柔头有些昏沉,身体倦极,仍眷嗜着软衾想再沉睡一番,可心神却不知为何慌跳得厉害,让她睡得不安稳。挣扎着起床来,用凉水泼洗了脸,套上衣服,踉跄着步伐,出门去。 到了顾珩房门口,却见房门紧锁,她手触上那黝亮的铁锁,手心一阵冰凉,她猛地醒神。 顾珩旧日在未已宫的房间仍旧保留着。昨日,到了山上之后,顾珩便不让她进他的房,说无需她伺候,她自然是能省一事是一事乐意之至地开溜。可即便是不愿让人窥探自己的*,在这样的地方,也无需锁门吧。 桑柔心头一跳,脑海想通什么,急忙转身向前殿跑去,跑了几步,脚下一凉,鞋掉了,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地出来,鞋子都没穿好。 到了前殿,倒是有不少人,正纷纷散去。 她抓住一人,问:“太子呢?” 那人看着她,眼神中有怔诧,开口却是:“你你你你……也是女的?” 桑柔想起,这就是昨日指着华栖说女人的那个少年。 她起来的时候头发只随意用发带盘起,此刻风风火火地跑了一大段路,已经松散得差不多,女相毕露。 桑柔却全然不管这些,抓了他衣领,厉了声:“我问你,太子,你三师叔,他人呢?” 那青年被她吼得愣了下,殿中其他人纷纷看过来。青年磕巴着作答:“师叔……师叔他刚走。”他伸手往外头指了指,“师傅正在送他。” 桑柔随即甩开他,往殿外跑去,发带彻底松落,黑绸般抖摊开,高高扬在身后,一路生风带香,从众人之中穿过。 她跑到大门口,未已宫的现任掌门无度,也就是昨日唤顾珩师兄的那老头,正转过身来往回走。大门吱呀作响,正缓缓合上,透过洞开的门扉,她可以看到一男子白衣翩然,身背挺拔,正快步离开。 “太子!”她喊。 顾珩闻声即回头,看到她披散黑发,疾步跑来。他皱了眉,心头却忍不住动漾起来。 还是让她赶上了,昨夜终究还是自己心软了,药量放少了,助眠药虽无害,却仍担心对她不好。 桑柔气喘吁吁在他面前站定,面唇苍白,发丝凌乱,盯着他,眼中有怨怼和不解。 “太子又打算这样丢下桑柔一走了之?” 顾珩敛了心绪,沉冷地看着她,说:“你不是物什,何来丢捡之言。” 桑柔说:“那你这算什么?昨夜那酒有问题吧,怪不得后来无知无觉地就睡着了,今日怎么都醒不过来。”她咬牙,胸膛起伏,气得不轻,“为什么?” 顾珩说:“这一战并不乐观。桑柔,战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桑柔显然不领这套说辞:“该或不该,前前后后,我也上了好几次战场,我虽不想标榜自己,但几年前俞啸打高车族那一战,反使空城计,引君入瓮,将敌军全部枭首,便是我出的计策。去年冬日,太子北伐楼国,我不是也将你们堵在北河南岸好几日吗?桑柔自知才智有限,比不过太子高谋远略,但我自认为也不是个养在深闺,经不起风雨的人。我既然选择了跟在太子身边,就做好了出生入死的准备,不会吃你一口白饭!太子若是担心我会累赘,我可以保证,但凡我作出任何一点拖后腿的行为,我自尽以谢罪。” 众人追着桑柔出来,这时纷纷拥堵在门口,听到桑柔说这些话,都惊讶不已,这时看到顾珩本淡漠的表情在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顿时怒气毕显,他盯着她,说:“桑柔,你自己的命就这么不珍重?穆止为救你这条命死了,多少暗卫为了保护你而命陨,还有成束,至今还未伤愈,而你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 桑柔微微怔住,而后别开眼,低低说:“是,我的命,并不值得他们这样的牺牲。” 顾珩脸上的怒意更甚,垂在身侧的手紧捏成拳,众人不禁心惊,只觉 得顾珩似下一秒就要狠揍桑柔一顿。 桑柔这时却抬头,无惧畏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并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是,有太多时候,很多事情不可掌控。我仍庆幸自己能够活着,看这无限河山的大好风景。正是因为那么多人为我牺牲,我才觉得自己不能白白浪费自己剩余的年岁,我必须要做一些事情,让生命发挥一些价值,才不枉费了他们的以命相救。” 崖上清风吹起,撩卷着桑柔的细发飘散开来,如黑缎在风中扬展,她脸色孱弱白皙,表情却倔强坚定。 她继续说:“我承认我有私心。我的目的,太子很清楚,纵使我再相信太子,我也不能忍受自己什么都不做枯等结果。你不懂,这样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生命耗尽的可怕。我怕死,但更怕等死。就让我跟你去吧。即便不能出谋划策上场打战,在一旁给你端茶送水也行,让我有点参与实施进展。如果……”她脸上有些气馁,眸色暗下来,叹口气,“太子真的觉得我跟在身旁会拖累你,那便放我走吧。我自己的事情,我再另辟他法解决。如果能留着命回来,再报太子救命之恩。” 顾珩看着她,眼色深了深,明知她在以退为进,却还是忍不住心头恻隐翻涌。 *** 在逐步增加更新字数。 还有,看这一部分的标题名,应该可以猜得到,桑柔即将得知顾珩的身份……风雨欲来,备好雨具哦! 阅读愉快~ 另:姬友精彩古文今日上架,大家赶紧过去围观支持首订哦:《指馥为婚,王爷有惊喜》http://novel./a/999343/ 122.是梦中人(2):桑柔,“我信你,你却不信我?” 顾珩看着她,眼色深了深,明知她在以退为进,却还是忍不住心头恻隐翻涌。 他看着她,良久,出声:“青峰、青池。” 人群中走出两个青年:“三师叔!” 他说:“带她回去。犬” 桑柔不可置信地抬头,方要出声,肩手已经被两男子桎梏住。肩上旧伤还未痊愈,被人大力一捏,她顿时痛得撕心,她咬唇忍住,瞪向顾珩,隐见他眼波似动了下,可面色凉薄如初,冷声补充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她离开未已宫一步。” 桑柔挣扎:“顾珩,你不能这么做。”却是直呼顾珩名讳,众人皆惊诧不已。 顾珩看向青峰青池二人,说:“还杵着干什么?带回去!” 桑柔被强行带回了未已宫,她尤不死心地回头,只见两扇木门缓缓合上,那男子绝美却冷沉的容颜一点点被门扉掩住,直至不见踺。 她心头一股躁气蓦然涌起,吐血而出…… *** 桑柔睁眼,天光微刺眼,她伸手掩了掩,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是华栖又惊又喜的声音。 “柔姐姐,你终于醒了。” 桑柔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太子走了?” 华栖眼神扑闪,点点头。 桑柔眸色暗落。 “柔姐姐……” “我睡了很久吗?” “柔姐姐,你怎么会突然吐血,好吓人。他们来给你看过,却诊断不出原因。” 桑柔却说:“我仍觉得有些累,想再睡会儿。我没事了,你放心,看你这样子,是一直守着我没睡吗?快去休息吧。” “柔姐姐……”华栖满是担忧和疑惑。 桑柔说:“小栖,你去吧。我不想说话。” 华栖咬咬唇,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得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就睡在隔壁,有事叫我!” 外头传来门扉扣合的声音,随即脚步声逐渐远去,屋内床帏里,桑柔缓缓睁开了眼,双目却已不复方才的脆弱无力,而是晶亮有光。 “你以为你那么容易甩得掉我吗?我要是个那么容易听人摆布的人,我就不姓傅,跟你姓顾!”桑柔恨恨地说,一手用力撑在床上,猛地起身。 “娘呀,痛痛痛痛……”撤到肩上的伤,她还没坐起来,又跌了回去。 她气急,腿脚乱蹬,右手抓着枕边撕扯泄怒,忽然手下一凉,触到什么物什,她一愣,停住动作,去摸索,触感坚硬,收入手中,举起一看,竟是她那支被顾珩抢走的发簪。 桑柔摩挲着光滑莹润的簪子,指尖滑过上头雕镂的花纹和刻字,心中微微平软下来,下一刻脸又一横,咒骂出声:“该死的顾珩,恩威并施,奸计百出!你以为我会上当吗?混蛋!” 却是把发簪收入怀中。 *** 未已宫弟子的日程安排地很紧,一大早起来就要做早课。 桑柔在华栖的搀扶下,四处走动参观。走到校场,众人正在练武。她们从高廊上望下去,下方齐刷刷一派青衣如松云,动作齐整却利落如电,仿若疾风压境而过,松枝松叶如浪翻涌沉浮,好不壮观。 有人发现她们二人的存在,叫了一声,众人这时纷纷停下动作,朝他们看来,语声窸窣,脸上带笑。 华栖脸皮薄,一下子就脸红了,急忙蹲下,整个人藏到了青白石栏后面。 桑柔却不动如山,一点羞涩也无,直视下方众人。 今日她特意穿上女装,头发仍是垂放着,只简单挑了两小束用白色发带绑在身后,晨风轻柔,撩起她的长发轻舞。 校场上有人的目光变得灼热,桑柔目光似慵懒闲淡,四下瞧看着,而后看到一人,停住,对上他的视线,定视半许,而后眉眼稍弯,唇角扬起,眼波闪闪,笑靥晏晏。 那个被她看着的青年瞬即红了脸颊,慌忙别开眼,停顿半刻又犹疑着偷偷瞄过去,可高廊上却已空空如也,哪还有美人如斯,遗世独立! 他揉揉眼睛,再看,确实没人,难道方才是自己眼花。可听到身边的师兄弟纷纷叹息出声。 “仙女一样,好美呀!” “就是就是……可惜走了。” “哎……还以为可以多看一会儿……” “无论你看多久,都不是你的,她是三师叔的人……” “不一定吧……我看三师叔对她也没怎么样啊。” “你懂什么?三师叔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起来夜尿,亲眼看到三师叔抱着她从千峰崖那边回来。你没看到,师叔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要化成水一样……啧啧……三师叔那样不苟言笑的人,没想到也会有那样的一面……说不定,她就是将来的太子妃呢……” “……” 青年并未参与对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仍落在那处高廊上,目光微暗。 ** “青云师兄,又下山采购啊!” “嗯。” “青云师兄,今儿个怎么看你又变帅了!” 青云扶了扶肩上的背篓,说:“又想叫我帮你带什么?” 那青年嘿嘿笑了两声,说:“果然知我者,青云师兄也。”说着从袖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纸条,塞给他,“要买的都写里边了。一切就靠师兄了。师弟在这儿恭候师兄凯旋归来。等你一万年哟。” 青云不理会他,收了纸条,说:“我只能尽量买,有些买不到莫怪我。” 那人连连点头,说:“放心放心,不会怪不会怪!”恰时,远处传来钟声,那青年一拍脑袋,说,“完了。得去做日修了。师兄,我得先走了,祝你一路顺风早去早回!”边说着,边飞速往回跑,后来便直接用起了轻功,消失在繁枝掩映后。 青云笑笑,转身往大门走去,脚步刚跨出去,就滞在那里。 不远处,一人白衣素洁,倚木而立,长发如瀑,掩住半张脸。 他看着,怔忡好久,才往前走去。 桑柔听到动静抬头,朝他看来。 青云步子又是一顿,就那么僵在那里不知道动了,愣愣地看着她直起身,转朝自己一步步走近。 桑柔离他五步距离停下,问:“你要下山?” 青云点头。 桑柔嗯了一声,也点了下头,又说:“能否也帮我买样东西?” 青云问:“不知姑娘要买什么?” 桑柔说:“胭脂。我一直用的都是春棠阁的凤酊,你可否去帮我买来?”她伸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最近起色不大好,人也变得越发丑了,呵呵,半夜出来,可以扮鬼吓人,你说是不是?” 她浅浅笑着,眼中似有辰星潋滟,青云耳根子乍热,连连摇头:“不会,姑娘看起来很美……很美……” “是吗?”桑柔看她,眸光灼灼,好似不信。 青云涨红了脸,猛点了几下头,宣誓般郑重:“真的。” 桑柔进一步,逼问:“真的什么?” 青云退了一步,胸如擂鼓,口中结巴:“真的……真的……很美。” 桑柔板起脸:“我不信。你定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 青云急了,忙说:“我不是。” 桑柔看他慌乱无措的模样,又笑开:“好吧。你急什么?我就信你就是。但是,我要的胭脂,你可否能帮我买?” 青云迟疑。 师傅有交代,要注意防着桑柔。自顾珩走后,山门多了好些个人把守。听说桑柔这人心思颇多,机敏过人。不能让她出了未已宫去。 桑柔看着他模样,了然地冷嘲说:“我信你,你却不信我?” “不是……” “不是什么?”桑柔眸光微寒,言语锋利,“不是信我,还是不是不信我?我不过只想买一盒胭脂,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凭借一盒脂粉炸了你们未已宫,还是说用它荼毒你们未已宫的人?需要你这般犹疑,你们宫中人如此防范?不买就不买了!”她将本掏出手的钱囊扔在地上,愤然离去。 青云捡起,忙要去追,可桑柔跑得极快,很快隐入曲折回廊不见了身影。而一起下山去采购的另一名未已宫弟子,此时提着裤子匆匆走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道歉:“青云,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昨儿个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肚子闹腾得厉害。咱们快走吧。最近这天气阴晴不定的,咱们得赶紧下去,买了东西赶紧回来,不然遇上雷阵雨就惨了。”他口中念叨不止,已走到了前头,却不见青云跟上来,便问:“青云,怎么了?我们得快走了!” 青云捏着手中的锦囊,拧着眉,沉凝一下,还是将它收入怀中,转身向大门走去。 *** 入夜,山月无垠。 青云在桑柔房前踌躇了好久,口中念念有词,手抬起,想要敲门,可总在距离房门几厘处停住,咬咬唇,还是放下。 “青云师兄?”不确定询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青云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包裹没有拿稳,尽数落在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可有人动作比他还快,已经抢了一个檀木匣子,打开,清香扑鼻。 “胭脂?女人用的东西!”那人惊呼,再看向青云,眼中邪佞,带着明了的笑意,“青云师兄,没想到你竟有这方便的嗜好!” “给我!”青云已经暗了脸色,沉声说道。 那师弟一躲,说:“老实交代,师兄,你买胭脂做什么?”眼睛又瞥到他手中的图案秀气的锦囊,再转头看了看眼前的房门,恍然大悟地喊,“师兄你该不会是……” 青云已然耗尽耐性,运功飞身攻过来,几招之后,轻易将人打趴在地上,将盒子夺回,说:“你不要乱说。我只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帮她?”地上的男子手往桑柔房间一指,已经肃 了脸色,说,“那你有没有跟师傅说?三师叔临走之前,不是交代过……” “交代过什么?”微冷女声蓦然响起。 两人转头,只见两丈开外,桑柔和华栖两人挽手并立。桑柔走上前几步,沐着如霜月色,一身清白,双目洞明,看着他们,目光微凉。 青云心尖一抖。 暗自定了定神,他出声:“桑姑娘,这是你要的胭脂,还有你掉的荷包。”他走向她,将东西递给她。 桑柔垂眸看了眼,没接,看着他,说:“胭脂和荷包可仔细检查过了,有无问题?” 青云脸上微尴尬,说:“检查过了。没问题。” 桑柔点头,接过,打开胭脂的小匣子,用手点了点脂粉,涂在手背,对着月光看了看,又仔细闻了闻,笑开:“嗯,是春棠阁的东西没错,触感细腻,气味闻淡。”而后看着青云,脸上表情已变得柔和,说,“谢谢。我这人性子急躁,总口不择言,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青云忙不迭说:“姑娘言重了。” 桑柔将胭脂盒合上,又问青云:“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帮我一忙,我也还你一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与我说,能力之内,我定帮你拿到。” “不不不……我不需要姑娘回报。” “不,一定要的。礼尚往来嘛!你别拘谨,说就是。” “我真没……” “我知道青云师兄想要什么……” *** 不知道顾珩知道桑柔对其他人使美人计会作何反应啊…… 123.是梦中人(3):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我知道青云师兄想要什么!”原躺在地上的男子这时一下蹦跶起来,“师祖以前自己钻研出一套剑法,可以双手运剑,青云师兄一直想要练这套剑法。本来剑谱独本一直放在藏书阁中,后来藏书阁意外失火,火势虽不大,也未酿成大灾,只是恰恰那本剑谱被烧了一半!而这套剑法如今除了三师叔,没有人会,就连师傅也不会……” 话已至此,其中意味桑柔已明了,只是,她听着却恍恍出了神。 “双手运剑?” 她想起来,过去也曾见过一个人,双手执刃,剑术耍得行云流水,一身白衣无暇,身形流转于花开如荼的树下,英姿飒爽,风.流俊然踺。 她心头恸恻,压着心绪,说:“能否将那剑谱残本给我看一下?” 青云怒瞪了师弟一眼,对桑柔说:“桑姑娘,不要听师弟胡言。我真的不需要你做什么来回报!” 桑柔说:“做不做是我的事,到时候接不接受……就看你给不给我面子了。”说着,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好像我没什么地位,也不值得你屈尊降贵给面子呀。” 青云被她说得一堵,左右不是,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听任了他们去犬。 桑柔看着,知道他这是妥协了,笑着面向青云身旁的男子:“对了,你叫什么?” “青霆!”那男子咧开嘴,上前来,兴冲冲回答,“我叫青霆!” “什么?”桑柔闻言差点笑喷出声,“蜻蜓?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蜻蜓吗?” 身后的华栖噗嗤一声笑出声,又急忙抬手扯袖掩住,却仍挡不住泠泠笑声泄露。 名为“蜻蜓”的男子被笑得羞恼不已,急急解释道:“不是,是青出于蓝的青,雷霆万钧的霆!青霆!” “哦……原来是这个青霆,不是那个蜻蜓!”桑柔眉眼弯弯,“好吧,青霆,你能否帮我将那剑谱残本给我找来。我看一下毁坏到哪种程度,我这边先做抄录,缺失的部分,来日见到太子,再想办法求得他完善补充。” 青霆点头:“明日我便拿给你!” *** 第二日一大早,青霆就拿着剑谱来找桑柔。 “这剑谱自师祖写成,后来经过三师叔之手修注,就被束之高阁,因难度太高,再没人练过,如今天下,会这复手剑术只有三师叔一人。呐……”他甩了甩手中的册子,“这可是绝世孤本哦!” 桑柔接过,调笑说:“不愧是蜻蜓,身手轻盈,动作敏捷,效率就是高。” 青霆本听着夸奖,乐呵呵地叉腰笑着,一脸志得意满,瞥到桑柔一旁的华栖又在那掩唇偷笑,心下重新回味了桑柔的话,越品越不对劲,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又在拿他的名字开玩笑,忿然刚想辩斥,却看到桑柔方才还笑容可掬的脸蓦然煞白,双目攫着手中剑谱残破的页面,震惊,迷惑,纠结,意外,另外有更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桑姑娘……” 华栖这时也注意到桑柔不对劲,忙握着她的手臂,却觉察到桑柔的身体在微微颤动。 桑柔抬头,看向青霆,问:“你们未已宫门下弟子,有没有一个人叫穆止?”声音紧绷。 青霆奇怪地看着她突变的表情,仔细想了下桑柔提及的名字,一点印象都无,便要说没有,却在触到她眼里明亮闪烁着的期待时,那两个字都一下堵在喉中,半天发不出声来,他咽了咽口水,又再次将这两字好好咀嚼几番,实在想不起来有这号人物的存在,才说:“没……有……”果然桑柔的眸光瞬即暗下去。 “不过……”他补充,见桑柔目光紧随着他话音投过来,心一抖,竟被她一眼看得腿肉一软,暗骂一声自己忒没出息,说,“什么穆止的没听说过,但是……但是……呃……”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确定无人,走近桑柔,压低了声说,“子牧倒是有。”说完立马捂住嘴,顿了下,又悄声说,“此为大不敬,你们不要告发我啊!” 桑柔愣了下,才想起,顾珩,字子牧。 “子牧……子牧……”桑柔低低地喃着这两个字,“子牧……”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又低头快速翻阅着剑谱,直到最后一页,黑黄交替的污浊残页,最角落隐隐可见几个字,某某年葭月十五日,子牧修注。 桑柔颤着声问:“你说,现今天下只有太子一人会这复手剑术?” 青霆愣了下,点头:“嗯。” “你说,这剑谱从你师祖绘制完成,只经由太子之手?” 青霆再愣,再点头:“嗯。” “你说,这上头备注朱砂字字皆由太子所写?” 青霆更是困惑,她怎么尽重复他说过的话,说:“是的。怎么了?” 桑柔忽觉喉头一痒,猛咳出声,声声撕喉,咳得眼泪都要涌出,视线微朦中,她看到书册上的一个个蝇头小字,朱砂已淡,细致勾写,笔法凌厉却不失洒落,峻严不失灵动,这独一无二的字体,她曾 经嫉妒不已羡慕不止地一遍遍临摹仿写,却从学不得对方半分韵味,而每每被那人调笑。 被天下普遍称颂的顾璋写得一手好字,早年在靖国还未灭,她也曾见过他亲手写得庚帖,确实难得。但后来,她见过那人的字,心下觉得,便是顾璋,也要输他几分的。 而记忆中的字迹与眼前这剑谱上的批注字相较,除了更成熟几分,笔法神韵皆如出一辙。 她尤不相信般,说:“我看过太子的字迹,与这相差甚多,这怎么会……” 青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你不知道?三师叔除了会双手运剑,更会双手书画,虽左右手写得字体不一样,却是一样惊龙浮云般好看。听说,师叔之前是左撇子呢,后来生生练成两手做事,皆游刃有余。” 桑柔胸口如遭重击,骤然巨疼。 左撇子……穆止便是左撇子。 旧日种种一下纷至沓来,在脑海中历历重演,相拟的气质,相仿的身形,相媲的智慧,相同的高超身手…… 为何她从不曾想过,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她太过相信自己,亲眼看着他死去,亲自验的尸,亲眼看着他入殓,下葬…… 一切亲手切行,便从不曾怀疑过。这段时日与他相处时,不时的动摇和一时的混沌,只当做自己执念太深,思念太沉,伤痛太重,故而产生的错觉,却不曾想过,会是这般…… *** 青雪方盘点完青云他们采购回来的物什,关上库房的门,锁好,转身就看到桑柔站在台阶下,似等着她。 面白如雪,眼下隐现青灰色,山风吹过,鼓动她的墨发白衣,轻扬飘拂,好似整个人就要随风而去般。美丽又孱弱,让人心生恻隐。 而她的一双眼眸却又灵动明亮,仿若只需俏生一转,就能生出无数妙思诡计。 青雪现下心境颇为复杂,对着桑柔,她几分提防,几分嫉妒,几分艳羡,这样一个女子,一看便知,世间少有,怪不得她能得顾珩青睐。 桑柔眼中带着浅浅礼貌的笑意,看着她走近。 “桑姑娘,这是找我?” “嗯。”桑柔点头,开门见山,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说,“这是太子的。上山前,他暂放我处。后来他下山急,忘了还给他了。听说青雪姑娘手中有未已宫中所有房间的钥匙,故而能否劳烦姑娘帮忙开一下太子的房间,我把东西放还给他。” 青雪微微皱眉,打量了下她手中的发簪,檀木镂梅,确实是顾珩所倾爱的素雅风调。 她说:“抱歉。三师叔的房间不是轻易能开的。师叔之前也交代过,他的房间闲人不得入内。”她记得顾珩方回未已宫时,回房之时,桑柔也欲跟着进去,却被顾珩拒之门外。思及此处,她手下意识往腰际一放,捏了捏绣囊中的坚硬钥匙,胸中隐隐有无名优越感升起,但迅疾意识到,暗自将自己训斥了一顿,正了正色掩饰。 桑柔眼梢微动,看到青雪的动作,心底已明,但表情无所变化,仍旧谦逊有礼的模样,说:“也是。不好叫青雪姑娘难做。只是……”她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这终究不是我的东西。虽说也可以等太子回来之后交给他,但……别人家的定情信物,我拿在手里总觉得怪怪的。” 青雪一愣。 *** 谢谢小白乖乖和夏夏的一大束鲜花,谢谢霁川的月票,还有经常送咖啡的mego,筱雯baby,hollen,roving,蔓想等等等等,谢谢~~ 因为加班,回来迟了,今天只有3K。希望来日得空补上~~ 阅读愉快~ 124.是梦中人(4):也或许……她再也不会回来(5k+ 桑柔继续:“既然太子的房间我进不得,青雪姑娘得太子信任,指派负责太子房间清整,那你必然是有资格进的,那能否劳烦姑娘帮忙放一下?”语毕,将簪子往青雪面前递了递。 青雪目光攫着她掌心的木簪,手已不知觉伸出去,又忽然猛停住,自知自己失态了,眼波颤烁,面露尴尬与懊悔犬。 桑柔像是没发现似的,只是将簪子往前推了推,恳求道:“拜托!姑娘权且发发善心,帮我一个忙!将来要是被这簪子的主人知道了她赠送太子的情物在我手中,我不知道要被怎么追杀!别人家的情情爱爱,闲人莫沾,我最怕与这些事情牵扯了。姑娘举手之劳,对我便是救命之恩呐!” 她表情恳切,青雪仍犹疑,可手被蓦然一镇瘆人寒凉,却是桑柔抓了她手,将簪子往她手心一放,说了一句“麻烦了!”转身就跑! 青雪诶了一声,追逐的步子却只迈出一步,便定住不动,眼睁睁看着桑柔动作极快跑远,五指逐渐攒紧…… *** 未已宫的弟子除了习武学习修身养性之外,还要参与各种农忙,种植收货的蔬菜果实便作为未已宫的三餐供给,不够的,或者在山上不能养植的,才下山采购。 这日,宫中弟子都起了个大早,纷纷背上竹篓,去茶园采茶。茶园距离未已宫有些距离,天方微亮便出发,才能赶着日落之前归来。 青霆因着前日练武不慎,脚扭伤了,便留宫没去。 得桑柔华栖两美人相伴,简直羡煞其他师兄弟,大家纷纷欲去捡棒拾棍,在自己身上敲出个三长两短出来,后被他们师傅知道,二话没说,直接拔了刀,明晃晃地在众人面前比了比,说:“谁想留宫的,站出来,为师成全你们。胳膊和腿任选一只,我定然手起刀落动作利落,给你们个痛快,而后你们就可以留下来和青霆‘作伴’了!踺” 众人顿作飞鸟散去,转瞬不见人影,各回房间收拾路上所需干粮。 未已宫顿时空落冷清,除了桑柔几人,只剩下把守宫门的护卫和厨娘。 青霆这几日已与桑柔华栖混得极熟,因着年龄比两人还要更小些,便对她俩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热乎。 几人闲着无聊,桑柔提议烤地瓜吃。华栖是大家小姐,以往虽也闹腾,但从不曾做过这般乡野村人做的事,满眼迷惑。青霆平日自然没少跟师兄弟们偷偷地开小灶,轻车熟路地指点桑柔材料都放置何处,瘸着腿儿,却忙活得热乎。 ****** 茶园所在的山头与未已宫所在的峰顶遥遥相对,这时一名弟子忽然大叫。 “看,那不是未已宫吗?失火了!” 众人一看皆慌,忙去通知无度。无度走上前,定眼一看,可见宫中某处,浓烟滚滚。 他脸色一凛,想到什么,回头吩咐道:“青池,清风,各点十人,跟我回宫。青雪,你也一起回去。其他人继续手头的活儿!” 青池青峰领命点名,青云这时站出来,说:“师傅,我也回去!” 无度看了他一眼,点头。 几人动作迅捷,半运功,往未已宫疾行而去。 无度等人回到未已宫,却见一切安好,但浓烟犹自蒸腾,一看位置,竟是偏院厢房。 “那是三师叔房间的位置!”青雪惊呼,已急忙飞奔而去。 到了偏院,满地狼藉,房门乌黑一片,显然是被火舌烤嗜过的模样。但大火似乎没有烧进去,房门的铁锁有轻微被敲损的痕迹。 “青雪,赶紧进去看一下情况!” 青雪点头,从要种掏出锦囊,里面单独放着一把钥匙。她倒出,插进锁孔,门锁微响,扣开锁解。 这时,众人听到某处传来低低呻吟。 青池循声往院外走去。 院内的人只听得一声青池一声惊呼:“师弟!” 众人相涌而出,于假山后看到昏迷倒地的青霆和守门的弟子,一人还留有半星意识,他们脸上身上皆是乌黑脏污,他们身旁十步远处的水池岸边,有一个石头搭建的小灶台,青烟微腾,袅袅娜娜。 无度上前给他门把了脉,一惊:“灵虚草!”灵虚草,有镇痛麻醉药效,常被研磨成粉做迷.药。 那边一个弟子去捯饬了下那小灶台,青烟入鼻,有淡淡清香,可没一会儿,他觉得视线开始迷糊,腿脚乏力,一个没站稳,轰然倒地。 众人发现,急忙去扶。 无度看着那还在冒烟的灰堆,眸光一厉,扬手往一旁一运功,地上碎石沙泥顿被他吸困,而后纷纷落到那灰烬上,烟火被掩盖住。 “快!去找桑柔和华栖!” 无度语毕,青池动作迅敏,领人向桑柔所在的厢房跑去,但青云却转头向大门方向飞身而去。 无度留下几人将昏迷的几名弟子抬回房间,带着剩下的青峰几人一起跟上他。 他们脑子转动极快,意外大火 ,青霆等人昏迷,火堆中燃的正是灵虚草。 未已宫外人根本闯不入,那自然只可能是宫内之人所为。 桑柔! 无痕等人到了大门口,木门已经洞开。 他们一惊,出了门,过了索桥,石门倒是完好紧闭着。 “开门!”无痕说道。 一人上前,飞身一跃,一手撑在某处,扭转一下,山石轰隆而开。 青云第一个奔了出去。 无度皱了下眉,而后吩咐道:“桑柔身怀伤病,武力不强,步行必然缓慢,下山的路只有一条,青峰你带一队人去追,务必找回她。但切记不可伤到她。若她反抗,那便……敲晕了扛回来。” “是。” 青峰等人紧接着很快消失在石门后面。 偏院内。 青雪仔细查看房间内布置,壁上悬着一幅山水字画,她尤记得这是她方进未已宫之时,顾珩为贺师祖寿辰所作,双手执笔,双笔齐下,笔走龙蛇,令人惊叹。后来师祖去世,遗物清理火化,本顾珩已不想要这画,她却觉得可惜,又不敢暗自收藏,便挂回了他房间。窗前书桌放置着一个笔架,悬着一支紫毫,旁边摆着一个灰青砚台。倚靠墙壁而立,是一个书架,上头书册寥寥,在早年顾珩离开未已宫时,已将多数书赠给了门中师兄弟,还有一些放在了藏书阁。 房间她日日打扫,将这件事看得比做日课练功并重。一切齐整如初,空落清冷,毫无人气,与这过去的几年无异,但她却觉得不一样了,至少顾珩回来住过一晚,空气中似乎还留着他的气息。 闭上眼仿佛回到旧时,顾珩于房内阅读或书写,窗扉微开,她趁着送饭或者传话机会来到院内,透过那窗牖,看着他俊朗绝世的侧容,每每心旌颤动不已。 青雪正出神回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猛地回神,以为是那个师兄弟,定了定神,说:“房间我检查过了,并……”隐约闻到一股好闻的气味,她边说着转身,看到了来人时,双目陡然瞪大,“你……桑……”怀未出口,腿脚乏软,眼前一白,人已昏倒。 桑柔赶紧将手中燃着的灵虚草掐灭,扔到屋外。过了会儿,才缓缓拿下捂在口鼻出的湿巾,看着倒地的人,低低说了句抱歉。而后抬头看着前方墙头悬着的那幅画,忽觉眼睛刺疼得厉害。 画上苍山峻严,林木葱郁。另有两行题字,对列两边:青山如穆,桃李成蹊。 两种字体,浑然不同,却同样自成气派。 她都不陌生。 她上前,将画卷取下,收起。又在书架上翻了翻,剩下的几本书册都无特别。她打开书桌下方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根木簪,是她前几日塞给青雪的那支。青雪行派倒是磊落,没有私藏。 她拿起簪子,本想将它鬓入发髻,却最终收进了袖中…… 天空黑云层叠,将雨未雨。疾风刮起,吹着未已宫前的吊桥摇晃不止。 桥下是万丈深渊不见底,桥上一未已宫弟子装扮的人,一身青衫有些偏大,衣袂在风中鼓动,她紧紧抓着绳索,小心摸索着走过。 好不容易走过了吊桥,她扶了扶肩头的包裹,抬头看着眼前洞开的石门,深吸口气,提步走去。 可步子才迈出去,只听得簌簌一阵衣响,石门下已身姿拔硕地立着一个人。 白发随风舞,墨瞳寒如霜。 无度。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桑柔,难为你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为了出山。我未已宫虽不比太子府,但也自认不会懈怠了你,就这么让你住不下?” 桑柔对视他,无惧,说:“不。未已宫很好。是桑柔身有要事,必须出去。这段时日得掌门招待,心下感激不已,桑柔身无长物,加之时间又紧,不能好好感谢。望掌门见谅。来日,桑柔必然携礼登山再谢。” 无度说:“来日便不必了。未已宫什么都不缺,亦不觊觎你那么大礼。只是师兄有交代,他归来前你不得离开未已宫半步。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望姑娘莫让我为难。” 桑柔叹了口气,说:“掌门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无度缄默。 桑柔垂着眼,脸上似有功亏一篑的黯然。 两人对峙片刻,山风烈烈,吹彻峰林间的烟云,天光暗下来。 桑柔抬头,眸光里闪着愧疚,但更多的是决然,还有一丝精光算计,说:“我对掌门亦是颇为尊敬,但今日迫不得已,只好得罪了。” 无度打量着,一时虽猜不透她这是何来的自信,却是肃着脸,说:“姑娘这是飞走不可了,那老夫也只好俞越了。只是先前那一连环的设计之后,姑娘还有什么计策没有使出来?” 桑柔勾唇,笑笑说:“先前那些不自量力的小伎俩,都已尽数被掌门看透,实在让您见笑了。接下来,脑子怕是没得用,只能动用武力了。” 无度也跟着一笑,说:“哦?那今日就让 老夫来领教领教姑娘的功夫。” 桑柔一拱手,说:“得罪了!”便拔出腰间的短剑,向无度攻去。 几招下来,桑柔跑得气喘吁吁,可剑刃根本连无度的身都近不了。无度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松松地用轻功躲避桑柔的攻击。 桑柔弓着腰,一手撑在膝上,大口喘息休息。 无度看了看天,又看向她,说:“姑娘,要下雨了。还是随老夫回去吧。待太子回来,姑娘来去老夫自不会言语一句。” 桑柔闻言摇了摇头,说:“等他回来吗?呵,战争已起,岂是说十天半个月就能结束的?掌门松柏之寿,自是不怕这些许时日的消耗。但对我来说,分秒如日,一日如年,是半分也不敢浪费的。”说着,已站起身,步伐却一踉跄,无度急忙上前搀扶,桑柔却趁机出手攻击,无度岂是等闲,稍稍偏了身,轻易躲过,刚要钳制住桑柔,身后有凌厉疾风扑来,他心头一凛,提气一个飞跃,堪堪躲开暗袭。 风起云涌中,他定眼一看,只见一人动作若雷电,抓了桑柔,转身就走。 他急忙跟上。可方出了石门,一群人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桑柔被隔挡在他们身后。 他厉声问:“你们是谁?” 那些人却不回答他,只是为首的一人高喊了一声:“带她走。这里我们来对付!” “谁也不许走!” 空气中有厉声传来,说这话的却不是无度,而是来自桑柔身后。 桑柔望去,大惊失色。 竟是成持。 她稍一思虑,很快便明白过来。 顾珩果然算准了她会使诈离开,早早派了成持暗暗守在山门外,只是,所幸人数不多,算上成持,总共七个。 桑柔低声问身旁护着自己的男子:“几成胜算?” 男子眸如鹰隼,说:“十。” 桑柔心底一喜,嘴上却说:“有时候谦虚一下是不是会好一点?” 那人答:“没这必要。不过,主人要再拉我唠嗑,他们再来一帮人助阵,胜算就得折一半。” 桑柔一急,说:“那赶紧,速战速决!” 那人点点头,将桑柔往旁边一推,与同伴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心领神会,而后留一人护着桑柔,其他人竟都齐齐向无度攻去。 他们招式凌厉,配合默契,急风密雨般朝他袭去。 成持带着两人去抓桑柔,另两人去助无度。 无度那边打斗激烈,成持以三对一,稍显优势,眼见就要抓到桑柔之时,那群围攻无度的人却忽然纷纷向他们转攻而来,成持三人猝不及防,中招负伤。 “别伤了他们!”桑柔看着一人持剑要向成持砍去,急急喊道,那人急忙停住动作,而后飞身过来,抓起桑柔,向山下飞奔。剩下的人缠住无度几人。 这些人身手各个了不得,加上彼此配合无间,饶是无度,也是分身乏术,更别说脱身去追桑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蜿蜒山径间。 ***** 长丘城,县尹府。 成持跪在地上,身上血污未除,一身脏污,却是一动不动。 案前,顾珩面冷如霜,双唇紧抿,一言不发,手里握着白色瓷盏,茶水已凉,他却没喝一口。 一旁站着的无度身上亦是见风露,皱着眉,同是缄默不言。 道歉无用,众人皆知。如今只等顾珩一句令下,他们竭命执行,在所不辞! 许久,顾珩开口,声音微哑:“你说,她拿走了我房间的那幅画?” 成持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无度一旁帮忙作答:“嗯。离去之前,她进过师兄的房间。” 顾珩面上表情冷峻,难辨情绪,可无度却看到他握着茶杯的手晃了晃,几滴茶水溅出,落在桌上批了字的公文上,墨水晕染开,顾珩却无知无觉般,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师兄……”无度提醒道,“现在要怎么做?师兄对桑姑娘更为了解,依师兄所解,她会往何处去?” 顾珩摇头,说:“我不知道。” 屋内众人皆是一愣。 过了会儿,又听得顾珩缓缓道:“可能,她会来找我。也或许……”他停顿半晌,嗓音再沉几分,“她再也不会回来……” *** 迟了抱歉~~5k码死我!多出的就当做bonus了~~这里桑柔用了连环计,计中计~~没看出来的亲,容我下次再解释!谢谢djjenny亲的月票啦~~么么哒 125.是梦中人(5):她吐血,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过了会儿,又听得顾珩缓缓道:“或许,她会来找我。也或许……”他停顿半晌,嗓音再沉几分,“她再也不会出现。” 众人不明他话中意味,只觉得此一刻的顾珩眼中锐芒皆消散不见,隐隐竟现颓唐。 青云一直安静地站在角落,脸上同是沉暗一片犬。 顾珩问:“那群接应她的人,你们可有看清?知道是哪个门路的吗?” 成持摇头:“他们统共十二人,装扮统一,黑巾掩面。我们一直埋伏在山门下方不远处,可却连他们什么时候上去的都不知道。他们武功招数却繁杂多变,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姑娘与他们似乎很熟。” 无度在一旁补充道:“确实,这几个人各个武艺高强,但似乎有意掩藏自己的身份,所使用的招数五花八门,却驾驭自如。更难得是,他们之间极其默契,补长掩短,心意相通般,出招收招,配合无间。” 顾珩微微眯起眼:“十二个人……” 成持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太子可还记得在梁国那次,姑娘被绑架,那次也是十二个人。” 去年桑柔在梁国幸阳意外被绑架,顾珩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查那些人,却一直毫无进展踺。 此次听得成持他们的描述,心下便与上次的事故联系起来,第一个猜测,便是云蜀飞骑的人。 只是,她身处高山之巅绝密之处的未已宫,又是如何联系上云蜀飞骑的人的? 他目光盘桓在屋内众人身上,最后定格在角落的青云身上。后者感应到,抬头,对上顾珩的视线,心头一颤,忙低下头。 青云年龄与顾珩相仿,但能让无度都心甘情愿叫师兄的人,这人有多厉害,早几年前,他便深有体会。两人除了君民之阶,更有辈分之差,还有实力的距,他对他无不敬畏钦佩。 青云心头惴惴不安,本就担心桑柔安危,知道自己在她出逃这事上亦是无意出了力。经顾珩洞若明火的一眼,心头便满是惶惶心虚。 他自知隐瞒无意,便山前一步,说:“桑姑娘……曾托我让我下山时给她带了盒胭脂。” “胭脂?” “嗯,春棠阁的凤酊。桑姑娘在太子离开之时,突发吐血,此后卧床好几日。她说,自己起色不好,想涂点胭脂掩一掩……” “你说什么?”顾珩已然拍桌而起,满脸震怒,眸中隐隐似见慌痛,“她吐血,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青云一惊,已掀袍跪下。 无度见状,出言:“是我让大家不用通告的。桑姑娘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顾珩一敛眉:“无碍?师弟,我不知何时开始竟精通医术?” 无度脸色一僵,说:“不敢。但桑姑娘身体底子不好,加上外伤内忧,心躁气浮,才会呕血。经几日调休,已见好转。师弟句句属实,再不敢隐瞒。” 顾珩那边眉头微松,在咀嚼着这两字。 “凤酊……” 桑柔从不喜涂脂抹粉,甚至连女装都不甚爱装,突然要买胭脂,自然不那么简单。 青云听着他的低语,蓦然站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呈到顾珩眼前。 “姑娘托我买的就是这种。” 顾珩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而后打开匣子,指尖点了少许粉末,凑到鼻下闻。 很清淡的味道。 青云问:“可是这脂粉有什么问题?” 顾珩盖上匣子,说:“没。有问题的,该是名字。凤酊,凤酊,峰顶!”他轻笑,“她倒是费劲了心思。如果我猜的没错,她是不是还让你带了什么东西?” 青云经他一提醒幡然醒悟,原来猫腻不在胭脂本身,而在名字,又想起她丢在地上的钱囊。 “有。不过那是桑柔姑娘自己的荷包,她在托我买东西的时候……遗落了,我未来得及时还给她,带着下了山。那荷包我检查过,并无特别。” “并无特别吗?”顾珩冷笑一声,掌风一扫,开了一旁的窗子,拍了拍掌,紧接着,只听得扑腾的翅膀煽动的声响,一只暗灰褐色羽身的鸟飞进来,只见它在窗台上停驻一会儿,而后飞身向青云扑去。 青云大惊,急忙躲开,那鸟儿却一直紧追着他,在他周身盘旋,发出啾啾明亮鸟鸣。 顾珩又拍了下掌,众人听得窗外传来一声哨响,那鸟儿这才放过青云,高鸣一声,一头往窗口扎去。眨眼,只听得其声,不见其影。 顾珩说:“蔹粉,常人闻起来无色无味,鹀雀却能敏锐嗅得,这大梁隐秘的追踪术,曾经是我教予她的。如今,她倒是学以致用了。”他轻笑着说,语气却森然。 青云心中懊悔不已,还有无限黯然。 其实早该知道,她又怎会突然与平平无奇的他搭话,不过是想要借他之力出山而已。 如今,她成功出逃,顾珩怒意昭昭,他倒是不怕他降责,惟愿,她能无恙。&lt;/p &gt; *** 距离长丘城两百公里外的山道上,十几驾马奔腾,在夜幕中穿梭。 山林簌簌,辰星寥寥。他们个个目光如炬,面色肃穆,团团维护着当中一个清浅着装的女子。 马行至某处,忽然一声嘶鸣,众人勒马而止。 原是一人走在前头探风,这是他策马回来,与大伙儿碰头。 领头的一人,夹下马肚,走上前:“怎么了?” “前面走不通!” “为什么?” “关口被堵了。重兵把守!我们得改走小道。” “可现在已入夜,走小道太危险了。何况,天黑不见五指,怕是连路都认不清!” “那怎么办?” “前方不远就是十方镇,我们晚上先暂居十方镇,明日一早再启程!” “嗯。” 两人并驱回去,与其他人说了这项决定。 无异议。 可几人刚进了十方镇,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偏远小镇,入夜已深,但仍灯火通明。 几人在镇外林中,就已经弃了马,撤了脸上的面巾,脱掉披风,套上寻常百姓的衣服,但即便如此,仍掩不了他们身上的凌人气质,以致他们一进城,便有人不时目光往他们身上打量。 如今特殊事情,干戈四起,时不时会有叛军乔装藏身到民间,以打探敌情,或执行暗杀任务,更有甚者,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因而人人草木皆兵,倒是情有可原。 桑柔等人在客栈落脚,奔波了一天,已是困倦难挡,洗漱之后,司药给她诊了脉,她便躺下休息。 可睡到一半,房门忽然被敲响,她猛然惊醒。套上衣服,拿起短剑,她方出声问:“谁?” “是我。”司琴的声音。 桑柔连忙去开门,入目却是司琴一脸焦急:“主人,小十三被抓走了!” “什么?怎么会?” “小十三给你把过脉后,觉得你的情况很不好,想要去给你抓点药先补一补。我与她说了境况,让她明日再去,她亦是允了,却没想到她竟一声不吭,自己偷偷跑了出去。方才入城的时候,就有人盯上我们了。大哥和二哥刚出去打探情况,现在还未回来。但不久应该就会有人来包围这里。我们得赶快走!” “走?那司药呢?” “大哥二哥会解决。我们先走!” 桑柔皱眉想了一下,却摇头,“来不及了。” 果然话音刚落,楼下传来杂闹喧响,繁重足音蹬在楼梯板上,火光明晃,眩人眼目。 不一会儿,眼前便人影重重,各个持刀带枪,指向他们,警惕又憎恨的表情。 官府兵卒! 桑柔松了一口气,却心中又隐隐升起失落。 十三玦影留在客栈中的几人此刻也早已排排护在桑柔面前。 透过他们肩隙,她看到对面一个男子从官兵身后走出来,络腮微青,铺着星星点点胡茬,眼窝很深,眼里透着血丝,眼底青黛深重。 他开口就咬定,说:“是韩山派你们来的?呵,你们胆子倒是大呀!区区十几人,就敢擅闯我十方城?” **** 又加班~~码了三千,先放出来先~~明天再尽量多更点!我码字慢,比不上那些一日万更的大神,却仍能得亲的耐心与陪伴,不慎感激…… 男女主很快会碰面,到时候……有好戏! 126.是梦中人(6):我骗他的。【一更】 桑柔有些莫名,偷偷问一旁的司琴:“韩山是谁?” 十三玦影打探消息尤为拿手,大梁之内,各路人物,稍微有点名头的,心里都会有所印象。 司琴压着声说:“韩山是淮安郡守白先翼的侄子,为人骄奢放浪,靠着白先翼称霸一方,无恶不作。此次白先翼给他指派一支精锐军队,专门四处做流战,攻打那些小城小镇,屠杀百姓,以乱齐国民心。” 桑柔皱了眉。 再考虑对方之言,看来韩山他们正打算伏击十方镇,怪不得外头关卡设得那么严。 桑柔拨了拨前头的人,跻身出去,说:“我有点不开心,你哪只眼看出我身上有半点叛军的气质了?踺” 对方一愣。 “还有,你就是这十方城的城守吧。啧啧,一脸胡茬,双眼通红,一身酸臭,你该不会是好一段时间没沐浴睡觉了吧,看你这样,叛军还没到,你就要暴毙而亡了,还守什么城!以你这智商,还是赶紧洗洗睡睡,回头写个折子,辞去官位,早点回家种田的好。” 对方脸一白,恼羞成怒:“你你你!” 桑柔说:“我我我……是不是很美很俊很聪明?” 勒平眼睛瞪大,从未见过这么无羞耻的女子,确实美丽,但当着自己无数手下的面,将自己数落地一无是处,让他颜面何存。 他大吼一声:“来人,将这群叛贼给我拿下!” 官兵闻言则动,十三玦影几人也纷纷拔出武器,却听得一清亮声音一喊。 “慢着!” 仍是桑柔。 她已然改了方才不正经的腔调,一脸肃色地说:“你确定要花费力气在我们身上吗?且不说我们跟那什么韩山一点瓜葛也无,就你们这几个睡眠不足的士兵,想抓我们,未免痴人做梦!” 那男子闻言更是气愤,说:“好大的口气!你们就这么区区几人,我们楼上楼下百名官兵还拿不下你们,你以为我们是吃软饭的吗?还有,你们一个同伙已经落入了我们手里……” “呵呵呵……”桑柔轻笑出声,打断他的话,挑眉看着他,说,“你确定,我们那个同伙现在还在你手里?” 城守微愣:“你什么意思?” 桑柔说:“表面的意思。你也不数数我们进城时,有几个人,现在这里,还剩几个人。” 桑柔话落没多久,就有官兵贴着勒平,小声说:“大人,他们进城时有十四个人,现在这里统共……十一个!” 勒平惊愣。 桑柔继续淡淡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府衙一惊成了一片火海了,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去救火吧!” 勒平脸色刷白,嘴上却硬:“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信了?想声东击西?” 桑柔摇摇头:“声东击西?友情提示,用词不当,你该回去好好念念书。不过,此处应该用调虎离山。你倾巢而出,府衙相比现在空空如也了吧……” 勒平怔了下,大惊失色,赶忙转身跑到楼梯口,吩咐:“快!快!带一队人回府衙!快……” “大人!”有人扯了扯他衣角。 “别吵!听见没有,叫你们带一队人回去……” “大人……” “你给我闭嘴!吵什么!”城守怒不可遏地回头一看,腿登时一软,差点没摔下楼梯去。 眼前走道,官兵已经尽数倒地,方才那一群人也早不见了踪影,他踉跄着跑过去,却见他们脖子上都插着一根银针,他颤着手伸过去,探到他们鼻下,一下瘫坐在地上。 呼吸还在,没死。 可,对方为什么要留情? 离客栈两条街的暗巷里,桑柔几人停下休息。 司琴问:“主人,你怎么知道小十三他们已经安全了?” 桑柔意外地说:“啊?那个笨城守信了,怎么你们也信了?我骗他的。” 司琴:“……那我们现在何去何从?” 桑柔皱了皱眉,思虑了下,说:“老大老二两人齐齐出马,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十一十二你们两个去找一下老大他们,老五老六,你们出城去探一下韩山那边的情况,老七老八,你们两个帮我搜寻一下现在白先翼叛军的布局,以及……”她顿了顿,语气微变,“顾珩这边齐国.军的讯息。” “是。”众人相觑一眼,各自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司琴问:“那我们去哪儿?” “我们……”桑柔抬头看了眼天空,星辰暗淡,夜色方浓,她说,“我们回客栈。” “……” *** 天边将破晓,勒平拖着疲乏之极的身体回到府衙后院的房间,鞋也来不及拖,就扑倒在床上。 “啧啧,城守大人真真是不爱卫生,这四处奔波了大半天,竟然连个脸也不洗!” 一个清凌 凌的女声蓦然想起,勒平猛地惊醒,跳起来,往床头的墙壁上抓,可摸了几下,却是空空如也。 “城守大人可是找你这剑?” 房间里灯火忽然亮起,勒平眼睛被突来的光芒一刺,伸手去挡,再放开时,放眼望去,对面的矮塌上,白衣黑发,一个美妙姿容的女子正懒懒靠着,正端详着手中的长剑,剑身发出冷冷寒光,正是他最爱的佩剑。 “是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来去自如,进了府衙,入了你的房间,却没有人知晓?”桑柔放下剑,站起身,看着脸色又青又白煞是有趣的勒平,说,“这就要城守大人好好反思一下了。连个府衙重地连我们这几个乡野村民都挡不住,那何以抵挡韩山的八千精兵?” 勒平:“……” “你们十方镇附近的几个镇被韩山的兵侵屠得七七八八,这身为十方镇中心的十方城,看来也撑不过多久。朝中的军力都全力抵抗着白先翼的主力军,根本无暇估计你们这些小小村镇。以你们这些平日吃饱了撑没事最多抓个毛贼的府衙官兵,能对抗得了韩山骁勇善战的精兵?还是城守大人有力挽狂澜的睿智,想好了对抗叛军来袭?” 她字字戳中勒平心中痛处,勒平强自镇定,问:“你到底是谁?” 桑柔笑:“我不是韩山叛军部队的奸细吗?” 勒平这时倒是认真思考了下,韩山为人毒厉,若是韩山的人,那他现在早就被削了脑袋殒命了,她又何须跟他废话分析当前局势的要害。 既然不是韩山的人,他们到底是谁,有如此智谋,耍骗成功出逃他在先,又有如此胆量,擅闯府衙,与他对峙,自然不是一般人。 韩山做了十几年城守,虽无政绩,吃着太平饭,但年龄不是白长的,腹有诗书,混迹官场多年,知道识时务,懂权宜局势,灵活变通,想通了这一点,就知道眼前这人并无敌意,或许,还能助他一力。 于是当下就对桑柔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说:“姑娘辨时势,有胆识,既非叛军中人,那必然就是我大齐良民。勒平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姑娘,不敢求得姑娘原谅,但十方城如今危在旦夕,姑娘既有谋智,那能否请姑娘指点一二,勒平无他愿,只想守得城中百姓安然,死而无憾!” 桑柔被他突来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心里却是欣慰的,看来勒平不比她先前想的那么愚蠢无知冥顽不灵。 “城守大人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吗?或许我真的是敌军那边来的,带着不轨的阴谋。” 桑柔这么一说,勒平又犹疑了一下,过了会儿,心一横,说:“十方城本命悬一线,韩山军真打过来,城中二千民众难逃一劫。姑娘若是他们的人,结果不过还是一死,姑娘若不是,我们还可以拼一把。”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会帮你?或者,你怎么那么肯定我又帮得了你?韩山那边八千精兵良将,我只是一介女子,无兵无权,顶多卖点小聪明,而带兵打战岂能靠我这点小伎俩?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勒平这时走近一步,眼前忽然光影一闪,几个一直隐在暗处的人已走了出来,护到桑柔身侧,面色冰冷地看着他。 ********* 一更。还有三千更,可能来不及了几时放出来了…………谢谢大藤子的月票和大荷包!loveu~~么么哒 127.是梦中人(7):信要送往何处,给谁?【8号的二更】 勒平停住脚步,看向他们。 这些人身上各个气质疏冷,持刀带剑,隐在屋中这么久,他竟一点知觉没有,想来身手不凡。 而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能得如此多的高手相护,那必然也不简单,勒平心中越发懊恼昨晚的冲动之举。 他说:“姑娘若是普通闺阁中的女子,又怎会对天下政事了如指掌。客栈中重兵围困而面不惧,擅闯府衙而色不危,论兵说战而言不乱,我勒平虽无能,但也是见人无数,不敢说百发百中,但也是偏颇不大,知道姑娘非尔尔之族。加上客栈之中,我等得罪在先,姑娘却仍手下留情,没有对我手下下狠手,说明姑娘亦是心善之人。” 桑柔笑了:“被人这么夸,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能再说来句来听听不?” 勒平:“……踺” 桑柔摆摆手:“罢了。好听的话,就留在以后说吧。我来你府里,也不是为了听褒奖的。你倒是把我同伴抓到哪里去了?” 勒平这才幡然醒悟,说:“还在地牢中,我这就叫人把她放了!” 桑柔已经站起身,说:“不用了。我随你去!” 牢房门被层层打开,越往里走,越是湿暗,檐壁快燃尽的灯火发着微弱的光,腐化的气息扑鼻而来,桑柔不适地捂住鼻子。 终于在一处牢房前停下,勒平打开牢房。 “就是这儿了。” 里头的人隐在暗处,看不大清模样,只隐约看到一个简单轮廓,比司药要高大许多。 桑柔皱眉摇头:“不对。这不是……” “姑娘!桑姑娘!”牢房里的人突然惊叫一声,从暗处冲了出来,老七老八一下挡道桑柔面前,拔出剑,对着来人。 那人脚步倏然止住,微微蓬乱的头发,污浊的双颊,破旧的衣服,桑柔好一阵怔愕,而后大惊:“阡陌!” 拨开老七老八,她走上前。 “阡陌,怎么会是你?” “姑娘!”阡陌痛哭出声,“阡陌有幸,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姑娘!” 自河关之战失散后,阡陌辗转各地,遭遇可谓曲折,两人重聚,感慨万千,与桑柔好一阵叙嗑,才安排了她去休息。 但桑柔却睡不着了,勒平抓了的是阡陌,那司药去哪儿。老大老二还没回来,昨夜十一十二回来,却没有半分进展。反而是老五老六那他们带回的消息,让她颇为担忧。 顾珩不想她参与到战事中,她自己亦不愿惹上这些是非。但韩山他们的行迹手法太过残忍,路过之地,必血流成河。而白先翼的叛军兵力强坚士气高涨,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她没想到自己在未已宫待了区区半月,战火已经燃得这么猛烈。顾珩好似并不着急,动作不大。 天大亮的时候,桑柔在勒平安排的客房中只闭眼休憩了下便起来了。 开了房门,院中倒是人影幢幢,十三玦影除了司药都到齐了,他们齐齐看向桑柔,表情凝重。 桑柔顿了会儿,问:“知道司药在哪儿了吗?” 老二点头。 桑柔心头已了然几分,却真的是应了那句,怕什么来什么,她说:“韩山?” 老二再次点头:“嗯。昨日的确有韩山的人潜入十方城,他们抓走了小十三。他们军营的位置,我们已经探查到,但是他们把守甚严,我们不得而入。” 十三玦影再厉害,但终究寡不敌众,八千精兵,即便都是碌碌之辈,也打不过。潜入军营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但从中救出一个重重看管的人,却是难上加难。 来找勒平之前,她多少已经猜到几分司药并不在府衙,不过想最后确认一下,另外,她也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做点事情。 桑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说:“老七。” 老七上前:“在。” “这里有封信,你务必给我送到!”她将信封递给老七,一同递上的还有一把簪子。 老七接过,看了信封上并未署名,问:“信要送往何处,给谁?” 桑柔目光微凝,说:“长丘城,顾珩。” *** “姑娘,韩山已经快兵到城下,我们现在招募新兵,会不会太迟了?” 十方城府衙城守书房,勒平听着桑柔交代的几条布置,不禁皱了眉,心里不禁怀疑起,自己当初是否太过草率了,这女子的计谋平平,并无过人之处。 桑柔瞥了他一眼,说:“城守有更好的方法,就不必听桑柔的。” 勒平一噎,只好召了人吩咐下去。 第一,征集城中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健全男子。 第二,吩咐城中裁缝、会女工的妇孺缝制夜行衣。 第三,征用城中戏班子、杂技团的刀枪剑戟,戏服。 第四,收罗炮仗烟火…… …… 十方城外山头。 韩山靠在椅背上,一脚蹬在前方桌案上,昂首猛灌了一口酒后,问:“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兵,再不喂点血,老子的刀都生锈了!” 堂下以为斯文扮相的男子上前作了一个揖,说:“将军,切不可着急行事。将军前几次攻袭战无不利,是因为兵出不意,且他们防御不强。但久胜之后,难免给敌人以防备之心,十方镇最近好似动作颇多。还是要探清楚情况再动手的好!” “探什么情况?就那么一座小城镇,里里外外摸个头也不用半个时辰,你都探了好几天了,还没探完!” “十方城不同于其他城镇,此处地理位置独特,东北两面环山,西南两面通道。骁武军就扎在其西面的五十公里的禺山之脚……” “骁武军……”韩山大笑,“你就担心这个?担心骁武军的人回来支援他们?哈哈哈……你可知道骁武军在谁麾下?我将我项上人头赌给你,就算骁武军迁到十方城外,我屠光城中所有人,他们也不会管!” “可据探子汇报,十方城如今戒备森严,城门一个时辰一换岗,可见兵力充沛;另这几天夜里,西边陆续小部队人分批出入!而且行动速度极快……” 韩山皱了下眉,咒骂:“你这人,多读了几本书,整天这样疑神疑鬼,累不累。打战嘛,不过手起刀落的事,想那么多干什么!” “将军,话不能这么讲……” 韩山已经没耐性再听他讲,仰头又喝了口酒,这时营帐门帘被撩开,进来一个姿态妖娆的女子,他眼睛一亮,目光攫着一步一扭的腰身,浑身燥热,急吼吼地对军师说了句:“三日,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后无论你勘探什么结果,我都要攻城!” 说完就直接将人往外赶,一把抓过那女子。 “哎哟美人儿……” 三日后。 韩山一身金色盔甲,安坐于马背之上。看着前方的城门,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战鼓已响,战火一触即发。 韩山的人叫战没多久,城门打开,出来一对步兵,高呼大喊,直冲而来。 韩山看着冷笑,手挥长枪,下令:“上啊!杀!” 众将一冲而上,两军交锋,才不过两招,齐军便丢器而逃。 韩山大笑,就这些无胆之兵,有何可惧,正要追击,身后的副将就止住他,说:“将军,且慢?” “作甚?”韩山大为不悦。 “敌军仅与我放草草过了几招,就弃甲而逃,抬不寻常,恐为敌人诱兵之计!” 韩山眉头拧得老高:“诱兵又如何,就他们这么点人,打得过我们?少婆婆妈妈。” 说着就要扬抢就要进攻,忽然,城墙之上出现无数张弓箭,对着他们拔弩相向。 他冷笑,雕虫小技,喊:“盾甲准备!” 身后迅速出来一对士兵,齐齐搭起盾墙。 但城头的箭队忽然在箭稍挂上什么东西,箭雨刷刷飞出,却是朝上发射,在空中一个划过一个高弧,落到了他们盾墙之后,而后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顿杂响,马队受惊,嘶鸣着无头乱窜,队形骤乱。 韩山一惊,坐下马同是被炮竹惊得狂躁不安,险些被摔下了马。 这时林副将却是忽然大吼一声:“弃马攻城!” **** 还记得阡陌是谁吗?可以返回去看文最初几章。另外,我错了,男主露了个名字算是出场吗? 128.是梦中人(8):你没死,这很好【真相大白,对峙】 众人听令,纷纷下了马,往城门攻去。 城楼上的弓箭手亦随之转换了射击方向,直对着城楼下射箭。 可对方毕竟是精师,很快弓箭手已经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城门终被攻破,韩山军汹涌而入,个个士气高涨,好似胜利已握。 只是人才进了一小队,城门忽然轰地关上犬。 被隔挡在门外的士兵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得里头传来凄厉惨叫,撕心裂肺般,声声骇人,顿时军心惶惶。 韩山此时还在门外,林副将打头锋已进了城内。勇武如他,此一刻也不有点迷糊了,不知下步如何踺。 城内惨叫不止,身后士兵已纷纷露出惊惧之色。 韩山咬咬牙,大吼一声:“撤!” 快马加鞭,往营地赶。 回到营地,众将士仍心有余悸地瘫坐,卸甲扔枪。 “军师!军师!”韩山方下马,就扯着嗓子喊。 可几声叫喊之后,却无人回应。 韩山也是机敏之人,往四周一看,顿觉气氛不对,慌忙大喊:“有埋伏!快!撤!” 却已经来不及,营地栅栏门被严实关上,方才替他们开门的士兵,这时已然变了脸色,对他们持刀相向。而营地四周,突然涌现无数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 韩山自知死期在即,鱼死网破般做最后挣扎,一边喊:“给我杀!”一边挥刀狠绝,试图冲出重围。 兵戈交融,血红交汇,打杀声震响山河…… 韩山被对方将领打得毫无还击之力,身体连连被刺中要害,吐血不止,弥留之际,看到不远处飘着的旗帜,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怎么会……” 迎风招展的绿色军旗,上头黑字威凛,写着的,正是骁武。 …… 十方城外,一列人马,踏风疾行。 领头的人一身黑色披风,高高扬在身后,手中马鞭挥得凛凛作响。一路尘土飞扬。 “禀太子,桑姑娘一行人早在半时辰前,朝西离去!” 暗卫在耳旁的汇报很快被吞噬在隆然作响的马蹄声中。 她不曾等他,就走了。 他还在期盼着,她能够找他当面质问。可是,没有。他骗得她那么苦,她该是伤透了心,再不愿见他。 天空忽然从东面压过来无数乌云,天色骤暗,滚滚雷霆乍响,偶尔倏然亮起一道闪电,坼天裂地般从头顶劈下来。 雷声间歇时,隐约可听到水流声,顾珩心头一凛,手中鞭子甩得更凶,马蹄更迭直追这电闪雷鸣。 前方路尽头,已显现一宽广河面,一只乌篷船正缓缓驶离岸边,船头一人影,白衣翩跹,望江而立,一动不动,似这山河动怒,不影响她分毫。 顾珩大惊,面上滔天慌怒似这天地间将发未发的汹涌天气,风雨欲来,摧城毁狱。 忽然,前方一道亮白光闪从层云间霹雳而下,直直击中那只船,船上骤然燃起星火,火焰迅速放大,愈演愈烈,那白色身影被火舌卷困…… 一声震耳欲聋雷鸣乍响,带着男子震彻山河的怒吼。 “不!”顾珩飞身而起,直要向船上飞去。 “三哥!不可!” “太子!” 紧随其后的顾琦、和煦等人大惊失色,急忙也弃马,驾驭轻功,追赶顾珩,堪堪在他要离岸之时,一左一右,将他桎梏住,拉回岸边。 空中雷声不断,乌云层层堆叠,任狂风卷席,如急涛海浪在头顶滚涌而过。 顾珩满身戾气,双目憎红,发了狠力,将和煦与顾琦甩倒在地,又欲奔向那燃得越来越旺的船上。 “穆止……” 漫天风啸雷鸣,河浪喧响,忽然传来一声泠泠如玉般的轻唤,若三月煨过暖阳的清风,轻缓拂过。 顾珩闻言猛顿住,一身毁天灭地似的凌人气势如被浇了水,倏然烟消云散。 眼前河面上的船火烧得旺盛,一整只船身都被火焰吞噬,火光滔天。 分明是计,明知是计,却还是心急相信了。只想着,若是她,若真是她…… 他身体僵直着,好一会儿,才转身。 天地昏沉,厚叠的云层里蓄势待发一场暴雨,狂风横肆,周遭的树木被摧折得几欲拔地而起。 而五丈开外,那一人,白衣似雪,黑发染墨,未经扎束,被风卷起飘扬,妖娆若魅,而她瘦削的双颊苍白似铺落了一层霜雪,无一点血色,一双眼睛黑得似融入了无月子夜的幽暗,盯着他,平静无澜。 天空一声雷鸣劈头而下,顾珩的心剧烈震颤了下,好似被雷声砸中。他想向她靠近些,双腿却被束缚了千吨重物,一步也迈不开。他动了动双唇,一个梦里心底唤过千百遍的名字,此一刻,却堵在喉中,嗓子疼涩不堪,半天发不出一个音。 桑柔向他走近几步,他的目光无遮无掩,燃着火般,落在她身上,灼得她心口直疼。 四目相接,一眼千绪。 她眼色清明,错开他,看向河中的船:“那一日,火还要比这更大一些吧。我亲眼看着你……” 顾珩心一撞。 她收回目光,看着他,开门见山,问:“为了我好?还是,因为我不曾在你的计划内,也注定不能进入你的计划?” 顾珩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无措和小心翼翼,此刻闻言,背颤了颤,好一会儿,才答:“……都有。” 桑柔点点头,又问:“在河关的相逢,是意外,还是刻意?” 顾珩再答:“都……有。” 桑柔又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好似这些答案已无关紧要般,她再问:“将我带回身边,是为了弥补,还是另有所图?” 她语气淡漠,神情疏冷,一句一问,平静条理,却问得顾珩心头越沉越低。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说:“都有……” 桑柔这时表情才有了微微起伏,唇角勾起,好似在自嘲。 风越发猛烈,暴雨似下一刻就要倾盆而下,她纤薄如纸般的身形,唇角清浅难捕的冷淡笑意,仿若她被这风拉扯着,离他愈发远。 顾珩握了握手,此一刻应当上前将她紧抱入怀,与她解释,求得原谅。但他却不敢动作。 桑柔说:“有所图……是想通过我得到云蜀飞骑?” 顾珩咬了咬牙,压抑住内心即将喷发的情绪,说:“我是想得到云蜀飞骑,但从未想过利用你得到!” 桑柔仍旧是不置可否地点头,或信或不信,难以辨别。 顾珩迈动脚步,向她走近,桑柔却忽然变得如同受惊的猎豹,猛地喝住他:“你别过来!” 顾珩止步,盯着她。 桑柔后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神满是警惕,顾珩心头又痛又悔。 “阿柔……” 他压抑万千情绪的一声叫唤,被烈风撕扯地破碎,传入耳中,桑柔心中一颤,眼中酸涩顿时敛聚,生生咬破了唇,才将泪水忍住。 感觉血腥入口,桑柔才松开牙关,她低低说:“你可知道,曾经我所想所盼,是与你相逢于黄泉。” 顾珩身体似被重击,脚步踉跄了下。 “你没死,这很好,我很开心。”她边说着,边一步步往后退,天茫地昏,风沙迷蒙,他只觉双目胀痛地厉害,快看不清她的表情,听得她的声音,心口如被千只手揪扯着。 “阿柔……” 桑柔已陡然换了一种语气,说:“就这样吧。我们曾经的交易,如今看来,也难进行下去了。其实,我之前也骗过你,云蜀飞骑掌令根本不在我手上。我这条命,想来太子要去也没什么用,那我就自作主张,收回由自己做主了。我们就此别过,往后各自相安吧。这样,可好?” “你觉得这样子好?”顾珩再不抑制,一下到了桑柔跟前,看着她,咬牙切齿,“嗯?阿柔,你觉得这样子好?” 桑柔后退一步,他步步紧逼。 她只好抬头与他对视,他双眸幽沉,又似压抑着惊涛骇浪,她忽然笑开来:“嗯,我并不知道什么样才是最好的。太子睿智无双,最懂权衡利害,应该比我更懂得才是。” 话中带讽,字字皆伤。 ********* 虐男主,觉得过瘾否? 129.是梦中人(9):可我没办法不谅你 又一声惊雷之后,积压许久的雨终于倾泻而下。雨势极猛,流珠滚石般从云端砸落。 顾珩一把将眼前的人裹入怀中,撩起披风尽数盖在她头上。 成持很快将伞送过来,他接过,手仍圈裹着她,一点……也不愿放开。 怀中的人身体颤动得厉害,并没要挣开他。 他心中却无半分欣喜犬。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她微闷的声音:“放开我。”静冷无温。 他忍抑着,手臂松了松,她脱离他的怀抱,疾风携雨见隙钻入,怀中一空,心中骤凉踺。 漫天风雨摇落,他将伞往前撑,支在她头顶上空,替她抵挡了雨水侵袭,自己却暴露在雨幕下。 桑柔抬头看他,雨水冲刷而下,他头发尽湿,一脸湿泞,凝着她的目光却仍灼热。 “对不起……”他说。 桑柔喉中一哽。 好似此处就该是这样一句话,他欺她弃她,确实对不住她。可好似这山长水远的伤心绝望又不该终结于这样一句话,她心口被重重划了一刀口子,岁月转,日月换,也难恢复最初模样…… 她说:“太子没必要这样说。当初在一起,你情我愿,我们并没有绑定对方,你从来自由,放弃我,离开远走,做你该做的事,无需觉得亏欠。我伤心我难过,也从来都是我自找的。怪不了谁,我也说过,我也从不怪谁……” 顾珩眸色沉黯,出声缓而重,低而哑:“你怪我,你该怪我。阿柔,你心中有怒有怨,都是应该的。” 他只怕,她不怨不怒,对他失望透顶,再不愿浪费一点情绪。 风雨疏狂,纸伞单薄,桑柔身上很快被雨水淋湿。 顾珩手抬起,想要替她揩一下鬓边的雨水,可手还没碰到她,桑柔又后退了一步。 他手僵了一下,五指收拢,攒紧,她眼里抗拒那么明显,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皆成刀刃,凌迟着他的心。 这样的对峙,他无意外落败。 他叹了口气,说:“阿柔,雨太大了,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你身体不好,会生病。” 这一句话似忽然戳中桑柔的心中痛处,她眼眸闪现一抹痛色。 她吸了口气,说:“穆止……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让我走吧。我们之间终究不可能长久的,你此时是亏欠也好,是放不下也罢,以后终会平淡忘却,不如现在就此放过……” 顾珩却蓦地变了脸色,满身压抑的怒气一下被勾了出来,他向她走近一步,语气狠厉:“你放得下吗?你忘得了?若你真的可以放手忘却,那你这段时日的伤心绝望是什么?阿柔,你非要说这些话?你明知我……” “我知道。可你更应该知道,我是亡国之后,重犯之身,你想娶我?你怎么向别人交代我身份?我可以做一辈子桑柔,但总有人不愿成全!” “这些事情我会处理。” “不。”桑柔摇头,“我已等待不起。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借口。我已不愿再守着你,我说过,我早已放弃你!我讨厌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她声音拔高,情绪激动,双眼通红,泪光闪烁。 顾珩心里松了一口,终于,她的疏冷褪却,淡漠剥落,情绪外露。 “阿柔……”他伸手去够她,被她一掌拍落。桑柔抹了把泪,转身就跑。 “阿柔!” 她又怎可能跑得过他,很快就被他抓入怀中。 桑柔挣不开他,气急败坏地抓了他的手就咬。却始终下不了狠力。 顾珩一手把着伞,没多余的手去抱她,看她愤恨又隐忍的模样,心中又疼又惜。 桑柔却忽然一下扔了他的手,他以为她又要跑,刚要去抓,桑柔却猛地扑入了他怀中。 顾珩一愣。 半天,哑着出声:“阿柔?” 听到怀中的女子含咽的声音:“我很生气,非常生气,可是……可是……我没办法不原谅你!” 顾珩赶忙将她紧抱住,说:“我知道……我知道……允许你往后随时对我进行打击报复!” 桑柔终于哭得肆意…… 风雨并没有减弱的态势,顾珩抱着哭得近乎脱力的桑柔向马匹走去。 树底下,一匹黑马摇甩着尾巴,看到他们过来,立马引项嘶鸣一声。 桑柔钻出脑袋来:“小黑!” 黑马立马向他们飞奔过来。 顾珩将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裹严实,抱她上马,紧接着一个飞身,落座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按贴在他胸口。桑柔从披风间露出一双眼睛,明闪闪,浸着水泽,顾珩心动了动,情不自禁低头吻在她眉睫。 她身体有那么一刻的僵硬,他心头微沉,却仍对她扯了扯唇角,柔声说:“抱紧我!” 桑柔顿了顿,伸手环住他的腰。 “驾!”&lt; /p&gt; 人马很快消失在风雨瓢泼的天地间。 *** 他在门外。 桑柔知道。 廊上檐下的灯光投影他的身子,映在门上,透白门纸显出他高大的身形。 回到此处客栈,桑柔沐浴更衣后,便一直呆在房间里,期间顾瑜来过一趟,甚至她留在城守府的阡陌也被叫了过来伺候她。 顾珩对她花足了心思。 她们离开后,顾珩去而复还,却停在门口始终不敲门也不进来。 桑柔坐在床沿,目光一直盯着那门板上的身影,出了神。 门外,顾珩两拳握了又握,屋里忽然一暗,灯火熄灭。 他眼一暗。 好一会儿,他正要转身离去,门后传来响动。 房门半开,房内,桑柔一身雪白中衣,披散着头发,看着他。 顾珩皱了眉,解下自己外袍,两步迈到她跟前,披到她身上,语气微责:“怎么外衣也不套上就开门出来?今日淋了雨,只怕已经着了凉,让他们给你煮了姜汤可喝了?” 桑柔抬头看着他一会儿,点点头。 顾珩轻叹了口气,将她半挟抱着入了房,顺带将房门关上。 桑柔被顾珩塞进被窝,至始至终没说话。 他坐在床边,见她双眼清明,没有睡觉的意思,问:“怎么了?有话想跟我说?” 桑柔点头,在被窝里动了动,示意自己要坐起来。 顾珩一手压在被角上,说:“躺着说。” 桑柔皱眉,表情不悦。 顾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松开压制的被角,放她起来,在她背后塞了个枕头,让她倚靠着,又将被子拉倒她脖子处,盖得密实。 “说吧,什么事?” “你派个人,将我送走吧。” 顾珩目光顿时一沉。 “你别误会。我是想回三叶先生那里。你不愿我跟着你去战场,我现在也不想去了。如今战事吃紧,你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将我送到三叶先生那里,很安全。另外,这段时日断断续续受伤生病奔波劳累,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时常觉得困乏,三叶是名医,我的身体情况他也了解,趁这次让他好好帮我调养一下。” 顾珩盯着她,将信将疑。 桑柔倒是坦然,顿了下,又说:“其实……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我还不能适应这个模样的穆止。曾经,总时不时地将你误认为穆止,如今,却反而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实。”她勾唇轻笑,“刚才我从门内看你的身影,心里还觉得恍惚,有点害怕,打开门后,那头的你脸上全是冰冷的笑容,告诉我,这些都是梦境,穆止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你只是顾珩……” 顾珩猛地上前将她拥住,沉声说:“这不是梦!阿柔,这不是梦!我在这里,这都是真的!我再不会丢下你!” 桑柔枕在他肩上,抬眼看着头顶帐幔,眼中渐渐酸涩起来。 是呀,这不是梦。 他怀中暖贴,他臂膀紧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 “阿柔?” 觉察桑柔半天没动静,顾珩心头惶惶不安,轻唤了一声,刚要离开她,桑柔双手却勾上他的腰背,往他怀中钻了钻。 “其实,我还在生气,你不是说任我进行打击报复?那我离开你一段时间,惩罚你!” 顾珩一时竟也摸不透她的心思,被她几分小女人的依赖动作弄得如踏云层,心中柔软得不行。 “惩罚可以有,但这个……容我考虑考虑。” *** 谢谢藤子儿的月票票~~(づ ̄3 ̄)づ╭?~ 祝福天下所有的母亲~~安康长健!!! 130.是梦中人(10):不要动心思离开,阿柔。 桑柔说:“还要考虑?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 顾珩皱皱眉,有丝头疼,承诺说得太快了些,只好说:“……那,我安排安排。” 桑柔这才半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两人又拥在说了大半天的话,桑柔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在他怀中睡去。 顾珩看着她,眉目深重踺。 心结难解,他知道。桑柔是明理伶俐之人,很多话不用多作解释,她都懂得。他的处境,他的身不由己,他的为难,她虽难免心有怨怼,但更懂得当下世当珍惜,所以更多是隐忍着,时不时通过小脾气发出来一些,却选择半真半假的模式,不愿给他添负担。 她要离开,几分是为了让他能够集中心里去解决内战,几分如她自己所说,还不知道怎么与他相处,还有几分…犬… 顾珩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心里低语,阿柔,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呢? 十方城外一村落的一家客栈中,十三玦影几人围聚一桌。 “我们就这么先走吗?主人怎么办?” 出声的是司药。她早在顾珩派人去伏击韩山军时被十三玦影救出。 这一战釜底抽薪一举歼灭的计策,桑柔安排得巧妙。 援军到了之前,硬碰硬是绝不可能胜的,而且她也不能确定顾珩一定能调足军力来解十方城的围。 之前韩山四处屠凌各方城镇,距离他们最近的骁勇军却一直按兵不动。桑柔便心知,这军队有问题。写信给顾珩,她知道他定有办法调军来支援,不管是骁勇军也好,还是其他地方的军力。 而剩下的问题,便是拖延时间,让城中百姓穿上军服假扮士兵,深夜进出十方城,通通都是障眼法,只是为了让韩山军认为他们在埋伏布置,不敢随意行动攻打。但韩山本人性格暴躁,不可能等太久。 她在信中写:“倾其巢,伏而诛。”这样可以替顾珩最大减少兵力调动的压力。 韩山出兵之时,她便先让十三玦影去营地埋伏,解救司药,在顾珩军来之前撤离。 “主人离开前交代了,如果她与我们一起,顾珩定然会穷追不舍,到时我们一个都走不了。“那她这是自己拖住顾珩,让我们脱身?” 老二说:“我们不能一起走,要分头行动。十二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这也是主人离开前交代的。她让我们去简州松山与她汇合……” *** 顾珩一大早将还在沉睡的桑柔叫醒,说:“阿柔,我要出去一下。” 桑柔看着他脸,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穆止,又觉得莫名其妙,起床气颇大:“走走走!你出去与我说什么?”说着将被子往头上一盖,继续睡。 顾珩将被子拉下,逼着她睁开眼看他,色威语厉地叮嘱:“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许乱跑!” 桑柔困极,如今千事万事不如睡觉事大,火气也大,口不择言:“你滚!” 顾珩眼色一沉,手中力道大了几分,在桑柔要出口更粗粝的言语时,俯身一口吻住她。 “唔……” 桑柔灵台一下清明,有些始料未及。 这一刻的亲密顾珩等了太久,一沾上她的唇便有些失了理智,却怕吓到她,不得不生生压抑住,咬着牙在唇上浅浅索取几下,便离开。 桑柔瞪大眼,看着他,眼里有几分无措,脸色愈发白皙,这是她紧张的模样。她鲜少脸红,长年面色霜白,紧张的时候,双目闪动着,眉睫轻颤,一张脸白得似北地新落的雪。 顾珩离她寸许,手指摩挲着她鬓角,眼里有压抑的火,说:“我方才说的话听清楚了吗?” 桑柔顿了会儿,点头。 顾珩问:“我说了什么?” 桑柔有些不大敢对视他此刻的眼睛,几次撇开眼,却被他逼迫着看他,避无可避,声音低低地重复:“待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珩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又俯下身去。桑柔被吓得闭眼一缩,却只感觉到他温温润润的一吻,落在她额头。 “你的事情,我会安排。不要动心思离开,阿柔。这辈子,天涯海角,我再不会放开你。” 他最后留下这样一句半威胁半承诺的话,桑柔尚怔忡,他已离去。 他已与从前不一样,出口会谈及将来,这是曾经在燕国时,两人默契避及的话题。 桑柔已了无睡意,心头沉重。 将来……将来…… 早膳之后,顾瑜过来同她聊天。 顾瑜手法灵巧地摆弄着茶具,道:“说来,你还比我大一些。往后我就叫你姐姐可好?” 桑柔与顾珩的关系摆在那里,并没有隐瞒身边的人,桑柔此刻也不好扭捏,只是沉默地算是应允。 “听阿煦说起,这十方城昨日的解围之战,出策的是姐姐。往日只是觉得你性格可爱,竟不知道你还有带 兵打战的智慧!” “公主玩笑了。这些不过是小伎俩,是太子兵贵神速,方解了危机。” “叫我阿瑜。公主公主什么的,听得最头疼。我们之间往后不需这般生疏。” “嗯。” 桑柔不能喝茶,小口嘬着水,顾瑜看了看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颇遗憾地说:“哎,三哥那样冷静的人,如此却犯了一个大错误。” 桑柔不明。 顾瑜说:“他特地将我从章临叫来陪你,想要我帮着疏导你,解开你的心结。可姐姐这般冰雪通透的人,那还需要我这笨嘴拙舌再多言呢?姐姐之前分明有机会跑走,既然还是选择出现,定然是愿意留下来了。” 桑柔却轻笑摇头。 这下便轮到顾瑜有些不解了。 桑柔说:“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是怎么逃出未已宫的。蔹粉鹀雀……这些都是当初你三哥教我的。他既让成持在山门外埋伏以防我出逃,怎么可能没有多一手准备。” 顾瑜皱眉一思虑,恍然大悟:“姐姐是说,三哥在你身上也下了蔹粉!” “他其实有的是办法找到我。只不过,他一直没动作,是等着我主动现身。”桑柔有丝无奈地叹了口气,笑说,“都说,小人与女子难缠。我觉得,现在得加一个你三哥!” 顾瑜笑着点头,顿时与桑柔连成一气同仇敌忾,说:“嗯,确实。三哥这人锱铢必较,可烦。小时候,三哥长得好,皮肤白皙,六哥便笑话他是男生女相,一次画了幅三哥穿女装的画像四处传看,三哥知道,他便趁六哥午睡时,将六哥背上衣服上面画了只大乌龟,还在他脸上涂了胭脂。六哥反应迟钝,在宫中窜了大半天,最后还是父王发现与他说了才知道,六哥颜面尽失,哭得可惨,大半个月不出房门。三哥可腹黑,便是我与阿琦,关系同他最为亲近,也不敢动心思妄图在他身上占点便宜!” 桑柔听着轻轻笑出声,附和:“这确实像是他会干出的事。” 话匣子一开,顾瑜便全然忘了与顾珩骨肉血亲的感情,出卖起哥哥来一点不含糊,将少时顾珩的鲜有人知的丑事尽数告知桑柔。 说得兴起之时,房内光影一晃,门口已站了一人。 是先顾珩而归的顾琦。 顾琦站在门外,见笑容潋滟的桑柔顾瑜二人齐齐朝他看来,愣了下,而后看向桑柔,脸上有纠结的表情。 原先他们二人已非常熟络,打成一片,可他只是当她是顾珩的一个随侍,再无别他。可,昨日雨中那一幕,他再迟钝,这下也明白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了。后来顾瑜给他好好上了一课,他才理明这突来的变化中的情由。 可再面对桑柔之时,心中难说不别扭。 她既是三哥喜欢的人,那往后三哥娶了她,那她不就成了他的嫂子? 嫂子?嫂子。嫂子! 顾琦心中默默将这个称呼好好过了几遍。其实也并非那么拗口呀,果然还是他天生脑子灵光呀,适应力就是强。他在跨步进入房间之前,暗暗将自己好好夸了一顿,这才走了进去,对着顾瑜叫:“阿姐……”而后面向桑柔,嗓音清亮地喊:“嫂、子!” “噗……”顾瑜正在喝茶,一听这话,顿时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正正好喷到了刚落座到对面的顾琦身上。 桑柔手中提着水壶,翻了个杯盏,正要给顾琦倒茶,这时手也一抖,壶中的水,直接往顾琦身上倒去。 所幸顾琦反应也快,一下子跳离开来。 “呀呀呀呀!你们你们你们……”顾琦抹着脸上的水渍,哇哇大叫。 顾瑜笑得不能自已,好不容易稍稍克制一下,瞥了眼一旁的桑柔,见她表情还算镇定,并不见异样,又给顾琦递了手绢,一边问:“怎么就你一个,三哥还有你姐夫呢?” 顾琦接过绢子擦了下脸,回答:“他们还有点事儿,不过很快就回来。我去洗把脸!”跑了出去。 顾瑜犹自忍俊不禁,看向桑柔,说:“阿琦心直口快,姐姐你莫介意。” 桑柔勾勾唇,没说话,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 顾瑜默叹,三哥情路必将坎坷呀。 那厢,顾琦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正好碰上回来的和煦。和煦将他上下打量了番,说:“这才午膳时间都没过,你怎沐浴得那么勤快?” 顾琦顿时一脸苦大仇深,说:“都是阿姐和嫂子,弄了我一身茶水!” “你阿姐……” “你说谁?”和煦正欲问清缘由,话被身后蓦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缓缓走上楼来的,正是顾珩。 顾琦表情哀怨,一点没注意到顾珩眼色异样,说:“就是阿姐和嫂子啊!她们在房间里吃茶聊天,好像很开心,我进去才打了声招呼,就……” “你说谁?再说一遍!”顾珩没等他说完,又打断,和煦看了眼他,心里已洞明。 顾琦 莫名地看着顾珩,重复:“阿姐和嫂子她们……” 话没说完,顾珩脸上顿霁,眼里笑意昭然,走上前来,拍了下顾琦,说:“这身衣服穿起来很帅气。你之前不是说想要我府里兵器库的玄冰剑,待回到章临,你拿去即可!” 顾琦怔愣,有点没反应过来,顾珩已离去,和煦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说:“怎么?高兴傻了?” 顾琦木木地转向和煦,问:“姐夫,你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唔……天上掉宝剑吗?三哥是不是疯了?” 和煦大笑,点点头,说:“嗯,是有点。” 顾琦掐了下自己,确定这不是梦,一下子蹦跳起来,说:“疯得好!疯得好!疯掉的三哥简直太好了!那玄冰剑我求了多久啊,他都不给我!”说着表情又顿时一暗,“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他兵器库里的那把神天戟,当初怕他不应允,所以退而求其次,改讨要玄冰剑。姐夫,你说,我现在去求换神天戟,他会答应吗?” 和煦失笑地摇摇头,说:“阿琦,我给你出个主意。往后呢,你只要鞍前马后讨好……嗯……你嫂子,你想要什么三哥都会给你的!” “真的?”顾琦眼睛一亮。 **** 以后更新时间调到晚上八点。 谢谢三鹿的荷包,谢谢琳琳的月票~~么么哒(づ ̄3 ̄)づ╭?~ 131.是梦中人(11):怕被你揍 “嗯!你姐夫我可曾骗过你?” 顾琦喜形于色,转身就要去实践和煦的话,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来,又转身走了回来,说:“不对呀,姐夫,上次你练剑不小心砍了阿姐最喜欢的海棠,跟我说,阿姐最喜欢吃海棠糕,让我拿给厨娘做,一定会哄得她开心。可是结果后来阿姐知道她吃的糕点是她那株海棠做的,把我狠狠揍了一顿!还有上上次……” “那什么……你阿姐在哪里?桑柔房里是吗?我去找她,大半天没见的,她该念叨我……先走了哈……”和煦说着,闪身不见人影。 桑柔房里,顾瑜看到顾珩过来,便起身告辞。 顾珩进了门,在顾瑜方才的位置落座踺。 桑柔给他沏了杯茶。 他伸手端起,桑柔提醒:“小心烫。犬” 顾珩目光踱过来,轻柔有笑意。 桑柔说:“你好像很开心。” 顾珩答:“嗯。” 桑柔看他,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别有深意,便又说,“你笑得我毛骨悚然,与我有关?” 顾珩不置可否,却问:“那个阡陌,你想留在身边?” 桑柔说:“不,给她点盘缠,或者给她安排个去处吧,我不习惯身边跟着人。你别试图转移话题,到底笑什么?” 顾珩失笑,她太机警,拿她没办法,只好说:“远远就听到你与阿瑜的谈笑声,你们相处融洽,我很开心。” 桑柔心头微动。 “另外,你看到我,脸上不再有那种陌生的表情,你已逐渐适应这个模样的我,我很开心。” 桑柔说:“你处心积虑,一大早就叫醒我,让你睁眼第一个就看到你,不就是为了这个?” 顾珩点头:“效果还不错,看来这个方法可行,往后得再接再厉。” 桑柔顿怒:“那以后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顾珩:“……” **** 对桑柔之前的那个提议,顾珩迟迟没有明显动作,却带着她四处奔走。 现在对外,顾珩是宣称重伤卧床,不好光明正大地现身于前线,军中鱼龙混杂,有顾珩的心腹,亦有顾璋那方安排的眼目。顾珩凭着书信,布局施计。偶尔一些情况比较紧急,会亲自前去。 自始至终都把桑柔带在身边。 楚国都城,邢城。 一座茶楼厢房,桌前一人一身烟墨色衣裳,藤葛暗纹,滚金绣边,手拈茶具,动作娴雅。 对面而坐的人着云灰直裰,雀蓝腰带,发挽作公子髻,姿态慵懒,看着对面的男子煮水泡茶,怔怔出神。 正是顾珩桑柔二人。 桑柔一荑支面,另一手伸出探向顾珩。 顾珩抬眼,看着她长长朝自己伸出的手,问:“怎么了?” 桑柔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手指微动,好似在描摹他轮廓五官,口中说:“看你这脸长得这么好看,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顾珩挑了眉头,说:“那你怎么不捏?” 桑柔说:“怕被你揍!” 顾珩说:“哦?难道不是因为手短?”一边起身,坐到离她近一点的位置,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呐,给捏!” 桑柔被他说得顿恼,对他送上门来的行为自然不会拒绝,凶神恶煞地抬起另一只手也朝他脸上伸去,作势要将他要狠狠一顿蹂躏的模样,却在顾珩似笑非笑似凉非凉的眼神里,没了骨气。 桑柔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着,感慨道:“啧啧,好在面皮之下的这张脸长得还不错,要是你原本的模样是眯眯眼,尖嘴猴腮,满脸麻子……”桑柔想象着,打了个寒颤。 顾珩问:“若我长得那副模样,你当如何?” 桑柔说:“还有商量的余地吗?那必须分分钟……” 顾珩眼睛一眯:“分分钟如何?” 桑柔立马笑得谄媚,偎进他肩窝,说:“对你爱爱爱不完呀!” 顾珩:“……”他将她从怀中拉来去,扣着她下巴,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说,“客人将至,你去里间待着。” 桑柔捂着唇,依言乖乖跑到里间去。 没过多久,房门被叩响,三下,不轻不重,紧接着,有人开了门,大步迈进来,房门很快又被扣上。 “齐国太子爷,真是难得,我楚地鄙陋,能有幸迎得太子金尊光临。” “侯爷说笑了。” “……” “侯爷请喝茶。” “太子亲自煮的茶,真是折煞本侯。” 寒暄之后,很快便谈到政事上。 齐国本弱,常年陷于各方征战,民乏兵疲,军资不足。顾璋和白先翼韬光养晦,储蓄多年,又得邻国相助,越战越勇,纵使顾珩妙计再多,终究寡不敌众。 于是不得不 走到借兵的地步。 向他国借兵,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请神容易送神难,一不留神,反而成了引狼入室。 桑柔待在里间,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手里在把玩着顾珩沿街给他买来耍着玩儿的珠链子,听到某处,心里一惊,手一打滑,珠链掉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紧接着就听到男子浑厚含笑的声音:“太子这是……” 顾珩答:“内子羞涩,少见生人。”又微微扬高了声音,唤她,“阿柔,出来见一下客吧。”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而后听得珠帘泠泠碰响,桑柔掀帘走了出来。 款步慢迈,眼眸微垂,举态端庄。 顾珩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是故意演给他看的,正应了他那句“内子羞涩”。 但他脸上却如寻常无异,看她走进,对着来客稍稍委了委身子,说:“桑柔见过侯爷。” 那男子不知为何却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瞥了眼云淡风轻饮茶的顾珩,站起身,对着桑柔行了个礼,说:“夫人有礼了。” 齐国太子尚未纳正妃,天下皆知,而顾珩又称她为内子,故而他唤她夫人确实合理。只不过,桑柔听着却觉得有些不习惯。 顾珩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不用装了。算是熟识。”有调笑的意味在里面。 桌下桑柔的手狠捏了下他大腿。 “原是金屋藏娇!太子有情致,出门不忘携红颜偕行!” 桑柔亦不扭捏,说:“不见金屋,不见娇。桑柔觉得甚渴,出来向侯爷讨杯茶喝。” 男子说:“这并非我的茶,赐与不赐,不该由我说算!夫人怕是讨错了对象。” “侯爷为客,太子向来敬客,这杯茶,还非得由侯爷点头,桑柔才喝得到。” “太子虽重礼敬客,但我多言,恐有喧宾夺主之嫌。万万不敢善作主张。夫人怕是高看了我。” “桑柔虽发长见识短,但侯爷威风事迹,多少有所耳闻。若非侯爷能做得了这个主,桑柔也不会贸贸然出口讨要。”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男子忽然哈哈大声笑开,对着顾珩连连点头,而后又看向桑柔说,“那夫人又怎知,我一定会应允呢?” “礼仪之教,利益之交,侯爷允了这杯茶,桑柔便记下来侯爷这份恩情,于王爷来说,茶非你的茶,水非你的水,你不过一个点头,却得一个莫大人情,何乐而不为?” “那我又怎知,来日你不会矢口否认?” 桑柔点头:“可不是。自古以来,英雄皆豪胆。想要图利,必要冒险。” 那男子蓦地拍了下手,而后转向顾珩说:“子牧,子牧,你找了个好玲珑的女子!真是让人好生嫉妒好生嫉妒!” 桑柔闻言一愣,看向顾珩,却见他唇角弯弯,眼里满是笑意,再看他们之间的互动,恍然大悟:“你们……早就认识!” 顾珩点头:“我说过,我们是熟识。” “可……我还以为你们只是……” 那男子急忙解释说:“弟妹别生气。我早听说过你,一直想要见见你本人,逼着子牧陪我演着一出戏,想要见识见识弟妹的真本色。” 外人当前,桑柔不好发火,瞪向顾珩,顾珩倒是坦然,说:“南杜北穆。这位就是杜氏商行的幕后老板。” **** 今日更的迟了,明天多更点。另外某小清新想看的湿吻还没写到,明天来写。 还有,聪明人说的话都要多想想,比如顾瑜和桑柔的对话,桑柔和杜晟的对话,说话方式,用意,都是暗藏玄机。我会尽量说明,但怕说多了会累赘。 当然,其实忽略也基本不影响看文【那你费什么话!( ̄ε(# ̄)☆╰╮( ̄▽ ̄///) 132.是梦中人(12):热身……在我身上做就可以了 大梁各国,生意做得最大的两家商行,穆式和杜氏,涉及各个行业,表面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实际上,背后老板关系却是至交。如此一来,很多商品便是暗箱操作,图得暴利,只是外人不得而知。 杜晟主动给桑柔倒了杯茶,说:“哥哥未经过深思出的主意,望弟妹别往心里去。” 桑柔忙接过,说:“怎么会?桑柔班门弄斧,还希望杜先生不要见笑呢!” “弟妹是巾帼,不输男儿,怎么会是班门弄斧?弟妹太过谦虚了。踺” 桑柔垂了垂眼,算是承了他的褒奖,手中端起茶,喝了一口后,一只手横过来。 “这茶有些酽,少喝。”手中的茶杯已经被顾珩拿走,他给她倒了杯温水。 杜晟浅笑。 杜晟热情邀他们去府中小住,因着事情还未解决,还需在刑城待些时日,顾珩没拒绝犬。 杜晟有心,给顾珩和桑柔单独排了个小院。 院中种植大株白玉藤,此时正开得旺盛,白色花蕾珠帘坠玉似的结了满枝满架,翠生生的嫩叶,白莹莹的花朵,美极。 桑柔一进院门,便兴奋地惊呼,跑到花架子下,踮脚去拨够花朵。 杜晟等人识趣地退下,顾珩目光浅浅,落在桑柔身上,一步步向她走去。 桑柔脚下正好不稳,踉跄下正要摔倒,顾珩及时揽住她腰肢,她扑进他怀里,抬头触到他微微嗔怒的目光时,脖子缩了缩,而后手搭上他肩头,说:“这里好美!” 顾珩眉头松开几分,说:“喜欢?那来日回到章临,府中也可以种一些。” 桑柔点头:“好呀。你院中已经有梅花了,再种一些不同时令的花卉,那一年四季都不会觉得单调了。” 顾珩看着她眼波闪闪,怒气已尽消,点头:“好。” 院子里有几间厢房,顾珩问桑柔:“你想睡哪间?” 他眼里分明有几分话外之意,桑柔笑笑说:“你隔壁。”说完就大步向前走去,进了房间,顺带将房门给关上。 顾珩摇头失笑,心中有几分懊悔,早知应该早日与她坦白,那离开章临之前,就把她给娶了,省了日后各种麻烦。 晚膳之后顾珩与杜晟还有事要商谈,桑柔便称累早早回房休息。 顾珩怕她无聊,遣人送了几本书给她,她趴卧在床上看得入迷。 门外响起叩门声时,天已尽暗,她以为是顾珩,便扯着嗓子喊:“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儿说。”说着起来去吹蜡烛。 门外却响起微细怯的声音:“夫人,穆公子叫你过去一趟。” 咦,不是他。 桑柔问:“有说什么事吗?” 门外人回答:“穆公子说,让你‘在其位、谋其职、成其事’。” 桑柔皱眉,想了下,说:“好,就来!” 披上外衣,她开了门,面前的小丫鬟低着头,几分局促羞涩的模样,她奇怪地打量着她,问:“穆公子在干嘛?” 那丫头脸一红,头垂得更低,说:“公子说,公子说,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桑柔转头往隔壁一撇,房门半掩着,她一脸狐疑地走过去。 进了房间,却不见人影。 “人呢?” “阿柔。”半慵懒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桑柔脚步一顿,不知为何生了几分怯意,说:“我……我……有点困了,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过来!”不容拒绝的语气。 桑柔头皮发麻,向里间走去,帐幔相掩,屏风作隔,房间里头却别有洞天。 热气蒸腾,水声涟涟,一方温水清池,顾珩正坐在里头,墨发尽散,眼眸微阖,听到动静之后,睁开眼来,目光透过水汽蒙蒙,落在她身上。 桑柔有些不自在,撇开眼,嘴上倒是仍逞强,说:“你洗澡,还要叫人来观礼?” 顾珩轻笑,给她扔了一块帕子,说:“我记得,你好像还是我的随侍。” 桑柔一噎,但她岂是那么容易就输了气势的人,于是佞笑着说:“太子既然要服侍,桑柔自然在所不辞,不对,是乐意之至。”说着抓了挂在自己肩上的帕子,一副氓相痞样的模样走近,脚踩地,忿然有声。 顾珩配合地调了调姿势,等着她伺候。 桑柔沾湿了绢子,正要下手,却忽然顿住。 身后半天不见动静,顾珩正奇怪,回头,却见桑柔脸色惨白,眼里满是伤恸。 他想起什么,一手伸出去,用内力抓取了池旁架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 顾珩额角紧绷,好似有几分紧张:“阿柔……” 桑柔怔然出声:“我记得,在燕国时,你身上还没有这些伤……” 之前不少服侍他沐浴,见过这些伤痕,心里有震撼,却不能牵动更多情绪,因为于她来说,他 是无关紧要的人。但现今,知道他是穆止,一切便不同了。 顾珩顿了片刻,点头:“嗯。” “从燕国回齐国的时候受的伤?” 顾珩:“……嗯。” 桑柔动手拨开他的衣服,顾珩愣了愣,没有阻止,直到感觉有冰凉指尖落在他那些结痂的伤口上,细致抚着,手指一直克制却难禁地轻颤。 背后传来她细弱的声音:“穆止,和我说说你回齐国时遭遇的事情,受伤时的境况吧。” 顾珩静默半晌,而后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旧事重提。”见桑柔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又说,“阿柔,你看着我,我现在很好,一切都过去了。” 桑柔咬着唇,心中情绪翻涌。这段日子,其实已经同他和好如初,但很多事情不能说不应该去在意,就不在意了。她心底深处仍有怨怼,那一段时光太过黑暗难熬,每每想起来,都会身心凉彻,如坠冰渊,梦魇般挥之难去。 可,今日,看到他那一身丑陋伤疤,知道他遭遇多大的苦痛和摧折,再大的埋怨都不值一提。从燕国回齐国,那样漫长的路程,其间多少凶险埋伏,他又遭受了多少生死一线,任凭她如何想象,也难匹及三分。 桑柔竭力压制内心的情绪,可眼里已经有水泽渗出,她低头去抱住他的脖子,说:“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好不好?” 顾珩不喜欢她这种嘱托,好似下一刻就要走远离去。 他将她拉起来,盯着她的眼睛,说:“以前我一个人,有些境况,带着鱼死网破的心理。但现在有了你,我会事事考虑你的感受。你不愿我受伤,我会尽量不受伤。” 桑柔心头恻然,眼角的湿润更止不住,泪珠滚滚淌下。 顾珩将她稍稍拉低一点,吻住她的眼睛。 “阿柔……” 虽知桑柔时心疼她,但她从前却不似这么容易伤感的人,心头理论一大堆,性子是外人不可窥探的坚韧,鲜少落泪。他自然是喜欢她能在他面前袒露一切情绪的,喜怒悲欢。他爱看她各种看似无理取闹却无伤大雅的小脾气,爱时常逗得她炸毛,爱她偶尔迷糊起来像孩童,爱她大事面前冷静运筹的风范……可眼前她这样突来浓烈的悲伤与哭泣,却一下子让他没了折。 他想说点什么,桑柔却蓦地搂住他,吻上他的唇。 顾珩微愣,感觉唇上笨拙动作,她搂在他脖子上的力道很大,亲吻着他却是小心翼翼,仿若方才抚在他背上伤痕的动作。 “阿柔!”顾珩稍稍制止住她,看着她:“你怎么了?” 桑柔心知自己失态了,但反过来一想,反正自己在他面前差不多都是失态的状态,只不过偶尔失得比较重些,偶尔失得轻些,何况,她并不想与他说此刻的心境,于是抽了抽鼻子,作出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说:“美人如玉在沐浴,我看的血脉贲张,色.性大发想要采花了。你这样欲拒还迎,是要我强上吗?” 顾珩却笑了,眼角微扬,唇角微弯,赤身露臂,魅惑众生。 桑柔莫名地腿软,抻手将他一推就要跑。 顾珩早知她要做什么般,长臂伸过去,紧紧扣住她腰肢,将她往自己身上压,脸凑近她,在她耳边呼气,说:“不是要采花吗?跑什么?” 桑柔僵着身体,磕巴着回答:“我我我……是要采采采……来着……我我我……去做个……热身……啊对……热身!” 顾珩在她耳边说:“热身……在我身上做就可以了。” 桑柔被自己口水一噎,差点咳出声。 片刻停滞,顾珩已掌着她的脸,将她往下一拉,攫住她的唇瓣,轻轻舔.舐吮.吸,桑柔这下全身都软了。渐渐动作变得火热起来,顾珩睁着眼,看着她从怔愣到无措再到沉沦,暗暗地勾唇,而后只听得扑通一声水响,桑柔整个人被抱下了浴池,她还来不及惊呼,又被堵住了嘴。这一个多月来两人不是没有亲密行为,但顾珩考虑桑柔还在适应,每每都是浅尝辄止,这次却与往常每一次都不同。他背靠在浴池边缘,将她紧紧压入怀中,挑开她的唇齿,纠缠着她的舌,力道大的有些吓人,占着她的口舌,听着两人交缠的粗重喘息,以及她几分柔媚的低咛。 他光裸着肌肤,她衣裳尽湿,紧致相贴。周遭热水蒸汽腾腾,布幔婆娑。 他身体动作带着火一般,烙着她。他的吻从唇上移到耳后,再滑到脖颈。桑柔不由自主地颤着,却没有阻止,这样炙热陌生的缠绵,但她心里却是许可的。若来日注定分别,那今宵且极尽欢享。 可顾珩最后却停在了她的肩窝,重重粗喘着。 过了许久,顾珩叹了口气,说:“该早日和你坦白的,那在章临时就可以把你给娶回家了。” 桑柔一愣,抬头看他。 因着方才的缠绵与热水的浸泡,她的脸上终于显出些许红晕,两眼扑朔着,明亮动人, 顾珩心头一动,又低头索了口芳泽,哑着声问:“怎么,不愿意?” 桑柔没说话,眼里不知怎的又聚起了水汽,顾珩倒是有几分迷惑了,捧着她的脸,问:“这又是怎么了?” 桑柔半哽着声说:“看戏折子里,别人求婚都是花海蜡烛摆一地,捧着一匣子奇珍异宝单膝下跪的,可是你却这么随意,鲜花蜡烛没有就算了,连珠宝都不给我一颗!我觉得委屈了!” 顾珩指腹揾着她眼底的泪,柔声哄:“那来日给你补个盛大的。” 桑柔却摇头,说:“不要了。你一点这方面的觉悟都没有,来日相处起来定然处处受气。我不嫁了!”说着真赌气了似的,转身就要走。 被顾珩一把拉入怀中。 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沉了几分,他桎梏着桑柔的身子,看着她眼睛,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嫁给我?” 桑柔脸色一僵。 不答顾珩也知晓了答案。 他说:“那从今日开始,就把这件事情好好想一想。” **** 写了湿吻,我还是一枚小清新!嗯! 133.是梦中人(13):阿柔,你可愿意? 他说:“那从今日开始,就把这件事情好好想一想。” 桑柔眨了眨眼,说:“如果我想了以后也……” “想了以后,我们就成婚。”他不及给她说完,就截断她的话。 桑柔愣了愣,说:“可是……” “没有可是。”他说,一手找到桑柔的手,与她五指相扣,声带缱绻,说,“执子手,共白首。阿柔,你可愿意?” 桑柔喃喃:“……共白首?踺” 顾珩:“对,共白首!” 桑柔靠进他怀里,眼角有泪悄然滑落,低声应:“好。” *** 顾珩仍是一早就叫醒了桑柔,吻了吻她,与她交代了声,就要出门。今日,桑柔却一把缠住他。 他愣愣,低头看桑柔,她却闭着眼,又睡去了。 顾珩失笑,拍了拍她的手说:“你若再不放手,我就拖鞋上床和你一起睡了。” 往昔,若是他说这样调笑她的话,她定然一个枕头扔过去,骂,睡你妹! 这次,桑柔却说:“嗯。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同你一块儿去。” 顾珩有些不可置信,盯着她好好端详着,她却无知无觉般,犹自补着觉。 他暗叹了口气,自然不可能脱鞋陪她睡,只是坐下来,依靠在床头,一手揽着她。桑柔自觉往他怀中深处钻了钻,手圈在他腰周,少有的小鸟依人的模样。 岁月无声,风过携香。 过了会儿,门外响起轻碎脚步声。 是成持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 顾珩看着怀中的人,还没动作,桑柔就动了动,而后听到她微懒哑的声音:“你拉我起来。” 顾珩将她从被中抱出来。 桑柔还一脸困倦的模样,闭着眼往房间某处一指,说:“外衣在那儿,你拿过来给我!” 顾珩看了眼她,说:“你不必同我去,你若困乏,继续睡吧。” 桑柔摇头:“我要穿衣服。” 顾珩叹了口气,去拿衣服,转身看到她已经又趴回到被上去了,似感应到看过来来,忙睁开眼睛,强装出一副清醒的样子。 顾珩走过去,将衣服放置一旁,手握了握她散了一枕的黑发,发丝柔软,隐约可闻淡淡清香。 “眼波横秀,乍睡起,甚脉脉,阑干瓶晓,一握乱丝如柳……” 他脑海中闪过这首词,心头柔软,抚了抚她脸侧,说:“真要去吗?” 桑柔坚定地点头。 他将她扶起来,给她穿衣。他果然说没服侍过人的,动作稍显笨拙。桑柔却不帮他,只是双目如珠,盯着他看地认真。 顾珩认真帮她系着腰带,笑起来:“阿柔,你这么盯着我看,我会想多的。” 桑柔作无辜问:“想多什么?” 顾珩抬眼:“想……你大概是想亲我了。” 桑柔滞了下,真的就起身上前亲了下他,说:“你想对了。” 轮到顾珩愣了,一会儿后,他露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早知道该多想点大的。” 桑柔已经下床,说:“大的……嗯,那还真的只有想的份。” 顾珩:“……” ***** 得杜晟引荐,顾珩今日所见,是楚国掌握兵权的王子符息。 符息乃楚王四子,一直征战在外,不参与政权是非,为人清高桀骜。顾珩到了府中,两盏茶下肚,仍不见符息人影。 下人说,王子正在会客。 什么样的客人,得符息如此看重,晾着一国太子迟迟不予接见。 茶水已经添了三次,茶稀便有逐客之意,桑柔看向顾珩,他到以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她无聊,她端起杯盏,正要饮水,顾珩止住了她的动作,说:“阿柔,别喝了。” 桑柔看他:“怎么,要走了吗?” 顾珩说:“没有。我只是怕你喝多了想要如厕。” 桑柔:“……”表情纠结了下,咬唇启齿,“其实……我还真有点想……。” 顾珩忍住笑,招了人过来,与他低语两句,那下人点点头,对着桑柔说:“公子这边请……” 桑柔跟着他走,边催促道:“快点快点!” 两人小跑起来。 顾珩一句慢点还未出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痛呼,他急忙放下茶杯,跑出去。见了门口情形,顿时脸色一沉。 桑柔此刻正被一男子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那男子五官冷峻,眉宇间有几分豪犷气概,盯着桑柔眸光几分惊愣,几分欢喜,几分小心。 燕国七王子,俞晏。 顾珩心头一沉,咳了声,唤:“桑柔。”声音冷硬。 桑柔从震惊中回身,忙挣开眼前的人,转头一看顾珩那表情,心里大喊糟糕,他表 现上看起来倒是无异样,只是周身那瘆人的寒气,让桑柔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手臂上一种,是俞晏又抓住她。 “桑柔!” 桑柔急忙挣开,说:“七爷你好好说话,先放放放……放开我。” 俞晏也认识到自己的失态,说:“抱歉。我……没想到……没想到……这竟是真的。桑柔,真的是你!” 他那样别具深情的话听得桑柔头皮发麻,她觉得落在背上的目光越来越森冷,颤了颤身,说:“我也没想到……”说着,往顾珩边上走去。 俞晏一直紧盯着桑柔,这时才抬头看下顾珩,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几下,眉头拧了拧,而后微正了色,说:“齐太子!” 顾珩答:“七王子。”又偏头对桑柔说,“你不是要去如厕?” 桑柔如获大赦,匆匆告辞,飞奔离去。 *** 齐国内战已如火如荼,顾璋拔兵从北疆回来,回到章临复命后,便受齐王所旨,直奔三圣城支援前线。可兵马还未到三圣,白先翼叛军已攻下了城,直杀景州,景州地处燕齐申三国交界,景州地势平坦如川,虽是重要军事要塞,但从来难守易攻。这几年齐王一直派叶广泽守城,倒是守得一方安然无恙。 顾珩楚国一行倒是收获颇丰,同时得楚国燕国两国齐齐出力助齐。签得盟约之后,顾珩带着桑柔快马加鞭返回齐国,却将桑柔放在简州,便要出发去景州。 “你虽机灵,但毕竟武艺薄弱,战场刀剑无眼,不是脑子动得快就行的。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桑柔没坚持,此去景州便是决一死战的时刻,她不该让他有旁骛。 “我等你回来。” 离别总缱绻,前一夜,两人拥在一起,时而缠绵,时而静默,似要将当下的每一秒过成永恒。 第二日,顾珩顾琦和煦三人前往景州,桑柔顾瑜送行。 顾珩已翻身上马,却仍不放心似的,不走,也不语,看着桑柔。 “过来!”他对她勾了勾手指头。 桑柔心中难受,却努力掩抑,觉得他此举甚是幼稚,但还是走近,抬头挑眉看他。 顾珩忽然俯下身,一把揽住桑柔的腰,唇覆上她的嘴角,重重地碾吮了一口。 “哇呀啊!三哥三哥你你你……”顾琦在一旁惊叫出声。众人本无不惊愕,但被顾琦这一吼,回过神来,和煦一手捂住顾琦的嘴,另一手用鞭子拍了下他的马,马儿瞬即先行奔走而去,带着顾珩哇哇大叫的声音。他与顾瑜对视一眼,两人在一起多年,心有灵犀般给了安心的眼神,和煦随之离开。 那边,桑柔愣愣半晌,错愕不已。正要挣扎,顾珩已经放开她的唇,手上却一用力,将她连人抱起,安于身前。 “你现在这样也没脸回去,送送我,待会派人送你回来。” 话闭,扬鞭打马,马儿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桑柔再回别院已经是半个时辰后。顾瑜看着桑柔,脸上全是明目张胆的戏谑的笑。桑柔头疼不已。若不是顾珩离去时,交代了暗卫一定将她送回,她真想找家客栈住一晚上,或许两日,至少得等嘴上的肿胀消下来再说。 半个时辰前,顾珩带着她,却没有立即去顾琦他们集合,而是挟了她拐进一僻静巷弄,匆匆将她带下马,而后就将她压在墙上,气势凶猛地索吻。他动作狂风卷雨般狠厉,她无从抵抗。越是抵抗,越是引得他兽性大发。他手并不规矩,在她身上探索,他的身体炽热,压着她,透过夏衫薄布,灼着她。 桑柔只觉快要承受不住,双臂紧紧扣在他腰上。她想回应,却总跟不上他急切的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顾珩猛地停住动作,抱住她,剧烈喘息。 “等我回来,便向父王请旨,我们成婚!” 桑柔意识回拢,听得他语气笃定的宣告,心胸震荡,哑着嗓子说:“好!” 134.是梦中人(14):这定是不一般的人(15号更) 转眼已入暑。 道旁茶肆,一少年下马,将包袱往桌上一甩,一揩额上汗渍,高声喊:“老板,来壶茶,凉茶!” “好嘞!” 老板动作灵捷,提着一壶冰镇过的茶水,绕过摆放并不规整的桌椅,将茶放到那位少年面前。 “谢谢。”那少年提起茶壶,灌满一碗,仰头直灌,就这样直喝了两碗蹂。 一旁拼桌的一妇人见状,犹疑再三,见那人又开始倒第三碗,终是忍不住开口,说:“小伙子,这茶水冰凉,可不兴你这么闷头猛灌的,你一身暑气,喝这冰镇的茶水,外热内冷,很伤身的。” 那少年停下手中动作,点了点头,嘿嘿笑两声,说:“大娘说的是,我知道了,谢谢。该” 那妇人见这少年眉清目秀,为人又礼貌,年纪轻轻,却对她这样一个陌生人的聒噪耐心聆听,虚心领教,对他的印象不禁好起来,又问:“小伙子,你这是去哪儿呀?” 那少年手捧着茶壶,贴着脸取凉,答道:“我……去燕国。” 那妇人点头:“你一个人啊?去燕国做什么?” 少年答:“不是一个人,还有几个朋友,他们先我一步走在前头。齐国现在战乱,去燕国避一避。” 说完从袖中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与那妇人点头告别,便重新上路。 茶肆老板过来收钱,看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叹道:“这定是不一般的人。” 那妇人惊异:“怎么说?” 茶肆老板将桌子一抹,收走碗壶,说:“我在此处开店这么久,天南地北各式各样的人什么没见过,铜板……”他掂了掂手中的铜板,“铜板没赚多少,但眼睛经过几十年磨练,看人那叫一个准。刚才那人,年纪轻轻,姿态随意却无放浪,举止潇洒却有规章,可见是个有教养的人。而她双目聪灵,气质出尘,模样清丽,我猜该是女子。” “当真?”老妇人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可他哪有女子家的矜持!” 茶肆老板摇了摇头,说:“我骗你何用?我方才看她掏钱的动作,本是已拿出一些碎银的,但眼睛极其锐利往四周一扫,最终还是放下了两个铜板,说明她故意低调行事。” “说不定是他为人小气呢,不愿多给一点钱打赏呢!” “你终究是妇人,她掏钱放钱的动作利索,对钱财无半分留恋之意,显然是家财殷实的人家出身。而她骑的那匹黑马,鬃毛黑亮,吐气浑实,定是难得的宝驹,价值不菲!” 茶肆老板头头是道,周旁听看着的人也连连点头应和 “怪不得,我一看见她五官温婉,有几分女气,也猜这该是个女儿身!” “这般粗糙男装打扮已是难挡姿色,要是穿回女装,应当是个绝世美人吧!” “对,没错!” “……” 大道山上,打马急速奔走的少年行至无人处,一拉缰声,放缓了马速,不一会儿,隐隐听得马蹄声响,从周遭山林中显现十几个人的身影。 正是十三玦影。 而那白衣少年,乃是桑柔。 桑柔问:“如何?” 老大答:“主人所经各处现都有蜚语流言口口相传。” “嗯。”桑柔点头,说,“差不多了,我们往回走吧。” “往回走?”众人异。 桑柔:“对,往回走。” 司药问:“回哪儿?简州?” 桑柔摇头,有抬眼看着头顶的日头,眼睛微眯,说:“景州。” 景州城。 长街那头得得得传来一阵急促马蹄,一男子驾马而来,停在了府衙前,翻身下马,向门内走去,一脸阴鸷,周身森冷。 五更在角落看着他远去的拔硕背影,心中无限敬畏。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太子的马牵去安置!”一个长吏对着他一声怒斥,五更如梦初醒,急忙应了声是,去牵那马儿。 书房,和煦看着顾珩那表情,差不多也猜到了结果,“没消息吗?” 顾珩点头:“她倒是花足了心思不想让我知道她离开的消息,若不是我在边境也安排了人,发现了她的行踪,不然还真是被她骗过去了。” “既然已知她行踪,为何还是找不到她人?” “阿柔若是那么容易抓到,那就不是她了。”顾珩说到此处,竟笑起来,只是笑颜之下更多的不可窥探的沉冷,“一旦暗卫对她展开追踪,她怎么会没有察觉。她可以在简州安排出那么多假象,那么除了第一次捕捉到她的行踪是真实的,接下来的,怕都是她安排的惑敌之计。” 和煦又问:“她将阿瑜迷晕,又摆脱安排的那么多暗卫,只为了逃离你?你们之前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去哪儿?” 顾珩好一阵沉默,眉头紧锁,才缓缓道:“燕国。” ***** 景州城外一小镇客栈中,桑柔忽然惊醒,一头冷汗。 她才坐起身来,房间一亮,有人点燃了蜡烛。 “主人!”走上前来的正是司药,她说,“是做噩梦了吗?” 桑柔惊魂未定,梦中场景实在太过可怕,她梦见了父亲母亲,她的兄弟姐妹,个个身穿囚服,跪在地上,目光凝滞,瞳孔无光。而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人一声令下,而后眼前白光刺目一眩,大刀迎着日头高举,在空中划出一道瘆人光痕,向跪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身上砍去,霎时鲜血飞溅,染红了她双眼,而她站在几米开完,身形不知被什么束缚,不能动摇,只能哭喊着,眼睁睁看着他们悲惨死去。而高台上,那拿定杀伐决断的人,身形高大峻拔,背光而立,她抬起手,微微挡住日光,对上他森冷无温的视线…… 她看不清他眉目,只觉得这眼神有几分熟悉,紧接着心头一阵钝痛,她猛然惊醒。 醒来之后,胸口仍有隐隐痛处,久不弥散。 司药要上前给她把脉,她摇头,说:“你不用这样整夜守着我,你也是需要休息的。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司药迟疑了下,双目玲珑地看了看桑柔,而后转身欲走。 桑柔却喊住了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司药脚步停住,微微一诧。 桑柔笑说:“你们十几个人,个个冰块脸,但要说最容易揣度心事的,就是你了。” 司药稍窘,过了会儿,鼓起勇气说:“主人,你不是要去燕国救靖王吗,为什么现在反而转向去景州?” 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桑柔并不意外,她靠在床头,说:“穆……顾珩他发现我离开,一定能猜到我要去往燕国,沿着这条路走,被抓到是迟早的事情。二,要从燕王手里救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们手头搜集的情报只能够我安排一个惊险之策,我需要借助一些人的力量。而这个人……”她眼色深了深,曾经,她选定了顾珩,制定的计划也很冒险,全然是鱼死网破的心态,但如今,她不能让顾珩为她承担这个风险。 桑柔又说:“水融于海而无形,木隐于林而无踪,要想大摇大摆地去詹京而不被发现,我们得混入人群。”见司药还有一些迷糊,便直言简道,“此次伐叛,俞晏将代表燕国支援齐国。” 司药终于悟到什么,忙说:“主人是想倒是混入燕军,借此去燕国?” “嗯。”桑柔点头。 这样简单说明,司药已经理解,但其中更深的安排,她没说,也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的清楚的。忽然觉得有些疲乏,她拢了拢被子,说,“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司药点头,吹熄了烛火,去另一边的软榻上躺下。 黑暗中,桑柔睁着眼,了无睡意。 与俞晏的重逢并非偶然,在出发去楚国之前,她便秘密写了封信,让老二送去燕国俞晏。 目的有二,一是将来要他助自己躲过顾珩的追寻前往詹京。二,则是为了顾珩。叛军嚣狂,顾璋仍得齐王信任,手握兵权,顾珩手头并无胜券,借兵楚国,亦是冒险之举,楚王出了名的小人性子,唯利是图,时常出尔反尔,并不可信任,杜晟与顾珩私下虽是至交,但终究是王室中人,老道商贾,利字当先,并不能依他为靠。而若得燕国这样的大国相助,楚国自然不会中途叛变。 **** 实在抱歉,更迟了。 谢谢藤子的荷包啦~~还有北北的花花~(≧▽≦)/~~ 另外,评论区那损我英明神武高冷小清新形象那个谁谁谁,放学别走!看我不把你们打死!! 135.是梦中人(15):白马凯旋日,红裳卿嫁时 窗外更漏声声,伴着草虫窸窸,窗纸映着月光荧荧。 桑柔难入眠,摩挲着床头的包裹,有硬实的触感,是他的字画,还有书信。离开的时候太匆匆,不容身带长物,甚至连衣裳都不曾收拾,却执意带上这些。 离开简州之前,前线战火熊燃,但桑柔会不时收到顾珩的来信,或长或短,鲜少谈及战事,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有时,只是短短一句诗。 “千里明月寄,万里雁书还……” “白马凯旋日,红裳卿嫁时……该” “风露冷,星月重,难似昨宵……” “……蹂” 外人面前那样冷硬决断的人,却似要捡拾尽人间的柔辞软句,字字凝露滴水般饱含深情,说与她听。 第二日,与十三玦影分头行动。 桑柔的目的地其实不是景州,而是景州西面的无影谷。 燕国的援军就驻扎在那里。当然,这个无人知道,除了她。 只是,去无影谷必须横穿景州城。如今景州是草木皆兵,十几个人行动,太招眼。 战乱之时,流民甚多,景州城把关甚严。桑柔先前让人先来探访了一番,确定顾珩并没有在这一带下达搜寻她的命令。 她将书信这种敏感的东西都藏匿好,排着队入城。 春末的日头已有了些许灼意,这样在太阳底下站了个把时辰,额头沁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她抬头望望天空,感觉目眩。 忽然,听得守城官兵对着排队的人一声喝令,叫他们靠边站,紧接着城内一人玄衣凛然,乘风而来。 乃是成持。 桑柔赶紧往人后一避,那人却一眼也没看他们这边,穿过城门,疾驰而过,却在城下不远处停下。 那处,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帘帐掀开,出来一人,头戴白色纱帽,白纱长垂,掩到了膝盖。只见成持对着那人拱手行礼,两人不知说了声什么,而后成持在前开路,那女子又重新进了马车。 那白纱完全掩住了女子身形,又听不到他们对话,桑柔根本无从判断来者是谁。但再这样特殊的时刻,如此敏感的地点,得顾珩身前最器重的侍卫亲自来迎,只怕位份不低,该是顾珩的贵客。 桑柔小心躲在人群身后,偷偷注视着缓缓驶来的马车。 “小姐,太子还亲自派人来接你,可见他对你的重视……” “要你嘴碎!” 马车经过桑柔身侧时,她听到这样嬉闹的零碎话语。 桑柔身体一僵。 这声音……这声音……好熟悉。 还未及待她辨识清楚,车马已经入了城,不闻人声,不见人影…… 女子。上宾。 桑柔眉头紧皱。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到桑柔之时,日头已中天。 她又饿又渴,双唇苍白干裂,脸颊透薄地隐见青暗血管。 在他身旁的一汉子时不时往她瞄几眼,好久,终是忍不住说:“姑娘,你没事吗?我看你脸色好差,好像要晕倒的样子!” 桑柔虚弱地身体摸了摸脸,说:“有吗?” 汉子点头。 桑柔抚了抚额,说:“我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病如西子,娇若扶柳吧。” 汉子:“……” 他还想说点什么的,守门官兵叫桑柔打开包裹查看,桑柔点点头,走上前,却觉一阵晕眩,踉跄几步。那汉子及时上前扶住她,说:“我说,你真的没事吧?” 桑柔站定,谢过他,摇头,透过人群,看到不远处的老二,目光锐利,紧紧注视着她这边。目光对接之后,桑柔眼睛眨了两下,他身形动了动,正欲动作,队伍后方传来隆隆土地真想,尘沙扬起,一列马队踏土而来。 飞扬沙尘中,隐见一黑影瘦小,挥着鞭子,管制着一群骏马服帖列队向前奔驰。 “欤……” 马队在接近城门的时候速度放下来,成两马一排,整体列队,小步缓走。 领马的那人驾马到前头,而后下马,走上前来,正要说什么,目光捕捉到什么,一愣,而后满是惊喜的表情。 “小……” “五更!”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一女子脚步踉跄着向一少年跑去,将他抱住,声音哽咽地哭喊:“五更,我的弟弟,我的好弟弟,我可找到你了!” 她手拍在五更肩背上,五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一拍一喊弄得好一阵迷糊。 身后守城官兵上前来,对着五更面容友善,该是熟识。 “五更,这是你姐姐?” 桑柔这时已放开五更,一手还搭在他手臂上,这时微微用力按了下。 五更顿了顿,看向桑柔,她目光清澈,脸色苍白,一身邋遢污浊着装,虽然狼狈,却难挡她艳丽姿容。&lt;/ p&gt; 他转向对那官兵,点头说:“嗯。我姐!” 桑柔眉头微松。 那官兵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桑柔和五更,说:“你们两个怎么长得不大像?” 桑柔感觉手下的手臂僵了僵,五更正要说什么,却见那官兵嘿嘿笑了声,手抬起摸了摸后脑,说:“你姐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桑柔这时也怔了下,而后故作腼腆地躲到了五更后面。 那官兵见状,以为是自己话出不当,让人家误会了,忙解释说:“我没什么意思的。就是……就是觉得你好看。”说着双颊已经通红。 一旁的其他官兵看着纷纷调笑他,说:“还说没什么意思,你看你都脸红了!” “就是就是!” “哈哈哈哈哈……” “……” 桑柔在五更背后藏得更深。 五更这时倒是从容了,说:“我姐模样随我娘,我随我爹,我娘年轻时可好看了。” 那些人没再为难,放着桑柔同五更一起进城。 他乡遇故人,还是在这么重要的关头遇到,桑柔也不得不感慨,老天还是待她不薄。不然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得好一番折腾。 到了无人处,五更才大吁了口气。 “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为什么还这样一副打扮?” 桑柔却摇头,表情恹恹,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 五更微尴尬,又说:“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你是来寻人还是避难?” 桑柔又摇头。 五更皱眉,微微一思虑,再问:“你既不是寻人,又不是避难,难不成来观战?” 桑柔再摇头。 五更彻底迷糊了:“那你到底为何来这样兵马战乱之地呢?” 桑柔终于说:“我……我……” 五更:“什么?” 桑柔说:“能不能先给我来点吃的喝的,再问问题?” 五更这才注意到桑柔脸色极差,快晕倒的模样,他欲扶住她,却又犹疑了下,桑柔却已将手搭上来,说:“我快站不住了,你且扶着我点!” 五更急忙搭过手,将她扶上马,见她东倒西歪,根本再无力驾马,径直上马,坐在她身后,说了声冒犯,扬鞭疾驰而去,同时还吹了口哨,身后的马群纷纷跟着他而来。 *** 桑柔正咬着馒头吃得正香,听五更说自己所在之地正是景州府衙的后院,一口馒头卡在喉中,一下没顺过气,五更连忙给她到了杯茶水。 他说:“别着急,馒头不够,我再去煮碗面给你吃。” 桑柔摆摆手,喝了口茶,咽下馒头,说:“你的意思是,前面,”她指了指窗外可见的一堵白墙,“那前面,就住着太子?” 五更点点头。 桑柔脸一白。 躲他不及,可兜兜转转,又直接到了他身边。 真是……命运弄人。 桑柔笑出声。 五更奇怪地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径直倒了杯茶,一饮而下。 桑柔看向他,他表情有些纠结。困惑,苦恼,皆写在眼里。 桑柔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谁?什么身份?来景州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五更一口茶正欲咽下,这时一噎,艰难咽下后,点点头。 桑柔说:“首先,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奸细,与白先翼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 五更却紧张了,说:“小姐,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怀疑你是叛……”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越说越错,无措地抓耳挠腮。 ***** 这几天忙晕,昨天停更实在不得已,今天写到现在也只能先上个三千,实在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等我明天补更,顺便来个大更可好? 136.是梦中人(16):都怪你 桑柔朝他笑笑:“别紧张,我也没说你有这个意思。另外被总小姐小姐的叫我,听着怪别扭的。你比我小,又几次助我,若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如何?” 五更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是粗鄙人家出身,高攀不起,高攀不起的!该” 桑柔这时却微微正了脸色,说:“五更,记住,人本无贵贱之分,阶级之差,财富之距,都不该让你觉得自己鄙贱。真正值得你低头的,该是真知与才学。” 五更愕住,好一会儿,才肃起面容,郑重地点头,说:“我知道了。”片刻后,又补充道,“姐!” “孺子可教!”桑柔唇角勾起,欣慰地点头,又伸手揩了揩嘴边水渍,说,“那么,正事来了……” 五更背一凛,认真听着。 桑柔吩咐道:“我没吃饱,你再给我下碗面吧!” 五更背一塌:“……好。” 桑柔本想今日便出城,最后却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去,原因是……吃撑了,走不动。 其实,更多是因为私心蹂。 他在这。 此去燕国,必然凶险,她带着有去无回的准备。说是准备,但这样赴死的准备永远都不可能做好。更何况,如今有了牵挂,来去皆有所累。 她知道,其实并不该在这样紧急关头再给顾珩添烦恼,但若此时不走,将来更是遥遥无期。更何况,据十三玦影所报,她亲人的情况更为紧急复杂。 她已然消耗了大片时光,如今是再等不起。 日落月升。 桑柔辗转难入眠,推开窗子,一袭如水月色扑个满怀。 窗户直对着的那堵高大白墙,白墙葱葱笼笼爬满了凌霄花蔓,枝叶在月光下郁郁斑斑,花朵如朱色晶石雕琢的杯盏,衬着月色,莹莹发亮,这凌霄花该是从白墙那边的院子里生长起来的,不屈不折地爬上了一堵墙,蔓延到这头来。 桑柔开了门出去,走到墙角下,伸手去够高处的那花朵,脚下一崴,踉跄着差点摔倒。 脑海中忽然闪现之前在邢城的白玉藤架下,她也是这样欲摘花枝,险些摔倒,有人从身后迅速跑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在怀中…… 此刻,桑柔却重重地摔倒了地上,腰骨撞在地上石头,那叫一个疼。 她还没痛呼出声,入耳一声琴声,弦声微闷,该是弦松了。紧接着一阵静默后,琴声再度响起,几声简单的试音,而后是断续的曲调,再而是缓缓绵延的不绝音律,飞跃墙头,入她耳中。 舒缓而隐隐带几分急切,忧思而带几分企盼…… 这调子……是《晨风》 “鴥彼晨风,育碧碑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桑柔站起来,皱着眉,望着空中皓月,不用猜,也知弹这曲的人是谁了。 少女心愫,寄思于琴。 很多人,比她要勇敢地多,汲汲表达心中情愫,一点不浪费时光,一点忸怩遮掩。 只不过,不知是否有听客? 果不久,琴声忽止,紧接着传来琐碎细语,她听不真切,只能依稀辨别是几人在对话,男女皆有。 他们似乎相谈甚欢,时不时又银铃笑声传来,紧接着还似开了一壶好酒。陈年醇酿,一开瓶,便是四溢的芬芳,勾得墙外的桑柔酒瘾蠢蠢欲动。 她听得一男子粗犷的嗓音:“太子,我这妹妹这几年可是终日郁郁寡欢,见你才难得地露几声笑。便是为这笑颜,我也得敬你一杯!来我先干为敬!” 顾珩回答的声音要小一些,只隐约听到“言重了”的客套话。 接着,琴声再度想起,都是温和的调,深情的曲。 那声线粗犷的男子笑说:“这些琴曲什么的,我欣赏不来,但我妹妹这弹琴的模样,可好看,琴声送酒,我也算是附庸风雅一回了。” 不久后,那男子算是识趣,起身告别,琴声断了一会儿,很快再续叮咛。 桑柔想象着那边的情形,风轻云淡,星月皎皎,男子丰俊,一派闲适地酌酒,女子蕙质,眉目安静地抚琴,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其实,她并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亦不乏人花酒对月。 他对她的心意,在得知他还活着的时候,便不曾怀疑过,此刻也一般。 将她这样身份敏感的人带在身边,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她怎么不知?明里暗里他为她做了多少,他从不曾跟她说起,她不得而知,却可以猜想得到。她亦知道,身处这样的时世,身居这样的位置,他该很辛苦。而她,仿佛让他更辛苦了些。 若没有她,若没有她,他会不会少些顾虑,行事更自在? 她离开,或许再无归期,便是完好回到他身边,也不知还能陪伴他多久。 生老病死,离合悲欢,人世间有那么多无可奈何。若他身边能得一个心思玲珑又真心爱他的人陪伴 ,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终究还是会难过。很难过。 感情是这样奇怪的事情,情绪一旦涌上来,是再多理智也无法说服的。 桑柔依靠在墙上,墙头垂落的藤蔓,披散在她肩头,稍稍偏转过脸,鼻尖就触到一朵将放的花苞,未开却已艳丽十足,花香浓郁,萦满鼻尖。 她小心捧住这花朵,细细端详,耳边琴声不断,那边的风月正佳。而她看着花朵,心想,也罢,争取这尚璀璨的一时当下,竭一己之力,为所能为之事吧。 ** 桑柔已决定先留在景州城,待此战结束,再与俞晏回詹京。 五更极其勤快,天还没亮,便起床将马厩里的马饲喂洗澡,并带一些马出去训练。马匹同人,同兵器一样,要想再关键时候发挥作用,平时的锻炼不能少,亦不可懈怠间断。 桑柔给五更打下手,学到了不少新鲜知识。 五更专职照料的这些马,都是在军中有重要军职的人物的坐骑,顾珩的那匹白马,亦在其列。 桑柔将这匹马打理得格外用心。 “我的那匹马通体缁黑,叫小黑,那我就叫你小白可好?”桑柔拿着刷子给顾珩的白马刷着马背,一边自言自语道。 “黑白相配,真是有缘。不过小黑现在在简州,往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俩认识啊,你们俩可以发展发展感情哦……” “姐,小黑,还有这匹马都是公的!”一旁五更听着桑柔这话说得有些偏了,忍不住指出。 桑柔闻言恍悟,想了下后,又说:“这人有短袖,马可以搞短袖吗?” 五更:“……” 桑柔继续一本正经道:“要是他们都很直的话,也不好勉强,那……义结金兰……呸……结拜兄弟也是可行的嘛,将来婚姻大事,也可请对方介绍介绍,人脉,啊不对,马脉就是么开拓起来的……” 五更越听觉得越离谱,忙说:“姐,你赶紧刷,太子待会儿要派人过来取马了!” 桑柔听这话,这才猛停了脑中天马行空的想法,瞪向五更,嗔怪道:“你不早说!”手上动作利索起来,一边嘟囔道,“没事跟我聊什么天,分散我注意力,降低我工作效率!都怪你!” 五更:“……” 桑柔才将白马收拾好,院外已经传来急促繁杂的脚步声。 她心一提,心想这也忒快了些。 她左右环顾一圈,扔下手头工具,直冲一旁的饲料堆,中途还被木槛绊到,扑倒在地,弄得满身湿泥,一脸灰土,却来不及顾那么多,起身钻进草料堆里,彻底掩住身子之前还不忘瞪一眼五更,嘴巴张合,好像在说,都怪你! 五更极其无辜。 这边桑柔刚藏好,那边顾珩带着一群人进了院。 五更机警,虽不明白桑柔为何要躲藏起来,心中无限困惑,但还是愿意相信她,替她打掩护。 世间有这样一种感情,说来完全无道理,却纯粹真挚地感人,叫做无条件信任。 十分荒唐,万分难得。 五更上前牵了顾珩的坐骑出去给他,并将离桑柔所在草垛近的几匹马都牵出来,以防那些人走近察觉到什么。 顾珩正欲牵过马,看了眼躬眉顺眼的五更,问:“这里的马匹都是你负责照料的?” *** 还有更,但会很迟很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码完,明早起来应该可以看到!(⊙﹏⊙)b】 137.是梦中人(17):你来干什么?(二更 五更闻言将头垂得更低些,答:“回太子,还有其他几个人同我一起打理,并非我一人工作,今日是我当值,还有一当值的马夫带着马出去训练了!” 顾珩点点头,说:“小白最近毛掉得有些多了,你也与其他几人叮嘱一声,其实不必那么经常给他刷洗!该” 五更却一惊:“小白?” 虽然照料顾珩的马驹多日,但顾珩鲜少亲自来取马,他亦不知道这马还有个名字,且竟和桑柔玩笑时候取的一样。 头顶传来顾珩淡淡的声音:“小白,我的马,怎么了?” 五更又惊又惑又有几分怯意,惊和惑是因为桑柔,怯却因为眼前这男子。虽然铭记桑柔给他的教导,但顾珩他无意而露的凛然气质,不怒而威的气场,不禁让他心生畏敬。 他咽了下口水,说:“小的……小的……不知太子宝驹名字,故而一下没反应过来。” 顾珩却忽然面色柔和下来,一手抚着马背,说:“名字啊……”他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没再说,牵了马出去。 五更一直跟着他们出了院门。 确定他们已经走远,桑柔从草料堆里爬出来蹂。 她起身,摘着身上沾染的干草,却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啊!你……你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桑柔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猛地一怔。 眼前这人湖绿褙裳,模样俏丽,不是梁国所见的水色是谁! 而她身后,一人简单利落的骑射装扮,楚腰纤细,眉目温婉,不带妆容,已是绝色,正乃卓薇柔。 战乱时期,重兵之地,得顾珩最器重的侍卫出城相迎;花前月下,琴酒相对,与顾珩两两相对,竟是她。 旧日那短暂的一遇又于脑中重现,前几天夜里的对话琴音重萦于耳。 红颜旧相知,痴心不相负…… 卓薇柔微微蹙了眉头,走过来,将她上下一番打量,眼神有探究。 桑柔急忙低下了头,微颤了声说:“奴家不知小姐在此,惊扰了小姐……奴家奴家……望小姐赎罪!” 卓薇柔问:“你是负责照料这些马匹的?” 桑柔点头:“是。” “那好,你给我挑一匹温顺一点的马。” “这……”桑柔犹疑。 “怎么?不行?”卓薇柔声音微冷。 桑柔答:“回小姐,这里的马匹都是各个大人专用坐骑,一些备用的马儿这时都不在,被带出去训练了。故而……” “你这人怎得如此啰嗦,小姐要骑马,你不会连一匹马都交不出来?”却是水色尖锐的声音。 桑柔有些不习惯这声音,用手捏了捏耳朵,答:“小姐若真要骑马,到城北的马校场,那儿马匹多,供小姐挑选!” “你……” “水色!”卓薇柔喝住水色,挑眉看着桑柔,说,“既是各个将军特定的坐骑,那我又怎能任性调用。” 出言虽明理,语气中却隐有愠怒。 桑柔装作不知,只低着头。 “你……”声音突然响起在跟前,桑柔眼皮底下出现一双作用精致的马靴,小脚秀巧,便是这硬邦邦的马靴也穿出几番别样韵味来。 卓薇柔继续道:“把头抬起来!” 桑柔心一提,犹豫着。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怒意昭然。 桑柔缓缓抬头,对视上她的视线。 这样一双明丽动人的眸子,此刻褪去所有娇柔腼腆善解人意,带着几分强硬薄凉,将她打量着。 桑柔眼光闪烁,露出无措迷惑的表情,手揉着自己的衣角,十足未见世面的村妇样。 卓柔看着眼前这人,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她一身脏污,灰头土脸,又觉得从未见过这般的人。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桑柔心惊,她果然是有些怀疑她了,脑子里搜索着,自己该取一个怎样的名字,才能既符合自己这副无知村妇的打扮,又能从侧面衬托出她内心的高冷不羁。 思来想去,没想到一个中意的。 那边水色已经等不下去,走上前来,往她身上一推,说:“你怎么回事?小姐问你话呢!” 桑柔正苦恼这名字问题,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推,身体一个失衡,手无意识地往身前一抓,正好够住了什么东西,一拉,将那物什抓在手心,但身子还是没控制住,往后倒下。 所幸身后都是干草堆,桑柔摔下去无碍。只是害得那堆叠好的草饲料,被这么一撞,纷纷倒塌,桑柔被埋在了其中。 待她好不容易从干草堆里钻出来,闻到一股奇异却好闻的芳香,又感觉手心柔软的触感,正要摊开来看,耳边听得马匹一声震耳嘶鸣。 她急看去,却是卓薇柔正立身于一匹马前,而马儿似受刺激了一般,忽然 整个躁怒起来,踢蹬着腿,眼见要跃出栅栏,向她踢去。 卓薇柔被吓白了脸色,一时怔愣着,不知反应。 桑柔一惊,还不急多想,就已跑了过去,将卓薇柔猛地一推。卓薇柔被突来的力道推远了几米,倒在地上,而桑柔脚被地上散乱的干草一绊,径直扑倒在地,正正在驽马之前,马蹄之下。 耳边是水色惊慌失措的尖叫,眼见着马蹄就要踏在桑柔身上,那不过须臾的功夫,她还未眨眼,眼前一条黑影一闪而过,直接打在马脖上,马匹急转了方向,而那只见黑影不辨形状的物什还未落地,飞奔过来一浅灰色阑衫少年,一把牵制住辔绳,一手拿着湿帕子捂住马的鼻子,马匹这才静下来。 五更将马匹安置好,走出马厩,一脸愠怒。 水色将一副惊魂未定的卓薇柔扶起来,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五更狠狠瞪向她:“怎么回事?你们队马做了什么,还问我怎么回事!” 水色一噎,卓薇柔面色更白几分。 间歇,传来低弱呻.吟,是犹躺在地上的桑柔。 五更大惊,急忙过去扶她,刚一动,桑柔就撕心裂肺地喊疼。 “姐,你哪里疼?” “手臂,还有脚!好像扭到了!”桑柔艰难说道,脸上污浊,看不清脸色,可双唇白若熟宣,微微颤动着。 “弄疼你了,告诉我!”五更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满脸焦急,脚步却不敢快,怕颠簸伤了她。 马厩前,留下一脸无措的水色,还有面色复杂的卓薇柔。 是夜。 水色颇尴尬地站在院子里,盯着那洞开的房门,犹豫着到底进还是不进。 她捏了捏手中的药瓶,考虑再三,咬咬牙,拾步上阶。 这脚才踏上第一层台阶,眼前房门口出现一人。 少年灰衣简朴,脸庞黝棕,双目凌厉,盯着她。 水色脚步就那么顿在那里,进退不是。 “我……”她支吾。 “你来干什么?”他语气冷硬。 “我……”她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本心中有愧,这时更是无地自容起来,咬着唇,说,“我来送药!”手往前一抻,白色的瓷瓶,通神釉白,映着烛火灯光,折着白光。 依五更强硬的性子,他必然是会拒绝的,可此时关系到桑柔,他们这些权贵人家的药,一定要好很多吧。可还是该征得桑柔意见的。 他犹豫了下,心里矛盾该如何处理,桑柔的声音蓦地传来。 “五更,我累了,你将房门带上,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声音懒懒淡淡,五更很快听出了话中别意。 逐客令。那就是拒绝。 他板起面孔,说:“你回去吧,我们不需要你的药!” 水色急了:“这是小姐特地让我送来的,用于跌打损伤,特别有效,你快拿着!”她将瓷瓶往他跟前推了推。 五更没理会,出门,关上房门,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今日,我姐是救了你们家小姐的命。要送药表达感谢或者道歉的话,那叫你家小姐亲自来!” 水色窘迫,不禁冷了脸色,说:“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所谓。小姐千金之躯,来你一个污浊的后院作甚?这药你需要赶紧拿着!” 五更却说:“对,你们都是千金之躯,来这后院让您委屈了。慢走!我就不送了!” 水色脸色青白,愤然离去。 **** 码到现在,也才堪堪补了更~~所谓的加更又得推迟,实在抱歉! 138.是梦中人(18):我们……关系还挺熟 五更一副逐客的态度摆得显然,水色脸色青白一片,咬唇甩袖离开。 回去的一路还愤愤不平。 诚然那女人救了小姐没错,她们之前的态度不好也没错,但如今她这般真心诚意地送药,竟还给她摆脸色看,简直不知好歹。 水色感觉手中的瓷瓶甚是碍眼,一怒之下,便用力扔掷出去。 “哼,好心当驴肝肺!便让你痛死病死好了!该” 她转身向房间方向走去,步子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 方才,她东西扔出去,却没听到物什落地的声响蹂。 水色心尖一抖,目光瞪大,往四周打量着,可夏夜萋萋,明月如水,根本没人。 她背后顿时一阵寒凉,正要跑,却见前方地上缓缓压过来一片阴影,她正欲尖叫,就已被人点了哑穴。 映着月光灯光,她将来人看得清楚。 竟是成持。她松了口气,成持解了她穴道。 他身后不远处,一人丰神俊秀,黑色缎衣,手中捏着的白色瓷瓶,正是她方才扔掉的那只。 她一惊,急忙跪下行礼:“水色见过太子殿下!” 顾珩声音懒懒地嗯了一声,端详着手中的那个瓷瓶,问:“金疮药。你主子受伤了?” 水色答:“不是。小姐今日……今日在马厩选马,受了惊,但并未受伤。” “那这是给谁的?你方才说谁病死痛死?” 水色心头惴惴,暗自揣度了下,觉得还是不要说谎得好。如今在顾珩地盘,一点风吹草动,他若起疑,随便一查,便全然洞悉,在他面前说完,简直是自掘坟墓。 于是她说:“今日挑马的时候,一只马受惊,突然狂性大发,差点伤到了小姐,那马夫……”水色一顿,觉得这个称呼似乎不大对,那人是女的,不该如此形容。脑海中搜罗着该用那个词来形容好。 顾珩已先出口:“那马夫救了你小姐?” 水色点点头。 终归只是一个代称,她便也不解释了。 顾珩掂了掂手中的瓶子,又说:“而他还清高地拒绝了你们的药?” 水色惊讶他竟猜到了,而后又愤愤然地点头:“小姐心善,心怀感激,特地嘱我拿药给他们。但谁知他们那么不知好歹,竟然拒绝了!还说,要表达谢意,得让我家小姐亲自前去致谢!” 顾珩默了会儿,语气淡淡道:“既救了卓小姐,那也算是功过一件。成持,你将大夫带去给他诊治下,另拿瓶好的金创药给他,便作赏赐好了!” 他将手中瓶子一扔,成持手一伸,接入手中,他已然离开。 ** 次日,马厩。 五更看着眼前这阵势,着实怔愣好一会儿。 成持玄衣冷目,面无表情,看着他说:“你就是救了卓小姐的马夫?” “卓小姐?” “昨日,来你们马厩挑马的那位小姐。” 五更点点头,明白过来。 成持头对身后的大夫说:“去,给他看一下。” 那大夫上前来。 “哪里受伤了?” 五更急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就那位小姐不是我,是我姐姐。” 成持表情一点没变,只是尾音稍稍提了点,一个问句也说得平白直陈:“姐姐?” 五更点头。 成持也点点头,说:“那她在哪儿,让大夫去看看!” “姐姐她在后院的房间。”五更说道,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昨日桑柔躲他们这些人不及,如今怎么可以让他们直接去找桑柔。 他急得汗流涔涔,一时却想不到招。 成持已经开口:“那就带我们去后院。” 事已至此,五更不好出言拖延或搪塞,只好见招拆招,带他们往后院去。 到了桑柔房前,五更恭敬与成持说一声稍等,走到门前,敲了敲,说:“姐,是我。太子听说你为救那……卓小姐受伤,特地派了大夫来给你看看。” 房内半晌无应答,过了会儿,传来断续几声咳嗽。 五更对着成持等人说:“我且先进去看看!” 过了会儿,五更出来,说:“请进。” 屋子简陋,窗边一张桌,桌旁两只椅,屋子正中梁上横悬着一根绳子,绳上挂着一块灰白布幔,做成帐子。屋子一角还堆砌着一些杂物。 桑柔来之前,这本身一闲置的放杂物的屋子,因着突来的桑柔给收拾出来做住房。 帐内时不时传来压抑的轻咳。 五更微微撩起帐子一角,对着那大夫摆手道:“大夫,请!” 大夫看了眼成持,见他点了下头,才提着药箱,进去。 布幔撩起又放下,那间隙,成持只来得及看到里头 床上一捧如瀑的青丝,从枕上垂落下来。 五更也跟着进去,一旁说道:“昨儿个半夜,姐姐下床找水喝,又给摔着了。我在隔壁睡得死,没听见她的叫喊,她就这样在地上待了一夜,今早就有些受凉发烧。” 大夫给桑柔看了伤扭了的手臂,还有脚腕,又去给她诊脉。可手却停在她腕上,探了又探,皱着眉,连说:“奇怪!奇怪!” 五更问:“哪里奇怪?” 大夫摇摇头,说:“说不上哪里奇怪。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五更急了:“这是什么话?” 那大夫却问桑柔:“姑娘可有什么隐疾?” 桑柔觉得头疼地很,桑柔亦烧灼得痛,她抬手招了五更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五更闻言惊愕不已,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看着桑柔,桑柔只对他眨了下眼,他高拧着眉,才转向大夫说:“我姐姐……有心疾。” 那大夫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心脉会如此之弱。”说着提起药箱,出了帐去,到一旁桌上,写药方。 成持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五更,说:“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太子给你们的赏赐。你姐姐救了卓小姐,记你们功绩一件。” 五更受宠若惊,手在腰侧擦拭了几下,正要去接,听得帐内传来一声略严厉的叫唤。 “五更!” 嗓音嘶哑不堪,却威慑十足。 五更手一颤。 紧接着是连续的剧烈咳嗽,五更急忙又跑进去。 “姐姐!”声音慌急。 成持正要叫大夫进去看,却听得那嘶哑嗓音再度响起。 她说:“功绩?”话中带一份轻嗤,“不知太子是记我们军功,还是政绩?” 成持一愣。 她又说:“论军功,那位小姐可在军中任要职,得我一救,可相匹杀敌三千?论政绩,我乃小小妇道人家,不在庙堂,不涉朝政,不知世事,又该是如何记我这功绩?” 她说话艰难,一字一顿,好久才能讲一句话说完整,句句之间好停歇好一会儿,她嗓音沙哑,语气虚弱,言语却条条在理。 成持在她的话里怔住好一会儿,才说:“卓小姐是太子上宾,得姑娘出手相救,有恩于卓小姐,便是有恩于太子。且太子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人,姑娘见义勇为,无论于哪方面,都应该得以褒奖!” “呵……”桑柔笑,“那这药,这大夫,到底是因我有这个功,还是因想替卓小姐还这情?” 五更在一旁听着,心想,这两者有何区别?可桑柔样子却十分认真,仿若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 成持微蹙了下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而里头的人却已先再度开口:“奴家并无刁难之意。只是像我们这些人,位不及你们高,出身不及你们优,功不及你们厚,处处不比你们,却也不少胳膊不少腿,不缺德品不缺智,我们自认为,不该因为那些我们无法决定的事情,而受别人的冷眼冷语。昨日五更拒绝卓小姐的药,不过是见我昨日受委屈,而心存怨怼。” “五更年少,却一心立志要报效家国,故而社稷危乱时,瞒着家人参了军,虽未能上阵杀敌,他仍是尽心竭力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奴家不求什么,所愿所盼也不过是我这个弟弟能够安好无恙。可他偏生……”剩下的话化作一声长叹。 “姐……”五更闻言,当下哽然。 桑柔却已是一副倦极的模样,跌进床里,双眼闭上,说:“太子这上好的药,我就不要了,奴家斗胆,能否以此来换一个心愿?” 成持顿了下,心想这人真是大胆,却说:“这事,我做不了主!” 桑柔点头:“是了,那便劳请大人回去请示太子。” 成持目光盯着那帐子,问:“那姑娘想换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五更亦是好奇地看向桑柔,她双目紧闭,好似入睡了一般,只是眉心微突起的丘壑提示着她还醒着。 过了会儿,桑柔缓缓睁开眼,道:“人尽其用。奴家……愿求得太子一个机会,给五更一个实现心中所愿的机会!” “姐……” “……” …… 顾珩听得成持所报时,并没明显态度,只是用杯盖拨了拨杯中嫩绿的茶叶,淡淡地说了句:“挺有意思。” “那太子,如何回应她?” 顾珩说:“回应她?呵,先晾她三天,不做回应。三日之后,找人代替那马夫的工作,再闲置他三日,再将他编排入新兵队伍,进行训练留用。” 成持不明:“既要任用,为何要这般波折?” 顾珩引了口茶,说:“有些人,要不顺他的心,容易逼急了他,而太顺着他,容易让他得意忘形,故而有时要使一使这欲擒故纵的剂量,吊吊他胃口。” 成持受教地点点头,又说:“那……要不 要属下去查一下这两人的底细。” 顾珩摇头:“不必了。如此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的人,有心思却有不了心机,掀不起风浪。” 成持应:“是。” *** 后院厢房。 五更给桑柔喂了药,小心扶着她躺下。 见桑柔无睡意,便与她唠嗑:“姐,你怎么那么大胆,敢和太子谈条件!” 桑柔笑说:“其实,我不是在跟他谈条件。” 五更迷糊了:“什么意思?” 桑柔说:“如果我说,我和太子是旧识,你可相信?” 五更瞪大眼睛:“真的?” 桑柔笑:“嗯。我们……关系还挺熟。只是……我曾经不小心得罪过他,太子外人面前看来温润海容,可其实斤斤计较地来,是一点亏也不吃。我是躲他不及。而且,他,还有他那侍卫,都是疑心极重的人,我们既已引起他们注意,那说不定他们一发觉可疑之处,就对我们展开调查,倒是我就死定了,在这景州城中,简直就是瓮中捉鳖……啊呸……此处用词错误,你忽略。” 五更:“……” 桑柔继续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今日我那番锋芒昭显、故作聪明的举措,反而能降低他的戒心,让他们觉得我们不过只是有点小聪明却野心十足的人。且顺带求得一诺,何乐而不为。不过……”桑柔顿了下,撇撇唇角。 五更一边惊讶不已,看着她突然显出纠结的表情,问:“不过什么……” 桑柔摇摇头,说:“依照他的性子,最后应该会如我们所愿。” 五更叹服道:“姐,你好聪明。” 桑柔摆手,说:“不是我聪明,是我了解他。知己知彼,以备百战。今日且先教你这么一课!” 五更应是。 夜。 桑柔辗转反侧睡不着,白日躺了一整天,现下了无睡意。 她转看向窗户,窗纸透亮。 又是个好风好月之夜。 屋内关了门窗,听不到外头动静,不知今日,他们可有对月抚琴,把酒相欢? 她艰难起身,怕自己再着凉,扯了薄毯,将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 推开窗子,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将毯子紧了紧,抬头望去,入目,那开满凌霄花的墙头,一人对月而立,玉树临风般卓然出尘。 桑柔大惊失色。 *** 谢谢youyu的月票~谢谢大家的咖啡~ 139.是梦中人(19):他受伤了?【一更】 窗子推开,夜风微凉,携着月光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将毯子紧了紧。一抬头,却猛然一震。 窗子正对的那开满凌霄花的墙头,一人对月而立,衣袂微扬,玉树临风般卓然出尘该。 桑柔大惊失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忘了脚上的伤,一崴,身体失衡,直直撞在窗边木桌的犄角上,她疼得龇牙咧嘴,喉咙涩肿,痛呼都不得叫出声,亦不敢叫出声。 转瞬,只觉眼前视线一暗,她抬眼,窗口已站了一人,高大身形将光亮挡了大半,面目都隐在阴暗里,肩周发梢镀了一层溶溶月光,鬼魅般动人心魄。 桑柔捂住胸口,掌下心跳极快。 他知道是她了吗?他知道了? 她还是太大意了,低估了他,抑或,其实,她对他并没有自己所想那么了解。 她正惴惴不知如何是好,顾珩却先开了口:“就是你吗?”语气极淡。 桑柔愣了会儿,点点头,又想起自己半置身暗处,怕他没看到,清了清嗓子,才发出一个音,喉中一痒,猛咳出声,她借机调整身姿,将自己隐入更暗的角落,却仍可感觉有目光微沉,落在自己头上。 “既然受伤生病了,不好好休息着还有闲情半夜起来赏月?”他声音淡漠无温,桑柔还未琢磨透他话中意味,眼前忽然一亮,她心一抖,小心望去,却目睹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蹂。 她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出声唤了一声,嗓音嘶哑,出言含糊不清,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珩停住脚步,回头。 桑柔站起来,将头压得很低,身子尽数裹在毯中,黑发散落,身体微颤,一只手怯生生地从毯中探出,伸到窗外,翻转过来,五指慢慢摊开。 而顾珩目光落在她白璧的手上,已蓦然变了脸色,当看着她手心的物什时又是一惑。 她掌中所躺,是一只香囊,繁复精细的牡丹花纹,浅缀几片绿叶。女子的物品。 顾珩看着那香囊,又去看她,出声:“这是什么?” 桑柔缓缓出声:“卓……卓小姐的!” 顾珩说:“哦。卓小姐的香囊怎么手里?” 桑柔说:“前日……前日……马厩……” 她听到男人淡淡地嗯了声,而后手心一凉,是他的指尖触到她肌肤,却不过一瞬的功夫,手中的香囊已经被他拈起。 桑柔赶紧将手收回,却觉得大半条手臂都酥了。 “你要我转还给她?”他问,却丝毫没有疑惑的语气,“你知道我是谁。” 桑柔头皮发麻,点头。 感觉眼前光线又暗了几分,原是顾珩又走了回来。 “昨日卓小姐那侍婢过来的时候,你没让她还,今早成持过来的时候,你没让他还,偏生等到我过来,让我去还!”好似站得愈发近了,声音就响在头顶,几分慵懒几分危险,“你前面做了那么多工作,难道就为等得这一刻,嗯?马厩失事是假,你受伤半真半假,替你弟弟请愿半真不假,而引我过来,才是你真正目的!” 话到后面,便全是危险和冷鸷。 其实,这样的推测与怀疑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被人误会,尤其被他误会,还真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 她隐在毯下的手望自己的腿上一掐,顿时疼得一个身颤,她将颤抖进行到底,颤颤巍巍地普通一声跪下,膝头传来一声钝痛,她暗暗后悔,自己也忒入戏了点,力道下得颇重了些。 她清清嗓子,说:“奴家……奴家是知道您就是太子,五更……弟弟与我描述过您。但奴家真的没有……没有……咳咳咳……”连咳带哽,连抖带颤,桑柔心想,以自己这兼具实力外貌的资本,自己来日去戏班子讨个饭吃,也不失为一个出路。 眼见自己又要神游天外,桑柔急忙掐断着想法,集中精神。 那边,顾珩却不知想什么,半天没动静。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忽然,他如是问,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慨然,却辩不真切。 “太子并无需信任任何人,您信自己即可。”桑柔如是答。 “信自己?”顾珩说,“我所信,人未必信,亦未必可信。”指向不明,意味深长。 桑柔心头蓦地一跳,竟没来由地忽生了慌乱,握在胸前的手猛攒紧几分,却觉得好似有什么从指缝间溜走,抓不住。 她尚失神之时,顾珩已然离去,她抬头所见,是他白衣翩然,飞身越过墙头,瞬息消失于苍茫夜色中。 身后,是满墙艳冶的凌霄花,一水如洗的皎白月光…… 紧接着这几日,战争愈发频促。白先翼军事如猛虎,连连叫嚣,多方开战,齐军捉襟见肘。 五更第二日就被征入新兵队伍去训练,这与桑柔所想尽不相同,她本以为顾珩会欲擒故纵,晾他们几日,却完全没有,简单直接,容易地让她有些不可置信。 十三玦影期 间乔装过来看过她几次,司药给她看了伤,诊了脉,一如既往的一脸深重的模样,说:“主子,你现在最该做的是静修调养,不然情况再糟糕下去……” “静养?”她叹,“我哪静得下来,又怎么静得起。” 让他们来,其实主要还是想要了解一下外面的战况。 援军迟迟未有动静,似乎颇有坐山观虎斗之势。即便俞晏得她所托,会施加援手,但他毕竟是燕国王子,国家利益为上。 顾璋表面功夫做得足,仍旧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平北之后南下支援平叛,与叛军小打小闹似的打了几个回合,倒是无往不利,收复一些先前被韩山军攻袭的城镇,但双方皆无重挫,反倒是将叛军尽数逼到了景州。 桑柔一面想着顾珩会采取什么举措,而她又可以帮他什么。她自然不敢轻易行动,恐自作聪明,扰乱了他的布局计划。 现在到处缺人用,前院的一些下人也都分派到各处做一些善后工作。桑柔伤好得差不多,五更又去了新兵营,自然不能再平白养着她这样一个闲人,于是被调到了前院厨房做事。 乍一听这差事的时候,桑柔心里好一阵心惊,前院,那不是到了顾珩眼皮底下,她往日跟在她身前身后,顾珩手下好多人都识得她这张脸,指不定就被认出来了。 她托司药给她带了种药,吃下很快脸上起了红疹,于是谎称自己过敏,到前院给顾珩做膳食,自然不能招一身病不干净的人,她堪堪躲过一劫,仍留在马厩照料马。 因着她是女子,体弱却心细,故而只让她专职负责顾珩白马,和另一匹马,同是一身通白,性格似要柔顺许多。 她心里下意识就联想到了马的主人。 娴娴女子,瑶瑶若玉。 只是他的战马与她的马同厩而居,她竟然也可以吃个飞醋。 桑柔暗嗤自己无用,不再多想。 顾珩每日来取马的时候很固定,她都会借机离开,唤别人来顶替。 太子之前一直对外宣称重伤,游说各处,布局招安,结盟会友,今现身景州,对外的言辞,是带伤上阵, 一国太子,坐镇军中,怎么说都可以安定几分人心。虽顾珩在朝中威望不高,但他回国之后手段不多,却出师必利,经有意编排和无意流传,在民间的声名亦是高涨。 战事已不容拖延。 顾珩今日亲自带兵,第一次正面交锋叛军。 府衙位于景州城深处,离城外战场好说也有几里地,但外头锣鼓喧喧,人马厮杀时,竟似也可以听到声响。 一战从晨早打到日落,桑柔一整日惶惶不安,茶饭难咽。 待漫天星河璀璨之时,墙外才传来声响,她急急往外跑,伤筋动骨一百天,桑柔脚上的伤未好全,此刻却全然不觉痛楚,往马厩那边跑。 马匹已经回来了,垂着头,喘息微弱。人累马亦疲。 星光月明,柱子上一盏灯笼,忽明忽灭。那方引了马回来马夫一转身,见一人披头散发,站在他身后,吓了好大一跳。 若不是知道五更有个美貌的姐姐,这几日也有所接触,他还以为撞鬼了。 “子……子时姑娘!” 子时是她瞎诌的一个名字,弟弟名五更,她总不能叫菊花,类属差别太大,又不能卖弄肚中墨水,引经据典取一个别人连字都不会写的文艺名,于是同以时辰为记,诌了子时这个名字。 桑柔未答。 那马夫咽咽口水,走近几分,见桑柔气息微喘,一张脸煞白无血色,目光幽幽,盯着马厩,双肩颤动着,好似经历了什么噩梦,这幅模样,却确实像极了鬼魅。 他再唤一声:“子时姑娘?” 桑柔这时倒是反应了,却是直接略过他,向马棚子走去,站定在太子的那匹白马之前。 白马本慢条斯理地饮水,这时有感应似地抬头,见到桑柔,鼻中重重地出了口气,大眼眨动几下,疲倦至极的模样。 因光线昏暗,她只觉它一声白毛像铺染了沙尘污秽,不见往日光鲜,她手伸过去,在头上一抚,手下感触一样,她心头一紧,再摸几下,侧了身,接着月光一看,大惊,这不是尘灰,是凝涸的血。 她又急急转身,去取了柱上的灯盏,进了马棚,往小白身上一照,看去,登时一个腿软,手覆上去,一抹,手中触感湿腻,在灯光下,红冶灼目。 她身颤如筛,她绷着声问:“他受伤了?” 小白又是嗤一声。 马夫看着这画面不明所以,虽知平素桑柔在料理马的时候就喜欢自言自语,聒碎不停,但今夜这样见她与马儿一本正经地说话,好似与往日不同。 “你方才去牵马,看到太子了吗?他受伤了?” 这话,却见她是对着自己说的。 马夫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答:“我去牵马的时候,太子已经进了府中,没见到他人。 不过确实是有人受伤了,大家都面色沉重,还去叫了大夫。” 桑柔脚下一踉跄,差点没站稳。 她有连连查看了其他马匹,多少都沾染了血迹,但不似小白,马背上全是鲜血。 她转身往院外跑去,一路颠跛着腿,却要到前门之前,猛地停住。 成持正站在门口,与一人说这话,她赶紧隐到暗处。 她怎么那么傻,一时心忧冲动,竟未想过,这会是顾珩布下的局,等着她自投罗网。若真是如此,即便她亡命天涯,她也能听到这个消息,他该笃定了自己一定还在时刻留意着他这边的情况。 桑柔想到这里,便收住脚往后走,可刚转身,步子却又迈不出去了。 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呢? 她抬起手,掌上的鲜血仍湿腻,凝聚滴淌下来,落在她的鞋面上。 桑柔踟蹰片刻,转身往另一处跑去。 转眼,桑柔已置身府衙厨房,这里一如她预料,忙乱一片,众人只是怔然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人,猜不准她的身份,一时都停在那里,眼鼻相观。 *** 一更 140.是梦中人(20):怎么,有问题?【二更】 府衙的管家这时走过来,看见桑柔也是愣了下,半晌才认出她模样,问:“怎么是你?你的脸……” 前些日子,便是他去找的桑柔,让她进厨房帮忙。 桑柔忙说:“我……过敏好了,且身子也好透了,保证无病无疾神龙活虎,想着厨房这里还需不需要人,我手脚勤快,可以做很多事的。脸,是前几日不小心摔倒,磕到了。”说着抚上脸侧,神情哀恻。 她来此之前,特地在脸上涂了脂粉,弄出好大一块乌青,以掩人目该。 管家微微皱着眉,将她好一番打量,目光又在厨房里逡巡了一圈,再看向桑柔,问:“你厨艺如何?” 桑柔一噎,竟一下问到她痛处,出口却是:“自然比不上名师大厨,但自小我就颠勺掌灶,厨艺……还是可以的。”说着舌头不小心被咬了下,她忍住疼,笑着面向管家。 管家点点头,他叹了声,:“要不是实在缺人……你们赶紧烧水的烧水,手中活儿别停。你!”他指向桑柔,说,“去做点吃的,给太子做夜宵。” 桑柔正挽袖准备大干一番,却听到这样一句话,登时腿一软,说:“我?蹂” 管家:“怎么,有问题?” 桑柔:“必须……没有!” 管家这才点头离去。 冲着方才自己的那句话,桑柔全程作出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即便油滴碰到了手上,也是强忍住。 好不容易,半时辰后,她整出了冷热两菜加一碗面,模样虽不好看,但早些年,每日看着鹤枳老头下厨做饭,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放,心中好歹有个数,只是拿捏不大准份量。 她将东西放进食盒里,而后招了一个人,说:“这府里我不熟,能否劳请你送一下夜宵给太子。” 那人来回提了好几桶水,累得正脱力,如此好的偷懒机会怎么会放过,忙热情地说:“没事没事,放着我来。” 桑柔弯眉一笑,说:“谢谢。” 男子竟被她这样一笑,红了脸,如斯眉目的女子,若是没有脸侧那一大块乌青,该是枚绝色。 桑柔一直等在厨房,待到那男子回来时,她几乎都要睡着了。 “怎么样怎么样?太子如何?” 那人被桑柔这反应吓了一跳,喘了口气,说:“什么怎么样?我都没能看到太子。” “什么?怎么会没看到呢,你不是给他送饭了吗?” “嗯,是没错,但是太子好似在里间疗伤,我一进去,满屋子血腥气,他们吩咐我把饭菜放下就让我回来,方才是去了趟茅厕才给耽搁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却见桑柔一张脸煞白。 “你怎么了?” 桑柔猛抓住他的手臂,说:“能否带我去太子的院子?” “啊?为何?” “我第一次下厨给太子吃,心里拿捏不准太子的口味,想去看看太子的反应,若是太子喜欢,那心里也有了数儿,若太子不喜欢,发了怒,亦不能连累厨房其他人,我先去领罪。” “这……”他没想到这小小弱女子倒是如此担当,心思周谨,犹疑了下,说,“我只能带去你认认路,但是太子的院子,我们平素也是无法随意出入的。” 桑柔连连点头。 景州府衙几番改建,如今也颇有一定规模,前方办公,后方供人居住。 桑柔一路在灯影明暗中踩踏,心中亦是沉忽浮,忐忑不安。 那家丁在一池塘边的回廊停下,小声与桑柔说:“呐,对面院子便是太子的住处。” 小小一方池塘,中有假山,四周间植柳木,偶听水声涟涟,似有鱼儿欢游。而池塘那头的院子,门口檐下各挂三盏一串的灯笼,远门洞开,可见人影幢动,灯火通明。 倏然,眼帘中闪入一纤柔身影,提着裙裾,碎步急更,从蜿蜒小径的繁花林石间穿过,直直向那院中奔去。 卓薇柔。 桑柔双手交握在身前,攒紧。 身旁的男子打了个哈欠,说:“好了,路线记住了吗?我们走吧。” “掐算时间,太子也该用完餐了。”桑柔看向他,说,“是否该去收拾碗筷食盒了?” “好像是。但是这个会有人收拾好,放在院外,我们明日一大早去收就好了。” 桑柔眸色暗了下,又说:“你在这府中做家仆多久了?” 那男子一愣,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答:“三年。” “三年……”桑柔点头,“三年时间,无所升迁,无所涨俸,无所重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男子一下被说中痛处,登时脸一涨红,所幸黑夜光亮不明,只是被一个女子三言两语道中短处,难免心中怒火顿起,他语气僵硬:“那是因为我……” “懒!”桑柔不待他说完,更简单直接地指明,全然不顾他面色已经僵涩 ,自顾自分析道,“插科打诨,混日子般,一边心里不满自己处境,一边又毫无根据地心高气傲,从不努力,从不思考,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你一定抱怨自己出身不佳,无人赏识,但机会从来就摆在你面前,只是你从不曾努力去争取过,但凡你细心一点,也不至于至今还是这番模样。” “你……” “比如现在,”桑柔一改方才的肃穆,微柔了语气说,“太子方用完宵夜,院内灯火通明,说明还未入寝,你现在就去收拾碗筷残羹,并询问太子对这羹食的意见,定然就会引起他以及旁人的注意,或许一次并不一定就会成功,但凡此不辍,终有一天,会有人看到你的努力。你的成功与否,在人的言语之间,更在你自己的手上。” 那家丁本是怒火中烧,再听桑柔一分析,竟无不道理,心里虽赞同她这说法,但一时也迈不开步子,他一大老爷们,就这样听一个陌生女子的摆布,未免太失面子。 桑柔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说:“你本寄人篱下,听人差遣,面子架子对你来说,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好,算我碎嘴,从此我不再多说一句,若你觉得我说得对,却因为面子问题而不去实践,那也好,说明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无可救药,我亦会闭嘴。” 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对方也非顽固之人,语气颇僵硬地说:“我一大男子,岂是斤斤计较之人。”说完甩头绕过长廊,向顾珩的院子走去。 桑柔暗暗松了口气,目光重又锁向那院门。 头顶明月空澈,池塘波光潋滟,晚风推着水面粼粼光点在明暗里闪现,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哗啦一声响,带出一窜水帘,在月光晶亮透净。 没过多久,对面门口一个身影出现,是去而复返的那位家仆,手中提着食盒,望过来,与她对视一眼,向她处走来。 桑柔稍稍掩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待他走近后,问:“如何?” 那人将食盒放在廊椅上,打开,说:“我放进去的时候,太子还在用膳,脸上表情看起来似乎挺开心。我进去之后,他没再吃几口便放下了。” 食盒里,几样小菜,每份都动过,却吃得不多,倒是那一碗汤,喝得差不多见底了。 桑柔伸手在每个盘子里一抓,放到嘴里嚼了嚼,微微蹙起了眉头。不至于难吃到惨绝人寰,但总归不算什么好味道,他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膳食质量忽然下降,他定然会敏锐觉察。 而她要的就是他心存疑。他事务繁忙,这种琐事最多交代一下旁人去问下情况,而不会花大力气去探查。 太子派人来询问,对她的厨艺不满,管事自然就会被指派做其他事情,她不必再下厨,这府衙也可暂时安全待下。 而那家丁看得桑柔动作,目瞪口呆,怎么有这般不知矜持的女子。 桑柔咽下之后,问:“那太子他怎么样?” “啊?” “听说白天太子亲自领兵与叛军对抗,太子伤得重吗?” 那家仆摇摇头,说:“我只一进去的时候匆匆瞥了他一眼,脸色似乎不大好,用膳亦是在床上。” 桑柔眼色暗了暗,点头,又问:“太子没对这饭菜说什么吗?” 家仆摇头,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了,回去吧。” 桑柔却又转头看着对面院子,目光凝重。 这么晚了,卓薇柔还没有出来,他,当真伤得重了…… 第二日,桑柔果然被派做其他事——洗衣。她也不似一般娇生惯养的王室子女,这些事情,她不一定做的多娴熟,但也尚可以应付。 这日她抱着晒熨好的衣物送回给各院,路过府中长廊某处时,却蓦然停下脚步。 长廊的雕窗设计独到,在白色墙面上开出一个扇状的镂空,中间有简单却精致的格架,藤纹线条平滑,镂空处望过去,正映着墙那头开得正盛的朵朵海棠,红花绿叶,远处乍一看,只觉得似嵌在墙上的鲜妍壁画。 桑柔目光没收罗半分这夏晨别院花团锦簇的景致,而是透过繁华茏叶掩映的那端,落在一男一女的身上。 女子面对男子而坐,手下是一把瑶琴,男子背对着桑柔,仰靠在藤架的长椅上,手中墨扇轻摇,可猜得其闲适表情。 桑柔看着这花下对坐弹琴娴雅的一双人,画面合契地不像话。 卓薇柔弹拨着蚕丝琴,时不时抬头望向顾珩,眼中全是细细碎碎的柔情蜜意,而后又微微一笑,垂首凝目于琴弦上。 曲声婉扬,光影如梦。 却忽然,顾珩的身子动了动,好像要坐起来转身,卓薇柔忙起身去扶他。 “太子,你小心些。”她的声音轻细,叮嘱中带着关切和担忧。 桑柔急忙隐到墙后,最后一眼所见,是他们两人交握的手…… 府中下人闲暇之时,最爱碎语主子们的风月事,谈论最多的便是顾珩卓薇柔,无非都是郎才女貌的 说辞。 顾珩之前献了河关城给梁国,一直被梁国结为盟友,此次更是派了猛将卓敬携兵相助。 但,梁国素来国弱,从不参与事端,此番如此爽快出兵,顾珩之前自然做了不少工作,卓薇柔与他看来早年就相识,且他竟不避讳,将她带到景州来。桑柔已有几分看不真切,他这是出于私心,还是政谋。 所谓,关心则乱。 此刻的桑柔便是如此。 她恍恍忡忡出神,已走岔了道,待发现之时,眼前已立了一个人。 翠衣俏容,正是水色。 “你……”她仔细打量着她,问,“你是谁?” 桑柔忙答:“奴婢是来送还洗好的衣物的。” 水色走上前,伸手在她身前的一叠衣物中翻了翻,说:“这里没有我们家小姐,这分明都是些男人的衣服,你怎么送到这个院子来了?” 桑柔作慌乱样,说:“奴婢新来的,不认识路。我……我……这就走。” “站住!”水色喝住她,“我让你走了吗?” *** 二更,阅读愉快! 141.此情再难为(1):他……不想见你【24号三更】 桑柔停住脚步,回身,低着头。 “我看你鬼鬼祟祟,很有问题! “奴婢……奴婢……没有!” “你当然说没有。我要检查一下!”说着就开始乱翻她怀中的衣物,一些衣服掉落在地上,被风一吹,眼见就要往池塘里去,桑柔一急,慌忙去抢救,水色却一把抓住她。 “你要逃!”她手捏住桑柔的手腕,力道颇大,目光恶狠该。 简直不可理喻。桑柔一怒之下,手一扬,将她手臂一隔,水色瞬即被攘得退了几步,稳住身子后,脸上表情一横, “竟敢反抗!”登时怒火中烧,她往前将去抢救衣服的桑柔用力一推,桑柔猝不及防,脚下一滑,直直往池塘中栽去蹂。 “噗通”一声水响,水花飞溅,桑柔落入水中。 水色这下也愣了,呆滞一会儿,忙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池塘那头的长廊,两人相扶持,正缓缓走来,听得这边动静,齐齐望过来。 顾珩目光锐利,一下便看到了池塘中挣扎的人,脸色大变,猛推开搀扶自己的卓薇柔,提气飞身向池塘那头飞去,足尖鞋底只在水面上轻踏出几点涟漪,到了某处,俯身一把抓住水中的人,揽在怀中,向岸上飞去。 那头,卓薇柔被推得差点摔倒,看着顾珩动作,惊得花容失色。他受了伤,岂能运功还做这么大动作?可话都未能说出,那厢顾珩动作飞快,已经在对面岸边落下。 桑柔被人扔在地上,呛得直咳嗽,变故来得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一双黑色靴子,绸缎上佳,只是此刻尽数湿透,在往上,是白色的衣袂,也淌着水。 她抬头,与对方目光相接,煞时一震。 顾珩浑身湿透,水渍顺着他凌厉的面颊滴下,盯着她的一双眼晦暗不已。 桑柔心头直颤,眼睫动了下,刷下两行水渍。 顾珩眼波微动。 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话未出口,顾珩却已提步离开,背影决然。 卓薇柔这时正跑过来,看到顾珩这副狼狈模样,急说:“太子,你重伤未愈,怎么还……”又瞥了一眼地上的桑柔,怔了怔。 她一张脸煞白无色,身上湿透,同是狼狈不堪,却难挡她眉眼间的出尘容色,尤其是那一双眸子,含一汪秋泽,蕴山河毓秀,此刻望着顾珩,情愫流转。 “穆止……”她出声。 卓薇柔一惊,她竟也知道顾珩的这个名字。 顾珩脚步不辍,与卓薇柔说:“扶我回去。” 卓薇柔忙回神,点头,一边吩咐愣在一旁的水色去吩咐厨房烧热汤供太子沐浴。 水色忙应是,看一眼桑柔,惊呼:“你的脸……” 桑柔却全然没理会她,脸上的伪装遇水化开了,她不看也知道。 看顾珩那反应,看来早知道她在这儿了。 她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头疼,他这回气得不轻。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桑柔起身,腿有点发软,扶住一旁的树干,才稳住身形。 水色奇怪而警惕地望着她,见她脸色黯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怕她偷袭报复,离开后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她。 水面已恢复平静,桑柔被风吹得打了个寒战,才急忙回神,想起该去换身衣服先,低头看着这一地散落的衣服,扶额,还是将它们收拾起来。 往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地碰上成持。 成持看到,满脸惊诧:“桑……桑姑娘,你怎么……”他上下看着桑柔这身诡异容样。 看来顾珩并没有告诉他。 桑柔苦涩地笑笑说:“成持,好久不见,近来牙口可还好?” 成持背颤了下,答:“挺好。谢姑娘关心!” 桑柔点头:“那就好。我先去换身衣服,我们回头再聊。”说着,离开。 “姑娘,太子他……”成持蓦然开口。 桑柔转头,等着他下文。 成持又停住了,而后摇摇头说:“没。我还想说太子一直在找你,不过想必你已经和太子见过面了吧。” 桑柔回想起顾珩那冷凉的面容,胸口纠疼了下,说:“嗯,见过了。” 成持似松了口气。 桑柔问:“穆止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成持眉头敛起:“嗯。昨日战场上,激战中,太子好似弄丢了什么锦囊,附身去捡的时候被偷袭,腹部被刺了一剑。” 腹部受伤,方才还运功救他,桑柔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说:“你赶忙去找大夫,他肯定又伤到了……你快去!” 成持微愕,但也听明白桑柔话中重点,来不及问缘由,连忙应是转身跑开。 许久,桑柔却还站在原地,怀抱衣服,微微失神,口中喃喃:“锦囊吗……” *** 待桑柔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重又到顾珩院子前时,一个玄衣冷面的护卫挡在她面前。 桑柔就那么盯着他好一会儿,对方却不为所动。 她无奈,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护卫答:“知道。” 她问:“我是谁?” 他答:“桑姑娘。” 桑柔点点头:“记忆力不错,那你木桩子似的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他说:“太子正在疗伤,外人不得打扰。”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鼻子,说:“我是外人?” 他目光从她身上撇开,只是前方,不答。 桑柔心中暗自失笑,还挺聪明。 “你家太子派了一拨人去找我,你知道不?” 他点头。 “那我现在主动现身,你还挡着我不让我见他,你这不是公然违抗太子之指令吗?” 他说:“但是太子也吩咐过,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你……” 这人简直油盐不进,桑柔气炸,正想到一个招,忽然看到院内一人身姿婀娜,款款而来。 卓薇柔走近,目光在这对峙的一男一女逡巡,最后停留在桑柔身上,蓦然失声低呼:“是你!太子的那个随侍,我在梁国见过你。” 桑柔勾勾唇,表示默认。 “你竟是女子!太子……他知道?” 桑柔说:“太子眼皮底下,岂有漏网之鱼。” 卓薇柔这时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又说:“太子为救你,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桑柔脸色果见一白。 她又说:“太子现在已经歇息了,你在外头这般闹腾作甚,不知会扰到他吗?”气势凌人。 桑柔点点头,竟就这样放弃离开,卓薇柔颇有些意外。 虽和她接触不多,但总觉得,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该如此不堪一击才是。可她现在离去的背影甚是憔弱,步伐虚浮。方才还听得她唇舌伶俐地和护卫争辩什么,此一刻倒是全然是被她的三眼两语弄得黯然失落。 成持这时从屋内走出来,看到这场景,对着卓薇柔行了个礼,而后喊住桑柔。 桑柔回身,眼中有明光潋滟,看着成持。 卓薇柔脸色有丝僵硬。 成持上前,还未及说话,桑柔便急切发问:“他怎样?” 成持说:“伤口裂开,但已经由大夫包扎好,现已歇下,此后修养好,便无大碍。只是……”他面露犹豫。 “只是什么?” 成持看着她,说:“太子说,让你不用去找他,他……不想见你。” 桑柔表情一滞。 “另,太子已命我召集一队暗卫,听由姑娘差遣,往后姑娘便自由,想去何处,想要去做什么,都可随意。” 桑柔微愕:“他……这么说?” 成持点头:“嗯。姑娘可随我来,我这就带你去见暗卫。” 桑柔却凝眸沉思了下,抬头,已是眉眼弯弯,满是笑意,说:“不用了,暂时用不上。”说完转身离去。 成持愣愣,有些糊涂,这一悲一喜的,是为何? 那厢,卓薇柔看着这边,一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接下来这几日,桑柔每每要进顾珩院子,都被拦在外头,顾珩似铁了心不愿见他。 她在每日送给他的食盒中偷偷放一张纸条,无非都是有些讨好的话,诸如,“窈窕穆君,桑柔好逑”,“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锅汤”,“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勺相思一勺羹”,“一日三餐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等等被她改得啼笑皆非的诗句。 这么连着几日的“情书”轰击,顾珩倒是淡定,一直未有所表示,桑柔目睹卓薇柔一日多次从他院中近处,心中难免失落。 进不去,就只能等他出来再堵他,他总归不会一辈子呆在院子里。 只是桑柔当得知顾珩终于出院子时,特地装扮了一番去找他,却没想到目睹他与别的女子深情相拥的画面。 已是午后,夏天的日头有些烈,照在头顶。府邸原先的主人似乎很想喜欢凌霄花,假山苑墙上到处爬满了葱茏的藤蔓,粉橘相间的花瓣,色彩鲜艳,莹润饱满,挂在枝上墙头。 他们二人就站在墙角,顾珩的手放在卓薇柔肩上,卓薇柔双手捏住他腰侧的衣布,手中还有一朵红花,衬着她霞云晕染般的脸蛋。 桑柔身形一晃,脚下不小心踢到什么,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那边的一双璧人闻声看来。 顾珩身子霎时一震,手上一松,下意识放开卓薇柔,而卓薇柔脚下不稳,肩上失去支撑,反倒更深地扎入他怀中。 桑柔见此情形,眼睛被刺得灼痛,颤着唇,转身即走,却不过须 臾,就折了回来,向他们走近几步,看着他们亲密的姿势,眼底有湿意漫开,她压抑住,戏说:“让我猜猜,你们这是,卓小姐要摘墙头的花儿,结果脚下一个没站稳要摔倒,太子您身手敏捷,及时来了个英雄救美。” 卓薇柔眼色有不满,盯着她,桑柔无知无觉般,看向顾珩,问:“是吗?” 顾珩双唇紧抿,盯着她。她今日该是特地打扮过的,一身藕色长裙,系竹月色腰带,头上仍是简单的发髻,簪着的仍是他送她的那支木簪,她语言轻松,但脸色却一点都不好看,不施脂粉的脸颊白得过分,看得他心惊。她在等他解释。 顾珩这才有了动作,扶正卓薇柔,看向她,不疾不徐,从容淡定,一点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桑柔见状,冷嘲一声,摇了下头,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说:“好像猜错了呀……真丢人!”她一步步后退,看他们,“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脚下勾到什么,踉跄几下,急忙抓住一旁假山石块,手心霎时传来尖锐疼痛,她站稳后,摊开一看,掌心几道血渠殷殷,钻心的疼。 桑柔咬咬牙,没再抬头,快速跑开。 卓薇柔却是时刻注意着顾珩的变化,见他表情倒是从容淡漠,始终如一,才缓缓放下心来。 他这样的男子,自然会有很多爱慕者,只要他并无那方面的心思,她又有何惧,仰慕者再多又有何惧。 ****以下废话免费**** 这几日断更,给大家看文造成不便,实在抱歉。 原因我已在评论区置顶挂出。 仍是感动,得众亲理解,一杯咖啡,三眼两语,甚是温暖。 希望能多在评论去看到你们,关于对文章的想法,无论是情节、构架、人物、文笔,有想法欢迎你说。 说来有些矫情,但我确实希望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能够激发我的一些思考。我写文的时候经常陷入对文字格调追求而忽略了情节,这是我的一个毛病,这也是翠翠所言的进度慢的原因。这是一个好的提醒,接下来我会酌情考虑加快步调。 阅读愉快~~ 142.此情再难为(2):你欺负我……【5k】 “姑娘,好了。” 景州城,医馆。 发须半白的大夫给桑柔包扎好伤口,说道,转身收拾,待拾掇完毕回身的时候,却见桑柔还坐在那里,怔怔出神。 “姑娘!姑娘?” 他再唤两声,桑柔猛地回神,呆呆望向他。 “啊,怎么了?蹂” “你的手已经处理好了,你可以走了。” “哦。”桑柔看了下被白色绷带包裹的手,点点头。 “虽然伤口不算深,但还是要小心护理。记得不要碰水,及时换药换绷带。”大夫嘱咐道,又说,“我看你手背那伤痕,该是烫伤吧。好端端一双姑娘家的手,怎弄得伤痕累累?” 桑柔却在听到此话时,倏然抬头,再看向自己手背,此刻被绷带包裹住看不见,但她却恍然大悟。 她步步惊险,却好歹还稳打稳算,顾珩怎么就那么快就知道她所在了,却不知竟是自己一时大意,暴露了自己。 那晚自己弄巧成拙的让顾珩还送锦囊,怕就是让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次烫伤之后,虽后来经仲清寒及凌波精心护理,但终难免留下疤痕,顾珩之前每每看到她的手背,总心疼不已。 再思及他后面说的话。 “我所信的,人未必信,亦未必可信。” 怕是含沙射影,指的她。他在怪她不信任他,亦在怀疑她的可信度。 桑柔付了钱,道了谢,出了医馆。 夏日烈阳,晒得有些头晕,桑柔挡了挡日光,看着长街,此刻倒是空寥。 “姐!” 一声叫唤从身后传来,嗓音熟悉。 五更着甲持枪,正兴冲冲向她跑来。 “姐,你怎么在这儿?”五更脸色通红,多日未见,皮肤已见黑几分,但这一副打扮下,更显英气。他目光敏锐,一下就看到了桑柔手上的包扎,再往路旁一看,乃是医馆,急急道,“姐,你怎么了?受伤了?严重吗?” 桑柔失笑,一一作答:“我来这儿包扎伤口。”她晃了晃包扎严实的手,“伤口不碍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掌心划了道口。” 五更却不放心似的,抓了她的手仔细瞧。 桑柔调侃:“怎么,我竟不知道,你练就了透视眼,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扎,你也能看出什么端倪?” 五更一窘,脸色更涨红几分,额头密密仄仄的汗渍,粗浓的眉头微微拧起。 桑柔掏了帕子在他脸上揩了几下,五更脸颊一下紧绷,目光闪烁,有些无措地盯着桑柔。 桑柔专注手中动作,说:“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是你姐,不是想吃你豆腐。” 五更更是窘迫。 桑柔哈哈笑出声,擦拭好收回手之前,还顺道捏了下他脸蛋,说:“真可爱!” 见五更脸红得都要滴血了,桑柔便不再逗他,问:“你怎么在这儿,执勤?” 五更点头:“嗯,我们要护送城中民众撤退。” “撤退?”桑柔一惊。 “嗯。姐你不知道吗?早几日前,就下了命令,说要全城撤离。” 桑柔摇头:“我……不知道。”心中想的却是,撤离,为何? 景州城不能失,这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可既做出了撤离之举,那显然就要是弃城的意思。 她急急交代一声:“五更,万事小心。”说完转身就跑。 ****** 山风烈烈,水声潺潺,眼前的翠峰高耸,身后是深谷绵延,一排营帐栉比排开。 一场撤离进行地悄无声息且迅疾,景州城如今已成一座空城。 大多数民众都被迁移到相邻的城镇,少部分,经不起长途跋涉的,便随着大军来到无影谷。 无影谷中,一条溪涧将山谷劈成两半,东面是顾珩的齐军大营,而对面,红色旗帜随风高扬,鎏金大字昭然醒目。 燕。 两岸之间,靠竹筏通行。 桑柔坐在草地上,盯着那被起兵看守着的竹筏,怔然出神,她不清楚顾珩是否清楚自己来景州的目的,便是为来这里的无影谷,去见俞晏。 但无论他知不知道,如今她眼皮底下,她怎么都不敢贸然动作。 她正头疼,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哭啼。她转头往四周找了找,就发现不远处,一小男孩正站在岸边,哭得厉害。 她赶忙起身,跑过去,在那男孩身前蹲下,柔声问:“怎么了呀?” 男孩仍自顾自地捂着眼睛哭得更厉害。 桑柔拉下他的手:“告诉姐姐,这是怎么了?姐姐来帮你好不好?” 男孩这才渐渐止了点哭泣,抽搭着鼻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桑柔。 肉嘟嘟的小脸,泫然抽泣的模样,可爱极了。 桑柔将他半搂入怀中,扯了袖子给他擦拭眼泪 ,哄道:“别哭别哭,跟姐姐说说,你想要什么?” 那小男孩这才指了指一旁溪中,清澈水面上飘着一个小球鞠。 “啊,原来是球掉到水里啦。你等着,姐姐给你捡回来。” 桑柔往四周瞧了瞧,放下小男孩,跑到一处,捡了长树枝回来,尖端柔软的部分将它打了个璇,再走到岸边。 所幸此处水流不快,她伸出树枝,小心地去够球,不一会儿,就捡了回来。 “呐,给你!”她将球甩干了水,递给那小孩儿。 小孩这才破涕为笑,拿过球,正要往回跑,被桑柔一把抓住。 桑柔说:“跑哪儿去呀,我帮你捡球回来,你让我跟你玩会儿呗。” 小男孩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半晌,才点点头。 桑柔笑,拉着他的手,往离岸远的地方去,一边说:“我不大会玩,你要教我哦。” 不远处,顾珩一身白衣,本和手下将军说着什么,话说一半,却蓦然缄声,视线投往一处。 那将军正莫名,顺着他视线一看,不远处的草地空旷处,一青衣素然的女子和一个小孩正相嬉蹴鞠,不时发出泠泠笑声,长发飘飘,眉眼灵动,竟觉山河失色。 只是那么大的人了,跟一个小孩玩耍,竟还要靠耍赖,几次三番踢不到球,就一下子抱起球便跑,小男孩在其身后叫嚷着直追,她脆生生地笑着,一边跑躲。忽然,脚下不知绊到什么,整个人一下扑倒在地。 将军感觉身前的男子衣袂忽然动了下,但不见人再有什么动作,只以为是自己错觉,不过山风拂衣而已。 桑柔扑倒在地,吃了满嘴泥草,还没吐干净,小男孩追过来,将自己的身子一摔,直接压到她身上,去抢球,劲儿头还挺大。桑柔松了抓球的手,连人带球抱在怀中,又将他摁倒在地上,挠着痒痒,男孩求饶声夹杂着笑声,清亮地回响在山谷中。 这时,一妇人走过来,笑斥道:“阿根,还闹呢,该吃饭了。” 桑柔这才停下手中动作。 妇人与她和蔼笑笑,说:“小孩子,爱玩,在这里都没什么玩伴,难得姑娘乐意同他闹,谢谢。” 桑柔说:“他很聪明,也很可爱,我才要谢谢他陪我玩儿呢。” “姑娘,到我那儿吃个饭吧,虽然没什么好吃食……” “不了不了,你们吃吧。我也得回去了。”她指了指身后,一回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一人的视线,他目光幽邃,她心一下漏拍。 那妇人见她所指是齐军的营帐处,心想这是有身份的人,便不敢再勉强,告了辞,拉着男孩回去。 小男孩似一下与桑柔培养起了感情,竟生了不舍,这时拽了拽桑柔的衣角。 桑柔急忙回头。 “下次……下次还一起玩吗?”糯糯的声音,怯怯的模样,桑柔心头软了一片,点头说:“嗯,下次还一起玩儿。”说着还伸出小指,与他拉钩约定。 男孩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而桑柔再回身看时,齐军大营前,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心头一落。 ** 齐军帅营。 顾珩做好布置,众人各自领命退下。营帐放下后又迅速被撩起,玉手纤纤,无伤无痕,来的,是卓薇柔。 “太子。” “你来了。” “嗯,太子日夜操劳,我让人炖了补汤,是山里头打来的新鲜野味。”卓薇柔将汤盅放置案上,打开盖子,舀了一碗给他。 “有劳。” 卓薇柔听到这常人见用惯的礼貌说辞,心中有些不舒服,虽知他向来是这般的谦谦文雅作风,可总觉得他用这些话,故意来疏远与她的关系。但她面上仍旧笑容盈盈,说:“那薇柔就先退下了,不打扰太子休息。” 顾珩点头:“嗯。” 答应地如此爽快,卓薇柔心头更是郁结,她本意是以退为进,他却顺水推舟,做得滴水不漏。 暗暗咬下唇,她行了个礼,离开。 顾珩手中本拨弄着那补汤,眼梢见营帐门帘重又被放下,双指一松,铛一声想,汤匙已落入碗中。他将汤碗拨至一旁,略显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憩。可双目一阖,一人眸眼灵动的模样霎时闪现在脑海中。 她虽本性子活跃,时常也暴躁,却不知她竟那么喜欢小孩,与一个陌生孩童也可玩得那么开心,满脸皆是纯粹清澈的笑意,如这山谷深处无人扰乱的晴空碧泉。 他似乎从未见过她这般笑过,脆铃铃的笑声停在他耳里,让他心漾,却更他心慌心痛。 他确实生她的气,此刻也不能理会她,表面功夫做得足,她那么聪明的人,只怕在成持与她说那样的话的时候就已经领悟过来了。 她倒是配合地很好,只是,那日景州城院中,看到她眼中的伤心,却是真实的。 那样美丽一双眸子,迷迷蒙蒙地润着湿气,看着他,满是哀痛绝望。 顾珩心头一跳,猛地睁开眼,额上竟吓出了冷汗。他手中拳头一握,瞬息之间,已然做了个决定。 *** 山谷蜿蜒曲折,偏僻岙底的一处石洞内,桑柔用树枝藤蔓将洞口遮掩好,借着山顶漏入的微弱光明,解开发带,褪下外衣,走到池旁。 此处山洞有温泉,纯属她无聊四处走动时的意外发现,因位置隐秘,除了她无人知晓。 营帐都是几人住一间,连想洗个干净澡都不能够,这温泉正解了她急处。 她垂首解着腰带,因看不清,竟不小心将活结弄成了死结,转身往有光的地方走去,因低着头,没注意地面,洞内地面湿滑,她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可口中呼喊才出了一半,她腰臂上一紧,有人臂膀健硕,牢牢将她扶持住,而后稍用力一提,她已落入那人怀中。 桑柔被惊吓到,破口便骂:“丫的,你个臭流……唔……”接下里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已被人尽数封缄在灼炙的吻中。 他的吻凶烈地有些可怕,将她双唇含在口中,重重辗吮着,舌头在她口中绞着她的舌,每一下吸咂都似用尽了力气。桑柔觉得连呼吸都困难,双手被他桎梏在身后,连挣扎都不得施作,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他倒是清楚她的极限,时不时会松开半会儿,给她留得空间喘息,待她恢复点元气,又垂首重重吻住她。 几番下来,桑柔筋疲力竭,倒在他怀中,而他却似意犹未尽似的,摩挲着她微肿的唇瓣,微粗地喘息。 等桑柔终于回过力气,偏头,一口咬住他手指。 顾珩闷哼一声,却没有阻止她,桑柔一开始用了狠劲儿,后来稍稍松了牙关,有些不安地抬眼看他。 山洞内光线昏暗,耳边可听到水珠滴落的声响,她可堪堪看清他的眼色,携风裹雨般带着掠夺气息,目光落下来,又似滚水烫过她肌肤,桑柔没出息得打了个颤,心生逃意。顾珩却将她搂得更紧。 “又想跑到哪儿去?” 他声音沉涩,回响在山洞岩石之间。 桑柔咽了咽口水,暗暗镇定了下,先发制人:“我不跑,该走是你才对。你身为一国太子,进来偷看女孩子家洗澡,成何体统!” 往日她这般说话,他定然是要调笑她的,可这次却没有,他目光灼灼盯着她,说:“我何须偷看,我就这般光明正大地看,谁敢诟病?” 桑柔被他说得双脸热得不行,颤着唇,说:“你你你……流……唔……”顾珩轻而易举地攫住她的唇,一番凶猛索取后,他才又幽幽问道:“我什么?” 桑柔欲哭不能,唇上发麻,只能将咒骂的话吞入腹中。顾珩今天与往日有些不同,她总觉得自己再触他麟角,他真的会吃了她。 她只能委委屈屈地低声指控:“你欺负我……” 顾珩点头,说:“我不欺负你,让我去欺负卓薇柔吗?” 他倒是终于提起了她。 桑柔眼神暗了暗,垂眸,却被顾珩捧着脸直视他。 他说:“不问我?” 桑柔说:“我不喜欢她,所以不想提她。” 顾珩问:“为什么不喜欢她?” 桑柔瞪他,明知故问。 顾珩却不放过她,逼问:“嗯,阿柔,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桑柔气极,吼道:“梁国虽因为你之前贡献河关城对你友好,但对一个国家而言,人情永远没有比国情重要。他们需要的是齐国这个盟友,无论将来齐国国主是你,还是顾璋,只要保证他们有利可得,他们并不在意。他们虽然派了卓敬领兵来助你,但卓敬早年与顾璋有交情,你并不放心于他,所以利用卓薇柔,他唯一的宝贝妹妹来稳住他,以防他中途叛变。你与她逢场作戏,其实都是给卓敬看的。若是能有一个齐国未来国君做妹夫,怎么说也比和顾璋陈年旧谊更有保障。虽然你不是真喜欢她,但我不喜欢看见你们走那么近,我心里不舒服,我嫉妒,行了吗?” *** 谢谢jinqiurong亲的月票~~ 143.此情再难为(3):若我真要你,你觉得你逃得过?【7k】 桑柔说着,心中委屈顿浓,眼里有水泽漫出来,想要低头掩饰,却奈何双颊被他牢牢掌在手中,一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让泪水滑落,湿了脸颊。 顾珩看得心头一抽一抽地疼,低头细细地吻着她眼角泪水,说:“嗯,你很聪明,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清楚,但,你无需这么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可以来质问我,来责怪我,对我发脾气!” 桑柔摇头,说:“你安排我时不时撞见你们……亲密的场景,在卓薇柔面前表明对我的不在意,降低她疑心,其实是为了保护我。我又发什么脾气?但是,你一开始对我生气是真。你敢说你和卓薇柔做戏的时候,没有带着报复我的心理?” “……” 桑柔埋进他怀里,哽咽着出声:“你一方面对我心怀愧疚,一方面又对我怒气难消,是不是很辛苦?” 顾珩身体微僵住。 桑柔感受到,心头沉了沉,却将他抱得更紧,说:“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可是,穆止,你的观念里,我们在一起了,我就应该乖乖待在你旁边,在你触手可及,抬眼可见的地方,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全心全意地爱你便好。但是……”她微微离开他几分,摸索到他的手,扣住,眼睛盯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有你的责任家国,我也我的,你无需我参与到你这些政事中,我亦可以自己处理好只关于我的事情。你觉得我不信任你,但其实你也未必对我百分百信任,我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是因为你根本不会赞同我离开。” 顾珩脸色不好看,面部紧绷,眼中有骇人的色。 桑柔语调放柔几分:“但是,你该相信,若非不得已,我又怎愿离开你?” 顾珩沉声说:“我说过,你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却不愿等我。” 桑柔:“是。我不愿再等。燕国那边的情况,你想必也去了解过,父王和太子哥哥下落不明,我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每日都要凌辱刑罚。穆止,我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我等不了。” 顾珩眼色忽然变了变,却很快掩饰过去,又说:“待这一战结束,也不行吗?蹂” 桑柔有些不忍看他的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太子,何须要这般放低姿态征询别人的意见。 桑柔沉默许久:“我……” 他为难,她亦为难。 一时气氛凝重,桑柔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推了推顾珩,说:“我要洗澡的,你快走你快走!” 顾珩深深地看着她,桑柔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笑着说:“太子殿下,你目光可以收敛一点吗?我年少懵懂,经不住您这么看。” 顾珩被推着退到了门口,在出去之前,一把钳住桑柔的手。桑柔一愣,被他一拉,又扑入他怀中。 他唇贴在她耳畔,哑了声说:“年少不更事,怎么还看得出我眼中意味?” 桑柔背后凉了凉,说:“看……看不懂也觉得瘆人。” 顾珩抓住她的手,没头没尾地问:“你喜欢小孩子?” 咦,这又是哪出? 桑柔奇怪,却点点头:“还行。呀,你果然在偷窥我!” 顾珩意味不明地勾勾唇,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桑柔却觉得他话中有其他意味,喊住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珩停下脚步,回头,薄唇动了动,又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了会儿才说:“还是不说了,我不想一天被你拒绝两次。” 桑柔心头一凛,这么严肃?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摆摆手说:“好吧,那你走吧!” 顾珩眉头一挑,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果真就这么离开了。 桑柔冲着他背影喊:“如果你没事干,就在你在外头给我把把风呗。”看到顾珩背僵了下,她呵呵乐开。 可一低头,她又苦恼了,腰带的死结怎么都解不开。无奈之下,她只好走到洞口,试探地小声唤:“穆……止……” 没有应答。 她再叫两声。 洞口藤蔓动了动,被拨开,显现一人的长身玉容,眉目淡薄,五官精致,背后是青山云影天地清朗。 他可真好看。桑柔心头甜滋滋地想。只是,表情臭了点。 她说:“我腰带不小心打了死结,你有刀吗?” 顾珩视线往下移了移,定了会儿,回答:“没有。” 桑柔将信将疑。 下一刻,顾珩走近一步,说:“不过我可以帮你解。” 桑柔一愣,而后一掌甩在他身上,骂:“你想得美!” 顾珩淡定从容地抬头望望天,又淡定从容地看着她说:“天色将暗,这僻静山谷的,从来物种繁杂。你可得抓紧时间。” 桑柔额头一跳,却表现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说:“太子有所不知,我呢,从小就在深山野林里窜溜,一向也乐于与不同品种的生命交流 。” 顾珩点点头,说:“这样。那你慢慢来,我先走了!”离开得比方才还干脆。 桑柔气结,口中却逞强,喊道:“慢走不送!”回身进了山洞。 桑柔回到池边,专心解了半天,仍是没能解开,想从山洞中找一些锋利的石块,却也寻不到,气馁地直跺脚。 忽然,身后有微沉气息压来,她慌忙转身,便看到去而复返的顾珩。 桑柔刚想赶人,他手上往她腰上一搭,修长手指翻动,已动作利索地解起结来。 许是他此时一脸肃穆认真,教她不忍打扰,亦或,她心中肯定,他不会不尊重她而做出什么不规矩的行为,桑柔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没再拒绝。 在她手里的死结,到了他手中却三两下轻易解开,待腰带一松,衣襟顿时一懈。 桑柔急忙抓捂住,顾珩已抬起头来,目光锁着她,幽深中压着火光。 她胸中一颗心大跳,竟紧张地有些结巴:“你……你……你可以走了。” 换来顾珩更一步的逼近。 她又惊又慌地看他。 顾珩揽住她的腰,将她扣入怀中,说:“若我真要你,你觉得你逃得过?” 桑柔强作镇定低说:“太子殿下,名不正言不顺,我可不会从。” 顾珩说:“若我让你名正言顺呢?” 这话…… 桑柔一惊,见他目光坚定,一点玩笑意味也无,心下巨颤,却仍理智地说:“你不会乱来的,现在时候不对。” 顾珩说:“舅舅明日就会到这里,可以让他来主婚,和煦阿琦做亲友观礼,只是来不及邀请你的朋友亲人……” 桑柔却打断他:“深谷之中,无媒妁言,无父母命,太子殿下,你好意思就这样草草让我委屈,嫁给你?只怕,这婚礼也是要挑个夜深人静时隐秘地进行吧。要我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亲友见贺,天下为证,一个都不能少。” 她看到他脸色不好,心头不解,他怎变得如此心急,不似他的作风,但他说这样的话,她心中无不开心甜蜜,于是松了语气,偎进他怀中,说:“穆止,待天下平定,再将我风风光光娶回家,好不好?” 顾珩静默半晌,而后将她紧紧搂住。 “好。” ** 虽无从得知外头战况,但桑柔偶尔可听到人口相传的捷报。 那日山洞中,桑柔问起顾珩的谋算,他同她说了一些。 先假败战,再假弃城,引得恃胜而骄的叛军警惕放低,自以为拿下景州,便已得了齐国天下。白先翼早有一叛再叛的心思,宝座已近在迟尺,又何必拱手送人,不若自己坐之。而顾珩便从中做些动作,煽风点火,激化矛盾即可。但说来简单,实行起来却不容易,白先翼若是那么容易上当,也不会一路走到至今。 不久后,便爆出顾璋与叛军逆谋同伙的消息,顾璋现身景州城,与叛军为伍。齐王得知,龙颜大怒。 这其中颇诡异,顾璋不似那么不谨慎的人,他一直没有摊牌起兵,更不会在这个关头暴露。 桑柔猜测,这也该是顾珩搞得鬼,置于怎么做到得,她不得而知。 顾璋被逼无路,只能挥旗向章临而去。齐军已无正规军队与他们抗衡。只是,顾璋前脚刚走,白先翼的军队在景州就遭了埋伏。本该在雍州的顾琦突领起兵夜袭,打得白先翼军措手不及。 齐军一下士气大振。 其实,战争至此才真正拉开。 主帅的营帐经常彻夜通明。 军营和民营分开,桑柔早在不久前,住到了民营这头。偶尔与顾珩远远打个照面,只能视线相绞片刻,连过多的情绪都不敢袒露。他好似消瘦许多,虽知他身边有人照顾,但自己却连一句问候都不能给予,心中不免失落。 她倒是不寂寞,与阿根很快成为玩伴,时不时一起蹴鞠或在山谷里到处游荡。 这日,她和阿根正踢着球,脚下稍不留神,劲头用足了些,直直又将球往溪中踢去。 一大一小两人齐齐失声尖叫着去追球,脚步却始终快不过那球的速度,眼见球就要落入水中,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人影,绛紫衣裳,长臂一伸,五指一张,便抓住那球,动作从容潇洒,而后旋身一跃,已落到了桑柔面前。 桑柔愣住。 男子将球递给她,说:“给。” 桑柔仍没反应,阿根跑过来,扯了扯她衣角,她才回神,忙接过球,道了声谢。 男子只是笑:“一直没收到你消息,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迷路了,派人去找你,却收到不少似是而非的讯息,说你已经去了燕国。倒没想到,你早来了这里。既然到了谷中,为何不来找我?” 桑柔这才略尴尬地干笑了声,说:“这明目张胆地,我也不敢去找你呀。”她指了指那边把守甚严的河边。 俞晏点点头,说:“无妨,你现在随我走吧。”说着拉着她就要走。 “且慢!”桑柔慌忙止住他。 俞晏不解回头。 “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为何?” 桑柔默了会儿,答:“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俞晏皱眉,还未及细问,目光却往桑柔后方看去,眼色变了变。 桑柔不明所以地回头,顿时一僵。 俞晏觉察到她的变化,脸色更不好看,低声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前方不远处,几人先后款步走来,为首的,便是顾珩。 他面上无波无澜,只是一双眼晦暗不已,清清凉凉地往桑柔身上一扫,她登时软了半条腿。 他目光紧接着往下移,桑柔随之低头一看,额头大疼,俞晏的大掌正稳稳实实地扣在她腕上。 她刚想挣开,忽然反应过来,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轻声对俞晏说:“那啥,你放开我先。” 俞晏面上的不满表现得颇为明显,但心知不能违她的意,重重一捏后,松开手。 随顾珩而来的,还有卓薇柔,卓敬,和煦,及成持。 之前一直没有看到和煦,想必是被顾珩派去什么任务了,这时见到他,桑柔心里难免有些心虚。在简州,她给顾瑜下了药,虽说无伤无害,但他必然对自己是有所怨怼的。 阿根虽说不怕生,但见到这阵势,也不经有了怯意,窝在桑柔身后匿着。 顾珩几人走过来,与俞晏寒暄几句,阿根便偷偷拽了拽的手,说:“姐姐,我们走吧。” 这话说得正是时候,随了桑柔的意,她刚想以他为借口离开,就听到卓薇柔含笑的声音传来:“呀,这男孩真可爱。”她走上前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根躲得更深,不愿回答,桑柔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回卓薇柔:“小姐见谅,阿根他有些怕生!” 卓薇柔莞尔一笑:“无妨。”目光在俞晏桑柔及阿根身上逡巡,虽没明说,眼中的暧昧意味明显。 卓敬不明其中各人间的曲折,看到桑柔虽一身粗简装束,可模样颇好看,一双眸子来回转动,甚是勾人,同他妹妹是完全不同的风姿,心头被撩起几分兴趣,于是笑说:“燕国骁勇善战却向来孑身自守的七王子,何时身边多了个这么玲珑剔透的人儿?我竟闻所未闻,要是传回詹京,不知又要碎了多少小姐的心呀!” 卓薇柔闻言一急,心想,哥哥这是做了件蠢事,虽然话说得拐弯抹角,但在场各位岂是等闲,他目光无遮无掩,心思全写到了脸上。 果然,见俞晏面色一凛,将桑柔往身后带了带,望向卓敬,说:“别人的心我管不着,我只保证不会伤她的心即好。” 这样一句干脆利落的话,及凌然坚定的态度,一下斩绝了卓敬的图谋。 卓敬面上一窘,心有不甘地瞧了几眼桑柔,哼哼哈哈含糊其辞地带过这个话题。 气氛微僵时,忽然传来一声怯懦的童声。 “姐姐,这群叔叔好奇怪,我们走吧!” 桑柔本心中忐忑不安,听得这样一句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暗赞阿根这句话简直说得太棒,斜眼瞥了瞥众人,果然大家脸都黑了。 俞晏最先反应,蹲下身,将阿根从桑柔身后提了出来,咬牙切齿逼问:“你说,叫我什么?” 阿根被惊吓到,嘴一撇,就要哭出来,桑柔急忙将他抱回去,瞪了眼俞晏,说:“你这怪叔叔,怎么恐吓一个小孩!” 面对桑柔的斥责和调侃,俞晏却一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笑逐颜开,配合地换了一种语调对阿根道:“来,小子,叫我一声哥哥。你叫她姐姐,叫我自然得是哥哥。不然辈分得乱套。” 阿根却软硬一点不吃,越发往桑柔怀中钻,桑柔本来抱着他就有点辛苦,他再动作,就更抱不住了,踉跄几步,就要往后倒。俞晏眼疾手快,手一伸,稳住桑柔,顺势将一大一小两人通通扣在怀中,姿势颇为亲密。 桑柔心中大呼糟糕,还未及挣扎,听得啪嗒一声,她心随之一抖,只见顾珩将手中墨扇一阖,说:“七王子一片和乐,我们就不便打扰了,先行告辞!” 俞晏这回倒是自觉放开桑柔,一同她怀中的小孩抱到自己怀中,一边逗弄着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就不送了,慢走!” ** 是夜,夜深沉寂,只听得草虫嘶鸣,山风微响。 顾珩入了帐中,一眼便看到案头的摆放着的一个瓷盆,泠泠水声不绝于耳,他走近,其中两条小鱼相嬉正欢。 顾珩唇角勾起,阴翳了一天的脸终于有了丝霁色。 营帐门帘被撩起,一人信步走近,看到坐在案头笑意不掩的顾珩,愣了下,说:“你这心情阴一阵晴一阵的,倒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哦,怎么似曾相识了,和 煦,你且说来听听。”说话的是紧跟着和煦进来的陆虚。 顾珩眉头微挑,和煦倒也不怕,说:“瑜儿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也是这般,心情阴晴不定。”他笑着看向顾珩,问,“太子,你莫不是也来月事了……”最后一个“吧”字还未说出,对面一快奏折本子飞掷而来,直直砸向和煦额头。和煦动作也快,堪堪躲过,下一刻肩头一疼,已被顾珩随后扔过来的奏本击中。 和煦闷哼一声,倒也不恼,揉了揉肩头,弯腰捡起奏折,走到案前,放下折子,看了眼那瓷盆和鱼,说:“如鱼得水?唔……不对……该是鱼水之欢……哈哈哈……怪不得看你一脸荡漾,原来是好事将近!” 那厢顾珩伸手拨了拨盆中的鱼,似对他的话置若未闻,问道:“说说吧,你此去一趟凉城的情况。” 和煦这才敛了笑容,沉声说:“嗯。靖文王确实死了。” 顾珩眉心一拧。 “搜寻他的下落的人来路各异,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其中竟有十三玦影的踪迹,颇让人费解。十三玦影已经销声匿迹多年,可他们自去年底就在詹京附近活动频繁,后来经找到了线索,找了凉城去。若不是他们几番触到我们防线,我们甚至没能察觉他们在调查我们。” 陆虚这时插话说:“他们该是受人所托。会不会是燕国派来的。靖国王室死失的消息,燕国一直藏得很深。也因你那段时间正好在河关那一带行动,他们早就怀疑你做的手脚。不过,他们这次答应出兵相援倒是让我颇为意外。” 顾珩说:“没有好处,他们自然不能这么容易出兵。舅舅可知,俞晏开口与我要了什么做条件?” 陆虚看了眼和煦,见他眼中一时竟有几分戏谑笑意,摇头:“不知。和煦,你知道?” 和煦说:“我猜,该不会是个女子吧。” 陆虚再看向顾珩,看他神情严肃,知道没那么简单,问:“什么?” “傅籍。” 靖文王傅籍。 陆续颇惊讶:“他竟直接跟你开口要人吗?” 顾珩点头:“他自然不可能有证据证明人就在我手里,只是他也拿准了,这个时候无论我有没有人,我都不会拒绝他的条件。燕国若是倒戈向顾璋,天下必四方呼应。这一战也不用打,我们必输无疑。” “可是,傅籍现在死了,我们拿什么来做筹码,言而无信,他要是驻兵不走,那麻烦就大了。” “若我说,我现在手头上有他更敢兴趣的人呢?” “谁?” “谁!” 突然,陆虚和顾珩齐齐发生,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陆虚语带不解,顾珩却言若冰刀,目光锐利,扫向营帐角落摆置的屏风处。 陆虚和煦两人见他神情,大为不解,一同看向屏风,只见这时那边静默片刻,后频频传来响动,不一会儿,走出一个青衫素面的女子。 顾珩本已站起身,这时见到人,身形一晃,脚下竟没站稳,踉退了一步。 和煦与陆虚也是意外,没想到营帐内藏了一个人,他们竟一点没发觉。 那边,女子已幽幽出声:“听说,这窒息术练到一定境界可以升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真练成过。” “阿柔……”顾珩声中带颤。 屏风后的人,正是桑柔。 她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平日里晶亮透彻的双眸此刻却暗寂若死水,在屋内扫视一圈,而后落到顾珩身上,看得他心魄俱碎。 桑柔的真实身份除了必要的几人,顾珩没向任何提及过,倒不是不信任,只是觉得,没必要。此刻营帐内的陆虚与和煦亦不知此事,但两人见此情景,知道他们之间必有纠复,相视一眼,默契地转身离开。 胸口传来阵阵纠痛,疼得桑柔牙齿都在打颤,好一会儿,她再度出声:“我父王他……真的……真的……” 顾珩见她一脸痛苦压抑的模样,慌痛地厉害,却不敢做什么,只点了下头。 泪水一下决堤涌出,桑柔再难抑制地低哭出来,她捂着胸口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在抖。 顾珩双拳捏得咯咯作响,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想去抱她,却不能动作。 “那我其他亲人呢……我母亲我哥哥他们呢……” 她泪眼婆娑,目光殷切却不安地盯着他,顾珩一下竟哑口,不知该如何说,现实太残忍,她双肩太瘦弱,他怎忍心将这些加诸在她身上,可此刻,他更不忍再欺她瞒她。 他说:“去年,靖国王室被调离詹京前往北地,途中被人拦劫……” “是你做的?” ****** 7千,youyu(鱿鱼?)可满意否?我这么有求必应,是不是觉得我甚萌呀? 144.此情再难为(4):你怎么能骗我 “是你做的?” 曾经所担忧的,在她这含恨的一眼望来后,皆如噩梦实诸,顾珩觉得身后一阵寒凉,脑海中有一个意识清晰滑过,他们之间彻底完了。 半晌他点下头,又摇头。 去年他领兵北上打楼国,带着多重目的,一为取河关,二为引人眼目,让顾琦暗集兵力去打申国,三……便是为的这靖国王室一族的俘虏。 “来人背景复杂多样,我是其中一支,各路人马后来起了纠纷。最后我带了走靖……你父王。其他人……听说后来在混乱中妄图逃跑,都……蹂” 桑柔如遭雷击,心口一阵彻骨巨痛,喉中一堵一腥,鲜血应声吐出,身体一软,倒入顾珩怀中。 “阿柔!该” ** 主帅的营帐这几日忽然加强把守,拒不让人入内。顾珩接见军内外各人,商讨战事的场所亦换到了和煦营中。众人不明其因,只觉得好生奇怪。而作为顾珩最器重的护卫成持,不知怎么的,被顾珩好一顿责罚,好似说擅作主张,让什么人进了顾珩营帐。 另有细心人发现,顾珩这几日脸色一直不佳,眉头深锁,可外头战事一直告捷,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扰心。 而对此体会最深刻的,便是卓薇柔。 往日顾珩对她态度还温温润润,谦礼有加,这几日见到她,却不过冷冰冰一个点头示意,便快速离去,再无其他。她几次到他营帐前探访,都被拒之门外不得而入。 俞晏自那日之后,频频来齐营这边,却是往民营那边跑,每每无功而返,后来直接找到了军营这边来,一身焦急而来,满身怒气而归。 有人猜测,太子该是生病了,可时不时见军医往他帐房中跑。 而不久后,本该在章临的仲清寒却突然出现在无影谷中,平素清清冷冷的一人,这时却是满身阴鸷之气,特别是每次从主帅营帐中出来,一张脸阴沉都似雷雨前夕,让人骇然不敢近其身。 桑柔一昏迷就是好几日,其间醒来几次,却都是意识模糊,后连续高烧不退,军医进来诊脉,却说这是将死之人的脉象,被雷霆大怒的顾珩差点拉下去砍了。 顾珩除了必要出去商讨战事布置计划,基本守在床边。 看着她瘦削憔悴的脸,他心疼得不可复加。 原以为她很坚强,这么多年来只身来往,军临城下而面不改色,危难关头仍机谋百出。当初他的离弃亦只是让她消糜少许时日,便重新规整计划出发。 他也曾怪她不信任自己,心底却深知,自己根本不配于她的信任。一开始的生死欺瞒,害得她那么伤心难过,最终却仍能得到她理解体谅。聪慧如她,总能将事情方方面面看得清楚透彻,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他一面觉得欣慰安心,一面却更为心疼不忍。他倒是希望她能任性一些,喜怒悲欢宣之于口,形之于色,至少,那样会少一些辛苦隐忍。 仲清寒过来后,给她施过针,烧退了一些,但却仍昏厥不醒,茶饭不下,只这么几日,一张脸便已瘦得颧骨突出。 她的唇一点血气都无,有些干裂开,顾珩起身倒了水,用帕子沾了沾,在上面小心沾抹。 她唇瓣随着他动作无意识微微张开,顾珩顿了顿,立马意识到她该是渴了,急急问:“阿柔,你是要喝水吗?” 自然不会有应答。 他又起身去倒了杯水,舀了一勺,喂给她喝,却总喂不进去,一急之下,便将水一口含在嘴里,俯下身,一手挟住她下颚,微微掰开她的嘴,贴上她的唇,将口中的水渡入她口中,往复几次,觉得差不多了,他正欲起身,唇上有轻微动静传来。顾珩猛顿住,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桑柔眉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来。 顾珩只觉这一眼该是寒天冻地蓦然扫来一股春分暖风,一霎间天晴云朗山河翠碧。 “阿柔……”他轻唤,声从胸膛出发,急枪怒火般冲到喉头,却被生生压制,小心翼翼地唇齿间挤出音节,轻柔地几乎要淹没在从帐外传来的虫草嘶鸣声中。 桑柔看了他好一会儿,从迷惑到惊讶,再到不可置信,最后忽然一笑,又涌出无限泪水。 顾珩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在他有所反应前,桑柔已经贴了上来。 经过清水浸润的双唇此刻柔嫩无比,因发烧,脸上唇上皆是与往日不同的灼热触感,在他唇上轻轻依停着,不过片刻,就离开。 她身体虚弱,所有的体力只能支撑她这短暂的一吻。 顾珩却觉得自己胸口就要炸开般,欣喜若狂已不能来形容他的心情,肩上家国责任,脑中宏图伟业通通抛之脑后,浩畅天地间唯剩下她,及她清甜无比的一吻。 “阿柔……阿柔……”他重又吻住她,细细地亲,哑哑地唤。 “穆止……”桑柔出声。 顾珩急忙停住动作,抬头紧张地看着她。 桑柔伸出手想要抚他的脸,却一 点力气都无,顾珩意识到,抓了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 她手上真烫呀,顾珩想,灼得他浑身都疼。 桑柔说:“穆止……你怎么能骗我呢?” 顾珩一僵。 桑柔眼里沁出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顾珩慌了:“阿柔……我……” “你怎么可以骗我你死了呢?你知不知道我多难过?” 顾珩怔住。 “你不愿大家知道你是顾珩,你要悄无声息地消失,你可以偷偷告诉我呀,你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为什么偏偏用这样残忍的方式?” “……” “不过,还好,还好,你没死……你还活着,真好!” 她哭哭笑笑,反倒弄得顾珩一头雾水,他刚想去唤人叫仲清寒来,可脖上一紧,是她搂住了他。 只见她表情忽然之间又变得绝望灰暗,低低出声:“可你活着,我却要死了。” 顾珩惊措,慌怒不可抑制,斥吼道:“不许胡说!” 桑柔却被他吼得又哭出来,泪珠如豆,颗颗晶莹,从她鬓边滚落。 顾珩方寸大乱,忙又软了语气哄:“别哭别哭!” 桑柔指控:“你凶我!” 顾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吼你,我的错……” “我要死了,你还凶我!”桑柔哭得更厉害,“你果然不喜欢我了。你有了项子衿,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你让我喜欢上你,却又不要我了……” 顾珩这下彻底糊涂了,她的记忆好像有丝混乱。两人相认之后,项子衿那件事就不曾提过,大家都心知肚明,项子衿不过是他借来骗她的而已,多提了也无意义。只是她这般指控,又好似没理清过往的事,东一件西一茬,毫无章序。 顾珩却不能和她较真,只得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哄:“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一直是你。我说要娶你来着,可你不同意。项子衿……是俞晏喜欢的人,是俞晏把你当成她替身了……” 扯谎栽赃,信手拈来。 桑柔瞪着泪眼看他,大眼扑闪着,无辜而迷惑,盯得顾珩一颗心又胀又疼,脑海中闪过一句话,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本想再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可桑柔双眼倏然一阖,已又晕厥过去。 “阿柔!”顾珩登时大慌,急急唤道,对方已再无反应。 ** 月色无垠,人声寥寂,群山掩映的深谷营地篝火明亮。 溪头,一人蓝衣无瑕,孑然独坐,望着眼前茫茫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仲清寒此刻觉得口中甚是干渴,从未如此想过好好酣醉一番。可是营地哪来的酒。在章临接到顾珩的密令之后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每次听说有关桑柔的消息的时候都心惊胆战,害怕来不及,害怕她已去,害怕他妙手回春却对她无力回天。 她从来未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他却不可救药地执着对她的感情。桑怀音曾与他透露,她去燕国的几年,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却死了。 她该很难过。 她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不一定生死不顾,却定然至死如一。 顾珩对她怀有心思,从前还觉得若有若无,这几日已表露无遗。他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当初章临桑柔与他所说的,似是而非,他不全然相信。他倒不怪她对他说谎,他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了她,以致她要四处奔波,仰人鼻息。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仲清寒回神,往后一看,来的是顾珩的护卫。 他即意识到情况不好,立马起身,问:“是不是阿柔?” 来人点头,尚不及说话,仲清寒已飞身跑向顾珩营帐。 入了帐中,却一眼就看到顾珩将桑柔抱在怀中,眼中忧急昭然。 “快!过来看看她!” 他见到仲清寒,即说道。 仲清寒急忙上前,把住桑柔的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才松了口气。再从随后护卫拿进来的药箱中取出针包,摊开,取出银针,对着烛火稍作烤炙,往桑柔身上几处穴道扎去。 过了好一会儿拔出,又探了次她的脉象。 顾珩问:“如何?” “烧已逐渐退下去。” “方才她醒来一次,说话有些混乱,不久又昏厥过去了,这是为何?” “她说了什么?” 顾珩一滞,答:“一些人和事,事件人物倒是记得很清楚,但记忆有些凌乱,好似记得一些,又忘了一些。” 仲清寒点点头:“她连日高烧,又昏迷许久,思维凌乱倒是正常。” “高烧这么久,查出病因了吗?我听闻她少时身体即不好,可是因为旧疾?” 仲清寒眼色微暗,而后冷笑一声,说:“她这么不要命了般来来回回几次折腾,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 不住。” 顾珩面色一僵。 “至少该庆幸她是高烧,而非低烧。曾经她就是低烧几日,差点……说到病因,太子怕是比我跟清楚些吧。阿柔这些日子都跟着你,她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你的眼皮底下?无外伤表创,无毒病侵染,那只能是心理原因了。心理受到重创,身体最先作出反应,高烧不退,说明她遭遇了什么不愿承受的事情,五体内里应激对抗。她醒不来,用不了药,我无从下手,还希望太子能指点迷津,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我好思虑对策?” 顾珩眉头皱起,盯着仲清寒好一阵看。 仲清寒撇撇嘴角,说:“太子不愿说,我亦不勉强了。”说着就要走。 “她父王……去了。” 顾珩在他身后道。 仲清寒愕惊转身:“你说靖文王他……” 顾珩点头。 仲清寒看着双目紧闭的桑柔,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说:“原本我猜,她这样爱自由的人,愿意待在你身边,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借你的力量救靖文王他们,如今却……生在帝王家,又自小离宫,相比其他人,父母亲爱她所得要少得多,但每每与我说起靖文王时,总眉飞色舞,嘴边惦着的都是他对她的好。她说,靖文王不一位好君主,但绝对是最好的父亲,没想到……难怪她会承受不住!” 顾珩闻言眸色更晦暗几分,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却猛然僵住。 面白如九秋清霜,瞳黑如子夜天穹,目光清明,神色沉静。 是桑柔已再度醒来,正冷冷地看着他。 *** 谢谢鱿鱼酱的鲜花、月票and大钻啦~~还有各位的咖啡~~(づ ̄3 ̄)づ 145.此情再难为(5):如果我死了,你从此自由 与过去这几日每次醒来时都不一样,此刻她的目光,清冷明晰,洞明一切。 顾珩被她这样看着,喉关竟堵塞住般,一句话说不出来。倒是仲清寒欣喜之极,忙上前问:“阿柔,你觉得好些了吗?哪里不舒服?” 他又给她探了探脉,确定无异才放心下来。 桑柔虚弱地张翕几下眼皮,说:“挺好,就是……有点饿。崾” 顾珩忙唤了人准备点心,很快就承上来,都是一些清素流食。 顾珩看到她眉头微微皱了皱,解释道:“你现在还虚弱,不能吃难消食的东西,先喝点粥。” 桑柔没多说,任由他将自己扶着靠在床头,又端过碗勺,喂她。 粥小心吹凉,再送到她嘴边,可桑柔却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动静躏。 顾珩僵了僵。 仲清寒在一旁看着,脸上早就沉下来,这时,上前说道:“我来吧。” 可顾珩却一动不动,目光攫着桑柔,没有要让位的意思。 气氛颇僵。 桑柔最终还是张开嘴,咽下那一口粥。 可顾珩嘴角不见松。 碗见底的时候,顾珩细心地用帕子给她擦拭嘴角,桑柔表情有些冷硬。 她并无意闹脾气,只是心中升起的隔阂和排斥难以掩抑。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她问。 顾珩点点头。 “你一直守着我?” 顾珩看他,没说话。 桑柔撇开眼,说:“你去休息吧,战乱未平,不该在我身上耽搁太多时间。” “阿柔……” 桑柔截断他:“关于你的谋略和计划,我现在一个都不想听。我现在只想……”她喉中一哽,“见见我父王。但是,你不会让我离开的对不对?”她瞥向顾珩,他眼深如邃,未答。 她往被中滑了滑,说:“那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将他安葬,行吗?” 顾珩点头:“之前派和煦去查看情况,已让他厚葬文王。来日,待战争结束,我就带你去。若你觉得不满意,你可另选墓址,设祭重迁。” 桑柔摇摇头:“他最想归去的是靖国,但是靖国已经不在了,天下众土,于他来说,都一样。” 她如此说,连他的后话都斩断。 她在逼他,逼得他明知不该做,却还是说出口:“等局势稍缓一些,我派人送你去凉城。” 话刚出口,便已后悔,却来不及了。 桑柔抬头看着他,好了一会儿,才说:“真的?” 顾珩暗暗握拳,点头。 桑柔也点点头:“不管你是不是哄我,我信了。” 接下来的日子,桑柔安静乖巧地过分,除了对顾珩的态度不冷不热,倒是配合地治病疗养身体。顾珩不在的时候,仲清寒却屡次对她重下警告:“每次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再来吃药补救有什么用?若你不珍惜自己的命,这药也别吃了,反正也活不久!” 狠话放出,最先后悔的,总是开口的那个人。 桑柔倒是不痛不痒,仿若挨骂受病的不是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喝药睡觉。 仲清寒又心疼又愧疚,种种情绪纠缠成滚滚怒火,却不得发泄,只得自己压抑着。 往日桑柔虽病重,但眼神总是灵光闪闪,明澈动人,那是生的意识,让人觉得她的不甘与顽劲,不会轻易被病魔夺了命去。可这次,仿若不一样了,眼波无澜,静若死水,好似她自己都已经不在意了一般。 仲清寒憋得一张迷倒众生的脸都发青了,桑柔有些不忍,说:“你别生气呀,我都没生气呢,你看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你是不是觉得欺负得很爽?” “爽个鬼!桑柔,我师父,还有我,花了这么多力气救你,你要是敢再随随便便置自己生命不顾试试看!” “我没有……”桑柔说,想要笑一个让他安心,却总觉艰难,“小时候宫里的太医说我活不长,但你看我不活蹦乱跳地活了这么久,反倒是曾经龙虎康健的他们……都先我而去。”说着眼中有些湿意,生生克制住,“之前,九死一生醒来,听说靖国灭亡,我也没这么深的恐惧,因为至少我亲人还活着。可是他们现在都死了,只剩下一个时刻想置我于死地的姐姐,还有一个半死不残的我。我心里难过,所以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但你们这样每日来我跟前晃,我还要抽力气去照顾你们的感受,我很累,真的……很累。所以,能不能,先不要管我。对不起。” 仲清寒看着,刚想说什么,耳力聪敏,即听到帐外的动静,有步伐匆匆而来,在外头静默许久,又沉沉而去。 他最终只是默着颔了首。 桑柔身体逐渐转好,外头的战事已到紧要关头。 顾璋带着叛军直杀章临,白先翼部队断后,对抗顾珩的围击。但不知为何,一次战役 中,顾璋怒斩副将白杨,血溅三军之前。白杨乃白先翼义子,白先翼膝下三女一子,这一子便是收养的义子白杨。白杨在军中作风谨守,不知何为却触怒了顾璋,两人关系一直不佳,但杀白起这样自断后路的行为,顾璋便是再厌恶他也不该做出来,而且是战争之时,光天化日之下。 消息还不容顾璋压下,白先翼就已耳闻。登时大怒,却没有立即与顾璋闹掰。聪明人,很容易看出这是敌人摆的离间计,仇怨不可能消,但更应该以大局为重。将怒恨都用于战场,进攻更为猛烈,直扫两郡而下。 顾珩亲披战甲上场,与燕国.军队,前后夹击白先翼主力先锋,堪堪将顾璋与白先翼军之间的联接截断。 顾珩离开之前,来找过桑柔,却只在距离她床几米处坐着。 桑柔在他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一直躺着。她无需装,他该知道她醒着。 沉默于此刻的二人来说,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一开口,必然要牵扯出更多纠怨,要花大力气去解释,如今时局紧张,她亦不想让他在这方面花费力气。所以至始至终她都没向他质问那些事情,求得因由又如何呢,她亲人已死,终究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顾珩坐在那边,一杯杯饮茶,凶烈如饮酒一般。军中严令,不得沾酒,他身为主帅,自然不能破例,虽然他极想饮酒。 桑柔想着,他该坐一会儿就会离开。果不久,便听到脚步轻响,再细听,却是步步朝她而来。 心头顿紧张,被下的手攒得越紧。 顾珩在床边坐下,她背对他侧卧,大半张脸隐在衾被下,青丝如瀑,淌了满枕。 顾珩静默地看着她,伸手撩起一缕黑发,掌在手心。发丝细软,撩得掌心发痒。 “阿柔……”他低语,嗓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沧桑,桑柔心尖一抖。 “我明日即走,无论回不回得来,我对你的承诺依旧作数。去往凉城这一路我都已安排好,你要走,随时可以走。” “还有……”他顿了许久,“如果我死了,你从此自由,我们之间的婚嫁之约作废。” 桑柔闻言怔住,终于沉不住,坐起身,恶狠狠地瞪着他,出口道:“好。”话毕眼眶已通红。 顾珩下意识抬起手,往她脸上伸去,桑柔倒是不闪避,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指尖在距离她眉睫寸许停下。 “你父王是自杀,是我的疏忽,没有看好他。不曾告诉你,是因为……” “因为这颗棋子太重要,你早就想着要用我父王来对付燕国。呵,忽然想起来,楚国你和俞晏也不是偶遇吧,你们之前早有盟约,对吗?” 顾珩缓点了下头。 “怪不得,我还以为……原是……”桑柔自嘲,“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在燕国的时候?” “不是。那时,我一直以为你是桑怀音,后来在梁国幸阳,你被绑架,才重新开始调查你的身份,南行前夕才确认。” “和俞晏的盟约是定在南行之前?” 顾珩点头。 “你这盘棋倒是下得前瞻后顾,真是让我自然不如。” “阿柔……” “如果……”她突然抬头,可两字出口后,又忽然停下,摇了摇头,说,“我真傻,问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她作势又要躺下睡觉,顾珩却一把抓住她,说:“你想问什么?” 桑柔拂开他,淡淡道:“没什么。” “你想问,如果这一战胜利,如果文王没死,我是不是会兑现诺言,将他交给俞晏?” 她不想将一切问得这么清楚,觉得无意,更是怕得到的答案会更让她心寒,顾珩却一点也不喜她这般将所有疑问委屈憋在心中,他清楚,唯有一切大白,无论好坏,一点不剩,袒露说明,两人之间才有希望。 他说:“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桑柔微愕。 “靖国虽被灭,但复国党此消彼长,将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一直给燕国西境带来各样侵扰。齐国处燕东,现在国弱民贫,不想被吞没,只能让燕国四方干扰不停,无暇顾及东侵拓疆。文王在我们手里,那靖国复国的力量就在我们手里。” “那你不怕俞晏驻兵不去吗?” 顾珩摇头:“他不敢。燕国此次来兵不过五万,待在齐国越久,他们本身就多一分危险。” 他这样提点,桑柔瞬即明白过来。 齐国南接楚、申,西邻燕、漠。哪一个国家没有被燕国吞侵过城池,而日渐坐大的漠国整日虎视眈眈,等着机会回击它。燕国若敢对齐国有任何一番举动,只怕会招得天下群起而围攻之。 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她问:“可是若是燕漠勾连而伐齐,他们可分齐扩土,你怎么防?” 顾珩这时稍稍露出点高深的表情,自信十足地说:“不会。漠 国不会这么做。” 桑柔见他这表情,迷惑半晌,脑海忽然灵光一闪,失声低呼:“你和漠国结盟了?漠国才是你此次战役最大的后盾!” 顾珩唇角勾起,她果然通透。 商讨起战事,先前的僵硬气氛稍淡去,桑柔的手不知何时抓在顾珩手臂上,这时低头一看,登时觉得头皮发麻,忙要放开,顾珩眼疾手快,已将她手腕扣住,而后往下移动少许,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太小太瘦,轻轻一裹,便尽数包在手心。 肌肤相贴,已没了先前高烧时的炙烫,温和熨帖,顾珩五指收紧几分,却不敢下大力气,她太瘦,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被捏碎。 桑柔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脸噌一下发热,羞恼地看向顾珩,说:“你……放开!” “你怪我没有告诉你你父王就在我手里,你怪我将你的亲人做棋子,你怪我没有保护好你父亲,你怪我欺你瞒你还束缚你,你怪我恼我恨我,为什么不说?”他每说一句话就逼近一分,到最后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到桑柔脸上去。 桑柔节节败退,终退无可退。 **** 谢谢藤子的荷包~~?(°?‵?′??) 146.此情再难为(6):难受就哭出来,不要忍 桑柔节节败退,终退无可退,他字字句句皆是她的心声,她怪他,她恼他,她也确实恨他。他深谋远虑睿智过人,将天下人玩于股掌中,他进退有度取舍有间,让她步步深陷不可自拔。此番事后,她亦不能再同上次那般原谅他,可她却做不到拔剑相指,爱恨果决。 爱恨已相缠,又如何能绝决果断。 她狠狠咬着唇,不想哭出来,双眼蹬得睁圆,水汽氤氲,一张瘦削的小脸上表情隐忍又痛苦,顾珩心疼难抑,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恨我就打我骂我,难受就哭出来,不要忍!” 桑柔扎在他怀里,被他牢牢桎梏住,无法挣扎,不得自由,心中所有情绪纠成一团,气怒至极,一口咬在他肩头,用尽全身力气,牙根都酸痛了,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顾珩只闷哼一声,岿然不动,唯将双臂紧了几分躏。 待她松开牙关,顾珩觉得自己肩头位置已痛麻地失去知觉。知道她哭,是觉到肩上传来的蜇痛感。 她泪水滚滚,淌落在他伤处。 她哭得那样安静,蜷在他胸前,身体僵直,偶尔不小心泄露,轻颤几下,只有肩背上不停传来的泪水侵噬伤口的炙疼,告知着她此刻的伤心。 他总知道该怎么对付她,将她逼到墙角,让她褪落所有伪装和压抑,将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他强硬地让她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为他所屈。 在爱恨之前,失去亲人的苦痛更为浓烈,但除了知道真相那晚哭过一次,她一直平静克制地过分。顾珩软硬兼施,让她再终再无法掩藏,闸口一开,怒洪疾涛般奔涌而出 这一夜,便是这样的静默相拥,她不说原谅,他亦不求谅解。 三军齐发,整装出征。 出谷之前,领头的顾珩忽然停下,抬头望一旁山头,隐约可见似有一人影,白衣墨发,迎风飘扬,仿若仙灵。可再仔细一看,山头碧林繁茂,哪有什么人影。 众人甚是迷惑。 和煦转望向前方的顾珩,见他眼色微暗,顿滞一会儿,终还是蹬马前行。 **** 十一月。 漠国,澹城。 一夜霜落,院内的木芙蓉已凋谢得差不多,地上尽是斑驳的粉白色花瓣。 打开门,冰凉空气一下钻入肺腑,桑柔猛地咳了出来,她扶住门房,好一会儿才停住。 院内一个丫头在扫着地上凋花残叶,见到桑柔,微微低头,问了礼。 桑柔点头。 “老爷已经去上朝了?” “是的,天未明就去了,这个时候估摸着该回来。” 桑柔嗯了声,走到树下,抬头看枝头所剩无几的花朵,低喃道:“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一生开落任东风……” “这本该是表心志高远不畏风霜之词,怎么到了你口中,听起来有几分伤落?” 爽朗男声从院口传来,一人一身朝服,冠冕已抱到手中,看着她。鬓发灰白,浓眉正脸,神色却亲和。 “舅舅……” 吕忠走近,关切问道:“刚起来吗,用过早膳没有?” “正打算去,舅舅也陪我再去吃点?” “哈哈,你倒是又看出我饿了?” “这个时候了,再过个把时辰就到了午膳时刻,舅舅却开口就问我早膳情况,只怕是舅舅早上出门匆忙,未来得及食饭,心里惦惦不忘吧。” “鬼丫头,一点面子不给你舅舅留!” “舅娘说,舅舅在外头显足威风,在家里面子基本可以丢一旁。” “这婆娘,又坏我名声!看我待会儿不……” “不什么?”一老妇这时从院外走进来,对着桑柔笑了笑,而后挑眉看向吕忠,重复,“你方才说不什么?” 吕忠面上一僵,尴尬道:“没……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阿柔,你年轻,耳力好,方才可听清了你舅舅说什么了?” 桑柔走到妇人身旁,笑道:“好巧不巧,一清二楚。” 妇人点头:“外头飨厅备好了你的早膳,你去吃,顺便与我好好说说刚才听到了什么。” “好嘞!” 两人相携出门去。 “欸……你们!” ** 齐国,章临。 方从大乱平息的齐国还有些元气不足。街头店面倒是如往日般早早开门,心有余悸,然生活仍得继续。 说起这大半年的平叛之役,真是险象环生。顾璋白先翼蓄谋多日,兵力物资远远胜于朝军。但朝军就这样处于绝对弱势的情况,太子顾珩兵出奇招,密盟燕楚,借兵申梁,避其前锋,攻其腰背,将井然有序的白先翼军队截断分别围攻,后将白先翼困于丰山崖道,顾珩一人独挑白先翼,身重数十剑后将其手刃,叛军军心即乱 。而另一面顾璋已兵压王都章临,眼见要成功之时,其大将叶广泽出其不意叛变,擒顾璋,携部下一举拿下叛军要将。 前期败得一塌糊涂,后期却胜得干净利落。其间纵横手段,深谋远虑,又有几人能看得清楚。 而与此同时,新晋廷尉名澄给齐王密呈了一份折子,列举朝中与顾璋明结暗联的臣子,出其不意之下,将他们统统围捕。 可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战役结束后,本该领兵回朝的最大功臣顾珩却在重伤未愈之时,布置好军中要事,独自离军,去向不明,不久后归来却病重卧榻,。有传言道,顾珩回到章临不久后,又去了一趟燕国,并与燕国七王子俞晏大打出手。俞晏先前助齐国平叛,亦是出了不少力,却不知为何两国盟友竟会拳脚相向。 其中隐由颇让人寻味。 而与顾珩有过交往的人不难发现,往日跟着顾珩的随侍不见了踪影。因这个小随侍曾在宫中与鼎鼎有名的仲清寒仲太医闹过一些传闻,又得顾珩看重,加上模样清俊,性子逗趣机灵,名声亦不小。大家猜想,兴许是在战事中牺牲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死我活并也不足为奇。 可,却始终不见顾珩再添置随侍。 太子府。 眼前窗内传来几声轻咳,顾瑜站在院中,脸上满是忧思。 “哥哥若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也怕被糟蹋掉。” “身疾亦解,心病难医。桑柔一日下落不明,他怕会一直这样下去。”和煦沉声说道,“走吧。太子那样明理的人,根本无需别人多言。你也劝了这么久了,可见他听进去过一句?” “可是,总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啊!身体差成这样,还日日酣饮,他这样自暴自弃,我们怎能眼睁睁干看着不管?” “对,我们不能不管。”和煦搂过妻子,将她往院外带,离顾珩院子有一段距离之后,才说,“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将桑柔带到他跟前!” “这还用得着你说!”顾瑜瞪着他。 “是,太子都找不到的人,我们就别枉费力气了。另外有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和煦故作神秘地顿了顿,被顾瑜掐了下手臂,才龇牙咧嘴地说道,“让他忙起来。” 顾珩皱着眉,说:“可父王说,他以病为由,推了好多朝事。他立大功,受重伤,父王亦不好勉强再做什么事情,你有什么办法?” “想必你也知道,漠国在先前平叛中对我们相助颇大。不久后便是漠王寿辰,王上正在想要派谁去祝寿。” “你说让三哥去?三哥是齐漠结盟的主导手,他去参加再合适不过。” “嗯。” “你与我说这个,是想我去给父王吹耳边风吗?” 和煦笑,齐王心疼顾珩,人选上他自然能想到顾珩,只是如今他亦不忍再他再奔波。 和煦虽为驸马,但先为朝臣,君臣之纲前不宜他插嘴父子之事。而顾瑜就不同,她去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合适不过。 顾瑜眉眼弯起,说:“这事包我身上!只是,要是三哥再拒绝呢?” 和煦说:“所以需要你出马,要一道圣旨来。王命之前,太子纵使再不愿,也得服从。” 顾瑜笑意更深:“你不怕三哥生你的气吗?” 和煦摇头:“我有自知之明,如今,能挑动不了半分他的情绪的人,不知在何处。他根本不会讲心思花在我等人身上。” 顾瑜:“……” *** “夫人,表小姐,许公子求见!” 桑柔与吕夫人饭桌上相谈正欢,下人上来禀报。 桑柔面上笑容顿散。 吕夫人笑:“真对许公子一点意思没有吗?我觉得他挺好的,你看,这两个月来日日往我府中跑,只为和你见一面。且不论他家世才情,单单看着心思毅力,至少他将来会对你好。” “舅娘,这点我不同意。不过两月前重阳灯会的匆匆一面,他就确定自己对一个人的心意,且完全不顾别人感受,任性妄为,日日来扰,单单看这点,我觉得他不可靠。” “哎……你不喜欢他,故而你眼里他哪里都不好。为何不尝试和他相处相处,指不定你能发现他身上让你倾心之处。” “对,我不喜欢他,他的好与坏我无从评定,亦无资格评定,但我至少明确自己的心意。既已明确,为何还要浪费功夫相处。” “阿柔,你性子不该这么硬。你是女孩子家,不是这许公子,也会是其他人,终归要找个人,照顾你。你与舅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早有意中人了?” 桑柔正舀着粥吹凉,闻言一顿,眼中瞬即闪过一抹灰暗。 吕夫人瞬即明白过来,便不再多问,只是说:“来者是客,你慢慢吃,我去接见一下,既然你不愿见,那我就替你打发了。” 桑柔放下碗筷,站起身,说:“不必了,还是我亲自来好 些。”作势就要出去。 吕夫人唤住她:“阿柔……凡事,给别人,亦给自己,留条后路。” 桑柔顿了顿,点头。 桑柔到了前厅,主座上是换下朝服的吕忠,一旁落座的男子丰神如玉,烟墨色锦袍,正细细地品着茶,只是眼神漂移,一点不如他面上所显的淡定。 桑柔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唤:“舅舅!”又面向那男子,“许公子。” “桑姑娘!”许昱见到来人,立即站起身来,耳根子霎时微红。 “阿柔,你来了,那你先帮忙招待着,我有事先走。”吕公眼明心灵,立即站起身,“许公子你好生待着,如有需要,直接吩咐下人即可,不必拘谨!” “吕公客气了。” 吕忠离去后,许昱看着桑柔,只是痴痴地笑,也不说话。 桑柔先开口:“坐吧。舅舅说了,不必拘谨。”她在他对面落座。 “好。”许昱坐回原位,目光始终锁在桑柔身上。 桑柔皱皱眉,道:“许公子,你可知道,圣人曰,‘不知礼,无以立’,是何意?” 许昱凝神想了一下,答:“导之以德,齐之以礼,人行有制,社稷得治,礼之用也。” 桑柔点点头:“许公子心怀家国,着眼社稷,是大丈夫的胸怀。但是桑柔是小女子,不懂那些天下社稷的事。礼于我来说,就两个作用,亲、疏。” **** 中间跨度比较大,有些东西没解释清楚,后面行文中会交代。 147.此情再难为(7):并不是所有的人事都值得坚持,我不值得 许昱方听得她夸赞自己,正欣喜,又听得她接下来的话,不禁有些迷惑。 他问:“亲何?疏何?” 桑柔说:“亲远疏近。” 许昱更是不解:“难道不是亲近疏远?崾” 桑柔摇头:“是亲远疏近。原本是陌路,若以礼待人,可拉近人之间的距离,这是亲远。但两人熟络到一定程度,便不再受礼所缚,相交发于心,若仍拘礼,反而能起到一疏离作用。所谓始于礼,终于礼,便是如此。我一直对你客客气,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止于此。我并没有想再深交的打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昱脸色僵青,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但我不会轻易放弃。姑娘现在不喜欢我无妨,我不强求,但是来日方长,或许姑娘可以给个机会,我们互相了解,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一个人或许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一定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我不是说我厌恶你,但你不在我喜欢之列。你再坚持,只会增加我对你厌恶。我原不想令你难堪,但若此刻不讲清楚,虚耗你的时光和经历,那才是莫大的错误。” 许昱脸由青变白,桑柔看着,有些担心他会冲上来揍她,但她不得不说清楚:“我不知自己是否有让你误会的地方,若有,我告歉。但,你该知道,我对你从来都只是出于礼貌,而非热情。我精力有限,没有那么多热情可供抛洒。躏” 静默许久,许昱站起身,对着桑柔做了个揖,说:“如是……是在下冒犯了!妄姑娘莫怪罪。” 桑柔也站起来,看着他,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不满,也很不甘。但是许昱,”她第一次唤他全名,他最熟悉的两个字从她唇齿间说出,那般清冷无温却耐人久品。 她说:“我并不欠你,你的感情你的行为从来都你自发作出,并非我强迫于你。我唯一的错误便是高估了你的智商,我以为你该从我礼貌的疏冷里猜透我的心意,却不知你一点觉悟也无。” “我……” “茶已凉,你若还想喝,我唤人给你重新沏一杯。” 许昱再执着,此刻也没脸面纠缠下去,他说了句告辞,转身离去,到了门口,又忽然转身回来,说:“我并非不理解姑娘的心意,从第一面开始,我便知道,姑娘不容易追求。一直叨扰,不过是因为觉得坚持下去,或许能有转机。” 桑柔眼波微动,表情仍无风澜,说:“并不是所有的人事都值得坚持,我不值得。” 许昱笑着摇头:“不。你永远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有多好,多值得!” 他是君子,她方才说那样的话刺激他,他却一点不记仇。 桑柔愧疚更深,最终只说了句:“谢谢。” 许昱没再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趁着日头好,府里很多物什都翻出来晒,桑柔在吕衷书房院子里,一边帮忙搬弄书籍,休憩的时候,直接坐到阶前,腿上枕着一本书,背着日头,看得入神。 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铮然一声琴响。 桑柔猛抬起头,可就此一声,就再其他动静。 她合起书本,出了院子,拦住一个侍婢,问:“刚才哪里传来的琴声,你可有听到?” 那侍婢愣了一会儿,而后答:“好像是老爷的寝院,刚刚是有一点声响,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说的琴声。” 桑柔点头,往吕衷寝院走去。 院内零零落落摆满了各种物什,棉被,衣物等等。而在最偏僻的角落,一架古琴被搁置木椅上。 她走近,琴身到还干净,只是琴弦松松垮垮,该是很久没谈过了。她将手放在弦上,抚了抚丝弦。 “那你母亲留下的。”吕衷从房内出来,手中抱着一叠书,往桑柔这边走来,说,“你母亲自小喜欢摆弄琴,远嫁给你父王之后时,特将琴留在了府中,说是给家人留个惦念。你的琴艺高超,名扬天下,算是传承了你母亲吧。” “母亲会弹琴?”桑柔讶异,“我从未听过她弹琴。我的琴不是跟母亲学的。” “哦?这样吗?但也是,你的琴艺名声远在你母亲之上,我原想是青出于蓝,却不知是师出不同门?你是跟谁学的琴?” “鹤枳。” “鹤枳?琴圣鹤枳?” 桑柔点头:“鹤枳与三叶是挚友,我那时身体不好,父王将我送到三叶处,一待就十年,深山野林无所消遣,便拜了鹤枳为师,学起了琴。” “竟还有这样一段奇遇,没想到你竟是鹤枳的徒弟。不过,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不知今日可有幸能听你弹一曲呢?” 桑柔闻言眼色微变,也不相瞒,道:“我之前……不小心受过一次伤。”她伸手抚了抚左肩,“伤了左臂,伤愈后,左手如今反应已不如从前灵敏,怕是弹不了。” “怎么会?”吕衷惊愕,见她脸色黯然,忙转移话题,“不弹就不弹了。话 说你手中拿得可是《大梁轶记》,你竟对这些野史感兴趣吗?” 桑柔答:“嗯,正史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事迹,言语死板,人事枯燥,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这些野史真实有趣。” “哈哈哈……” “舅娘说,舅舅除了兵书其他书都不爱看,但府中藏书却甚多,用来做摆设的?” “这些书都是你外公留下的。你外公生前爱书如命,我若是扔了,他得跳起来和我拼命!” “……” ** 入夜,桑柔捧着那本《大梁轶记》靠在床头看。 灯火有些暗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挑弄下烛火。方放下手中的银针,房门笃笃响起。 她还未出声,房外已传来声响:“阿柔,睡了吗?是舅娘。” “没呢,就来。”她急忙拖着鞋去开门,“舅娘,怎么了?” “你还没睡吧,能与你说说话吗?”刘氏站在门外,面色沉重,桑柔赶忙将她请进来。 夜深清冷,桑柔将炉子里的炭火捣腾几下,两人围炉而坐。 “舅娘,什么事,你说吧。” 刘氏面有迟疑,桑柔也不着急,到了杯热水给她,她接过,才开口:“你舅舅你这人也知道,性子执拗得要死。平日在府里虽有说有笑,时常还耍赖皮,但在朝堂中,坚持己见,直言不讳,毫无禁忌,得罪了不少人。新王登基,朝中大换血,不少人上述弹劾你舅舅,这些日子来他每次下朝回来都郁郁不乐,虽在我们面前极力掩饰,但好歹是几十年夫妻,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向别人一打听,便一清二楚。” “舅舅为人刚直,直言进谏虽会不讨好,但不至于树敌成众吧。新漠王虽年轻,但听说进退有为,就任以来,连出新政,惠泽百姓,不该是听信谗言的昏君。舅娘莫太过担忧。” “你说的是没错。但朝堂之上,从来不是卖弄个性的地方,你舅舅几十年如一日,因早年沙场征战屡立战功,看不起后进的文生,而新王极重文科,连连提拔文官,听闻,便是那些新王面前宠臣上的折子弹劾你舅舅。你舅舅毕竟年老了,若不是你外公交代,活着一口气,就要为朝廷效力,他亦奉此为圭臬,不然我还真想他早些辞去朝中官职,退隐山林。” “舅娘说得对,刚而亦折,舅舅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那舅娘是想我做什么呢?” “再过半月,就是新王生辰。往年你舅舅从来不送礼,说这是不务正业助长歪风。去年我偷偷地备了礼,结果被他发现,当场就给我砸了,简直气死我。阿柔,你聪明,能否提舅娘想一想,能否借此次生辰宴,帮你舅舅在王上和群臣面前表个软态。” “这……” “舅娘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了。你舅舅这关首先就难过,而要做到让众人觉得既不谄媚又不孤高,给足新王面子,又能保住你舅舅的颜面,更是难上加难。” 着实不易。 桑柔凝眸沉思,烛光明亮中,她看到窗前书桌上摆着的古琴。吕忠说这既是她母亲的东西,便该让她来保管,这琴便摆到了她房中来。桑柔看着琴怔怔出神,手指不由自主动了几下,却很快收住。 她转向刘氏,说:“舅娘,我不能保证我能做到,但请宽限我几日,我会竭力想办法。” 刘氏听得她这么说,松了口气,说:“不着急,你慢慢来,切记不要让你舅舅知道。” “嗯。” *** 礼貌有时候也是一种很具备杀伤力的武器。 148.此情再难为(8):她手头上的琴,我买下了 澹城街道。 一列马车哒哒而过,众人皆退到路侧,看着这华丽的车马纵队,猜测着这马车中人的身份。 车帘被微微撩开,露出一男子俊朗非凡的面容,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英豪的气概,眼梢高扬,一脸兴奋。 “三哥,你之前来过澹城吗?”顾琦放下帘子,望向车内闭目调息的男子问。 “嗯。躏” “哇,那应该知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这几天一定要带我好好逛逛!” 顾珩缓缓睁开眼,握手抵住唇边,轻咳了一声,再看向他,说:“是和煦阿瑜教你这么说的吧。崾” 顾琦面色僵了僵,眼睛忙又往车外瞥,说:“没有啊,我自己这么想的。” 顾珩心头洞明,亦不想追究,重又闭上眼。 忽然一阵琴声穿过嘈嘈人声传入耳中。顾琦也听到了,转过身来,刚想与顾珩说,见他微微皱了眉,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穿过长街,琴声由近及远,终消失于耳。 顾琦问:“方才那琴声三哥你听到了吗?好像弹得还不错。” 顾珩点点头:“是不错。只不过……”他顿了顿。 “只不过什么?” “音虽准,但声不稳,琴技掌握上来看……颇矛盾,不时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不时又气短音断,宛若初学者。若不是一直是一个曲子,且衔接紧密,倒像是两个人弹的。” 顾琦于乐律这方面没研究,只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点头:“就像一套武功一样,总有一些招式比较好记,耍得上手些,一些招式复杂,就老是不会,是这样吗?” 顾珩摇摇头:“方才那曲子,并不是容易的曲子,而她断续的地方,不见得都是复杂之处。能将转承高难处弹奏自如,却驾驭不了那些平铺直陈的部分,真真是奇怪。” “要不,我去看一下?” “不必了。这样的琴技,比起……”他摇了摇头,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琦却是一下就猜出了他未说出口的那个名字。 桑柔。 澹城街道旁的乐器店,桑柔奏完最后一个音,已是满头大汗。 她站起身,左手还一直发颤。 “小姐琴技非凡,另在下大开而眼界。”店主走过来,满眼亮光,看着桑柔。 桑柔暗自失笑,如今她的琴技已不如从前的一半,竟还给予如此高的赞誉,看来这店主也非真懂琴。 期间无数次差错,他一点没听出来。 见桑柔不答,店主再上前一步,说:“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把琴乃是南山琴派南山先生曾用过的琴,琴音饱满莹润,配上姑娘这双妙手,再合适不过了。” 桑柔点头:“琴是好琴。只是……并非出自南山先生。南山先生弹琴从来用桐木琴,而不是杉木琴。” 店主闻言一愣,面上一窘,忙说:“姑娘真是博学,在下佩服佩服!那……这琴,姑娘还要吗?” 桑柔从袖中掏出一个钱囊,从中掏出一个碎银,放在桌上,说:“琴就不买了,往后也不会再弹,买来浪费,这些银子当做定金,接下来这几日我都会来此处练琴,这就是借琴的费用。” 店主脸色登时变了,说:“不买?练琴?小姐莫不是弄错了,我此处是商店,不是琴院,琴从来用来买卖,不是任人用来弹奏练习的。” 桑柔倒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抽了帕子拭汗,一边说:“你店铺位于澹城繁华处,人流密集,但你的店铺的生意却寥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店主听这么一说,倒认真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答道:“诗书礼乐,乐毕竟是少数有能力的人闲情雅趣,自然不能同那些布绸店,杂货店比。” 桑柔叹了口气,说:“若你这样一直自我安慰下去,只怕你离关门大吉的日子不远了。”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不买琴就算了,还咒我!” “店铺租金,日常维修,聘人费用,零零总总加起来,你的账本上想必是月月赤字吧。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五日内卖出三琴以上,而我只需记下来五日免费练琴的机会,你可同意?” 店主大为诧异,瑶琴价格高,一月都难卖出一把。卖一张琴盈余能抵他一月开销,三张琴已是满赚。 只是……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桑柔,桑柔倒是一脸坦然,任他打量。 “小姐可是说真?若是小姐做不到该如何?” “能如何?你不会有任何损失,我支付你练琴的费用。” 他托腮好一顿思量,最后说:“好,成交!” 桑柔倒一点也不意外,道:“不过,你还得满足我几个要求,第一,不得与他人说我的身份样貌;第二,设单独隔间,供我弹琴;第三,约期为五日,日后不得纠缠;第四,聘请两个身形高大的,作护卫保护我。第五,我兑现承诺之后,你需借琴一日,一日 后归还。” 店主犹疑。 桑柔说:“自然,我会有物什抵押于你处,不会让你承担任何风险货损失。” “……好。” ** 澹城西街的妙音阁近日来人流络绎,生意不绝。 只要于妙音阁买琴,可免费听曲,期间提供零食茶水。所买的琴,亦可以让人开光试音。但更让人好奇的是,妙音阁中弹琴的神秘人。她整日坐于隔间内,不言语,不见人,只隐约可见重帘内那美妙身形,人们看得心痒痒,几次想掀开帘子看个清楚,却在看到重帘外那一左一右人高马大面色冰冷的护卫时,没了胆量。 妙音阁变得有些像茶楼般,各式各样的人来蹭吃听曲,赖在店内一整日不走。 一日下来,蹭吃的不少,询琴的寥寥,买琴的一个都无,店主火冒三丈,桑柔却劝他稍安勿躁,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他只得忍。 可第二日第三日,并无任何起色。他盘算着这几日的茶水支出,更是心疼。 桑柔却跟他说,明日闭门不开业。 他捉摸不透桑柔心思,但想着既已走到这一步,再多个一日两日也无区别。 第四日,桑柔让其在门外挂上一个牌子,上头写着,贵客包场试琴,暂停营业。 众人来到门外,却不得而入,一些悻悻而归,可仍有一些人停下,或站或坐,听着屋内不绝琴声,翩然出门来,听得陶然入醉。 第五日,早早有人来到店门前,却是某家权贵的仆人,说,他家主子要买琴,要包场试琴。 上午闭门,下午重新开门广迎众客,却意外地没有再来蹭吃喝的人,来的都是一些富足人家,听琴试琴。 第五日,卖琴五张。 这已是妙音阁的开张以来最好的业绩。 桑柔与店主交代了日后的一些事宜,押下一支玉簪,抱琴离开。 在她离去不久后,有人进来,交给店主一张银票,说:“她手头上的琴,我买下了。” ** 王宫门口,车马纵列,各式华服锦衣,乱人眼眸。 桑柔一袭清浅男装,从马车里下来,向着等在宫门口的吕忠走去。 “阿柔,你这模样,真是男女通吃,驾驭自如!” “舅舅说笑了。” “王宫的一些礼仪规矩,不必我说,你也懂。至于那些所谓的达官显贵的嘴脸,你不必理会。” 吕忠交代道,桑柔低头应是。 “我先带你进去。你舅娘怎么回事,磨磨蹭蹭,什么时候到?” “舅娘出门前,不小心弄到了茶杯,衣裳湿了,得重新换一套,让我先来告诉你一声,应该不久就回到,我将你的令牌留给了她,到时她亦可自己进宫。我们先进去吧。” “嗯。” 吕忠将桑柔送到宴厅,终放心不下,与桑柔交代一声,出去宫门口等刘氏。 宴厅内,各人相伴结群,或寒暄谈笑,或对时事针砭时弊,桑柔百无聊赖,便起身到御花园中逛逛。 即便入了冬,御花园中却不见半分萧条,林石相间,花木掩映,水陆交壤。 “真好看,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呢!” “是呀是呀!以前觉得王上已经够好看了,今日觉得那人比我王上还要好看几分!” “嘘,这话不能乱说,被人听了去,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 假山那边,两宫女相携而来,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好不兴奋。一见前方的桑柔,忙缄了嘴,对着她福了福身子,慌忙离开。 ** sorry,我知道这几天更的少了,着实因为工作忙,这个周末都在加班,明天六一这么重要的节日都不给我放假还要出差【→_→ 出差期间尽量不断更,但会更新的比较迟。 见谅。 149.此情再难为(9):阿柔…… 桑柔撇撇嘴,继续往前走,转身的时候不留神,发髻被伸出的枝杈够住,她忙停下小心解开。 发髻已乱,她摘下簪子,放到袖中,将头发重新理一下,用发带牢牢固定住。眼梢微抬,眼前的花圃绵延铺展开淡黄花朵,好不壮观。竟都是寒兰。 如此大片种植的寒兰,她还是第一次见。冬阳沐浴下,嫩黄花瓣,净素花心,花叶瘦长,煞是好看。桑怀音最喜寒兰,往日他们居住的竹坞便栽种着不少,只是桑怀音种的寒兰品种不比这些,花色不如这些纯净,香气亦没这些清雅崾。 “桑……姑娘?” 桑柔正蹲着,琢磨如何偷几颗种子回去,身后忽然传来询声,她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差点扑入花丛。她一手撑在地上,手下压了一株花枝,桑柔呀了一声,忙挪开手,扶了扶那花枝,可惜茎已差不多被她压断,她颇为可惜地暗叹。 她转头看向肇事者,微怔住。 身后的人,白衣素雅,温文尔雅,正是许昱。 经上次说明,两人已大半月没见。此次不期而遇,颇为尴尬。 许昱倒是大方,先开了口:“若不是知道你本是女儿身,还真会被你这一身打扮给骗过去。躏” 桑柔笑:“是吗?我还奇怪方才两个宫女见到红着脸跑了呢,可是因为我太过帅气了?” 许昱也跟着笑,点头说:“如琢如玉,确实好看。” “谢谢,你也不赖!” 一笑泯恩仇。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宜忘不宜记,忘不掉那便深藏心底,面上万不可有一点泄露。 桑柔站起身,拍拍手。 许昱问:“姑娘喜欢寒兰?” 桑柔答:“谈不上,花草赏心悦目,怎么能讨厌得起来!倒是有一位挚友,颇倾心寒兰。此处寒兰品种纯高,是难得得珍品,还如此大片的种植,真不愧是王家。可惜被我弄坏了一株,好可惜,被人发现了,会不会被罚?” 许昱说:“听说漠王尤喜寒兰,唔……好像有点严重!” 桑柔凝思了下,说:“竟然如此……一人做事一人担,许公子你自求多福,我先走了!” 许昱背愣了愣,说:“你去哪儿?” 桑柔直言不讳:“逃离现场,与你脱离干系!” 许昱失笑,说:“这里过去只有一条路,通往水阁,已有人在那处,是他国贵客,还是不要过去了。” “他国贵客?”桑柔咀嚼,往路尽头看去,那边的一条栈道连接湖中水阁,轩窗洞开,纱幔飘扬,隐约见到几个人影,想起方才那几个宫女,说得该就是他们吧。 她点了点头,说:“那我还是回去吧!” 回身走了几步,看着前方所差无几的几条茶道,停下,片刻后转身,看向许昱说:“你认识路吗?要不要我给你带路?” 许昱愣了下,而后了然地缓缓笑开,说:“我得留下来承担责任不是?” 桑柔说:“嗯,不如你直接去漠王面前投案自首好了,你爹是朝中要臣,你是得漠王器重的新晋文臣,兴许还能求得个减刑,我亦可以替你作证,此事纯属意外。” 许昱:“……那真是有劳姑娘了!” 桑柔摆摆手:“客气客气!” 水阁。 “三哥,方才那几个宫女看了你一眼都脸红了!” 顾珩眉目不动,说:“你那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们打量,她们能不脸红?” “我……有吗?” “还真有!若是喜欢,两个宫女而已,三哥还是可以你替你讨来的。” “我哪有喜欢她们呀,她们长什么样我都没看仔细!” “那你还说她们脸红了?没看仔细她们模样,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否脸红?” “我……” 顾珩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说:“宴会要开始了,走吧!”话毕人已在水阁外。 顾琦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他绕进去了,抓着脑袋跟上。 前方有几个太监围在花圃旁,正焦急讨论着什么。 顾琦好奇地走上,问:“怎么了怎么了?” 太监虽不识顾琦,却从他衣着行止上看出,必定是身份显贵之人,忙行礼,答道:“这是王上最喜爱的寒兰,不知被谁弄坏了一株,要是被王上知道,必然是要惹得王上大怒的。” 顾琦皱眉,看着他们焦恐不已的模样,嘀咕:“不久一株花吗?有那么严重吗?” “阿琦……”顾珩在前方唤他,“走了。” 顾琦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那株花,忽然眼前一亮,他迅速弯腰,手往在花叶下一探,手中已郝然多了一根簪子。 太监们都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物什。 “哈,看来凶手还留下了证据!” 花丛掩映,加上这簪子色泽暗涩,与泥土几乎融为一体,若 不是眼尖,很难发现。 “阿琦……”顾珩有些不耐地回身,却在看到顾琦手中挥舞着的物什时猛僵住身子,下一秒,众人只觉耳边疾风呼啸而过,园圃边已多了一个人。 顾琦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簪子就已叫顾珩多了去,他莫名地看着顾珩,只见他目光锁在手中的簪子上,眦目而视,眼神又深又沉,又似裹袭惊涛骇浪。 “这簪子……”半晌,他如梦如醒般地回头,眼中沉沉,难辨情绪,却让顾琦觉得,他此刻的狂喜焦灼,他说,“这簪子,你哪里来的?” 顾琦皱皱眉,指了指一旁的花圃,说:“捡来的!” 顾珩又转向那些太监,问:“知道这是谁落下的吗?” 太监齐摇头,见顾珩脸色瞬即阴鸷下来,吓得忙跪下。 “三哥,怎么……”顾琦还想问什么,可话未说完,顾珩已经动作迅疾,离开,他忙喊,“三哥,宴会要开始了,你去哪儿?”顾珩早已消失在视野里。 ** 宴厅。 桑柔趁着吕忠与人忙于交谈时,坐到与刚落座的刘氏身旁。 “舅娘,如何?” “琴已经交由司乐房的人,我们的人会候在外头,你直接去找他即可,他会带你去。” “好。” 待吕忠回来,桑柔寻了一个借口,轻易出了宴厅。 宴会开始前,漠王坐下紧邻的某个位置,却空了一人。顾琦心急如焚,却始终不见顾珩踪影。 漠王问起顾珩行踪,他哼哼哈哈指意模糊地编了个理由。漠王皱皱眉,没说什么。 宴会开始,群臣象征朝贺,奇珍异宝,暗自竞敌。 坐在吕忠身侧的官员看着吕忠面目僵冷,笑说道:“吕公今年又没备礼?吕公真是年年如一日,遗世独立,不争宠谄媚,令我等惭愧!” 讽意昭然。吕忠倒也不怒,看向他淡然道:“从未见过惭愧还是笑得露八颗牙!牙倒是挺白,特别有了那颗菜叶子相衬!” 对方脸色一青,满闭上嘴。 吕忠冷笑着饮酒。 刘氏在一旁给他空了的杯盏沾满酒,说:“与阿柔呆久了,如今你这说话竟有了几分她的风格。” 吕忠反思一下,点头:“还真有!” 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阿柔怎么还没回来?该不是迷路了吧!” “阿柔那丫头还需你担心,便真是迷路了,她有的是办法寻回来!” “这倒是。” 这时,本礼乐齐鸣的宴厅却忽然安静下来。众人微愣,漠王招了人,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得宴厅一角司乐房所在的珠帘内传来铮铮琴声,音如破竹,万马齐喑之势,众人具怔住。 琴声不止,嘈嘈杂杂,急音破弦,若狂风扫落叶,又若怒浪惊涛,排空而来,听得人心血蒸腾,急奏快而都短,听众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就变成轻拢慢挑的勾弹,而后连贯拨弦,似秋风扫麦浪,清风来,明月起,万家岑寂…… 一曲毕,音止,韵不绝。 待珠帘后走出一人,众人才堪堪回神。 吕忠大惊,不明所以地宴厅中的桑柔。顾琦张大嘴巴看着厅下的人,已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许昱目光复杂,凝着桑柔,心头激荡。 宴厅中所有目光此刻通通落在桑柔身上,她目不外驰,只对着漠王,跪下,行了大礼。 高台上,漠王盯着她,目光锐利,问:“方才就是你奏的曲子?” 桑柔不卑不亢,答:“是!” “这是什么曲子,为何寡人从未听闻过?” 桑柔答:“曲子名为长生。” “长生?是为何意?” “开曲为铁马征战,开辟四方土,围而成国,国声也。黍麦靡靡,是为民声也。草民奏一曲奏两声,以贺王上一朝而长生!” 漠王朗声而笑:“好一个一曲两声,一朝长生!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才俊?” 桑柔唇角微扬,正欲答:“我……” “阿柔……” **** 谢谢藤子的荷包,谢谢大家的体谅~~ 六一虽然要过了,但还是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哟 150.此情再难为(10):我找了你好久,阿柔 “阿柔……” 那沉哑的一声唤,穿过芜杂的窃窃人声,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一阵回响,传入她耳朵,过境处似结霜凝冰似地让她身形猛然僵住,胸中的一颗心却狂跳不止。 步履沉沉,向她而来。 直到眼帘中显现一人长靴袂角,头顶有目光灼灼。宴厅中,数以百计的目光此刻皆落在庭中两人身上,却不及他一人的沉重。 桑柔始终不曾抬头,直至顾珩重又唤了一声:“阿柔……咳……”紧接着几声压抑的轻咳躏。 她心头皱紧,双手在袖中握了握,抬起头,对上他晦暗的双眸,一如景州府衙池塘边的相逢,只不过,此一刻他的眼里多了一分小心。 她开口:“公子唤的可是我?崾” 顾珩眸一敛,又连续咳了几下,嗓音更显喑哑:“阿柔……” “那便是叫的我没错了。只是,公子我们可曾见过?” “嫂子,你不会失忆了吧!”一旁,顾琦惊呼出声。 这一声嫂子出口,让厅中众人更是讶异不已。齐国太子尚未娶亲,府中听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那顾琦这声嫂子叫得又是怎么回事? 吕忠愕惊失色,满转望向刘氏,她也堪堪看向他,目光对接,已知对方心中所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其故。 许昱面色沉沉,看着这场变故。 漠王却倒是一副看戏的模样,静默旁观。 桑柔望向顾珩的双眼澄澈无波,好似他就如初逢陌路,半点卷不起她心绪。 顾珩脸色一如往常沉静,只是额角绷得极紧,目光攫着桑柔,深得好似要将她吞噬。 沉默半晌,忽然只见顾珩手一扬,广袖翻动间听得铿然一声兵器响声,众人只觉眼前来回闪过两道亮光,然后门外的持刀的侍卫不知怎得被什么震退了几步,惊愕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出鞘入鞘,不过须臾,他都未来得及反应。 而宴厅正中,景致已大变。 一直跪在地上的男子此刻一头黑发披散开来,蓝色缎带一分为二,翩然委地,“他”错愕中抬起头,瘦尖的脸颊,颤动的双目,分明是倾城女子的模样。 而顾珩右手堪堪垂下,向她愈发走近一步,矮下身子,左手抬起,撩开她额前碎发,动作轻柔地别到她耳后,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找了你好久,阿柔!” 桑柔盯着他,眼眶憋得通红,他手指抚上去,揩下眼角的一滴泪,说:“往后不要这样不辞而别了,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桑柔别开头,口中仍强硬:“公子该是认错人了!”双手捋起长发,捡起地上的发带,要扎绑起来。顾珩却已站起身,夺过她手中的动作,动作略笨拙地将她长发绕成一个髻,从袖中掏出一支簪子,插到发中,固定住。 桑柔伸手触到头上的发簪,怔愣住。 “簪子掉在了御花园的花丛中,怎如此粗心,所幸阿琦眼尖看到了,不然日后发现不见了,该多着急。”他斥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无半分厉色。 桑柔双眼又酸又痛,却不得发作。 几月前,他离开无影谷不久,她便提出了去凉城拜祭靖文王,自然不会有人阻止,顾珩依言履诺,一路安排好了,她在凉城整整待了两个月,后又转回无影谷,与预先计划一样,借俞晏回朝军队离开齐国。最后再脱离俞晏,辗转来了漠国。 外人皆知她母亲是漠国公主,但少有人知,其实她不过为和亲而从众朝臣适龄小姐中选出的替补,转收于王后膝下,冠以一国公主之名。而漠国三代名将的吕家,才是她的外家。 十三玦影护送桑柔到澹城之后,便被她派去搜寻靖国太子傅笙的消息,如今被囚禁在燕国的所谓靖国王室不过是假冒以震慑靖国复国余党。十三玦影先前查到的消息是靖文王被不知名人俘虏,太子下落不明,而王室其他人员仍在燕国。如今确认靖文王已死,燕国的王室人员皆是冒牌,唯剩下傅笙还生死不明。 傅籍与傅笙失踪的消失走漏,几分是其他人暗中操作,还有几分怕是燕国默许。靖国复国派一直暗中活动,燕国亦忌惮许久,不若放出一些风声,鼓动他们活动更频繁,反而更容易抓住他们,一举歼灭。 顾珩在其中参与几分,桑柔不曾过问,也不想过问,如今她所愿,便是希望哥哥能活着,纵使渺茫。 她原以为在漠国是可以安全待一段时日的,却不知终还是遇上他。 若劫数命定,她怎么都逃不开他。 她已然不能原谅他,不是因为欺瞒,而是她父亲一条命终究在他手中,虽不是他亲手所为,但囚禁关押,她父王该受了多少苦,她如何能轻易原谅? 吕忠觉得桑柔桑柔脸色颇不对劲,忙起身,对着漠王一个叩拜,说:“王上,是臣教导无妨,乃让我家丫头扰了王上的生辰宴,臣愿请罚。” 桑柔这才回神,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忙说:“舅舅,是阿柔不是,不该善作 主张,替您送礼。” “哦?竟是吕公家的小姐吗?” 吕忠答:“是,是小妹家的丫头,月前才到我的澹城。” “吕公的妹妹?可是嫁给安湘君桑恪的那位?” “正是。” 漠王眯眸点头,打量着桑柔,眸中意味颇深,他又看向视线一直未离开过桑柔的顾珩,道:“太子可是识得这位……桑小姐?” 桑柔心头一跳,刚想否认,却已听到身旁的男子沉哑却笃定的声音:“她是我未婚妻!” 他淡然若素的几个字却若惊雷抛掷在这异国百官之前,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吕忠夫妇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顾珩和桑柔,许昱已不知觉地站起身,一连带翻了几个杯盘。 纵使是桑柔本人,也是始料未及,错愕地看向顾珩。 唯有身处风浪之中的顾珩一脸镇定如初,对着桑柔微微勾起唇角,眼里的笑容温柔地不像话。 桑柔撇开眼。 漠王笑说:“竟是这般……不过太子好似将你的小未婚妻得罪得不轻,她竟都不愿认你!” 顾珩说:“确实是我做错了事,她生气是应该的。” “太子战场上决杀风云,竟也有化十指柔的时候,真是意外!” 顾珩但笑不语。 桑柔心中又激荡又愤怒,他是吃定了自己不会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脸面,故而说这样的话,斩得她一点后路都无。 漠王那边又发话:“赶紧让桑小姐起来,地板冰凉,莫要受了凉。” 桑柔叩头谢恩,才抬头,顾珩的手就已经伸过来,她避过,他便直接扣在她手臂上,将她带起来,桑柔差些撞入他怀中,一手忙撑在他胸前,才稳住身形,随后又急急忙忙逃回到吕忠位置。 顾珩看了她一眼,亦回了自己位置。 歌舞再起时,有些人已没了欣赏的心情。 经顾珩这么一插手,她原先的准备的那些说辞也通通可以省了。外甥女是一国太子的未婚妻,将来便是齐国王后,如此强大的背景关系在,哪还需要她再多说什么,朝臣,便是连漠王,也要对吕忠更敬重几分。 宴会结束,桑柔离宫,顾珩难得没再纠缠,漠王找他似有事相商,他派了人过来与桑柔说了声,明日登府拜访。 第二日,桑柔起了个大早,在顾珩来之前先出了府。 手中抱着一把琴,到了妙音阁。 妙音阁老板早早将大门洞开,等候桑柔光临,一见到桑柔,便笑逐颜开,说:“小姐,你可来了。昨日你不在还买了四把琴呢!” 桑柔点点头,将背上的琴放下,说:“你检查一下,若无问题,便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店主却走向前把琴包裹好,说:“这琴姑娘不用还了,有人替你买下了!” 桑柔惊惑:“替我买下了?谁?” “这……”店主面露犹疑。 桑柔却了然地冷哼一声说:“来买琴的买主,你是不是向他们透露了我的讯息?” 店主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发誓!” 桑柔说:“算了,错的是我,太轻易相信别人。你把我那抵押的块珠子还给我。” 店主忙去柜台后方,好一阵翻箱倒柜,给桑柔找了出来一小盒子,打开,里头黑玛瑙,五黑透亮。 桑柔只拿过珠子,背着琴离开。 冬日渐高,澹城某府邸前,桑柔看着家丁小跑着进去汇报,过不久,一男子踏风而来。 *** 更迟了,因为写着写着,中途不小心睡着了→_→ 151.与君永为好(1):你要走? 许昱在桑柔面前停下,呼吸微喘,眼中欣喜灼然。 桑柔看着他,眼色微冷,问:“琴是你买下的?” 许昱怔愣,而后点了下头。 桑柔说:“为什么?” 许昱:“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却要日日到琴房借琴练习,不免麻烦。故而我私做主张……崾” “我不买琴,是因为我往后不想再弹琴,觉着买来了也是吃尘,并非我买不起一把琴,你不会连这个都猜测不到吧。” “我知道,可……躏” “你分明知道,为何还要替我买下这把琴?我原以为你足够聪明,往后若相逢,我们还能坦然相处,一如昨日宫中那般,但我错了。”她失望地摇摇头,“你可知道,我对你连半分感激都无?” 许昱面色僵住,哑口半晌,而后说:“虽说送琴者,意义深重,是当慎重。我欠缺考虑,确实有错。但是姑娘似乎反应得太过激烈了些。为什么?你在怕什么?” 桑柔牙邦咬紧,她怕,她当然怕。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顾珩眼下。她从来往来孑然,不是她性格孤僻,喜欢独行,而是牵扯的人越来,将来连累的人越多,她亦越难脱身。 经之前的说明,她并非那么讨厌许昱,一次次将话说得狠绝,只想将将他们推离自己的世界,越远越好。 桑柔叹了口气,说:“对,我害怕,我害怕很多事情。你并非哪里不好,但你我之间无可能,我便不允许自己留给你一丝希望。别说是琴如此敏感的物什,便只是一把折扇,甚至一轴卷子,我也不敢要。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你的一点点行为都会让我寝食难安,生怕是自己的错,导致了你的误解。”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将别人的行为怪罪到自己身上的。你这样不会很辛苦吗?” “现在辛苦一点,往后才能活得轻松一些。我并非来与你讨论这些辛苦不辛苦的问题,那是我的事,我是来还你琴的。” 许昱似也有些恼火了,语气微硬,说:“姑娘若是不喜这把琴,扔了便是,无需这样特地来还。我明日也要离开澹城,半分不会再叨扰姑娘!” 桑柔一愣:“你要走?” 许昱点头:“当然,不会是因为姑娘,你无需又将责任包揽在自己身上。我本接受王上旨意,去岚山郡上任,王上生辰过即出发。” “岚山郡?”桑柔眼中亮光一闪,盯着他。 许昱本硬起的心肠被她明明亮亮的一眼看得溃散全消,撇开眼,微低了声答:“嗯。” 桑柔凝眸微思,而后说:“这琴你既然不愿收回,我便收下了。但我既拿你的东西,必然要回赠一物。你走马上任,是好事。明日城南,我为你践行!” 许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桑柔继续道:“这不是礼尚往来……” “是互不亏欠!我知道!”许昱打断补充,但已觉得十分满足。 桑柔眼中微暗,心中叹道,不,是无利不用。 ** 桑柔在外头溜达一整日,回到府中,天色擦黑,已快入夜。 大门口两列长长灯笼已燃起,朱门却仍洞开。 她皱着眉,往飨厅走去。 灯火灼灼,一群人围桌而饭,气氛安静地近乎肃穆。 主座的位置上,此刻,一人端坐,举箸夹菜,动作优雅,不再是吕忠,而是,顾珩。 看到他,桑柔并无意外,只是胸中一颗心还是止不住剧烈跳动起来,所有的情绪在他清清淡淡投过来的一眼间,瞬即被挑起。 他放下碗筷,与她对视半晌,而后缓缓道:“回来了。” 桑柔点头:“嗯。” 四下无声,夜风可闻。 刘氏见气氛不对,忙解围说:“阿柔,吃了晚膳没?快过来吃点。” 桑柔环视一桌子的人,此刻都停了手中的动作,望着她。顾珩盯着她目光有丝紧张,好似知道她接下来薄唇轻启会说出拒绝的话,眼中的希望单薄地稍稍一碰就会破碎。 桑柔答:“好。” 顾珩双眸一刻间似被点亮千顷星光,粲然让她不敢直视。 她坐在他身侧。 他很克制,晚膳结束,就起身告辞,闭口不提他等了她一整天的事,也没谈及其他事情,似他这一整日漫长的等待,就为的看她一眼。桑柔不可能做挽留,只是沉默地跟着吕忠送客,尽到地主之谊。 他定然知道她这一整日都在哪里,找到她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他却选择这样安静地等待和守候,逼急了她,只会让他逃得更远。 顾珩辞别吕忠,上马车后,又转过身来,望着桑柔,说:“明日……” “明日我有事,恕难从命。”不及他说完,她就已拒绝,冷硬决绝。 顾珩却半点不恼,脸色柔和体谅,点点头,说:“我是想说,明日漠王邀我去围场赛马 ,所以我不能来了。” 桑柔愣了愣,顾珩已转身进了马车。 马蹄哒哒,搅得一颗心纷乱如麻。 ** 明阳高照,城南口,许昱告别一群送别的亲友同僚,上了马车,往城外驶去,没过多久就停下,在了墙角处。 他心中忐忑焦急,心中揣度着桑柔到底会不会来。可还没揣度出个所以然,车厢被轻轻叩响。 他一撩开帘子,入目便是桑柔眉目清丽绝世的脸。 她仍是一袭男装,望着他,浅浅笑开,说:“我没迟到吧。” 许昱半晌才找回声音,心中激动难平,可表情却淡然隐抑:“没。” 桑柔吁了口气,拍拍胸脯,道:“还好还好。我给你来了践行礼物。”说着往后一招手,一小厮走上前来,手中提着一壶酒。 “这是上等的梨花酿。今日且让我们畅饮一番!” 说着上了马车去。 车厢中嬉笑不断,酒香四溢。 半时辰后,桑柔下车来,已是醉容醺醺,脚落在地上都有些踩不实,口中还嚷嚷着不醉不归。许昱似是喝醉了,竟没有出来相送,亦未作答。 马车很快驶出墙脚,向大道奔驰而去。 桑柔由方才带来的小厮扶着,租了辆马车,回府去。 顾珩从围场归来,成束与他汇报着这一日桑柔的行踪。他一边卸着身上的骑装,一边听着。 “她什么时候回的府?” “未时三刻。” “你说她喝醉了?” “嗯。姑娘带着酒与许昱践行,而后与他在马车中喝酒,出来时,便已醉得有些迷糊。” “许昱呢,什么反应?” 成束摇摇头:“并无反应,该也是醉倒了。” 顾珩眸色沉沉,思索着什么。 “主子,有什么问题吗?我们的人亲眼看着姑娘回的府,紧接着吕夫人过来扶着她回房休息。我们的人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姑娘视线……” 顾珩却这句话里,幡然醒悟过来,一手扯过架子上的外衣,套在身上,出了门去。 成束不明所以,急忙跟上。 此次重到吕忠府前,顾珩没再像上次那般,让人通报,而是直接翻墙入了桑柔所在的院子,一把推开桑柔的房门。 屋内床帏里还躺着一个人,他几个箭步走到床前,却蓦然停下。 她睡得很熟,脸掩在锦被下,呼吸声稳匀。 顾珩原本伸出停在被上的手一下收回,转身出了屋子。 成束候在屋外,见顾珩脸色霜白,忙上前问:“主子……” “她走了。” “啊?”成束惊愕,“怎么会?” “她怎么会没离开过你们的视线,从进入马车开始,她就没出来过。” 为了躲避他,她真是煞费苦心。 “许昱的马车派人跟着了吧?” “嗯。” “好,追!” “……” ** 静默了半天的车厢,桑柔最终打破了宁静。 “到前方渡口就将我放下吧。” 许昱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看着她说:“你要去往何处,我送你。” 桑柔摇头:“你送不了我。” “你这样匆匆落逃,一个人走肯定不安全,要是被追上了,或者遇到坏人怎么办?” 桑柔笑了:“安全?你可知,你的这辆马车早就被人盯上了。” *******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大标题是个预告。还在出差中,明天最后一天,回来后,会加更。 152.与君永为好(2):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许昱惊愕。 “与我接触过的人,他不会放过一个。跟着你走,只怕被抓到得更快。我必须走。应该过不了多久,他的人会扣住你,无论他问什么,你都实话实说便是,无需替我隐瞒。” 许昱却有些怒了:“你不信任我?” 桑柔说:“不。是你瞒不过他的。他竟然有二手防范,那要弄清情况,不过迟早的事情,你欲盖弥彰的言辞反而会让你自己受苦。他远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和善。对你,他不会留情!所以,一切都如实交代,他会放你离开。” 许昱怔忡一会儿,问:“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你们不是已有婚约了吗?是他强迫于你的?躏” 桑柔本活络着腿脚,准备跑路,这时闻言顿住,直起身子,说:“不是。” “那……便是两情相许了。那你这是……崾” “我们不能在一起的。” “为何?” 桑柔转身撩起一旁车窗帘子,看这外头过往风景,口中低道:“他有他的身不由己,我有我的不可原谅。更何况……”窗外寒风卷着风沙袭入她眼里,她眼睛刺疼,接下来的话,没再说出口。 更何况,他要的是白首两相守,她……给不了。 马车在渡口的茶肆上停下,车内走出两男子,在茶肆饮着茶,边等着船开。 半盏茶功夫过去,船也即将开行。两男子一前一后,上了船。 马车早由车夫驾着,往回赶。 顾珩找到被弃置路边的马车时,车内已人去空空。 瞒天过海,金蝉脱壳。这些计策,她信手拈来。他派去跟踪许昱的人,跟着许昱上了客船。随着许昱上船的那个随从,并非桑柔,而是换了装的马车夫。驾着马车往另一条路去的,才是真正的桑柔。 他紧赶慢赶,还是让她逃脱了。 成束看着满脸风云残卷的顾珩,小心问道:“主子,我们这下往哪儿去?” 顾珩抬头看着前方两条岔路,皱着眉深思。 迷兵之计,铤而走险……桑柔喜欢剑走偏锋,选择胜算最大,却最危险的那条路,而眼前……两条路,一条通往漠国引城,另一条,则是直走齐国。 顾珩再度翻身上马,喊道:“走!” 成束诧异,说道:“主子,这是回齐国的路!” 顾珩道:“对!回齐国!” “……” *********** 两个日夜兼程赶路,桑柔已疲惫不堪,看着眼前景致越来越熟悉,她心头却越发空落起来。 他没能追上来。看来自己一连串惑兵之计是见效了。 可,却无半分得胜的喜悦。 桑柔饮了口水,一拍马肚,马儿步伐缓缓加快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隆隆雷霆般的震耳马蹄声,桑柔一惊,往身后一望,尘土滚滚卷着一列纵马疾驰的人向她而来。 他还是赶上来了,终究没能骗过他。桑柔心中又苦又惊,心绪纷杂,手中扬鞭的动作已不自觉加快起来。 马蹄交更迅疾,飞驰而去。 “阿柔!”顾珩的声音震山撼地,敲入耳骨,她身心巨震,咬着牙,紧握着缰绳,亡命天涯般赶马。 不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一片竹林,葱葱郁郁,浓雾缭绕,在这样的晴日深山,颇显几分诡谲。 而身后顾珩的马队已愈发逼近,她匆匆往后一看,却见顾珩直接弃马,运用轻功,向她飞来。 桑柔大骇,急急驾马入了竹林,飞快下马,一下消失在顾珩眼中。 顾珩落在竹林前,望着瞬即人影消失的方向,以及眼前的烟雾迷林,皱起了眉头。 成束带领暗卫,很快赶到。 成束见这片竹林有些不寻常,出口问:“主子……” 顾珩点下头,说:“迷阵林!” 借以山林植被,巧布机关,设以迷阵,以来阻隔外人侵扰,常为一些隐士高人所用。 “主子,不妨让我试一下!”成束上前说道。 顾珩摇头:“不用。你破解不了。” “那主子可有破阵之术?” 顾珩再次摇头。 众人一下沉默。 “这迷阵以竹林为掩饰,不若一把火烧了这些竹子,不就一了百了了吗?”一旁一个暗卫提出想法。 不及顾珩开口,成束已出言否决:“迷阵并不只是布阵惑敌之用,其中各种关卡机关,一触到就会引发开关,轻则小伤,重则身死。二这些机关往往用线绳控制,你一防火烧,绳索皆断,机关齐发,那是自寻死路。” 那暗卫尴尬地垂头。 成束望向顾珩:“主子,不若让我们先闯,能破一阵是一阵。” 顾珩摆摆手:“你们都退下。这关,我来闯。” 众人大惊,成 束劝阻:“如今我们不知机关布置如何,厉害如何,主子您要闯也不能做第一个。” 顾珩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说:“不,这关只有我能闯,且只有我闯才有用!” ********** 山风簌簌,暮林凄凄。 红泥小火炉上煮着水,炉盖呲呲作响,水开了。 炉边一座小圆石桌,上置一方纵横棋盘,盘上黑白棋子零星残布,是一局尚未完成的残局。 白瓷盏里搁着上好的香雪毛尖,滚烫的泉水浇下去,清雅茶香四溢。 茶方泡好,门外便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 “好香!雪山毛尖!”来人大力推开门,扑面一阵醉人芬芳,深吸一口气,笑道。 屋里的老人不动声色地布置着,也不回头,低斥说:“掐的到及时!只是这茶不是给你备的!” 来人咦了一声,说:“这深山野林的,方圆十里,除了山竹外也就只要山猪了,难不成你要对猪品茶下棋!”说着蹭蹭几下人已经蹦跶到桌前,素手一伸,就要端茶盏,被老头子一掌拍掉。 桑柔嗷了一声,就听到老人手中动作微顿,而后微微勾唇,说:“人来了!” 桑柔转身一看,一两鬓霜白的老者进了屋来。 桑柔惊呼:“三叶老头!” 老者哈哈朗笑几声:“柔丫头,你还真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们这些老头子了呢!” “哪敢哪敢!这不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看你们了吗?” “反正我是不信你是专程回来看我们的!”一道更为沉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桑柔侧身一看,更是惊喜,“国师爷爷!” 正乃前靖国国师,后带着整个桑氏一族退隐朝堂绝迹于大梁的桑梓。 “公主!” “都说我已不是什么公主,您还是记性不好,老是没记得改口。” “哎,老了,十几年便是这样叫唤过来的,一下子也改不了口。”桑梓笑笑,满脸皱褶,却气晕红润。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鹤枳这家伙,给我们传了信,说你回来了,让我们过来一起吃个饭搓个麻将。” 桑柔大笑:“怪不得今日一大早就见他忙活着备用食材,看来今日有口福了。你可知昨夜我回来,他小气得连碗清汤挂面都不做给我吃。” “哪里的事!后来不是给做面条,还加个两个鸡蛋吗?” “那不是我威逼利诱后,你才给我做的吗?” 鹤枳气得胡子直抖,望向两位老友,说:“你说,哪有这样的丫头,分明我才是她的师傅,结果回回都要我伺候她饮食起居,可曾经见过她给我做顿饭吃?” “我是要给你做来的呀,你不是不让我碰你的宝贝厨房吗?” “那是因为你一做饭,就要炸了整个竹坞……” “……” 一大一小,全无半点矜持,吵得不可开交。三叶和桑梓两人看着但笑,习惯地不理会他们,自行泡起了茶,慢慢饮酌着。 …… 饭桌上,本闹闹堂堂吃着饭,忽然外头传来巨大声响。 鹤枳一惊,走到窗边,开了窗户一看,面色顿沉,转头对着桑柔就是劈头大骂。 “你个臭丫头,你还带了什么人来?从昨夜到现在,将我林中的机关迷阵毁得差不多了,到现在还不消停!” 桑柔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 一更 153.与君永为好(3):好,我随你回去。【二更】 “别说你不知道,从你昨日回来开始,便有人紧接着硬闯密竹林。本以为不过是个不知所谓的毛小子,却不知他竟这般顽韧,都一天一夜了,还在闯关破阵。” 三叶于一旁说道:“做什么和丫头生气,你这迷阵紧密的很,便是来一个军队也不一定能闯得进来。那人单枪匹马,战到现在,估计也差不多了,这一条命,怕也是折了七八分,就是回头要给他收尸,着实麻烦了些。崾” 桑柔脸色已大变。 三叶看到见她脸色不好,手中筷子一放,探手把在她腕上,神色一凛,说:“丫头,你怎将身体搞成这样?” 桑柔却已完全再听不进去一句话,扔了碗筷,急忙往屋外跑去。 桑梓缓缓吞下一口新鲜冬笋,说:“年轻人的事,我们终究管不了。但是三叶你也颇不厚道,说的那么严重,看把公主吓的!” 三叶却不以为然,说:“这丫头有多机灵你不知道?我三言两语激将法,她会看不穿?只不过情极智亏,感情呀……”终没有再说下去,安静地吃起了饭。 鹤枳关上窗,回到饭桌前,说:“你们真不觉得这里受害最大是我吗?我之前辛辛苦苦布置的迷阵,经他们那么一闹,得毁了多少,往后要恢复,又得费好大一番功夫!”语气甚是不平。 三叶说:“你放心,这个你有的是机会报仇!” 鹤枳从三叶几分意味深远的笑容里悟出什么,登时就释然了,说道:“吃吃吃!菜都凉了,赶紧,不用等他们了!躏” ** 天已迫暮,余晖已式微。 顾珩堪堪躲过一支流剑,却被后方扫过的竹节击中,登时被打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一身白衣已尽数染红,衣裳上到处都是口子,渗着鲜血,俊美的一张脸此刻全是污浊的血迹与泥尘,鬓发微乱。 这时她不曾见过的,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模样的顾珩。 无风的竹林,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她在他五十米开外站定,望着他,夕阳透过枝叶子在她身上烙出斑驳纹样。 顾珩猛地抬头,目光凌厉,一下便捕捉到她身影,眼色深深,攫着她。 他挣扎地站起来,向她一步步走近,动作缓慢却坚定,可每走几步,都要停下大口喘息休息。好不容易走到离她距离一丈位置,他停下,朝她伸出手,说:“阿柔,随我回去!” 桑柔面色冰冷地看他,说:“你对我使用苦肉计,但你可知,如今,我一点也不会在意!” 顾珩看着她,双唇紧抿,眼神却愈发温柔,将她包裹。 “阿柔……”他咳出声,身体颤动,扯到身上伤口,痛苦难耐地躬下背,好一会儿,才缓了几分,继续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章临?若你不想回去,我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不好!”桑柔回得干脆决绝,“我不需要你陪,亦不想你陪!你回你的章临坐拥江山美人,我们互不干涉,各自相安!” 顾珩摇头:“没有你,坐拥天下也是一生寂寥。美人……我眼中心中只入得了你一个人,他人与我何干!” 桑柔似是恼了,双眼通红满是怒色,声音抬高,说:“你不必说这样的话与我听,你如何想法,我一点都不关心。” “不关心吗?”顾珩低喃,直起身子,抬腿又向她走来。 桑柔却是忽然脸色大变,疾步冲上前,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头顶有箭矢嗖嗖而过,桑柔吓得脸色惨白,但被她压在身下的人脸色更要白上几分,一张脸无半分血色,憔悴不堪,却偏生那一双眸子,璨烂如明阳,灼灼地盯着她,眼里满是志得意满的欣悦。 又算计她! 桑柔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双目红冶,抬头一拳就向他身上招呼过去,抡到他血染如泊的胸前时又生生停住,改为一手撑在地上,欲爬起身来。 可半晌,没能动得了半分。 顾珩双臂紧紧箍在她腰背上,将她稳稳掌控在怀中。 桑柔气炸,吼道:“放开!” 顾珩浅浅地笑:“不放!” 桑柔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放不放?” 顾珩答:“不放不放就不放!” 桑柔说:“你现在身受重伤,你以为你还困得住我?我警告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动手了,待会儿把你打趴下,你可别怪我!” 顾珩笑看着她说:“有自信挺好的,但是,夸海口不是什么好习惯……”说着,一个翻身,已将桑柔压在身下。 桑柔怒愕不已,却见身上的顾珩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咬着牙,额角青筋凸显,隐见痛苦压抑之色,眼里的笑谑却只增不减。 桑柔炸毛:“我真不客气了!” 顾珩缓缓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吐息微乱地说:“不用客气,我最不爱你跟我客气。” “这可是你说的!” 话间,桑柔腿一抻,顶到顾珩腹上,手上再用力一推,轻易地将他扳倒在地。桑柔连滚带爬起身,一下跑到十米开外。 直至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以及男人隐忍的痛吟,桑柔逃跑的脚步不自觉停住,拳头握了握,转头。 只见顾珩双手正撑在地上,要爬起来,可还未直起身子,就已重重摔回地上。他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爬起的动作,无一例外地摔倒,地上树叶被染得血迹斑斑。 倦鸟已归林,夕阳已下沉,月儿升起。 不知第几次,顾珩一手把着竹竿,才慢慢站起身来,双腿却微微颤动着,仿若下一刻就要软下摔倒。 桑柔站在不远处,已哭得不能自已,泪眼朦胧中,见他朝自己艰难地迈出步子,终再忍不住,掩着脸,哭说出声:“好,我随你回去。”声音消落后,紧接着顾珩再次栽倒在地的闷响。 她急忙跑过去,将他扶住,顾珩却一下将她猛抱入怀中,分明已经筋疲力竭,却仍斥尽全身气力地紧拥她。 他额上满是汗水,伤处痛得身体直打颤,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你说的!你说的!不许反悔!” 桑柔不敢抱他,怕碰到他的伤,哽咽着回答:“我说的,不悔。” ** 冬夜阴寒。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桑柔站在门外,冻得直打哆嗦。鹤枳再看不下去,叱骂道:“不放心就进去看看,不想看就滚回去睡觉,杵在门口做什么!” 桑柔不似往常那般半分不让反唇相讥,而是低低地问:“他怎样了?” “快死了!”鹤枳出言带刀,桑柔却猛然一震,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鹤枳回看她:“不信?那你可以进去见证一下,看我说是真的是假啊!” 桑柔盯了他好半晌,这才抬腿往房内走去。 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直逼的她快要晕厥,屋内散落一地的布料染透血水,触目惊心。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三叶正给他包扎伤口,不听他喊痛,只见他眉头紧拧。 似是感受到什么,顾珩猛然睁开眼,看到她后,眉心松了松,朝她伸出手。 桑柔走上前,却一掌拍掉他的手,说:“为什么不肯上麻药?觉得逞英雄很帅?” “阿柔……”顾珩似乎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声,桑柔却霎时泪如雨下。 三叶暗叹了声,加快手中动作,处理完后,交代了几声,便收拾收拾,出门去。 桑柔坐在床前矮塌上,抓过方才被她打掉的手,将脸埋在其中,无声地哭。 “阿柔……”顾珩的声音憔悴无力,轻轻地叫她,其中有柔情万种。 桑柔吸了吸鼻子,抹了一下脸,坐到他身侧,看着他,问:“疼吗?” 顾珩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伤口不是很疼。但让你难过了,我心疼!” 桑柔努力忍住又要涌出的泪水,俯下身,慢慢靠在他没受伤的臂弯处,手下抚他裹着纱布的伤口,说:“不肯用麻药,是怕我走掉吗?” 顾珩静默了会儿,应:“嗯。” 桑柔眼中泪水又涌得厉害,清了清嗓子,又说:“如果疼了,就叫出来,没什么好丢人的。” “嗯。”顾珩搂着她,“我有些乏了,陪我睡一会儿,不要走!” “好。” “别让我醒来看不到你!” “好。” “……” **** 二更。 154.与君永为好(4):来日,我要阿柔做我的王后 窗外鸟鸣嘤嘤不绝,窗口漏入日光照在脸上,温暖非常。 顾珩缓缓睁开眼,手臂微麻,却已是空落一片,他一惊,立马坐起身来,奈何身伤所桎,才起了一半又摔回床上。 “真是会折腾。你这半死不活的身体,再折腾下去,是不要命了吗?简直跟那臭丫头一个德行,真是物以类聚,怪不得你们两个会凑到一块!” 一白发如雪的老者走进屋来,手中托一木盘,上盛放两个瓷碗,分别装着药和粥。他将东西放在桌上,回身看着顾珩,目光挑剔地打量着。 顾珩一时半会儿捉摸不透这人的身份,只道:“多谢老先生照料,请问阿柔她……崾” “阿柔?叫得还挺亲密。你和她关系确认了吗?得父母亲友认可了吗?你打算娶她?你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家中房屋几处良田几亩车马几架?家中有几口人?父母健在否?排行老几,将来能继承多少家业?打算什么时候娶我们家丫头……” “鹤枳,你做什么呢?一大清早连个伤者也不放过!果真是竹坞待久了,脑子给闷出病来了?躏” 三叶走进来,手中提着药箱,走到榻前,与顾珩说:“要换一下药。” 顾珩点头,谢过。 鹤枳冷哼一声正要出去,却听得顾珩出声:“我姓顾,单名一个珩,字子牧,齐国章临人。家中房产田产财产看似无数,说起来,皆不算我所有,民所予,将竭力为民所用。家中父亲尚健全,母亲已去世,兄弟姐妹共十七人,排行老三,如无意外,将继承齐国王位。我自是要娶阿柔的,如今只待她点头,我便娶她过门。” 鹤枳三叶闻言颇为惊讶,两人对视一眼,面色不免凝重几分。 桑柔摊上的,竟是齐国太子。 他们非桑柔直亲,却也是看着桑柔长大,自然希望桑柔过得好些,她的终身大事,虽不会干预,但不免会操心关切。 桑柔从王宫出来,栽了大跟头,他们并不希望她再和权位王族再又所牵扯,特别是做这后宫的女人。 顾珩似看出他们的担忧,道:“我只会有桑柔一个夫人,亦会竭尽全力让她幸福。” 本这些承诺他并不想说与他人听,自己心中谨记即可,但他们是桑柔重要的人,他该让他们安心。 鹤枳眼梢一挑,走上前,出口言带锋芒,咄咄逼人:“若不是你以死相逼,那丫头怕是不会从了你。你之前做了什么事情,让她这般抗拒?既然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你又何谈让她幸福?” 顾珩心知自己有错在先,坦诚接受责斥:“是,那是我的错。如今我在弥补。前辈能否帮我个忙?” 鹤枳看了眼三叶,再望向顾珩:“什么忙?” ** 桑柔看着眼前一碗浓黑药汁,眼色暗了暗。 三叶同样给她把了脉,配了药,他没直说她身体情况,但她心知有些事情终无力回天。 她闭眼一口闷喝下,满嘴苦涩。 洞开的窗户让她看见鹤枳三叶桑梓三人在院中不知讨论着什么,而后桑梓离开,往密林外走去。 她正要出去,鹤枳他们已经进了来。看到她,鹤枳立马横过来一个白眼,说:“你那个要死不活的相好,一醒来就叫嚷着找你了!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去伺候他?” 桑柔原还想问他们方才在做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忙喝了口水,漱了下口,往顾珩房间走去。 到了冬日,竹坞里阳光不如外头足,不知多冷,但顾珩的房间门窗皆大开。 桑柔皱着眉,进去,将窗子和门关起来,回头瞪着他:“干嘛将窗子开得这么大,还嫌自己伤病得不够重吗?” 顾珩看着她,眼波柔软,说:“我想第一时间知道你来了!” 桑柔被他说得一噎,一下怒气也不知如何发。 他语气里隐有怨怼,昨夜她还亲口允了他,让他醒来时一定能看见她,但还是失言了。本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却不知他看得那般重。 她看到炉子上热着的药膳,小心将粥端起来,说:“先吃点东西。” “嗯。” 她一边喂着他粥,问:“鹤枳老头没刁难你吧?” 顾珩摇头:“没。” 桑柔撇嘴,不信。 顾珩补充:“就是将我的身家财产调查了个遍。” “这个死老头!” 他笑着说:“我还想你的琴技这么厉害,会是师承谁家,没想到竟是赫赫有名的鹤枳先生。而被大梁传成谜一样的传奇人物,竟会是这般脾性。” “他隐居久了,浑身上下捂出了一生毛病,你别理他。” “不会,挺好的。” 桑柔嗤声,好个鬼。 “阿柔……”顾珩又出声唤道。 “嗯。” “阿柔……” “嗯? ” 她抬眼不解地看他。 顾珩拿起一边的帕子,揩了揩嘴,又伸手,将她手中的碗匙拿掉,裹住她的手,拉倒自己唇边,吻了下。 桑柔身体一颤。 顾珩说:“我吃不下了,你陪陪我。” 桑柔不说话。 顾珩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说:“我动不了,你坐过来些。” 桑柔犹疑了下,终还是坐过去,被他一下揽入怀中,又掀了衾被,将她裹住。 “好冷,这样暖多了。”他满足地喟叹,转头,一吻印在她额头。 桑柔仍有些抗拒,却被他的言语动作一点点软化。 这样可怕的人,总是知道该如何对付她,捏着她的软肋,对位下招,而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昨夜折腾得太晚,心中惶惶睡不安稳,一早便醒来。桑柔身体本不好,早疲乏之极,如今窝在他怀中,软衾暖怀,便不知觉地睡了过去。不知多久,她醒来,却觉一片漆黑。眼周触感软腻,她动了动,有物什被轻轻拿开,光线慢慢充足起来。 她睁眼,却见顾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声音微哑。 “我们这算是同床共枕了吗?”他说,“天冷时,你睡觉要老实很多。” 桑柔被他说得一阵脸热,忙要起来。 顾珩没有阻止,靠在床头,看她手忙脚乱的模样,觉得心满意足。 ** 怕顾珩无聊,桑柔打算给他找几本书看。才上了阁楼,就听到外头人语喁喁。从窗台细缝看去,隐约看到一群人影,站到最前方的那人黑色披风加身,头戴斗笠,男子身形,略显几分瘦削。 竹坞少会有来客。会是谁? 桑柔抽了几本书,往楼下走去,放下了楼梯,房门已被推开。 鹤枳三叶等人先后进了门来,身后跟着那着黑色披风的人,紧接着是几个玄衣男子,容样并不陌生,成束以及顾珩其他暗卫。 披风男子被围簇在人群中,有些看不清容貌。 桑柔正疑惑,鹤枳等人皆看向她,退开身来,那男子上前,将头上的斗笠一摘,朝着她,唤道:“阿柔!” 桑柔身形猛僵住,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那人走近几步,到了她跟前,笑着说:“怎么?几年没见,忘了你哥哥了!” 来者正是靖国太子傅笙。 “哥哥……” 桑柔喃了声,带着哽咽,傅笙应,下一秒,桑柔已一下扎入他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别哭!见到我不开心吗?哭什么?”傅笙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桑柔努力克制着,从他怀中出来,将他仔细打量着。 往日傅笙一身华裳雍容高贵,模样俊朗,风流倜傥,可眼前的他,满脸胡茬,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边还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握着她手臂的手,瘦骨嶙峋,触目惊心。 桑柔看着眼里又溢满泪水。 傅笙笑话她:“从前怎不知道你是这般爱哭的人。几年没见,你倒是将年龄倒回去长了吗?”他替她揩着泪水,却忽然顿住动作。 桑柔不明,看向他,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后方。 她转头。 顾珩一身洁白寝衣,容颜憔悴,正依靠在门边,望着他们。 傅笙望着顾珩的目光颇为复杂,静默片刻之后,放开桑柔,走向顾珩,作了一个揖,说:“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桑柔微惑。 顾珩面色平淡。 傅笙的表情却冷硬非常,不似纯粹的感恩,下一刻他直起身子,问:“你受了很重的伤?多久能好?” 顾珩摇头:“不知。但是靖太子若想要报仇,我随时奉陪。” 桑柔惊骇,看来傅笙知道他们父王是死在顾珩手里的。 傅笙说:“如今时过境迁,我也不再遵君子之道。父亲的仇我一定要报,不管你有无受伤!当然,我的命,本就是你救下的,你可以选择随时取回!”说着已经开始把着腰侧的剑。 屋内一阵铿锵声响,成束等人已纷纷拔剑待战。 顾珩却一挥手,勒令他们退下。 “主子!” “下去,谁也不准掺和!”顾珩面容憔弱,语气却威严决断不容反驳。 “哥哥!”桑柔急急跑上去,挡在顾珩面前。 傅笙不明,皱眉道:“阿柔,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道……” “我知道!”桑柔打断,抱着傅笙手臂,低下头,低喃:“我知道……” “那你……”傅笙看着她,又转去看顾珩,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踱了几下,瞬即明白过来,“你们……” 顾珩却已将桑柔一把拉到身后,说:“你我一战,不要牵扯她,更无须她来承担我们之间的恩怨。无 论你同意与否,若我活着,来日,我要阿柔做我的王后。” 他目光坚定,掷地有声,桑柔的手被他裹在掌中,听到这样的话,僵了下,却被顾珩握得更紧,他身上的伤颇重,身体只能依靠在门框上做以支撑,却将她抓得那般紧,一点怯意都不许她有。 桑柔眼角酸涩。 屋内各人皆在顾珩话中缄默,傅笙也有些怔愕地看着他,视线再转到他们交握的手上,眼波动了动,他看向桑柔,出声:“阿柔,你可想好了?” 桑柔犹疑:“我……” “她无需想这些。”顾珩打断,“暗中囚禁靖文王,以及他的死,我确实负带责任。但他生前,除了自由,其他一切我皆吩咐照顾周全。在得知他是阿柔父亲之时,我便已托信给他,告知他,我已掌握你们的下落,可不久后他便……如今想来,怕是他误会了,担心我是利用他来胁迫你们,故而选择了自我了结这条路。是我考虑不周,我无话可说,亦愿为此担责。” 顾珩说着,调整了下姿势,话中已有喘音,桑柔担忧地低唤了他一声,他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傅笙沉默。 一边是家国道义,一边是骨肉亲情。虽然相比其他兄弟姐妹,傅笙与桑柔相处时间不长,但两人关系却一直很亲密。桑柔自小有大智,傅笙爱与她讨论些政治问题,她每每有独特见解,让他茅塞顿开。 顾珩倒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似的,将一切揽到自己肩上,不让她承受一分。若他不是王室中人,若他没有囚禁他父亲,他或许会为桑柔找到这样的归宿而欣慰。 可偏生,天总不遂人愿,路途总坎坷崎岖。 傅笙说:“你的伤多久能好?” 一旁的三叶这时出来作答:“好生调养,两个月可痊愈。” “三叶,由你出手还得俩月,你这医术什么时候退化得这么厉害!”鹤枳一旁嘲讽道。 三叶不愿多理他,只对着顾珩他们解释道:“身体发肤,自然有其法则,医术药物只能在遵循其规律前提下施展,拔苗助长,反而适得其反。你身体底子好,两个月亦是最好的预算,若是期间不好好调休,或许还得花更长的时间,甚至会落下病根,一辈子受累!” 桑柔心头一颤。 顾珩看了眼桑柔,见她眼中满是忡忡忧色,道:“前辈虽是名医,但此番话未免严重了些。阿柔胆子小,你别吓她!”说着笑着望向桑柔,她却一点笑意都憋不出来,眼眶红红,好似又要哭出来般。 他的一身伤,都是她造成的。她便是再心疼再懊悔,也挽回不了。 桑柔挣开他的手,走上前,仰头望着傅笙,说:“哥哥,如今他这一身重伤便是我为我所就,能否替下你们之间一场对决?” 傅笙望着她,不语。 “我并非偏袒他,他救了你一命,如今也自然不会再伤害你,父王……已经去了。这事他有责任,但他本无意要害他。靖国已灭,山河换主,云蜀飞骑便是多个十倍百倍,也不能复国如初。哥哥,其实,于你自己来说,天下王位本不是你的向往。不过是在其位,身不由己,不是吗?如今,既一切已注定,为何不放下?别人的期许,别人的目光,并不一定要你承担。你作了二十几年的靖国太子,如今,你可以作为你自己了。” 桑柔一步步走近傅笙,他眼里有些什么逐渐皲裂开来,目光已不如之前的冷绝,眼波微闪,似在思虑着什么。 桑柔上前握住他的手,继续说:“哥哥,他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想要相许嫁与的人。我本以为你们都不在了,遗憾不能将他带到你们跟前,同你们介绍他。如今,你活着,长兄如父,我的婚事必然要得你的首肯。你可以不答应。可……若他死了,我定然是要随他去的。我并不怕死,黄泉有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更有他作陪,我便一点也不怕。只是,你一个人,该会很难过孤单。当然,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更不会阻止。我亦是靖国王族的一份子,更是父王的女儿,他始终都对不起我们。你要做的本该是我也要去做的,只是……我狠不下心。于我来说,当一切已不能挽回,我只想安在的人都能好好的。” 桑柔的话情义俱到,傅笙握剑的五指开始松懈下来,最后一咬牙,将长剑往地上一掷,忿然转身离去。 桑柔长吁了一口气,却忽然听到成束一声惊呼。 “主子!” 原是顾珩再支撑不住晕厥倒地,她大惊失色,忙去扶他。 …… 三叶给顾珩诊过脉后,离去,桑柔追出去,唤住他,问:“穆止……就是顾珩,他身上的伤真如方才所说那般严重吗?” 三叶挑眉看她,说:“你们都以为我在开玩笑?我那般严肃正经,你们却以为我在开玩笑?”表情颇为不满。 桑柔说:“难道不是你为了让我哥哥放弃杀穆止的念头而故意将事态说严重了些?” 三叶说:“既然你已经这般认 为了,为何还要再问我?” 桑柔未语。 “放心不下?”三叶了然道,“丫头,其实真正放不下心结的是你,而非你哥哥吧。你虽说原谅了他,但终究还是对顾珩所为耿耿于怀,更多是自责优柔寡断。方才那般头头是道,其实不尽然是说给傅笙听,更是在说给你自己听。“ 桑柔垂眸不言。 三叶叹了口气,说:“你可知鹤枳老桑以及我能够洒然选择隐退?” 桑柔抬头,不明。 “不是因为我们不喜欢浮华尘世的喧嚣热闹,它本有它的可爱之处,只是,我们心中亦有对宁静自由的向往,两者不可兼得,那便退而取其一。你聪明,世事都看得清楚透彻,如今只不过因事及亲、爱两情,故而踌躇不定,难以抉择。其实,你早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如今,你要做的,只需坚定这条路走下去,其他的都不用想。多的,想不来,少的,赶不走,不如顺其自然。” 桑柔在他的话里怔忡出神,还未作答,三叶已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成束走出来,说:“姑娘,主子找你!” 桑柔回神,点头,进屋去。 顾珩看见她,目光瞬即凌厉起来,一边却朝她伸出手。 桑柔一步步走近,心中想,既放不开,那就抓紧吧,用尽余生的分秒与他厮守。 她将手放入他掌中,瞬即被裹紧。 “你方才……”顾珩望着她,“说你想要嫁与我!” 桑柔一脸茫然,说:“有吗?” 顾珩将她拉到跟前,面容紧绷,一字一顿:“你还说,若我死了,要随我而去!” 桑柔拧眉耸肩,眼珠转了几转,似好不容易终于想起来似的,说:“哦,好像说过。” 顾珩一口咬在她唇上,不用力,可双唇却不知觉颤动得厉害。 **** 谢谢藤子的荷包,谢谢鱿鱼亲的钻石月票and鲜花~~~~还有晓雯、晓梦、mego姐的咖啡~~谢谢么么哒! 155.与君永为好(5):你一定要活得比我更长久,很长久 顾珩伸手扣在她颈后,将她压下,一口咬在她唇上,齿间并无用力,可双唇却不知觉颤动得厉害。 桑柔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表情仍生冷,可双目似燃着火苗,直直将她睇凝着崾。 桑柔弯了弯眉眼,手搭上他的肩,将自己往他怀里送了送,唇上动了动,蜻蜓点水般啄了啄。 顾珩身体绷得更厉害,终再克制不住深吻她。桑柔乖巧地配合,尽量不碰到他身体,两唇却紧紧相依。 顾珩内心激荡,奈何受伤太重,以至于动作皆要克制。 虽早知她对自己的感情,但如今听她那般说出来,仍让他欣喜若狂,更是一阵后怕,若当初在燕国,桑柔就已知她亲人皆亡,那了无牵挂的她是否真会如她所言,随他而去。 “阿柔……”顾珩喘着,停下亲吻,将额头抵在她额上,说,“我会尽量活得比你更长久。” 这样,你便不会一个人孤单伤心躏。 桑柔怔了下,眼角的笑容忽然阴翳,眉睫颤了下,眸中便刷出两层润泽泽的轻纱薄雾。 她点点头,说:“嗯,你一定要活得比我更长久,很长久!” 顾珩却摇头:“无需多长久,只在你之后便可。” 桑柔却不肯了,正着脸,表情颇严肃地盯着他说:“不行,你一定要寿终正寝,百年而逝,你答应我!” 顾珩却笑了,将她揽在怀中,说:“好,那你陪着我到此生尽头。” 桑柔依靠在他肩头,眼里半分笑意也无,咬着唇,心头哀恻不能止。 ** 桑柔几日没见到傅笙,心知他必然是在避着自己,不免难过。后来得知傅笙直接住到了桑梓那处去,距离竹坞这边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 鹤枳知她不开心,竟破天荒地开解她说:“他留在这里,总难免见到顾珩。到时一个激动,对他动手,那你不是赔了哥哥又守了寡。不若这样,眼不见为净,各自相安无事。待他想开了就好了!” 三叶屋外进来,听到这样一番话,当即就将手中的竹篓朝鹤枳砸过去,骂道:“你不会安慰人,就不要说话!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鹤枳登时就不乐意了,一把抓住竹篓,扔在地上,反驳:“我这有情有理的,哪里就不会说话了!你狗嘴里给我吐出个象牙瞧瞧!” 两人又吵闹开,桑柔头疼地抚了抚额,转身离去。 得知桑怀音回来了,桑柔终得以找到一个借口去桑梓那边。 本做好要被桑怀音好好稀落一番的准备,可难得的是,桑怀音却是少有的面容憔悴,对她的事,不置一词。 顾珩告诉她,俞荀已于前些日子回了燕国,一举端了几个暗中谋乱的王子,手段雷霆。 各人各有烦心事。桑柔没逼问她,问清楚了又如何?终有些事情,别人给不了安慰。 桑柔径直去找傅笙。 桑梓居住处后山,有一水潭,听桑梓说,傅笙来到此处后,便日日到水潭边钓鱼。 桑柔到了潭边时,傅笙正好钓上来一条肥美的鱼。 “这大冬天的竟还真能钓到鱼。”桑柔走过去,看着桶中的鱼,说,“好大,可以做一大碗鱼汤!” 傅笙未答,重新给渔钩上饵,甩入潭中。 冬日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暖洋洋,桑柔抱着木桶,坐到傅笙身侧,看着眼前青山云影,说:“哥哥,你可记得,是你教的我泅水。只是,小时候身体太差,母后放心不下我,不让我下水,导致到现在我也不会泅水。” 她叹了口气,一副陷入回忆中的模样。 “可我总时不时逮着机会就偷偷跟在你们后面去宫中的碧月湖玩耍。每次从水中上来,我都要大病一场,父王责罚你,你从不推脱。” “我不能同你们一般学射骑,上学堂,都是你一样样教会的我。别人的长兄如父,我的长兄如师,似友!” 傅笙仍旧沉默,可面色已见软几分。 “哥哥,我将你陷于不义,你是不是很生气?”她垂下头,声音微低,“你生我气是应该的。” “阿柔……”傅笙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桑柔欣喜地望向他,他目光落在远方山林,道,“所有的生气从来都是自己无能的折影。我是生气,却是气我自己。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储君,父王政治无道,我未能勇谏,眼看着奸臣当道,民生凋敝,家国被他国铁蹄践踏,亲人被掳戮,百姓沦为亡国之民,受尽屈辱……齐国亦非强国,但相比之下,顾珩却出色那么多。借这一场平叛,他一下端了多少朝中腐化势力,同时迅疾调拨提新补上空档,朝党大换血,却能运行顺畅如初,解决内忧;齐国刚被战火扫荡,他利用燕漠相峙,消去外患。而我呢……”傅笙苦笑地摇摇头。 “哥哥,你该知道,自责以自省,自省以自修,自修提高后方能运筹帷幄游 刃有余。但是,前提都是在问题还存在的情况下,如今靖国已覆灭,你再自责也换不来一切安好如初。那不如就此放手。昨日可鉴不可追,你不该将自己从前的罪过担到如今的你的肩上,你还有悠悠无数来日可以期盼,这本就是多值得开心的事情!怕只怕,去日无多,浮生苦短……” 桑柔到后面声音逐渐暗弱下来,傅笙收回视线看向她,见她面有恻然,心中想起什么,顿时自责竟只关注自己,从相逢到如今,一点没关心妹妹的情况。 他斟酌地问:“阿柔,你的身体……” 桑柔垂眸。 他心头一沉。 “顾珩他……知道吗?” 桑柔摇头,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我自小身体不好,体质比常人要弱一些,我亦没打算告诉他。” “你该告诉他,他办法多,兴许还能找到解决的对策。” 桑柔涩笑:“连神医三叶都没辙,大梁之内,还有谁能有办法?” “当年阿姝真是……没想到她真下得了手!”傅笙说着,握起拳头,满脸愤然,“你在齐国的时候可见过她?” “嗯,见过几次。” “你可恨她?” “恨?呵,又怎能不恨!回回忆起,都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可是,如今想起来,若不是她当初下毒,我现在是该嫁给了俞荀,做一两年明面上的太子妃,后被打入冷宫。燕国觊觎靖国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可能因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而罢休。待靖国被灭,想必我的价值也到了头,倒是定然也逃不过被下牢斩杀的命,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沐阳垂钓,闲谈往今了。这般说起来,我倒不知道该感激她,还是恨她了。” 桑柔笑。 傅笙说:“你看得总这般通透,让我自惭形秽!” 桑柔说:“世事不可轻易改写,只能改一下想法,无非都是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嗯,你说的对。”傅笙点头,又想起什么,道,“顾珩他待你该是真心,你若想与他在一起,那便在一起吧。以他的能力,定能护你无恙,你在齐国也安全。” 桑柔转头看他:“那你呢?” “我吗?”傅笙重新摆弄了下鱼竿,说,“还记得我们少时交换愿望时,我说的什么吗?” 桑柔皱眉细思了下,道:“渔夫?” 傅笙哈哈笑开:“不错,还记得。靖国多山岭,二十多年一直困在宫闱之中,浩瀚汪洋,川河汤汤,都没能好好看看。如今有了机会,我想去实现自己最初所想。” “那你可想好了要去往何处了?” “一直南下吧,天涯尽头,为我归宿。” “那你不回来了吗?” 他这般说,像是离意已定。桑柔一下悲从中来,声音已含哽咽。 “这块纷争之地,或许再不回来了吧。”傅笙伸手抚了抚她发顶,“别难过。无论我们出发往何处,都是为了更好的来日奔波,无需哀伤。只是,待你大婚之时,我该无法参礼了。” “你是我的长兄,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婚礼,你怎么可以缺席呢!”桑柔抱紧傅笙的手臂,一下竟作出孩童般无赖模样。 傅笙笑说:“顾珩身份特殊,而我又是是非之身。届时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发觉,又该惹出多少麻烦。不能参加你的婚礼,虽然遗憾,但如今于我来说,你幸福无恙才是我最大的企盼。” 他温声安慰,桑柔仍不能释怀。才重聚多久,就要天涯相离,她靠着傅笙手臂,低低哭出声来。 傅笙倒是有些没辙了,拍着她的肩背,笑说:“你确确实实是变了,变得爱哭,可是因为有人宠惯着的缘故?快别哭了,你找到了好归宿,我亦有了去处,这是多值得高兴地事情,哭什么呢?” 桑柔不依不饶地放声哭了好一阵,忽然猛地直起身来,擦了擦眼泪,看着傅笙,说:“我的婚礼,你不能缺席!” 傅笙这下微微板起脸来,说:“阿柔,这不可胡闹。弄不好,会给顾珩还有你造成很大的麻烦!” 桑柔摇头:“不,若没有闲人在侧,若不在是非之地,你会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对不对?” 傅笙皱眉,点了点。 桑柔却笑开了,握着他的手:“你说话算话!” 傅笙更是迷惑,可还没来及问清楚,桑柔已起身,抛下他,飞快跑着离开。 “小心,慢些跑!”他在身后嘱咐着,却见她身形灵捷,一下消失在林木掩映处。 ** 得三叶理疗,顾珩的伤逐日转好,已可以下床走动。 桑柔回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院中的长竹椅上晒太阳。 桑柔到了院口,才将脚步停下来,缓了呼吸,走近他,只见顾珩双目紧闭,面容闲适平静,不知睡着了没。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一点反应都无。 若是往日,她 定然不相信他会这般睡去,但近日来,他服的药中参有宁神助眠的成份,令他比平日更易沉眠,已没了往日的警醒。 桑柔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支着脸,看他。 他整个身沐在冬日阳光中,脸却藏在枝叶荫蔽里,缀着深浅不一的斑驳疏影,面颊线条凌厉,斧凿般深刻动人,只是,比从前还要瘦了些。 三叶说,他这是旧病未愈,又添新伤,故而情况要严重一些。 早在漠国时,亦没少听闻他的事迹,他兵出奇招,击灭叛军;他马不停蹄,四处寻她。 桑柔伸手,覆上他交握于腹处的手,低着头,喃喃:“穆止,你娶我好不好?”声如蚊吟,微不可闻。 竹椅上的人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睡着了。 桑柔咬咬唇,觉得煞是难堪,跺跺脚起身离去。 转身的一刻,手腕蓦然一紧,而后一个力道将她猛地一拉,她已扑入顾珩怀中。 *** 生生将言情小说写成了鸡汤文……我也是服气………………谢谢藤子的荷包啦~~(づ ̄3 ̄)づ╭?~ 156.与君永为好(6):不要与他说我的身体情况 桑柔惊魂未定,忙要起身,口中大骂:“你不要命了吗?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动作就不能收敛点!” 顾珩却牢牢将她桎梏在怀中,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令她直看着自己。 他说:“你方才说什么?” 桑柔头皮发麻,眼神闪了闪,没好气地说:“我说你要死赶紧自行了结,不要再浪费三叶那些珍贵药材了!崾” 顾珩指上力道大了几分,脸逼近几分,再问:“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桑柔赧然,抿唇紧闭,一脸誓死不从的模样。 顾珩将再她稍稍拉近几分,在距离她寸许位置停下,一副作势你不说我就要吻你的模样。 桑柔大惊,这可是在院中,鹤枳他们随时会出现,她想要挣扎,却忌惮着他身上的伤,一点动作也不能施为,瞪着眼,警告他不许乱来躏。 顾珩唇角微勾,软了语气,却满含威胁地问:“再给你次机会,方才说了什么?” 桑柔咬咬唇,心里又怒又赧,他分明是听到了的。但细想想,他先前也不知向她求婚过多少次,自己这样说一次又何妨,于是深吸了口气,道:“你不是想娶我吗?既然我早晚都要嫁给你,那早嫁晚嫁都是嫁。哥哥他要走……”她顿了顿,语气有些黯然,“或许自此一别,便是永诀。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在自己的婚礼上却举目无亲,所以……” “所以,你向我们尽快成婚,在这里?” 桑柔点点头。 顾珩松了指上的力,改抚上她的脸,眸色深深地看着她:“阿柔,虽对我来说,早已迫不及待想将你娶进门。但我不愿委屈了你,你若没做好准备,我等得起。至于你哥哥……待到那日,我会想办法,让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桑柔摇头:“以前我所说的礼聘庚帖一个不能少,都是我瞎诌的,你该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准备可言,嫁给你,我心里愿意的不得了。你想将礼数都做全,一样都不少我,但这些本非我所看重的,有无都可。我所看重,是嫁的人是你,至亲挚友诚心祝贺,这些就够了!这个地方我生活了十年,算是我的娘家。鹤枳三叶,国师爷爷一家,都算是我亲人了。他们避世已久,不愿踏入喧繁之地,来日若在章临举行婚礼,他们该也是来不了。我不想那样孤零零地嫁出去。待你身体再好些,我们就此成婚吧,好不好?” 顾珩心头激荡,却仍觉得这样太过仓促,但桑柔已然下了决心似的,他只好说:“那来日回章临,我给你补一个大的婚宴!” 桑柔知这已是他最大的退步,点头:“嗯。” 而众人在听闻他们的决定后,态度却不尽欢喜。 鹤枳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我好歹是你的师傅,给你做饭就做了十年,你要嫁人都没问我意见,这样子对吗?” 三叶于于一旁泼冷水:“问你意见作甚?人家如今有长兄在,兄长都首肯了,你的意见可以直接忽略!” 鹤枳不乐意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可听过?这女婿我都还没考察审核过呢,怎么可以轻轻易易说嫁就嫁!” “女婿?”三叶嗤笑,“你好意思说出这个词?柔丫头无非跟你学了几天琴,你还真蹬鼻子上眼了。” 两人不依不饶,唇枪舌剑,顾珩看桑柔一脸无奈,出声打断:“前辈若是要考察,晚辈随时奉陪!” “穆止……”桑柔不同意,指不定这鹤枳老头要整出什么花招捉弄他。 顾珩却递给她安心的眼神。 鹤枳哈哈笑开,一脸得逞的得意,说:“你这可是你说的!” 顾珩点头:“我说的!” “那好,第一……” “喂,你别太过分,他还是伤员!”桑柔忍不住出言警告。 鹤枳瞥了她一眼:“你一边站着去,我这都是为你好,不知好人心。”已不理会她,面向顾珩,说:“鉴于你这身体情况,体能方面的我就不考察了,你的功夫从你把我那些迷阵破坏程度差不多也摸了个底。” 桑柔额头一跳,果真暗藏报复。这臭老头! 顾珩倒是坦然:“前辈那些迷阵布置精妙,我破解不了,只能强行硬闯,给前辈造成的损失,在下愿担责,来日让人给您修补上。” 鹤枳说:“由你来修补?那来日竹坞你岂不是来去自如,你想得倒美。无需劳您太子大驾,这些粗活呢,还是由我等粗人来做便好。” “前辈一双手勒弦弹曲,精绝天下,若前辈是粗人,那只怕大梁万万民众都皆可称为莽夫了。” “你少追捧我,拍马屁没用!”他摆摆手,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横了鼻子说,“他们一个个眼睛带刀片似的盯着我,好像我真得要如何刁难你一般,也罢也罢,我就问你几个问题吧。” “前辈请问!” 鹤枳捋捋胡子,作出一番思考的表情,晾着顾珩,架子摆得十足, 待桑柔三叶等人已快忍不住之时,出声:“你说信誓旦旦要许丫头幸福,可你别忘了,你是一国太子,丫头进了你宫门,便是太子妃,将来是一国之后。而王后是被千万双眼睛盯着的。你如何向别人介绍她,她可姓傅,燕国捉拿她的榜还张贴在大梁各国,难道你就这样让她改名换姓,深藏后宫?” 问题一上来,便刁钻十足。 顾珩微微拧眉,正欲作答,桑柔拉住他的手,一步走上前,说:“三年前从我离开竹坞开始,世间便没有傅柔,只有桑柔,这一点,无需别人替我编排什么,是我自己的决定。姓名与我不过称谓,任何字眼皆可以冠名,你不要拿这件事苛责他。” 鹤枳怒斥:“你瞎掺和什么,一边去,我在审查他,又不是审查你!” “你……”桑柔还想说什么,顾珩将她拉到身后,摇了摇头,她咬唇偃声。 只怕她越帮,鹤枳会越难为他。 “第二问题,你将来会是一国之主,纳妃娶妾,充盈后宫,到时你如何安顿阿柔?” 顾珩说:“我说过,我的后宫,只会有阿柔一人。” 桑柔心头一动,望着他。 “那……梁国卓家的小姐是怎么回事?你莫以为我们隐居山林就不闻天下事,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偶尔也有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扒一扒各国各地的逸闻趣事。你先前借各国兵力,利用梁王从中斡旋,请动卓敬为你领兵杀敌,其中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人物,便是卓薇柔吧。我可是听说,齐梁要联姻,便是你这齐国太子要娶梁国卓家小姐过门。” 顾珩淡然回答:“我承认我先前确有利用卓薇柔来稳制卓敬及梁国.军,但这仅限于战争时,如今祸乱已平,我会给予梁国及卓家一定好处,但与卓薇柔已无半分暧昧存在,更无婚约之言。阿柔先前亦知晓此事。” “嗯。”鹤枳点点头,似满意又似不满意般,也不做评断,还未开口说下一个问题,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口一暗,一人长身玉立,挡了大片日光。 “清寒小子,你怎么回来了?”鹤枳讶异。 “师傅托人与我说,阿柔她……”仲清寒一脸风霜,一看便知连日快马加鞭赶路而来,他很快扑捉到屋内的桑柔,面上一喜,正要走近,却看见她身旁站着的一男子,面有病色,目光却锐利晦深,在看到他之后,垂在身侧的手微动,将桑柔的手裹入掌中,顺势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桑柔看了眼顾珩,他脸上倒是淡漠无绪,但抓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警告意味十足。 仲清寒脚步停住,盯着他们二人。 自桑柔先前消失之后,仲清寒便匆匆回了趟竹坞,得知桑柔并未归来,于是交代了三叶,若是有桑柔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他。前些日子,他一收到三叶的信,便告了假,马不停蹄赶回来。 本思念深切,本欣喜若狂,却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像被一下如灌冰水,身心透凉。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顾珩,又看着一直未有挣扎动作的桑柔,艰难出声:“你们……” 三叶心中登时懊悔,他得鹤枳通知,知晓桑柔归来,便立马给仲清寒写了信,没料到有后续种种境况发生。他这徒弟喜欢了桑柔多年,他又怎会不知晓。如今桑柔要另嫁他人,他该会怎样伤心。 三叶急忙出来解围,说:“清寒,你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先回药庐那边洗漱,稍作休息,到时再来叙旧也不迟!” 仲清寒却根本未听进他的话,直勾勾地盯着桑柔,问:“你不是已有心上人了吗?他不是已经……你们两个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除了与顾珩,桑柔从未在感情上模糊暧昧过,对许昱如此,对十年相交的仲清寒更是如此。她不曾给过他希望,但她至始至终一人,隐约让他觉得只要坚持,仍有可能。听得桑柔在燕国的那些事情,他心疼之余,不免庆幸,那人死了,那意味着桑柔身侧仍是空缺,有朝一日,兴许他能站到那个位置上。可如今,顾珩一副绝对所有的霸道姿势,与桑柔紧依而立。 桑柔回握了下顾珩,他低头深深地看着她一会,五指缓缓松开。 桑柔脱出手,走上前,笑看着仲清寒说:“你回来的正好,省得我发喜帖给你了。” “喜帖?”仲清寒一震,有丝不可置信,“你要嫁给他?为什么?他胁迫你的?” 桑柔摇头,说:“不,是我想要嫁给他。” 仲清寒脸色铁青,后退了两步:“我不相信!” 众人见此境况,也识趣,纷纷起身离去,给他们留余空间。顾珩虽不愿,但还是交代了她一声,随大家离开。 屋内只剩仲清寒与桑柔。 见仲清寒他这般模样,桑柔心里不禁难过。他是她珍之敬之的好友,虽然他一直对她抱有异样情愫,但她从不曾给予回应,他倒是给足了她尊重与理解,不曾逼迫于她。她将态度摆得明确,想着他终有一日会失望倦伐,从而放下,却不知他会执 迷至今。 “仲清寒,”桑柔走近一步,殷切地望着他,说,“你会祝福我的对不对?” 仲清寒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话一样,十年隐忍压抑的情绪再难控制,怒吼出声:“祝福你,你休想!” 桑柔目光略过窗外的一道黑影,才镇定了下,继续说:“得不得到你的祝福,我都要嫁给他,只不过,会有些遗憾。” 那道黑影停驻片刻,终离去,桑柔松了口气。 仲清寒拳头捏的咯咯直响,咬牙切齿地出声:“为什么?你在燕国遇到的那个人可以,他死了,顾珩又可以,而我们相识十年,却始终不可以,为什么?” 桑柔没办法跟他解释穆止就是顾珩,其中牵扯太多,说来话长,只好说:“这些事情,说起来,也难解释。我们自小相识,亦兄妹,亦良友,太过熟络。一开始,太过年少,不懂情爱。后来,长大了,我身体又那般情况,亦不敢奢望情爱。我与他,在燕国便相识,机缘巧合,百般纠缠,到弥足深陷,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未及又不容抵拒。” 她这般说着,眼中有隐隐幸福洋溢,仿若只消提及他,便已觉心满意足。 仲清寒心头越来越沉,近乎绝望。 “原来,你在燕国认识的便是他吗?”他低了声,说:“你想过吗,他是一国太子,你们之间横隔鸿沟,做后宫的女人,会很辛苦!” 桑柔点头:“想过的。但是那又如何呢,我只知道自己心中想要与他在一起,那就够了。其他的问题,且待真正来临时再解决。思虑太多,反耽误了现下美好时光,多不值当。更何况……”她笑出声,“或许还没等来那些麻烦事,我就死了呢!” 仲清寒心头猛紧,看她眼中笑意潋滟,全然不在意般轻易谈及生死,一下心疼不能自已。 “阿柔……” “仲清寒,”她打断,“不要与他说我的身体情况,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纯纯粹粹地幸福快乐,你可懂?” 他还能说什么,她都将自己的病拿出来劝解他了,他还能如何。 终于,他答:“好。” ** 桑柔端着药去找顾珩时,他正与鹤枳商量着婚期。 鹤枳见她来了之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兄长与你未婚夫婿隔阂未消,让我代替你娘家商量婚假事宜,你现在讨好我还来得及,我要高兴了,兴许还能将我独门秘方研制酸笋送一罐给你做嫁妆!” 桑柔憋住笑,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道:“那还是请你留着自己享用吧,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鹤枳当时就要将手头上的黄历给扔她头上,顾珩悄无声息地往他面前一站,将桑柔挡护得严实。 桑柔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对着鹤枳吐了吐舌头,又对顾珩甜甜地一笑,要多甜腻又多甜腻。 鹤枳气得胡子直抖,摔门而去。 顾珩喝了药,漱了漱口,将桑柔拉到桌前,给她指了指黄历上的日子,说:“十日后是吉日,婚礼便定在这天,可行?” 桑柔点头:“我是行的。可你身上的伤无碍吗?” 顾珩闻言顿时笑得意味深长,搂过她,吐息微炙地问:“夫人这是在担心什么?” 桑柔怔愣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登时又窘又怒:“我担心,到时候一整日忙活,你这小身板的会扛不住,新婚之日就给我掉链子!” 顾珩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说:“那夫人大可放心,为夫再不济,也会做到有始有终,半分不会怠慢了夫人!” 他语气暧昧,气息灼热,拂在她门面上,桑柔脸上烫得不行,作势要挣开他,却被困在他高大身形与桌案之间。 她慌怒:“你你你想干什么?” ** 明日大婚 157.与君永为好(7):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桑柔慌怒问:“你你你想做什么?” 顾珩慢条斯理地答:“我想做的很多,只是,有一些可以稍等一等,待到月黑风高洞房花烛之时,会与夫人一一实践。现在,我想……”他低下头,在她额上啄了下,唇往下移,嗓音沙哑地说,“想吻你……”话间已覆上她的唇。 他动作轻柔,吮着她的唇瓣,舌尖扫过,撩得桑柔心尖直颤,她少在这种事上违他的意,此刻心意既已确定,更不会拒绝。她闭上眼,双手紧抓着他腰侧的衣布,闭着眼,任他索予。顾珩眼梢收罗窗外一个人急来又疾去的人影,唇角勾起,全身心地投入这场缠绵中。 ** 相对其他人而言,桑柔这个准新娘简直闲得发慌。从定了婚期开始,各人皆忙碌起来,筹备各项事宜。顾珩仍想在能力之内做到最好,心中觉得如此仓促怠慢,已十分愧责。陆虚顾琦先后赶到,顾瑜由于怀有身孕,和煦留在章临照顾她,都不能来,但托了陆虚送上贺礼。名澄也到了,这让桑柔颇惊喜。从知道顾珩就是穆止之后,桑柔也差不多能猜到名澄与他的关系。顾珩的假死,与将她骗得团团转,他从中出了不少力,这下见到桑柔好是心虚斛。 桑柔这样在大事上通情达理,小事上锱铢必较的人来说,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好好报复一番。 于是名澄被派了一项任务,于婚礼上唱贺词,从迎亲到酒宴,每个环节都不能少。名澄欲哭无泪,他五音不全,这简直廷尉府牢房中的十大酷刑还折磨他餐。 他向顾珩求救,但如今喜上眉梢的顾珩哪还顾及旧时患难与共的兄弟情谊,一边担忧着时间紧迫筹备不全,一边又心焦难耐,盼着婚礼快些到来,眼中只入得了桑柔一人的喜怒欢嗔,他人皆为浮云。名澄只得哭着蹲墙角背贺词。 待这日终于来临,顾珩天还未明便起来洗漱。 昨夜还淅淅零零下了场小雨,所幸今日天朗气清放了大晴。 顾珩上玄下纁,头冠无毓之冕,胯骑白马,领着众人,往桑梓住处去。 桑柔早于前几日住到了桑梓的竹楼,此处当做娘家。 傅笙牵着桑柔从屋内缓缓走出,婚服繁复,她步伐细碎,额前珠帘遮掩,流苏摇曳,眉目隐隐可见,清丽动人。 踏出门槛之时,名澄从一旁走上来,朗声道: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唯祷以祝,和乐无忧。”1 名澄倒是聪明,换唱为颂,字正腔圆,倒是有板有眼。 唱词毕,傅笙将桑柔的手交给顾珩。 “阿柔,望往后你和乐无忧!”傅笙道,声有恻然,这样低低一句,蓦地勾起桑柔无限心绪,她挣开顾珩的手,反身抱住傅笙,说:“哥哥,你也要无忧无恙!” “嗯。”傅笙拍拍桑柔的肩,心中喜忧参半,任她抱了会儿,将她重又交到顾珩手里。 顾珩与他一对视,沉默间,一眼胜过千万言语。 顾珩郑重地点头,重诺无声。 山风娆娆,绿枝梭梭,明阳耀耀,没有锣鼓喧明,没有民众夹道相迎,这样的闲静更让觉得岁月静好,难能珍贵。 桑柔坐在马车内,透过车幔薄纱,看到前方一个肩背挺立,为她御马而行。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顾珩转过身来,两人视线穿过纱幔对接,顿觉心头满涨柔情蜜意。 名澄的声音恰如其时传来。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2 到了竹坞,桑柔被顾珩直接报下马车。 “你的伤……”桑柔心里不放心,想要下去自己走,却被顾珩抱得更紧。 “无妨。”他在她耳边低声语道。 大堂里,亲友齐聚,高堂之上,坐着鹤枳与陆虚,分别代表两家长辈。婚礼由桑梓主持。 “一拜天地……” 两人叩拜天地赠此姻缘。 “二拜高堂……” 敬叩高堂养育之恩。 “夫妻对拜……” 承蒙青睐不离不弃。 “顾氏子牧,傅氏女柔,两姓姻缘,佳偶得成。相敬如宾,永结同好。” 两人互戴琼佩。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3 酒宴开席,桑柔并未进房内等候,都是熟识,有些礼数都无需死板恪守。名澄吼了一天,嗓子都哑了,耿耿于怀,早等着这一刻了。顾珩先前放话说了,此处无君臣之分,他便上来便给他递了一壶酒,说:“新郎官,这酒不喝,今日就妄想我们放你入洞房了。”&lt;/p &gt; 顾珩倒没跟他计较,爽快接过酒壶,仰头就要喝,动作却忽然被人胡来的一格挡止住。 他低头,便看到桑柔微微愠怒的双眸。 桑柔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捧在手里,瞪了他一眼后,又转看向名澄。 “穆止他有伤在身,不如你跟我喝,看谁先喝趴下,以后见到对方先高呼十声祖宗,如何?” 名澄哪有那个狗胆敢跟桑柔喝。倒不是她酒量多好他比不过,而是,今儿个,他敢让桑柔喝趴下,来日,必定会被顾珩打趴下。 名澄讪讪笑道:“呵呵,我这不是开玩笑嘛?这大喜的日子,讲两个笑话活跃活跃气氛。” 桑柔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说:“嗯,保持幽默,挺好。” 名澄心中只得委委屈屈地抱着酒自己喝,心里暗暗唾骂这对阴险夫妻。 顾珩桑柔两人相携,以水代酒,敬谢众宾友。 桑柔首先走向鹤枳。 鹤枳比往日都要安静许多,一杯复一杯,饮得酣畅,三叶本劝他节制一些,却根本劝不住。 “怕别人跟你抢吗?今日破天荒将自己珍藏的梨花酿都拿出来了,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桑柔含笑的声音蓦然插进来,鹤枳饮酒的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哼了声,不说话。 桑柔走近一步,将杯中的水倒掉,斟上酒。 “阿柔……”顾珩出声,桑柔却将手中的杯子交给他,将他的杯盏拿过来,同样满上酒。 她说:“夫君,这是我的师傅,十年光阴,恩重如山,就此一杯,我们以酒相敬,好不好?” 顾珩看着她,点头。 鹤枳却怔愣住,全然没反应过来。 直至桑柔将酒杯举起,恭恭敬敬地再叫了声师傅,他才倏然觉得眼角酸涩,竟泛起了湿意,连连应了声,回了他们的敬酒。 自跟了鹤枳学琴,十年来,她从未唤过他一声师傅。两人倒仿若冤家,整日争吵不停。 席上,郁郁不乐的除了鹤枳,还有一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桑柔敬了一圈酒,终到了他面前。 “仲清寒。”她唤,一如往昔那般带着几分调皮的语气。 仲清寒抬头看她。 她本就倾城容色,今日着盛装,点了脂粉,眼中更有无数流光婉转,美丽地让他炫目。 仲清寒眼里有血丝密布,直直地盯着她看,桑柔心头微紧。 顾珩在她身后微微揽住她,一边对仲清寒扬杯说道:“阿柔说你往日对她照顾颇多,我谢谢你!” 仲清寒冷笑一声,说:“那是我与她的岁月记忆,与你何干,又何须你来致谢!” 这般挑衅的言语,于这样的场合,已是十分不当。仲清寒何时有这般失态的时刻,不过是伤到极致,智亦亏损。三叶在一旁看着甚至着急。 顾珩倒是一点不恼火,如今桑柔已是他的人,旁人酸言刺语不过都是求而不得的苦涩心理,不值一觑。 他道:“阿柔的一切,过往来日,与我干系密不可分。过去你将她照顾的好,我才能相遇安然无恙的她,我自然是要与你道谢的。” 仲清寒脸色顿时暗下来,猛地站起来,说:“安然无恙……什么才是无恙?你知不知道她……” *** 1取自诗经《燕燕》,此诗由多解,取兄长的送妹妹出嫁致辞一义。 2取自诗经《有女同车》,迎亲时,主将新郎欣喜之情 3取自诗经《木瓜》,互赠玉石,有定情,表达心如磐石之意。但婚礼互赠玉佩纯属我臆想之举,并无考证典故。 忍不住想要安利一下,看我的文都知道,我会时不时引用诗经古诗词等,所以推荐大家可以去翻一翻这些书。因为行文关系,有一些引用的词句,不能做解释,大家可以自行去查资料。有什么问题的,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来。 另外谢谢lyjzym亲的月票,谢谢啦~~么么哒 158.与君永为好(8):这就是所谓的床笫之欢吗 仲清寒本沉郁的脸听到这话时更暗了几分,他猛地站起身来,盯着顾珩,目光狠恶,说:“安然无恙?什么叫无恙?你知不知道……” “清寒!”三叶一把拉住他,手下力道颇重。 仲清寒回头看了眼三叶,猛地清醒过来,冲到喉头的话生生咽下。他坐下,低声道:“她以前受了那么多苦,怎么会安然?其他王族子女珍馐锦衣,她却从小体弱多病,日日以药为膳,如何算无恙?你知不知道,她是多不容易,才平安地走到今日。顾珩,”他直呼他名字,眸眼抬起,直直逼视着他,一字一顿,“你若不好好珍惜她,我不会放过你!餐” 一旁桑柔本心惊肉跳,这时闻言,心中感动和愧疚并重。顾珩握紧她的手,目光对视仲清寒,郑重出声:“自然。” 虽宾客不尽欢飨,但都真心诚意地献上祝福。 待日落月升,闹腾了一整日的竹坞终于又复宁静。 顾珩连日让人新建了竹楼,作为他们的新房。 此一刻,月光清皎,风过无声。 顾珩好不容易软硬兼施地赶走了作势要闹洞房的顾琦和名澄两人,扣上竹篱门。转身,便见不远处,门楹两道挂着的红色灯盏袅袅荧荧,桑柔立在屋檐下,嫁衣如火,将他望着,一双清眸柔情微漾,缀着明月光,灯火色斛。 那一刻,顾珩想,这万里河山那及得上她本分美好。 桑柔唇角扬起,笑靥如花,捏着嗓子,软软腻腻地朝他喊了一声:“夫君~” 顾珩身体僵了下,眼中暗沉一片,凝着她,目光却带着火热。 桑柔见他无反应,嘁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往屋内走去。可脚还没跨入门槛,身后疾风卷压而来,她腰上一紧,被人裹着,进了屋中。 砰然一声是门扉被扣上的声响,怦然一动是心口不可抑制的紊乱。 顾珩将她牢牢压制在门板上,声音略沉,说:“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桑柔鼓鼓腮帮,说:“你老是这样,明明听到了,总还叫人重复!有些话,说不说,看心情,知道不?我现在没心情了,不叫!”脸偏到一侧去,不理会他。 顾珩空出一只手,钳制她下颚,将她的脸扳正,逼近她,说:“你确定不叫?” 屋内的龙凤花烛燃得正旺,照的屋内亮堂一片。 桑柔看见顾珩眼里涌动着的情绪,并不陌生,但比以往都浓烈几分,让她心生惴意,不敢直视。 她没了骨气,嗫嚅道:“你老是威胁我……”低喃般的声音显足了委屈。 顾珩轻笑出声,说:“你听话些,我就不威胁你了。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屈服我的威胁,后果嘛……”他适时地止声,眸色深长地看着她。 “后果?”她看他,重复。 “后果……”他凑近她,唇瓣擦过她面颊,贴在她耳廓,气息灼热地说,“夫人得做好承当的准备。” 桑柔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愣了下,忙转移话题:“合卺酒还没喝呢,走走走,喝酒去!”推着他,放开她。 顾珩这下倒是干脆,松开桎梏,抓住她抻在他前胸的手,往屋内带。 合卺一杯,与卿共饮,从此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酒尽杯罄,两人两手还交缠着,相挨甚近。 顾珩稍稍转头,便触到了她的面颊,触感滑腻,他心头一动,正欲吻下去,桑柔却猛地抽出手,说:“这鹤枳老头的酒还真是不错,怪不得他宝贝似的藏得颇深。今日都没能好好喝个够,我们猜拳喝酒如何?” 顾珩本愣着,这时闻言,额头跳了跳,放下酒盏,挑眉看她一脸期待地望着她,于是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袖子,一边道:“好啊!” 这下轮到桑柔愣了,没想到他应得那么干脆。 “怎么?夫人不乐意了?还是夫人想做其他什么事,为夫奉陪到底!” 桑柔猛摇头:“猜拳猜拳!猜拳就很好!” 顾珩点点头,见桑柔手扬起来就要出拳,他止住,说:“还没下赌注呢。” “赌注?” “嗯。没有赌注,玩着有什么意思。” 桑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他模样,心中便知他定然在算计着什么,于是先出口为强,说:“猜拳行酒令,都是比酒的嘛。输的人喝酒就是咯,你不能饮酒,那就……喝水,或者你想玩点儿不一样的,我去厨房拿罐醋来!”说着就要起身,被顾珩一把拉回来。 “我们这是新婚夜,猜拳自然不能与那些市井酒楼的规矩一般。嗯……都说洞房花烛***一刻,价值千金,不如我们就直接赌钱,容易结算!如何?” 赌钱? “可是我没钱,嫁妆……就鹤枳送的那几罐老坛酸菜、老坛酸豆角,还有老坛酸笋,可以做抵押吗?” 顾珩背僵了僵,轻咳了声,说:“这些……你喜欢你留着就好。至于独资,我们先空口 赌着,到时立字为据,来日慢慢还。” 桑柔忽然想到什么,说:“我们不是夫妻了吗,那财产不是共有了吗,你的不就是我的了吗,我欠你的不就不用还了吗?” 顾珩摇头:“有些事情,还是要明算账的。既然你觉得玩不起,那我们还是别玩了,做点别的!” 桑柔一拍桌子:“我怎么就玩不起了?你虽然聪明,但猜拳这个要靠技术和经验,想我纵横猜拳场多年,还会输给你!” 她动作夸张,带着头上珠钗步摇摇曳,叮咚作响。 顾珩但笑,只伸手摘了她发上的珠钗佩环,说:“戴着不重吗?” 桑柔登时就蔫了,抱怨道:“重死我了!”平素她头上顶多簪一个簪子,哪弄过这么复杂的发饰。 撤去繁重发饰,长发如瀑,顷刻泻下,顾珩眼波柔软地将她望着,桑柔有那么一刻的怔愣,待他提醒,才恍然回神。 …… 红烛未燃及一半,桑柔已输得一塌糊涂。 顾珩活络了下臂膀,看着趴在桌上,一脸愁苦的桑柔,问:“还要继续吗?” 桑柔瞬即回血,指控:“你耍诈!” 顾珩淡然答:“哦,何以见得?” 桑柔一下噎住,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口口声声地给他定罪:“你就是使诈了。你分明就是个中高手,还跟我装懵懂!” 顾珩说:“我从来都很懂,无需装懵懂。倒是你,输了我这么多钱,打算怎么还?”说着,便开始算起了金额。 桑柔听到那数字越变越大,眼睛也越睁越大,还未等他算完,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喊道:“不许算了!” 顾珩无法发声,双眸笑意昭然,看着她。 桑柔气恼道:“反正我没钱。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去燕国举报我,那赏银兴许能抵债!” 顾珩拉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落井下石:“那也只能还个零头!” 桑柔张大嘴,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你都没跟说好,怎么玩了这么大!我才输了几局!” 顾珩说:“哦,这样,我本以为你纵横猜拳场多年,应该懂得行规。我们玩,从来都是玩这么大的!” “你们?” “嗯,我与杜晟早年无聊之时,也会玩玩这样的游戏,赌注从来都在这之上!而且,我一开始就说了,***一刻千金,赌注本就基于此。” “你个奸商!”桑柔欲哭无泪,趴在他肩头,满是愁苦,“那怎么办,这么多钱,把我剁碎了按两卖,也还不上的。” 顾珩搂紧她,说:“也不一定。” 桑柔抬头看他。 他说:“你可以……收买我。我心情好了,或许可以给你销掉一些债。” 桑柔皱眉细细品了下他的收买二字,瞬即了悟过来,她静默片刻,在顾珩邃暗的眸光中,直起身,攀上他的肩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很快离开。 “这样,你心情好些了吗?”她勾着他的脖子,笑得谄媚。 顾珩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蓦然一收紧,她整个人跌落入他怀中,桑柔低呼了一声,却被顾珩突然逼近的脸噎住声。 他说:“阿柔,想想你欠下的数额,好似这个太不够。” 桑柔羞赧,哀嚎了一声,说:“敢情折腾了这么久,你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事。” 洞房花烛,欢好燕合,这些事她并非不知。只是念及他伤未痊愈,她亦有些惧于此事,想着能拖就拖一日是一日,但顾珩显然一副不会放过她的模样。 顾珩笑:“嗯,你倒是懂我!那……夫人,你允还是不允?” 桑柔说:“当然是……不唔……”那个“不”未及说出口,桑柔已被封住了嘴。 隐忍许久,又陪她闹腾了大半夜的顾珩自然不会再客气。将抱她在怀中,极紧地与她口舌交缠,手上已缓缓下滑,摸索到她的腰带,解开。艳红的嫁衣从桑柔身上脱落,委落在地上,若铺展的硕大花瓣。 竹楼窗纸透薄,窗外月光淌入,照在床前悬挂红色帐幔上,映着上头银线勾勒的花鸟越发鲜活。 由帐外延伸到帐内,一路零乱散落的衣物交叠纠缠。罗帐掩了几分外头的月光烛光,帐内光线微暗,却有声声低吟清晰传出。 纵使屋内燃着炉子,顾珩仍怕冻着了桑柔,撤了衾被盖在两人身上,自己覆身在她上方,双手撑在她身侧,低头与她唇舌纠缠。 桑柔闭着眼,承着他的亲吻。 锦被之下,两人已赤坦,肌肤相贴,桑柔只觉得那是多可怕的温度似的,有些不可承受地颤动。 “阿柔……”顾珩唤,嗓音低哑,有丝克制紧绷,又蕴含无限柔情,就贴在她耳边,声声入耳。 他这样的叫唤让桑柔觉得太过绵重,攫着她呼吸,整个人眩晕混沌不知置身何处。她闭着眼,双手摸索着到他的脸,捂住他的嘴,道:“别!别说 话!不要说话!” 顾珩就着她的动作,吻在她掌心。桑柔又像是被烫到了般,慌忙放开,抱着他的脖颈,埋进他肩窝中,想要躲藏起来,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躲,只将自己愈发紧致地与他相依。 “阿柔……”顾珩心中觉得好笑,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她,三分无赖,七分妩媚,让他不能自制。 “阿柔,叫我!”他将她拉离几分,细细密密地亲在她唇角脸侧。 桑柔不从,咬着唇,不出声,他身下手上的力道重了,才忍无可忍地破声嘤咛。 “穆止……穆止……”身上涌聚而来异样触感,她被撩拨地不能自已,终于叫唤出声。 顾珩被她细软的声音刺激地愈发无法自持,终深深地入驻她。 疼痛猛然袭来,桑柔像是一下被遏住了呼吸,身形僵硬着,痛呼出声。 顾珩慌忙停住,深吸了口气,一手抚着她紧皱的眉头,心疼地问:“很痛?”他脸上汗珠涟涟,青筋凸显,倒像是承受着更大的疼痛。 桑柔咬着牙,说:“这就是所谓的床笫之欢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欢!” 顾珩被她逗笑,说:“嗯,夫人还未能体会其中美妙,是我的过错。为夫这就卖力让夫人尽享其欢。” 说着,抓着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腰背,手掌在她身上细致揉抚,身下已缓缓动起来,一边细吻着她,一边注意看着她表情,待她眉头逐渐松开之时,动作随之缓缓加大。 快感堆叠层层卷涌而来,顾珩轻咬着她唇瓣,说:“阿柔,叫我!” 桑柔不明他为何这般纠结这件事,他颇为凶戾地索取让她承不住,于是带着哭腔,叫道:“穆止……” 顾珩粗喘着,说:“不是这个。再叫!” 这样陌生浓烈的感觉让桑柔不知所措,整个人不为自己所控制,全然被他掌控在手中,可他却一点没了往日的温柔,身下动作凶狠地似要将她拆散。 混混沌沌中听清他的话,桑柔咬着唇,挨过体内汹浪覆顶般的感觉,破碎出声:“夫……夫君……” 却引发他动作得更为凶猛。 深山竹海,月光清长,冬夜深寒,***帐暖,似要进行到无尽无绝…… 第二日,无意外地睡过头。 按照礼俗,新婚第二日新人是要起来给长辈奉茶的,顾珩看着她睡得沉酣,不忍心叫醒她,便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找鹤枳他们。 可日上三竿,却仍不见她要醒来的迹象,他不得不唤她。 桑柔幽幽转醒,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愣了下,脑海忽然就闪现昨夜纠缠的画面,咕哝一声,钻入被中。 被外传来顾珩含笑的声音:“要害羞,现在也来不及了,星月为证,你已是我的人了。” 不见动静。 顾珩只好拍拍她,说:“时辰不早了,起来吧。若实在是倦乏,先用过早膳回头再来补觉!” 桑柔在被窝中滚了几圈,说:“外头好冷,我不想起床。” 顾珩将她头顶的被子拉下,说:“本来今早是要给舅舅你师傅敬茶的,我见你睡得沉,没叫你。” 桑柔一下清醒:“你一个人去了?” 顾珩摇头:“我去和他们说了声,晚些时候再去给他们上茶。这杯茶自然得我们两个人一起奉上的!” 桑柔闻此,也不好再拖延,正要坐起身,忽然惊觉自己被下赤.身.裸.体,惊呼了一声,又钻入被中。 顾珩坐在床头,好笑地看着她又羞又赧的无措模样,幽幽出声:“肩膀还露在外头。” 桑柔一愣,忙扯了扯被子,这下连头都盖住。 “你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被中传来她闷闷声音。 过一会儿,听到头顶男声响起:“衣服。” 桑柔探出一只眼睛来,见顾珩手中捧着她的衣物,靠坐在床头,一点没要避开的自觉,轰赶道:“你快走!” 顾珩却反倒蹭了鞋,上了床来,拈起她的一件衣物,说:“我帮你穿。” ******** 听说有人在等着大船,本来我只想写个竹筏就算了的,怕被追杀,于是………………舍节操而成君愿【此处应该有掌声! 谢谢藤子的荷包、月票和大钻~~~你省略的一万字不知道我领悟的还算不算透彻?╮(╯_╰)╭ 159.与君永为好(9):这美人计,他还真是没办法拒绝【一更 桑柔见他手中所持衣物,脸登时哄了一下火热。 那那那……是她的肚兜。 她求饶:“太子殿下,我错了,您回避一下好吗?” 顾珩反倒是逼近她,问:“错哪了?” 桑柔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说:“错在……”心里酝酿着无数咒骂的言辞,可见他眼睛眯着,危芒毕露,她咽了咽口水,“错在……没有唤你夫君,没有给你一个早安吻。”瞬即画风急转,她裹着被子坐起身,凑到他面前,在他脸侧落下响亮的一吻。 顾珩愣了下,她双眸晶亮,一副讨好乖巧的模样,心头骤软。这美人计,他还真是没办法拒绝斛。 于是说:“我在外头等你。” 桑柔猛点头,后忽觉自己好似赶人的意思表现的太明显了,作出几分依依不舍的表情,目送他离去,还从被中抽出一条手臂,朝他挥了挥。 顾珩却在触及她光洁臂膀时倏然暗了眼色。 臂如新藕,白如凝脂,却密密布着紫红吻痕,皆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 桑柔不明他这突变的眼色,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登时大惊,忙将手重又裹入被中,怨怼地瞪着他。 顾珩唇角挑起笑容,微有歉意,说:“我下次注意点。” 桑柔道:“你滚!没有下次了!” 顾珩:“……” ******************* 顾珩不可能在竹坞常驻。绵延竹林可以隔绝尘嚣,但却不是所有人能够卸却俗务。 顾珩身为一国太子,国又初评动荡,事务繁重,自然不能久留。桑柔纵然不想离开,却不会在顾珩面前表现出来。 婚后不久,她便开始默默地收拾行装。 本就匆匆而来,并没什么随身物品,但这次离去,却满满当当各种物什,他们送的贺礼,一样不能割舍。 顾珩本让桑柔留下来再与傅笙聚聚,迟些日子再来接她。桑柔却拒绝了,说:“哥哥早想离开,因为我才在此逗留这些时日,我也想早些和你回章临去。” 顾珩知她话里隐忍情绪,却没有点破,只点头,安排回程事宜。 竹林外,桑柔同傅笙告别,一直眉目含笑,互道珍重。转身的一顺,即已泪流满面。 马车里,顾珩抱着她,任由她哭得淋漓。 有些人,代替不了,如骨肉亲情。有些事,安慰不得,如生离死别。 分叉两路,一东一南,两队车马,分道扬镳。 顾珩安排了人保护傅笙安全,她可以无虑。 回到章临,和煦顾瑜众人早已于太子府等候多时。 顾瑜已显怀,虽行动仍灵便,但和煦却寸步不离,紧张呵护。 桑柔送上祝福,还有歉意。 顾瑜笑着摇头:“如今,你已是我嫂嫂,一家人之间,无需如此见外。” 桑柔点头,眼角捕捉到人群后方有人探头探脑。 桑柔定眼看去,大为惊喜。 竟是五更和阡陌。 她转头看向顾珩,只见他目光浅浅,望着她。她知道,这该是他的安排。 她感激朝他睇去一眼,而后向五更他们跑去。 “姐!” “姑娘!” 阡陌留在太子府中侍奉桑柔,五更则被编排到叶广泽旗下军队。 顾珩离开好一段时日,许多要事未及处理,回来后便直接进了书房议事。 桑柔领着阡陌轻车熟路地摸回自己先前住的院子。 府中人见到她,都恭恭敬敬地叫夫人。到底是顾珩底下的人,纵使她之前做男装,也他们是共事,如今再见,他们面上却无半分打量指点之色。想必他早做了交代。 她心中觉得有丝别扭,面上倒没表现出来,和蔼应答。 晚膳时间,顾珩事情未处理完,与和煦他们在书房食用。而桑柔舟车劳顿,她传了膳在房内用,之后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睡到一半,忽然觉得身上沉重,她推攘几下,却半分动摇不了,恍恍惚惚睁开眼。 借着屋内灯火微光,她任清压桎在自己身上的人,她本倦极,这下被弄醒,一下火冒三丈,一掌甩过去,说:“你干什么!” 顾珩见她醒过来,便停下亲吻,从她脖颈处抬起头,嗓音微哑,说:“原以为你只是回来拿点东西,但听管家说,你回了这里就没再出去过,后来便直接睡下了。” “所以……” “要睡也该回我寝院。” “为什么要回你寝院?” 顾珩眼色一暗:“如今你是太子妃,才嫁给我就要跟我分房睡吗?” 桑柔这才恍悟,说:“我认床,我在这睡挺好的,你爱睡哪睡哪!”说着又要闭眼睡去,被顾珩捏住下颚,不得入睡。 “你干嘛!”她怒吼。&lt; /p&gt; “这里床太小了,不好睡!”顾珩道。 “我觉得挺好的。”她重又闭眼,不理会他。 半晌无动静。 又忽然,顾珩再度翻身压在她身上,吐息灼热地说:“你隔壁还住着其他下人吧。此处房屋的隔音效果不知如何?既然你执意在此处睡,那也行!”说着俯身吻她,手上动作火热,摸索就要解她的衣服。 桑柔彻底清醒,颤着声说:“回回回……回你寝院。” 顾珩得逞一笑,迅疾起身,将她连人带被抱起,驾驭轻功,片刻功夫,已经落在他的院落。 夜已深沉,顾珩念及桑柔车马劳顿,该很疲倦,回了屋中,便没再折腾她,只是粗略厮磨下,便拥着她入睡。 第二日,桑柔醒来时,身旁已空空,知晓顾珩该是上朝去了。在被窝中赖一会儿,才爬起来。 穿衣服的时候听到外头门扉开合的声响,动作已小心放轻,因她警醒,耳目聪灵,才觉察到。 不消时,顾珩已一身朝服,出现在床前。 桑柔有些慌乱地拢着身前衣襟,转头,说:“你回来啦!” 顾珩嗯了声,眸色幽沉。 桑柔知赶他不走,只好回头继续穿衣,手上动作却有些笨拙起来,扣子老是扣不上。她低着头仔细扣着衣襟,却忽然发现,刚刚套上的中衣又被剥落,肩头的肌肤露出来,触到冰凉空气,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下一秒,身后有温热躯体贴近,吻密集而温柔地落在她的脖颈后。 “穆……止……” 耳后的肌肤被仔仔细细地舔舐,桑柔觉得身体突然被抽走了所有气力,连出口的声音也变软腻非常。 顾珩的手从背后穿过来,落在她方才系好的绣扣处,手指灵活地动了几下,衣襟再度被解开,他手探入她的衣衫下,在她胸前深深浅浅地揉弄着,桑柔仰着脖子,粗重地喘息。 雪白的衣衫被拉得更开,挂在桑柔的腰上,正好扣住她的双手不能自如地动弹,只能任由顾珩将她温柔细致地欺侮着。 外头天已经大亮,明光透过窗纸落入房内,身下是鸳鸯交颈的火红衾被,如今被蹂.躏地不成模样,桑柔有些受不住地摇头求饶,被顾珩捧住脸,转过去与他接吻,他在含住她唇舌的时候进驻她的体内,桑柔登时就软了,他一手紧箍在她腰上,上上下下深重地占着她。 “阿柔,叫我!” 顾珩喘着气,在她口中含糊不清地说。 一经先前那些日子,桑柔已有前车之鉴,便立即讨好地一声声唤夫君,却引得顾珩动作更不知节制。桑柔扛不住地屈身向前,双手支撑在床榻上,抓紧手下的被褥,胡乱地低吟。 顾珩起身将她压在身下,她嫩白的肩头嵌着一道深色的疤痕,他在伤口周遭反复深吻,弄得白皙的背部红褐斑痕狼藉一片,被窗子外头愈发高起的日头透入的光映衬着,若雪地上绽放的妖冶红莲,在顾珩眼里开成炫目的芳华,刺激地他更加不知疲倦地要着她。 待这场纵情退散,窗头已经铺了一层明耀阳光。桑柔被顾珩抱着沐浴后,吃了些粥,又放到床上补眠,临睡前气呼呼地咬了一口偷吻的顾珩的唇,才卷入被窝沉沉睡去。 顾珩满足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出去。 ********************* 晚上9点来刷第二更。 谢谢藤子的荷包~~~么么哒 160.与君永为好(10):若她死了,他该多难过。【二更 天愈发寒冷,一早醒来,章临城已白白皑皑铺了一层雪。 院内的梅花开得盛。白梅映雪,叫人难辨花雪其身,乍望去,只觉如仙境般烟笼云绕缭人眼球。 顾珩给桑柔身上裹了一件厚实的狐毛大氅,才允了她出房。 桑柔看着他细致得给她扣衣襟,心头柔软,出口却道:“吓,这么一大件狐氅,毛绒精细,不见半点瑕疵,得屠宰多少灵狐。你们这些皇孙贵族,不止吸食民脂民膏,连深山与人无害的生灵也不放过,真真是罪孽深重!” 顾珩闲闲掀起眼皮,垂眸看她,说:“皮痒了?餐” 桑柔被他眼神看得心头一颤,却又强装镇定,道:“哇,拒不认罪,还恐吓我等良家妇女!真是……啊……”他已手抬起,不轻不重地在她额上一弹,桑柔夸张痛呼,抱着额,转身遁出门外去,一路鬼吼鬼叫。 顾珩笑着看她逃跑的背影,下台阶的时候,一急,还差点崴着,好似自知自己丢人了般,回头瞄了他一眼,见他在看她,后又急吼吼跑开斛。 管家正端了药进来,看到顾珩脸上不遮不掩的笑意,又看了看院中的桑柔,也不禁笑开。 自府中多了她,太子脸上不知要多多少笑容。 分明是那样聪灵的姑娘,却总一副闲散懵懂地模样,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顾珩,任由他给她编排。看似不懂事,其中却不知藏了多聪慧的心思。 记得一日,他听到九王子顾琦与桑柔闲聊,恰值顾珩派人送了新衣样式给她挑择。顾琦笑话她,连个冬季衣物添置都让顾珩着手,一点不懂心疼他。 桑柔理直气壮道:“两人相互依存,必须要做一些事,增强自己在对方世界里的存在感,你三哥他喜欢对我事事躬亲,无非就是想我把我养刁了,对他依赖,他好放心。” 顾琦问:“那你怎么不帮他做些事情,让他对你依赖些呢?” 桑柔说:“他什么都不缺,哪需要我做什么。更何况,他缠得我……”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眸眼闪了闪,面色有些不自然,脸偏到一旁,看着隐隐似羞涩。 顾琦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刨根问底:“他什么?” 桑柔怒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专心吃你的梅花糕,食不言懂不懂?不懂,现在开始学。” “……” 管家回神,转对着顾珩躬了躬身,说:“太子,夫人的药好了。” 顾珩方收回视线,看了他手中的瓷碗,里头盛着的药汁乌黑,看着甚至渗人。 他微拧了眉,看着外头玩得正欢的桑柔,说:“先放在炉子上热着吧。她才用了午膳没多久,也喝不下。勉强她,待会儿又得闹脾气了。” 说这样的话,脸上却一点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反倒隐隐听出了心疼与宠溺。 在回章临之前,他曾与三叶问过桑柔的身体问题。 她小时候的病,以及后来反复受伤,身体一直不好。 三叶没有明白交代她的病史,只是说了她的身体仍需好好调养,并给他开了药方,还收拾了一些珍贵药材给他,让他带回,让桑柔服用调养。 桑柔一看到药就头疼,从小到大,吃药如一日三餐的饭食般惯常,却半分没有膳食的美味,她骇之不及。 在府中第一次见到管家端来药时,下意识就要躲,被顾珩一把抓回来,威逼利诱地喝下去。事后一脸愁苦地说:“这该不是避子药什么的吧,你不想我生孩子就直说,以后你别碰我就是,弄得这么麻烦作甚!” 顾珩本心疼她,这时闻言脸色顿沉,双眸凝着她,怒意隐然。 桑柔自知口不择言说错话了,不尊重他在先,提及孩子这她平日避之不及的话题在后,一下懊恼不已。 咬咬牙,搂住他脖子说:“药好苦呀!我自小到大,不知喝了多少药,现在一看到这东西就反胃。” 顾珩自然不会与她多计较,私下她从来都满嘴胡话,现在被他宠得更是没遮没拦。 “药方是三叶前辈开的,得喝一段时间,来日找他再给你看看,身体若调养好了,便不用再喝了。” 桑柔闻言一怔,道:“你去找过三叶了?” “嗯。” “他……怎么说?” 感觉怀中的人身体有些僵硬,顾珩低头看她,却见她神情恍恍,有些出神。 “他说,你旧病新伤,身体重损,得调养些时日。” 桑柔暗暗松了口气,心头却止不住黯然。这些日子,忍住不去想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竭力与他幸福相守,但终究有些问题避免不了,更逃不开。 若她死了,他该多难过。 桑柔往他怀中钻了钻,说:“我会好好喝药的。” 话虽如此,每次一到喝药时间,就不见人影了。偌大的太子府,藏人的地方多的是,管家回回都找得满头大汗,非得顾珩回来亲自抓人,才逮得到。&lt;/ p&gt; 顾珩气得额角直跳,斥她:“怎么这般让人不省心!” 她装无辜,说:“我看你每回抓我的时候都抓得很开心,我这不是给我们生活添加些情趣吗?看我多良苦用心,你还骂我!” 照例被他赏了一个爆栗。 …… 顾珩于屋中看书,窗户大开,屋内的炉子燃着的热气尽数窜出了门外,冷风携寒气进来。 管家本想提醒关上窗子,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珩看书的时候神情专注,却时不时会偏头,望向窗外。 书桌被安放到窗边,一个可以收罗院中全景的位置。 院内一人一身雪白狐氅,蹲在梅树下,堆着雪人,口中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白梅,白雪,白衣人,时光仿若已被镀成了白色,纤尘不染,安静闲适。 顾珩正垂首仔细看着手中卷册,一手拿着金钩,笔尖蘸了朱砂墨,时不时会在书中标注一二。 忽然,窗口横了一人影,光线猛然一暗,他仿若无知无觉般,目光凝注于书卷上,神不外驰。 桑柔手中一大把梅花,本张了张嘴正要唤他,这时见他专注看书的模样,忙咽了声。 从这个角度侧看他,可见他长长的眉睫,鼻子高挺,侧脸淡漠无情,有点不易近人。脖子后面垂着一小束头发,今日的发髻是她给他束的,折腾好久才弄好,本看着挺满意的,竟还有纰漏。她顿时有些心虚,不知今早他上朝时,有没有人发现平素一丝不苟的太子连个发髻都没梳好。可愧疚没有维持多久,想到他可能被臣子议论调笑,心中极不道义地窃笑起来。 她正暗自沾沾自乐,忽然听得一声轻叹,还没反应过来,顾珩啪一声搁下手中的笔,长臂一伸,勾到伏在窗棂上的桑柔的脖子,往内稍稍一拉,桑柔始料未及之时,他脸已凑过来,薄唇印在了她唇上。 啪嗒一声,桑柔手一松,梅枝尽数掉落在桌上。桌角铺着熟宣,花瓣上还沾着新雪,此刻全铺缀到纸上,晕开润湿痕迹,星星点点。 桑柔一手撑在窗台上,一手还保持着握花的姿势,双眼瞪得大大的,呆愣住。 顾珩在她唇上细啄了两口,将她放开,转拾起桌上的梅枝,说:“怎么?又想做梅花糕给我吃?” 桑柔回神,眼波闪闪,咬着唇,瞪了他一眼,不答,反向屋内探视。 咦,方才还看到管家进了屋,也没看到他出去,这时怎么不见人影。 顾珩好似了然她心中所想,道:“管家不是那么没眼力的人,在你偷窥我的时候,就离开了。” 桑柔瞬即怒道:“我什么时候偷窥你了?你怎么可以冤枉人!” 顾珩淡淡悠悠地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梅枝,说:“就刚才,不然你趴在窗前做什么!人证物证俱在,你想我去把管家叫回来对质?” 桑柔不服,反驳:“我分明是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看你!” 顾珩了悟道:“那我确实你冤枉你了,你这是明窥,不是偷窥!” 桑柔说:“就是。”一点羞耻都无的坦然模样。 顾珩失笑。 桑柔又指了指他的头,说:“你有一小撮头发没扎上去。” 顾珩点头:“嗯,我知道。” 桑柔讶异:“你知道,那你还就这样上朝去?” 顾珩睇向她,说:“今早若还让你拆了重新束发,那我还用不用上朝了。可若不让你束发,你肯吗?” 桑柔咧着嘴笑,摇头。 *** 二更么么哒~~ 161.相思凭谁寄(1):你人都是我的,你所得,便是我有 顾瑜和桑柔间会时常走动,顾珩不知为何,总怂恿着她去和顾瑜多处处。 桑柔倒是不是不愿意,但她懒惯了,特别是天冷了,要不是顾珩回回威胁她,再不起床就要她,她甚至连床都不愿下,更何况大老远跑到顾瑜那儿去。 后来听顾琦告密:“阿姐说,三哥是想让你多看看阿姐怀孕的模样,见她一家三口和乐圆满的画面,心头一动,也会想要个孩子,然后回来和三哥也赶紧生几个。” 桑柔听了哭笑不得,竟不知顾珩也有这般幼稚的心思。 可是,说到孩子,她怎能不期待能孕育一个同他的孩子,只是,她不知自己是否有福能熬到那一刻餐。 因顾及桑柔的身体,顾珩晚上并不会太折腾她,保证她睡足修养好。但搂着她,怀中温香暖玉,总轻而易举萌生那方面的念想,分明才刚刚得到过,却是食髓知味般,总不餍足。几次忍无可忍,便下了床跑到书房去睡。 桑柔不知他这方面的隐忍,以为他有事忙,并不会太叨扰他斛。 而顾珩也确实忙,常常处理公事到半夜才回来。 一身冬夜湿寒,他进房后,都会到炉子边静坐一会儿,待身上温热了些,才脱衣掀被躺进去,动作轻巧地将熟睡的桑柔揽近一些。 他熨帖的身体一贴近,桑柔便自觉地往他怀中拱,手挂上他的脖子,靠在他臂窝里,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 他知她醒了,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说:“吵醒你了?” 桑柔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糯哑:“你不在,晚上一个人睡好冷,你以后早点回来陪我睡觉好不好?” 顾珩默了会儿,偏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说:“好。” 她有自己的方式心疼他。 陆虚和煦等人有时在太子府中处理公事,会留下用膳。这时,顾珩会叫桑柔过来,同他们一起吃饭。 人前,桑柔从来不违顾珩的意,顶着连天哈欠从软榻上下来,收拾收拾去见人。 飨厅四处屋角放置暖炉,门一关,隔绝屋外天寒地冻。都是熟识,也无需拘谨,但桑柔还是有所收敛。 陆虚问起顾瑜的产期,和煦停下筷子,说:“明年初。”脸上满是期待和知足。 “孩子的名字取好了?” “嗯,女的就叫嘉诩,‘意气扬扬,若自矜诩’的诩。男的叫嘉翕,‘将欲翕之,必固张之’的翕。” 桑柔连连点头:“好名字,原我还准备了好几个想供你挑选呢,现在一听你们取的,我的都不敢拿上台面来了。” 陆虚问:“哦,阿柔取了什么?” 桑柔摆摆手:“相形见绌,相形见绌,不敢弄斧,不敢弄斧。” 顾琦插话道:“嫂子可以留着将来你和三哥的孩子用啊!” 顾琦这般一说,顾珩也朝她看过来,眼里有不明的笑意。她赧然,桌下脚一蹬,往对方腿上踢去,却是听得陆虚一声闷哼。 她一愣,反应过来后登时大窘。 顾珩唇角微扬。 陆虚轻咳一声,也不戳穿,只是问:“对,说起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桑柔心想,这一家子绝对是串通好的,来套她的话。可是生孩子这事,哪能她点一下头就能蹦出一个孩子的。顾珩近来虽不似最初那些日子缠得紧了,夜里但也没少折腾她,可两人才结婚一月余,哪能那么快呢。 可当下,饭桌上团团而坐的几人皆盯着她,让她如何作答。 桑柔尚纠结,顾珩就已发话了:“这事,顺其自然。”一手已于桌下握住桑柔的手。 陆虚也看出桑柔脸上的不自然,解围道:“对,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总会来,你们新婚,二人世界尚未过够,这事也不用着急。” 桑柔低头扒饭。 夜里。*之后。 顾珩搂着还颤喘不定的桑柔,说:“先前问你,你说挺喜欢孩子的,但是怎么今日见你好似不大高兴,是不想要孩子吗?” 桑柔趴在他胸口,本乏累不已,闻言怔了怔,而后答:“我那是害羞。” 顾珩将她抱上来一些,扣着她的脸,眼利若鹰眸,而后猛然吻住她,一阵伸长绵重的索取后,他放开呼吸半失的她,说:“你这时的模样,才是害羞。” 桑柔眼中满是氤氲水汽,捂着唇,逞强道:“错,我现在是恼羞成怒。” 顾珩侧躺,一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她:“哦?恼羞成怒的你现在是要如何?” 桑柔瞪着她,好一阵思索,而后愤然宣布道:“罚你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能碰我。“ 顾珩眉梢一挑。 桑柔霎时气短:“半……半个月。” 顾珩眉毛挑的更高。 桑柔:“十十十……十天?” 他仍不语,凉凉地望着她。 桑柔捂住胸口, 慢慢往后缩:“三天!不能再少了!” 顾珩伸手随随便便一勾,她又重新落入怀中。他贴在她唇边,幽幽道:“你觉得这事你做的了主?” 桑柔服软,说:“偶尔……你给点面子,不要说出来行吗?” 顾珩笑:“只有我们两个。” 桑柔说:“……那还是要给一下的,做做样子,给我点心理安慰。” 顾珩不置可否,又忽然说:“话题也偏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转回来了。” 桑柔哀呼,有这样一个难忽悠的夫君真是辛苦。 “阿柔,若你没做好要孩子的准备……” “不是。我是想要孩子的。只是……”她打断他,“我们才好好在一起没多久,我已经觉得幸福万分。有时候怕自己太贪心,得陇望蜀,反倒失了眼前的幸福。” “阿柔……”顾珩翻身伏于她上方,与她对视,“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幻,我们已是夫妻,幸福自是理所当然,跑不掉拿不走。其余任何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你只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其他不用多想。” 他目光沉沉,全是肃穆郑重之色,桑柔心头动容,伸手捧住他的脸,说:“这便是所谓包.养吗?” 顾珩握住她的手:“嗯。” “唔……这般弄得好似我吃软饭一样。” 顾珩重又躺下,将她搂入怀中,掖了掖被角,说:“你亦可以有所作为。你本智慧,朝堂之事,我不想你担忧。但穆氏商行的事情,你可以帮着处理。” “啊对,差点忘了这茬了。穆缜他可还好?”她又想起什么,“南下那次,在雍州小镇,我恍惚见到的人便是他吧。” “嗯。” “他去哪里做什么?不要告诉只是普通的照料生意。” 顾珩笑:“确实不是。带兵打战,兵、器、粮,缺一不可。我们这次平叛,能够打这么久,军资粮草方面,七成靠得穆止商行。” 桑柔若有所悟:“那商行损失不少,又得利不少吧。” 顾珩点头:“是。穆氏商行折了五成的本,但成了往后最大的官粮供应商。” “你这般政商勾……连,不大好吧。” “你是想说勾结吧。” 桑柔被戳穿,吐了吐舌头。 顾珩继续道:“是,政商相通,总难免失了偏颇。所以现在我让穆缜全权打理穆氏商行。穆缜做的不错,但大事仍会上报与我,让我决策。现在你可以替我去处理这些事情。” “我怕我做不好,毕竟商业这方面,不过早年见你处理过一些事情,我又不懂。” “人最怕无知,亦最不怕无知。知己无知,便查漏补缺,终成知者。你不懂无妨,你可以问我,穆缜亦会全力协助你。” “让我做倒不是不可以,反正你钱多了,亏一点也没事!不过,怎么觉得你好似急着要给我找事做的样子!太子殿下,人尽其用,你连自己的夫人也不放过吗?” 顾珩说:“确实。太子府再大,终有一天,你也会看厌,心生烦闷。将来入了宫,可能更没这么自由,所以想你现在有事可做。何况,你也不是能闲得住的人。” 桑柔呵呵笑出声,手指在他胸口划了几下,说:“你倒是了解我。” 顾珩忽然沉默不答,但一手已在她背后轻抚起来,呼吸遂逐渐变重:“深入交流这么多次,哪能不了解呢?” 桑柔一惊,还没来得及拒绝,已被封住了嘴,压在身下。 …… 穆氏商行因为其东家穆止的死有过一场小动荡,但因早先前做了准备,到也没造成多大损失。 如今其发展势头更为猛烈起来,因其出现了一位神秘的掌门人,众人都唤她“穆夫人”。 无人知晓穆夫人的身份面目,只知道其手段不下当年穆止在世时的举措。 因穆氏进军齐国,瞬即夺了齐国商界的半壁江山,令许多同行人士始料未及,对这穆夫人恨之入骨又神往不已。 桑柔在太子府顾珩书房内,听得这些言论,看着坐在书桌前安然若素的男子,道:“你辛辛苦苦布一年的局被我一下揽走全部功劳,你不会心生嫉恨吧?” 顾珩拨了拨杯盏中茶叶,说:“你人都是我的,你所得,便是我有,我嫉恨什么?” 桑柔一脸半疑的模样看着他:“真的?” 顾珩看向她,说:“嗯……不过,你这么一说,好似心中确实有些失落,夫人拿什么来慰劳一下呢?”眼中意味深长,却又用意昭然。 桑柔拿起手中物什,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看我这不是特地给你缝制衣服了吗?” 顾珩打量了下她手中的衣服,说:“已经做好的成衣,你在袖口再添绣两朵不知什么花的图纹,便是为我特地缝制衣服了?” 桑柔微怒:“那你要还是不要?要就要,不要……也得要!” 顾珩扶额,说:“……要。” 桑柔哼了一声,继续绣着手中的玩意儿。 分明脑子聪灵,旁人难及,但侍弄其女红这些活儿,一双手却笨拙地要死,常常穿个线都要鼓捣好半天。 顾珩常看得心惊胆战,总觉得她那一针下去,戳中的不是衣服,而是她的手。但她倔得很,捣鼓起来倒是上了心一般,一点不假手于人,一朵花酒绣了好几天,后来献宝似的拿给他穿。 顾珩头疼地看着月白的衣服袖上的一大朵艳红的绣花,哭笑不得,在她威胁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穿起来。 当日顾珩去了廷尉府,名澄和煦他们眼尖,一下便发现了,对他好一阵笑话。回来时,顾珩一脸铁青,桑柔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要将自己吞了,急忙放下手头的活,转头就跑。最终无外乎被他挟着入了房中一顿欺侮报复。 自从竹坞回来,顾珩就一直筹划着要重新举办一次婚宴,与齐王提及,却每每被驳回。 桑柔觉得两人这般已满足,他人言语,她不在意。顾珩却不肯,他呵护至微末还觉不够的人,岂能受别人半分的指点诟病?他要她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要人人见她敬骇卑躬如对他一般。纵使她不看重这些,他仍想为她做到极致。 齐王不知为何最后又妥协了,订于明年六月举行婚宴,但要求目前尚不能公开此事,亦不得与人说起桑柔。 顾珩如今羽翼已丰,且平叛一事,功高威重,只口头上应了他。但凡是出入过太子府的人皆知,太子府内有名佳人,已坐牢太子妃一位,但各人皆聪醒,嘴巴严密,未到外头张扬。 桑柔想起被自己丢在未已宫的华栖,问起顾珩,他说:“你不久即可见到她。” 桑柔讶异:“你怎么知道?你将她接来了?” 顾珩摇头,说:“叶广泽即将回章临来。” “叶广泽?” 叶广泽或许是顾珩埋得最深的一招棋,平叛一事最后能绝地反胜,最不得差池,亦最出人意料的便是叶广泽的策反。外人都说,叶将军胸有正气,不为乱臣贼子所用,但桑柔清楚,叶广泽实际上根本就是顾珩的人。 早先连她都一点察觉也无。 “叶广泽和华栖……难道他们……” 顾珩又摇头,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叶广泽先前有过婚约,但未婚妻未嫁先亡,他亦无心男女之事,你表妹的路不好走。” 桑柔不赞同:“叶广泽分明对小栖怀有心思,不过是觉得小栖一直念着他,他有恃无恐,故而迟迟不表态。此次小栖回章临来,你推荐几个品行端良的才俊给她,好好搓一搓这个大将军的锐气。” 顾珩失笑,觉得她此举颇为幼稚。 桑柔看出他有轻蔑之意,更为不满,说:“我明天就去找仲清寒!” “你敢!”男子顿怒,一下站起来。 桑柔笑着看他。 顾珩顿知自己失态。 桑柔得意道:“看,便是这样。若是真正在意一个人,便不会允许别人沾染半分,简单来说,便是你们这些男人的占有欲心理。” 顾珩倒不驳她,只说:“你那小表妹心思不如你,简单有余勇气不足,便是已成功引得叶广泽动作了,那后续他们不得发展,你亦帮不了什么。感情的事情,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把握。正如你我,千回百转,因我们从不曾真正放弃,故而能换得厮守。” 桑柔闻言却沉默了,过了会儿才说:“若是一方放弃呢,是否就再无进行下去的可能?” 顾珩皱眉:“你是说谁?” 桑柔摇头:“只是在想,叶广泽对他未婚妻到底说怎样的感情,才能在物是人非,心意动摇的情况下仍坚守曾经的诺言。” 顾珩说:“阿柔,男人的世界,除了情,还有一个义,与情并重,有时甚至比情更重。” 桑柔一愣,恍然大悟。 ********* 谢谢大A的荷包啦~~~ 162.相思凭谁寄(2):她生我的气? 星辰浩瀚,清月无边。 桑柔紧抱着热好的酒壶,身前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她坐在假山之顶,抬头望着天穹,夜风扫过,脸颊处有些刺疼。 顾珩进宫赴除夕宴。他本欲带上她的,她却拒绝了。不为齐王所认可,她去,亦是受尽冷眼。顾珩定然会全力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但她不想他与他人闹僵。 除夕夜宴,举家团圆,该是个开心的日子的。 “柔姐姐,你在上面做什么?” 假山下头,华栖正抬头看着她斛。 华栖到了章临,便入住太子府,与桑柔作伴。 “看星星。”桑柔答。 华栖攀着假山也要上来,奈何今日衣裙繁复,手脚伸展颇不方便,爬了几次,都不得上来。只得气馁地在下面望着她。 桑柔说:“小栖,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儿……等太子回来。” 华栖欲言又止,而后点点头,转身回去。 又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得窸窣衣袂风吹作响,而后身上蓦然一暖。 顾珩落于她身后,将大氅抖开,将她整个包裹住。 桑柔只露出个头,安然地将身子往后靠,说:“你回来的太早了!” 顾珩似是不悦,除了将她抱得更紧,没说话。 定然在宫中闹了不愉快,而且是因为她。 桑柔猜测,却也不道破,只说:“我酒都还没喝几口呢,就被你抓包了。” 顾珩双手覆在她手上,一同抱着酒壶,她手难得暖融融。 他问:“晚膳吃了吗?” “嗯。同小栖一起吃的。” 顾珩五指嵌入她指缝间,与她相扣,说:“明年除夕,你会光明正大地踏入宫门,坐在我身侧。” 桑柔说:“今年尚未过完,就想那么远了。真是贪心!” 无灾无病的人,总是好高骛远,来日悠悠,都是他们的,又何妨多窥探幻想几番。 只是,她不敢多想,于她来说,往日尤可鉴,来日未必可追。 顾珩说:“我说得出口,必然能做得到。” 桑柔点头,沉默一会儿,又说:“想想去年此时,也是在这里,你还调戏我来着。” 顾珩皱了下眉,说:“这里冷,回去吧。” “太子殿下,顾左右而言他,这么拙劣的移花接木之计你也使得出来?”桑柔转过头,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顾珩垂眸:“那太子妃是想如何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触犯哪条法规?” “旧日欺骗在先,隐瞒在后,如今罪行昭然还试图逃避,如此三条罪行,太子可认罪?” “太子妃句句在理,本太子甘愿受罚,不知太子妃又要如何责罚?” 桑柔张口本来想说,让他一个月不能碰他,忆起往日惨痛教训,忙改了口,说:“罚你……弹支曲子给我听。” 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眼里流光潋滟,灿比辰星。 他深深凝着她,说:“好。” 梅开若雪,清风压境,轻响细碎,清香软腻。 桑柔坐在前阶,双手支着脸,看着眼前不远处梅树下,一人素手勾弦。 万顷星河作景,千树繁花作衬,白衣赭琴,曲声清扬,他眼沉似海,神情专注,姿容惊世。 这样美好的男子,是她喜欢的人,是她的夫君。 她想,上天待她不薄,让她遇见他,让他们相爱。但上天又待她太薄,让他们尝过情果甜美,又要生生剥夺去。 星华粲然,花枝绚然,男子卓然。 桑柔看着,心中却溢出无限悲痛,在意识之前,双眼已蒙蒙。 顾珩抬眸,见她双目红湿,一惊,急忙起身,到了她面前。还未问出口关怀,桑柔就已说话:“你快帮我吹吹,沙尘掉进去了,难受!” 顾珩顿了下,扶着她的脸,凑近,帮她吹了几下眼。 “如何?” 桑柔眨巴眨巴眼,又甩甩头,再眨巴几下眼睛,使劲咬牙,却半点忍不住泪水,哽着说:“还在里面……” “阿柔……” “你再帮我吹吹!” “……” 顾珩看着她,依她要求给她吹了好几次,后直接叫人收了琴,将她带入房中。 阿柔,若是沙尘掉进眼里落泪,是不会哽咽的。 这样的话,他没说出口,只看着她哭得鼻头通红。 两人相拥着躺入被窝,桑柔尤在抽噎。 顾珩抚着她的背,眼色凝重。 桑柔自知自己情绪失控,方才那样拙劣的借口骗不了他,于是趴在他胸口,闷闷出声:“穆止……” “……” “我的手现在要弹琴很困难,会疼……” 顾珩搂紧她。 “鹤枳老头花了几年功夫教会我的东西,终究还是没能替他传扬下去。以前练琴的时候很辛苦,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弥足珍贵。琴声琴理已是融入我血脉一样的东西,如今不能再弹,我难过……” 顾珩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你的手,让太医再来看一看。不能弹琴,那往后我弹给你听可好?” 桑柔往他怀中钻了钻,说:“好。” 四下无声,桑柔在静默中几乎睡去,忽然听到顾珩说:“阿柔,若我杀了你姐姐,你会不会恨我?” 听到杀这样骇人的字眼,桑柔一下惊醒:“什么?” “傅姝?你姐姐。”顾珩重复道。 “顾璋不是先前已被处刑了吗?五王府起火,傅姝畏罪自杀。” “对。” 桑柔想起什么,忙说:“金蝉脱壳?” 顾珩点头:“嗯。” 桑柔一时沉默,而后说:“我与你说过的,我同她,除了几分血缘牵连,并无姐妹之情。她……甚至想杀我!” 锦被下,顾珩握着桑柔的手,说:“她害得你失了一条手臂,我会让她偿还。” 桑柔说:“关于傅姝,你做什么决定,不必顾及我的感受。于我来说,她已不是我任何人。” “嗯。” ** 新年最让人欣悦的一件事,便是顾瑜产子。 小子胖嘟嘟,粉嫩粉嫩,可爱之极。但小小人儿脾气可不小,一点不愿让生人碰,除了父母奶娘之外,唯桑柔抱他不哭。 “嘉翕嘉翕小翕翕……”桑柔对他喜爱得不得了,往日懒得跨出房门半步的她,如今有事没事就往顾瑜府中跑,抱着小嘉翕四遛。顾珩常下了朝火急火燎地赶回府中,本想抱个佳人满怀,却是半天寻不见,一问才知她去了驸马府,又得驾马匆匆赶往驸马府要人。 见桑柔如此喜爱嘉翕,顾珩心情颇为复杂。原本他还想待顾瑜产后恢复,让他们住到太子府中来,让桑柔时时目睹人家老少皆有的和乐,心生对孩子的向往。可如今看此情形,他不免担忧,别人孩子就已这般倾情,自己的孩子必然全身心灌注,反倒是他可能从此被冷落。 这般想着,顾珩脸一横,便将桑柔裹挟在怀中,带回府中。 桑柔觉得莫名其妙,她都还未和小翕翕道别,他这般蛮横不讲理,心中也置了气,回到府中,便去找华栖,一整日都呆在她房中不出来。 两个如此性格的人,聪慧明理,事事都能前因后果,分析个通透,别说吵架,便是难看的脸色都没真正给对方摆过。如此冷战,还是第一次。 顾珩自知自己的气来得无厘头了些,路上便想着,回府要好好道歉,但她却半点机会不给他。 房内,管家汇报说:“夫人午膳晚膳都在华小姐房中用,食用的不多。” 顾珩皱眉,问:“房内有什么动静没有?” 管家说:“并无太大动静,偶尔听闻几句细碎言语。” 顾珩望望窗外,天已迷蒙,快入夜了,但仍不见桑柔要回来的迹象,不免烦躁起来。 华栖房中。 华栖看着卧在软榻上看书的桑柔,说:“柔姐姐,天快黑了,你不回去吗?” 桑柔眼皮不抬,说:“不回去。” 华栖眼睛往门外瞟了瞟,说:“太子姐夫会找来的。” 桑柔说:“你可看见他来找我了?” 华栖摇摇头,又问:“姐姐,你真和太子姐夫吵架了?” 桑柔哈哈笑了两声,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说:“吵架?此等无聊的事情,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呢。” 华栖不明白了:“那你待在这里一整日,管家三催五请了好几次,你都不回去,为什么?” “这个嘛……”桑柔卖起关子。 往日,顾珩下朝来,她一般都还未起床,他便会拉着她一番温存。近日来,她在嘉翕身上花费了太多时间,他总找不到人,必然心中稍有不满。这么大的人,人前一副淡漠生冷的模样,竟和一个小孩子吃起醋来,桑柔只觉得可爱得不行,何来生气。晾着他一日,一是想躲那方面的事,二,则是想挫挫他威风,他的脾气在某些方面真是霸道得过分,总不能事事遂了他的意。 “为什么?”华栖见桑柔高深莫测的笑,更加迷惑。 桑柔还未回答,房门传来几声叩响。房内两人齐齐望向门口。 静默半晌,门外传来顾珩略沉的声音:“阿柔……” 终于还是来了。 桑柔差点笑出声,生生克制住,同时向华栖做了做手势。 华栖点点头,起身往门口走去。另一边,桑柔跑上了床,和衣躺下。 华栖打开门,只开出她脸大的空隙,见到顾珩微厉的眼色,不禁有些退却,吸了口气,才稍稍镇定住,小声 说:“姐姐睡着了。” 顾珩往里头望了望,说:“我将她带回去睡。” 华栖忙阻止,说:“柔柔睡觉气好重的,你这般带她回去,要是弄醒了她,只怕她会更生你的气。” 顾珩抬起的脚步一顿:“她生我的气?她这么与你说的?” 华栖点头。 顾珩眉头拧得更深,默了一会儿,说:“两人不要盖一同条被子,容易着凉。她睡相不好,你照看着点。” 交代完,又往房中看了眼,转身离去。 华栖立在门后,看着他踏夜色而去的背影,心头动然又有几分感恻。 柔姐姐可真幸运,遇到一个对她如此上心的人。可她呢,那个人从不曾正眼看过她…… 屋内,桑柔仔细听着脚步声,确定人已远离,才下床来。 “小栖!” 华栖猛然回神,摇摇头,甩开那些杂念,关上房门,转身后,对着桑柔猛舒了口气,说:“吓死我了。姐姐,你可知道太子姐夫多吓人!” 桑柔笑:“他长得不挺好看的吗,怎么就吓人了?” “不是容貌,是气场。我一开门,就感觉凉气嗖嗖而来,再一看他眼睛,差点没软了腿。” 她走到桌边坐下,还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还好冬衣厚实,没让他看出来我小腿一直在抖!” 桑柔笑得更厉害:“你有点出息!”又给她倒了杯热水,“来,压压惊!” *** 昨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我。。。 163.相思凭谁寄(3):从此君王不早朝 华栖接过,一口猛灌下,拍了拍胸脯,说:“现在心跳还快。姐姐,你整日与他相处,真的没事吗?” 桑柔说:“你看你姐姐我是不是还活蹦乱跳?餐” 华栖点头:“姐姐你本就不凡,聪明才华又漂亮,配太子姐夫正正好,我就不行,他太可怕了,终有一天心会蹦出来。” 桑柔哈哈笑出声。 夜半。 顾珩揉了揉额角,放下书册,吹熄蜡烛,脱衣躺下。 万籁俱寂,偶尔听得风吹花叶的声响。 他耳力聪灵,很快捕捉到屋外院内由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唇角一勾,闭眼静等。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又合上,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床前的位置。 紧接着,衣物摩擦,响声窸窣斛。 静夜无边。 忽然屋内响起一声木椅被踢撞的响动,而后是一人的惊呼。 桑柔还未及倒地,臂上一紧,已被人提拉住,而后整个人随着那臂上的力道一扯,落入来人怀中。 顾珩还未说话,桑柔就已先发制人:“还跟我装睡!” 顾珩:“……我没装,我本就没睡。” 桑柔:“还跟我狡辩!那黑灯瞎火的,你分明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不给我点灯!” 顾珩:“……好吧,我装睡。” 桑柔冷哼一声,而后说:“冻死我了,快上床!” 顾珩笑,将她抱上床,紧拥着她给她驱寒。 被窝被他捂的暖融融,他的身体温烫,桑柔满足地闭眼。 “对不起。” 虽然知道她已不再生自己的气,顾珩却仍道歉。 桑柔得寸进尺:“不见诚意。” 顾珩:“……” 桑柔又忽然道:“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我们帮帮小栖吧,看着她这般难过,我心疼。” 顾珩说:“你想怎么帮?叶广泽不傻,有将帅之勇,有智士之谋,不容易糊弄。” “连你都不能骗不了他吗?” “倒不是骗不了。他本对华栖动了心,很多事情做起来会容易很多,但是感情的事情,我始终觉得,外人不该多插手。” “我也说不是横插倒帚,非逼得让他立马娶了小栖。只是,有些人比较木讷,需要别人推一把。” “你早有想法了是吧?” “嗯。小栖和叶广泽的关系如今就如横木两端,相约制衡。无论谁动一下,都会失衡。以前老想着,拉近两人的关系,现在想着,不如将小栖拉离一些。叶广泽若真的在意她,该有所行动的。” “你想如何拉离?” “商行在擎州那边出了些事,我打算亲自过去看一下,我想带上小栖。擎州与连川郡也近,到时也可拜访一下姑父姑母。” 顾珩沉默。 桑柔心知,他这是不赞同。意料之中。 换做往日,他一定一口回绝,恰好今日出了这么个小波折,让他有所忌惮。 “最多半月,我便回来。你不用担心。” 顾珩说:“等我把手头这些事情处理好,我同你一起过去。” 桑柔不肯:“说好了,我们各司其职。我答应你处理商行的事情,就是想你能够安心于朝政。齐国大乱方平,很多东西不可能一时半伙复原,你有好事情要做。”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去,你会派人保护我的不是吗?”桑柔侧躺,与他同枕对视,说,“穆止,我希望成为你的牵挂,而不是牵绊,你懂吗?” 顾珩心头大动,凝着她许久,纵使光线昏暗,但她眉目容样皆刻在心里,此刻她会是什么表情,他脑海中可描摹个八.九分。 他稍稍动了动,吻住她:“我懂。” ** 天还未明,顾珩醒来,怀中的人还睡得香甜,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起身下床。 桑柔咕哝一声,在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几下,坐起来。 青丝蓬乱,睡意惺忪。 顾珩回过身,说:“你继续睡吧,我唤其他人来服侍更衣。” 桑柔却猛摇了摇头,身体晃了晃,下一秒已趴在被褥中。 顾珩失笑,欲将她抱着躺好,桑柔却直接将手勾在了他脖子上,靠在他肩头,嗓音轻哑地说:“抱我起来。” 顾珩无奈,只得抱着她,扯了一旁的他的大氅,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梳妆桌前,顾珩端坐,桑柔站在他身后,动作麻利地给他梳发挽髻。 如今她熟能生巧,这些活做起来已十分娴熟。 为他更衣挽发,为他准备羹肴,这些寻常夫妻间的琐事,她近来变得愈发勤快去做。 只是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状况,如更衣之时,分明给他穿着 衣服,到后来不知为何自己的衣服一件件都被剥落,又被压回了床上。顾珩常在一发不可收前一刻止住,埋在她脖颈处,叹:“终于深刻体会‘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原因了。” 桑柔笑说:“你要做帝辛,我可不做妲己。” 顾珩说:“我不会让你做妲己,她不得善终,而你会与我一起白首到老。” 桑柔却再笑不出来。 院中一角空出来支起了木架,植下白玉藤,已经成型的树藤整棵移栽过来,粗干绑系在架上,静待春暖,枝丫抽绿。 木架下安置了一个秋千,竹藤做的靠座,上面放上细枕软垫。顾珩说,以后她在此处,冬日可以沐阳阅读,夏日枝叶繁密可蔽日纳凉。 这般说着,好似可以忘却各种烦忧,来日美好可盼。 她心中暗暗祈祷,便让这样的来日多一些吧。无惧风雨苦厄,只要能活着。 从未这般恋生过。 …… “夫人,这次你去擎州,会带阡陌一起去的吧,是吧是吧?” 章临街头,桑柔一身男装,身后跟着同样男子扮相的华栖、阡陌、凌波。 桑柔说:“这次,凌波会随我去,你在太子府中,等我回来。” 阡陌顿时就委屈了:“为什么要带凌波不带我?” 桑柔头疼,这是顾珩决定的,凌波会医,且是顾珩一手训练出来的,远行带在身边,比较有用。虽说再带一个阡陌也无妨,但她不想弄那么大阵仗,树大招风,毕竟她的身份还须掩蔽。 桑柔停下来,一脸郑重地说:“阡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阡陌顿时正襟听命。 “我离开这段时日,你要帮我照顾好太子饮食起居,特别要注意与太子来往的人,尤其……是女人。你要竖起耳朵,听听外头有没有什么流言蜚语,通通记下来,回来之后,交给我!切记,不能被太子发现。” 阡陌顿觉肩上任务艰巨,猛点了两下头,说:“夫人放心,阡陌一定不负厚望。” 桑柔心中笑得不能自已,脸色仍肃穆非常,拍了拍她的肩,一副委以重任的架势,而后转身继续走。 眼梢所见,是凌波稍稍勾起的唇角。 她给凌波递了个眼色,凌波轻咳一声,整理下表情,恢复不动声色的模样。 入了茶楼,几人上了二楼。楼梯口,遇到一行人正要下楼来。 好巧不巧,正乃叶广泽。 桑柔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旁脸色瞬变的华栖,笑着与叶广泽打招呼。 “叶将军!” 叶广泽面静无波,点头:“……桑公子。” 华栖躲到了桑柔身后,便省去了问候。 桑柔却将她拉出来,说:“小栖,你不是过几日要回连川郡了,正好今日碰到叶将军,道声别吧。” 华栖咬着唇,看着桑柔,表情纠结,不愿去。 “怎么到还忸怩起来了?经此一别,怕是无再见之日。好歹相识一场,道个别,不能失了礼貌。” 桑柔说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盯在叶广泽脸上,他表情倒不见有异,只是在听到某些字眼时,眉头稍拧。 华栖这才稍稍走上前来,抬头看向叶广泽。 他眸沉若潭,她目光望过去,一下便失了气势,嘴巴干张着,一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广泽反倒先开了口,说:“你这便回去了吗?”语气淡然,如与任何一个点头之交的人寒暄。 华栖心沉了沉,点头:“嗯。” “先前还听你说要留在章临的,怎么现在觉得章临不好玩了,改变主意了?” 桑柔浅笑听着,只觉得话中意味深长。 164.相思凭谁寄(4):你现在这样子,像是怀孕了 华栖却仍旧点点头:“嗯。” 叶广泽不知觉眼色暗了几分,凝着她,见她低头无措的模样,再问:“就不怕回去了,别人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华栖虽怯钝,也不愚笨,这下听出了他指代她父母指婚一事。 她咬了咬唇,说:“怕。但是,爹娘最疼我,而我老让他们担心,太不孝了,所以我想做些让他们放心的事情。或许,他们是对的……”话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低。 桑柔视线稍下移,就见叶广泽拳头一握,背到身后去斛。 他嗯了一声。 华栖说:“以后……你保重!餐” 叶广泽又是一声不咸不淡的应声。 桑柔看着华栖都快把自己的衣袖扯烂了,于是说道:“那就不耽误叶将军办正事了,我们先行告辞。”不等他表态,已领着华栖等人上了楼去。 经过叶广泽身侧的时候,华栖一直垂头,没看过他一眼。 待上了楼道拐角,后方传来对话。 “叶将军,方才那些是什么人呀?看起来年纪轻轻,但好似气质不凡。” “只是点头之交,不熟。”他这般答。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华栖手扶着栏杆,眼败如灰。 桑柔看着,却没上前安慰,只是叹了口气,往前走去。 到了角落的上厢房,有人候在门口,看到她,推开门,让她进去。 房内的人看到她,立马站起身来,对她恭敬地行礼:“夫人。” “穆缜,近来可好?” 穆缜答:“很好,多谢夫人关心。” “嗯,都坐下吧,不用拘谨。” 众人依言落座,华栖最后进来,房门关上。 “千里迢迢,将你叫回来,是想你过几天陪我去趟擎州。这几日就得做准备。” “夫人,擎州属下去就行了,不用你亲自跑一趟。有什么情况,我书信给你!” 桑柔泯了口茶,说:“太子已经同意了,你不必替他言语。另外,那里情况若是那么简单,不会到现在还找不到原因。事情频发不断,已非偶然,要么是敌手幕后操纵,要么是我们商行真的有问题,无论是哪种,都不能忽视。” “是。” “我需要你去放出消息,说穆夫人要亲临擎州。” 众人皆愕。 桑柔解释道:“穆式的商品出了问题,还是药材食粮这些牵扯性命的东西,一旦失去信任,便失去了市场。我们此次去擎州,两个目的,一是安抚民心,二是着手调差事关原因。” 从不见首尾却威信颇高的穆夫人都出山了,什么能比这个更具振奋安抚作用。 穆缜脸上稍有纠结,桑柔看出,又说:“你怕各人闻风而来,对我身份隐蔽不利?” 穆缜点头。 桑柔说:“我们只说穆夫人会到擎州,但没有说什么时候到擎州。时间差上,做点手脚就好。即便是真正‘有心’的人查到了我的行踪,那也无妨,既然下了这么大功夫,能斩获我行踪,定然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且居心叵测,必要时候,可能真的需要和他们会上一面。” 桑柔与穆缜商讨着行程安排,部署工作,穆缜与凌波肃脸正色听着,铭记于心,华栖心不在焉,抱着眼前的茶杯,一直没反应,阡陌听得云里雾里,其中也无关她的事,索性不理会,给几人斟茶,在一旁服侍。 房门敲响时,桑柔也说得差不多,店小二进来上菜。 顾珩早派人交代了他今日要于宫中会客,中午不能回来用用膳。她便也不着急回去。 一道道菜呈上来,香气扑鼻,桑柔却忽觉胃中翻涌,有些不适。 她喝了口水,清了清肠胃,方吞咽下,阡陌已细心地舀了一碗汤放在她前面。是滋补的鸡汤,带着几分甜腻的气味窜入她鼻中的一刻,桑柔再忍不住,一下干呕出声。 在座几人顿时焦惊,阡陌忙去抚了抚桑柔的背,说:“夫人,你没事吧?” 凌波早已上前来,一手搭在桑柔腕上,细诊一会儿,问:“夫人,你哪里不舒服?” 桑柔缓过气力,摆摆手,说:“没有,就是闻到这个鸡汤味,觉得太腻。” 凌波见她脸色苍白,担忧道:“脉象仍显示夫人身体虚亏,其他凌波技浅,探不出来。不如找太医过来看一下?” 桑柔说:“不用这般大惊小怪。我这些日子喝药喝多了,药性猛,难免有些伤胃。无妨的。” 凌波眉头仍不见平舒,只点了点头:“是。” ** 回到府中的桑柔,便直接进了房休息,可才躺下没多久,屋外有人步伐急促匆匆而来,房门被打开。 不一会儿,顾珩已出现在她床前。 桑柔稍稍掀开点眼皮,看着他:“怎么这么早回来,不是说 他国使节来了要招待吗?” 顾珩却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她白薄的面颊,说:“哪里不舒服?” 桑柔彻底睁开眼睛:“凌波告诉你了?” 顾珩点头。 “没什么事的,就是胃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我早上起来喝了半杯冷水造成的。” “我已让人叫了太医,待会儿让太医看一下,好吗? 桑柔有些困了,却仍撑着眼皮,说:“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凌波已经给我看过了,并无大碍。你用过膳了吗?” 顾珩点了下头,又说:“先别睡,太医会儿就到。还是让太医看一下吧。” 桑柔呜咽一声,真是不依不饶! 待太医过来把了脉,确认并无大碍,顾珩才放桑柔去睡。 桑柔这么一睡,便睡到了晚膳时间,阡陌来叫才醒来。 “夫人,若不是凌波和太医分别给你诊过脉,说了无异常,你这般恶心干呕还嗜睡,还真有点像怀孕了呢!”阡陌一边帮她穿衣,一边说道。 桑柔原睡意仍朦胧,这时闻言,猛地清醒。 “你说什么?” 阡陌看了她一眼,重复:“我说,你现在这样子,像是怀孕了,可惜太医和凌波都说脉相正常,并无孕相。” 桑柔怔忡出神。 怀孕…… 怪不得入睡之前,顾珩的眼神紧张小心又隐隐带着期待。 她一手抚上的自己的腹部,心想,若这里能孕育一个眉目融合他与她模样的孩子,该多好。 晚膳被安排到房间食用,听阡陌说,顾珩在她入睡后,又匆匆入宫去。 这般来回奔波,全是为了她。 饭菜一一摆上来时,桑柔看着,愣了愣,不同于往日的奇珍异馐,今日全是些清淡菜食。 “太子特地吩咐了厨房,备一些素淡的菜式给夫人的。”阡陌一边给她布菜,一边说道,眼里都是笑,“太子对夫人可真是体贴入微。” 桑柔看着满桌的菜,荤素皆有,但无一重口油腻。 她闻言也笑起来,点头:“嗯。”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才舀起一勺汤,门口进来一人,桑柔讶异地看着来墨袍劲练的人:“咦,事情处理完了?回来的这么早?” 屋内一众人等对着顾珩拜了拜,桑柔正要站起来,顾珩走上前来,双手往她双肩一按,将她安稳在椅上。 阡陌本要提顾珩布菜,他手一挥,众人即识趣,皆退出去。 房门都还未掩上,顾珩弯腰往桑柔手中举着的勺子凑过去,喝下那口汤,说:“有些凉了。” 桑柔被他温柔细致的举动感动地一塌糊涂,偏头就往他脸上亲了口。 顾珩眼色倏暗,仍搭在她肩上的五指紧了几分,凑过去就要再索芳泽,被桑柔笑着躲开,说:“吃饭吃饭。” 顾珩看着她,眼里一副我要吃人的模样。 桑柔置之不理,给他夹了一口菜,说:“张嘴。”颇有几分逗弄小嘉翕时的口吻。 顾珩眉头一敛,盯着她。 桑柔把筷子往他前面再递近一点,一点没去看他眼色。 对峙半晌,顾珩最终还是张嘴吃下,掀袍在她一旁落座。 桑柔说:“这里都没有你喜欢的菜,要不要让厨房做几个你喜欢的来?” 顾珩说:“不用,这些就挺好。现在还觉得恶心吗?” **** 先上一小更,补昨天的。 谢谢jm1983mzj亲的月票~么么哒 165.相思凭谁寄(5):对不起,我来迟了…【二更 桑柔想起方才阡陌的话,脸有些热,忙低头喝汤掩饰过去,说:“不恶心了。”过了会儿,又说,“不过今日这些菜挺和我胃口的,我往后就这么吃好了,还有助于我减肥。” 顾珩看她:“减肥?” 桑柔点头,掐了掐自己的腰,哀怨道:“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的,还各种滋补的膳食不间断,感觉自己快成猪了,最近觉得衣服有些紧了,不知胖了多少斤!” 顾珩说:“不用减,你这样挺好。衣服不合身了,让人再做便是。” 桑柔哼声:“你现在觉得好,到时真肿成球,你就该嫌弃我了。” 顾珩意味不明地笑:“会有那么一天的。” 桑柔瞪他:“诶?” 顾珩说:“肿成球的那一天。”在桑柔恼羞成怒要扑过来打他的之前,又补充道,“你怀孕之时。” 桑柔愣住,看着他,被他眼里不遮不掩的炙芒看得她刚消下去的热气一下又冲上了脸部。 “你想的倒美……”她低头扒饭,小声咕哝。 …… 马儿垂首在地上啃草,桑柔一行人低调打扮,等在城门外斛。 头顶日头渐高。 “夫人,你上马车等吧。”凌波在身后说道。 桑柔摇头,目光定定看着前方,穿过城门,章临的街道一路笔直延伸,行人往来,时渐忙碌。 她面上平静,不骄不躁。 没过多久,视线中出现一惺忪人影,从长街尽头,急速而来。 晴天朗日下,黑衣白马,跋山涉水般奔赴。 待身逐渐清晰,她眦眼,欲去辨别他的五官。 眉是浓重两爿横肆的乌云,鼻是高峨一阕山,薄唇两瓣是植柳载桃的岸,夜夜在她耳畔轻吐缠绵私语。 顾珩脸色冷硬,目光一直攫在前方那一抹较小身形上,还未走近,便飞身下马,落在她跟前,而后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来迟了……” 桑柔手圈上他的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换来顾珩的双臂使劲,将她箍得更紧。 毕竟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桑柔推了推他,说:“马车里说话。” 他将她携上马车。 车门一关,隔却万丈红尘俗世闲言碎语。 顾珩不由分说地将她压在软榻上,动作颇狠戾,吻住她,勾着她的唇舌与自己纠缠。分明前一晚还极致缠绵过,分明知道她去至多不过一月有余,心头却惶惶不能安息。 是否爱上人一个便是这样,每一场暂别都似违阔,眼不见她身影,心便无处着落。 两人之间已无需再道任何临别惜言,只剩下这分秒须争里的深切纠缠来诉尽心意。 桑柔几乎呼吸不得,脸涨得发红,唯有在这样的时刻,她常年霜白的脸才能显出几分红晕。 顾珩稍稍放开她,与她对视一眼,重又俯下身去。 “早点回来。” “好。” “万事小心。” “好。” “有事写信与我说。” “好。” “照顾好自己。” “好。” “别走……” 桑柔看着顾珩:“……穆止……” 他紧搂着她,叹息:“知道了。” ** 擎州距离章临并不远,四日行程,便到达。 而公众口中所知的是,穆夫人从南川出发,尚在千里之外。 到了擎州,一切已安排妥当,桑柔入住别院,植花莳柳的居处,深得她心。 除了十分信赖的人,其他人的会面都会令择他处。 桑柔扮作穆缜随侍,穆缜主持一切,她在旁观场。 查过擎州几家穆式下的药铺以及受害人家,凌波懂医药,同她解释说明,这也是桑柔同意带凌波来的原因之一。 “药铺中的药没问题,看了他们的药渣,一如之前所说的,也没问题。” “不,一定有问题,只是我们没看到。” 穆缜不明:“从药铺,要买主,从中各个环节我们都一次查过了,都没问题啊。” 桑柔皱眉,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都是取点调查,从出货到买主手中,我们选取了最可见的几个点反复进行调差,结果如一,并无纰漏。但是,事实上,事件本身是个连续的线,而非几个点,点与点之间那些被我们忽略的部分,我们都没有去查过。” “夫人的意思是?” “药铺的问题,药被掉包,用者被收买,这是我们通常关注的大点,亦说最容易出问题也是最容易着手调查的点。此事我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是有人暗中想陷害穆式,他们处心积虑,就不会那么蠢地明目张胆在这几个方面动手脚。而 除了这几个点之外的其他方面,我们根本无从查询……”桑柔食指与拇指之间在快速叩动,这是她的小动作,每当遇到难题时,会无意识地这般做。 房内的人都齐齐看着桑柔,过了一会儿,她说,“正走无路,那就反向思考。既然冲着穆式来的,不外乎几种可能,穆式的竞争对手,穆式的仇家,前者着重在药粮这两方面的商家,后者着重被穆式吞并收买打垮的旧主。穆缜,你去查一下,最近看一下擎州城内,相关商家的动静。” “是。” “慢着……”桑柔叫住他,“动静小或者没动静的那些做个详细调查。” 一旁凌波问出声:“难道不是动静大的商家?” 桑柔摇头:“闹出这么大的事,还大张旗鼓地动作,他们胆子还没那么肥。” 穆缜领命退下。 桑柔揉了揉眉心,同凌波说:“凌波,我们出去逛逛。” “是。” 擎州街道。 不愧是商都,擎州城中,街道两旁,商店鳞次栉比,繁华富庶之度直比章临,但却章临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随和。 桑柔与凌波都做男装扮相,衣着华鲜,但在这个富人如流的擎州城,倒不显突兀。 但一个地方总稂莠皆有,街边仍有不少乞讨的人,桑柔看到几个发白如霜的老人,去一旁买了几个包子,又塞了写碎银给他们。 那些人对着桑柔叩拜,大呼恩人。 这时一些小乞儿闻风向桑柔涌来,桑柔却冷了脸,招来护卫,赶走他们。 摆脱纠缠后,桑柔在路边一摊子上看一些手工刺绣玩意儿,手中翻弄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的物品,一边说:“凌波,你有话就问吧。” 一旁的凌波一惊,自己心思竟教她看得透彻,她镇定了下,问出声:“公子为何施钱于那些老乞丐,却不给那些小乞儿?” 桑柔笑,果然。 她说:“老而无依,自身又没有气力去谋生,无奈之下沦落街头乞讨,自然能帮一点是一点。但小小年纪,就仰仗张口要钱,不自力更生,这种歪风,自然不能助长。”她叹了口气,“但我一人之力,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他们从我这里得不到好处,总会从别人那得到便宜,于是成日街头浪荡,逢人伸手,一辈子就此注定。” 说起来,不免无奈。世上苦难那么多,一个人的力量那么单薄。 凌波默了一会儿,说:“夫人说的有理,但是不是所有人一出生便有那么多选择,得以机会学得才识手艺,他们生来贫穷,便只能与身边的人学习乞讨。凌波当初若没得……顾公子收用,只怕或许早已饿死街头。” 桑柔微讶,不过是几句闲扯,竟撩起凌波这般感慨。 顾珩手下的人,从来隐忍克制,少有情绪外露,凌波跟了她这么些时日,在她眼前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想,许是这些乞儿一下激起她的灰暗旧时记忆,让她一下心生感伤。 桑柔说:“嗯,你也对。但凌波,除了生死绝症,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们生来四肢,双脚以走出旧我,双手以创造新我,只是,凡要改变,都得熬得住苦痛。改变越大,便是蜕皮削骨般的痛。凌波,虽说穆止给了你一个机会,但始终是你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你应该清楚,他从来不会留无用之人,而你留下了,你身上不可替代的长处是你自己一手练就出来的,这里九成是你自己的功劳。” 凌波在她话里怔愣住,呆呆地看着桑柔。 *** 最近更的比较慢,因为情节都慢慢地往结局铺,瞻前顾后,比较难写。望大家体谅。 我尽量再码一更出来,今天码不出来,明天也会补上。 166.相思凭谁寄(6):望速归 凌波在她话里怔愣住,呆呆地看着桑柔。 她从未想过,将自己放在主位。寄人篱下,受命于人,从来都以顾珩为主。 桑柔的想法颇为奇异,她闻所未闻,却止不住心胸震荡。 顾珩那般的人,选中这样的女子,必然不是因为那张脸,以及几分才智。该如她一般,气质思想卓然拔群,却从不自恃,待人以真,处事以诚,灵活却仍有自己的原则。 她竟尊重她这般一个卑膝之人。 凌波大为感动斛。 那边,桑柔已经挑了一条男式发带,中间一个镂空位置可以自主镶嵌玉石。她付了钱,忽然勾唇笑起,叫凌波。 凌波慌忙回神。 桑柔小声说:“有一个偷窥狂,看了我们许久了,你去帮我把他抓来,唔……可能打不过,那你直接将他药倒即可……欸,别四处张望,会被发现。走,跟我来。” 两人一起进了一家丝绸店,屋内摆挂着各式布料,琳琅满目。 店外,一人扒在门边观望,却一下不见了那熟悉的人影,他正着急,分明看着他们两人进来了呀,心想自己莫不是看差了。 他走近店铺找寻,还没寻到踪迹,身后已传来一清丽人声。 “公子,找什么呢?可是要觅一块布做条遮脸的面巾?” 他一僵,缓缓转身,就见桑柔笑容潋滟,望着他。 “嫂……咳咳,桑公子,好……好久不见。” 桑柔笑:“是有些日头了,大半个月了吧。” 顾琦涨红了脸,眼珠子四处转,好不窘迫。 桑柔洞悉地看着他:“你三哥派你来的?” 顾琦立即否认:“才不是,是我闲着最近无事,出来晃……晃?”话越到后面越心虚。 桑柔点点头:“哦,这样……那你继续晃,我们先走了。” 桑柔转身即走。 “诶诶诶……”顾琦连忙跟上,“嫂……你等等我。” ** 顾珩方下朝回到府中,成持上前来,将一封信呈到他面前。 看到信封上字迹,顾珩本紧抿顿松了几分,他接过,一路往书房走去。 “穆止吾夫,近来饭好否,寝好否,身好否……” 脸上云翳淡去,眼里慢慢溢出笑容。 “妾牙好口好身体好,夫君勿念。无论君念或不念,妾不念也。” 他额头跳了下。 “妾虽不在君侧,但君可须谨记三从四德,莫待妾身归来,府内姊妹充盈。然,则杀无赦。” 信到此即止,下方画着两把血淋淋的刀。 字迹虽仍不堪入目,但较之从前,已长进许多。 顾珩唇边久挂着浅笑,将信收起,放到屉子里。 研磨,摊开一张纸,落笔。 ** 在外头晃悠了大半日,直至日暮,桑柔才回了别院。 穆缜果真是效率之人,一个下午,就已将各方面信息查个通透。 “苏家?”桑柔问道,“哪个苏家?” 穆缜答:“苏家商行发家于梁国,虽与各国皆有生意来往,但一直都是小本小卖,并不见经传。虽说在各大商贾中,苏氏也能排上一席位,但不过是尾末的位置,很多经营产业并不与穆氏构成竞争。但这次穆氏除了这么大问题,无论是与我们有竞争关系的,还是没有竞争关系的,都争相活动,试图趁我们动荡之时,多得几分市场。唯有苏家颇为奇怪,反倒是不在药粮这方面下手,而是与一些船商洽谈起了合作关系。” “船商?”桑柔大惊。 “是。本来这个消息非常隐秘,只所以能听闻,是因为齐国最大的船上与主子是旧交。不过,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知穆止要开运河的计划?运河修建是大工程,耗资耗力,所以穆止从现在就开始筹备。运河将来必利于商贸。资金及修建施工,这些穆止想着要向商家募集,其中说来话长。不过,如果真的是苏家动的手脚的话,那他们这招声东击西还真的打得漂亮。让齐国的各大商家趁穆氏动荡之时,争相夺市场,穆氏虽大,但非常时刻,同时应对这些对手,难免顾此失彼,方寸大乱。而苏家趁我们混乱之时,将船运一事洽谈好,立下合约,待我们回头再去想分运河这羹汤时,他们已经抢了先机。” “那夫人可是有了何对策?” “对策?”桑柔忽然一笑,“吹一吹枕边风,让穆止那边压一压竞商的名单算不算对策?” 穆缜闻言一愣。 桑柔收起笑脸,说:“开玩笑的。这些问题都得从正面解决才算真正解决,攻而不还,反倒让人看弱了去。关于药铺粮铺的问题,不用再押后了,直接着手处理吧。另外,安排一下,我要与这苏老板见一面。” “您亲自出马吗?” “嗯,既然如今穆 氏的掌门人是穆夫人,自然得穆夫人出马。” 穆缜颇忧虑,但仍点头:“是。” *** 自古以来,再没比青楼更高深的地方了,桑柔从前就跃跃欲试想要闯一闯这最集红尘人间风味的地方,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如今与苏家的人会面,对方择在这样的地方,让她好一阵期待。 自然,期待只能藏在心底,面上她仍作出一副凝重的模样,与穆缜交代:“这事先不要与你主子汇报。”顾珩要知道了,只怕她连青楼的们还未踏进去,就被拎回来了。 虽是对方挑的地方,但房间则是桑柔这方选的。直接从后门进去,绕过回廊,来到一僻静小院。 前方是风月场所,此处却是清幽素净。 桑柔掩面纱,着烟青襦裙,披月白斗篷,坐在檀香氤氲的房间里,慢条斯理地煮茶。 房门被叩响时,她刚过了一趟茶水。房门打来,有人款步而来,她手上动作不停,待对方坐下,方斟了一杯茶。 上好的茶叶,热水过后,叶片舒展开,水色清淡,赏心悦目。 凌波于一旁走过来,将茶杯端起,穿过珠帘,走到外间,将茶盏放到来者跟前,道:“请饮茶。” 来人点头,端起抿了一口:“好茶。”又连连喝了数口,才说,“穆夫人约在下见面,就打算这样隔帘对话吗?” 桑柔放下手中茶具,已站起身。 穆缜在一旁,正要阻止,她摆了摆手,直接掀了脸上的面纱,打帘而出。 “既是故人,还需遮掩作甚?”她走到来人身前,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笑道,“王公子,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王豫之。 “竟是你,没想到。” “我亦没想到,苏家的后盾竟是梁国武陵君。若我没记错,王公子的母家姓苏。” “没错。” 王豫之对她仍有敌意,他怨憎她,自几年前靖王宫的那匆匆几面。 当年靖文王寿宴,王豫之亦在出席之列。众人皆知,靖文王借生辰宴之名,行招婿之实。 但当时靖文公原本也只打算推出桑柔一人。桑柔虽常年不在宫中,但间歇回来几次,因其聪慧过人且琴艺超群,早声名在外,引得天下王孙贵族争相慕之。 但王豫之除外。他心中所属,却是她姐姐,傅姝。 傅姝早年亦顽皮过,偷偷出宫玩耍,得识王豫之。但她是个颇有野心的女子,比之其他沉迷安乐的兄弟姐妹,更警醒,她知道自己最终命运不过是嫁人为妻,既然最终归宿不可变,但她至少想自己拼一把,选一个她觉得可以托付的人家。 而她所看中的,是本靖王已经内定好桑柔的夫婿人选,俞荀。 大梁最强大的国家的储君,还有什么比这个选择更佳。 只要没有桑柔,她便是不二人选。桑柔顺理成章成了她璀璨来日的挡路石。 但一开始,她并无杀桑柔之心,私购毒药参于其膳食之中,致使她大病一场即可,却不知最后出了差错,普通毒药,成了奇毒冰焰。桑柔险些丧命。 靖文王别无选择,将傅姝推出来予以俞荀,却不知他竟不允,最后傅姝嫁给了顾璋,名不见经传的齐国王子,但比之王豫之,好歹是王室血亲,将来争取争取,尚有空间。而王豫之,再出息,也不过是人下之臣。 王豫之不知其中折转,只觉是桑柔悔婚,导致本无恙的傅姝要走出来顶替她委身远嫁他国。 傅姝对他几番拒绝,他也只觉得她胸有帼怀,牺牲自我,成就家国大义。 特别见桑柔辗转燕国齐国,盘桓在权贵身侧,卑躬屈膝,更是看不起她。 穆止早身死,他不知桑柔是用以何手段坐上这穆夫人的位置,但始终觉得她不光彩,脸上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桑柔将一切看在眼里,亦不挑明。 若是其他人,她会竭力劝服,将其拉为盟友,但王豫之不行,他对她恨之入骨,不可能转敌为友。 梁国虽国不富强,但地饶物丰,商贾贸易外输为重,故而运河,船业颇得他们看中,有了这些,来日货物运输将更为便捷,节约成本。故而他们才不惜余力来搅乱齐国的商行。 虽不知他从何处探听得风声,但她至少知道他的七寸所在。 桑柔问:“不知较之梁国楚国,谁大?” 王豫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了家国之事,虽不情愿,却仍作答:“楚大。” 桑柔点头,又问:“不知梁楚距之齐国,谁近?” 王豫之看着她,答:“楚近。” 桑柔又点点头,再问:“梁楚两国之河川,谁多?” 王豫之本已不耐烦,这时忽然悟出点什么,目光锐利地盯着她,语气有些僵硬:“楚多。” 桑柔见他变了的脸色,了然他该明白她话中意味,便不再多说 。 楚国地处南端,地更广,河川通畅,同齐国商家来说,舍梁而取楚,更为划算,只不过如今水路并不发达,取物于梁是普遍选择。 穆氏既做商贸,许多物品亦来源梁国,若穆氏这样的商业大头首先改面向楚,那梁国物品必然大打折扣,对苏家是致命的打击。 这就是王豫之最担心,亦是他采取行动先抢占船业的原因。 “你想如何?”话说出口,王豫之登时大悔,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一下将自己置于下风,分明来的时候,他仍是主控者。 一句话说错,主权易手。 桑柔说:“不必我说,我们心里都清楚,穆氏最近出的问题都是有人从中作梗。”她顿了顿,眼睛一直看着他,“而我们任事态发展,却没有立马采取措施制止,不过是想查处这背后黑手。不然问题解决并不难,但根源不能拔出,也无济于事。王公子,并非我夸海口,但较之穆式,苏家不过弹丸一敌,你们若真的想跟穆氏抗衡,那我们并不会手下留情。虽说商场似战场,但我觉得,商场终归不是战场,除你死我活之外,还有共存亡。” 她循循道之,不急不躁,无咄咄逼人,显足了大家之范。 王豫之暗暗佩服,却不过一刻即消弭。 “傅柔……”他直呼她本名,一种凌人的口吻,夺回自己方才失去的气势。 多么可怜一种手段。 桑柔觉得惋惜,曾经她所见的王豫之,意气风发,目露流光,也是位翩翩佳公子,是什么让他这般坐立不安,失去自信。 心中蹦出一个名字,桑柔手握了握,将这个答案压下去:“你说。” 轻轻松松夺回主权。 言语文字莫不奇妙。 王豫之瞪着她,已有几分气恼,她气定神闲地应对他的刁难,反倒让他尽显丑态。本心已有牵挂之事,心不在焉,导致节节败退,他心知,这场会面当尽早结束,不然输得体无完肤。 他找回几分风度,说:“你说的句句在理。但都是风雨浪中珂,退而求其次的明哲保身之道已不实用,强者存焉。苏家一直希望能够与穆氏能有合作,今日如此匆匆,也不好详谈,来日豫之再拜帖约见,我们再好好畅谈,如何?” 桑柔给足面子:“如此,最好不过。” ** 王豫之离去后,桑柔一改方才稳重自持的模样,忙跳起来,将穆缜赶出去,回到离间换衣服。 再出来之时,她与凌波已又是一副俊朗男儿的装扮,她看着穆缜,说:“要不要去前头逛逛?” 穆缜眉头拧了拧,点头。 她去,他自然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走出院子,各种嬉笑声丝竹声便声声入耳。 待要进门之前,桑柔忽然站住,转过身来,对着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凌波穆缜,威言警告道:“这个就不要跟你们主子汇报了知道不?” 两人未答。 桑柔叹气,终究顾珩才是他们的主子。要是他知道了自己逛窑子,回去不知要怎么被收拾。 脑海闪现顾珩阴鸷的面容和冷凉的眼神,不禁一个哆嗦,心生几分怯意,抬起要跨入门槛的脚就那么顿在那里。 正当时,一个男子从屋内走出来,步伐匆匆,擦到桑柔肩上,桑柔一个不稳,将行倒地。 穆缜和凌波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桑柔就已被人提携住。 桑柔呆呆地看着来人,眉目朗秀,一袭长衫,气韵淡雅,是难得好看的人。只是较之其他男子,过白了几分。 “你……女子?”他手还握在桑柔臂膀上,将她拉起来,出言便是这样的话。 桑柔愣了愣,怎么就一眼认出来了? 他似看穿她心思,解释道:“你唇上尚留有胭脂。” 如此…… 桑柔恍然大悟,手背着蹭了蹭嘴唇。今日出门,特地做了些打扮,上了点装,提点气色,方才换衣服着急,忘了将脸擦一把。叫人看了笑话去。 只是,桑柔向来脸皮够厚,对别人想法不甚在意,只说:“谢谢。”双眼弯弯,倒是真心诚意。 那男子看了她一会儿,说:“该是我说不起。” 桑柔本已打算离去,听得他这一语,颇诧异地转头,他脸色无异,表情却十分认真。 她心中大呼不好。 分明是萍水相逢,只言片语已然足够,为何故意端出这般一丝不苟的态度? 已不是礼貌教养问题。 她隐隐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忙说:“无妨。告辞。” 步伐交替极速,七拐八拐,躲过往来人流,消失在一片花红柳绿的糜色中。 穆缜和凌波看了那男子一眼,快步跟上去。 男子停在那里,不禁失笑,好生机灵的人,但防备之心更是强。 这时,一个稍年长的男子走出来 ,对着他唤:“主子,不走吗?” 男子抚了抚脸,转向那中年男子,问:“阿振,我的模样看起来很可怕,抑或很饥渴?” 中年男子抬头,面无表情帝看了他一眼,说:“面对一屋子形形色色娇媚女子的讨好谄媚,仍无动于衷,恕阿振眼拙,看不出来主子饥渴。”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听阿振补充道:“当然,有些人擅于掩饰,兴许已五内翻腾,表面装着坐怀不乱而已。” 男子脸色顿便:“阿振,你是又想找打吗?” 中年男子淡淡道:“属下记得没错的话,主子上次与我对打,折了手臂,上上次和我打,扭了脚,再上上上次……” 话未说完,只听得那年轻男子说了一声:“哎呀,想必我那小侄子该醒了,我去看看他。”已摇扇远去,一副看天看云看池看鱼的闲懒模样,仿若那些身外的人声乐声,盖不能入耳。 中年男子一脸呈习以为常之色,提步跟上。 ** 本信誓旦旦地要将在这红尘之地好好逛一圈,但最终,桑柔从进来,直接穿过大堂,从大门出来,动作快得让穆缜和凌波都始料未及。 只是回到别院之后,她又各种哀叹懊悔,多难得的机会。 她正唉声叹气,成束进屋来,给她递了封信。 她急忙拆开,那人凌厉的字体跃然眼前,她走到窗边亮堂处,细阅。 “柔儿吾妻……”她肩膀止不住抖了抖。 这般小气的男子,分明是在报复自己,用这么肉麻的口吻,将她上封信捉弄他的尽数还回来了。 桑柔抚了抚爬上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往下看。 “夫茶饭尚好,近来小染风寒,无碍,勿念。” 桑柔面上表情僵了僵。染了风寒?几分真几分假辨不清楚,但苦肉计倒是昭然若揭,偏生她明知是计,却难免地牵动了心肠。 混蛋,她暗暗咬牙。 “擎州一事,莫亲面敌,恐有深谋。” 他确是将她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对这边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望速归。” 最后一句,墨色要比其他字深一些,桑柔看着,缓缓笑开。 最难割却是相思,三言两语凭书寄。 *** 谢谢藤子的荷包,AA的月票~~~~谢谢么么哒。总算是勉强补了更。还只是勉强…… 有些人和事,其实在以前都稍有交代,可能你们忘了,可以回头看看。接下来大事件。。。然后。。。 167.相思凭谁寄(7):杀了你们,便足以毁掉半个顾珩 桑柔抽空去了一趟连川郡。 见到了傅晴。当年傅晴出嫁,桑柔才会踉跄行步。如今两人已完全识不得对方模样。傅晴一心只在自己女儿身上,看到华栖,又哭又笑地骂:“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华栖踱过去,勾拉着傅晴的手摇晃着撒娇:“娘,小栖好想你啊!” 傅晴瞪着她,接下来的话再骂不出口,捏着她的鼻子无可奈何地叹气:“你呀!” 说完看向桑柔,问:“这是……斛” 华栖赶忙跳起来,一把拉过桑柔,说:“娘亲,这就是……” “晚辈桑柔,见过侯爷夫人。”桑柔截断华栖的话,说道餐。 华栖怔愣,一脸不明地看着桑柔,桑柔继续道:“我与华栖于章临相识。” “那这段时日劳烦桑小姐照顾小栖了。”一沉厚男声从门内传来,定眼望去,只见一男子灰袍加身,行举稳雅,面色威肃,向她们走来。 华栖见到来人,立马往傅晴身后躲了躲,被他锐利的目光一个瞪视,缩缩脖子,出口唤:“爹……” 华薄言没应,转看向桑柔,收了几分严厉,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着。 桑柔礼貌问候:“侯爷。” 华薄言嗯了声,说:“长途跋涉,必然辛苦。里面请。” 桑柔点头,华栖赶忙过来拉着她。 两人落在身后,华栖在桑柔耳边低语:“姐姐,为什么不与娘亲相认呀?” 桑柔拍了拍她的手,说:“我身份敏感,至今被燕国通缉。如今我已决定不做傅柔,而是桑柔,那便没必要再告诉你爹娘。以免来日要有什么事,他们也被牵连。” “我们不怕的。” “是。但是越少人知道,于我来说,也更安全不是?” 华栖努着嘴,点点头。 华薄言虽然面上严厉,但极为宠华栖,傅晴虽见华栖一次就要骂一次,但事事给她准备周当。 桑柔反倒显得多余。这般简单纯朴的阖家之乐,她从未享受过,抑或有过,却不过须臾一刻。 但所幸,如今,她也有个家,有人在家里等着她归去。 饭桌上,华薄言问起桑柔:“桑小姐哪儿的人呀?” 桑柔答:“我外子定居章临。” 华薄言脸上稍有惊色,说:“原是夫人。怪我不清楚状况,那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姓穆。你们本是长辈,唤我名讳即可。” “就是就是,本来就是一家人,叫那么见外作甚。”华栖一旁补充道。 被桌上另三人齐齐瞪眼。 华栖低头扒饭。 傅晴责骂道:“你看人家,规规矩矩,言行得当,早早成了家。你呢,这么大了,还四处野。” 华栖:“我……” 傅晴:“这次回来给我好好待府里,不许乱跑,明日让媒婆上门说亲,给你介绍几家公子,你都好好物色物色。” “娘……” “不许说不!不然以后不许吃饭!” “你是我亲娘吗?急着把我赶出家门就算了,还不给饭吃!” “对,你不是我亲生的,你身上哪点得我的习性,我可没有爬树摘桃,离家一年有余不着家的。” “兴许我这是得了爹的习性了吗?” 华薄言:“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话。” 如此热闹,桑柔笑看着,蓦然觉得甚是想念某人。 ** 叶广泽入门来时,顾珩堪堪看完桑柔的来信。 他对着叶广泽说:“来的正好,阿柔在连川郡,华薄言急着招女婿,要不要我给你准个假?” 叶广泽淡淡道:“永林流寇闹腾不停,太子给我道任令去永林剿寇吧。” 顾珩看着他,目如洞火:“你真心割舍得了?” 叶广泽继续答不对题:“寇贼愈发猖狂,小打小闹屡禁不止,是时候朝廷出兵,一举剿灭了。” 顾珩叹口气:“一群流贼而已,朝中派哪个人去不可以?需你堂堂神武将军亲自去剿匪?你倒是先回答我的问题,被顾左右而言他。” 叶广泽面无表情:“我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其他……不关我事。” 顾珩这时倒是点了下头:“对,只要她嫁作他人妇,你便可推掉一切责任,她喜乐悲欢,都与你无关,从此你亦不用受人诟病负心汉。” 叶广泽垂眸。 “但,你可想过,兴许无论她嫁给谁,她都不会快乐,自此一辈子,心心念念一个叶广泽,郁郁寡欢,了此余生。” 叶广泽眼波动了动,道:“她尚年小,之于往后漫漫人生,与我相识的短暂时日不过冰山一角,不值一提。她会遇到别人,爱上他,然后将我淡忘。即便忘不掉,她已有了新的生活,往日痴情不过一枕荒唐,届时当嗤鼻以笑之 。” 顾珩连连摇头:“当初在燕国选择放弃阿柔的时候,我也这般想过。只觉得,这世界除了生命,还有什么是舍不了放不下的。亦是想着,她会遇到另一个人,呵护她,爱惜她,她也会很幸福,不是非我不可。但后来,我想,我怎么能希冀他人能照顾她入微,怎么确定她会轻易放下伤心往事,怎么能保证没了我她会更加安全快乐。最终发觉,唯有将她安放在自己身侧,一切饮食起居都由自己过目,才放得下心。你并非对华栖无情,同是为了她好,但这世间,若真想一个人好,没有什么比亲力亲为照顾她更好的办法。” 叶广泽沉默。 顾珩点到为止,叶广泽是明白人,话多了无益。只是他颇担心若激将不成,桑柔是否还要继续用计。 *** 王豫之的拜帖很快送达桑柔手中,她已于连川滞留多日,写给顾珩的信还未收到回音。 她交代华栖说:“或许我走后,会有信到你处,你收下拆开看便是。回章临之前,我会回来再看你。” 华栖不舍她:“那你什么时候来?” 桑柔笑:“很快。我不在,你不要忤逆你爹娘的意,给你介绍的人,你便相处先,只是不要轻易应允婚假即可。” 华栖点头:“一定要来看我。” 桑柔答:“好。” 回到擎州,准备与王豫之的会面。 穆缜说:“如今既已知苏家背后的人事王豫之,商铺的时候已在解决,为何还要去见他?” 桑柔说:“没那么简单。王豫之我虽接触不多,但他终究是世家公子,当年天真浪漫,便是经历再大的变故,也不可能转变如此之快。而且,最大的疑点,王豫之这样一个他国客商,如何得知穆止尚在襁褓中的修建运河计划。他背后定有其他人。” “既然伺候有诸多隐秘,夫人,你不能再以身犯险,让穆缜代你去吧。” “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杀了我与整个穆氏为敌?王豫之不至于那么蠢。穆氏不是靠一两个人支撑到现在,他们该明白其中道理。但这次不能像上次一样。穆缜你安排个繁闹之地,最好是行人多而不密的地方,又有清净的一隅供我们谈话。” 会面的地点最终定在擎州城郊的明湖。 明湖畔,有一些茶楼酒肆,临湖造几座水轩,间隔五六米置单独一座。轩窗打开,外头是湖光潋滟,水天一色。明湖美异,游人甚多,或两两结伴,信步湖畔。或雇一只两只小船,泛舟湖上。 完全符合桑柔所想。 穆缜因商行的事被桑柔遣去处理,改由顾琦随行,成束于暗中保护。 顾珩安排顾琦来到擎州,遇到需与官府斡旋之时,顾琦可出面从中调和,事情办起来要容易得多。 桑柔与顾琦进了小轩,落座,门窗打开,即可看到对面坐着的成束等人。 王豫之姗姗来迟,顾琦喊饿,已经叫了一波糕点吃得麻索。 此次王豫之带了个随从,身量矮小,一直垂眸顺眉,勾着脑袋,让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觉得面庞肌肤有些非常人的生硬。 王豫之一改之前的言行冷硬,致歉寒暄,落落大方。 “这位是……”他看着顾琦,问道。 “穆琦。她我嫂嫂。”顾琦上前,自行答道。 “穆公子。”王豫之招呼。 落座之后,点茶闲谈,仿若是故友叙旧般,一点没有之前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敌不动我不动,如今之下,谁先按耐不住,便先败局。 “此处风景甚丽,四时皆成景致。”他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若能长居于此,远离纷嚣,也不失为赏心乐事。”话间往身旁睇去一眼。 他身侧所立,随侍男子面无表情,只是在听闻这一句话后,眼波微动。 桑柔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他将双手拢于袖中,微微弓着腰,一身轻简,实在难探几分讯息。 桑柔说:“一人居难免寂寥,若能寻得知心者相伴,那确实是乐事。” 王豫之点头,端起茶杯,正欲饮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顿了会儿,说:“穆夫人,是要在擎州逗留多久?”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桑柔微惑,眼梢所见,是那随侍忽然微微侧头,看了王豫之了一眼,重又垂首。 桑柔说:“那便要看事情解决得如何了。如是无人再从中插足阻挠,问题解决得顺利了,怕会快一些离开。” 王豫之点点头,五指扣着的那杯茶,没再端起来喝。 一旁顾琦忽然传来动静。 桑柔转头看过去,却见顾琦面色刷白,额上密密仄仄满是汗渍,表情颇痛苦。 “阿琦?” 顾琦闻言抬头,桑柔更是大惊,他双目红冶。 “阿琦,你……” 顾琦已猛地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神颇为迷惑。&lt;/ p&gt; 桑柔心头一咯噔,急急往后一看,想要招呼成束,却见那头一群人早已趴倒在桌上。 果然,陷阱。 “这么久不见,姐姐就这般阵仗招呼妹妹,真是让阿柔……受宠若惊!”她回头,瞪向对面的人。 那个低眉顺眼的随侍这时缓缓抬起来,直起腰背,伸手将脸上的面具一揭,露出一张艳丽却显几分憔悴的面容。 “妹妹还是这般聪明,一下便猜出我身份。”傅姝眼里有轻笑,“只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 桑柔目光锐利地扫过桌上物什,说:“茶水中有毒?” 傅姝摇头:“茶中没问题,但糕点和茶水混吃,就有问题。” 桑柔恨得牙痒痒,她答应此次会面,便是猜测王豫之知道傅姝的下落,想要试探。却没想到,他会直接将她带来,并反摆了她一道。 若只是王豫之,她不担心,他不会对自己如何。但傅姝就不同,她不吝于她死。 “姐姐是又要杀我一次吗?” 傅姝闻言瞥了一旁的王豫之,笑答:“妹妹何必把我说得这般阴险毒辣。” 桑柔冷笑:“你知道我的身份?” 傅姝亦笑:“说起这个,我还未来得及恭喜妹妹,齐国未来的太子妃!” 王豫之听闻此处也不禁愕然。 “若不是之前顾珩去詹京和燕国七王子俞晏大打一场,或许我永远不会注意到其中诡异。你在燕国几年与穆氏商行的东家穆止相恋,后穆止死,顾珩回国,你行踪成谜。再到后来,你出现在齐国,成为顾珩近身随侍……内战结束,你不见,顾珩和俞晏打架,回国后重病不愈,再到漠国,他当堂承认一女子是他未婚妻……凡此种种事件,想象力丰富一些,将它们串一串,便可变出一个另世人咋舌的结论……”她眉梢挑起,说,“顾珩就是穆止。” 话已至此,桑柔没直言否认或承认,只说:“你莫不是以为拿我威胁顾珩,便可以得偿所愿吧?” 傅姝说:“何须这么麻烦。他最爱的女人,他最亲的弟弟,杀了你们,便足以毁掉半个顾珩。他令我家破人亡,我定然也让他下半生也在苦痛度过。” 桑柔闻言却笑:“杀我?不,你不会杀我。杀了我便是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你。你或许已无所谓,但是……你有孩子,你不可能将他置之不顾。” 傅姝听此果然冷绝的表情微微一松。 “他可以多心狠手辣,你应该知道,若是你孩子落到他手里……” “闭嘴!你以为这般说我就不敢杀你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不杀你,但是,他……”她手往一处一指,“顾琦,必死。” 说着从袖中抽了一把匕首出来,直直向顾琦刺去。 桑柔一惊,慌忙跑过去一把推开顾琦,迎向傅姝,她好歹会点功夫,三两下便夺下傅姝手中匕首。 傅姝被击退好几步,王豫之从突然的变故中醒神,忙跑过去接住她,将她放稳,就要去擒抓桑柔,却被傅姝止住。 他一愣,傅姝指了指那边。 他望去,桑柔那头情形已大变。 顾琦这时一把擒住桑柔,捏着她的脖子,全然不识得她,要将她置之死地的模样。 桑柔不得发声,喉中气觉,视线蒙蒙中看到顾琦满眼通红,咬牙切齿,脸上鬼煞般的表情令人骇然。 窒息之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匕首往顾琦臂上一刺。 脖颈上圈着的五指顿松,呼吸又得自由,桑柔瘫软在地上。 顾琦被这么一刺更是疯狂,眦目瞪着桑柔,眸中燃焰,却完全失了理智,不顾手臂手臂鲜血直流,眼见着又要向桑柔攻去。 桑柔急忙爬起来跑。 那厢王豫之听从傅姝所言,从一旁窗户跳出去,下边已备了一船只。他身上一招揽,湖面上便有无数只船齐齐向他处行来。 水轩内传来打斗声和痛吟声,过一会儿,船尾一阵摇晃,他立马吩咐人开船,自己则跳到另一艘船上。 众船齐齐出发,与湖上无数游船穿插相间,向远处驶去。 而水轩之内,穆缜急急赶到,大骇失色。 168.相思凭谁寄(8):我……大概要死了。 水轩之内,穆缜领着众人急急赶到,见此场景,惊骇失色。 轩内地上两处,躺着一男一女,男子胸前血涌如泉,已闭眼昏厥,女子趴倒在窗边位置,口中连连喋语:“阿柔……快跑……” 穆缜忙去看顾琦,他呼吸已若游丝,全然无意识。他慌忙点穴止血,但奈何伤口太深,根本止不住。 “快!给九爷包扎伤口。还有你们,去追他们!餐” 无备而来,人数有限,轩外湖面,无数船只或近或远,密匝点缀,暗卫对视一眼,只得各个方向,分派人选追踪。 窗边傅姝面色惨白,冷笑道:“你追不到他们的。” 穆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让人绑了她,忙着救治顾琦。 他们动作粗鲁,傅姝被弄得痛吟出声,嘴上依旧不停:“你看到了,终究还是姐妹骨肉情深,她为了救我,不惜对顾琦下手……斛” “将她嘴堵了!”穆缜怒吼。 傅姝口中立马塞了布条。 纵使穆缜随着顾珩见过无数惊险万分的场面,如今之下,双手禁不住惊颤不止。 方才他赶来,远远便看到水轩之内,桑柔傅姝顾琦几分纠缠在一起,顾琦好似要杀傅姝,随后就见桑柔握着匕首直直***顾琦胸口。他自己受伤无数,清楚这样的位置可致命。 他奔跑向他们而来,眨眼间,就不见了顾琦,而傅姝扶着桑柔到了床边,将她推下窗去,自己亦试图爬出去,却摔了下来。 虽不知为何有这样的变故,但无论原因何在,桑柔落逃,顾琦生死重伤,这样的结果已十分惨重,他万死不足以谢罪。 ************************* 明湖浩淼,直直延伸到擎州与连川的交界。而此刻,一荒芜人烟的芦苇蓬蓬处,王豫之看清倒在甲板上的面容,惊呼:“傅柔,怎么是你!” 桑柔已没有一丝力气,掀开眼皮看着他,说:“对啊,本来就是我。谁叫你不看清人就开船。” 王豫之气得青筋暴跳,与身旁的人说:“将她看牢,你们跟我回去找人。” 他欲回到原来坐的船,却听到身后清浅的笑声。 他动作顿住,回头:“你笑什么?” 桑柔摇摇头:“笑你我傻。” 王豫之怒气更盛。 “王豫之王豫之,你本多聪明一人,怎被傅姝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 “你以为是我故意跳到船上来的,我为什么要逃,躲顾琦?”她苦笑,“那时我们救兵已到,你该也看见了。这全是她的计策,你我,甚至连她自己都利用了。” 王豫之双唇颤动:“你什么意思?” 桑柔动了动手臂,身侧还躺着一把匕首,她抬起手来,白皙手此事青紫一片,已是中毒之象。 “让阿琦失了理智对付我,然后故意要刺杀阿琦,假装我抢了匕首。阿琦来攻击我,匕首理所当然地成了我正当防卫的工具,但匕首刀刃上无毒,手柄上却涂了毒,怪不得她原先手上戴了手套……阿琦不依不挠,我最后神识浑散,在傅姝协力之下,刺了他一刀,该很严重……”桑柔忽然猛咳出声,唇边渗出殷殷鲜血。 “你……怎么了?” 王豫之急急跑到她身边。 “我……大概要死了。” 王豫之眼中有惊惧。 桑柔笑说:“你害怕?你怕什么?中毒的人是我不是你!方才赶来救我的那些人应该看到了我对顾琦下的手,傅姝故意将自己留在那里,该已编排好一个说辞,不知我要被抹黑到何种地步。王豫之,但凡你还有点良心,将我送回去。” 王豫之眼中晦沉,静默不语。 半晌,他低低道:“她这样绝然的计策,将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呵,只怕一整个苏家都要同她陪葬。她怎么忍心?” 桑柔听着,忽觉悲凉,一口气叹出,已觉视线模糊,她说:“她已一无所有,顾璋被五马分尸,她被逼上绝路,如何会将别人的生死考虑周顾。王豫之,你派人将我送回去,你赶紧逃命吧。” “逃?天下之大,何处安生?我连累了苏家,又怎么能自谋出路,不顾他人死活。至于你……傅柔!傅柔!你醒醒!” 桑柔双目紧闭,早昏厥过去,面色发青,重毒之相。 他慌忙唤人,却半天没动静,他起身回头,眼前闪过几道黑影,而后脖后一麻,轰然倒地。 *************************************** 半年时光,齐国却发生了不少大事。 一是九王子顾琦意外身死,死因不明。二是大将军叶广泽在永林剿匪之后辞隐,原因众说纷纭,都好似与一个女子有关。三是齐王下令捉拿梁国武陵郡之子王豫之,原因不详。第四倒是无关朝政,穆式商行一连并了苏家 商行,雷厉风行,人们始料未及,而苏氏一族也顷刻间湮灭于大梁,大难临头隐避还是其他,亦是无从得知。 这些终归都不是好事,尤其是齐国一下失去两员大将,令国人莫不忧忡。 倒是有一件事,章临街头巷尾口口相传,说,齐国欲与梁国和亲,便是当今太子迎娶梁国卓宰相之孙女卓薇柔。 这一事从去年战后便有人说起,后不了了之。如今传言更甚,有人见到卓薇柔已亲莅章临,便是客居于太子府,只怕这回是真的了。 齐国一连遭遇叛乱,众人景仰的将军一死一隐,心头莫不抑郁,无不盼着这样的喜事来冲一冲齐地上空的乌云晦气,于是齐齐盼着喜讯公之于众的一日。 …… 桑柔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青山云影,心中感概,时光真是狠心的东西,一点不为她滞留片刻。 入眼风景愈发熟悉,她心里却愈发没底。 阔别之后,最怕物是人非。 她放下帘子。 “姑娘是章临人吗?” 马车内,对面静坐的一名男子,这时开口问道。 回章临途中,于茶肆休憩吃饭,马儿却被人给牵走了,荒郊野外,行人寥寥,一时又买不到马。 走投无路之下,遇到他。 当时,他走到她面前,眉眼笑意潋滟,说:“是你!真的是你!” 她一脸莫名。 “你不记得我了?” 她满脸迷惑。 男子叹气:“你果然是不记得我了。”语气失落,过了一会儿,提示道,“半年前,擎州春风阁。” 桑柔垂眸细想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男子扶额:“像我这般英俊容样,不知迷倒过多少春闺少女,竟也会有这样被人忘之脑后的一天。” 桑柔这时却笑起来了,说:“我记得你,撞我一下又扶我一把的美男子。” 男子瞪大眼:“耍我!” 桑柔点头。 男子却笑得更欢:“你可真好玩。” 桑柔不置可否。 他说:“我单名一个珏字,你可以叫我风度翩翩珏公子。” 她说:“我单名一个柔字,你不用叫我,我怕我本气质独韵的名字从你口中说出来,会不忍入耳。” 男子又大笑:“你可真好玩。” 这人性子随和,几分不羁,但举态优雅,定然出身不俗,桑柔不是没有戒心,袖中揣着好几包迷.药毒药,准备着时机不对便通通洒他脸上。 几天下来,他倒是一直规规矩矩,不曾有半分逾越之举。 这时,他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桑柔说:“不是,我只是……有朋友在章临,前来探访。” 顾珏点点头,静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已经开了头,你就不礼尚往来一下,问我一问吗?” 桑柔看他:“问什么?” 顾珏瞪着她:“明知故问!” 桑柔道:“所以我就不问了。” 顾珏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竟被反将了一军。屡次丢面子,他却一点不恼火,反倒笑出声来。 如此奇怪的人,笑得这般肆无忌惮,好似浮生万丈,无处不可取乐,无事不可笑之。 她觉得稀奇。 突然,一阵突兀的幼儿啼哭声截断了他的笑声,他慌忙起身,走到软榻前,将一幼子抱起来。 “怎么了,晨晨,可是饿了?”他动作娴熟,将孩子搂在怀中,轻摇慢晃着,语气柔腻非常。 小孩子一入到他怀中,便止了啼哭,伸着肉嘟嘟的小手,笑嘻嘻地去拨他的口鼻。 “嘿,你个小白眼狼,你爹爹这英俊的脸都要被你抓破相了,就娶不到后娘了。呀呀呀,你给我住手……唔……还有住嘴!” 他挤眉瞪眼,与一个只会咿呀作语的小孩较起了真,声声威胁道。 马车停下,车门被叩响,随后传来一妇女声音:“公子,小少爷该饿了,让我给他喂食。” 他正叼着男孩的手指,闹得起劲,这时停下动作,抱着孩子出去,将他交给乳娘。 顾珏拿了帕子擦拭被男孩蹭了一脸的口水,斜眸却见桑柔双目黯然,不知在想什么。 分明一张倾世的脸,却瘦削非常,毫无血色,手扶在榻沿,五指似用了劲,手背暗青血管狰然可见,五指骨裹皮般,看着几分森然。 太瘦了。怎么会生得这般消瘦? 上次匆匆一面,虽已时隔大半年,但他仍记得那时她眸色蕴着流光,脸上扑着淡淡的脂粉,一袭素简男装,却半点掩不住她的倾城容色。 再相见,若不是几番确认,他险些忍不出这就是往日惊鸿一遇的那人。 她该经历了什么,致使这般形销骨立,让人见之不忍。 但他 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问了她也不会答。便当做没看到一般,回到自己榻前,闭目养息。 章临,太子府,地牢。 壁上挂着灯盏结了尘网,烛火昏暗。 名澄皱着眉,一路往地牢深处走去,满鼻腐朽之气,令人闻之欲呕。 到了尽头,一道门此刻洞开,里头篝火明明。 桌案前,坐着一男子,一身白衣无暇,与这脏秽之地格格不入,只是他却全然不为所动,面色冷然。而他目光所落,前方一女子身子绞于架上,满身血污,头发散乱,乍一看,仿若死人一般。 一旁有人提起一桶水泼在她身上,女子痛呼一声惊醒。 深秋天气寒凉,这桶冰水下去,得去半条命。 但他知道,顾珩不会让她死。 他满身嫉恨无处可泄,不会让她就此简单死去。 女子甩了甩脸,身上伤痕密布,被冷水蜇得奇痛难耐,她颤着牙,冷笑地看着对面的人,说:“太子这般隔三差五地看我,真是让姝儿受宠若惊呢。” 顾珩面无变色,淡淡地看着她,说:“你一心求死,故而无畏。但是,你真的可以无畏吗?” 傅姝说:“畏?我已生无可恋,只希望阿柔离了你,在某处能生活得逍遥自在。” 顾珩脸色一冷。 傅姝仿若没看到一般,说:“顾琦一条命,太子若要报仇,尽管朝我来就是,只求你放过阿柔。” 名澄再听不下去,说:“傅姝,这样的说辞你念叨了大半年,欲盖弥彰!你说这样的话,你以为我们会信?桑柔如何会害顾琦!” 傅姝只冷笑不语。 顾珩倏然站起身,转向外头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淡淡道:“听说,六弟要回来了。” 傅姝猛地一震。 顾珩已消失在门外。 名澄看了她一眼,跟上顾珩。 地牢外。顾珩走在前头,名澄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着。 “有事说。” 名澄正沉思,被他突发的声音冷不防吓了一跳,过了会儿,说:“她……出现了。” 顾珩的脚步一顿。 半载时光,像之前一样,桑柔消失了不见,音讯全无。 顾珩知道事情发生时,连夜赶往擎州,却只迎回了顾琦的尸体。他花了大力气,抓到王豫之,拷问桑柔的下落,他却不知道。 王豫之与傅姝的口径一致,皆说,顾琦发现了傅姝,要捉拿她回朝,桑柔阻止,误伤了他。 亦与穆缜汇报所见情形一致。 他们不知傅姝与桑柔过往干戈,桑柔不爱说起陈年旧怨,顾珩便从不逼问。只有去年绑架一时牵扯傅姝,那一件事虽是顾璋主谋,但桑柔为此损了一只手,顾珩一直耿耿于怀。 从人间四月到十月金秋,暑往寒来,他们几乎快判定桑柔死了。不然,为何不出现,还是说,真的如傅姝所说,纵使傅姝对她不义,她还是念及骨肉亲情,护傅姝而对顾琦下了手,不然以顾琦的身手,何人能伤他至此。 虽然她同他说过,她与傅姝无姐妹之情。但如今之下,他不禁怀疑,她是否只是为了他能决策干脆,而说出这样的话。 “嗯。”顾珩只应了声,便往寝院走去。 名澄神情凝重,他反应如此平静,竟多问一句也没有。 *********************************** 两日后。 城门口,桑柔下了马车,与顾珏告别。 顾珏看着她,说:“后会有期否?” 桑柔说:“或许。” 顾珏笑:“你真是冷情。” 桑柔说:“不,我很感激。” 顾珏却说:“一个男子愿意与一个女子同车而乘,通常目的不轨。我亦如此。桑小姐,没有实质意义的感激,于我来说并无用。” “能力之内,底线之上,原则之中,愿意报答。” 他定然不屑于钱财,桑柔等她开口,这样算清反而更好。 顾珏说:“那来日请我吃茶。” 桑柔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 顾珏失笑:“你真真是狡猾万分,却不解风情,不不不,你是不领风情。” 桑柔问:“那公子渴否?这茶还吃不吃?” 顾珏说:“怎能不吃?你一副现在不吃,来日无期的模样,我怎会傻到拒绝。” “那公子挑地。” “仅此一顿,定然不能轻易饶了你。春生楼,章临最好的酒楼。” 桑柔却一滞,半晌答:“好。” 正是午膳时分,春生楼一如往日,生意红火。 楼下大堂已有人排起了长队,桑柔刚想建议换个地方,转头却见顾珏招了伙计说了什么 ,而后伙计面露敬畏,急急忙忙跑去叫了老板过来,那老板对着顾珏谄笑哈腰,而后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上二楼。 顾珏看向桑柔,见她脸色无一丝异色,对着他笑笑,态度一如往昔。 他心中默叹,玲珑心思,世间哪里找得这样智慧的女子。 不以外物为移,心有尺戒,一视同仁。 一顿饭吃完,也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桑柔已心急如焚,表情举止倒是一点没表露出来。 顾珏却感叹:“世间万物,最善不解人意的莫过于匆匆光阴。” 桑柔点头:“是,众生平等,分秒皆同。” 她有意偏解了话中之意,顾珏已知再拖延,只会徒增了别人厌恶,于是忙起身话别。 出了门,一人步伐匆匆而过,却又忽然折返。 “桑柔?” 桑柔停住脚步,身形微僵住,回头。 和煦。 她一下不知道如何招呼。和煦早又开口:“六王子!” 唤得却是她身侧的男子。 顾珏瞥了桑柔一眼,她这时倒是露出几分惊异,他对她耸了耸肩,好似再说,生来这个身份,不能怪我。 而后转向和煦,说:“和煦,好久不见呀,可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是没能比我帅。” 此刻却没人笑得出来。 顾珏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笑,一点尴尬也无。 人豁达到他这般境地,真是难得。 此处为上厢房,一侧统共两间房,另一间房门紧闭,这时听闻动静,有人从里开门,先后走出几人。 众人看过来,无不满脸惊诧。 桑柔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心头无不复杂。 直到头顶响起一声“三哥”,她身子猛地一震。 抬眼望去,人群之后,一人从房门中踏出,透过几重人影,此一刻,正凝着她。 此间一眼,沧海万年。 “你回来了。”他说。 ***** 阅读愉快!谢谢藤子的荷包和大家的咖啡么么哒! 169.相思凭谁寄(9):那你可是要我给他偿命? 桑柔喉头一涩,正欲作答,就听到顾珏说:“对,回来了。没想到三哥也在此处用膳。” 顾珩还未回答,有登登脚步声,顺着楼梯匆匆而来。 成持这时从楼下上来,面上有焦急之色,路过桑柔身侧时,不小心擦到她,桑柔心神不宁,没注意,被带着踉跄一步,顾珏一伸手扶住她。 “没事吧。餐” 桑柔摇头。 成持停住,正欲道歉,却在看到她的脸时愣住。 在场各人脸色复杂,顾珏扫过,心里了然几分,又见桑柔脸色有些不自然,于是说:“三哥该有急事,那六弟就先不打扰了,来日再登门拜访。” 顾珩只嗯了一声斛。 顾珏看向桑柔,说:“走走走,你可得送我!” 桑柔一愣,他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给她解围,她答:“自然。” 顾珏点头,先行下楼去。 桑柔转头看向顾珩:“我……” “成持,有什么事吗?”顾珩蓦然打断她,“进来说吧。” 众人眼色复杂地看着桑柔,她脸色更加难看,呆站一会儿,转身下楼。 春生楼门口。 顾珏也不多问,没事人似的说:“那我先走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该知道哪里能够找到我。” 桑柔说:“谢谢。” 顾珏摆摆手:“你这人最烦的一点,就是礼貌用语太多。我们之间虽认识不长久,但好歹同车这么些天,总归也是相识一场,别跟我整那套。桑柔,你聪明,我甚喜你的性子,与你交流轻松。但你防备心太强,一路下来,也没见你减少警惕,让我觉得好生失败。” 桑柔原本想道歉,顿了顿,后改口道:“来日,必有叨扰之时。” 顾珏笑:“孺子可教,这话我就爱听。”又说,“你应该不想我送,那我就先走了。” 桑柔点头,眼里有感激。 他是个通透的人。 待顾珏车马行向长街深处,桑柔抬头看了看春生楼的招牌,站了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 晚风渐盛,日光稀薄。 桑柔坐在台阶上,怔怔出神。 这样的情形有些熟悉。在詹京呆的最后一个重阳节,无边夜色里,她亦是这样一人枯坐等待。 一下竟已两年过去了。 时光容易把人抛,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待终于听到有马蹄声渐行渐近,她猛地抬头,揉了揉眼睛,定定望向一处。 晚霞如火,长街绵延,一马载车在霞光中缓缓而来,车头坐着的两人她并不陌生,成持和府中车夫。 两人看到她,对视一眼,脸有诧异。 车夫勒紧缰绳,马儿步伐慢下,直至停滞。 成持下马,看了她一眼,回身打开车门。 顾珩躬身而出。 抬头一瞬,便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她换了装。中午还是一袭素白男装,此时却是一身水色长裙,眸光灼灼,缀着余晖耀耀,望着他。 顾珩站在马车上不动。成持和车夫识趣地退出几丈远。 桑柔揉揉膝头,站起来,向他走去。 天边是一抹云霞绚烂如绸,他身形拔硕,被余晖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直直走进他身影里。 顾珩就那样居高临下地将她望着,双眼染墨似的暗沉。 桑柔想要开口唤她,却忽觉喉头哽塞。 “穆……”方开口,耳边听得一声脆鸣,只见他拔剑的动作一如从前行云流水,飒然英气,可待动作落定后,锋利剑刃直指她喉头。 桑柔愣住。 他看着她,脸色无温,缓缓道:“阿琦死了。” 桑柔心头一个猛烈抽扯,身形晃了晃,才哑声说:“我知道。” 他说:“那你现在是回来解释不是你动的手?还是回来赎罪。” 桑柔心痛更甚,说:“都有。” 这样的对话方式,曾经也一度发生过在他们身上,那时她有多心伤绝望,此刻他便有多愤恨难消。 顾珩继续:“傅姝逼你的?还是根本就是她动的手?” 桑柔说:“都有。阿琦被下了药,发了狂,不识得我,要杀我,我防卫……” 那日情形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因她夜夜梦魇,她手染鲜血,顾琦死不瞑目。 她咽了咽口水,却觉得喉头更涩:“我无意之中刺中了……” “无意之中?”顾珩嗤声打断,“无意之中,却正中他心脏,位置、力道都致命到恰到其处。” 桑柔已抵不住,眼中泪水刷刷而下,哽着声继续解释:“傅姝从一旁挟住我的手,我当时被阿琦桎梏住脖颈,反抗不得。” 顾珩垂在身侧的手紧握,面色仍旧冷然 :“那逃走也是她做的手脚?” 桑柔忙点头。 顾珩直直地盯着她,半晌,才又问出声:“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嗓音沉得注水般。 桑柔却缄默了,浸泪的眸光闪了闪,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我……害怕!” 头顶传来冷笑,顾珩手腕一个翻转,长剑已划过桑柔脖颈,只稍寸许,便可割喉。 夕阳余晖照在剑身上,冷光荧荧,灼人眼目。 他说:“仵作给阿琦验过尸,他身上并无中毒迹象。” 桑柔看着他,满是不可置信:“你不信我?” 顾珩未语。 桑柔苦笑出声:“好好好……是是是……你信傅姝,你信穆缜,你是该不信我。” 她向他走近一步,发侧的长剑划过她的发丝,截断几根黑发,于晚风中,飘扬委地,她眼中有决然无畏,全然不顾颈旁那削铁如泥的宝剑,走近他。 她说:“那你可是要我给他偿命?” 顾珩忙将剑锋片刻少许,盯着她,目光却愈发狠戾。 桑柔望进他的眼睛,再度逼问:“那你可是要我给他偿命?” 顾珩双唇紧抿,眼中卷起骇浪,眸色深地好似下一刻要将她淹没 她说:“我仍不想死,但是若能让你解恨……” “你滚!” 顾珩猛地收回剑,转身的一瞬,扔下这样生冷决然的两字。 桑柔愣住好一会儿,想去追她,却觉腿脚发软。 “穆止……” 她看着他背影,急急唤道,声中满是委屈。 她害怕,怕得要死,但他却再不可能是知道,她在怕什么。 顾珩脚步一顿。 桑柔一喜,正要追上去,却见门内蓦然出现一抹红色。 霞光似的殷红罗裳,不着任何花纹,只镶了白色滚边,女子明眸青睐,一派雍容,能将红色穿得如此出挑的,桑柔所知,屈指可数。 她自己从不穿这么艳丽的色调,太过招眼。唯在竹坞,她一身嫁衣如灼,将自己嫁给他。 青山云影,星月为证。 卓薇柔看着门外场景,心头骤然一提,面上却做的淡定,对着顾珩施然一笑:“太子,你回来啦!” 顾珩看了她一眼,点头:“嗯。”说完,又提步,往府内走去。 桑柔踉跄几步,赶忙跟上。 卓薇柔却挡在她面前,一脸狐疑地打量她。 “你是……那个随侍?” 桑柔看她:“是。” “无影谷一见,我还有些狐疑,竟真是你,你一直女扮男装待在太子身边?” 桑柔答:“我只是着男装,并没有扮男相。” “太子知道?” “在太子眼皮底下暗度陈仓,不过自寻死路。” 卓薇柔点点头:“确实。”目光挑着看她,好似说,如今你已入了死路。 桑柔不愿理会,侧身要进门去。 卓薇柔又说:“听说你自去年平叛之后就没再归来,还以为你已经……” 桑柔不禁生了几分怒意。她以什么身份来摆出这样一副主母的架势来对她评头论足。刚想反驳,就听得一声惊呼:“夫人!” 一人快步奔来,将桑柔一把抓住,力道急猛,致使桑柔后退踉跄了好几步。 “夫人夫人,竟真是你!”阡陌眼中盈出泪水,苦笑参半地说。 “对,是我,阡陌,你可还好。” “夫人,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你……”阡陌说着,眼泪淌得更凶。 一旁的卓薇柔脸色刷白。 她唤她夫人。谁的夫人? 太子府的丫鬟唤她……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桑柔。后者却没再给她半分目光,握着阡陌的手,说:“别哭,我们回房说话。”人已直接略过她身侧,进了府中。 ** 夜深露重,寒星凄凄。 顾珩一进门,就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 心头忽然猛跳不止,他攒了攒五指,往里间走去。 床前挂着一只五角灯盏,勾勒梅枝映雪,是她离开之前,他给她做的。 灯有等意。他等她归来。 她那时笑说:“灯盏里的蜡烛燃不到双数,我就回来了。” 而那之后的漫漫长夜,红烛成泪念成灰,他夜夜枯坐天明,看着灯灭余烟,却始终不见她归来。 顾珩脚下步伐不经意变轻缓,走近床边。 灯光昏黄,映着她熟睡的面庞。 此刻她脸上早卸了妆容,没有脂粉掩饰的脸显得憔悴瘦削得过分,眼底青灰,面不着一丝血色。 她比以前消瘦了那般多。 在顾珩意识之前,他已伸 出手,往桑柔脸上探去。 这时,桑柔忽然嘤咛了一声,身子动了动。 顾珩如梦初醒,忙抽回手,转身离开。慌急之下,脚踢到了床边的矮几,于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发出滋啦一声尖锐声响。 桑柔被惊醒。 惺忪中睁眼,就看到那匆匆离去的熟悉背影。她一下清醒,急忙掀了被子,跳下床去追。 “穆止!”她叫唤,换来男子越发急促的步伐。 他若执意躲她,她又怎追得上。 桑柔赤脚追出屋子,眼看着他就出了院门,着急之下,超小道,直接横穿花坛。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叫,顾珩要跨出门槛的脚地猛僵住,却不过停滞片刻,就又迈动步伐,离开。 花坛中不知谁扔了几块碎瓷片,夜深光暗,桑柔一脚踩在碎片上,登时疼得痛呼。 她摔倒在花木从中,眼睁睁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后,浓重暗夜卷涌而来,一颗心沉了又沉。 脚掌瓷片入得有些深,伤口作痛。可身痛不及心痛,他那般决然离去,是对她一点关切也没了。 她捂着脚,咬牙将瓷片拔出,血流如注,泪流如涌。 凌波这时从院外进来,见到此情形,大惊。 “夫人!” 凌波忙扯了干净衣带扎裹伤口,而后将桑柔扶起来,回了房。 阡陌也被叫起来,此刻满脸担忧地看着凌波给桑柔处理伤口。 雪白的脚掌,本已瘦小,却划了那样大的一道伤口,血水染小半盆,好不容易才止住。 “夫人似乎凝血有些差。”凌波说。 半天没得到回应。 她看向桑柔的脸,见她面色黯然,怔忡出神。 “夫人?”她再唤一声。 桑柔骤然回神,看了一眼阡陌和凌波,顿了顿,开口却问:“卓小姐什么时候入住的太子府?” 两人皆哑声,对视一眼。 凌波作答:“两个月前。” “一直住在太子府?” “嗯。齐王下的旨令。” 桑柔点点头,过了会儿,看向阡陌,问:“她与太子……是不是相处得很好?” 阡陌闻言眼波闪了下,咬了咬唇不知如何作答。凌波一旁说道:“太子待客素来友善,礼貌周到。” 桑柔勉力勾唇,不置可否。 ** 桑柔搬回了原来住的院子,说搬,她不过带走了一座灯盏,其他东西不曾动过。 但即便她不在两人曾经的寝居,顾珩也没有回去睡过。 太子府这般大,她难得碰上他几面。 时常天未亮便起床,到了大门口,可堪堪赶上他上朝。 她不过远远看着,不曾与他说过话。 但她知道,他该知道自己在那里。太子府是他的府邸,各人一言一行都在他眼皮底下。 有些事,他装作不知道,还有些事,或许他已不想知道。 他不赶她走,这已是最大的容忍了吗? 倒是时不时地会碰上卓薇柔。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她始终优雅有度,对她态度自然随和,人们都说,她有国母之气韵,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桑柔也这般想。可惜,顾珩不爱他。 顾珩曾经与她说,遇到她之前,他并未期待过爱情。王位上的人,不乏女人。 她问,不会孤寂吗?高处不胜寒,又没有人来嘘寒问暖。 顾珩笑,怎会没有。多少人溜须拍马,后宫无数,侍婢三千,会将他照顾入微。 她说,可是,爱情的满足感之一是来自付出不是吗?有了在意的人,有了牵挂,常常惶惶不安,却甘之如饴。 顾珩说,对。所以,如今我觉得志得且意满。 …… 没有她,没有爱情,不见得顾珩生活会有多大变化。她只怕,怕他会寂寞,怕他的孤独无人可遣。 回到太子府后,除了名澄,便再没人来看过她。 再见顾瑜,纵使早有所预料,但真正对上她蕴恨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心痛。 这些都是他在意的人,同是对她施予过真诚善意的人。 顾瑜产后有些发福,但不过分,脸色润红,整个人焕发人妻人母的气韵。 可此刻,她双眼通红,目光锐利,步步向她逼近:“你回来之后还没去看过阿琦吧!” 她这样的开场白,让桑柔愣住好一会儿。 她点头。 “那今日我带你去看看他!”不容拒绝的语气,拉起桑柔的手就往外走。 ** 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哦~~ 170.相思凭谁寄(10):就当是,成全我最后的愿望 没人敢阻挡,亦不会有人出来阻挡。 满山常青树,郁郁葱葱,木尤常青,人自消瘦。 顾琦墓陵旁的树相比其他要矮小许多。 新冢葬新魂。 “我知道是你中计而错手杀了阿琦。但是,我仍没办原谅你。他终归是因你而死,这样的罪责,你一辈子也洗不清。” 顾瑜蹲在顾琦墓前,手指轻抚着石碑,说道謦。 “他是一代骁勇能将,年纪轻轻,就斩获无数功绩,他将来该是一生戎马,荣耀加身的英豪,可如今……”顾瑜的眼里痛恨夹杂,但说话缓而斯理。与身俱来的高贵与后天养成的优雅让她不会同市井妇人那般破口大骂,但字字千斤,满是谴责。 是,她说得不错。 若不是她自作聪明想去打探傅姝的下落,心急而计疏,不会让对方有机可趁,不会让顾琦死于非命。 桑柔在顾琦墓前跪下。无声中任泪如雨下。 顾瑜看了她一眼。 “阿琦的死因,三哥将它压下了。如今,除了相关几人,其他无人知晓。穆缜说,那一刀是经你的手刺进去的,可桑柔,你怎么下得了手?纵使你被桎梏,但怎么会连眼前的人是谁,你一刀下去,将刺中哪里都不知晓?” 桑柔无法回答,原因她没法说,说出一个解释,解决一个问题,就会牵扯出更多的问题,而那些事,她没办法说出口。 日已西沉,凉风从天边卷起,扫过郁郁青青的灌木,簌簌作响。 墓前的桑柔似也成雕塑般,一动不动,顾瑜已经离去,她全程沉默。 或许她想听她说一句对不起,但是这于事无补。生死面前,所有歉意都是敷衍。 可现在,独身一人,她终出声。 “阿琦……”她喃喃,“对不起……” “你恨我吗?我倒是希望你恨我的。” “若爱恨都能纯粹干脆,你三哥八姐该会好过许多。” “可是我让他们这般为难,阿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让他们少一些难过?” “阿琦,你且等我一等,等我来亲自向你谢罪!” “……” 寒鸦过,四方哀声,此间凄恻有谁听? …… 阡陌找到桑柔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是她。 借着手中灯笼,和墓地四周的篝火光芒,她认清,地上的人所着的白色衣裳,正是她早上亲自为桑柔备的。 只是,原本的雪白锦缎如今沾满污秽,而桑柔一头黑发散乱,整个人伏在地上,没有动静,周遭只有夜风拂叶的窸窣响,寒夜凄凄,碑冢穆立,莫不瘆人。 阡陌一颗心跳到了嗓眼。那一刻,她想,桑柔或许已经死了。 颤着腿走近,一路眼泪吧嗒吧嗒不住淌下,她跪在桑柔身侧。 纠缠的长发覆住了桑柔大半张脸,她探手拨开,下一刻,瞪大眼睛,惊呼一声,一下瘫倒在地。 桑柔唇边血渍殷殷,脸色青白,原倾世的容颜如今却如鬼魅般,骇人之极。 “夫人!夫人!”她起身,一下扑在桑柔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咳……咳咳……” 忽然,轻微咳嗽声传入耳朵,阡陌愣了一下,而后猛地失声尖叫。 “啊……”一边喊着,却是一边讲桑柔紧紧护在怀中,眼睛惊恐而警惕地探看四周。 “阡陌……” 低微呼声正是从怀中而来。 阡陌慌忙放开桑柔,见她本灰暗死寂的脸上,眼睫颤了颤,眼睛缓缓打开来。 这本是多美丽的一双眸子,轻飘飘扫一眼,便可洞知别人内心所想。 可此一刻,目光孱弱涣散。 她似乎很痛苦,眉头拧得很紧,连睁眼都显得困难非常。 “夫人……” “阡陌……”桑柔动了动手,阡陌赶紧握住,却更心惊,她的手凉若寒冰,瘦得可怕,握在她手心,硌得发疼。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就要扶她起来,奈何自己力气太小,只拉起一点,又摔回地上。 “夫人,你没事吧?”她焦急地去看伤势。 桑柔说:“没事。阡陌,小黑还在陵园外头吗?” “嗯,在的。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它了。” “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将小黑牵进来,将我驮我回去。” 阡陌擦擦眼泪,说:“好,夫人你等等!我顺便让门口的侍卫去通知一下太子!”说着站起身,可手上蓦然一紧。那被人紧扣住的手腕触到她的肌肤,几分寒气森森入骨。 阡陌错愕回头,却见桑柔目光如剑,凌厉地盯着她。。 她心头一颤,问:“夫人,怎么……” “不要 告诉他。” “什么?” “不要告诉他。”桑柔呼吸微促,重复道。 阡陌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那个他该是指太子。 “可是,夫人,你看起来很不好。” “别告诉他。”她只是这样简单回答。 阡陌担忧地咬牙:“是。” 手腕上的力道顿松。 桑柔没有回太子府,而是让阡陌送她去仲清寒府邸。 本她这样怖人的模样,就该看大夫,她原本还担心,若是不告诉太子,如何叫太医来看,外头的那些大夫她信不过。 如今,直接找上太医院的国手,她倒是放心多了。 仲清寒自去年年末便告了大假,一直没回来,前一段时间,比桑柔早些时候回的章临。 这时仲清寒本在书房里翻阅着古典医书,闻下人来报,扔了书册急忙赶到大门。 见到桑柔时,心魂具震。 “阿柔……” 他直接将她抱到药房,步伐极快,阡陌赶紧跑着跟上。 仲清寒将桑柔放在软榻上,手搭上她的腕处,眸色霎时涌上震痛。 桑柔意识尚清醒,只是全身乏力,眼睛微微睁着,看他。 仲清寒声音绷得有些变调,问:“又发作了吗?” 桑柔轻嗯了一声。 停在她脉搏处的手指颤了下。 “师傅说过,你该保持心态平和,少牵绪动气。” 桑柔又嗯了一声作答,眼睛已经闭上,她如今力乏得很。 仲清寒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说:“阿柔,你真的不打算和他说吗?” 桑柔闻言睁眼,说:“告诉他有什么用呢?他也无能为力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徒增一人忧虑呢?” “他对你不好?”她这样一身狼狈地来他府中,具体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但凡顾珩对她还存心思,她不至于落得如此。 顾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半年光阴,他一直同她一起,她与他说了全过程,详尽交代,如留遗言般。 她说:“若我撑不到回去亲自同他解释,那你一定要帮我跟他说明。兴许他大致也能猜到原因,但定会想要知道事情的经过细节。” 他当时同三叶日夜相继地救治她,双眼熬得通红,闻言恶狠狠地瞪着她,说:“要说你自己说,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她静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好。” 此时,桑柔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是明眼人,一切看在眼里,她又何须再添辞加句,欲盖弥彰? “你掩藏得再好,他终有一天会发现的。” 桑柔摇摇头:“若他有心,那什么事能瞒得过他?若他无心,又有什么事能入得了他的眼?” “你始终要离开的,那为什么还要回来?他一开始找你找得那么凶,你不是说不回来的吗?” “当初……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不想让他亲眼看着我死去。如今,虽然这条命也所剩无几,但最后的这点时光,我私心想要与他待在一起,多一些回忆,消一点他的怨恨,替他完成一些事情,再离开。” “你要完成什么事,我帮你!” 桑柔偏头,看着他,感激地说:“谢谢你。但,不用,我自己可以……就当是,成全我最后的愿望。” “阿柔,你不要放弃,暂时没办法,不代表永远没有,你再等一等,等我找出办法救你。” 桑柔心头动容:“嗯,我等着。你要快点,我怕我熬不多久……” “哐当”,忽然门口发出一声巨响。 仲清寒转头看去,凶恶地说:“你在哪里干什么?” 阡陌本去打盆水给桑柔洗脸,却不知道回来听到这番对话。 她呆立在门口,此刻也是脸色刷白,震惊之时,又慌乱无措:“我……” “别凶他,那是我的丫头。这件事她知道没关系。” 仲清寒皱眉。 阡陌红了眼眶,忙鞠躬道歉,说了句“我再去打盆水”捡起地上的盆子,转身就跑。 “你府里还有客房吗?收留我和那丫头一晚。我走不动了,今晚恐怕回不去。” 仲清寒回过头凝着她,她眼里有浅浅笑意,薄弱地一触就破。 走不动是真,但不想顾珩看到她这副模样才是主要原因吧。相识这么多年,他又怎么会不了解她。 他心头疼痛难忍,点了点头:“有的,你放心住。晚膳用了没?让厨房给你弄些吃的?” 桑柔说:“还真是被你说中了,我好饿!” 仲清寒点点头,站起身,正欲离开,想起什么,又说:“如今你饮食颇多忌讳,那些腥荤食材吃不得,只能吃些素淡的菜式,我让他们多弄几个,可好?” 桑柔颔首,说:“好。” 仲清寒转身,快步离开。她仍是对他笑意不减,可他却一眼也再看不下去。 阡陌迟迟才回来,眼周已比方才还红肿了几分。 她将帕子沾了温水,拧干,细致地给桑柔擦脸。 桑柔看着她,她却仿若全心专注自己手中工作似的,不与她对视。 “阡陌……”桑柔出声,声音软弱无力。 阡陌喉中蓦然一堵,鼻头涩疼得厉害,咬着唇,仍是憋不住,眼眶又湿润。 桑柔已经恢复了些力气,这时抬手去揩拭她的泪水,说:“别哭。你这般眼泪涟涟的,我往后还怎么指靠你?” 阡陌一愣,盯着她。 桑柔说:“我的事情你知道了,太子府中,我能相信和依赖的就只有你了。” 阡陌却一下哭得更厉害,说:“夫人,你跟我说这不是真的!你怎么会……怎么会……” 桑柔说:“没办法,谁让我遇上了呢。伤病这东西,惹上身了,真是甩也甩不开。” “这就是你这之前不回来的原因?” “嗯。” “夫人,告诉太子吧,太子聪明,认识的能人异士也多,兴许他能找到解决方法的。” 桑柔却问:“阡陌,论医术,仲清寒厉害吗?” 阡陌不明所以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点头:“厉害。” “那仲清寒的师傅是谁你知道吗?” 阡陌本是大梁人,奔流四方,各种传闻逸事,她也知道得不少。 一代神医三叶,天下何人不知,仲清寒便是他门下首徒。 她答:“三叶神医。” “对。”桑柔说,“我的病就一直他给看的。如今,他也说,没办法了。” *** 谢谢藤子的荷包,谢谢youyu亲的鲜花~~端午安康~~ 171.此后永相诀(1):告诉太子吧,他……或许会对你好一些 阡陌却一点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不会的,不会的,总会有办法的。太子他……” 桑柔伸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打断她说:“阡陌,你若执意要告诉他,那是在逼我离开。” 阡陌僵愣。 “阡陌,我再问你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吗,往后的这段岁月,我可以放心将一些事交付给你吗?” 阡陌怔住好半晌,最后,咬牙,郑重地点头凡。 桑柔表情稍松,说:“谢谢你,阡陌。” 阡陌心头堵涩地厉害謦。 怪不得她不让她守夜,怪不得一段时日不见,她消瘦地那么厉害,怪不得她如今早起日日上妆打扮…… 上天无眼,让她这样好的人遭受这么大的劫难。 桑柔一夜未归,并没有人来找她。 第二天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男子进了太子府。 卓敬。 桑柔眼色深了深。 在门口接待的成持注意到她,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问候,转身也进了门。 路过顾珩寝院的时候,她听到里头传来琴声。 桑柔脚步滞住。 琴声悠悠,风雅之调。 她不自觉地走向院门。 昔日他为她建的白玉藤花架下,卓薇柔粉裙明艳,素手撩拨莹洁的蚕丝琴弦,面容娴静。 而一边坐着两名男子,墨色朝服的是顾珩,把酒微笑的是卓敬。 这样的场景,一如曾经景州城的府衙。花前月下,他们听曲酌酒。 这次她倒是将顾珩的表情看清了,他手中是那把磨扇,扇身未展开,只是随着曲子的节奏,一下一下在腿上轻叩着,眉眼舒展,惬意安然。 他们二人会时不时对视一眼,她眼波流转,他闲定自如。 桑柔心痛如割。 卓敬一旁看着,知道自己此刻在此多余了,忙起身,说:“赶了几天路,我有些乏了。你们继续,我下去休息会儿。” 卓薇柔自然知道哥哥意图为何,站起身,腆腆地笑说:“哥哥慢走……” 卓敬给她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外走去,院门外此时并没有人。 顾珩顿了顿,才叫了下人领卓敬去客房。直至卓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他仍站在那儿,盯着院门,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卓薇柔叫唤一声,他才猛然回神。 接下来,顾珩似不像方才那般投入,虽神情犹然,可看着总像是怔怔出神的模样。 卓薇柔停了手中抚琴动作,直直看着顾珩,他垂眸望地,一点表示也无。 她不得不出声:“太子,你可是有事?” “什么?”顾珩抬头,才发现她已经不再弹琴了,问,“怎么不弹了?” 卓薇柔表情古怪地看着他:“琴声止住好一会儿了,太子若有事在身,不必陪薇柔在此虚耗。” “抱歉。” “太子何须道歉,本是我看到此处藤架缠络,别有情致,才想在此处弹一曲。太子下朝还未及休息,就陪着我,该是薇柔道歉才是。” 卓薇柔招了招手,一旁的水色上前来,将琴收起来。 “此处是太子的寝院,薇柔叨扰多时,望太子莫见怪。”说着委了下身子,告辞。 顾珩点了点头,无挽留之意。 卓薇柔咬咬唇,离开。 ** 桑柔快步往自己院子走去,脚下的伤口还未好,踩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上,疼得她头上直冒汗。 可下一刻,隐约几声衣袂轻擦的声响灌入耳中,眼前暗影掠过,她身前已经笔直横了一人拔硕的身形。 “哈,真是你!” 桑柔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以致别人见之不忘。可最近这样类似的话听了不止一次,让她不免要思考其这样的问题,可是自己在外头举止古怪不当,让别人对她印象深刻。 卓敬向她靠近一步,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俞晏……” 桑柔说:“我本是太子……府的人,自然是得在这里。” “你是太子府的丫鬟?” 桑柔垂眸不答。 “我怎么瞧着不像呢,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混入太子府,可是预谋不轨?” 他纯心找她不快。 桑柔说:“据我所知,太子府不是想混就能混进来的。” “小丫头还伶牙俐齿。看俞晏对你很在乎的样子,怎么轻易将你放走,还落到了此处来?莫不是……去年战平之后,太子去了詹京与俞晏大打一架,你该不会就是那战利品吧!”他眼中有几分鄙夷的嘲意,弯腰靠近她,说,“侍奉完俞晏,又来伺候顾珩,一个是大国王子,一个是齐国太子,都是人上人,你还真是福惠不浅。怎么,俞晏和顾珩,哪一个更能满足 你?” 满嘴秽语!桑柔怒不可遏,却不得发作。 她稍稍退离一步,笑说:“将军这般问,让桑柔很不好作答。但我知,无论是太子,还是晏王子,他们都口齿干净,不会开口都是大蒜味。我觉得将军还是多注意下口腔清洁的好,不然,挺损将军威武形象。” 卓敬面色一僵,桑柔视线扫到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对着他行了个礼,动作飞快,跑开。 卓敬正要追他,听得有人唤他:“卓将军。” 他转头,是成持。 成持走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某方向一人匆匆逃离的背影,对着卓敬毕恭毕敬地说:“听领你去客房的侍婢说,一回头,将军不见了,成持特来找寻。将军该是走错方向,客房的位置,该往另一边走。” 卓敬暗暗咬牙,表面呵呵笑开说:“太子府如此之大,我赏景赏着赏着,就走岔路了,真是脑子不中用……那就劳烦成侍卫带路了。” 成持:“将军这边请。” “……” ** 阡陌在院门口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花藤架下,已人去空空。唯有几片凋落的黄叶,零散在石桌上。 她走到房前,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昏暗,屋中景致看不清晰。但房间的布置,她很清楚。 窗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书架和书桌,而与之相对的不远处,安放着一座软榻。 以前桑柔白日里也是要补一觉的,就睡在榻上。日光太亮,她睡不着,于是顾珩命人在窗边挂上帘子。布幔一拉,屋内便如夜般暗沉。一如此刻。 阡陌摸索着到了衣柜处,打开柜子,借着半开的门透进的光亮,挑着衣服。 “你在做什么?” 忽然,黑暗中想起一道沉沉男声。阡陌登时被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衣服散落了一地。 她惊魂未定地在屋内巡视一圈,这才发现,书桌前隐约有一人影。 “太……太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正是顾珩的声音。 阡陌深吸了口气,回答:“奴婢……奴婢来拣几件衣服。夫人……夫人……”她咽了咽口水,“夫人她换洗的衣物不多,所以……奴婢不知道太子在此处。打扰了太子,望太子恕罪!” 她跪伏在地上。 迟迟没有应答。 阡陌心中忐忑不已。 “屋内不见了东西……”顾珩缓缓道。 阡陌一惊,忙解释:“自夫人搬出这院子之后,奴婢是第一次回来,奴婢没有偷东西,奴婢真的没有!” “这几天,这屋子,除了我、你,就只有她来过。若不见了东西,那嫌疑的就只有我们三人……” 顾珩的声音近了几分,阡陌微微抬起头,就看到自己眼前的鞋子。 “跟她说,一天之内,物归原主。” 顾珩扔下这样一句话,便转身出了屋子。 阡陌还惊颤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点神,收拾地上的衣物。 **************** 阡陌两手空空回了桑柔的院子。凌波正在给她的脚换药。 “奇怪,这么多天过去了,还用了上好的止血愈合的药,这伤口的血怎么还是流不停……” 屋内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是阡陌打翻了一张凳子。 桑柔看了她一眼,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说:“怪我不安分,没有好好静养,四处走动,昨天还大老远跑到王陵那边。” “难怪。”凌波说,“夫人,你这伤口比较深,必须静养,脚上不能再用力,不然伤口没办法好好愈合。” “嗯。” 包扎好之后,凌波手势药箱,期间抬头看了桑柔一眼。 桑柔扑捉到,问:“怎么了?” 凌波忙加快手中动作,摇头:“没。” 桑柔目光锐利地看她:“说实话。” 凌波没办法,老实交代:“夫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桑柔心口一提,淡定反问:“哪里不一样?” 凌波说:“从前夫人从不沾胭脂细粉,但现在夫人却是日日上妆。” 桑柔说:“不好看吗?” 凌波忙摇头:“好看的,很好看。” 桑柔点点头,又问:“我好看还是卓薇柔好看?” 凌波倒是一点犹豫也没有:“自然是夫人好看。” 桑柔哈哈笑开,说:“我可当真了。” 凌波脸上微有局促:“凌波是真心话。” 桑柔说:“我相信你呀。”她转身对着铜镜照了照脸,说,“我也是无奈,你看你家太子给我招了这么大一个情敌回来,我也得做点什么,不能轻易给人家比下去不是?可惜,我妆化得再好看,他却没看过我一眼……” “夫人……”她忽变安然的表情让凌波不知所措,脑海半天想不出一个安慰人的字眼。 “他会后悔的。”桑柔忽然咬牙愤然道,“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每天在他面前晃悠,烦死他和卓薇柔。等他发现我比她好看了,回来追我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报复他。凌波,你到时可得站在我这边。” 凌波愣了愣,点点头。 桑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孺子可教也。” 凌波离开后,阡陌关了房门,端了水盆给桑柔洗手。 “夫人,连凌波也不能说吗?她对夫人很衷心的。” 桑柔脸上的笑容敛去,爬上一抹肃沉:“是,她是对我很好。但她终归是太子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一切唯太子是瞻。告诉她,就相当于告诉了太子。” “夫人,告诉太子吧,他……或许会对你好一些……” 桑柔苦涩地笑:“他本怒我恨我,一边又放不下我,才致使这般纠结为难。若是告诉他,你让他拿我如何是好?我的身体……他无能为力,顾琦的死,他放不下,我又怎忍心将他逼往绝境。注定的事情,千万不要与别人说,徒增一人痛苦而已” 阡陌想起方才顾珩那样冷漠的话,心里更加难受。 “怎么,你有话说?”桑柔看着她,问道。 阡陌自知瞒不过她,于是实话交代:“我方才在太子寝院,看到了太子了。他……他……他说,屋内丢了东西,让……让夫人归还回去。” 桑柔脸色更黯然:“有其他人在场吗?” “没有。太子一人待在屋中,帘子都拉起来了,屋内很暗,也不知他待了多久,我进去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在里面。这半年,你不在,太子常常一人将自己关在屋中。他其实并没有夫人所想的那般恨你,他一直在盼着你回来。一次名大人来府中,我听到他问起你的情况,太子说,‘还没消息。这样也是好的,至少说明她可能还活着。’夫人,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你为什么不同太子解释,两人总要有一人服软的。” 桑柔闻言,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她将脸买入臂中,断续出声:“你不懂,阡陌,你不懂……” 求得他的原谅后,又能如何?她终归要死去,到时他该多难过。这般让他恨着她,恨总比爱更容易放下,将来得知她死讯时是不是可以少一些伤心? “将我床头那盏灯拿回去给他。”桑柔最后这样吩咐道。 阡陌叹气。 ********************* 金秋收成之后,便要庆丰,祭天拜地,叩谢王恩,得以此一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章临的庆丰节重要热闹程度不亚于中秋重阳。 卓敬他们初来章临,没经历过这样的节日,顾珩极尽宾主之谊,早早带门出去参与集会。 阡陌见桑柔郁郁不乐,便一直怂恿她也出去玩玩。 桑柔没有坚持,收拾收拾跟着她出去,凌波难得地竟也加入了队伍之中。 彩灯成营,红绸结网,人潮如涌,摩肩擦踵。 阡陌凌波两人一左一右护在桑柔左右,桑柔甚是感动。 上天对她不公,让她病伤重重,而上天又对她太过眷顾,让她遇上这么多可爱的人,让她在绝望尚有温暖聊以慰藉。 城东的安甫桥头,更是喧闹非凡。此处设了许多游戏竞技,人们相继尝试,无论输赢,都可开怀。 阴翳了大半年的章临头一回这般喜气盈盈。 “夫人,那边有比赛,两人两人一族,我们去玩吧,你和凌波一组,去赢个头筹回来。” 凌波从来都习惯做着喧嚣边缘的旁观者,连连摆了摆手,说:“我不会玩游戏,你们去你们去!” 阡陌说:“我脑子不如你灵光,还是你和夫人去,我去只能跑腿。” “你去……” “还是你去……” 两人争论不停,桑柔揉了揉额头,打断他们。 “听我的,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桑柔也满意地点头,说:“你们两个去!” “欸?” “我有些疲乏,游戏什么的玩不动,我派你们两个出马,至少给我赢个三甲之内给我,如何?” 阡陌略为难,考虑到桑柔的身体,只好硬着头皮承下。 凌波是不会违桑柔命令的。 两人齐齐往竞太中央走去。 桑柔跟着挤到人群前头观战,给她们鼓气。可上来第一关便是猜字谜,阡陌和凌波在字谜堆里挑来挑去,没有一个会。回头满脸愁苦地看着桑柔。 桑柔看着,在台下幸灾乐祸笑得不能自已。 阡陌捅了捅凌波,说:“怎么办,方才还信誓旦旦,现在一关就被败下阵,好丢脸。” 凌波皱了皱眉,转看向把关 的人问:“我们第一关不闯,第二关闯两遍,如何?”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说,不会就下去!哪能越级闯关的。” 桑柔离得近,听到对话,笑得前俯后仰。 阡陌和凌波听到笑声,更是羞愧地脸红。没办法之下,随便挑了几个字谜,胡说了答案。结果无意外地被轰下了台。 两人低着头,走向桑柔。 桑柔正要开口安慰,听到周旁有人高呼:“竟然有人闯过最后一关了!而且还是谪仙般的一对男女。” 顺着人们手所指,她偏头看去。 铺张的火红灯盏交错悬挂,绚如朝霞,灿胜明月。人群中的两人,皆是白衣素雅,比肩而立。 男子雍容高贵,女子大气从容。 桑柔忽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烈扯痛,她身体晃了一下,往后踉跄两步。 及时有人从身后扶住她。 桑柔错愕回头。 万盏灯火做衬,来人一张绝世的脸挂着浅浅笑意,说:“出门的时候我就想,若我遇得到你,这便是天定缘分。果然……不期而遇,命中注定。” 桑柔直起身,说:“庆丰佳节,万人空巷。安甫桥这处设有各种活动,一般人都会往此处来。这不是天意指使,而是人为使然。” 顾珏哈哈大笑:“你还是这般不解风情,不,不领风情。哎,一点面子都不给。” 桑柔又说:“别人给的面子算什么面子,面子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那可是长在你自己脸上的东西。更何况,公子从来不需要别人给面子。” 顾珏说:“对对对!你说的很对!那,我不知我可否有这面子邀你一道玩玩?” 一旁的阡陌略警惕地打量着顾珏,而凌波则是一脸震惊。 她自是识得顾珏的,只是不知桑柔与他是相识,看起来还是十分相熟的模样。 桑柔拒绝的话已到喉头,顾珏却在她出声之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上了竞台,说:“知道如何挽回一个男人的心吗,很简单,让他嫉妒。” ************ 谢谢youyu亲的大钻和鲜花 172.此后永相诀(2):不要走,好不好…… “知道如何挽回一个男人的心吗,很简单,让他嫉妒。”他在她耳边说。声音不大不小,阡陌和凌波自然都听到了。再转头看看另一头的顾珩和卓薇柔,心中竟颇赞同这说法。 他竟知道她和顾珩的事,不过这也不奇怪。身处勾心斗角的王室,顾珏一直安然无恙,远离斗争,智谋定然不俗。 阡陌瞬时倒戈:“夫人,你去玩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该尽兴的。凡” 她的意图那般明显,桑柔不禁失笑,看向一边的凌波,脸上竟也是支持的表情,心里颇为意外。 顾珏说:“看,你这两丫头倒是忠心耿耿为你着想,你好意思一下拂了我们三个人的意?” 桑柔无奈地摇了摇头:“权且玩它一玩吧。但这不代表我赞同你们的观念。” 顾珏推着她往前走,说:“是是是,你胸中自由三千论理驳斥我们,但今宵有乐且欢享,莫让踟蹰负光阴。” 桑柔哭笑不得,他无赖得有理有据,她只得去了。 字谜自然难不倒顾珏和桑柔,两人各解了几道,顺利进入下一关謦。 “那些字谜全是有关农作物,你竟都答得出来!” “桑小姐,你这点就一点都不可爱了,此处难道不是该给点掌声与夸赞吗?你竟还质疑起我来!我虽是出身王族,但好歹也在外头游历多年,万水千山脚下行,黍稷麦菽肠中过,不至于蠢到到五谷不分。” 桑柔连连道歉:“是,我小女子之心,冒犯之处,望公子见谅。” “我这人呢,就是有点不好,特别记仇。不过今日见你如此诚恳,我也不想坏了心情,那你就尽全力,同我闯到最后一关,将那高台之上的宝物拿下给我做礼物,我便原谅你。” “自当全力以赴。” 第二关男女关卡要求有别,分开闯关。 一个小池子中间上空用彩带挂着一根麦穗,闯关者需要不可使用轻功和他人的帮忙,徒手摘到麦穗。 顾珏那边,找到一块软板,借助软板的反弹力,轻松取到麦穗。 但桑柔没有他的力道与功力,单靠软板,蹦不了那么高。 顾珏在另一头紧张地凝视着她。 桑柔往四周环顾一圈,看到路边一匹白马被栓在木桩上。她灵机一动,跑下台去,与马主说了几句话,掏出几个铜板给她,而后艰难将马牵到竞台上一端,瞪踏上马。 “那啥,你乖一点哈,给我争口气。”说着一甩鞭子,马儿疾驰而出,在到了竞台边缘的水池前时,一下腾空而起,桑柔一手执缰绳,一手高举起,去摘头顶的麦穗。 黑缎般的头发甩在身后,她青衣白马凌空一跃,头颅高昂,纤手扬起,似要踏月而去,直摘星辰,这般姿容,真是万千烟火不及她一点颜色。 怪不得引得顾珩俞晏争相夺之。 麦穗轻易摘到手,桑柔人马皆安全落地。 顾珏急忙收敛心神,去扶桑柔下马。 桑柔方将自己的手臂从顾珏掌中抽出来,就感觉到几道目光凌厉,落在她身上。 她抬头。 遥遥一端的茶楼露台上,正站着顾珩、卓薇柔、卓敬,还有成持等人,齐齐望向她这边。 顾珏随着她视线看过去,看到他们,远远地对着那几人点了点透示意,再回头,看着桑柔。 “继续?” 桑柔压下心绪,说:“自然。” 两人一同往下一关走去。 因这一对模样气质十分突出,且前几关都十分顺利通过,人们此刻都注视着他们,觉得这该是今晚第二队拔得头筹的。 只是在最后两关之间,桑柔却停住了。 两个关卡之间的通道,下方铺着尖锐碎石,需要踩着高跷过去。 顾珏驾驭功夫,轻松过关,桑柔犹豫一下,还是踩上高跷。 脚板受力处正是伤口所在,桑柔将脚移了移,用前掌支撑走过。本无难度的小设置,桑柔却走得异常缓慢。 阡陌抓着凌波的手,焦急不已。凌波看着,忽然想起什么,大呼:“糟糕,夫人的脚伤……” 话音未落,只听得周遭众人一声惊呼,那边桑柔身子一歪,已经倒下去。 顾珏脸色一变,忙飞身去接,堪堪在她倒地前揽住她腰身。可她人没倒在地上,双脚已经着地。 石块坚硬,透过鞋底,刺在脚心,她咬唇,才免痛呼出声,可额上已是疼得冷汗涔涔。 顾珏见她模样有异,将她抱到平地上,问:“你怎么了?” 阡陌凌波忙跑过来。 桑柔指了指脚,已说不出话。 就着满街的灯火,顾珏抓着她的脚就要看伤势。本以为是脚扭了,却发现有红血渗出来。 他愕惊,要去脱她的鞋。 桑柔忙阻止。 凌 波上前,说:“六公子,还是让凌波来吧。”她要褪下桑柔的鞋袜,可顾珏却一副不愿走的模样,为难地看向桑柔。 桑柔看着他:“劳烦……” 顾珏咬牙转身,将桑柔挡在身后,隔绝了众人跃跃欲探的目光。 “怎么会?”身后凌波低呼出声。 顾珏闻言猛地转身,却一下窒住了呼吸,她整个脚掌满是鲜血,褪下的白色罗袜已是血迹斑斑。 “怎么回事?”他吼道。 凌波一边给桑柔包裹住伤口,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桑柔唇瓣发白,喘息着说:“之前脚底被瓷片擦了一下,留了个小伤口。” 顾珏说:“你用瓷片给我擦一下弄出个小伤口留这么多血试试!” “怎么这久了都不好,太奇怪了!”凌波喃喃道。 一旁的阡陌咬着唇,却要哭了般。 出门为了玩乐,本就轻装简出,凌波身上没有带药。 顾珏让她先将桑柔的脚包裹好,而后将桑柔打横抱起,一个腾空,越过人海灯火,眨眼已落到了人群外。 他吹了个口哨,一匹马从一旁暗巷跑出来,顾珏抱着桑柔上马,将她安置在身前,手下一排马肚,马儿疾驰而出。 期间动作飞快,桑柔甚至连句话都还来得及说。 阡陌和凌波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顾珏和桑柔已不见了人影。 “呀,他把夫人带到了哪儿去!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夫人会不会有危险。” 凌波一脸凝重,说:“那人是六王子珏,他不会对夫人如何的。听他言语,他该是知道夫人是太子的人。只是……”她顿了顿,转头往某处的茶楼望去,那上头只剩下彩灯高挂,却无人影。 ** “你每次来见我,都是一身伤,桑柔,这样的见面礼太惊悚,下次要么完好地看我,要么永远不要出现!” 仲清寒一边小心地给桑柔除下包扎的布条,一边凶恶地说道。 桑柔脸色惨白,呵呵笑了一声,被他瞪了一眼,悻悻得合上嘴,瞥了一眼一旁的顾珏,吐吐舌头。 顾珏这时面色却一片肃沉,一点没了往日那不羁做派。 “你这伤多久了?”仲清寒看到伤口,吸了口气,问道。 桑柔说:“三四天。” 仲清寒冷冷地瞪她 桑柔:“……十几天。” “十几天伤口还流血这么严重,你不来找我?” “本来血已经止住了来着的。我以为慢慢会好起来……” “十几天,果然够慢的。” 桑柔被噎住,她只好转向顾珏说:“天已经挺晚了,就不好再耽搁你,你回去吧。今天抱歉,没能依言摘到头筹奖品给你。” 顾珏看着她,说:“是我该道歉,若不是执意拉你参赛,你也不会……” 仲清寒在一旁冷言道:“她这是自己找的,明知自己有伤还往上冲,你道歉什么,她没流血而亡已经是老天无眼。” 顾珏愣了愣,见仲清寒脸上冰若寒霜,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他问:“她脚伤严重吗?” 仲清寒答:“这点伤口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 桑柔闻言眼色微变。 顾珏没看到,以为这便是无碍的意思了,点点头,道:“那有劳仲太医了。”又转向桑柔,“我待会儿送你回去。” 仲清寒包扎的动作一顿,微不可闻地哼了声,处理好后即离开。 桑柔看了眼仲清寒离开的背后,同顾珏说:“不用了。我让仲清寒派人去和我那两个丫头说一声,她们待会儿会来接我回去。你快回去吧。” 顾珏不放心,桑柔又说:“多谢你,今天我还是玩得挺开心的。” 顾珏说:“你却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 桑柔说:“公子四方有力那么多年,胆子不至于那么小。” 顾珏却摇头:“那要看对什么事情,不在意的事,自然天崩地裂也动不了半分情绪,但若是在意的事,牵丝动发就已觉不得了。” 桑柔微愣,而后笑说:“哈哈,这话说得真窝心,让我好生感动。” 便这样将尴尬境地一带而过。 顾珏不得不佩服她的宠辱不惊与应对自如,说:“至少,让我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么责任,今日你伤成这幅模样,我罪过重大。” 他表情坚持,桑柔只好答应。 ** 太子府门口。 顾珏看着单脚站立的桑柔,问:“真的不用我扶你进去吗?” 桑柔下巴抬了抬,指了指两侧,说:“你看,我这一左一右的被人架着,六爷再搭手,估计我得横着进去了,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顾珏笑说:“我可以抱你进去。” 没 遮没拦的话就这样直直说出口,阡陌登时瞪眼,凌波眉头微皱。 桑柔却不甚在意,只说:“嗯,主意不错,影响不好。” 顾珏说:“哎,又被拒绝,好吧,那我先走了,回去找我的小晨晨,寻找一点安慰。” 桑柔笑:“那就不送了。”摆了摆手。 顾珏车马远去,桑柔由阡陌凌波扶着进府去。 “太子回来了吗?” “奴婢不知。我们接到通知的时候,卓将军和卓小姐都已经回府了,但太子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会儿该是回来了吧。” “嗯。” …… 桑柔睡得很不安稳,梦靥不停。而身上似被重物压着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难,隐隐有酒气窜入口鼻中。 她无意识地伸手推攘,可手腕很快被人桎梏住,压在枕侧,紧接着口舌被更深地侵占,声声粗喘灌入耳中,一如…… 桑柔猛然惊醒。 屋里灯火一荧如豆,微芒昏黄,她只得看清身前咫尺之距的人的脸型轮廓,却深刻地让她念之不忘,思之断肠。 他整个人覆在自己身上,亲吻她的动作颇为狠戾。她觉得疼,可唇舌被他掌控着,连嘤咛也不得出声。 待他终于稍稍放开一点,她重喘了口气,唤道:“穆止……” 身上的人身形顿僵,手仍捏在她腕上,用了劲,下一秒又猛地松了几分。 两人与微弱灯火光亮中对视一会儿。 最终顾珩起身离去。 桑柔忙爬起来一把揽在他腰上。 “别走!” 她整个人贴在他背上,绕到他身前的两手紧紧相扣,隐隐可听得骨骼声响。 顾珩的背僵直着,好半晌,才沉沉说:“放手。” 桑柔头摇的像拨浪鼓,脸在他背上蹭了蹭,说:“不放不放。死了我才放。” 顾珩伸过去要掰她的手指,闻言顿了下,而后更为无情地拨开她手指。 桑柔心头沉落,十指扣得更紧。 “你别走……穆止……”她急了,哭出声,男子干脆用了两只手来解。 桑柔知道敌不过他,索性直接自己松开。顾珩愣了下,她已经窜到了他身前,整个人窝进他怀中,抱着他的脖子,哭得厉害。 “穆止,不要这样对我。你不来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你,你躲着我,不想见我,可我好想你……” 顾珩沉默,本抬起要推开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 “穆止,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我怕以后你想起来会难过……” “穆止,不要走,好不好……” “……” 四方无声,唯有她时断时续的抽泣低语。 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她,浑身颤抖着,说不清是因为悲伤,还是……害怕。 可她怕什么呢,从来怕的只有他。那种寻遍天地也寻不得她半分踪迹的焦慌,那在日月轮转中苦等却等不来她半分音讯的失落,那闭目是她音容如梦,睁眼却幻灭成空的绝望,她次次离开得那么干脆,唯只有他在害怕而已。 而今她归来,那种把握不住她的感觉反而更浓烈,她对他笑,对他哭,每一个表情里都带着他看不懂的苍凉渺远。 她却一点要对他坦白的意思都没有。 他没一点反应,桑柔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是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里。 她的发香随同酒气一齐涌上脑子的时候,顾珩将桑柔压在了身下。 除了压抑不住的呻.吟,两人一直沉默。她不再哭泣,只是咬着唇,紧紧拥着他,承受他一记重过一记的索取。 墙外传来更漏声声,窗外该是星辰璀璨冷月无边。帐幔轻晃,桑柔稍稍侧头,便可看到帐外的那盏灯,行将油尽的火苗跳动着,光亮微弱。 一如她的垂死挣扎。 她眼角滑下泪,迅疾被人吻干。她被他捧着脸颊同他深吻,他一点不温柔,每个动作都似要将她拆食入腹。她常常觉得快承不住,却不说求饶。她不敢出声,怕一句话,便击碎这样的梦境。 这般的失了理智失了分寸的极致纠缠经不起打扰。 她已回头无岸,唯有放纵自己在这红尘苦海沉沦。 *** 谢谢youyu酱的花花,谢谢藤子的荷包,筱雯baby的咖啡~ 173.此后永相诀(3):谁要死了? 久违的缠绵几乎逼疯顾珩,可他一边疯狂,一边却心颤不已。手下抚着她的身体肌肤,带着几分熟悉却陌生的感触。她从来瘦削,却不曾像此刻让人触之心惊。 自重逢见她第一眼,他便觉得,她瘦了,瘦得过分。 关怀不得说出口,只能在这样暗夜无边的疯狂里一遍遍去触碰感知凡。 他动作渐渐慢下来,仍是紧致地拥着她,却不敢用力,生怕力道控制不好,会将她弄碎。 他的吻在唇上、脖颈、胸前四处蔓延,最后停在她耳后。 他给予她的浓烈感觉如浪潮层层堆叠,卷涌而来,桑柔已意识混沌,隐约中恍惚听得他低语:“不要离开我……” 声音缥缈地似从烟云万重的梦中传来,桑柔不及分辨清楚,被他紧接着的急猛动作撞散了神识。 一早醒来,身边已空。 桑柔动了动身体,却觉腰肢酸疼不已謦。 她本以为此番缠绵之后,两人关系会好转一些,但事后没过多久顾珩就离开了。 她没再挽留,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烛火早已熄灭,唯剩一室黑暗,与她无处可诉的绝望和伤心。 凌波本想给桑柔换药,到了她屋前,却见窗门紧闭。往日她都起得甚早,今天怎么到这个时辰还没动静。 心里颇为疑惑。 本要走开,但心里莫名涌起一丝不安,她将耳朵贴近房门。 隐隐几声压抑的闷哼声窜入耳朵,凌波心头一提,屏气倾听。 确实是房内传来的声音,断续沉闷的痛吟,可过不了多久,声音湮灭,再无动静。 凌波没有迟疑,推门而入。 屋内的场景让她一阵惊愕。 桑柔披头散发,只着单衣,趴倒床边的矮塌上,半个身子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夫人!”她忙跑过去,扶起桑柔,却见她雪白单衣上满是嫣红血迹,还未干涸,是从她口中溢出来。 “夫人夫人!” 她惊颤不已地去探她的脉,好不容易把握到脉搏,却是让她愕痛不已的脉相。 她尤不相信,一探再探,可结果如一,这样的脉相,这样的脉相…… 她将桑柔扶上床,盖好被子,转身就要往门外去,却在回身之前,脖颈上猛地一震钝痛袭来。 昏迷之前,她看到阡陌惊慌无措地拿着棍棒,看着她。 ** 阡陌被脖颈上的凉意刺激醒来,脑海中一下闪现昏迷前的场景,慌忙一动,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绑在椅子上。 转头,是阡陌在她脖后涂抹着什么。 常年学医,她自是一下便闻出这是消肿化瘀的药。 “阡陌,你快放开我!” 阡陌这时走到她面前,一脸歉疚地说:“抱歉,凌波,我不能放开你。我放了你,你一定会将夫人的病告诉太子。” 凌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夫人的病你也知道?那你还一直瞒着我!你知不知道她快要……” “我知道我知道!”阡陌眼眶一热,一下雾泽蒙蒙,哽咽道,“我知道的。可是,可是,夫人不让我说。” “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吗?你脑子被门夹了吗,你这样的愚忠会把她害死的你知道吗?” 凌波少有的这般大动肝火,一张脸被气得通红。 阡陌被骂得低下头去,嗫嚅:“我……” “凌波……”一声沙哑的低唤从对面帐幔中传出来。 凌波心头一紧。 阡陌忙抹了抹眼睛,过去将帐幔撩起来。 桑柔示意阡陌将她扶起来,阡陌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扶着她坐起来靠在上面。 饶是这样小小的移动,就已让桑柔颤喘不已。 “谢谢你,阡陌。”她对着阡陌笑笑,阡陌却觉得喉头一哽,忍不住又要哭出来,但桑柔面前,她生生忍住。 凌波看着靠在床头的桑柔,那张青白的脸,已露枯槁之相,五官仍是清丽出挑,可较之往日,少了几分生气。她终于明白,为何她一反常态地化起了妆。 “凌波……”桑柔再次唤道。 “我在。”凌波竟觉出声艰难,喉头如被石块堵住般,涩疼不已。 桑柔看着她:“你不要骂阡陌,是我胁迫她不要说的。” 阡陌在一旁已频频伸手擦拭眼睛。 “阡陌,你去将凌波身上的绳索给解了。” “夫人?”阡陌不解。 “去给她松绑!快去!” 她语气不容拒绝,阡陌只得依言解了绳子。 一得自由,凌波就走到床前,说:“夫人,你知道自己的情况,我们必须想办法诊治,不然……不然……” “凌波,谢谢你!” 凌波一 愣。 “给你松绑之后,你没有立马跑走找穆止,说明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凌波沉默。 “你仍是不赞同我的做法,却是选择了尊重的我选择。我很感激。” 凌波说:“与夫人相处这么久,夫人从来睿智明理,如今做了这般选择,定然有你的全盘考量。凌波虽然猜不透夫人意图,但凌波也想夫人能够好一些。夫人不想告诉太子,凌波不是不可以保密,但夫人能否也答应凌波一个条件?” “你说。” “夫人须让凌波每日替夫人把脉,配合凌波医治用药。” 桑柔心头动容不已,她身体已入绝境,但她却不放弃。 “凌波,你何苦……” “夫人,同意还是不同意?夫人若不同意,便是将凌波打死在这里,凌波留着一口气在,也要去禀告太子。”她语气生硬,声音却已潮润。 桑柔眼中泛起酸涩,点头:“好,我答应你。” 凌波点点头,坐在床沿,重又给桑柔诊脉。 ** 今日阴翳,云下寒风卷袭,池塘中芙蓉已凋,唯剩下枯梗残叶在水面漂浮。 凌波站在岸边,望着塘中锦鲤,怔怔出神。 “凌波?” 呼唤声从身后传来,她回头,却见管家正朝她走来。 “凌波,你在这里作甚?咦,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 凌波不甚在意地揉了揉眼,说:“不是,风大,沙尘入了眼。” 管家狐疑地看着她,过了会儿说:“成持在找你,好像有急事,你赶紧……咦,他过来了。” 池塘另一头,成持看到这边两人,直接运功提气,越过水面,落到这边岸上来。 “凌波,你跑到哪儿去了?找了你大半个早上。” 凌波淡淡道:“什么事?” 成持答:“卓小姐好似感染了风寒,太子让你去看一下!你可让我好一通找,赶紧随我去,不能再耽搁了。” 成持转身往前走,走了几步,却不见凌波跟上来,他转身,不明地看着塔尔。 “怎么了?还磨蹭什么?药箱没带吗?我派人去你房中拿,你先随我去客房。” 凌波却忽然道:“不就是小小风寒吗,灌两碗热粥,睡一觉即好。为何要这么兴师动众?又不是要死了?有些人都要死了,却仍旧不吭一声……” 成持和管家皆惊愣住,凌波向来少言寡语,情绪不外露,从不曾见过这般的她,眼眶红肿,怒气昭然。 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一声淡然无温的男声穿入。 “谁要死了?” 众人一惊,转头,便看到假山旁走出一男子,横眉深目,正乃顾珩。 凌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奴婢……奴婢……只是打个比方。” “卓小姐是上宾,小病亦是大事。凌波,我不知你何时竟有这般大的架子,给人看病要挑拣三分。” 顾珩声音冷冷淡淡,凌波却已心若擂鼓,她重重磕了两下头,说:“奴婢……知罪!奴婢……甘愿受罚。” 顾珩目光落在她衣袖上,上头有几处污点,似干涸的血迹。 他撇开眼,说:“成持,去太医院叫太医过来。凌波,你自己去领罚吧。” “是。” “是。” ** 门口传来响动,有人开门进来,凌波艰难地从床上稍稍支起身,回头看去。 是阡陌。 “凌波……” 阡陌将食盒放在床边桌上,跑过去看凌波,却见她背上隐然有血迹,又红了眼眶。 “我没事。”凌波虚弱地趴着,说,“不要告诉夫人。” “夫人已经知道了。她……不能来,让我跟你说抱歉。” 几十下棍棒落在身上,她没哼一。腰臀疼入骨,她没求饶。此一刻听得这样的话,蓦地鼻头一酸,眼眶已湿润。 “她何须向我道歉,她又没错。自她回府之后,众人看着她好像失宠了,对她冷眉冷眼;她满身的伤痛,一个人独自承受。九王子的死她固然有责任,但看她这幅模样,当时情况必然比我们想的要复杂,但何曾见别人对她体恤过一句?太子府中,除了你,谁又对得住她?又见过谁跟她道过谦?” 凌波声声不甘,说着,将脸埋入臂弯中,肩膀抽动。 阡陌早忍不住,小声哭出来。 “凌波,你懂医,夫人她……真的没救了吗?” 凌波没有回答。 答案却已昭然。 阡陌说:“其实,我好几次都快忍不住想要跑去直接和太子坦白,可夫人说,若我敢透露一个字,她立马离开。每次她发病,痛不欲生,疼得满身汗,被褥湿了一床又一床,最挨不住的时候,也不过跟我说了一声,‘ 阡陌,若我熬不过去,便放一把火,将这屋子烧了。’她死也不愿太子知道她的病……看着夫人那么痛苦,而我却无能为力,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凌波此刻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她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说着要替她日日诊脉医治,但其实她那样的情况,她根本无力回天。 有些话,说出来只是安慰,作用却微乎其微。 ** 顾珩近半月来,一直都休憩在书房,一日三餐,除了偶尔要陪卓敬他们进餐,都在书房内用。 厨房呈上来的菜式自然是精心烹制的,可今日,好似有哪里不同。 葱段切得不如以前整齐,鱼肉的腥味除得不如往日干净,鸡丝撕得不如往日细致……诸如此类的蛛丝马迹,他看在眼里,却没挑明。 一旁婢女给他布好菜,他夹起一口吃,入口便感觉不同,动作顿在那里。 退到的一旁的女婢几分紧张地偷瞄这顾珩,手指揉着衣袖。 顾珩觉察到,仍不做声色,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那女婢这才暗暗吁了口气。 桑柔院中。 阡陌给桑柔处理着伤口,说:“夫人,你下次别做了,你看把你这满手又是烫伤又是切伤的,一顿饭做下来,你得毁半只手。” 桑柔却只是笑:“可他们说,今日穆止吃得要比往日多一些。说不定我做的菜符合他胃口呢。” “那夫人将你的方法传授给阡陌,阡陌替你去做。” 桑柔摇头:“不,你做的一定比我做的要好吃,不行的。” “为何?做得难吃充不了数,这我懂,做得好吃为何还不行?” 桑柔讳莫如深地笑,不答。 阡陌捉摸不透,只得咕哝着,低头继续给她小心挑着水泡。 这离开的大半年,前一大段时光,她都卧病在床,后来身体好些,能够走动,她便学着下厨做饭,虽然技艺还不够娴熟,但总归比之前要精进许多。 顾珩何等敏锐的人,饭菜口味不如从前,他定然一口便尝出来了,接下来只需稍稍一查,或凭三分推测,就知道那些菜是她做的。可他没有勒令她不要再做,还吃得多了些,是不是说明,他在逐步原谅她,接受她? 能得他原谅,这点小伤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平日他要是与卓薇柔他们吃饭,她就不会做,她只独独做给他一人吃。 他公务繁忙,夜夜挑灯达旦,她担忧他的身体,却已不能像从前那般,靠撒娇来勒令他多休息会儿。只能晚上备好宵夜给他吃。 可他不知为何,只有第一个晚上吃了一些,后面都让人撤掉,一口不动。 没有明说是不满意菜式,还是不想吃。厨房的人只好让原来的厨师做一些别样的点心呈上,他倒是没再说什么。 可这下,桑柔连同白日的饭菜也不得插手再做。 别无他法,她便和阡陌学起了做衣裳。从前他怪她没给他好好做件衣服,如今便一一补上吧。 看着桑柔拿针的姿势,阡陌胆战心惊,忽觉还是让她拿刀抡斧更合适些。 因桑柔着实不会,阡陌便拿了些小的布料,给她先练手。桑柔倒是尽心竭力,常常弄到深夜,零散布料硬是被她折腾出一件小马甲。 却是丑不视。 阡陌看着,笑得前俯后仰,说:“夫人,这件衣服你可得好好留着,将来有了小公子,给他穿!” 她自顾自地笑说着,也没察觉桑柔表情变化,而刚刚伤愈来看桑柔的凌波踏入房门,听到阡陌的话,再看向桑柔忽白得脸色,连忙喝止阡陌。 “阡陌!” 阡陌被这微凛的语气吓了一跳,咧开的唇还未合起,便见桑柔已不复方才开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夫人……” “凌波,你来啦!”桑柔却勾了勾唇,没事人一样,转看向凌波,关切地问,“你的伤好些了吗?阡陌,快拿个软垫过来给凌波坐。” 阡陌愣了愣,赶忙应:“是。”跑着去拿了垫子给凌波,而后去关门。 可房门关上,她才转身,忽然砰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头踹开,一人洪亮的声音传来。 “丫头,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 阅读愉快~~ 174.此后永相诀(4):我若放手…… 来者满头银发,却步伐稳健,目光锐利,一下捕捉到桑柔身影,便直接略过阡陌,走到桑柔身边,拉起她的手,说:“有什么要收拾的,赶紧收拾,跟我走。” 屋内众人无不怔愣,桑柔最先回神,出声:“师傅,你怎么来了?” 阡陌和凌波微愕。 鹤枳瞪了她一眼,说:“讨好没用,你必须跟我走。”又看了看凌波和阡陌,问,“这是伺候你的丫头?你们两个,赶紧,把她的物什收拾一下,没用的都不用带,贵重的一件不能落下,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快!謦” 阡陌不明所以地看着桑柔。 鹤枳强硬起来,桑柔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看了眼凌波,而后说:“你们两个先出去。” 鹤枳说:“出去做什么?通风报信?你跟那丫头眨什么眼呢?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到吗?顾珩那臭小子都把你扔这穷旮旯破院子,还再会搭理你?你这是被他休了吗?真没用!” 桑柔连连同阡陌两人摆手,她们会意,赶忙离开凡。 鹤枳哼了一声,坐在桌前,桑柔讨好地给他奉茶。 “师傅,你长途跋涉过来很辛苦吧,要不要徒儿给你揉揉肩锤锤腿?” 鹤枳喝了一口茶,却一下吐出来,说:“这什么茶,这么难喝。你在这太子府中,喝得就这种品级的茶叶吗?顾珩他就是这么待你的?” 桑柔说:“你不喜欢,我让人拿点好的茶叶来。”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以为我住在深山野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初你那么执意要嫁他,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样,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活该!” “……”桑柔沉默以对,他正在气头上,只能任他发泄够。 “当初说什么要你做后,此心不二,不过都是口头上说说图个痛快。又说什么和卓薇柔一点关系都没,现在还把她招进府中入住。这王室的男人果然没几个好胚子,你还留恋什么?拖着个半残不缺的身体死也要回来,如今落得这幅下场,死心了吗?可以跟我走了吧。” 桑柔仍旧不说话。 “你给我说句话,走还是不走?” 桑柔看他,摇头。 鹤枳气得额角直跳,一拍桌子,直接将茶杯震到了地上,发出砰砰脆响。 桑柔头疼,他这动静弄得够大,纯属故意的吧。 最后桑柔被他硬拉扯着出太子府,阡陌在后头跟着,不知如何是好。 卓薇柔听闻动静,也出来看。 鹤枳看到她时,停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她,说:“你就是卓风那小儿的孙女儿。” 卓风正乃梁国宰相,卓薇柔的祖父,梁国三朝元老。 卓薇柔听他口气见他那模样,看似来头不小,心中考量着应该不好得罪,可他却直唤她爷爷名讳,还出言不逊,令她好不恼怒。怎奈众眼昭昭之前,不好发作。 她说:“小女子卓薇柔,爷爷他正乃梁国宰相。恕小女子孤陋寡闻,不知前辈是?” 鹤枳冷哼一声:“我的名字你还真叫不起。”转头便走。 卓薇柔气噎。 桑柔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眼见要摔倒,这时大门外传来一声马蹄嘶鸣,而后忽然飞入一深色身影,快若闪电,下一秒,她腰肢被人揽住,她已扑入来人怀中。 熟悉气息扑鼻而来,竟恍若隔世。 可桑柔身子被顾珩搂在怀中,一只手还被鹤枳拉着。 鹤枳冷眼看着从天而降般的顾珩,横眉冷挑,半点气势不输。 顾珩目光扫过桑柔的手,细瘦的手腕,皮肤已被抓出些许红痕。他眸光一敛,暗暗忍抑,对着鹤枳鞠了个躬,说:“不知前辈前来,珩有失远迎,望前辈莫怪罪。” “怪罪?”鹤枳大笑一声,“我区区一介山野莽夫,怎敢怪罪太子,又怎敢劳太子大驾来相迎。” “前辈既然千里迢迢而来,定然路途劳累,那且让晚辈给您安排下,接风洗尘,休憩整顿。” “别别别,弄得这么周全作甚?我就是来带走我家闺女的。我来你没接,我走也不劳你送。该放手就赶紧放手,天都黑了,我们不好赶路!” 说着五指又用了些力,将桑柔往他那边拽。 这力道下得忒狠了些,桑柔心中暗暗咒骂,眉头皱起,咬牙忍着。 顾珩看着,心头直抽扯,双唇抿直,与鹤枳对视一会儿,不得不缓缓松开桑柔。 鹤枳见状,指上这才也减了几分力,可顾珩却见机一把抱住桑柔,另一手抓住她那被鹤枳擒住的手,将其从他掌中拉出。眨眼功夫,桑柔已被他护到了身后。 鹤枳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被骗,便直接扑过来抢人。 两人徒手格斗,动作迅疾无影,几招下来,难分伯仲。鹤枳昭昭狠厉,一点留情的意思都没有,顾珩有所顾忌,便处处受制。最后顾珩却先收了招,生生挨了他一掌,被 击退好几步。 “穆止……”桑柔惊叫,要去扶他,却被上前来的鹤枳桎梏住。 那厢,卓薇柔同是花容失色,跑上去看顾珩。 “太子……” 顾珩才堪堪稳住身形,就见鹤枳挟持桑柔往门外跑,快步离去。 他不及顾忌伤势,连忙追上。 卓薇柔本要扶他的手刚伸出,可面上一阵风拂过,顾珩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愣了愣,目光颇沉地看向门外。 顾珩和鹤枳似是较量上了,又打了起来,本都是高手,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间隙间,顾珩大喊一声:“成持,将夫人带回府中。” 跑出来的卓薇柔恰恰听到这句话,脸色顿青。 虽听过别人唤桑柔为夫人,但顾珩从未承认过,且见他待她态度极为冷淡,心想,不过是一个妄图上位的卑贱下人,可如今他亲口说出,那便不一样了。 成持领了命,便去抓桑柔。 桑柔被鹤枳护在身后,见此情形,鹤枳两个连续扫堂腿,将顾珩隔出一段距离,带着桑柔,退到一边。 “你们别打了。”他们稍稍停歇下来,桑柔才得空插一句话。 顾珩眼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鹤枳说:“前辈,阿柔是已被我娶进门的人,您这是要将她带到哪儿去?” 鹤枳说:“哦,你还记得这是她是你娶进门的人?将她冷落一旁,与别人亲亲我我,这便是你对待媳妇儿的方式吗?婚前一副信誓旦旦态度坚决的模样,如今转眼将她弃之如敝履。若是你已不在意她,还强留着她做什么?你不珍重的人,自有大把的人珍重她。犯不着让她在你这儿受委屈。” 顾珩被他斥得无言,但有些话不好解释清楚,最后他只说:“我不许她离开,你带不走她。” 鹤枳又一声冷笑,说:“少年疏狂,口气挺大。那便拿出你的本事来,看我能不能带走她。” 眼见两人又要开打,桑柔一步走上前,说:“你们别打,我……” “阿柔!师伯!” 马蹄声踏风而来,还有两声呼叫。 众人侧目望去。 只见一身阑衫的仲清寒从马上跳下来,急急跑过来,审视了下这阵仗,对着顾珩微微点了下头,转向看鹤枳说:“师伯,你怎么来了?” 鹤枳同三叶虽不是同门众人,但却是兄弟属辈,仲清寒一直唤他师伯。 鹤枳说:“清寒,你来的正好。你府中可有宽余的房间,容我今晚住一晚,看天色不早,不好赶路。” 仲清寒看了眼桑柔,又看向鹤枳,说:“房间很多,师伯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鹤枳点点头,说:“不止我住,这臭丫头也要住你那儿。” 仲清寒不明。 顾珩脸色一沉。 桑柔头疼欲裂。 “你好歹是齐国的太医院国手,府邸比不上太子府,但总不会太差,至少,比让她住在一个偏小旮旯的小屋子要好些。” 他拉上桑柔就要走,可却忽然半分拉不动她。 鹤枳回头一看,却见桑柔那个小丫鬟正抱着桑柔。 鹤枳说:“不想被揍,就赶紧放手。” 阡陌一脸坚决地摇头:“不放。虽然你是夫人的师傅,但是夫人明显不想走,你怎么可以强人所难。你分明是为老不尊……唔不对……强盗行为……唔,好像也不对。”她一边纠结着用什么词好,一边却将桑柔抱得更紧。 桑柔心里暗暗失笑,阡陌虽然单纯,但如今这种以无赖对无赖,反倒是好方法。 鹤枳被她说得一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确实有失他脸面。但鹤枳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眼光,于是回道:“对,我就强盗硬抢人了,如何?” 阡陌愣了愣,又说:“可夫人不是东西,是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离开太子府,你这么强拉着她离开,她也不会开心的,她到时候反而会更难过,难过了身体就会更不好。” 这样误打误撞一下戳中了鹤枳的痛处。 他垂眸凝思了一会儿,转看向桑柔,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桑柔回视他,好半晌才答:“我会去找你!” 鹤枳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说:“到时候后悔别找我哭!”转身离去,“清寒带路,我们走!” 满身怒气地离去。 桑柔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心头不免难过。 他是为了她好,千里迢迢,又重踏入着喧尘之地。她脸上一点轻松也无。 “夫人……”阡陌放开桑柔,见她神色黯然,担忧地唤了一声。 桑柔回神,还未回答,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轻咳,这才想起顾珩方才受了伤。 她回头,果见顾珩脸色有些难看,忙要上前询问 情况,可有人动作比她更快,已抢先一步到了顾珩跟前,关切地问:“太子,你怎么样了?” 卓薇柔生生阻隔了她上前,桑柔站定,定定地看着他们亲络的对话。 顾珩的视线倒是会时不时飘过来,她不予以任何表示,眉目冷淡,最后掠过他们直接走进大门。 卓敬这时正从府内出来,看见桑柔,忙拦住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方才听得有一些吵闹?” 桑柔抬头看他。 卓敬被她冷冽的目光看得一愣,而后又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桑柔心头酸疼不已,无论谁都可以发现她脸色不好看,心情不好,过得不开心,送来一言两语的关切,唯独他没有,除了那晚莫名其妙的温存,他始终对她不理不睬。 一个月时光,却觉得身心俱疲。 她知道他有千万个不得已不容易,也知道他有无数个放不下忘不了,但仍是觉得难过。 她稍稍压下心头情绪,对着卓敬微微一笑,说:“我没事,多谢将军关心!”说着便侧身进了门去。 卓敬还怔愣住,她方才那一笑,纤柳抚清波般,看得他心魂具荡,回想着,竟就这样痴痴笑开来。 卓薇柔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内傻笑的哥哥,问:“哥哥,你笑什么?” 卓敬却只摇摇头。 顾珩眸色已不知觉染上了几分冷鸷,一手背到身后,攒紧。 ** 凌波从顾珩那边回来,说起他受了点内伤。 鹤枳那一掌是真没客气。 桑柔一边生着顾珩的气,一边又不免担忧。 到了晚上,终于按耐不住,听凌波说要去给顾珩送药,便自告奋勇,亲自端药去。 浮生短暂,福分单薄,她实在不忍再浪费用来赌气。 却不知事实总让她更失望。 到了顾珩书院内,透过洞开的窗子,她可清楚看到卓薇柔此刻正趴在顾珩身上,而顾珩上身半.裸,露出大片赤坦肌肤,其他部分被屋内布景所隔,她看不到,只是他们交颈般的相拥姿势刺痛了她的眼睛。 身上止不住颤抖,滚烫的药洒出来,溅了几滴在她手上,她却全然不知一般。 咬咬牙,她直接走进去。 软履踩地本没有多少声响,顾珩却已听到,他看到窗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心头猛然一抖,推开身上的卓薇柔。 她要给他换药,而后有意无意好巧不巧地就摔倒在他身上。他没有立马推开,是因为,有些人会在看。却不知桑柔会突然来。 门口分明派了成持把守的。 顾珩眦目,看着那抹熟悉又清瘦的身影重又出现在眼帘里,心中竟一下生了慌乱。 桑柔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视线扫过一旁脸染红晕的卓薇柔,再看向半躺在软榻上的顾珩,静默一会儿,出口,说:“我来送药。” 顾珩没说话,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深,有几分骇人的暗色。 卓薇柔微微敛眉,看着桑柔,又看了眼顾珩,稍稍整理了下自己,便上前去接桑柔的药,说:“我来吧。” 手伸过去端药,桑柔却没有要易手的意思。 卓薇柔脸上露出不满,语气硬了几分:“将药给我。” 桑柔却一点不看她,直直看向房内,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若放手……” 顾珩心弦骤然绷紧,直起身,紧盯着她。 桑柔说:“我若放手……”她的手随即一松,瓷碗瞬即脱离掌控,垂直落地,砰一声脆响,浓黑的药水溅出,沾染了她的衣裙,污迹斑斑。 卓薇柔惊慌失措地退开。饶是她再隐忍,此刻也不免动了怒,怒斥道:“你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心里有你,便可以百般摧折而不会放弃。”桑柔打断她的话,却不是对她说,她目光始终同屋内的人纠缠,分明刚才还清冷的双眸,此刻已经泛起了红泽,她说:“纵使我再生你的气,再恨你,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伤害你。可你呢,先是项子衿,现在又……之前几次是事出有因,现在呢,是为了气我报复我?不,你不会这么无聊。那么,就是你厌倦了吗?” *** sorry中途处理了下工作的事情,更了迟了~~ 阅读愉快么么哒 175.此后永相诀(5):你是不是……最终还是要离开? 卓薇柔听着这模棱两可旨意不明的话,困惑不已。 而顾珩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满脸不明情绪的暗沉,向她们走来。他脚下并未穿鞋,这里又是散了一地的碎片, 卓薇柔急忙提醒。 “太子,当心脚下。” 顾珩却没理会她,目光攫着门外的桑柔,继续往前走。她咬咬牙,只得过去一把拉住他。 顾珩这才顿住,皱着眉,偏头看了她一眼謦。 卓薇柔不知为何被他这样冷然无温的目光看得心头几分怯怯,磕巴出声:“地上……地上不干净,小心扎了脚。” 而这一幕看在桑柔的眼里却是,卓薇柔羞态毕露,顾珩凝眸深视。 她心头顿时抽痛起来,疼得牙齿直打颤,终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 “站住!” 身后蓦然传来顾珩的吼声,卓薇柔吓了一大跳,却见他脸上转眼已卷起滔天的怒意,眼睛直直盯着大门处。 从前本不确定的猜想如今越来越清晰确定,她心沉落。 顾珩问:“你要去哪儿?”细听,似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桑柔没有回头,只是抬头看着头顶夜空,说:“……我累了,回去睡觉。”语中满是浓重的乏意,说完便离开。 卓薇柔看着顾珩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握,发出骨骼顿挫声响,他跨出一步,又倏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往窗外一瞥,又生生停下。 她狐疑地同往窗外看了看,入目却不过寒梅霜枝,暗夜无边,什么也没有,再过不久,桑柔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经此一事,卓薇柔便是再蠢,也明了顾珩心意。 虽不至于让她就此放弃,可她尚有自知之明,便也提出了离开。 “太子好生休息,薇柔先行告退。” 顾珩自然不会挽留。 ** 第二日。 桑柔要去仲清寒那里看鹤枳,阡陌不赞同,说:“夫人,你别去,要是你师傅又要把你带走怎么办?太子不在,他武功那么厉害,没人打得过他。” 桑柔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他走的。” “可是他要是强行带你走呢?” 桑柔垂眸,语气弱了几分,说:“我走不掉的。” 阡陌不明白,还想再问,凌波却阻止了,说:“你去叫车夫备好马车,我这边给夫人诊看一下脉。” 阡陌撇撇嘴,看了眼桑柔,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去。 屋内,凌波却没有依言要诊脉的意思,只给她倒了杯水。 她待会儿就要去仲清寒那,仲清寒医术不知比她高明多少倍,何须她再多此一举。 “凌波,谢谢。”较之阡陌,凌波更懂她的心思,支开阡陌,是看出桑柔已不想多解释。 可凌波脸上却忧思甚重。 “凌波,你也有话要问是吗?” 凌波犹疑。 “说吧,我知无不答。” 凌波这才开口:“夫人,你是不是……最终还是要离开?” 她竟想到了这里。 桑柔点了点头:“瞒得这么辛苦,总不能最后还死在他面前吧。”她笑笑,“那之前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看着她的笑容,凌波鼻头一酸。 她总这般轻松说起自己的生死,好似完全不在意。可独处时,她时不时怔忡与黯然告知着,其实她那么难过。 “太子终会知道的。” “是。或早或晚,他终会知道。但,迟一天知道总比早一天好。” “夫人,太子他是在乎你的。昨日我去找他,他听说你师傅要把你带走,不知多着急,直接抢了路人的马就赶回来。还有他不让你做夜宵,也该是怕你晚上休息不好。他和卓小姐……是身不由己,他心里定然只有你……” “以前我也是这么笃定的。可是……现在我也有些看不清了。他和卓薇柔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的,可他却……”桑柔摇摇头,“若是以往,我定然追根究底,可现在,想想,若他真的有点喜欢她,那也是好的。我终究不能陪他多久,他身边也必然需要一个人,陪他傲视天下,不是卓薇柔,也会是其他人。卓薇柔虽然有几分大小姐的傲气,但总还算通透解意,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也不错。” “夫人,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太子这样性子的人,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轻易改变心意。天下能人异士何在少数,我们不该放弃,或许能找到人治好你,你与太子定然来日方长。就此离开,你甘心吗?” “来日方长……”桑柔喃喃,唇角浮起笑意,眼底却是愈发浓烈的灰暗,“真是一个美好的词。我何尝不想同他细水长流,消磨度日。可是我没时间了。我不想在他面前死去,让他看见我断了呼吸,冷了骸骨……” “夫人……” “走吧。 ”桑柔已起身,打断她,“阡陌该等着急了。” 有些话题适可而止,说多了不过是重演伤悲。何苦…… 在府内花园遇到卓敬。桑柔反倒没像从前那般对他露出厌恶的表情,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候。 “你这是去哪儿?”卓敬问。 “出去走走。”桑柔简单作答。 “一个女孩子家出去走,终归是不安全,不如我陪你走走吧。” 凌波在身后皱了下眉,却抬眼外四周看去。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卓敬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那边,桑柔却答:“好啊。” 凌波微愕。 阡陌备好马车在门前等,却见卓敬同桑柔并行而出,一脸迷惑,看向凌波,她给了她一个同是不解的表情。 桑柔上马车,卓敬伸手扶,她并未拒绝,卓敬春风得意地也上了车去。待阡陌也要上车时,桑柔发话:“你们两个就不用跟了,我和卓将军就去东城那边逛逛,接着我会去仲清寒那边,晚上或许不回来。” 凌波阡陌满脸不赞同。 桑柔说:“放心,我没事。我不是一个人的。”后面这句话她看着凌波的眼睛说出,凌波很快会意,这才拉着阡陌退到一边。 只要桑柔出了太子府的人,周遭不知布置了多少人保护她,同也是看着她。 顾珩断然不可能让她一人来去。 马车里,卓敬一直肆无忌惮地打量对面的桑柔,目光不遮不掩带着几分灼热,身侧的手蠢蠢欲动。待他终于忍不住,向她伸手时,桑柔蓦地转身,掀开了窗帘,看着车外沿路风景。 卓敬猛地收回手。 几次三番下来,他终于失去耐性,说:“既然将我请上了马车,你又何须故作矜持?” 桑柔抬眸看他,说:“矜持?呵呵,将军莫不是误会了,并非我将你请上了马车,而是你要跟上来的。” “你许可了不是吗?” “将军威严,将军说要与我同行,桑柔哪有什么资格拒绝。若是刚才在府中桑柔摇头了,将军也不像是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吧。” 卓敬大笑:“确实。你很聪明。” 桑柔说:“不过是琢磨了下将军的性格,简单推理而已。” “琢磨了我的性格?”卓敬眼中泛起佞笑,“那你可将我的性子……琢磨得真透彻!”身子已不自觉向她靠近。 车头忽然传来一丝小动荡,桑柔借机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说:“透彻算不上,不过像你这般勇力有余,智力不足的人,也不需要多花心思就可以猜透。” 她脸上此刻已经少了之前的恭敬乖顺,露出几分清冷鄙夷。 卓敬听她出言不敬,心中顿恼,却又想着,稍微聪明点女子,都是喜欢玩欲擒故纵的,于是又堆起笑脸,说:“是,对你只需勇力即可。”眼里是昭然的肮脏意味。 桑柔倒是一点都不惧怕,说:“你确定吗?卓将军真的是一点不担心我能将你吃了?” 卓敬哈哈大笑:“我还真是期待你能将我如何吃了。” 桑柔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说:“自然是大卸八块,炖了吃!” 卓敬脸色微变,倒是很快镇定下来:“还带上家伙了。看来真是防人之心甚强啊。只是,凭你,就想对付我,恐怕不够哦。” 桑柔露出几分懊恼的表情,说:“可不是,将军勇猛无敌,征战沙场,所向披靡,我一小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对付得了你。将军不若教我几招对付你的方法?” 说着将匕首往卓敬跟前递了递。 鼻头传入几缕清新好闻的气味。若然是女孩子家家的东西,连武器都带着香味。 卓敬一颗心不禁荡漾起来。 这时车外不知为何突然传来一些车马喧鸣,过不久又安静下来。 卓敬却没空理会,他爱极了桑柔此刻脸上几分撒娇的表情,于是靠近她一步,说:“不着急,这些我日后慢慢教与你。现在先做点正事。” “日后?”桑柔退开少许,看他,“将军恐怕没有日后了。” “什么?” “将军警戒心这么差,真不懂你是如何在变换莫测的战场上赢敌的。” 被她这么一提点,卓敬猛然意识到什么,一掀开车窗帘子,却见此刻已不知置身何处,深巷高墙,已无人迹。 “这是哪里?”他怒瞪向桑柔。 “自然说方便行事的地方。”她模棱两可的回答。 当下情况,卓敬自然不会再将这句话往龌龊方面想,知道自己定然是上当了。 “你想做什么?” 他扑过去要抓桑柔,却忽然觉得自己四肢酸软。 “你对我做了什么?” 桑柔坐在那里,平静地说:“你手脚不干净,所以我下了点药在你身上而已,至 于我想做什么……你到现在还一点醒悟都没有吗?”她比了比手中的匕首。 卓敬不可置信地瞪向桑柔:“你想杀我?为何?” “为何?理由可太多了。你战功无数,且也屠戮无数,夺城之后必杀伐,你以歼灭敌军为借口,残害了多少无辜民众,纯良百姓?他们又得罪你什么?替天行道,这是一。你调戏我在先,对我欲行不轨之事在后,太子府中处处找我不快,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忍耐,如今为自己报仇,此为二。第三……”桑柔看着他,说,“你来到齐国本就是自投罗网,今日不是我动手,来日也会是别人动手。你终难逃这个命运。” 卓敬困惑:“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作为梁国邦交使臣来到齐国,我妹妹是将来的太子妃,谁想杀我?谁又敢杀我?别说你不能得逞,就算你杀了我,你也难逃干系。” 桑柔摇头,说:“真是蠢不可及。我既然早有图谋,又怎么可能还留下证据供他们嚼舌。如果我说,我们二人早在城东的玉芙记前告别,我买乐玉芙记的招牌芙蓉糕去了仲太医府邸。而你去辗转进了烟花柳巷呢?” “你……你竟然做了这么周密的安排!怎么可能,我们相伴出行分别是偶然,你怎么可能事先料到这些?” 桑柔说:“昨日对你一笑,你怕是对我再起心思,今日定然会在府中堵我,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这不是偶然,是必然。” 卓敬一下瘫软在座上,不知如今竟落到一个小丫头手中。 “你杀了我,顾珩不会放过你,齐王不会放过你,梁国不会放过你的!” 桑柔说:“大家会知道你的死讯,但不会知道是我动的手,都说了你似在烟花柳巷勾栏之地。” “梁齐邦交,他们会全力追查,你计划纵使再周全,也会有纰漏,他们终会找到你!” “梁齐邦交?哈哈……”桑柔失笑,“我实在不想和你说太多。但你这脑袋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真是不容易。你以为齐国是真心想要和梁国邦交。当初顾珩拱手送上河关城,不过是为了去年的一场平叛做打算,梁国始终是天子所在,九鼎所源,权威所指,他们得到你们的支持,便是得到天下的认同。顾珩讨好你们,不过是为了让你们震慑一下大梁大小各国,以防他们趁人之危,侵犯齐国。梁国气数早尽,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而齐国是野心勃勃,日益壮大,你以为他们还愿意绑着你们一个拖油瓶。最多不过一两年功夫,燕国、漠国,或许还要其他国家,定然会征伐你们,到时候,你们若向齐国求援,基于道义,齐国不能袖手旁观。这也是你必须死的一个原因,齐国正缺少一个理由同梁国决裂,你恰好送上门来。” 卓敬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你死在章临,齐王纵使有千百个借口可以推脱责任,但你爷爷,你父亲,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候再挑出有些是非,加大两国嫌隙,齐国便可以顺水推舟,与你们划清界限。” 桑柔虽猜到顾珩会对卓敬下手,但却不知为何他迟迟未动手。 为了卓薇柔吗? 她不愿多想。 卓敬必须死。可这事终究敏感,处理不好,反倒让齐国背上了背信弃义忘恩倒戈的骂名。齐国王室的人,尤其是顾珩,手上不能沾染半分干系。纵使她相信,他能将一切安排妥帖。但只怕有误,叫人瞧出端倪来。不如就让她为他沾一次血腥,报答过往他对她的呵护。 桑柔打开车门,十三玦影立马围上来。 “主人!” “按原定计划吧。”她说,“卓敬已经昏迷过去,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们了。另外马车备好了吗?送我去仲清寒那里!” “是。” ** 夜已深,寒风凄凄,灯若明火无人寝。 “……夫人已在仲太医府邸歇息下。” 暗卫已汇报完,但桌前的男子却没有半分反应,他只得继续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成持进来,唤了顾珩一声,顾珩才回神,挥挥手,让人下去。 “太子,卓敬没有回来。” ****** 谢谢刮大风的月票~~阅读愉快~ 176.此后永相诀(6):她怎么了? 明日十五,今夜月儿已若圆盘。 桑柔趴在窗口,抬头看着天空,她脸上已卸去脂粉,衬着明皎的月光,苍白若纸。 身体明明已经疲乏不已,却不忍睡去,这样的明月,还能看几回? 愿逐月华流照君…… 不知他是否也同她一般,立于窗前,望天望月。 曾经星月为证,如今物是人非…謦… 心中满是酸涩。凌波说得对,那不是她的真心话,她最想的,说永远留在他身边,直至生命最后一刻,她不想将他拱手让给别人,她希望他心头只惦念她一个人,希望他能够记她一辈子…… 可是,想到自己死后,他会那样孤独难过,她又不忍心。欺骗永远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方法,可她实在没有其他对策了。 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换得成全。上天终不肯垂帘她和他的爱情,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到他们现在的每一分欢欣或苦痛,都会成为他日后的伤心。她只能走,少一点回忆,少一分折磨。 卓敬的事情解决,她已到时候离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感觉骗不了,她自知已撑不了多久。 我心似明月,年年复今日。死后若能化作星辰,看着他也是好的。 桑柔趴在窗台上睡过去,却再次梦魇。 梦里反反复复出现一些熟悉的人脸,她父王母后,亲人,姬科,顾琦,还有卓敬,个个目光冷漠地看着她,唇边却噙着几分诡异的笑容。 她猛地被惊醒,额头冷汗涔涔。 她惊慌不定地站起身,抬头的瞬间却再次被吓到。窗前的院子里,立着一人,星月无垠,明光在他身侧拉出长长的暗影。他眸色暗沉,望着她。 桑柔心头猛烈跳动起来。 她慌忙开了门,跑出去,在距离他五步处停下。 她小小喘息着,一双眸子闪烁明亮。只是,那张倾世的脸,憔悴苍白得过分。 看得顾珩心头又紧又疼。 半晌,她问:“你怎么来了?”话里有小心翼翼。 他闻言,眉头拧了下,说:“卓敬不见了。” 桑柔原先的喜悦顿散无踪,眸光暗褪,爬上自嘲,说:“哦。所以?” 顾珩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桑柔凝着他,问:“你就是为这个来的?那我告诉你,他死了,我杀了他!” 顾珩心头皱紧:“为什么?” 桑柔说:“因为他欺侮我,所以我杀了他……”她看着他,无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清晰地看到顾珩眼里卷起的怒气、杀意,还有……慌痛。 他终究是在意自己的。 仿若只需这样一个眼神,之前受的那些折磨痛苦委屈,都可以一下烟消云散。 阡陌同她说,她回来了之后变了许多,从前她不会这般……委曲求全,凡事逮到三分理要说七分辞。 但她何尝不想斤斤计较,可她不是快死了吗?计较太耗精力和时间,于她来说,太过奢侈。 桑柔眼里泛起湿意,肩膀微微颤动起来,对着顾珩,微微张开双臂。 顾珩看着她,僵直着,咬牙一忍再忍,忍得浑身骨骼都作痛,终于再忍不住,几个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一入他怀抱,桑柔眼泪就滚涌而出,却死咬着唇,不出声。 他双臂紧实有力,仿若要将她嵌入身体一般,过了一会儿,又猛然将她放开。 桑柔一怔,却见他一指覆到她唇上。 她还保持咬唇的动作,这时愣愣地缓缓放开,唇上留下了深深齿印,他动作轻柔地摩挲着。 她眼角有泪不可抑制地越涌越多。 最后似听得他一声轻叹,低头吻住了她…… 仲清寒府邸,一道黑影来了又去。 鹤枳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倒了杯水,却半晌没喝,只最后只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没心眼的臭丫头!” 顾珩没有带桑柔回府,七拐八拐得不知道去了哪里。 桑柔倒是安然,窝在他胸前,任他驾马在深夜的章临街道中疾驰。夜风肃凉,她却感觉不到半分严寒,他将她裹得甚为密实。 就在她快睡着时,顾珩轻轻拍了拍她,说:“到了。” 桑柔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打量着四周,马停在一座府邸前,朱门密宅。 桑柔问:“这是哪儿?” 顾珩还未回答,大门被人从里打开,来人很恭敬地喊了声主子,桑柔定眼一看,竟是成束。 顾珩点了点头,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一路抱进府里。 桑柔睡意去了大半,好奇地看着府内景致。 借着明亮月光,可看清一些布置,跟太子府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大气奢华,多了几分清幽别致。 成束跟着他们进了府,便退下,分明是避嫌的意思。&lt; /p&gt; 桑柔脸有些热,低声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顾珩只低头了她一眼,却一点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脚下步伐越来越快。 到了寝院屋内,才将她放下。可房门一合上,他的吻就袭上来了,狂风卷雨般,带着几分焦不可耐的急切。 敢情他千回百转带她来这别院,是为了行这事。 桑柔恼了,一口回咬过去。 力道没控制好,顾珩唇上即刻破了皮,渗出血渍,血腥随着两人纠缠的动作蔓延在口中。桑柔愣了下,心下懊悔不已。 顾珩稍稍停下动作,桎着她的双手,固在门板上,低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桑柔心头顿升起怯意,目光闪烁,一边道歉:“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你……唔……” 顾珩重覆上她的唇,将她的话都封缄在他的吻里…… 本以为顾珩只是带她过来过一夜,却不知他有种将她长期安放此处的意思。 阡陌和凌波在第二日就过来了。 “若不是成侍卫随行,我还以为我们被绑架了呢?”阡陌想起自己只是想出门给桑柔买点布料添置一些新衣裳,半途却被劫持上了马车。 凌波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绑架你?你也不想想,绑架你有什么价值!” “嘿,凌波你最近话越来越多,人也不越来越不可爱了。”她叉腰骂道。 桑柔在一旁笑,后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夫人,你没睡好吗?”阡陌问。 确实没睡好,昨夜被顾珩缠着不知疯到了几时,还没闭眼好好休息一会儿,顾珩就起来了。她也没继续睡,照旧日那般替他更衣绾发。 他较之以往要沉默几分,但对她已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冷漠。 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慢慢走出来。 他在释怀,那么她的努力不算白费。 顾珩通常在晚上过来,有时候忙了,她等了一天不见他人影,但半夜一转身,便会察觉到一具暖融的胸膛,将她包裹其中。 她身体每况日下,顾珩也有所察觉,让凌波给她诊看。凌波给他的说辞是,本身子底子不好,又积郁成疾,顽疾难消,得慢慢调理。 他会尽量抽空陪她,有时实在有丢不下的政事,便带过来处理。 桑柔有一种被圈养的感觉,带着几分偷得窃取的不真实感。更让她惶惶不安的是,顾珩为何将她安置在此处,外头定然发生了什么事。卓敬的事情败露了?不可能,十三玦影哪是虚名,不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且若真是卓敬的事,十三玦影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别院即便被顾珩的人重重围护,要想带个信进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只是,她下意识的觉得,既然顾珩千方百计不想让知道,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亦不愿多想。 可接下来这几日,顾珩都没过来,桑柔从不追问打扰。 她身体已愈发容易疲乏,一整天大多时间都在沉睡。 阡陌看得心头着急,偏又无计可施。 凌波说:“你这幅模样,太子要是过来,早晚会被他瞧出端倪,到时候夫人的苦心就白费了。” 阡陌说:“可是,我总不能这样干看着啊。凌波,你聪明,你想想办法吧。” 凌波亦是满脸愁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夫人分明是油尽灯枯,连仲太医都无计可施,我有什么办法。” “对,仲太医,我们去找他吧。即便不能治愈,但总有些办法能让夫人少些折磨。她这几日发病愈来愈频繁了,那样子看得我难受。” 凌波细想了下,点头:“嗯。这样,我们借口回一趟府里拿东西,到时候我偷偷溜出去去找他。” “好。” 凌波阡陌说要回太子府一趟,桑柔并没有反对,说:“将我那没做完的衣服也拿过来吧,还有,顺道去一趟千萃轩,我前些日子让他们打磨的一块玉石该弄好了,一并拿过来。” 她们离开后,桑柔用了午膳,便回房休憩,并吩咐了成束,没事不要打扰。 近暮,阡陌她们回来时,一开.房门,却见桑柔昏厥在地上。 定然是又发病了。 阡陌凌波好不自责,该留下一人照看她的。她们却双双离去。 没人知道她在地上躺了多久。阡陌抚上她的手时,已冷若寒冰,唯她孱弱的呼吸昭示着她还活着。 “夫人夫人!”阡陌慌措不已地呼喊着。 “你小声些!”凌波在一旁帮忙将桑柔扶起来,纵使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却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成束及无数暗卫就在院外,出了房门,她们二人连悲痛也不敢多袒露半分,唯恐被看出端倪。 但阡陌终还是先沉不住气,趁着凌波照料桑柔,找了成束。 当夜,顾珩披着满身霜寒,匆匆而来。 阡陌一直在前院侯着,一见到顾珩,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顾珩心头骤然一紧,绷声问:“她怎么了?” 阡陌抹了抹眼睛,深吸几口气,说:“太子将夫人安置在此处,却连一点时间都不能舍给她,好好陪陪她吗?她每日起来整装打扮,盼您过来。夫人那样开朗坚强的人,如今却鲜露笑容。她每晚都备了一桌菜式,等您来用晚膳,可饭菜一热再热,您都没有出现。最后自己硬是强吃了几口,说,‘收了吧。他不会来了。’却仍旧夜夜为您留灯……”阡陌哭出声来,“我认识的夫人怎么都不该是这副模样的。我见过她指点三军,布局摆阵,从容淡定;也见过她抚琴吟诗,艳惊楼国众臣;更常见她眉眼蕴笑,随性不羁,仿若三千凡俗不能影响她半分。可现在……阡陌自知没有资格指点太子,只是,阡陌看着夫人整日郁郁寡欢,心里觉得难受。只希望太子能够对夫人好一些,若不然,终有一天,太子会后悔……” “阡陌!”凌波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她匆匆从长廊那头跑过来,对着阡陌骂道,“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对太子置喙!”说着,在她身边跪下,对着顾珩拜了一拜,“太子,阡陌她心直口快,不懂礼数,望太子恕罪!” 顾珩看着跪伏在地的两人,却问:“她每天都等我?” 阡陌凌波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顾珩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又问:“她在这里很不开心吗?” 两人又点头。 顾珩说:“你们起来吧。”人已往寝院走去。 桑柔仍在沉眠,屋内灯光过分明亮了些。 阡陌说,她夜夜为他留灯…… 手抚上她的面颊,屋内分明已燃了两个炉子,她的脸却仍是冰凉无温,眼窝深陷,憔悴得让他惶视。 “阿柔……” 纵使知道不该打扰她休息,此刻,他却想叫醒她,让她知道他来了。 她不似从前警醒了,连连唤了好几声,才悠悠醒来,张开眼,看到他,愣了愣,出声:“穆止……” 顾珩觉得心头像是忽然被利器狠扎了一下,痛不可遏之后是无尽的懊悔。 “嗯,是我。”声音沙哑得厉害。 桑柔爬起来,一下扑入他怀中,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哀怨道:“哇,你可终于来了,我都快成怨妇了。” 他将她抱紧。 “你是不是很忙?”她问。 “……嗯。” 桑柔闻言,又将手臂收紧几分,像是用尽力气地紧拥他,而后又猛地松开,将他一把推开。 顾珩愣了愣。 紧接着便听得她说:“好了,心情已经被治愈了。你可以走了!” 顾珩凝眸看她。 桑柔伸手又将他推了推,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该干啥干啥去!别这样看着我,再看,就把你吃掉哦!” 她摆出一个鬼脸,动作还没收起来,却又被顾珩一把搂入怀中。 他大手掌在她脑后,下巴贴着她前额,腰身被他另一只手紧紧箍在身前,桑柔半分也动弹不得。 这下轮到桑柔愣了,她问:“你……怎么了?” 听到他吸了几口气,像是在压抑,半晌才出声:“为什么不跟我说说?” 桑柔心头一咯噔:“什……什么?” “你每天都在等我来,你想我陪着你,你待在这里不开心,你的委屈,你的难过,为什么不跟我说?” 桑柔顿了顿,眼睛有些疼起来,开口却说:“谁和你说的?我挺好的呀!” 顾珩却蓦然将她拉出怀中,看着她:“我说过,你可以任性,我许你任性!” 桑柔呆呆地望着他。 一个多月,他终于对她恢复从前模样,而不是将所有情绪都藏在静冷的表情后,让她猜不透,触不到。 此一刻,他好看的双眸里满是心疼。 他说,他许她任性。 桑柔心里满足地想,浮生苦短,她是多幸运,遇到这样一个人,许她任性无理,而这个人,恰恰是她喜欢的人。 **** 谢谢张伯达亲的月票~~~ 阅读愉快! 啊对,结局不远了…… 177.此后永相诀(7):你吓死我了 桑柔眉睫颤了颤,眼中凝起水汽,过了好一会儿,一手拳头捏起,敲打在她胸口。 一下。 “对,我不开心。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我?凡” 又一下。 “为什么对我不冷不热?” 一下一下,力道不重,却若千斤铁锤砸落在顾珩心口。 “你为什么把我藏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肯原谅我?为什么和卓薇柔走得那么近?为什么?我还以为……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他任她发泄着,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握住她的手,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桑柔将手抽回来,两手并用捶打着他,说:“我不信我不信!你说你说,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不,你别说话,我不听我不听……謦” 顾珩:“……” **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屋外白皑皑一片。 落雪了。 顾珩已上朝去,桑柔心情明朗了许多,让阡陌去拿了琴给她。 那把血夭,上次阡陌回太子府,也一并带过来了。 焚香,净手,对雪,弹琴。 桑柔少有这般郑重其事地弹过琴,鹤枳常常骂她辱没琴境。 信手而挑,出来的调是《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1 一曲没有弹完,她就停下…… 冬日岁寒未消,何来春日晏晏?她不知能否撑到春光来临,这三愿亦是她不敢奢望的绮梦。她的三愿,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君身长健,三愿如同穹中月,岁岁照君怀…… 本是情意绵绵的曲子被她弹得愁绪凄凄,索性转换了下指法,重又操起一曲。 只是这一曲同是没有弹完,却被人止住了。 琴声戛然而止,顾珩的手心温热,覆在她手背上,另一手已将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 桑柔抬头,看到他拧得老高的眉头,讨好地伸出手去,抚了抚。 顾珩面色一僵,垂眸看着她。 “别骂我,也别骂阡陌成束他们,是我想要弹琴了。” 顾珩将她拉起来,一边吩咐人将琴拿下去,一边携着她往房内走。 “弹琴耗心神,近些日子,你先忍忍,待身体好一些再弹。” 桑柔撇撇嘴,不情愿。 “若真想弹,在屋内弹就好,跑到院中作甚?四面透风,着凉了怎么办?” 桑柔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说:“你看我这模样,已经穿得够厚了,打横了就可以直接滚了,不会着凉的。” 顾珩看了她一眼,眼中传达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委委屈屈地闭嘴,过了会儿,又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这么早就过来?” 顾珩给她拢衣襟的手一顿,说:“不是想我多陪陪你?” 桑柔脸一横,说:“不想。你一来,我雪都没得赏,琴没得弹,人身自由都没了。” 顾珩看着她口是心非作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却没有笑,只是将她揽入怀中,说:“至多再等几日,我会接你回太子府。” 桑柔微愣,问:“卓薇柔走了?” “你回去的时候,她不会在了。” “咦?”桑柔将头从他怀中钻出,凶神恶煞地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哪里还有什么别院,将她藏在那里了?另外你还有几个金屋,藏了多少美娇娥,通通如实招来!” 顾珩这时眸中才泛起笑意,低头,凑近她耳边,呵着热气,说:“只有这一处,藏了一个你。” 桑柔心头甜蜜,却斜眼看他:“真的?不会到时候一堆女人拎着孩子来找我麻烦吧。” 顾珩说:“这个问题你可以放心。”眼眸深深凝着她,又说,“孩子……你可以给我生几个。” 桑柔面上却蓦然一僵。 “怎么了?”顾珩捧着她的脸,问,“不想?” “不是。”桑柔摇摇头,“有点想。” “只是有点?”他眉头皱起。 桑柔笑:“太多了,要是太闹腾了怎么办?我带不来孩子。” “之前不是逗嘉翕逗得挺开心的?” 说起嘉翕…… “嘉翕……”桑柔脸色又暗下来,“阿瑜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顾珩眼色沉了沉,说:“这些事情,我来解决,你别多想。” 连他都对她芥蒂难消,何况顾瑜了。桑柔并不指望他们能够完全对顾琦的事释怀。便如她自己,对于她父王的事情,她对他难说不介怀,若不是他那般拿命相逼,而她来日无多,也不会那么容易放下埋怨,就此与他在一起。 死生面前,很多恩怨便不足多提。 桑柔不想两 人在一起的气氛那么沉重,于是错开话题说:“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顾珩不假思索:“都喜欢,多生几个,但男孩必须有一个。”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她的孩子继承国祚了。 桑柔方压下的酸涩又涌上心头,偎进他怀中,强作正常语气说:“生孩子很辛苦的呀,你怎么一点都不考虑我感受!”说着锤了一下他。 顾珩好似真的考虑起这个问题,说:“那便生两个好了,一男一女,一个帮我治理家国大事,一个绕你膝前,替你解忧。” 这样的来日…… 桑柔想象着他说的那些场景,儿女双全,天伦之乐,心头更疼。 “穆止……” “嗯?” “听说黄泉有奈何桥,人死后要喝一碗孟婆汤方能过桥,如果你死了,你会喝那碗汤吗?” 顾珩皱眉,不意她为什么突然谈论起这个话题,想将她从怀中拉出来,她偏又将他抱得死紧,无奈之下,他说:“会。” 果然,下一刻桑柔一下从他怀中蹦出来,怒目瞪着他,待看到他眼中几分得逞的浅薄笑意时,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又扑过去打他。 顾珩稍稍制住她,说:“仙鬼这些事情,并不可知。既然是未知的事情,我不好轻易论断,说来也没什么意义。况且,我们尚有漫长一生还未过完,应该把目光放到眼前当下,珍惜手中已拥有的一切。”他将她的手裹入掌中,目光笃定地看着她。 桑柔动容不已,眼中水泽浸润。 顾珩抬头替她揩了揩眼角的泪,说:“怎么又哭了?”语气中全是宠溺。 桑柔说:“谁叫你突然表白,煽情技能掌握的炉火纯青,而我又是这么的心思细腻多愁善感,心似比干多一窍,病若西子……嗝……” 话没说完,就不合时宜地打起嗝来。 桑柔羞恼不宜,看着顾珩眼里越来越浓的笑意,气急败坏地遮他的眼睛。 “不许笑!” 见他唇角扬起,又去捏住他嘴巴。 “都说了……嗝……不许……嗝……笑……嗝……” 桑柔颜面尽失,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要走,被顾珩一把拉入怀中,低头就猛将她吻住。 桑柔瞪大眼睛。 他这次吻她的技巧一点都不高明,只将她嘴严严实实地堵住,她呼吸不得,脸涨得通红。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开她。 “呀!你个流……” 桑柔正要破口大骂,就听到他说:“唔……不打了,看来这方法还挺有效。对了,你要说什么来着?” 桑柔愣了下,才发现自己嗝声已止住,眼波微闪地将那句骂辞生生咽下腹,见他眉头微挑,几分锋利的眼神,立马换上谄媚的表情,往他怀中蹭了蹭,还顺带在他嘴边亲了一小口,说:“我要说,谢谢你啊!” 顾珩眸光带火地掠过她一眼,桑柔心头一颤,瞬即感知到危险,拔腿就要跑,却被顾珩眼疾手快一把拽回怀中,她还未说什么,他已将她打横抱起,还里间走去。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要你。” “喂,这还是青天白日的……唔……午膳时间到……唔……了……我要吃……” “……” ** 一番闹腾,桑柔累得连床都不愿下。顾珩命人将午膳送到床前来。桑柔看到矮几上丰富菜式,却觉胃中翻涌。 顾珩回头见她脸色不好,放下碗筷,问:“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桑柔瞪他,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顾珩也不禁笑了,说:“你这身体还是不行,凌波看了这么久怎么一点不见好,回头让太医来瞧瞧。” 桑柔反对:“不要!” 顾珩不明。 桑柔撇开眼说:“分明……分明……是你那个太过了,要是被别人看出来,我还有脸见人吗?” 顾珩不赞同:“过了吗?我明明很克制了,你又不是不知我若放开手脚是什么模样。还是,你忘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桑柔羞恼之极,一手指着她,直发抖:“你你你……” 顾珩将她手指一握,眸光灼灼地攫着她,转眼人又到了床上,桑柔吓得直往床头躲。 这时房门外传来成束的声音。 “主子!” 该有急事。 顾珩已吩咐过,若无重要的事,不许打扰。 桑柔如逢救星,忙说:“你有事去忙吧,快走快走!” 顾珩却没理会,将她从被子中抓出来,裹上外衣,门外成束又传来一声叫唤。 他皱了皱眉。 桑柔说:“你快走!看着你,我都气饱了!饭都吃不下了!你走了我好吃饭。” 顾珩认真地看着她:“我先去看 看是什么事,不重要的话,回来陪你用膳。” 桑柔摆手:“有事没事,重要不重要都不用回来!” 顾珩抓住她的手,吻了下,叮嘱:“好好吃饭。” 桑柔点头:“嗯!” 而顾珩真的走了,她连动筷的心思都没了。 阡陌进来伺候她用膳,却见她半天没吃两口。 最后桑柔说:“把这些撤了吧。” 阡陌看着满桌完好的菜,担忧道:“夫人,你都还没吃呢。” “我不想吃。” 阡陌以为她是因为顾珩离开不开心,于是劝说道:“夫人,你还是吃点吧。太子是真有事才不得已离开的。” 桑柔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哦,你看出来我是赌气不吃的?” 阡陌脸上满是我一猜一个准的得意,说:“夫人,这闹脾气实在不是你会干的事,太子又不在,你不吃,他也看不见,你还是好好吃饭吧哈。” 阡陌同她说话也愈发没了边幅起来,桑柔听着她自以为是的言辞,心里笑得不能自已,却佯装被戳破的气恼,一个枕头扔过去。 “你饿你吃,我不吃!” “夫人……” “阡陌,把这些撤了,去做一些清淡的粥食来。”凌波这时走进来,说道。 “做了粥她要是还不吃呢!” “那就让太子亲自回来喂。” “好!”阡陌脸上露出点窃笑,赶忙叫了人进来收拾收拾便下去。 房门关上后,凌波急忙走到桑柔面前,问:“夫人,你还好吧。” 那厢,桑柔脸色已刷白,已经一手掩在嘴上,干呕不止。 “没事……凌波,谢谢你。” 如今她已经越发吃不下东西,吃了也会吐出来。顾珩较少陪她吃饭,还能瞒一段时间。阡陌他们在的时候,她只得强忍住。自上次阡陌沉不住气找了顾珩,桑柔就担心,她护主心切,终有一天会将她的事告诉顾珩,如今也不大敢对她全面袒露。 她表情不自然,凌波心细,很快看出来。 她确实干不出闹脾气绝食的事情来,但东西强行吃下去,要是忍不住吐出来,总还是会被发现。 如今她只能喝粥,但总不能顿顿喝粥,被知道后,肯定是要起疑。只能装着饭店时不想吃,事后吃点粥食,借口容易消食入睡。 但终不是办法。 离开,已迫在眉睫。 ** 顾珩晚上回来,已是深夜,入了被窝,却发现桑柔整个人蜷在那里,瑟瑟发抖。 “阿柔!”他忙揽过她,她额上满是汗,一张脸煞白,他大慌。 “凌波!!来人!” 深夜别院,传出一男子震天.怒吼。 寒鸦惊起,星辰暗。 桑柔醒来,觉得身上似被什么紧箍住,勒得她有些疼。 她低低嘤咛出声,那箍着自己的物什立马动了动。 “阿柔?” 喑哑的嗓音传入耳中,若不是这般熟悉他,她几乎辨认不出这是顾珩的声音。 “穆……”她喉头干涩,不发出声。 “阿柔,你醒了?”顾珩撩起帐幔,窗外灯光照进来,她眼睛不适地眯了眯,下一刻,已有冰凉的手覆在她眼周,待她适应后,缓缓放开。 顾珩拿开手,却被桑柔一把抓住。 “你……手怎么这么……这么凉?”她出声艰难,身上没多少力气,却将他的手握得很紧。 顾珩没有回答她,只是仔细地打量她,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仲清寒来。” 桑柔看了看屋外布置,才发现这已不是别院。 “这是哪儿?” “仲清寒府邸。” 桑柔迷惑,意识清醒一些,想起什么,心头顿时收紧,莫不是…… “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斟酌问出声。 “你生病了,我带你来这里给仲清寒看。” 桑柔心下紧张不已,听着话,该还是不知她真实情况,她又不知仲清寒是怎么跟他说的,但他那般谨慎的人,肯定有了怀疑。 她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顾珩将她按在胸口,闭上眼,心头惶惶还不曾消退。 “是,你吓死我了。” 他从未这般直言心中内心恐惧。 桑柔心痛不已,闷在他怀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 谢谢youyu亲的花花和大钻,谢谢藤子的荷包,谢谢张伯达亲的月票。 今天chrome疯了,电脑也疯了,网速也疯了,我在彻底疯了之前,还能把文发上来也是不容易,迟了一点,抱歉啦~~ 另这《春日宴》是冯延己的词,5sing有一版谱了曲,喵 酱女神唱的,甚是美丽~~~网址链接:http://5sing.kugou.com/yc/2731089.html### 百度音乐应该也有~~可以去搜搜~~ 178.此后永相诀(8):好,我成全你 昨夜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大亮。 桑柔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体仍被一人双臂紧紧包裹,脸侧所贴的位置,是一堵温热胸膛,他心跳声稳健,一下一下,灌入她耳中。 她喜欢这般醒来,身旁他仍在的感觉。便是新婚,这样的日子也少有。他太忙,夜里将她折腾到力竭,每次迷糊中睁眼,被窝里只剩她一人,而他已起身要去上朝。 只是,今日,顾珩抱得她有些紧了,好似担心她要离去一般,将她整个人牢牢扣在怀中。 桑柔有些不舒服凡。 她稍稍抬头看去,却见他已醒来,双眸带着几分迷蒙,脸上疲乏难掩,却深重万分地将她望着。 昨夜似真的将他吓到了,他都没好好睡謦。 她问:“你不用上朝吗?” 顾珩一手探上她额头,试了试温度,口中答:“嗯,不用。” “咦,为何?” 她感觉他的动作顿了下。 “晚上有个家宴,近日不用上朝。” “哦。那太好了,我们再睡会儿。”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一手勾上他的脖子,一手揽在他腰上,调整成孩童赖皮般的姿势,无比惬意地趴在他胸口。 时光静谧,一心安然。 倦意很快爬上来,神识混沌间,她感觉额上印上一温热物什,她已无意识去分辨那是什么,只觉得内心满足,沉沉睡去。 ** 太子府,顾珩书房。 “她嗜睡、厌食,还有昨晚那般无来由的发病昏厥,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起一声?” 顾珩脸上满是阴鸷,盯着地上跪着的两人。 凌波眉头紧锁,一言不发。阡陌伏在地上,背上瑟抖如筛,低哭出声。 “还是不说吗?那就跪着,等你想起来了再说。我耐心有限,不要逼我用刑。不要以为阿柔会护着你,我有千百个方法可以让你们不声不响地消失。” 顾珩站起身,出了房门,而后向府邸深处走去。。 一入地牢,光线骤暗。 他微蹙了眉头,直接进入最离间。 傅姝趴在地上,四肢锁链紧扣,听到动静,缓缓抬起来,原本倾城的脸现今如同鬼煞般骇人。 “太子好久没来看姝儿了呢,可是将我妹妹找到了?” 顾珩冷冷地看着她,说:“是,不仅是阿柔,还有顾晨,我猜你比较想见的是他。” 傅姝猛然一震,瞪大眼盯着他。 “怎么?不相信?六弟胆子不小,直接将他带回了章临,你说,他到底意欲为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顾珩不紧不慢地走近,“我可以杀了王豫之而瞒过天下人,同样也可以不动声色处理掉其他人。” 傅姝双目憎红,满脸惊恐。 “害怕了?你不是说,你已生无所恋,死无所惧了吗?原来还会害怕。” “你……想要我做什么?” “阿琦的死,我分明已将有关阿柔的成份压下,但我父王却还是知道了这事与他有关,而且他所知的版本,与事实还不尽相同。想必,这是你事先作出的安排。” “所以,你想要我替桑柔澄清?”傅姝忽然笑出声,“啧啧,太子对舍妹还真是情深意重。” “你口口声声说为她好,却一边将她逼上绝路,你这姐姐做得还真是……‘与众不同’。” “不,我并未将她逼上绝路,我只是将你们之间的爱情逼上绝路。你自以为能照顾她周全,但她那样的身份,一旦被人知晓,便是万劫不复。你会为了她违抗燕国的意思?”她摇头,“你们这样的人,心里女人哪有家国天下重要,到时候将她亲手送上刑场,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绝路。她那般对我,我自然也得替她着想。”她低下头,声中哀恻,可被长发掩住的目光却一片森冷。 顾珩对桑柔情深意重,杀不了顾珩报仇,那便毁了桑柔。当初这赌注她押对了。 顾珩说:“收起你的惺惺作态,机会我只给一遍,顾晨的死活,在你决策之间。”说完转身即走。 身后,傅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 桑柔起床,收拾妥当到了大厅时,不意竟看到了顾珏,怀中抱着咿呀作语的顾晨。 顾晨对桑柔印象已经很单薄,目光澄澈地将她望着。 桑柔就那般,立在门外,看着他,白净的脸蛋,无邪的双眸,双手扑朔拍打着,好不惹人怜爱。 仲清寒正替顾晨看着病,发现桑柔时,正要出声,却见她目光凝滞,直直盯着顾晨,眸底是几欲破蛹而出的巨大伤恸。 他心头皱紧。 “桑柔!你怎么在这儿?”顾珏出声,打破沉寂,颇有几分惊喜地看着她。 桑柔 猛回神,收敛了下情绪,说:“哦,我……” “你脚伤还没好吗?”顾珏抱着顾晨走近,关切问道。 “差不多了,过来让仲清寒再换个药。谢谢!” “嗯。”顾珏点点头,晃了晃怀中的顾晨,说,“晨晨,可还记得这是谁?” 顾晨口中吐着泡泡,一点不愿搭理的模样。 顾珏自顾自解释道:“晨晨这两日有些吃不下饭,我带他过来看一下。” “嗯。”她伸出手去逗弄顾晨。 顾晨也不客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欸……你个臭小子,这个不能吃。”顾珏忙阻止,却被顾晨糊了一巴掌,清脆作响。 “呀,臭小子,敢打你爹!以后还想不想吃饭了!” 桑柔看着,失笑出声。 仲清寒在一旁静观,却觉得,她笑颜后更深切的,是悲痛。 仲清寒给顾晨开了一些轻剂量的药膳,调理一下肠胃,便让出空间让顾珏和桑柔交谈。 顾晨倒是不怕生,很快又和桑柔熟络起来。 顾珏看着桑柔和顾晨逗玩着,说:“看你这般模样,我原本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什么?”桑柔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三哥和卓小姐的婚事啊,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桑柔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顾珏讶异:“你不知道?” 桑柔摇头。 顾珏眼波一闪,说:“你竟不知……抱歉,我以为你知道的。” “说清楚!怎么回事?” 顾珏有些犹豫:“说实话,出于好奇,我也调查过你和三哥的事情,虽然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你们原本是要在今年六月举行婚宴的,只是……三哥和卓小姐的事情流传挺久了,不过前几日已经基本定下来,今晚家宴将将内部宣布这消息,三日后的运河开工大典上将正式对外宣布。” 桑柔脸色刷白:“你说的是真的?” 顾珏颇担忧地看着她:“嗯……你没事吧?本来这件事早几天就该宣布了,只是卓敬不知道去了哪里,下落不明,虽然现在人也没找到,但因为要定在明年初举行婚礼,其间有诸多事宜要处理,颇耗时间,所以要赶着早些宣布。当然这事目前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桑柔觉得心头突然袭来剧烈疼痛,她一把扶在桌角上,痛得弯下腰。 “桑柔?桑柔你怎么了?”顾珏忙将顾晨放一边,去看她,“我去叫仲清寒!”说着就要喊人,桑柔一把拉住他。 “不用!” “可是你……” “今晚家宴是吗?” “对。” “帮我个忙……” “……” ** 桑柔站在人群后,看着前方大厅上端坐的男子,丰神如玉,绰然天姿。 虽距离较远,看不清他五官表情,却能够想象得到,一双眸子厉若鹰隼,却常常可以淌出柔波千丈。一对唇薄凉如叶,却可融化她无数悲苦愁伤。他今日束发的发带,该是藏青色,中间镶着一块青玉,是她补给他的生辰礼。 早上她还与他相紧致依偎,同枕而眠。 可这一刻,他身旁紧坐着的那女子,容貌艳丽气质不凡,却已是她人。 众目睽睽之前,他们很少交流,只是是不是会偏头对视一眼。 她想象着,卓薇柔该事面色含羞,带着笑意盈盈,顾珩则是一如既往人前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晚宴氛围一直表面和谐,众人言笑晏晏,却多少有几分作态在里面。 进行到一定时候,齐王顾懿看向顾珩问:“卓将军还没有下落吗?” 顾珩放下酒杯,答:“没有,正全力搜查。” 顾懿皱了皱眉,说:“虽说没有父兄在此,宣布这事,有些不合礼数,但时间紧迫,故而也只能先说了,卓小姐,你来章临有一些时日了,吃住可还惯?” 卓薇柔点点头:“谢陛下关切,柔儿叨扰许久,却承蒙太子如一日的悉心照料,很是感激。” 顾懿说:“嗯,那就好,章临日后终是你的家,体现熟悉也没什么不好,你们两个的婚事也不宜再拖。我已致信卓丞相,待他来信定下婚期。三日后,我们将对齐国民众公布婚事,可行?” 顾珩缄默。 卓薇柔含羞点头:“全凭陛下和爷爷做主。” 顾珏目光往殿外一群站立的随侍中瞧了瞧。 而殿外,桑柔已快站不住,喉头猛有一股腥气闯上来,她生生咬牙忍住。 宫宴尚未结束,顾珏找了个托词先行告退。他本不是主角,顾懿便应允了。 马车上,顾珏看着脸色青白的桑柔,担忧道:“桑柔,你这模样看起很不正常,你到底怎么了?” 桑柔淡淡说:“哦,没什么,就是身重剧毒,快死了而已。” 顾珏震惊,不可置信。 桑柔咬牙挨过一阵剧烈阵痛,喘息到:“要不要……看证据……”话没说完,再压抑不住,鲜血冲上喉头,从唇边溢出。 “桑柔!”顾珏冲到她身边,满是惊骇,“你怎样?” “这下相信了吗?” 顾珏面色铁青。 桑柔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断续说:“六爷,再……帮我一个忙……” 顾珏狠狠盯着那抓在自己腕上的瘦骨嶙峋的手,眼色晦深似海。 半晌,他出声:“你说。” ** 顾珩回来的时候,已是三更。 他没有脱衣上床,只是在床边坐着,看着床上那张熟睡的容颜,面色比夜色还沉重。 接下来两日,顾珩忙得很,唯有晚上过来,抱着她睡一会儿,她还未醒,便又匆匆离开。 他将她安放在仲清寒这里,不回别院,也不回太子府,桑柔除了问几句凌波和阡陌的情况,没有追问原因。 鹤枳还未离开,在顾珩走后才来找她。 没有上妆的桑柔面色难看得不忍直视,鹤枳何尝不心痛。 “我写信让三叶过来一趟。” 桑柔说:“不用了,徒劳而已。”过了会儿,又说,“师傅,你先回去吧,先回竹坞,然后再辗转去药庐,我会随后去那里找你。” “你真打算就此离开?” 桑柔点头:“嗯。” “先前死活不肯走,这些终于舍得了?” 桑柔满脸苦涩。 舍得?又怎可能舍得了,可她并无选择。 两日后。章临城南郊,青江渡口。 今日几十只船纵横,齐齐排列。岸边设了高台,铺上红毯,挂上彩绸旌旗,迎风簌簌作响。 岸边挤满了人,兴奋地看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典。 青江运河经多年筹谋,终确定开始修开。但目前只是一部分小工程,将连通章临城和连庸郡。 众人翘首,想要看高台上的盛况,齐王亲自督启开工仪式,齐国王室倾巢而出,便连齐王后宫的妃嫔,位阶稍高的,都来了。 国师主持祭天拜神之礼,齐王站起身,说:“承天恩,惠吾民,风调雨顺,亨通昌盛。”声若洪钟,字字有力。 臣民跪地,齐呼万岁。 仪式告一段落,礼乐齐奏,君民同乐。 忽然,顾懿扬手,叫停了奏乐,说:“今日趁此盛典,孤要宣布一件事情。梁国卓丞相之孙小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是未来国母之佳选。孤已于卓丞相商议好,钦许良缘,婚礼既定于翌年。” 台下哗然。 群臣纷纷道贺。 顾珩卓薇柔起身行礼谢恩。 一片恭维中却蓦然听得一声冷哼。 齐王看过来,是来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不苟言笑,却威严半露。 他问:“这位是?” “鹤枳。” “鹤枳?琴圣鹤枳先生?” 众人闻言讶异不已。 鹤枳今晨本已打算离开,可驾马到了城外,心头惶惶不安,又转身倒了回来,一问仲清寒知道今日章临有大事,便过来看看,仲清寒本不喜参与这些事情,将帖子给了他,让他替他参加。 “有生之年,竟能一睹鹤枳先生真容。”齐王说道,“难得琴圣鹤枳先生今日能参与这盛典,不知可有幸能听得先生奏上一曲,以濯众耳?” 鹤枳从不是哗众取宠之辈,早年声名鹊起,却选择归隐,便是厌透了这虚以委蛇惺惺作态的世俗嘴脸。 众人正期待地看着鹤枳,却见他半晌没动静,齐王皱了皱眉,脸上有些挂不住。 “师傅每年冬日都要禁琴两月,以悼念师祖,不若就让桑柔代替师傅,给齐王献上一曲吧。” 忽然,从角落处走出一女子,白衣无暇,不着一丝花纹,她抱琴缓步走上前来,对着齐王跪下,行了大礼。 而台上,已有几人变了脸色。 顾珩紧盯着台下的桑柔,她神态闲定,目不斜视,仿若不知道他在看着她一般。 但他知道,她又怎么会不知晓。 顾珩伸手朝身后的成持做了一个手势,成持会意,立马退下。 分明已经在仲清寒府邸四周层层守卫,怎么还会让她跑出来,而他却一点知觉也无。 顾珩心头不安,目光半点不敢离开她身上。 鹤枳同是没料到桑柔也会来,照理顾珩是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露面的。 而卓薇柔脸色沉沉地看着桑柔。 卓敬失踪,桑柔是最后同他在一起的人,可这几日她要找她,却半分行踪也找不到,只怕是躲起来了 。而如今她出现,卓敬又在何处,她为何要在这般特殊的时刻出现?她转头看了看顾珩,一颗心悬起。 顾珏倒是神态自若,只是他怀里的顾晨看到桑柔,咿咿呀呀叫唤起来,他好不容易地将他哄安静。 各人心思复杂地看着桑柔,桑柔全然不在意。 齐王打量着她,问:“你叫桑柔?” 桑柔点头。 齐王又看向鹤枳:“不知先生竟还收了名女徒弟。” 鹤枳说:“这丫头天资慧敏,是难得学琴好料。” “哦?那便洗耳恭听了。” 桑柔环顾了下四周,并无可以给她置琴弹奏的地方。她便席地而坐,将琴安于膝上。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双目再睁开时,随之而破空而来的事一声扫弦疾打。 天上云翳似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声震慑到,纷纷卷席而去,冬日阳光肆无忌惮倾泻而下,她墨发白衣,一张脸透白素净,凛然肃穆,眼睫稍垂,注视着膝上桐琴,右手凌空而扫,几个散音快而不乱,却让人闻之背后凛凛。 顾珩眉头深皱,放在膝上的手攒得极紧,指甲嵌入手心,他却浑然不觉。这样的曲子,极损心力,她却不要命了般,指法飞快,忘情地弹奏。 这一曲《山河赋》,几年前,她父王的生辰宴上,她曾弹过。如今再弹,论稳健,因左手的伤,已经达不到旧日的水准,但所幸技巧铭记于心,气势稍有式微,便即使变化指法姿势转接过去。 一曲毕,桑柔已力竭,但指上动作却不停,婉转几个走音,丝丝不绝,缕缕不断。 竟是《永诀》的终章。 常话别,长话别,此后永相诀…… 顾珩脸色平静如常,乍看无异样,唯在他身侧的卓薇柔看得清楚,他额角紧绷,隐隐压抑着似怒气。 桑柔弹毕,却是顾珏起的身,过去扶起她。 众人莫不讶异,纷纷猜测,这女子竟和六爷有牵扯。 “你还好吧?”顾珏关切问道。 桑柔抬眸,眸光微凉,看得顾珏竟一个心惊。 “没事,谢谢!”她语气倒是温和,借着她的力,起身。 顾晨看到桑柔过来,立即兴奋地扑向她,被顾珏一把拎到一边,却仍锲而不舍地往桑柔那边爬。 “果真不愧是琴圣的徒弟,这曲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桑柔。” “桑柔……”齐王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地在她身上打量,正要说什么,却被打断。 “陛下!”有人匆匆从祭台下跑上来,一脸焦急之色。 “何事?” 来人跪下,支吾不知说了什么。 “有事即说便是。” 那侍卫这才高声说道:“回禀陛下,已经找到卓将军了!只是……”他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只是……”侍卫咬咬牙,说,“卓将军已身死。” “什么!” 砰一声脆响,是卓薇柔手中杯盏落地的声音。 她站起身,身体微晃。 顾珩在一旁帮扶着她,其间目光往某处投看一眼,可入目的那人眼神怔滞,垂眸看着自己身前酒杯,一点反应也无,好似这震惊众人的消息一点没听进去。 桑柔今日一身白装,是如她旧日的风格的素雅,却让人觉得美艳得过分,可她眸中无光,好似一潭死水,岑静得让他害怕。 顾珩暗暗咬牙,却听得耳边痛呼一声,他发现自己手头上也用了力,施在了卓薇柔臂上。 那厢侍卫的话还在继续:“在城东的三角胡同的杂草堆中找到的卓将军,尸身……尸身已发臭……” 三角胡同是勾栏之地,齐王脸色已由原来的不可置信,变成复杂。 这时卓薇柔忽然站起来,说:“我不相信,我要去见我哥哥……” 跑出几步,又摔倒在地上。顾珩和水色一人一边,扶起她。而她站起身时,目光无意掠过某处,想起什么,忽然变得冷鸷,出言道:“哥哥几日前就是和你出的门,后来你就不见了人影!”她视线所落处,是顾珏的座位。 小顾晨一半身子被顾珏抓在怀中,一半已经趴到桑柔身上,抓着她腰上的佩环,玩得好不开心。 桑柔这才抬起头来,对上卓薇柔的目光,说:“所以?” 卓薇柔挣开搀扶,走向她:“所以,我哥哥出了事,你嫌疑最大。” 桑柔说:“我同他一起出了府没错,但其实不过是同道,卓将军搭了顺风车。我们在城东即分开,此后分道而行,若是卓小姐不相信,我们可以去城东那几家铺子找人证。更何况,我为什么要对卓将军下毒手,我手无缚鸡之力,卓将军是一代猛将,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卓薇柔恶狠狠地盯着她,逼近她,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你杀 了我哥哥,你还想毁了我一生的幸福。” 今日宣布婚讯,她故意出现,怕是想要让顾珩改变主意吧。 桑柔面色尤冷淡无比,五指却不禁握了握,却感觉到有柔软触感,低头,原是小顾晨勾着她的手。 她眸光顿时软了下来,捏了捏他的手。 顾晨对着她,裂开嘴笑。 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却意义深远。 不少人暗暗揣测,这顾晨莫不就是顾珏和桑柔的孩子。 这是,国师上前对齐王说:“陛下,吉时已到,是时候开船了。” 仪式的最后一步,便是点火,开船。 几十只船泊在渡口,只待齐王一声令下,便可发出,已寄寓一帆风顺之意。 齐王只好让此事压一下,并命廷尉名澄将桑柔先扣下,今日典礼一毕,再做审查。 名澄带人上来,几分负疚地看着她。 桑柔对他摇摇头,示意无碍。 “带下去吧。” 桑柔被押下去,鹤枳几欲忍耐不住,直接去抢人,考虑到桑柔同他交代的话,只得生生忍住。 顾晨见桑柔被带走,一下哭了起来,顾珩看了他一眼,眸色暗沉。 齐王领众人走下高台,去最大的那只船上点火。火苗一燃,船头立即有烟火腾飞上空。虽于这青天白日下看不大清烟火绚色,案上的人不知台上变故,这时都纷纷欢呼起来。 齐王完成最后的仪式,往身后船舱看了一眼,踩上梯子,往岸上走。这些船待会儿都是要驶出渡口的。 可齐王的脚刚踏上岸,忽然不知从何处嗖一声飞来一支箭矢。 “小心!”顾珩反应最快,猛飞过去,带着齐王堪堪躲过偷袭。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这时从人群中,河中水下蓦然涌出无数蒙面人,齐齐向他们攻来。 “保护陛下!保护太子!”护卫重重围拥,将齐王顾珩保护在人墙之内。 可下一秒,顾珩却飞身从拥护中出来,动作极快,一边解决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此刻,一边向岸上某处杀去。 那方向……是桑柔方才被押下去的路线。 同桑柔一道的,还有卓薇柔,她已无心再参与这典礼,而是急着去见卓敬尸身。 岸上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围观民众四处乱窜逃命,一片混乱。 流动的各色身影中,却始终捕捉不到那抹新雪般的白。 外头打杀声一片,桑柔躲在祭台下的暗处,小心注视着外头情况。押制她的两个侍卫方才正好被流箭射中,早已命陨。 而她对面,一女子惊惧地蜷成一团,正是卓薇柔。 河道中的船一只只驶出河口,桑柔目光紧凝着河道中动向,口中细看着什么,到了一定时候,突然站起来,要往外头跑。 卓薇柔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你要跑?” 桑柔转头,说:“放手!” 卓薇柔抓得更紧:“我不会放你走,我哥哥的命,你还没给个交代!” 她力气颇大,桑柔虽有一点武功,但此刻已没多少力气抗衡,只能厉眼盯着她,说:“不想死,就放开!” 卓薇柔被她突变冷鸷的眼神吓得一抖,手上一松,待意识到要抓她时,桑柔已经逃窜出去。 卓薇柔忙追上。 外头场面颇为惨烈。本来防卫就很强,刺客已有几分被打压下去的势头。 桑柔看着一处正与刺客厮杀的人,蓦然就停住脚步,可下一刻,手背被人猛地一拽,她失衡,扑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头顶是几只流箭飞过。 她急急转头,却见是顾珏。 “你可以走了。”他说,指了指正要开来的一艘船。 桑柔点点头,起身,往船上跑。 “阿柔!”一声吼声从人群中爆发出。 桑柔奔跑的动作顿了下,转头看到的却是卓薇柔拖着五彩长裙向顾珩那边跑去。 “太子……” 那声……唤的不是自己。 桑柔心头疼了下,眼角忽然有寒光映闪而过,扑捉到什么,心下一急,忙直直奔向卓薇柔,将她人一推,卓薇柔猝不及防,脚下一扭,直直往河中栽去。 而后只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一人身形飞快,追随那倒入河中的人,不过眨眼功夫,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带动一串水帘,一男子怀抱一女子,从河中飞上来,落于案上。 “小姐!”水色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忙奔向岸边衣衫尽湿的两人。 卓薇柔躺在顾珩怀中,口中连连吐出好几口喝水,咳嗽不止。 援兵这时恰恰赶到,刺客终寡不敌众,迅疾被压制住。 河中水面染了猩红,却已空旷一片,船已都驶出渡口。 河岸逐 渐安静下来,可气氛却比先前还凝重几分。 齐王早已在众人护送下回宫去,河边这时仅剩一下顾珩及一些朝臣。 众人见这河边场景有些诡异,见顾珩和卓薇柔两人纷纷衣裳湿透,而卓薇柔面色惨白,轻咳不止,有人送了大氅过来,给顾珩和卓薇柔披上。 卓薇柔喘过气,目光却投向一处,口中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众人纷纷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只见一白衣女子,面容比地上的卓薇柔还要白上几分,身子挺立,却觉似摇摇欲坠。 正是方才一首琴曲艳惊全场的女子,琴声鹤枳闭门弟子,桑柔。 桑柔却没有看向卓薇柔,而是望着抱着她那个男子,目光平静。 顾珩双眸晦暗不辨,攫着她。 水色这时猛站起来,走向桑柔:“我方才看到了,就是你,趁混乱,欲害我家小姐,将她一把推入河中。” 桑柔眼光掠过来,看着水色,冷笑:“害你家小姐?呵,我为什么要害你家小姐?” 水色脸色满是恨恶,说:“你见不得我家小姐和太子在一起!你之前勾.引我家少爷,如今将他害了,如今又想害我家小姐,你嫉妒她与太子珠联璧合,缔结盟亲,想要从中破坏。你真真是心肠歹毒!” 她一步步走近,最后走到桑柔面前,猛地推了一下她。 本没下多少力气的一个推攘,桑柔却像是受了重击似的,脚步不稳,后退了好几步,而后猛地吐出一口血。 水色惊愕。 “桑柔!” 顾珏离她最近,急忙跑过去扶住她。 忽然又有人喊起来:“她背后!她背后!” 众人定眼望去,却见桑柔背后郝然插着一支箭羽。 “桑柔!桑柔!”顾珏不知为何,声中有几分颤抖。 “带我走,不要让我死在他面前。”桑柔说出这样一句话,便昏厥过去。 顾珏将她一把抱起,飞身就要路边停着的马上跑去。 可眼前一道黑影暗压下来,他已被人挡了去路。 顾珩一张脸暗沉得可怕,说:“把她给我。” 顾珏迟疑一下,想起桑柔的话,说:“你快让开。” 顾珩一点耐心都无,直接上去抢人,可手还未触到他们,一道光芒直直向他斩来。 却见鹤枳手持银剑,攻向他。 顾珩眼中满是嗜血般的红,也不顾眼前是什么人,扬手用内力吸来一把剑,直接和鹤枳对打起来。 顾珏忙抱着人趁机离开。 顾珩看到,斥了狠厉,隔开鹤枳,追过去。 鹤枳不依不饶,阻挠他前行。顾珩疯了一般,剑法昭昭狠厉,直对名门,饶是鹤枳,在他这样的蛮力下,也有些不支。最后他隔挡住他一剑,说:“你想她死吗?顾珏带她去找仲清寒,你阻挠他作甚?” 顾珩动作一滞,鹤枳即刻夺了他的剑。 ** 马背上,顾珏抱着桑柔,脸色紧绷。 桑柔已醒来,看着他,叫:“六爷……” 顾珏忙低头看她:“桑柔,你如何?你要撑住,很快就到仲清寒府邸了。” 桑柔笑:“看六爷这紧张的神情,怎么,你是愧疚吗?” 顾珏一愣:“你……什么意思?” “用我预备逃离的路线,暗渡成仓送走了傅姝……六爷,我没说错吧。” 顾珏盯着她:“你知道?” 桑柔眨了眨眼,她已无力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出现仲清寒府邸。其实,世上哪有那么蹊跷的事情,你恰好出现,恰好让我知道他们订婚的消息……不过,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你和傅姝的关系,只是觉得你目的不纯。”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 桑柔说:“因为我得离开啊……” 今日大典,一个很重要,却始终不曾现身的人物,就是傅姝。她一直被安放在某处。 桑柔让顾珏帮忙制造混乱,以提供她趁乱离开的契机。 逃离,最难追踪的便是水路。几十艘商船,齐齐而下,虽终点一致,但中途荒山野林,可以随时逃走藏身。 名澄之前来找过她一次,说,齐王注意上她了,叫她不要参与这次大典。但她必须得来。 顾珏还没意会她那句要离开的话中的深层意思,忽然脖后一麻,眼见视线开始模糊。 “桑柔,你……” 马匹经过一巷口,有人出现,制住马匹往巷子中拽,桑柔被他们动作利落地接下马背,顾珏倒在上头。 转眼桑柔已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中…… …… 是夜,太子府,书房,灯火通明。 “六王子的马进了长门巷便消失不见,而后不 知从何处冒出来几十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迅速混在一起,然后向四面八方离去。当时暗卫不足,无法一一跟踪,跟了其中十辆,但每辆马车到了目的地,都下来一个掩面的女子,与夫人衣着一致。进了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暗卫夜里进了府查看,却发现那些府邸中空无一人。去了六王子府中的人的那辆马车上只有昏厥的六王子。” 成持汇报完,看向窗头那孑然而立的身影,面色沉重。 顾珩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动。 “太子?”穆缜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会不会是六王子使计把人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顾珩这才缓缓转身,面上表情叫人分不清楚喜怒,只是看着让人偏生几分胆怯。 “守在顾珏府邸的暗卫都撤回来吧,其他地方加强搜查!” “啊?” “顾珏这次是被利用了,是她想离开了……”顾珩的声音有些哑,“顾珏想利用她对付我,就会明目张胆地用这张牌,不会藏起来。应该是她自己……她真是处心积虑。” 成持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房中一时四下无声。 *** 桑柔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擦黑,房内明烛灯火亮敞。 她挣扎起身。 “你早是将死之身!” 外头传来沉炼的男声,她一惊,桑柔下床,叩拜:“罪民拜见齐王陛下!” “起来吧!”顾懿转身看着伏身在地的女子,“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桑柔起身,微微低着头,说:“多谢陛下的成全!” 最不想她和顾珩走到一起的,除了卓薇柔,怕就是齐王顾懿了。 今日这局,布局者,有她,有顾珩,有顾珏,更有顾懿。 利用商船,她根本逃不掉,因这本身就是顾珩和顾懿他们的圈套。 这场刺杀,刺客来路多重,有真有假,故而才平息得那么快。 顾珏的人,是为了制造混乱,让他劫得傅姝,同时利用她,吸引顾珩注意,好暗渡成仓将傅姝安排走。 顾珩的人,不过是配合顾珏和她演一场戏。若她按照原定路线讨,怕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截住。正如此刻的傅姝,顾珏以为已经稳妥将她运离,其实最终还是落到了顾珩手中。 而齐王顾懿的人,最终的目的在她,还有卓薇柔,以及顾璋的余党。 她杀了卓敬,而顾懿却连卓薇柔也不放过。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他自己也同陷身于险境,这是卓薇柔再出点事,最容易摆脱干系。 梁国这个表面上的盟友,他已迫不及待要摆脱。卓敬的死,怕是早就查出来了,偏偏选在这样的日子宣布,而后紧接异常刺杀,无非就是昭告天下,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测,要挑拨齐国和梁国,于是乎,将自己的责任摆脱得干干净净。梁国必然不会就此罢休,齐国接下来不过是做一些表面功夫,等着梁国恼羞成怒与他们断交。 而明知识局,却甘愿走进,对桑柔来说,如同她对顾珏所说的,为了离开。 “呵!”顾懿笑,“成全?你怎么知道我把你带过来,不是要杀了你,而是成全你所愿?” 桑柔答:“章临之内,能在太子和六王子手下劫到人,除了陛下您再无他人。桑柔卑贱,本不该惊扰陛下。但实在别无他法。桑柔有幸,曾得太子垂帘,获得朝夕恩宠。桑柔本戴罪之身,实在不该再待在太子身边,辱没太子名声。若我要死,那我几早死了。我还能醒来,说明陛下并没有要杀罪民的意思。” “傅柔……桑柔……”顾懿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菀彼桑柔,其下侯旬。于乎有哀,国步斯频1……名扬天下的傅柔公主,竟是你!你胆谋如斯,确实不枉此名!珩儿把你保护得很好。若不是你主动透露,孤竟然查不到你的身份。改名桑柔,是为了警戒自己,不枉国灭之耻。你接近珩儿,是为了复国吗?” 顾懿言语到了后面有些阴厉,桑柔倒是无惧,她说:“国亡之耻,怕是此生如何也忘不掉!只是一国之灭,岂是只因强敌压境?君王昏,臣纲乱,百姓弊,军骑乏,国之根本开始腐烂,如堤坝朽坏,便是岌岌可危!说不想复国是假,我亦是想回到那时家人和乐且湛的时光,但我力量单薄,从不曾肖想,凭借一己之力,复辟家国,更从未想利用太子达到这个目的。” “你说了,孤便信了?” “自然,陛下可以不相信桑柔,但是桑柔将死之身,只觉得浮生苦短,能苟且偷生多活一日已是不易,其他从未想过。桑柔如是想,便如是说,不敢隐瞒。” “那你又想通过孤做什么?” 桑柔再次跪下:“桑柔自知命薄福浅,不想因一己之过,连累到他人。九王子……九王子的死,我难辞其咎,本该以死谢罪。可太子他对我尚有些执念,虽知陛下与太子感情深笃,但桑柔不想因为自己给你们关系添上哪怕一点污痕。陛下杀我 千次万次固然无错,但只怕来日,太子忆起桑柔时,会怨怼于陛下。故而两难之下,只有恳求陛下,助桑柔出城。桑柔之命,所活之日,不过寥寥,亦不劳陛下动手。桑柔只想寻个僻静处,了此残生,愿陛下成全!” 桑柔说完,伏地大拜。 顾懿看着她,久久无声。 “你很聪明,拿孤和珩儿的关系说事,拿捏准了孤的软肋。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敢杀你吗?纵使珩儿恨我又如何,君王之家,社稷为上,其次再论感情。珩儿对你花尽了心思,太重情,是君王之大忌。杀了你,可以绝后患。” 桑柔咬咬牙,额头冒汗,身体已快连跪都跪不住,她说:“陛下说得不错。陛下该是找过太医来诊过我的脉了吧。陛下本来想要赐给卓小姐的那一箭,不巧被我给承下了,若没错,箭还淬了毒。” 方中箭之时,她只觉背后一阵钝痛,而后整个背便麻木,一点知觉也无,现在,只觉自己体内有灼痛敢传来,好似一把火,势头越来越大,五脏六腑开始疼。 “我本时日无多,这下怕是死期迫睫。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顾懿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艰难忍耐却不禁发抖的身体,问:“桑柔,你恨吗?身为傅柔,你的身世从不由你做主,家破人亡,又颠沛流离;身为桑柔,你拖着个残败的身体,爱不得,生也不能。如今,还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这样智慧才情的人,举世难得几个,结果却如此凄凉。” 桑柔勉强直起身,摇了摇头,说:“如是因,如是果,如是报。。一路走来,从来不曾有人逼着我做什么,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算不上好,但都是桑柔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人,更怨不得天。最遗憾的……是不能偿还太子的感情,他那样固执的人,日后一个人,该会很难过……”话到最后,喉中已不知觉哽咽。 顾懿深深地看了桑柔一眼,起身,说:“好,我成全你!” *** 1选择诗经大雅《桑柔》篇。 谢谢阿西吧吧的鲜花! 阅读愉快。 179.此后永相诀(9):她那时甚至有了身孕…… 次日,朝堂。 商议完各项事务,众臣纷纷退朝而出。 顾珩留下,似有要是要与顾懿说,可尚未及出声,有人急急跑进来,对着齐王噗通一声跪下。 “报!陛下……陛下……”看了眼一旁的顾珩,连忙叩头,“拜见太子!” 顾懿揉了揉眉头,略显疲惫地问:“什么事慌慌张张?” 太监瞥了瞥身边那人,一时踌躇謦。 顾珩了然地作揖:“儿臣先行告退!” “不用!”顾懿坐回案前,说,“有什么说来便是!” 那人这才缓了口气,出声:“昨晚……昨晚……出宫的马车到了章临城外的青峰崖失了事!” “什么?”顾懿猛地睁开眼,拍案而起,下意识地瞥了眼顾珩,又问,“那……人呢?人还在吗?” “连人带车马,一同坠落悬崖!” 顾懿瘫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昨夜桑柔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走得很干净,不给陛下留下半点麻烦!” 他忽然觉得麻烦大了,也忽然觉得自己被设计了。桑柔这人,虽为女子,但心思深地让他也觉得几分畏惧。 她到底意欲为何?连死之前也要摆他一道。破坏他们父子关系吗,不是。若真的简单如斯,那也是好办了。 顾珩听着,忽觉得心中不安暗暗涌起,脑海中有零碎想法闪过。他面上仍是镇定神色,对着顾懿问道:“父王,这是……” 顾懿看向他,目光微闪,似有丝愧疚和懊悔:“珩儿……她……” 话没说完,顾珩却蓦然失礼地打断他的话,颇显几分急切:“父王,儿臣忽然想起了有些急事还未处理,先行告退!”说完转身就走。 顾懿在身后喊住他:“珩儿,是她!桑柔让孤帮她离开章临,我同意了。她是个心思身份都不简单的女子,不适合你,所以……” 顾珩猛地转身,眼色冷然地看着顾懿,说:“父王也知道桑柔心思不简单,或许今日的坠崖事故跟昨日一样,也是她安排的!只怕父王这一次也被利用了!” 顾懿摇头说:“孤又怎会没有提防之心。怕她临时再耍什么招,昨日放她出宫前,特地给她服了迷.药,唯有吃了解药再施针才能苏醒!” 顾珩身形剧烈震动一下,脚下不稳地踉跄两步,而后转身飞快跑出殿外。 ** 院子里集齐了人,和煦夫妇,名澄,成束。众人脸上皆是一派凝重。 却没有一个敢走近房内。 顾珩自三日前早朝回来,便急急调集全部暗卫出去搜救桑柔下落,便连和煦麾下部队,名澄廷尉府的人也都通通借过来。而自己亦驾马疾驰,赶往青峰崖参与搜寻。 悬崖之下是深渊,水流湍急,连搜救都无从做起。 顾珩却疯了一般要下去找人,一连几天,不眠不休,任齐王派了好几拨人去带他回城,无一不是被他打趴下,无功而返。直到有人在下游捡到一块上好的白色布料,交给他,他才忽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抓着那碎步,失魂落魄地回府来。 这时院外传来几声步履碎响,众人转身望去,却见成持带了两个丫头进来。 阡陌和凌波二人是在逃离章临的路上被截下来的。 她们先前被顾珩软禁,尚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突然来了一群人,带着她们就跑,但顾珩早有防范似的,仍是将她们给劫了回来。 当下,阡陌凌波只觉得这院中的气氛诡谲地有些吓人。心头顿时不安地疾跳起来。 “太子,人到了。”成持走到门前,说道。 “让她们进来。”屋内传来应答,嗓音有丝喑哑,顾瑜听得顿时鼻头一酸,往和煦怀中靠去,和煦安抚了下她,神情却半分不比顾瑜轻松。 凌波阡陌二人不明所以地进了书房。 几日不见,再见顾珩,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副模样,面容憔悴不堪,胡渣细碎,鬓发微乱,好似历经千里跋涉,满身风尘,一脸沧桑。 两人对视一眼,跪下行礼。 “叩见太子!” 却半晌没听到动静。 阡陌偷偷抬起眼皮,往前一看,却见顾珩手中抓着什么物什,看起来,像是一片碎布,心下更是迷惑。 “她走了。”顾珩忽然开口。 凌波阡陌心一提。 这走了,是什么意思?是离开,还是…… 凌波稍微谨慎一些,不知这是不是顾珩的惑敌之术,心头猜测要不要问清楚些,而一旁的阡陌却没能沉住气,一听这话,还有顾珩那副模样,便以为桑柔是去世了,一下哭出声来。 凌波拉了拉她,暗示她收敛一点情绪,阡陌抽抽搭搭,咬唇强忍。 “她宁可将事情告知你们,却不曾对我透露半分,我该是让她多失望,所以一点信任也不予 托付。”顾珩声音满是颓唐,阡陌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顾珩,而凌波所知,去年桑柔不告而别时,顾珩也曾消靡过一段时日,却远不及此刻的一半。 莫不是真的…… 凌波不安更浓烈,斟酌问道:“夫人她……怎么了?” 顾珩答:“她死了……”一字一句缚了千斤铁石般沉重。 凌波顿时瘫坐在地,阡陌哭得更厉害。 凌波喃喃:“怎么会……怎么会……我原以为,她还可以熬些时日的,怎么就……” 阡陌一抹眼泪,忽然一下站起身来,说:“夫人在哪?我要去看她!”转身往外头跑,却被成持拦住,挣扎半晌,脚连门槛都没能碰到。 阡陌痛哀成恨,气急,回身恶狠狠看向顾珩说:“你为什么要软禁我们?夫人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你在不在她身边?呵,你有你的江山社稷,有你的卓薇柔,你怎么会在她身边?你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为什么不多关心关心她?为什么将那么多时光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事上面,却不多陪陪她?她常独自一人强忍病痛,为什么连最后时刻都孤单一人?” 顾珩抬起头来,望着她:“强忍……病痛?” ** 夜阑无声。 仲清寒身体已疲乏至极,却无半分睡意,坐在院子里一杯一杯地喝酒。 烈酒下肚,肠胃灼烧起来,蜇得他五内俱疼。 星繁月薄,酒尽半盅。 忽然,一声巨响在这岑寂深夜乍然响起,院门被摔开。来人夹着满身夜露霜寒,汹汹而来。 “她呢?”他眨眼到了仲清寒面前,问,声中有压抑的冷厉。 仲清寒没有回答,只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倾杯饮尽,才缓缓开口:“我们相识于微时,她身体不好,我医术还不精,师傅叫我照顾她药食三餐。她却总借由各种名头打压我,吩咐去做各种琐事。那时,我简直恨不得在她药里下砒霜将她毒死算了。” 仲清寒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眼里却是无限哀恸。 “后来,我见她老是不走,心头烦不胜烦,就去问师傅,她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师傅跟我说,她走不了,也呆不了多久,她可能随时都会死。那时候,我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却忽然很难过。” “她总是笑,每日喝那么苦的药,却从来没有抱怨一声。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情况,却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过。她曾对我说,她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四处去看看,这万里河山,自古以来多少人拼尽心力想要争取,应该很美很漂亮。” 仲清寒说着说着,头趴到了石桌上,手中还握着青玉瓷盏,完全没有理会一旁的顾珩脸色已沉得似又风云暗涌。 “我一直喜欢她。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但是阿柔那么聪明的人,她一定知道。她从来将态度摆得很明白,告知我们之间无可能。只是我却不可救药地坚持着这无望的爱情。” “她曾和我说,其实一开始,她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只是觉得生无希望,便生生抑制了那份感情。若有下辈子,便换她来追求我。”仲清寒觉得眼角湿润,说着却笑出了声:“她那么清醒明理的人,却用这样的傻话来哄我开心。我已经知足了。你拥有过她,却不曾珍惜。” 顾珩双手紧握,咬牙一字一顿地出声:“她在哪里?” 仲清寒这才敛起脸上表情,站起身,冷冷抛出两个字:“死了。” 穆止一把擒住他,提着他的衣领,出声霜冷:“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 仲清寒也不畏惧,冷笑说:“我说了,死了!我等了十年,换不来她一个回眸。你却将她的真心弃之如敝履,顾珩,你现在才来找她不嫌太迟了吗?她死了……死了!” 顾珩提挈他衣领的书越发用力,仲清寒被勒地有点喘不过气,听得他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信了!悬崖坠亡?这样明目张胆而拙劣的手段骗骗其他人可以,你以为我会信?” “是,你可以不信!谁又可以左右您的想法!即便是桑柔,她也没办法不是吗?” 顾珩手微僵。 “你无所不知,你无所不能,可是阿柔那样好的一个女子,你把伤到这般地步!是,她现在没死!但是她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你知道吗?” 顾珩脸上戾气顿时散去。 “擎州一事之后,她消失了半年。你只觉得她是害了顾琦不敢回来,那你知不知道,她那时候差点就死了!你觉得她重亲情,为了救傅姝,而对顾琦做了那样的事。可你知不知道,傅姝同她之间,从来只有仇怨,没有亲情。她从小身体不好,离宫在外,由我师父治疗,好不容易稳定些回宫,傅姝却为了争取嫁给俞荀的机会,加害于她,她中的是无解无药的奇毒冰焰,她至此昏迷了大半年,师傅好不容易才保下她的命,却根本无法给她清毒。她多活一日,身体就要损三分,她每日都在加速走向死亡,你知道不知道?而半年前,她再次找到了我师父, 体内被压制的毒被催发,当时她已奄奄一息,只剩几丝气力,却交代说,若她死了不要让你知道,怕你会难过。” “前几日,她发病,你不在,看她疼痛欲死的模样,我忍不住想去找你,她却不让,说不想让你看见她那副模样。”仲清寒深吸一口气,入喉冷风呛得他喉头涩疼,“她每次发病,身体如万虫啃噬,生不如死,可那时,你在哪里?她的隐忍苦痛,你又知道几分?” 穆止只觉得自己要站不住,手头猛地松开,仲清寒忽然得了自由,踉跄几下才站定。 “呵……你不知道,你又知道什么?你知道她善作主张,害了顾琦,你知道她为了护傅姝而放弃你,你知道她嫉恨成仇,为了破坏你和卓薇柔的婚事,杀了卓敬,还要谋害卓薇柔……” 那日大典,仲清寒没去,鹤枳回来之时,却将一切告诉他,而后就匆匆离开。 “你知道的那么多,那你怎么不知道,她一身病,满身伤?她这样性格的人,回来之后对你处处讨好,你可知道她心里有多大的委屈?你不知道。你只惦念着她的背弃和逃离。你自然也不会知道,她那时甚至有了身孕……” 180.此后永相诀(10):白首约,同心结,这是她欠我的 “你自然也不会知道,她那是甚至有了身孕……” 顾珩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仲清寒,而他却只是冷笑着,满目苍凉。 “她这样的身体别说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可还是坚持要留孩子。但她体质太差,没多久,孩子就没了……”仲清寒抬头看着天,满天星华璀璨,却点不亮他眼中的晦暗,“我接到师傅的信回去之后,你知道我看到的她是什么样子吗?枯瘦如柴,颓槁不堪……她看见我,却笑着说,仲清寒,这次我觉得我是真的快死了……” 仲清寒摸着眼角,揩下一片湿润水泽,他阖了阖眼,继续:“接下来的日子,她却十分配合我们的治疗,喝药,吃饭,一样不落下,我和师傅都有些讶异。她说,还有一些舍不下的人,至少在死之前,要见一面。她说的……是你!可是,她满身病痛却满心期盼地回来找你,你是如何对她的?” 仲清寒声声厉控,顾珩却始终沉默,他支撑在桌面的手青筋突起,身背不可抑制地发抖,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痛苦。 当他再度出声,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锋利,声音嘶哑,隐隐似带着恳求:“告诉我,她在哪里?謦” 仲清寒转身,说:“我不知道。我没能遵守与她之间的承诺。她不愿你知道她病重无救,只让我替她传达她仍旧安在的消息。但我……” “她没有告诉我她要去哪儿,她估计也料到了我信不过,所以不曾跟我透露半分。”仲清寒苦笑,“若你真的对她还有情,就放过她吧,她既然选择离开,就不会让你找到。你只会给她带去痛苦!她如今最大的不舍,就是你!见到你,只会让她平添烦恼!让她安安心心清清静静地离开,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顾珩闻言却突然直起身来,满目红冶,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他咬牙说:“这是她跟你说的?你只看惯了她一个人承担一切的样子,你不知道,她嘴上说要一个人清净,但她心里定然想我能够陪在她身边!她知道我会找她,而且一定找得到她,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她看到我为她大动干戈,肯定在一旁笑得很得意!”说着就转身离开,走到院口,又停下,“我一定会找到她的!我还欠她一个盛世婚礼,她虽然已经是我的妻子,但终究没能在天下人面前见证。白首约,同心结,这是她欠我的。” 在这冷寒彻骨的冬夜里,他出口句句成冰,却又斩钉截铁。 仲清寒尚怔愣,顾珩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穆止……” 是谁,音若莺语,携风润雨,将他轻唤? “穆止……穆止……” 是谁,眸若明泽,浅浅蕴笑,将他细望? 顾珩回头,却见满园梅枝映雪,一人白衣无暇,新折的梅枝被她握在手里,朝着他扬了扬,她的笑容掩映在红梅白雪间,几分迷幻,十分动人。 “阿柔……” 顾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身形却半晌不动。 桑柔好似生气,微微嘟囔起嘴,睇了他一眼,将空出的另一只手朝他伸过来。 顾珩愣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去抓。纤若无骨的小手一入他掌中,那软腻的触感,让顾珩心头不可抑制地一颤。他忙将五指收紧,想要握紧她。可恰时一阵疾风吹过,她长发衣袂纷纷扬起,而她整个人瞬即被带离了几分。 “阿柔……” 他忙起身去追,可她却步步远离,始终在他可触及的距离之外。 他慌乱不已,使劲浑身功夫,却仍是赶不上她的步伐。 忽然间,她停住,眼中笑意已经敛去,方才还清澈的双眸满满溢着哀伤。 “穆止,你怎么不信我呢?你知不知道,我多难过?” 顾珩一颗心瞬即无可着落地灼痛无措:“我……” 她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说:“我走了,穆止。此后永相诀,从今莫相思。” 狂风乍起,扬起漫天花瓣纷纷飒飒,她声音被风吹扯得渺远,而他眼里的她的身影越发朦胧。 “不!” 耳边蓦然炸开一阵砰然响声。 “太子!”一道担忧的询问隔着门墙传入耳中。 顾珩猛然惊醒,入目却见屋中灯火昏暗,地上脚边躺着一只灯盏,是他亲手为她做的那只。竹笼里头的蜡烛脱离原位,烛火舔嗜纱罩,燃得正旺。 顾珩急忙救火,手伸过去,被火苗灼了一下,又急急拿了桌上的茶水,泼在上面,才堪堪灭了火,可灯盏已毁得差不多。 他将它捧起来,放在桌上,怔怔出神。 “太子,你没事吧?”成持在外头又叫唤一声。 “没事。”他淡淡作答,看着眼前的残灯,忽然眼角扫到什么,他凑近一看,只见所剩无几的纱罩一角,细小得写着两行字。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并不秀丽的字体,熟悉得让他心痛。&lt;/p &gt;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顾珩苦笑出声。 她真是做得够精密,趁他不备,试图劫走凌波阡陌,因知道她们早晚会对他交代实情。又让仲清寒与他说她尚在人世的消息,而此处,还留着这般残忍的话。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病痛难遣,他悔恨难消,他们皆爱念难忘,如何两宽,如何欢喜? 顾珩静坐好半晌,起身去了地牢。 顾珏因试图助傅姝出逃,已被齐王下令软禁府中。而顾晨,桑柔之前对他甚是喜爱,顾珩没有杀他,将他送离了齐国,由民间平民抚养。 而傅姝,日日酷刑不止,受尽折磨。 顾珩来看她时,她已奄奄一息。 “杀了我吧!”傅姝凭借一丝清明,看到顾珩,忍无可忍地说道。 顾珩淡淡地看着她,说:“我会的。” “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你让阿柔受了多少苦,我要你十倍百倍地偿还回来,而你的命何日终结,我等阿柔一句话。” 傅姝绝望地伏倒在地。 ** 近日来,顾珩彻底斥天动地地任性了一场。广发通告,搜找桑柔。自己又是扔下朝中事务,天南地北地奔波,竹坞,詹京,凉州,澹城,甚至连河关城都去了,所有可能他们之间留下过记忆的地方,他都走了个遍。 齐王大怒,却半分对他斥责不得。 愤恼间,恍然醒悟,桑柔所安排的最后那一局。她该是料到了顾珩在她离开之后会有如何疯狂的举动,而身处太子之位的他哪容得他这般妄为。齐王自然也不会坐看不理,定然对他施以责罚。 可,如今,桑柔的死,同他牵扯上关系,他便有愧于顾珩,反倒不能严苛他。 她要的,便是他一个亏欠。 还有卓敬的事情尚未解决,梁国那边得到消息不依不休,桑柔作为此案重要人物,他们定然不会放过。顾珩不会交出桑柔,甚至也不允许别人诟病她,她以自己惨烈身死的结果,轻飘飘地揭过她这一页。梁国纵使再不甘,对着死人,也别无他法。 可一天天过去,顾珩仍一无所获。 又是一年除夕至。 宫中家宴顾珩没有出席,顾懿一直面色铁青,却没有多说。 顾瑜在家宴结束后,来到太子府找他,却没有看到他身影,而后一问管家,才知道他在何处。 烟火绚烂,星辰暗淡。假山之巅,顾珩孑然而坐。 这是府中桑柔最爱来的地方,他不在时,就喜欢爬上来坐个大半天。顾珩担心她安危,后来便让人凿出石阶,安了护栏。 顾瑜爬到顶时,风过寒凉,纵使已穿戴厚实,仍不禁打了个颤。 看向顾珩,他倒是没像之前不管不顾,身上裹着大氅。 去年桑柔不告而别,顾珩不顾一身伤病,四处奔波,还日日酣饮,颓丧消沉。可这次,他显然不一样,除了举措疯狂之外,倒是没再糟践自己身体。 和煦叹气说,他这是为了桑柔。 照料好自己的身体,才能继续找寻桑柔的下落。 她怎么会不懂。 纵使知道她哥哥对桑柔情意深重,却没想到已到了这般地步。 颓也为她,强也为她。 “三哥。”她唤了一声,走到他身旁,坐下。 顾珩没有答,只是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目光望向无极的天穹,却无所着落。 “三哥……” “以前从没细想过她为何老爱坐在这个地方,现在才知道,坐在此处,可以直接看到太子府的大门。”顾珩蓦然出声,“我若回来,她一眼便可以看到……” 顾珩声音平淡,仿若不过是在叙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但顾瑜却看到他握着酒瓶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做了那么多让她生气伤心的事,在燕国时的假死,看着她伤心却仍旧选择欺瞒,便连她父王的死,也是我过失……可她却一次次原谅我,而我呢……” “……” “阿瑜,你可以不原谅她。但我若能找回她,她仍将是你的嫂子,齐国未来的王后,这件事,不会改变。” 顾瑜垂眸,眼角酸涩。 顾琦的死让她又痛又恨,可如今,她仍痛,却已恨不起来。 “三哥,你就没想过,她或许真的已经……你执意只要她一个人,那齐国将来的必然要有人继承,父王他不会同意,满朝文武也势必反对。她那般爱你,若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是不会离开的。三哥,或许你永远找不到她,抑或,找到了,她却已经死了。”话很残忍,但总归要有人跟他说。 “若她真的死了……若她真的死了……”顾珩反复低喃,手抖得更厉害,他好似重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顾瑜看着更不忍。 过了 会儿,顾珩说:“若她死了……父王尚康健,四弟、七弟、十弟……他们也是难得的英才,有足够时日可以慢慢熟悉国务,都可以作为继承国祚的人选,再不济,等嘉翕长大……” 他这话的意思……顾瑜愕惊不已。 “三哥你……” “偌大一个国家,从来不会因为没有谁而支撑不下去。齐国没有我,仍有无数后继之才。但是她只有我……只有我……” 殉情……陪葬…… 顾瑜心颤不已,她从未想过,像顾珩这样理智的人,也会有这般可怕的想法。 但她知道再劝说已没有用,他不是一个能听得别人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的人,更何况他的决议是有关桑柔。 如今,她只期盼桑柔仍安然。 顾瑜没有在假山上滞留多久,所有言语已成苍白,何必再浪费口舌。 她心情沉重地离开。 拐过回廊之时,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 凌波似是等候多时的模样。 顾瑜微惑:“什么事?” 凌波说:“凌波受人之托,希望公主能够帮个忙。” ** 春至,寒未消。 一日,仲清寒却兴致冲冲地跑来找顾珩。 他一别旧日的满脸愁云,这一刻的他满目欣喜,他说:“她有救,她没事。” 屋中被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云里雾里,顾珩却一下从座上站起身来,说:“你说什么?” 仲清寒说:“师傅收到了阿柔的信,其中叙述了解毒之方,师傅按照那个方法试了一下,果然奏效。” 顾珩眼中似有明光绽开,颤抖出声:“那她呢?她在哪儿?” 仲清寒脸上欣悦顿时覆上阴翳,他说:“她不愿回来。” “什……什么意思?” “我们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只是寄了一封信过来,与我们说明了情况。她说,她身体大病初愈,且之前受侵损太深,尚还虚弱,不易再长途跋涉。且……如今历经生死,先前的颠沛曲折,让她觉得倦乏,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那个地方。让我们不要担忧,也不要找她,还说……希望你也能成全。” “成全?她这样说的?”顾珩眼中席卷暴戾,“我成全她,谁来成全我?”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尚平静地找寻着桑柔的下落,从未有过这样怒气外露的模样。 顾珩拂袖扫了桌上所有的器物,一阵乒乒乓乓的杂响中,出门去,留下这样一句话。 “我所能接受的唯一的成全,是同她长相厮守。不管你话是真是假,我不会放弃找她。” ** 趁着新年假休,和煦朝政不忙,顾瑜提出想去擎州,去顾琦出事的地方,走一走,并提议顾珩也一块儿去。 顾珩没有拒绝。 十里平湖,烟波浩渺。 春寒料峭,湖上船只甚少,唯有三三两两地在宽阔水面浮现。 船舱之内,一行人面色都不好看。 顾瑜在香炉中添了新香,站起身,对着对面闭目的顾珩说:“三哥,我出去透口气。” 顾珩嗯了声。 顾瑜出去后,和煦也跟了出去。 耳边水声涟涟,船内暖香氤氲。顾珩紧皱许久的眉头不知觉松懈下来。 “出来吧。”半晌,顾珩忽然开口说道。 不一会儿,船舱帘子应声撩开,泄尽几许明光,一人缓步走进来。 顾珩眉头皱了皱,睁开眼,却蓦地脸色大变。 水绿长裙,墨黑长发,铺雪似的肌肤,玛瑙般曜明的眼…… 顾珩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又闭上眼,而后再缓缓睁开,再看向她时,早已没了先前的欣喜若狂,只剩下无限暗沉。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做梦……”他垂眸勾唇自嘲。 没有注意到来人眼色一变。 “阿瑜放的助眠的香比之前的效果要好,今日入睡得比往日快了些。”他自言自语道,又朝她说,“阿柔,你过来些。” **** 谢谢jm1983mzj亲,jinqiurong亲的月票~~谢谢大家的咖啡~~ 阅读愉快。 181.白首共栖迟(1):阿柔,我想抱你 桑柔依言走近几步。 顾珩看着她:“今日你的眉眼比往常要清晰些,面色也好多了。”他唇角微微扬起,目光流出近乎痴恋的情愫。 “穆止……”桑柔开口。 “嗯?” “阿瑜放的香不是助眠的,是软筋化力的。謦” 顾珩闻言眸色骤变,猛地一动,试图站起来,却发觉自己浑身酥软,一点力气使不出来,再抬头看向桑柔的目光已变得灼炙。 “阿柔,真的是你!”他声中微颤,“这不是梦……凡” 他想起什么,耳后脖颈涨得通红,说:“你让阿瑜千里迢迢带我来擎州,就是为了这样见一面?你想见我,碧落黄泉,我何处不可去,何须弄得这么麻烦?” 桑柔说:“也不是很麻烦,就是要搞定成持他们费了些力气。” 顾珩听着却一点不恼火,眸光愈发柔和起来,也不去想她为何用这般曲折的方式见他。 只说:“阿柔,你再过来些。” 桑柔略有迟疑,但还是向他走去。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眼波流转,体态轻盈,是外头千顷湖光万里山色一点都比不上的姿容。 她还活着,她如今在他眼前,这样,便比什么都好。 桑柔停在他一臂之外。 两人久久对望,最后桑柔叹了一口气,说:“你过得这般不好,让我如何安心离开?” 顾珩理所当然地回答:“那便不要离开。” 桑柔不说话。 顾珩问:“十三玦影是你的人?” 桑柔答:“嗯。” “怪不得。”他轻轻地笑,将她处心积虑的安排看做往日两人之间的亲密打闹般,“原来我还想,你背后到底有一股怎样的力量,让你可以毫无痕迹地来去自如,竟真是十三玦影。” “十三玦影上一任侍主是姬科,姬科死后,将他们留给了我。” “嗯。”他点头,试图抬起手臂,却只能堪堪动两动手指,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桑柔,说,“阿柔,我想抱你。” 早春湖面的风甚冽,船舱一侧的帘子被撩开,春光泄入,她的眼波随着光影掠动明暗变幻。 她没动。 过了会儿,她说:“穆止,来见你一面,是想告诉你,我很好。” 他眼色变沉:“嗯。” 桑柔说:“既然我已无恙,你无需再愧疚,也不用大动干戈地找我。” 顾珩凝着她:“你觉得我找你,是因为愧疚?” 桑柔避而不答:“我跟你说过,我一直很怕死,所以一直活在恐惧中。世间有太多让我留恋的东西,你是我这二十年里最美好的际遇,也是我曾以为的最大的不舍。我在最后无可救药的绝望之际,回去找你,一是想要对顾琦的事做些弥补,二是,想多争取一些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 “因为我曾经拥有的太少,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控,而你让我尝到最刻骨的爱恨悲欢,以致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全部。但如今,我病好无恙,命运又重回自己手中,让我看到了生命的无限可能。生死桥边走一场后,对很多事情,我已看得很宽。对你,我承认仍会惦念,或许一辈子都会念念不忘,但却不似之前,觉得不可割舍,也没有那么难割舍。你可以倾尽天下为我闹一场,我很感动。但感动同感情不一样,你该很清楚。” 顾珩唇角抿紧,目光已染上几分危险的冷光。 桑柔恍若不见,继续道:“如今放手,不是否认曾经的真心,那一段日子,始终是我珍之惜之的宝贵回忆。但我已不能随你回章临。你该清楚,我这样性子的人,将我困在四方高墙之内,简直生不如死。以前同意和你在一起,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再折磨也至多不过几载光阴,并非那么难熬。但如今,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我不想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后宫之中。” “穆止……”桑柔又向他靠近几步,平静地望着他,用他那刻进他骨髓般熟悉好听的嗓音说出这般残忍的话,“你同样还有漫长的时光,我们可以为彼此一时驻足,当终不肯能就此放弃行走。我们会成为彼此的一段记忆,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但一定最真心。我感激你,给过我这一段无与伦比的爱情,可你也说过,世事无常,人情冷暖,岁月轮转后,曾经的每一份刻骨铭心,将来都会变得无足轻重。” “所以,”她挨近他,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眼波温柔得化水般,深处却淡漠地近乎绝情,她说,“我们就此放过,好吗?” 顾珩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如果我说,不放呢?” 桑柔叹气:“一段感情,只要其中一人想要离开,就已是坚持不下去的事。如今,这已由不得你。”说着,脸上又蓦地升起几分恼怒,“你总是如此霸道,爱随你,恨也随你,亲疏离合都随你。在这段感情里,我常常觉得很累,或许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过,所幸, 我们还有改错的机会。我们都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人,从今往后,我们同样可以快乐,只是各自的人生,各自的欢喜而已。” 他的声音从齿缝间艰难挤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是吗?” 桑柔点头:“嗯,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之前我留下这句话,其实是为了宽慰你,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意味。如今,我再将这句话送给你,是祝福。” 顾珩说:“你我也都不是这么容易放下的人,阿柔,你何须说这样的话来骗我。” 桑柔却不以为然地摇头,说:“若你执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了,我言尽于此。再过半个时辰,成持会醒来,你的暗卫也会找过来。你……保重!我走了。”她直起身,离开,毫无滞留。 “不许走!”顾珩猛吼出声。 桑柔的手已搭上帘子,忽然听得身后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她回头,却见顾珩已从榻上摔下来,此刻双眼痛苦且狠鸷地望着她。 桑柔搭在帘子上五指攒紧,眸光却冷淡非常。 “苦肉计对于不在意的人来说,是没有用的。” 顾珩但笑:“你在不在意我?呵,你爱我入骨,我会不知道?” 桑柔气恼:“你执迷不悟。” 顾珩说:“我一直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你是我想要的,放不开的,也永远不会放开的。而你,”他目光攫着她,眼中满是自信和笃定,“对我亦如是。” 桑柔暗自咬牙,终叹了口气,走到他跟前,捧着他的脸,眼里透露浅薄的哀伤。 她说:“穆止,就算我跟你回去,我也不会快乐,守在你身边,已不是我心之所向,你若真的想我好,就放开我,并让自己也过得好些。” 她挨得那么近,身上清新得气味随着呼吸钻入他肺腑,顾珩觉得气血沸腾,偏生四肢无力,便是要拥抱她都做不到。他强力想要提起体中内力,却不得其果,这样冷的天,他憋得额上沁出密密的汗渍。 他喘着气说:“你不愿回章临,不愿困身宫闱,好,那我们浪迹天涯,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桑柔眼中哀伤更浓几分,微微有泪水迷蒙,她终于抱住他,将自己靠在他肩窝,搂着他脖子,说:“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很为难……” 顾珩稍稍侧过头,下颔贴到她光洁的前额,用仅有的那丝力气,细细摩挲,又微微低头,浅浅印上一吻。 桑柔身体僵了僵。 “阿柔,你该知道,我不愿让你为难。你随心所为即可,那些困难的选择由我来做。” 桑柔心痛不已,泪水簌簌而下,却死死咬着牙,不敢泄露半分。 她强装出冷硬的声音,说:“但我的人生,不该由你做主不是吗?自古都是夫唱妇随,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可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手里,我有我的追求和向往。曾经那份追求和向往里,只有你。如今,我所追求向往的未来,已没有你的存在。你觉得不可置信,很正常,毕竟你没有像我这般历经生死绝望。待你经历过之后,你就会明白,放下不过是瞬间醒悟的事情。”她最后将他拥了拥,贴在他耳边说,“不论你相信与否,都不能改变这样的结果。” 桑柔将他扶起,躺倒榻上,而后再他暴怒的眼神里,冷然道:“我们的纠缠到此为止,这事,我说了算。我仍希望你能好,但若你自己不珍惜,那也与我无关。”她手在他面前拂了拂,一股暗香冲鼻而入,顾珩眼色一变,顿觉视线模糊,在昏厥之前,他慌怒地喊了一句:“不许走!” 双目一阖,人已倒下。 桑柔看着他急急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就挂在床沿,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淡淡疤痕,像是烫伤。她将他的手裹入手心,握住好久,才放开,给他身上覆上毯子。 “穆止,忘了我,好好的……”最后这样诀别般的话语,同泪水及吻一同落在他嘴角,终无人能听见。 走出船舱,和煦顾瑜即刻迎上来。 顾瑜看着她,唇角蠕动几下,那句嫂子始仍难叫出口。 桑柔先开口,说:“他尚还在昏睡,半柱香功夫就会醒来。” 嘉翕在和煦怀里,睡着了。 桑柔看向他时,眸光柔润了许多。 顾瑜知道,她曾没了一个孩子,心知她此刻的伤心,便将嘉翕抱过来,向桑柔走近一步,说:“要抱抱他吗?” 桑柔眼波微动,看了眼顾瑜,她脸上早无先前的怨怼与排斥,这时满是期待与鼓励。 但桑柔只浅浅地看了眼嘉翕,摇摇头,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顾瑜急急出声:“既然回来了,为何要走?” 桑柔顿住脚步,答:“自然有我不可留下的理由。其他,不必我多说,你该也会帮忙照顾穆止。” “但你应该知道,其他人再悉心的照料,都代替不了你。三哥心中,你早已比家国亲人更加重要 ,甚至重过了自己。他为了你什么都弃之不理,父王容得他一时半刻,但终会忍无可忍。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弃他不顾?” 她话里,又心疼,又担忧,隐隐还有几分责怪。 桑柔淡然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亦是有担当的人,这样的执迷不会持续多久。家国、你们,在他心中的重量不会因为我的出现或者消失变轻变重,更没有矛盾冲突。他找我,为此耽搁了政务,冷落了你们,不过是因为我的离开,对他来说便是永远的失去,而他不愿割舍,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倾尽心力去找寻。” “不,你错了。他曾说过,若你死了,便去陪你!他说,齐国有无数后继之才,而你只有他,他宁愿舍了这个国家,舍了自己性命,去陪你!”顾瑜眼眶红起来,怀中的嘉翕这时嘤咛出声,她忙抱着晃了晃。 桑柔闻言脸上血色一下褪尽,不可抑制地咳了一声,后捂唇转身,背对着她们又压抑地咳了几声,才回头,嗓音微哑地说:“那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他给我殉葬。” 桑柔已一点话都不愿再说,往船头走去,两船接壤,另一只船上的船头,站着两个男子,一个粗犷强健,另一个温文尔雅。 和煦却一步挡在桑柔面前,阻了她前路。 桑柔看了眼对面的司剑和司棋,摇摇了头,他们二人早动了身体,这才又退回去。 桑柔看向和煦,说:“我有办法放倒成持他们,解决你一个自然也不在话下。之所以留着你,是向她照拂好穆止嘉翕他们。” 和煦目光深深,说:“你这样与他见一面,就是为了劝说他放开你?” 桑柔没有否认。 “那应该知道,他不会就此放弃。” 桑柔说:“现在觉得不可放弃,将来就会觉得无从坚持。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和煦冷笑:“没想到,你将他的感情看得这般浅薄。” “不。”桑柔说,“他对我情深意重,我此生难忘。但他还有漫漫来日不可预测,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遭遇怎样的事……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不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而爱上她,即便遇不到,他尚有大好江山待他打理,他会建功立业,名扬青史,到时候回望,这短短几载光阴中的邂逅与深情,都会无足轻重。你说我将他的感情看得浅薄,那你也不免将他看得太软弱。” 和煦被说的无言,沉默一会儿,又说:“为什么非走不可,你分明还爱他。” 桑柔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几分忍无可忍的不耐,说:“但爱情不会是生命的全部,我曾经做的牺牲已经够多了,如今我只想自由,无忧,远离纷争。而王宫永远不会是一个无纷争的地方。” 说完就掠过他身侧,踏上另一条船。船很快驶离,渐行渐远,终成为湖山一点,人间一粟。 顾瑜望向桑柔离开的方向,黯然道:“她还隐瞒了什么!” 和煦说:“不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她那派说辞。” “三哥不会相信。” “是,他不会相信。但他至少会信,此后,他的找寻有了意义。” ** 船舱中传来咳声不止,桑怀音一边咒骂着,一边倒了杯水,给桑柔递过去。 桑柔勉强喝了一口,便再喝不下去。 “你果然是嫌命太长了吗?还这么会折腾!” 踏上的人闭目坐靠着,眉头深深皱起,双唇白得似抹了一层霜,脸上是艰难压抑的痛苦。 “还魂丹是什么东西?饶是膘肥大汉吃了,可以支撑半个时辰气血激旺,但药效过后,也是要瘫软一天,这药有多损伤身体,你知道吗?” 桑柔无力地回答:“我知道。” “知道你还吃!一吃还吃两颗!你若真不想活了,那这里天时地利,你直接跳跳下去,一了百了。” *** 谢谢藤子的荷包,谢谢youyu的月票。 这章对话颇多,差点写成了情感哲理小说ORZ,但其实我是立志要成为一个笑傲黄花沟的小黄文明日之星【什么鬼( ̄ε(# ̄)☆╰╮( ̄▽ ̄///) 好吧,正经点,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细品品这张的对话,因为其中……………………………………什么也没有【好的,我滚了 182.白首共栖迟(2):他果然还是看穿了 能引得桑怀音炸毛的,这世间唯有两人,一便是此刻卧于病榻的桑柔,还有一个…… 她本是个话极少的人,如今确实是被她气得不轻了,聒噪起来,还真是……可爱。 桑柔闭着眼,唇角微微扬起,却很被体内传来的灼痛疼得皱了眉。 桑怀音见她那憔悴模样,如何不心疼,再多气也发不下去了凡。 她叹口气,说:“何必呢,既然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要千里跋涉,见他一面?” 桑柔缓缓睁开眼,往日灵动无比的双眸中,满是哀伤。 “我也没办法了。仲清寒,阡陌,他们皆不可靠,必定将我的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他终有一天会发现我死了。他其实远没有别人想得那般理智清醒,届时,绝望之际,说不定会作出什么决绝的事。我又怎么可以让他那么做。他对我执念不忘,多少还有一份愧疚在里面,愧疚曾经对我的冷落,我安然地出现在他面前,怎么都可以消除一些这样方面的愧疚,他兴许会好受一些。另外,我说的话,他不会全信,也不会全然否定。这样模糊的给予他一点希望,总比让他了无盼念的好。即便他忘不了我,坚持找寻我,也不会再轻生。接下来的事,且全交由时光,十年,二十年,他会慢慢看淡……” 桑怀音摇头:“十年……二十年……阿柔,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有多残忍?謦” 桑柔愣了愣,而后说:“是啊,我知道很残忍。但总好过让他目睹我形容枯槁,看着我无救死去。” 桑怀音弯腰捡拾起地上染血的帕子,看到自己襟前也染了几滴,起身往外走,出舱前,背着桑柔说:“你知道什么才是对他最好?陪在他身侧,用尽最后的分秒与他厮守。” 桑柔闻言黯然。 不消时,船舱外却传来愠怒的男声。 “桑怀音,这血是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 “你再说一句试试?” “不关……唔……” “……” “……” “还嘴犟吗?” “你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再让你天涯海角地躲我吗?” “俞荀你好好的燕国太子不做,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跟你要做什么,嗯?” “……我饿了,我要吃饭。” “阿音,你下次可以考虑换个借口。每次害羞就说饿了,怎么也没见你吃多少,瘦得让我硌得慌。” “那你不要碰我!” “看着眼里也硌得慌。” “那你别看。” “不看心里硌得慌。” “……” ** 知道瞒不过顾珩,在他醒来之后,顾瑜老老实实地交代事情经过。 “凌波除夕之夜找的我说起的这件事,但她当时说得是,有人找你要说有关……桑柔的事情,将一些事情交代清楚。看她的模样,应该也不知道会是桑柔亲自出现。” 顾珩听着,只是低头注释着自己的一只手,顾瑜说完,见他颇为安静,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三哥,现在怎么办?” 意外地听到顾珩回答:“回章临。” 可回到章临后,顾珩连太子府都没回,直接去了仲清寒府邸找他,开口便问:“阿柔说得那解毒之方,你亲自验证过没有?” 仲清寒被他问得一愣,一会儿才答:“没有。师傅只与我说,那个方法试过,可行。” “那你看到你师傅验证那方法了?” 仲清寒已然意识到什么,眉头皱起,摇了摇头。 然后听得顾珩低喃一声:“呵,果然……”说完即走。 仲清寒忙赶出去,拦住他。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顾珩瞥向他,却又是另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药吃了可以让一个病重的人恢复正常人的气色和状态?” 仲清寒不明,却答:“有,很多。但这种强行改变气血的方法对身体损伤很大。” 顾珩脸色沉了几分,顿了一下才说:“阿柔来见过我一面。” 仲清寒惊愕:“什么?那她……” “她以无恙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很好,让我放开她……” “你觉得,她是在骗你。” “嗯。”顾珩点头,“我需要你帮我进竹坞,找到你师傅,先去看一下那解毒的方法是否奏效,抑或……是否存在。” 仲清寒脸色凝重:“好。” 可当两人匆匆到了竹坞,鹤枳三叶都不在。 桑梓说:“去年他们回来过一次,不过不久离开了,没再回来。” 一切伪装都在慢慢褪开,真相却是让人不愿直面的残忍。 她良苦用心,想告知他她还活着,想 让他放下亏欠,想让他往后无数个日月有所希冀。许是她也是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了,这些方法,骗过其他人可以,但在顾珩眼里,看来都显得欲盖弥彰。 顾珩再回到章临,却没有回太子府,而是去了曾经与桑柔小住半月的别院。 别院常年有人打理,下人见了他来,便在府内点起了灯。 但灯火叠影的深处,再没那个人,等他归来。 一路步履沉沉,夜风簌簌是耳边唯一的声响。 可走到房前,却发现里头有人影闪动。 顾珩一颗心猛地开始剧烈跳动,四肢百骸血涌澎湃,他凝着门窗映出的那小小身影,半晌未动,直到里头的灯火被吹熄,过了一会儿,有人出了门来。 那人转身看到他,吓了一大跳,而后急忙跪下行礼。 “阡陌拜见太子。” 夜风穿庭而过,满心希冀顿化成灰,周身冷下来,顾珩的眸色如这无星无月的深夜穹顶,一片荒寂。 阡陌自桑柔离开后,便主动要求来了别院,顾珩早已无暇顾她,便随了她去。 过了好半晌,顾珩才出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阡陌勾着脑袋,她已知道桑柔是离开,而非身死,却知她那样的身子已然撑不了多久,对顾珩,心中仍是有怨怼,但面对着他,心中会不自禁地畏惧。 她答:“奴婢……奴婢收拾下房间,一段时间没人住,屋内总多了几分潮气,奴婢放上一些吸潮的木炭。夫人……她往日最怕冷潮……” 话及故人,总是感伤。 顾珩又问:“你手里的是什么?”声音微哑。 阡陌本眼眶已有些红,这时闻言,将手中的物什递给顾珩:“说来,这也是夫人为您做的。” 顾珩接过。 柔软的月白绸缎,襟领绣着简单的勾云纹样。灯光不明,却仍看得出,针法拙劣。他指腹细细摩挲着,粗糙的感触直直蹭疼了心头。 “衣服是夫人尚在太子府时,就开始做的。她说,她不曾像寻常妻子那般,为您制作羹肴,缝制衣裳,所以要一点点弥补给您……” “……” “夫人那么聪明的人,但做起女红针线,却笨拙得要死,为了做这件衣裳,手上不知被扎了多少孔。”阡陌忍不住又哽了声。 衣服该尚来不及清洗,在绣线密集的地方会有斑驳深色印记,好似干涸的血迹。顾珩脑海中闪现她垂眸认真缝衣的模样,只觉得那一针针都扎到他心上,疼得他呼吸都窒了几分。 “说起做饭,其实夫人之前的厨艺很差,我也是知道的。在楼国方认识夫人时,姬王爷曾与夫人打赌,输得人下厨做饭给府中的人吃,夫人输了,做了一桌菜肴,吃得我们全府的人拉了肚子。但去年她回来,却能像模像样地做出一桌菜,厨艺精进许多,她说,那是她在养病时学的。她还说,原本她想象中的场景,该是和您同桌而饭,她给您布菜,而您将她做的好吃难吃的饭菜都吃得干净……”阡陌哽住了喉,“她怀揣着满心情意做的菜,其实那么希望您能够夸赞一句,但您却连她见一面都不肯……” 阡陌仍旧跪着,地上冷凉,膝头有些疼,她揉了揉,听得顾珩忽然变得沙哑的声音说:“你起来。将我不在时,她做的事,都跟我讲一讲。” 阡陌依言起身,说:“其实,夫人也没做什么事情。她身体很不好,大多时间,都在睡。做一会儿针线就有些扛不住,便用凉水洗脸提神,被我们发现后反倒认起错来,说,她本动作就慢,这衣服不抓紧怕做不好,而她又没办法学别人悬梁刺股那一招,她怕疼……” 阡陌忽然听到什么咯咯作响的声音,讶异地停下说话,看了眼顾珩,只见他手捏着那衣服,五指嵌入布料中。 她继续道:“可她那么怕疼的人,脚上那么深的伤口,生生忍下来,还有每次发病时……” 说起这些,旧日情景在脑海中历历重现,阡陌有些不忍说下去,只最后补充道:“夫人在缝衣服的时候,倒是时常会唱起一首歌。” “什么歌?” “奴婢记不真切了,好似是什么……绿衣……绿兮衣兮……嗯……黄衣黄里……” 顾珩肩头猛地一晃。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黄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1 …… 阡陌见顾珩脸色顿变得僵白,檐下灯光照着,半明半暗,几分骇人。她不明,唤了一声:“太子,这歌怎么了?” 顾珩却没再说话,拿着衣服,步伐微跄地进了屋。 ** 桃源小筑。 俞荀满身湿漉从屋外进来,喊道:“阿音,给我拿件干帕子来。” 话毕,一条雪白帕子直直飞向他头顶,顾珩信手一拈,便抓住,擦拭两下脸上的雨水,笑着对屋内那头的女子说:“多谢夫人 。” 随后飞过来一把斧子。 俞荀笑容还来不及收敛,飞身躲开,斧子锋利的刀锋直直嵌入门板,发出砰一声响。 转头看向那凶手,正动作利索地拾掇起砍好的木薪,往厨房走去。 “阿音,你这是谋杀亲夫。” “……” 见桑怀音不理会,忙跟上去。 “同你说件趣事,听不听?”却一点不等对方回应,就接着说,“外头如今可热闹了呢,漠国打魏国,本置身事外的齐国却非要倒插一脚,淌这趟混水。你猜,齐国领兵的可是谁?” 桑怀音闻言步伐一滞,终于回头,却是往楼上瞥了一眼,而后瞪向俞荀,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闭嘴,下一次我的斧子就直喂你嘴巴!” 俞荀一点也不恼怒,反而更近了一步,说:“你舍不得。” 桑怀音说:“你要不要试试看。” 俞荀摇摇头:“我不要吃斧头,我比较想吃……你。” 桑怀音脚下一抬,就要朝某人踩去,俞荀早有所料,步履挪了几步,已绕到桑怀音身后,顺手夺了她手中柴火抱于怀中,并在她耳鬓落下一吻,离去前,湿润润地留下一句话:“果然美味。” 桑怀音耳根通红,咬牙切齿。可抬眸间,却间楼顶半开的窗户暗影一闪,心头顿时忧重起来。 晚饭的时候,却是桑柔主动问起了漠国与赵国的这场战。 俞荀云淡风轻地答:“漠国就算不打算打魏国,迟早我也会去打。” 桑怀音夹菜的动作一顿,看向他。 俞荀说:“魏国常年外征内战不止,各方诸侯逐渐做大,本就分崩离析,漠国拿下它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外人都说齐国这是拾人牙慧。但是……”他轻笑,“齐国目的根本不在分这魏国一亩三分地。” 桑柔拿勺的手微颤。 桑怀音皱了皱眉,想要叫俞荀别说了。可桑柔已开口直问:“他意欲为何?” 俞荀看向她,眸光微深,说:“顾珩帮助漠国攻下几个要塞,却立马弃城而去,一路杀向雪崖城。” 雪崖城,一个以巫术著名的地方,城内的人颇崇巫蛊之术,虽隶属魏国之下,但不设官吏,不纳税负,不朝王族,自治自理。但反倒甚得魏国王族所倚重,城主被封为国巫,王族有要事,都要请其来占卜,设祭…… 历来改朝换代,雪崖城却始终远离纷争,天下人亦是默契地不动这座城池。雪崖城中人亦不管外头江山谁主,潜心修术。 听说沾了会巫术的人血,世代被诅咒。对这个地方,世人几分向往,几分畏惧,却始终没有人敢主动招惹。 “原本想顾珩去觊觎雪崖城,估摸着是看上了他们的巫灵之术,便猜测齐国王室中是否有人重病,药石无灵,所以要用巫医。但顾珩去势汹汹,显然不像是去请人帮忙的,而是要去夺城的,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俞荀语焉未详地说一半,喝了口汤,才继续,“说来,这本是江湖秘闻,本不可信,也少有人知。听说雪崖城有一镇族之宝,唤为雪灵丹,可治百病,解百毒,医死人,肉白骨……” 话到这里,他看向桑柔,见她面白如纸,身薄似叶,肩头微颤。 他果然还是看穿了,她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被他看出是欲盖弥彰之计。他猜到了…… 俞荀不紧不慢地补充:“雪崖城事关巫蛊,不能举兵围攻,不然是触及一个国家的大忌,必遭世人谴责。所以……顾珩是单枪匹马去的雪崖。” 桑柔闻言陡然抬头,眼眸瞪得睁圆,而后喉中一痒,猛咳出声。桑怀音忙掷了碗筷,去扶她。 俞荀给她倒了杯水,桑怀音接过,替她抚了抚背瞬了气候,喂着她饮下几口。 *** 1:《绿衣》,摘自《诗经》,一首悼亡诗,是丈夫拿着妻子生前为自己缝制的衣服的感怀之作。桑柔唱这首,当时该想着顾珩日后是否也会拿着自己的衣服,怀念她…… 另,上一章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分手词,出处我记不得了,反正不是我原创的,说明一下。 183.白首共栖迟(3):她这么说的?她觉得我恨她…… 饭后,桑怀音收拾完东西,去看了眼桑柔,确认她无恙入睡,才回了房,无意外地看到一男子背手作枕,双腿交叠,惬意十足地躺在她床上。 这次,她没有直接抓凳子扔过去,而是反身关了门,走到床前,问:“有没有办法阻止顾珩?” 俞荀眉头拧了拧,睁开眼,说:“不喜欢你开口叫别人名字,听起来特别暧昧。” 桑怀音顿怒:“我连名带姓叫怎么暧昧了。” 俞荀说:“你叫我也是连名带姓,每听一次,骨头就酥一次。” 桑怀音拳头捏得咯咯响,但正事当前,便先不与他计较,说:“那你要我怎么叫他?” 俞荀唇角勾起:“随便,齐国太子,桑柔她男人……你喜欢就好。” 桑怀音再忍:“那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俞荀目光灼灼看向她,说:“我要是想出办法有奖励没有?” 桑怀音说:“晚上你不用睡柴房。” 俞荀眼睛登时一亮:“睡这儿?” 桑怀音缓慢地点了点头躏。 俞荀一下坐起来,眸中精光乍现:“一起?” 桑怀音说:“再不说,你晚上继续睡柴房。” 俞荀立即将她拉上床,做好入睡的工作,才缓缓开口:“要使他放弃很简单,一是让桑柔回到他身边,二……是告诉他桑柔死了。” 桑怀音:“……” ** 人间四月,雪崖城却是大雪纷扬。漫天风雪中,一人执剑驾马,看着前方的十丈高墙,目光凌然。 城门开启,一须发尽白的老者缓步而出,在距离那人马十步开外停下,看着他,说:“太子既是有求而来,那就请放下武器,随我去见城主。” 顾珩说:“我早写信过来,我所要之物,若是城主已备好,那珩可弃甲卸兵,随先生一走。但若城主不愿交出物什,而是于城内布了长枪短剑以候珩,那恕在下不能听君所言。” 老者脸色微微一变,说:“城主之意,老朽不敢妄自揣测,太子若想得知,只得去亲自见城主。” 马下身后是白雪皑皑的茫原,天光不明,顾珩眼角却有明光晃过,只见城门之上,隐蔽处有剑弩齐架,蓄势待发。 顾珩眸光一冷:“这就是雪崖城主的迎客之道吗?” 老者眸光微闪,说:“太子来者不善,我们固然得有防御之策。” 顾珩说:“既然如此,那便省去那一套虚以委蛇。”说着一把抽出身侧的长剑,正要飞身赴战之时,身后风雪里却蓦然传来一声呼喊。 “太子!” 马蹄踏雪,过境留痕,是成持率一众人等匆匆而来。 “太子!” “成持你好大的胆。不是说了不许跟来!” 成持垂首,还未及说什么,他身后有人御马走上前来。 毡帽与面纱一一除下,露出一张惊世容颜,眼梢微勾的丹凤眼,双目濯黑,表情清冷地若这霜雪寒天。 顾珩面色顿绷紧,盯着她。 桑怀音缓了口气,挑眉看向顾珩,说:“怀音想带太子去见一个人,不知太子可有空?” “……” *** 雪崖是大雪纷茫,南渚却已夏阳灼烈。 桑怀音带着顾珩等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天的路,到了此处深山竹林,方才缓下步伐。 众人下马,跟着桑怀音,往竹林深处走去。 枝林繁茂,郁郁葱茏。到了一处却豁然开朗,显现一瘦溪,水声潺潺。 入暮的竹林,余晖耀耀,林风携热浪而来。分明一派夏日炎炙,顾珩却觉得,冬寒倒跌,自己步步结霜,走入了永世的寒冬。 “到了。” 桑怀音终于停下脚步,目光所落处,是两方坟冢,一座小一点的,似立得久一些,坟头已微微抽绿,另一座则是新土堆叠,稍大几许。 坟前立着两块石碑。灰白碑面笔法凌厉地刻着几个大字:爱徒桑柔之墓。而那块小一点的墓碑上的题字字体要柔软些,原拓本该出自女子之手,爱子怀顾之墓。 成持等人皆惊愕失色,不安地看向顾珩,却只目睹他不动如山僵直的背。 “她生前,说自己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很遗憾不能一个个完成了。于是她选择了最重要的一个,去章临再见你一面。” “顾琦的死,终是她一手促成,她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原谅她,她带着给他偿命的念头去找的你。” 桑怀音那清泉泠然般美丽嗓音不住地叙说着,听在顾珩耳里,却远比炼狱修罗的更骇骨,他双目眦开,红丝密布。 而她走上前,拂掉那小冢墓碑上的一篇树叶,继续道:“怀顾……是你们的孩子。未来得及成形就……‘念彼共人,睠睠怀顾。岂不怀归?畏此谴怒。1’名字便是出自这里。” “孩子……没有姓。害了顾琦,她知道你该是恨死她了,不敢冠你的姓。岂不怀归?畏此谴怒……她也是想陪在你身边至最后一刻,但你恨她,她对你千般讨好,却仍不可化解你心头的冰……” “她这么说的?她觉得我恨她……”顾珩沉哑出声,吐字艰难。 桑怀音看了他一眼,说:“难道不是?想必仲清寒已将事情原委,包括她与傅姝的那些恩怨,告诉你了。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你是如何看她的,又是如何对她的呢?” 顾珩沉默。她说得没错,便是后来同她和好,他心底深处依旧没能放下那些怨恨。但她不知,那恨,更多却是对自己。 桑怀音那厢捏指于唇,吹了个口哨,竹林风响簌簌,眨眼功夫,十几道身影从枝叶间闪出,齐刷刷跪于顾珩身前。 桑怀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顾珩:“阿柔的遗愿,十三玦影,此后归你所用。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顾珩接过锦囊,倒出一块玉玦。 十三绝影对他恭敬行拜。 但顾珩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玉玦,与绝,与君长绝。 他一张脸终于血色褪尽。 “她千辛万苦,想让你觉得她还安好在世,死前也不愿你知道她的死讯。但阿柔这一生太辛苦,我私心觉得不甘,所以擅自做了这个主张,告知你这一切。”桑怀音转面前那墓碑,说,“阿柔,你知道你一定在怪我不信守诺言,但我不曾许诺,也不算违背。你若生气,我等着你找我算账。” 这时外头有马蹄声渐近,桑怀音看过去,林边是一紫衣男子引辔持缰,望着她,往日流转桃花般的眼眸此一刻深凝温软。 她与他摇摇对望一眼,而后回身对顾珩说了最后说:“这处墓址是她自己选的。她喜欢这绿竹环绕,望云听溪的清幽环境,若你执意要替她迁墓,我不会管。但,顾珩,即便你将她的骨灰安置在枕边,她也不会知道了。她带着累累伤痕死去,死后若是有魂灵,那必然也是一身伤满心痛。这一切,为你所就。” 桑怀音离开,还未行至马前,俞荀就已将手伸出,她并未迟疑,将手放入他掌中,瞬即被人牢牢包裹,而后一个提拉,她已坐在马上,被他揽在身前。 那边溪头坟前,顾珩静静伫立。 桑怀音字字诘责,声声叩难,尚在耳旁,顾珩不曾辩驳过一句。 她说得没错,若她就这样痛苦离开,所有的罪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她那样怕麻烦的人,却日日上妆,粉腮如桃,红唇似焰,他却都视而不见。他不曾去细想过她眼里的灰白,她夜夜压抑的轻咳。 她曾对他说,“穆止,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她该是怎样绝望,对他说出这样的乞求,而他又是怎样残忍地回给她冰冷背影。 “我怕你以后想起自己对我的不好,会自责……”一切却全是为了他考虑。 她或许早料到自己终有一天会得知她的死讯,怕他愧疚,怕他伤心,怕他懊悔,怕他痛不欲生…… 确实,痛不欲生。 顾珩双腿弯下,蹲跪在桑柔墓前,脸上平寂若死水无澜,可抚上她墓碑的手却颤抖得厉害。 “阿柔……” ********** 1摘自《诗经·大雅·小明》 有点事忙,先上一小更,忙完后看我能不能再上一更,不能保证,今晚别等, 啊对了,推荐一首歌吧,《诺》,某只A推荐的,歌词真的是字字正中桑柔和顾珩的心境,把我们两个虐cry~可以听着这歌把最近这几章连着一起看。 184.白首共栖迟(4):那你怎么忍心躲着我,让我难过呢? 桑怀音远远地看着,眉头皱起,终还是有些不忍。 “阿柔肯定会怪我。” “是。” “她辛辛苦苦地想让他活得好一些,我却给破坏了。” “是。崾” “那我不是多此一举了?”她回头望向俞荀。 俞荀伸手理顺她被风吹乱的发,声音极柔地说:“顾珩若是去闯雪崖城,即便他可以勉强护得自己安全,回到齐国,必然遭臣民斥责,大家不会选一个身被诅咒的人当王。更何况,那雪灵丹,还不一定存在。你这是救了他的命,还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于此来说,桑柔知道了,会感激你。躏” 桑怀音觉得甚有道理地点了点头,过会儿又摇摇头,说:“之前我没多想,可现在一说起来,我才意识到,既已得知顾珩要闯雪崖城,阿柔是不可能放任顾珩不管的,但她却没有让我帮忙,她定然已经想到什么应对之策了,只是没告诉我们。” 她有些头疼,下一刻就有温热指腹覆上她的额,轻轻揉了揉。 俞荀在她身后说道:“不是最不喜欢动脑子吗?那便别想了。做过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不如顺其自然。” 桑怀音嗯了一声:“那我们走吧。” 待他们二人回到桃源小筑,桑柔却已不在。桑怀音急忙四处去找,俞荀跟在她身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安好,勿忧。” 这是桑柔留下的字条。 “她走了。”桑怀音看着从房外走进的俞荀,说道。 俞荀点头,说:“看来,她不是做了什么其它应对之策,而是知道你一定会为她而行,无论你对顾珩说了什么,顾珩都会追踪你而找到此处来。她该是料到了,所以离开。” 桑怀音说:“她身体不好,十三玦影如今不在她身旁,她一个人……” “她不会是一个人……”俞荀说。 桑怀音不明:“师傅,三叶你来之前就走了,留下照顾她的丫鬟,她也没带走,还会有谁在她身边?” 俞荀走近,瞥了眼她手中的纸条,额角微颤,说:“这桑柔的字怎么写得这般丑?”连连感叹几声,才说,“你不觉得奇怪吗?顾珩派来跟着我们的人一个都没出现。”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顾珩他懂得时间的紧迫性,不会等着你带路。早就在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该早派了人一路按你来的路线找过来了。” “那阿柔现在不会被他找到了?”桑怀音脸上露出几分愤然,“我所做的一切那不成了笑话?” 俞荀摇了摇头,说:“不。顾珩他也不能确定桑柔是死是活,他既然跟着你去了竹林,说明他的人在那时还没找到桑柔。那你的话,便有了五成的可信度。而且那孩子的坟冢是真的吧,这足以将他好好折磨一番。但至于他能不能找到桑柔,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桑怀音听着,眼梢却忽然冷起来,俞荀本已差不多将她裹进怀里,这是胸前被她手肘一抻,垂眸看去,心头骤然一咯噔。 果然,桑怀音又恢复之前清清冷冷的目光,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俞荀镇定地答:“恰巧你夫君我喜欢脑子灵光,还喜欢时不时动一动。” 桑怀音挑眉,细长的眉一边提高,嘴角噙着几分狐疑。 “好吧,我主动交代,顾珩之前通过别人找过我,但我并未同他碰面。他想要知道你的行踪,从而打探桑柔的下落,但我发誓,我一个字没透露。但他好歹是一国太子,我也不能不理睬他,便同他说了,你与我在一起。” 俞荀写给顾珩的信准确来说,是这样的: 太子盛邀,恕荀不得与赴。荀妻得要事,不得脱身,荀当伴其左右,护其无恙。太子之事,荀无能为力,甚为抱歉。若遇君之故人,定竭然托君之言。然,林木森森,欲出其鸟,当震山以骇之,闻音循迹,或可一试…… 震山骇之,闻音循迹,一语双关。俞荀说得委婉却也不含蓄,顾珩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此音有两指,一是指桑柔的动静,二便是这桑怀音。 桑怀音孤高,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唯对桑柔的这个挚友,倾尽心力。俞荀传达了顾珩要独闯雪崖城的消息,桑柔担忧,桑怀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敲山骇之,鸟出也。桑怀音一露踪迹,顾珩的人便快马加鞭反向追寻,按照桑怀音来的路线找回去,寻觅桑柔。在桑怀音去找顾珩的路上,顾珩寻找桑柔的人早已出发。 俞荀没说谎,他只是传了口信,告知他们外头发生的事,关于桑柔她们的行踪,一字未透露。只是,让他颇感到意外的事,桑柔警敏度如此之高。 眼前的情况看来,顾珩的人根本没找到桑柔,说明桑柔早一步离开了。 桑怀音从不爱做无谓的猜测,更何况,俞荀没理由会帮顾珩,顾珩去闯雪崖城,受伤,或者不受伤, 对他都百益而无一害。而桑柔,若不是因为桑怀音,现在只怕是被关詹京的天牢。他对她的包容和忍让,已让她十分感动。 桑怀音说:“得去通知师傅他,帮忙找一下阿柔,她这样的身子,一个人在路途中,容易出事。” 俞荀点头:“我去安排。” 这时候,她不会拒绝他的插手。 ** 景州城外的小村落。 青山碧水一溪绕,暮云晚风两处闲。 袅袅炊烟,四处腾升,有家禽鸟鸣从八方传来,还有谁家朗声唤自家孩子归家的呼喊。一片嬉闹,十分祥和。 而溪头的一院落内,葡萄藤家下,一女子长发未束,躺在竹椅上,双眸紧阖,沐着晚风,面容娴静,好似沉沉入睡了般。 男孩蹑手蹑脚地走近,走几步,观察一下那长椅上的人,确认没醒,再走近几步。等靠近得差不多,正要出声吓唬时,女子蓦然开口。 “阿根,你娘喊你回家吃饭,你没听到吗?” 男孩反被吓了一大跳,大叫了一声,定眼望去,那女子此刻已睁开双眸,看着她,眼中精明一片,浅浅蕴笑。 “姐姐……”他诡计被识破,脸上有尴尬。 桑柔微微起身,向招了招手。男孩便立即嬉笑着走近。 “姐姐,我今天和小胖小胖一起去抓鱼,抓了好多,好的,给你送来几条。” 木桶里可听水声涟涟,几尾鱼正吐气甩尾。确实很大,做起鱼汤来,定然很鲜美。 可是…… 桑柔略苦恼地看着阿根,说:“我做不来。” 她是会做鱼,但不会杀鱼。 阿根也苦恼了:“那怎么办?” “嗯……那先放着吧,先养几天,明儿个我去请教你娘,让她教我,学会了之后再做。” “嗯。” 桑柔打量了下男孩,见他脸色有意,心头已洞晓几分,却不直问,只说:“你晚饭还没吃吧,你娘一直在叫你,你怎么不回去?” 阿根脸色顿时沉了沉,嘴巴嘟囔起,说:“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去了。姐姐,我和你住好不好?” 桑柔笑:“可是可以。但是,你得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阿根犹豫了下,说:“爹爹打我。”他将袖子撸起,露出瘦小手臂,上头一处淤青伤痕。 桑柔一惊,说:“你等着。”起身往屋内走去,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只小瓷瓶出了来。 她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出点,涂在阿根手臂上,仔细抹匀。 “哇,姐姐,这是什么,凉凉的,好舒服,一定都不疼了呢。” “这是金疮药,上等的金疮药。” “这是姐姐自己做的吗?” 桑柔顿了顿,摇头:“不是,是别人给的。” 阿根不明其由,刨根问底:“是谁送的呀?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姐姐的人,一定会姐姐很好吧。” 桑柔眼色瞬时暗了暗,点头:“嗯,他……对我很好。” 阿根却忽然正色说:“我以后也会对姐姐很好,送姐姐好东西,今天我把我抓的最大的鱼都送给姐姐了。” 桑柔被他逗笑,伸手抚了抚他发顶:“嗯,谢谢阿根。你还没说,你爹爹为什么都打你呢?” 阿根眼波闪了闪,嗫嚅:“我去深溪抓鱼,爹爹知道后,就打我。” 桑柔问:“深溪?那里溪水是不是很深?” 阿根点头:“嗯,可深了呢。那里鱼好多的,很多人都去那儿抓鱼,以前还淹死过人的。不过,我不怕。” 桑柔脸色肃了几分,说:“嗯,阿根很勇敢,不怕。但是,你知道吗,勇敢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阿根有些懵懂。 桑柔解释:“评价一个人是否勇敢,不是单看他所涉的险,而是看他涉险的程度与所要争取的东西的匹配度。比如说,你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几条鱼,而有些人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保家卫国,你觉得哪个人更勇敢一点呢?” 阿根微微红了脸,低低答:“保家卫国。” 桑柔这才莞尔:“看,阿根你也懂得不是吗?你爹爹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这样的危险不应该再犯。他将你打得这么疼,是为了让你知道,去深溪抓鱼的代价和危险,让你下次想去的时候,会记得这次的痛,他其实为了保护你,你知道吗?” 她说得话,阿根不全然懂,却也明白了大部分,点点头。 “你爹爹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打了你,他肯定心里也很难过,你这样离家不回,他肯定心里更难过。他是疼你爱你的人,你忍心这样躲着他,让他难过吗?” “那你怎么忍心躲着我,让我难过呢?阿柔……” 不知何处何人吹起了笛子,悠悠笛声在青山绿影薄晕余晖间环绕,而一道沉哑男声就在这 笛声中蓦然响起。 桑柔猛地绷住身体。 阿根不知所以地看了看院口的那高个男子,再看向桑柔忽然变了的脸色,他立马跑到一旁,抓起一根笤帚,站到桑柔面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顾珩垂眸看了眼那男孩,脑海中有几分印象。当初无影谷中,同桑柔玩得甚好的那个农家孩子。因桑柔喜欢他,他特地注意了几眼。 他走进院子,阿根脸上满是紧张警惕,心里想着,这人看起来好好看,不像是坏人,但是,如果他是呢,他比自己高大那么多,他若是来欺负姐姐的,自己打不过他该怎么办。 正他纠结之时,阿根的母亲出现在桑柔院口,看到里头的阿根,唤了一声,又见一身高贵的顾珩,愣了下。 桑柔先开了口:“阿根,同你娘回去。” 阿根踌躇:“姐姐,他……” 桑柔凑到他耳边说:“这便是送姐姐金疮药的人。” 阿根瞪大眼睛:“真的?” 桑柔点头。 阿根这才松懈下来,又看了顾珩几眼,有模有样地打量。 阿根母亲又唤了一声,桑柔也催促他赶紧回去,阿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夜色落下,四野暗茫。 桑柔目送阿根远去,再收回目光,却没有同顾珩对视,而是转身欲往屋内走去。 身后有疾风卷叶猛压过来,下一刻,她已被人揽在怀中,动弹不得。 ** 谢谢lyjzym亲的月票! 185.白首共栖迟(5):阿柔,同我说说话 身后有疾风卷叶猛压过来,下一刻,她已被人揽在怀中,动弹不得。 那样霸道而又矛盾的动作。 他将她拥得很紧,两人胸背相贴,她闻到他一路兼程的风尘气息。她可感受到环在她周身的手臂的紧绷,可施在她身上的力道却轻柔得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垂首脸颊与她相贴,吐出一口气,带着山水迢遥的沧桑与感叹询。 “阿柔,你让我好找。” 没了十三玦影的她,和有了十三玦影的他,他撒下天罗地网,她再布惑迷踪也终躲不过他。 “这次,我再不会将你弄丢……再不会!”他声音有些不正常的沙哑 桑柔心痛如绞,语气却是淡漠冷静:“你找到我又怎样呢,穆止,我很快就会死……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更或者下一刻……你终究不能改变这样的事实。霰” 顾珩抱着她的手臂僵了僵,而后说:“不会,我会找到方法。” 桑柔动了动,顾珩忙松开点手臂,她转身过来面对他,对上那熟悉刻骨的眉眼,眼角蓦然一涩。他瘦了,这么近看着,可看清脸腮出密密的胡渣,告知着她,在此前她不在的日子,他过得很不好。 她深吸了口气,说:“但凡还存在一点希望,我不会天涯海角躲你。但凡能有长一点的时光,我也不会离开你。” 她眼中翻涌的浓烈悲伤似风雨前的云翳,到了眼角,化成滚滚泪水 顾珩伸手,指腹轻轻揾在她眼底,动作轻柔,揩拭着她的泪。 “是我让你失望了,以致你都不愿再相信我。” 桑柔抬眸,他眼中满是晦暗心疼,还有挫败苍凉。几月前她对他说了那样决绝的话,他都未有这样的表情,桑怀音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但是,阿柔,再相信我一次,我会找到方法治你身上的病。”他眼波柔软得似这山间林风,所有深重情绪透过那一双眉睫,小心地化丝成缕,怕惊扰了她似的缓缓淌出。他看着她,询问:“阿柔,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桑柔如何能说不。 如今被他找到,她怎么还能走得掉? 咬着唇,半晌后,她缓缓点了下头。 顾珩心头稍稍沉定少许,揽过她,低头,吻在她额角。 山风清凉,额上那处温热暖贴,是他的细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桑柔迟疑再迟疑,终抬起手,环抱住他。 此前的一切伤心苦痛都无需再提,时光已十分短暂,当爱惜,当珍重,当度秒如年般细细数过。 因胃口不佳,加上不愿动,桑柔本没打算吃晚膳,但顾珩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他问起,她便老实交代自己还没吃饭,顾珩皱了皱眉,看着地上旁边的木桶,问:“厨房里可还有其他菜?” 桑柔点头。 “那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做饭。” 说着提起木桶,往厨房里去。 桑柔站在哪儿,回头往四周看了眼。她都没指引,他如此轻车熟路,看来他的人早一步早已找到她,一直没出现,是在等他来。 她叹了口气,迟一步跟着他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一些阿根他家送来的新鲜时蔬,加上鱼,已经可以做上一桌菜了。 她进去的时候,顾珩正在杀鱼,手法并不熟练,却也不马虎。那一双手本该是指点江山挥墨执剑的,如今却为她沾染荤腥,操刃于庖。 他令她坐于门口处,免沾染了油烟。透过烛火明光,她支着手看他。 顾珩认真专注于手中动作,但可感知她的注视,咳了一声,说:“阿柔,同我说说话。” 桑柔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顾珩动作顿了顿,答:“在燕国的时候。” “咦?” “有个人一不高兴了,就整日威胁我说,自己始志要嫁给一个厨师,那就要忠于初心,去嫁个厨师。”他抬眸看她,眼底有浅浅的笑意,“我这人最讨厌被人威胁,通常威胁我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这个人,我没办法伤她半分,只得努力将这项技能练起来,让她再无说辞。” 桑柔惊讶不已:“那你那时怎么不做给我吃?” “那时技艺还不娴熟,贸贸然就做给你吃,一定又要遭你嫌弃。后来回了齐国,养伤之余,便会看一些有关这庖丁之术的书,身体好了可以动的时候,便会去厨房练练手……” 桑柔看着他,声音有些低:“那时……不是已经放弃吗,为什么还……” 顾珩眼色微深:“放弃?嗯,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国有内忧外患,我初回章临,根基不稳,怕保护不好你,你本该生活在纷争之外,不想将你卷进来。但是……”他自嘲地笑笑,“奈何我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闭目睁眼,总是想到你,便想还是将你带回身边好。” 从前他觉得,这世间再 大的苦痛磨难,无外乎比较容易解决的,或是需要动动脑筋才能解决的,还有剩下一些比较棘手的,咬牙忍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但,对她的思念排山倒海,夜夜侵髓蚀骨般折磨得他不能安眠,忍得他几欲疯狂。既知不可放弃,那便顺心遂愿,将她重新带回身边。他从未如此坚定并迅捷地做过一个决定,念头从脑海中一闪,便立即实诸。 河关城一战,另天下看到了顾珩的锋芒,期间裨益不少,但谁也不会料到,初因,是齐国太子为一解相思,寻觅佳人。而其中困难阻挠,已无需再跟她说起。 曾经的自恃和五指,浪费了大把光阴,导致如今这般捉襟见肘。 桑柔心头戚然,却是笑着说:“如今我也会做饭了呀。都没问过你,之前我做的那些,可还好吃?” 顾珩凝着她,点头:“嗯,很好吃,以致我之后吃什么都食之乏味。” 桑柔闻言鼻头一酸。他几月没见,他瘦了这么般多,她怎么会没看出来。 稍稍别过头,眼泪已落下。 “别哭。”顾珩放下刀,走过来,伸手想要揩拭她脸上的泪,却发现手上污秽,便弯下腰,吻上她眼睛,“等你好起来,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 饭后,两人坐下院中葡萄藤架下,看着头顶群星璀璨。 “府中的白玉藤这个时候应该开花了吧。” “嗯。” “那分明是给我建的,你却让卓薇柔坐在那儿!”算起旧账,桑柔义愤填膺。 顾珩说:“那秋千我没让她坐,那桌椅……要是你喜欢,来日让人换了就是。” “你还对他温言温语,对我冷言冷语,我受了伤,你还不管我,就直接离开了,混蛋!” 说起这些,顾珩懊恼自责不已,心头紧疼,抱着她,点头:“是,我混蛋!” 本桑柔只是想开开玩笑,却听得顾珩声音有些不对,她转头,却立即被他攫住口唇。 “唔……穆……” 他吻得细致而凶烈,将她所有声音含在口中,箍在她背上的手似要将她揉入自己身体中。那一刻,桑柔恍恍惚惚地想,他害怕了,他在害怕。 她回应他,手环上他脖子,告知他自己在这里。 若不是生命太短,她可以跟他计较上一辈子,将自己过去受的委屈十二分地报复回来。 可是,她的一辈子行将结束,怎么还忍心用来计较浪费。 在久别后的温存愈演愈烈之时,院外传来动静,顾珩在四周布了暗卫,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窜上墙头,发出一个警告,而后迅疾消失不见。 顾珩忙停下,呼吸微乱地将气喘吁吁的桑柔按在怀中。 不久,院门被推开,烛光灯影里,一小小身影慢慢走近。 阿根本好不容易趁着家人纳凉谈天,偷偷开溜出来,这时一见桑柔被人紧紧抱在怀中,脸上顿时一青。 桑柔双颊燥热不已,回头看到阿根那几分懵懂,几分愤怒的眼神,更是觉得臊得慌,一手暗暗地捏了下顾珩,一边平缓了下呼吸,问:“阿根,你怎么来了?” 阿根却是开口就问:“姐姐,你怎么坐在那叔叔的腿上?” 顾珩脸色霎时沉暗。 ****** 先上一更。第二更,应该会比较迟,照例不要等,明天看~~没有断更哈,断更之时,就是结文之时了。么么哒~ 186.白首共栖迟(6):现在……不可以【二更】 尴尬瞬时化成忍俊不禁,桑柔从顾珩身上起来,顾珩不满地捏了捏她的手,被她无视。 桑柔朝阿根走去,问道:“你叫他叫什么?” 阿根被顾珩的眼神吓到,缩了缩脖子,悄悄地对桑柔做了一个口型。 桑柔笑得更欢,回头嘲意十足地看了顾珩一眼,一双眸子如盛落了满天的星月光辉,明闪动人询。 顾珩向他们走去。 阿根见他过来,忙往桑柔身边躲。 “你别吓他。”桑柔警告。 顾珩步伐顿了顿,看她,无辜:“我没有。霰” “那你板着脸作甚,一脸胡茬,分明就是猥琐大叔,阿根说的一点都不错。” 顾珩摸了摸自己的脸,先前没注意,这时才意识到是有几日没清理脸了。 桑怀音将他带去那竹林,他于她“坟前”待了三天。 派去追踪桑柔下落的成束他们一直没有消息带来,怀顾墓碑上的字迹分明是桑柔的没错。他几乎快相信,她已就此死去。 得知她的行踪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哪还顾得及整理妆容。 顾珩被她说得脸上颇不自在,说了句:“我去沐浴。”转身进了房间。 厨房锅里烧着热水,但顾珩直接冲了个冷水澡,再度出现时,已恢复往日玉树临风的谦谦公子模样,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桑柔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沐着满天星华,出尘若仙。 顾珩问:“人呢?” “嗯?” “那小孩。” “哦,他啊,回去了……”桑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故作神秘地问,“你可知他同我说了什么?” 旁边分明有别的凳子,可顾珩却一把将她抱起,自己坐在她的位置,将她安放在自己怀里,而后才问:“说了什么?” 他长发披放着,还未干,桑柔撩过一撮把着玩,说:“他问我你是谁,我同他说你是我夫君。然后……”她咯咯地笑着,“他可生气了,说我怎么可以嫁给你,他还等着长大之后来娶我。” 顾珩下颚抵在她头顶,问:“那你怎么说?”声音在她脑海嗡嗡作响。 桑柔顿了一下,才说:“我说,那也没办法了,他晚了一步,我既然嫁人了,就没办法再嫁给别人了,他很伤心。”桑柔有些苦恼,“怎么办,我害得一个小孩子伤心了,罪过大了。” 顾珩不以为然:“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情爱婚嫁,过几天就忘了。” 桑柔不同意:“小孩也有自己的想法观念,与我们的不同,但你不可以否定他,你这样,将来一定不是个好父亲……” 急话出口,酿成大错。 一时缄默。 四野虫草窃窃,夜空有云翳飘过,挡住了月光,眼前视线暗沉下来。 顾珩的声音里有难以隐抑的心疼与懊悔:“阿柔,我去看过怀顾了……” 桑柔的身子猛僵住,半晌才哽着出声:“怀音带你去的?” “嗯。” 怪不得了。 他嗓音哑涩,抱紧她,说:“你应该告诉我。” 桑柔眼睛胀痛,说:“告诉你,也挽回不了他了。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他……” 她一下泣不成声,顾珩第一次发现自己词句匮乏,张口苦涩不堪。若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如何去安慰她? 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她抱紧些,再紧一些。 桑柔在他怀里闷闷出声:“三叶说,孩子那时已有两个多月,但我体内服了很多药,抑制冰焰的毒,从而也抑制了脉相,导致太医都没能诊出来。在府中,我分明已有反应,我该注意一些的,往这方面想,是我粗心了……我想保住他……但是……但是……”夏衫单薄,她泪水滚烫,湿了他的衣服,灼着他的肌肤,连同胸口里头那颗心亦被灼得发疼。 “若说错,最错的是我。你本情况特殊,我该跟三叶先生刨根问底,探明究竟,而非只相信了他模棱两可的说辞,害得你这般受苦……” 桑柔摇头:“你知道了,亦不能改变什么?我不告诉你,是知道你也无能为力,我只想纯纯粹粹地与你厮守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然后悄然离开吗?”他将她从怀中拉出,捧着她的脸,问。 他眸光骇人,里头有怒意。 桑柔心虚,撇开眼。 顾珩叹了口气,说:“你至始至终都未相信过我。” “不是的。”桑柔急急辩驳,“我相信你,但相信不是意味着要交代一切事情,你再厉害,终有有些事情你乏术无力,比如我的病。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难过。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挣扎,却始终改变不了结果,我不想让你也经历这样的折磨痛苦。” “所以你隐瞒,离开,假装你还活在世上,让我天涯海角找寻你,茫茫无所皈依。” “我告诉怀音,若十年,你仍不能放下,就告诉你我的死讯……” “阿柔,你这么想的吗?让我十年间遥遥无望,十年后了无希盼?” 桑柔眼泪止不住地掉:“可我还能怎么做呢,我真的没办法了。你要的是白头到老,可我终不可能陪你到白头的。” 顾珩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她眼泪可真多,他原是要护她一声无油无虞的,如今她一身病痛,满心愁苦,他真是失败。 他说:“阿柔,能与你终老的白首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可若来日没有你相伴,白首又有何可盼?” “你答应过我,要比我活得比我长久的,寿终正寝,百年而逝,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反悔。”她双目水光粼粼,瞪着他,严肃凶恶。 “我也说,你要一直陪着我。你若先离开,你怎么忍心让我此后漫漫人生一个人孤苦度过?” 她被他说得没辙了,只能使劲摇着头不同意,但他这样的想法,她如何不懂。换位过来,若他先她死去,只怕她也是要去陪他的。 桑柔哭得一身汗,顾珩带她沐浴,却在洗了一半的时候突然转身离开。 待她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站在院中,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她没有打扰他,反身回了屋,上床睡觉。才躺下没多久,顾珩就进来了,脱了衣物,躺在她身侧,将她搂入怀,动作比之前还小心谨慎几分。 “在想什么?”她声音含糊地问。 “想你。”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吹了夜风,他身体本有些凉,现在两人紧拥在一起,很快便热乎起来,加上洗澡时他的反应,桑柔不自觉地往那方面想,有些窘然,低低地说:“现在……不可以。” 顾珩愣了一下,才知她误会了,却没有纠正,只是说:“嗯,那我先忍一忍。” 这样一说害得桑柔愈发脸热,只觉得两人相贴的每个部位都要烧起来一般,挣扎着就要出她的怀抱。 “要不……要不……你去隔壁睡?隔壁还有空置的寝间。” 顾珩一把将她重新揽入怀中,牢牢桎梏在怀中。他说:“我要是忍不住,你觉得小小一堵墙能阻得住我?” 桑柔声若蚊蝇:“我怕你忍得难受。” “是很难受。”顾珩说着抓着她的手,却是按在他左胸处,“这里尤其难受。” 桑柔怔住。 沐浴的时候,看见她的身体,消瘦得让他简直恨得想挥剑自尽。她该受了多少苦,才致使这样形销骨立? 桑柔不安出声:“穆止……” “睡吧。明日就要启程回去。” “这么快?” “嗯,时间紧迫,你的身体再不能耽搁。更何况……”他轻咳了一声,“继续留在这里,估计那小孩会扛着锄头过来找我单挑。” 说到阿根,桑柔才稍稍忘却烦忧,笑出来。 “好啊,你们两个就角斗一下呗,谁赢了我跟谁。” 顾珩说:“那结果有变吗?你注定是我的人,百年之后,归于吾居。”1 桑柔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出声:“太子殿下,做人要谦虚,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是术业有专攻,他若是找你比一些农家事,只怕你十个夫人都要赔出去。” “嗯,那我绝不可能让出题权掌控在他手里。” “莫要告诉我你要作弊?你一个大人,跟一小孩比还要靠作弊,你君子之德何在?” “不是所有事都要循规蹈矩的,那永远做不成大事。更何况事关你,君子不做也罢。” ********以下免费************ 1改编自诗经《唐风·葛生》。 聒噪一句,最初知道诗经,是因为《雎鸠》,谁都知道这首。但《诗经》最初最初打动我的,是这首《葛生》。这本是首妇人悼夫诗。“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顾珩见到桑柔的墓的时候情景与这个相似,只是没有葛条芜杂,荆棘丛生而已。“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意思是说,日月轮转,四季轮回,人生漫长,于她来说,皆是煎熬,只想着百年之后,即死后,与你同穴同葬。 顾珩突然提起这首诗,有点要传达,若她离去,与他来说,漫漫浮生已无情趣可言,他可以如他对她的承诺那般,继续活着,却再不会快乐,接下来所盼,便是尽快百年死去,去陪她。桑柔顿了那么一下,也是领悟到她的意思了。 因为行文关系,有些话不好在文中解释,显得拖沓,这里聒噪……好吧,已经不止一句了。 每次想起这首葛生,我就有点不能自持,容我去墙角哭一场………… 187.白首共栖迟(7):你不用这样,阿柔 桑柔笑开:“这情话说得可真溜,你是不是看了那谁写的《情语四十九训》?” “什么?” “别跟我装傻,谁不知太子你读书涉猎广泛。你们齐国不是有个情圣,年轻时百花丛中,洒然而过。晚年将自己的风流韵事写成一个语录,专门教导别人如何说情话,书名为《情语四十九训》。老实交代你看了几遍?” 顾珩说:“老实交代我确实没看过,不过你既然提起了,来日让人找来瞧一瞧,好好参看参看。” “别别别,你还是别看了,若是你往后对我那样的话,只怕我还得跑。” “这次,你恐怕跑不掉了。桑怀音已将十三玦影交给我了我。霰” “什么?”桑柔惊讶,“怎么这么快?” “她与我说你死了,在……怀儿的墓旁建了你的墓。她说,你的遗愿,是将十三玦影归至我名下。” “怀儿?” “嗯,我们的孩子,怎么可以没有姓,就叫顾怀吧。回章临之后,我会将他列入我们族谱。” “怀儿……”桑柔喃喃重复,脸上笑意顿时烟散。 欢欣浅薄,苦痛繁多。 这是他们此生不可忘怀的疼痛。 顾珩将她抱上来些,枕在枕上,转过去与她对视。 “阿柔,待你身子好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第二个孩子,我们将他取名怀卿,好吗?” “怀卿?”桑柔瞪着大大的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 “嗯,怀卿。” 卿卿于心,令我思怀。 桑柔点点头,扎进他怀里。 ** 次日,同阿根一家道别,顾珩已备好车马,上路回章临。 中途于落脚客栈休息时,没想到遇到三叶和鹤枳。 桑柔自然不会以为这只是巧合,饭后顾珩让她先回房休息。她知道他们要讨论有关她的事,便点了头,起身上楼。 看着桑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几人脸上的忧虑才浮现出来。 “真的没有雪灵丹吗?”顾珩问。 “嗯。”鹤枳点头。 顾珩眸色沉沉。虽本不报希望,但如今希望被否定,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三叶说:“雪灵丹那种治百病肉白骨的说法,自然是不可能的。医理从来都是基于身理,对症下药,对穴下针,对人施医,哪可能吃一种药,包治百病的,这些纯属胡扯。亏你一国太子,还相信。” 顾珩没有反驳,是,他确实怀着这样一份希冀,有一种灵丹妙药,免桑柔于苦痛煎熬。 三叶又开口:“不过,没有雪灵丹,雪崖城倒是有雪灵草。” “三叶,你不会真的……”鹤枳讶然。 雪灵草含剧毒,生长于阴寒之地,是雪崖城特属的灵株。 三叶点点头:“从前对阿柔身上的毒,只想着用各种药化解起毒性,或者逼出毒,百思不得其解方,如今倒是着雪灵草,让我想到了另一种解毒之法。” “前辈的意思是?” 三叶看着他:“以毒攻毒。” 顾珩面色一凛。 三叶说:“于正常人来说,雪灵草是剧毒之物,但对这个身中剧毒的人来说,它或许是良药。冰焰虽名为冰,却是至阳之物,但雪灵草身于极寒之地,乃是至阴之物。物极两态,阴阳相克,相抵相消。在你去雪崖城之前,我和鹤枳两人也去过雪崖,目的便在于这雪灵草。” “那前辈取得雪灵草了?” 三叶脸色凝重,摇头:“千方百计取得一株,拿回来做了试验,已无剩。雪灵草是雪崖城圣灵之物,并不好取。” 顾珩眸光一定:“若真能解阿柔身上的毒,再难我也可以取回来。” 鹤枳说道:“你上次贸贸然欲闯雪崖城,已给雪崖城中民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原先还可以借一国之储君的名义讨得一些,如今他们恐怕不会卖你这个人情。雪崖城历来自恃其巫蛊之力,不屑于权威。而你自然也不可能拔兵攻城,此番只会让天下诟病。你怎么取得雪灵草回来?” 顾珩没有直答,只是默了一会儿,面向三叶:“阿柔的身体,前辈有没有办法再拖一段时日?” 三叶说:“她身体已损伤严重,再用药强力续命,不仅会催动毒素,对身体本身亦是不利。” “那她……还可以撑多久?” 三叶摇摇头:“不知道,她能活到现在亦是奇迹中的奇迹,冰焰本不是见血封喉一秒致命的毒物,却至伤至毒,无药可解,潜伏在她体内多年,已将她身体侵蚀得厉害。方才给她把脉,之前给她服用得压制毒性得药已完全起不来作用。如今,所能拼的,唯有天意。” 顾珩一手攒得极紧,说:“前辈能否帮忙想想办法,再拖一段时日,我亲自再去趟雪崖城,取雪灵草回来。” 鹤枳看向他:“且不说 雪灵草生长于深谷之底,周遭奇虫异灵遍布,单单雪崖城城主这一关你就很难过。你之前冒犯在先,如今他们定然会百般刁难。纵使雪崖城主会顾及你齐国太子的身份不杀你,但也不会手下留情。我们上次也是百般蒙骗才接触到他们宫城的药房,窃得一点,而桑柔此次所需的量不会少,你怎么取?” 顾珩说:“雪崖城主既是人,必然有所爱有所憎,有汲汲欲取而求之不得的东西,届时对症下药即可。我现在不能确定,但方法一定会有,简单与麻烦之分而已。只是,我要亲自去一趟,恐怕没法那么快回来,东西到手之后,我会托人立即拿回来给你们。你们先不要告诉阿柔,她聪明,定然会猜测,我会半真半假同她有一道说辞,你们则不用多说。” 三叶鹤枳对视一眼,点点头。 顾珩回到客栈房间时,桑柔已然入睡。她侧卧着,双手交叠枕在脸下,长发垂下几缕,覆住她一只眼睛,从鼻尖处挂下来,随着微弱的呼吸,微微拂动着。顾珩动作轻缓地坐到床侧,伸手将她发丝撩起,置于身后枕上。 许是有些热了,她有些踢被子,丝绸软被只盖到她腰侧,一只脚还露在外头。他伸手力道微小地握了握,有些凉。皱了皱眉,顾珩将拿了条薄一些的被子将她盖好,人却坐到与她相对的床另一头,手伸到被子下面,将她两只小脚裹在掌中,而他自己就这样,靠坐在床尾,一双惯常冷漠的眸子溢满柔情深意,将她望着。 不知多久,再度醒来,却觉身前有柔软物什满满地充盈着他的怀抱。 顾珩愣了愣,低头一看,目睹一水青丝如瀑,垂散在他胸前臂上,散发淡淡清新好闻的气味。那绒绒的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而她的身子扭动着,双手抱在他腰上,好似在找寻更舒服安稳的姿势入睡,被子一半被她压在身下,一半只堪堪遮住他们半个身子。她扒住他身子,以他为床,依赖乖顺得不像话。 顾珩心头瞬即化成一汪水。 他将她往身上抱,以解救被她蹂.躏在身下的被子。可才刚刚一动,桑柔就醒了,抬起头,睁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眼底仍倦意十足。 四目相对。 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顾珩垂首吻住她。 这样的吻,绵长而细致,恍若吹丝拉扯的三月春风四月雨,撩得人心沉身醉,不知云梦几何。 结束时,两人已变换了姿势,桑柔被他压在身下,身上笼着他健硕身影。 她眼里的惺忪睡意已经褪去,转变成水雾迷蒙的模样,脸颊白得似雪,双唇却红得如焰,一手搭在他领上,另一只,抓着身下的软衾,模样无辜却娇媚,无害却魅惑。 纵使知道不该,也不能,顾珩还是产生了欲念。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欲起身下床。 可支起身子的时候,脖上一紧,他怔愣一下,垂眸却见桑柔将他的衣襟抓得更紧,五指纤纤,柔弱无骨。 顾珩静默,只是盯着他,眼中毫无遮掩地传达浓烈的欲.望,还有几分警告。 桑柔有些心骇地撇开眼,一会儿,转回,与他对视,表情认真而执着。 顾珩叹口气,说:“阿柔,乖,放开。” 桑柔摇头:“不放。” 顾珩低头在她唇角碰了碰,蜻蜓点水,以作安抚,一刻不敢多加逗留。 他说:“你不用这样,阿柔。我没事。”声音却听得出有几分紧绷隐忍。 桑柔微微起身,手改成环在她脖上,轻声说:“其实……嗯……我……也没事的。” ** 最近都更的比较晚,就同意说一声,不要等更,第二天看。 谢谢藤子的一叠月票还有荷包~~么么哒 188.白首共栖迟(8):你……难不难受?【一更】 分明在这方面,那般羞怯害怕,可此刻她却近乎固执地抱紧他不放。 顾珩无可奈何地将她从身上拔下,猛地又吻住她,桑柔还没反应过来,紧密热烈的亲吻排山倒海而来,她闭了眼。 这种事情上,她总敌不过他,三两下被他折腾得意识散乱,最终迷迷蒙蒙间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待顾珩重又归来时,已换了一身衣装,身上清清凉凉,鬓发微湿,该是沐浴过了。 桑柔气恼地不理会他,声音很大地哼了一声,卷了被子,滚到床里头去睡询。 顾珩失笑,为了她自己忍得险些焚身,回头来她还生起气来了。 她是心疼他,他又怎会不懂霰。 顾珩脱鞋,正欲上床,可人还未沾到床,一个软枕就直直朝他飞了过来,他轻松抓住,下一刻就听到桑柔怒气十足的声音:“不许上来,以后都不许上我的床。客栈里房间那么多,你爱睡哪儿睡哪儿!” 顾珩将枕头往床尾一扔,不紧不慢地提醒道:“阿柔,客栈是我花钱包的,说来这床也不是你的。” 桑柔气结,一下坐起来,说:“那我走。”说着就往床下钻。 顾珩三两下就将她整个人提回床上,自己顺势跟着上去,扯了被子将两人盖住。 桑柔挣扎,他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她手脚被擒,没办法,就张嘴咬他,下嘴却没什么力道,只是嘴巴呼呼地出着气,好像真有多生气似的。 顾珩只觉得她恢复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可爱地不行,一点不觉得烦,于是松了她双手。 桑柔立即捏起拳头咚咚咚在敲在他胸口。 打了一会儿,他却至始至终笑意盈盈,她觉得没劲了,又逃不开他,只得一头扎进他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咒骂。 顾珩将她拉起来,笑着说:“真那么想要?我不是不可以用别的方式帮你!” 桑柔一愣,而后脸上大热,双手又敲鼓打锣似的捶打他,拳头密密麻麻地落下,身上一点都不疼,只是胸口下方那颗心,紧疼得厉害,一波接一波,不曾休止。 桑柔手口并用:“流氓流氓混蛋混蛋!” 顾珩呵呵哈哈地笑着,一边继续逞口舌调戏她。 “对对对,我们家阿柔一点都不流氓,只是想要我而已……” “啊啊啊!你闭嘴!” 她双手交叠捂住他的嘴,气急败坏地瞪着她,两眼点火似的,冒着热气,慢慢地,竟蒸出了水汽,越聚越浓。 顾珩笑意一敛,忙抱过她:“怎么了?好了,我错了,我道歉。” 桑柔噙着泪水瞪他:“错哪儿了?” 顾珩浅浅勾唇:“错在夫人有需求,为夫没能竭力满足。” 桑柔气得连哭都不能干脆,又冲过去咬他,而后埋在他肩头不动了。 顾珩拍着她的背,一边哄着:“好啦好啦,别生气了。”落在帐顶的双眼全是心疼。 吾之所爱,何以遣其痛? 而桑柔埋在她肩头,牙齿紧紧咬着唇,竭力忍着眼泪。 吾之所爱,何以遣其伤? ** “穆止,对不起,我还是要先走一步了。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孟婆的那碗忘尘汤我不会喝,我会一直等着你……” 桑柔一张脸灰白无光,双眸睁珑望着他,却迷迷蒙蒙溢满泪水。 她身后是云河涛涛,有浓烟稠雾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带着冷彻骸骨的阴气,将她身形逐渐包裹。 顾珩心头大慌,想唤她,却一点声音也发布出去,想去追她,双脚却被钉在了地面上,一点动弹不得。 她一手还朝她张着,可他却没办法去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身形一点点被云雾卷裹,而后消失不见…… “不!不!阿柔……” 顾珩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入目却没了烟云河涛,而是黑暗一片,唯一的光亮来自帐外漏入半点烛火明光。而怀中满满,是那熟悉的软软的身躯。 是梦。是梦! 他一颗心大起又大落,吁了一口气,将手臂紧了紧,心有余悸地将她抱牢一些。可手臂一收,却立马觉察到不对劲。 他去握她的手,掌心所触的肌肤冰凉无温。纵使已经入夏,睡前他还是给她盖紧了绸被,怎么会…… 顾珩连连轻唤了两声:“阿柔……”声音不知觉地颤。 暗夜无边,出声无应。 顾珩感觉似有谁在暗处无形地伸出一只手,一下抓勒在他心口,疼得他一下呼吸凝滞。 怀中的人安静地过分,灯火微茫中,他可依稀辨别她的眉眼,伸手抚上去,同是冰冰凉凉,只是这样的温度,却似要将他的指尖冻结。他几乎失了勇气将手指往下移动,怕巧鼻玲珑的那处,已经没了气息……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 他立即去追赶她,会不会来得及? 顾珩深吸一口气,夜间潮润空气入喉,却也能牵扯到心胸的伤痛。他闭着眼,动了动手指,往她鼻尖探去。 “穆止?” 忽然,暗中传来一声轻唤,几分茫然,几分沙哑,带着方睡醒时特有的浓浓鼻音。 顾珩猛地睁眼,觉得此生再没听过比这更美妙的声音,恍若一声入耳,拨开云雾,天地澄明。 “穆止,你怎么了?” 桑柔感觉到自己脸侧贴着一只手,隐隐可感觉到它的轻颤,她不明所以地要去抓住,却被顾珩先一步收回。 “没事,觉得有些凉,起来盖被子。”顾珩语气平静无澜,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拉衾被,将她包裹住。 “凉吗,可我觉得好热呀。” 她咕哝着,被他抱得那么紧,还要盖那么厚的被子,她都出汗了。 桑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少许细密汗珠,再伸手往顾珩脸上探去,却摸到他脸上冷汗涔涔。 桑柔愕愣,还未问出声,手就被人握住,而他的手心也是一层汗湿。 “穆止?你……”她话说完,顾珩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桑柔更是迷惑,早没了睡意,几分莫名地任由他抱着。 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她等着他开口。 可最终如何发展成那样的,桑柔也不记清了。口舌被他占着缠绵深吻,脑袋晕晕乎乎中,衣衫被剥落,本就觉得热,可这些除去衣衫后,也不见得凉快多少。他手掌熨热,似暗藏火苗,抚着她每一处肌肤,轻揉慢捏,烫得她止不住轻颤,整个人恍若要烧起来一般,煎熬又沉迷。 “阿柔……” “嗯……” “阿柔……” “嗯?” “阿柔……” “嗯,穆止,你怎……唔……” 她有些不明白他突来的这反复无常的情绪,想要问清楚,他却一点机会不给她,每每在她要开口之后就吻她,手更是凶恶地在她身上羞处作祟,撩得体内热浪滚滚,各种感觉卷席而来,使她清明半失。口舌得了自由后却什么问题也问不出,只能有一声没一声地低吟,耳边是他不厌其烦地轻唤她名字的声音,还有他浓重的喘息。 待一波灭顶般的感觉过去后,两人大汗淋漓地以胸背相贴的姿势紧拥。 桑柔稍稍喘定,微微扭了下身体,立马听到背后的人变重的呼吸。 她有丝窘迫。 “那个……那个……你怎么不……”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完整一句话,这样的问题叫她如何问出口? 两人如此好一阵闹腾,却不算真正的欢好,他只是让她有过了那么一回,自己却根本没有解决。 他顾忌着她的身体,她知道。 “我没事。”顾珩细细亲吻着她的后颈,说道。 “我说过,我没事的,你可以……可以……。”她低低地说,语半即止。 顾珩没回应她,只是继续着自己克制的小小亲吻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桑柔感觉背后那身躯越来越烫,身下那处也一点缓解的迹象也无。 犹豫半晌,她再度开口:“穆止……” “嗯?” “你……难不难受?” 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桑柔咬唇再咬唇,转过身,声音极轻地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顾珩微微僵愣身形,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桑柔羞得拉了被子往头上一蒙:“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下一刻,头顶衾被被掀开,顾珩的吻已再度侵袭上来,拉着她的手往他身上贴去…… ** 谢谢藤子的荷包,(* ̄▽ ̄)((≧︶≦*) 然后桑柔到底说了什么捏?像我这样的小清新作者写出来的,那必须是明天早上吃什么明天中午吃什么明天晚上吃什么诸如此类有益身心发展绿色又健康的问题是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咯,其他的什么我也不懂ㄟ(▔,▔)ㄏ 然后这是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更的第一更。我尽力码,但是照例会很迟。 阅读愉快 189.白首共栖迟(9):你们两个分房睡【二更】 第二日桑柔被顾珩唤醒。 “起来,得用点早膳,然后喝药。” 桑柔呜咽一声滚进床里头。 顾珩轻而易举将她连人带被抓过来,然后将她人从被里拎出来。 昨夜沐浴后,他只随意给她套了件自己的里衣,此刻松松垮垮,春光半露霰。 顾珩眼芒顿炙。 桑柔迷糊中抬眼,收罗他的目光,登时心头一缩,低头发现自己衣襟半解,尖叫一声,要逃,却挣不开他的桎梏,只得一头钻进他怀里,牢牢得贴着他不动询。 “不许看不许看!” 顾珩极其享受一大早她这投怀送抱的举动,搂着她说:“许不许都已经看了怎么办?” 桑柔双手抱在他背后,此刻胡乱地捶打他。一大早就耍流氓,太讨厌了。 “好了,起来穿衣服,不然我就……”后面的话被桑柔一手捂住他的嘴,严严实实地堵在口中,不得说出。 桑柔一手拢着身前的衣襟,一手捂着他的嘴,眼神恶狠狠满是警告。 “不许说。同意就点头,我就放开你。” 顾珩眯眼笑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点头。 桑柔放开手,手心一片热气腾腾的,真挠心。 他放她去穿衣服。 弄了半天下楼,鹤枳和三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纷纷抬头看向楼梯上的他们。 桑柔被他们看着,心里莫名发虚,嗓音有些不自然地叫人。 “丫头,你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夜里没睡好?” 三叶一心关注她的病情,此刻也没有多想,出声直问。 桑柔闻言更窘。 鹤枳在桌下踩了三叶一脚。 三叶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忙转移话题,说:“赶紧来吃饭吧。待会儿得按时吃药。” 屋里一众都一副了然的模样让桑柔更是不自在,被顾珩握在手里的手往他手心抠了抠,顾珩心里发笑,面上却始终镇定自若,手上稍稍用点力,将她裹得更紧,带她下楼。 鹤枳吃完,起身,趁着桑柔低头的瞬间,睇了顾珩一眼。而后往外头走去。 顾珩了然,给桑柔夹了些菜后,随意拈了个说辞,跟了出去。 桑柔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嘴角却微微扬起。 三叶看到,待顾珩身影消失在门口时,问:“笑什么?” 桑柔说:“他出去肯定是要挨骂了。” 三叶顿了下,明白过来后,也慢慢笑开。 果不其然,顾珩方踏出门口,鹤枳一个掌风早备好了,迎头就劈过来,顾珩心里也有所防范,险险躲开。鹤枳紧接着又向他攻去,顾珩见招拆招,但最后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掌,虽不带内力,力道却也不小。 顾珩小退半步,好一个压抑,才没咳出声。 打了这么一下,哪能消鹤枳的气,他收了手,嘴上继续骂道:“她现在身体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就算是久别重逢血气方刚,你就不能忍一忍?” 顾珩自知有错,也不解释,微微垂眸听训。 “你的不知节制任性妄为可能会害死她你知不知道?如今她最忌讳心绪波动,这会引起毒素扩张更厉害,三叶一字一句交代过,你都当耳旁风?” 鹤枳气得白眉直抖,最后连连叹了几口气,说:“从今天开始,阿柔的病没好之前,你们两个分房睡。” 顾珩猛地抬头,眉头皱起,显然是对这个决定不满意。 “瞪我也没用,就这么决定了。”鹤枳说着就往客栈里头走。 “前辈……”顾珩阻在他面前,“昨夜……是我的错。但往后我会注意,不会再这般,分房睡就不必了吧。” 鹤枳抬眼看他,眼色冷然:“老实说,从前我觉得你还挺靠谱,所以放心将丫头交给你。但如今历经种种,我对你已无信任。若不是那丫头对你死心塌地,我不是没办法带她离开。” 顾珩自然不可能轻易被他两句话威胁到,只是目光有些凌厉起来,他说:“我做了很多错事,尤其对不起阿柔,这点我承认。但我接下来已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如是说,将也如是行为。我敬重前辈,只因您是阿柔心中很重要的人,但这不意味着前辈的话我都要去照做。我不会同意与阿柔分房睡。” 他竟如此强硬,鹤枳也是有几分惊讶,心里已踏实几分,但脸上仍是愠怒模样,愤然侧身进了客栈。 桑柔没过多久就出来了,顾珩正背手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蹑手蹑脚接近他想要出声吓他,顾珩却猛地转身,一把将她逮住。 “想吓我?”他眼梢挑起,满是精光。 桑柔惊魂未定,窝在他怀里,诡计被拆穿,有几分气馁,抬手就给了他一下,问:“鹤枳老头对你做了什么?” 顾珩将她放好,笑说:“他方才 进去的时候应当很生气吧,你怎么不问我对他做了什么?” 桑柔哈哈笑两声:“他皮糙肉厚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整了去。反而是你,细皮嫩肉的,容易被欺负。更何况,你是我的人,我不担心你担心他作甚!”她伸手抚了抚他脸颊,满是护短的架势。 顾珩很是享受,抓住她的手,说:“嗯,他骂我来着。”目光灼灼,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桑柔很有出息地立刻捕捉到他话中意味,他指尖微热,在她手背上画着,忆起昨夜那情景,脸上哄一下热得不行,抽了手,转身就要走。 “不对不对,我错了。鹤枳虽然烦人,但好歹是我娘家忍,我要安慰他去,然后跟他回竹坞。你你你你简直太讨厌了。” 顾珩笑意不掩,将她拉回身边,说:“都已经嫁给我了,怎么能轻易一个人说回娘家就回娘家?” 桑柔说:“可你欺负我,我不得趁现在有后盾,找后盾撑腰去,不然以后任你捏扁搓圆,日子还过不过了?” 顾珩说:“可惜,我觉得吧,你这个娘家也不一定会给你撑腰,你去找他,他反倒会把你骂一顿。而且……”他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说,“你若是不愿我将你捏扁搓圆,而是想将我捏扁搓圆,我倒也不介意。” 桑柔疯了,他似调戏她上瘾了,简直没办法正常沟通。她狠狠地捶了他一下,继鹤枳之后,被顾珩气得额头直跳,进了客栈。 ** 晚上回房时,桑柔不知为何,觉得鹤枳目光很是不善地看了好几眼身旁的顾珩,而顾珩仿若无知觉一般,大手将她一揽,大步入了房间,关上房门。 “鹤枳那老头眼睛抽了?为什么老是瞪你?”桑柔坐在床边,双腿瞪着蹭掉鞋,问。 顾珩将被她一不小心踢飞的绣鞋捡起来,放到床边,坐到她身侧,说:“哦,就是他说我纵欲无度,怕伤了你,让我们两个分房睡,我没同意。” 桑柔愣了下,而后笑开,说:“今早他还真拿这事骂你了?” 顾珩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弹,说:“嗯,我被他骂得厉害,但是仍是没有交代出,你才是这事的主谋,夫人可放心。” “喂!”桑柔本钻到床里去,这时抓了枕头扔他。 顾珩躲过,一边脱了鞋,一边继续说:“但昨夜确实不该,你身体不好,我却……接下来这段时日,就算是夫人再想,为夫也不会从了。” 本以为说了这样的话,桑柔应该扑过来打他的,但是半晌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顾珩不明地回头,却见桑柔伏倒到床上,整个身体瑟瑟发抖。 他大惊。 “阿柔!” 扶起她,她双唇已青白,满脸痛苦难忍的神色,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阿柔!你怎么了?我带你去找三叶!”顾珩抱起她,脚上鞋子都来不及穿,往门外走去。 “不……”桑柔抓住他衣领,艰难出声,“不用去。没用的……我……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你别……担……啊……”话还没说完被突然一声不可压抑的痛呼覆灭。 顾珩这时哪里还会听她的话,抱着她继续走,空不出手开门,急得差点一脚踹飞门板。众人听得这巨大动静,都纷纷出来。 鹤枳同去找三叶的顾珩打了个照面,见他满身煞气,惊愣了一下,再看向他怀中的桑柔,已明白过来。 “她发病了。” ** 吐血码出第二更…… 190.白首共栖迟(10):我们还有来生 顾珩顿了一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继续飞快往三叶房间去。 三叶正正好打开门来,见顾珩来势汹汹,忙让出道。 顾珩将桑柔抱到房内软榻上放好,三叶已过来,替她把了下脉,皱眉:“如今毒性已愈发猛烈,情况刻不容缓。她这样每发病一次,身体就要折损几分。” 顾珩将她半抱在怀中,问:“前辈有没有办法让她少些痛苦?” 桑柔疼得牙齿直打颤,衣衫薄,他揽在她身后的手可感到渗出来的汗水询。 看着她受尽折磨而无能无力,最痛不过于此。 三叶早已背过去拿了药箱,打开布裹,里面一排银针鳞次排列,他挑起一根,放在火上烤制一会儿,揽上桑柔的衣袖,对着几处扎刺几下霰。 桑柔的眉头微微松懈下来。 “这样抑制痛觉的方法对她来说除了能减几分痛楚,其他一点作用没有。而且随着发病愈发密集起来,疼痛只会愈来愈烈,我怕……她就会扛不住,而放弃。” 顾珩紧紧看着桑柔,这时她已半昏厥过去。 他一张脸凝霜般沉冷,说:“明日我即出发去雪崖城,我派人护送你们回竹坞。那处清净且离此处近一些,让阿柔现在那里养病。” 三叶看了眼一直站在门口的鹤枳,点头。 ** 桑柔在顾珩怀中醒来。 自这次相逢之后,睡觉时,他总喜欢将她整个牢牢搂在怀中,心口相贴。从前也是相拥而眠,却不似这般紧密。 桑柔睡得脖子僵疼,心里想着,待会儿等跟他好好说说,这样睡两人都睡不好。 她等了等,却不见顾珩醒来的迹象,心里有些奇怪。抬眸见他眼底灰青,忆起自己昨夜好似发病了,该是将他吓得不轻,心疼地伸手抚了抚他脸颊。 手被握住。 “再睡一会儿。”他出声,嗓音沙哑。 桑柔心头一扯,更是疼惜。 “嗯。”她埋在他肩头,一手与他相扣。 分明是他要睡一会儿,但最先睡过去的还是桑柔。感觉怀中的人已安稳下来,顾珩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红丝密布。昨夜几乎一夜没睡,她的痛不欲生,他一一看在眼里,感觉自己心头仿若承受她双倍的苦痛,那种无能为力的自责和对她的心疼,生生要将他覆灭。 手中握着的她的手,柔软无比,但瘦削的骨节硌着他掌心,全都化成锥心的痛。 那么多个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承受着那样的病痛折磨,是该有多无助绝望?阡陌凌波同他说起过她发病时的场景,那时光光听着想象着,已觉该是十分难熬。如今真真正正地看着,才知从前想象不及这一分。他将她抱得极紧,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每一分痛苦,她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三叶连施几次针,却不过片刻的减缓。她几次晕厥,又几次被疼醒,出了一身汗,眉睫湿润,无力地望向他时,他惊痛万分地看到了灰暗之色,那是已不想再忍受的绝望。 她想放弃。 平日不敢跟他透露一份的情绪,在那样再无力顾及的时刻,表露无遗。 阿柔…… 顾珩阖眸,眼角已湿。 三叶以毒制毒的方法并没有前车之鉴,或许,能够一举解毒,或许,用到她身上根本没用,也或许,雪灵草的毒会反噬她的身体,害得她再中剧毒,可能会就此毙命。 他至今还没同她说起这个解方。 若是自己,他可以毫无顾虑地豁出去一试。但是她…… 为了能让她活下来,为了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样的举动是对对错,他已分不清楚。 “阿柔。”他唤醒她,无意外地发现如今叫醒她越来越艰难。 她嗜睡得让他觉得可怕。那安静的模样,让人感觉不到生气,他害怕她会就此一睡不醒。夜夜将她搂得那么紧,只想感知她的心跳,她的微弱动作,告知自己,她还好好的,在他怀里。 桑柔朦朦胧胧睁开眼,看了眼外头,却发现天已大亮。 “哇,我们这是又睡了多久?” 顾珩说:“没多久,不过也不早了,得起来了。” 桑柔仍觉得身上倦乏不已,但知道得起来吃药,点了点头,便直接爬到了顾珩身上去,闭着眼,再偷懒一会儿。他会将她抱起来,她知道。 顾珩单手将她搂在怀里,坐起来,拿了衣物,帮她穿起来,动作娴熟。 桑柔半眯着眼,看着直笑。 “啧啧,唐唐齐国太子亲自为我更衣,我也算此生无憾了。” 顾珩刮了刮她鼻子,说:“这样就无憾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同你做,为你做呢。” 桑柔睁眼,满是兴奋:“什么?还有什么?” 神情是与憔悴容色不相匹的明艳。 顾珩心头刺痛一下,说:“齐国岐山桃花源 ,燕国苍岩山菊花园,我们都去过了,大梁四国四时景,还有芬国千顷荷花塘,以及……”他看着她,“你们靖国的梅山没去过。还有其他美景奇观,我想同你一一看遍。” 桑柔愣住。 “阿柔,你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可以趁现在,向我讨要愿望,我都会答应。” 桑柔眼眶微湿,说:“那可太多了,我得好好想想。” 顾珩替她揾了下眼角,点头:“嗯,你慢慢想,不着急。” “穆止……” “嗯?” “如果这些愿望来不及实现……” “不怕,我们还有来生。” 桑柔瞪大眼:“什……什么?” 顾珩一边轻捋着她睡乱的头发,一边说:“阿柔,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我想要与你长长久久,白首偕行。可是,你却为此忍受着莫大的苦痛……”他停下手中动作,无比温柔地望进她眼里,“如果……如果你觉得实在不想再承受这些痛苦,想要放弃,那就……放弃好了,我没关系。”他眼波柔软,脸色平静,声音却带着他自己都没知觉的紧绷。 “穆……止……”桑柔哽咽。 “别哭。”他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别哭,阿柔。你一哭,我就会动摇自己的决定。” 换来桑柔更不可抑制的哭泣。 放弃这个词无数次出现在桑柔的脑海中,一路忍下来,无非是红尘执念太深,这人世有她不愿割舍的人。但常常,她也会觉得,太折磨,想着一了百了,解药难寻,但毒药四处可得,她就随行带着一包致命毒粉,当然,在顾珩出现的时候,已被她偷偷扔掉。 昨夜发病时,那样强烈的放弃轻生想法不可抑制地又浮现,痛不欲生,何不就此了却残生? 可还有他啊,她死了,他该多难过? 他可以为她继续活,但那样的孤独寂寞,一定很难忍受。 她挣出他怀抱,看着他说:“我确实想过放弃……” 顾珩握在她臂上的手立马收紧几分,桑柔感受到。 “但是,我舍不得你呀!”她想笑,笑意还未漫出来,泪水先涌出,她伸手抹了抹,“穆止,我会尽量坚持,能活多久是多久。但是,若真有一天,我再没办法坚持下去,你也要跟着我一起放弃好吗?” 顾珩看着她,薄唇紧抿,没说话。 桑柔实在没办法再看他的眼神,里头满是挣扎痛苦之色。她低头,将脸埋在手心,泪水大滴大滴渗出。 她哽着声说:“有时候我会想,当初你若没有遇到我,会不会过得好一些。不用因我的身份,千方百计隐瞒提防。不会因为我的关系,决策艰难。现在也不会因为我的身体,而这般纠结痛苦……若你没遇到我,一定要轻松很多……” 半晌沉默,顾珩将她脸捧起来,看着她,说:“是。或许会轻松许多,但一定不会有着过去那段时日的快乐幸福。若没有你,我不过是一个冰冷杀伐的政客,那样的人生……从前想着,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如今遇见你,会觉得若就此一生,该多可怕,即便坐拥天下,也是寂寥苍凉。” 桑柔说:“或许,你会遇到其他人,天底下有那么多好的姑娘,比我好的,要那么多。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拥有爱情,一样可以幸福快乐。” 顾珩摇头:“可上天让我遇见了你,让我再看不入眼别人。你给予我的即便是一星半点,是别人倾尽天下也没办法比拟的上。遇见你,让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而这份空虚,也只有你能填满,你懂吗?” 桑柔扑进他怀里:“我懂我懂!” ** 谢谢藤子的荷包~~~ 191.白首共栖迟(11):她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顾珩仍是去了雪崖城,桑柔没阻止他,他想要为她再搏最后一个机会,她怎忍心阻止。 如今两人,最后的挣扎,都是为了对方。 桑柔同鹤枳他们回了竹坞。 顾珩不在,她便也不用伪装,基本不下床询。 太累,身体极度渴睡。 少有的清醒的时候,会问:“他回来了吗?” 回答都是一脸深重的摇头。 她便再度睡去霰。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睡了多久,竹坞这里四季如春,绿竹荫蔽,便是想通过景物来辨别节令也不能。 只是时常意识模糊中,会听到床边有人在窃窃讨论,话中带着“毒”,“解”,“好”,“坏”之类的字眼,却摸不清主题。 她有时清醒一些,会发现自己的喝的药有些变化,下腹之后,不再是想从前那般缓解疼痛,反而是加剧了痛楚。即便意识不清醒,但痛觉一直没有消失。 可每次痛醒之后,身边不再有人紧拥着她,给予她生死挣扎中一点温暖慰藉。 一次她醒来,问起顾珩。 “他呢?” 鹤枳说:“他有事缠身,暂时来不了。” “师傅,他曾和我说过,一个人说谎时,本能得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但有些人,反而会欲盖弥彰地一直盯着对方,唇角僵硬。”她咳了一声,面色孱弱,叫人不忍直视,却十分笃定地说,“你在说谎,他……到底怎么了?” 鹤枳交代:“齐王出巡遇刺,身受重伤,他从雪崖城回来早会便直接回章临了。如今齐国全仰仗他,他脱不开身。” 桑柔仔细辨认他神情,方才她的话是子虚之辞,以乱对方阵脚的,鹤枳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这次亦是。 她将信将疑,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他有没有来信?” 鹤枳摇头,说:“事发突然,他因你的事在闲置政事许久,如今一会去,很是事情要处理,分身乏术。仲清寒来信说,齐王可能撑不了多久,这个时候,他若来信同你说,你只会担心,又不想同你说谎,索性就不写了。你先静心将身体养好,三叶说,你体中冰焰的毒迹已经消退,但毒根太深,得慢慢拔出。待病好了之后,你有大把时光同他厮守,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桑柔还能说什么,纵使不相信,也无能为力。 她只清楚一点,其中定然有她不知的隐情,而顾珩鹤枳他们也不想她知道。 到底是什么? 当凉意越来越浓,桑柔才知,自己已然度过了长夏,时下已入秋。 顾珩仍没有出现。 她身体已好多了,虽仍虚弱,但已不再似从前那般嗜睡。 听鹤枳说,才知齐王因病重,无力国事,宣告天下,就此退位,时年八月,顾珩已即位。 待到桑柔可以下地,便会去竹林走走。这日她走出一段较远的距离,停下,往四周看了看,说:“出来。” 风过林叶窸窣,无其他动静。 “我再说一遍,给我出来!” 静默一会儿,十几道身影闪现,整齐跪在她身前。 “你们!” 十三玦影。 “夫人。” 如今他们叫她夫人,而不是主人。 顾珩留他们在此照看自己。 “如今,你们是不是只听他的?”她走上前,问。 老大司剑答:“主子吩咐,听命于夫人。” “听命于我的前提,是服从他的指令是吗?” 他点头。 “那他给我下了什么禁令?将我禁足于竹坞,不得外出?” 司剑摇头:“主子并无此指令。” “那他有没有交代你们,不让我听闻外头的某些消息,特别是关于他的消息?” 司剑再度摇头。 “那好!”桑柔挑了块石头坐下,看着他们,“先起来,然后跟我说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棋与司剑对视一眼,众人起身。 “第一件事,齐王的遇刺是怎么回事,谁做的?” 司棋回答:“梁国。燕国于六月初发动对梁国的战争,梁国根本无从抵抗,前来章临求援,被齐王回拒。使臣是卓家的门徒,带着使命来,却吃了闭门坑,又记恨先前卓敬的事,便雇佣了江湖顶级杀手,又买通了朝中官员,摸清齐王的行程,沿途埋伏对齐王下手。齐王微服出巡,待的侍卫不多,便让他们得逞了。” “那时候,穆止……就你们主子在哪里?” “雪崖城。” “做什么?” “主子亲自绘制了双手剑法图,带上百年的冰虫求见。雪崖城主连设三关让主子闯,主子都顺利过关,随后便留在雪崖城半月,齐王出事后,才回的章临。” 桑柔点点头。&lt;/ p&gt; “那……现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 司棋顿了一下,沉默。 桑柔了然,换个问题:“他可无恙?” 司棋点头。 桑柔松口气,再问:“是不是他遭遇了很为难的事?” 司棋点头。 “与我有关?” “也无关,也有关。” 如此模糊的回答,桑柔疑惑更深。 她思虑了下,过会儿道:“既然他让你听命于我,那我接下里有道任务要布置给你们,而你们不能告诉他……” ** 晨光熹微,远远可见的高大的章临城墙,朝光中红绸飞扬,彩灯高挂,远不是旧日的肃穆威凛的模样。 桑柔停住脚步愣了好一会儿,心头紧缩,隐隐觉得不安。 进了城,却见民众各个神采飞扬,面带喜色,整个章临城的街道,都是清一色的红冶招展。 除了茶楼饭店,其他商铺都没如往日那样早早开门迎客。 众人都一路向宫城那边聚集,三三两两,老少垂髫,结伴拉群,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隐约几个碎语只言入耳。 她如沐冷雨,僵住身形。 她拦住一人,询问:“请问……”出声涩难,“今日城中是有什么大事吗?” 那人奇怪地打量着她,说:“你不知道?今日我们齐王陛下大婚!” 桑柔脚下一踉。 “大……大婚……你说谁大婚?” 那人看着桑柔脸色白得有些吓人,身形瘦削,仿若下一刻就要倒下,不想与她多耽搁,便急急说:“齐王就是齐王啊!迎娶的是雪崖城城主的胞妹。这会齐王的迎亲队伍该从宫中出来了,我要赶紧看看去。”说着已绕过桑柔,去追赶自己的伙伴。 耳旁笑语欢言皆一下尖锐如锥,刺入心骨。 司琴走上前来,担忧地看着桑柔,说:“夫人……” 桑柔回头,问:“你们知道?” 司琴点头。 “那他怎么没让你们阻止我回来?” 司琴说:“主子没让我们限制您的行动,但也没想到你会自己提前回来。” “他有没有叫你们向他汇报我的行踪?” “没有。” “呵,他这么放心吗?”桑柔冷笑。 “要我们去通知主子夫人回来了吗?” “不用了,他今日一定很忙。” “那接下来,夫人要去哪儿?” 桑柔抬头看看天空,不找边际地说了一句:“天气真好。”阖眸一会儿,睁开,双目已清冷,说:“从来还未见识过一国之君的婚礼,今日我们就去长长见识吧。”说着,却逆着人流方向走去。 ** 王宫内,齐王寝殿。 侍婢服侍完顾珩穿戴,退出去。 顾珩一身玄端礼服,缁衪纁裳,华贵大气,举手投足,皆是睥睨天下的盛气。 名澄从外头进来,入目便见顾珩垂眸,凝着手中一只木簪,深色难辨。 只稍一想,便知那木簪关乎何人。 名澄行礼,而后说:“你此番行动,她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顾珩眸色一深,眉头微拧,说:“嗯。” “虽说为时已晚,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告诉她比较好,不然以她的脾气,以后会很麻烦。” 顾珩说:“既然走到这一步了,那自然得走到底。她……会体谅的。” 名澄叹气:“好吧,你既已下定决心,那我也不好说什么。” “叶广泽回来了吗?” 名澄摇摇头,脸色颇凝重:“华栖的事,你还没告诉桑柔吗?” 顾珩沉默。 名澄了然,一时气氛颇沉重,过了会儿,他打破僵持,说:“今日怎么说也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再想这些了。时辰不早了,和煦他们都在外头等着,我们先出发了。” “嗯。”说着他将簪子收回袖中,转身往殿外走去。 “诶?你这是……也要去迎亲吗?” “嗯。” 自古何来天子娶亲亲自迎亲的,章临城中的民众今日可是饱了眼福。 宫门还紧闭着,城外众人拥挤成海,官兵手持长枪,将围观民众控制在道路两旁,中间空出宽敞的大道,铺着红毯。 没过多久,宫门传来一声吱拗声响,而后万人皆寂,只见肃严宫门内,几架白马,披挂彩带,先驱而行,而后跟着礼车,鸾佩悬车,玉路出行,车舆设盖,绘鸾凤和鸣式样,四周挂纱绸,隐约可见得里头有一人影。 如今能坐在迎亲礼车里的能是什么人。 新任国君顾珩。 众人无不惊愕,却也好奇万分,更是兴奋 不已。 听说齐王回国前一直在雪崖城,与这雪崖城主的妹妹,不知是旧识,还是新欢。原本以为太子妃之位,非梁国丞相家的小姐卓薇柔莫属了,后来出了那样的变故,齐梁交恶,婚事告吹,众人还非常遗憾。但如今迎娶的这位,称雪崖灵女,比上那卓薇柔不知又要好多少倍。 大梁各国各有妙人辈出,最负盛名的前靖国双琴的傅柔桑怀音,而如今同样不复存在的魏国能与她们齐名的,便是这雪崖城灵女,世人皆传,灵女之姿,人间独树。 怪不得能得少年齐王亲自出行迎接,当有惊世之处。看来,齐王对她很是上心。 众人竞相伸脖探身,想要一睹这少年君王的俊容,只是纱幔蒙蒙,只得隐隐看到一个健拔身姿,不能堪其真容。 ** 十三玦影将桑柔送进太子府,成功找到凌波后,被桑柔挥退。 “夫人!”凌波惊喜不已,“你真的还活着!” 桑柔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嗯,你还好吗?” 凌波眼眶微湿:“我很好。” “阡陌呢?” “自夫人离开后,阡陌就去了别院那里,我偶尔过去同她见一面,说说话,她很想念夫人。” 桑柔心有愧疚:“让你们担心了。” 凌波摇头。 “他……太子登基之后,怎么没有将你们也一同招进宫?” 凌波说:“府中的一些人是被招进了宫中继续伺候陛下,但如今,出入有太医,随行有宫婢,凌波去了也没用,便留在了府中,反倒自由些。” 桑柔点点头,又说:“听说,那新娘子在府中。” 192.白首共栖迟(12):我想要个小怀卿 桑柔换了下人行装,还在脸上涂了些脂粉,以做掩饰。 凌波颇纠结地看着桑柔,说:“夫人……” “嗯?” “夫人若不擅长化妆,那让凌波来吧。” “不用,这点小事,我拿手。询” “可是……” “什么?”桑柔从镜前直起身,问道霰。 凌波指了指她的脸:“你为什么要把两条眉毛连起来?这个样子太……吓人了。” 桑柔伸手摸了摸,说:“挺好的呀,我长得这么好看,不化得夸张些,一出去肯定是叫人认出来的。” “可是你这样不是更吸引人眼目吗?” 桑柔高深一笑:“今日不一样,今日人来繁杂,我若是太低调,偷偷摸摸,反而更惹人怀疑。弄得丑些,大摇大摆地走动,别人至多会多看你一两眼,但不会上心。这就叫反侦破术。” “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 到了西苑那边,果然人行络绎,每人脸上喜色焦色皆有。 成持在主院门口站着,见到凌波,讶异了一下,问:“凌波,你怎么过来了?”又看向她身后的人,眸色沉沉,顿时爬上狐疑。 凌波语气颇冷,说:“她迷路了,我只不过带一下路。” 成持见凌波脸色不好,脸上隐隐露出几分尴尬,她一心朝着桑柔,如今顾珩另娶,她虽没明说,但不满明显,并未多做遮掩。 他再看向桑柔,问:“你做什么?” 桑柔稍稍低着头,说:“奴婢是给小姐送……” “凌波,你怎么了?”桑柔还没说完,只听得成持一身惊呼,疾风横扫而来。 眼前凌波忽然软下身去,成持急忙飞身过来,接住她。 凌波无意之中,抓住成持的手,成持一惊。 “你手怎么这般凉?” 桑柔心头暗暗地答,用了好几包散热制冷的药粉,能不凉吗? 成持也未等她答,就直接抱起她,说:“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忍一忍。”话没落地,人已一阵风似的离开,消失不见。 桑柔愣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成持他对凌波…… 平素见他喜悲不表于色,还觉得他性子太冷了些,原是将自己的情绪藏得那般深。 她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而后直起身子,看着眼前的院门,笑意慢慢褪去,抬步向里头走去。 但院内景致颇诡异,同外头的热闹孑然不同,此处空落落的无一人,桑柔疑心顿起,脑海中逐渐有什么浮现出来,但乱糟糟一团,尚未理清,她已到了房间前,手一推,房门瞬即被打开,迎面而来一阵清新香味,侵入口鼻,她心下暗呼糟糕,乍时灵光一明,一些事情顿时想明白,可以来不及,身体乏软,眼前一黑,倒下…… ** 耳旁似有锣鼓喧闹的乐音不绝,而身下微晃,仿若身处车马上。桑柔脑袋沉沉地睁开眼,视线却被一排珠帘所挡,她揉了揉眼睛,定眼观察自己的处境,宽大的厢间,四周红蔓飘摇,隐约可见外头人影绰绰。而自己身上也不是方才侍婢的装扮,身上红绸殷缎,宽大的袖子上翩然若飞的是翔凤祥云,随着车辇的行动,耳边叮叮当当作响宝铛作响,不用看也知道,头上颇重的是凤冠。 她愣了一下,意识回聚,灵台清明,原先疑惑的,忽略的点通通串联成线,心头顿时又惊又怒。 可还没想到对策,就听到一众人跪下行礼的声音,唤的是,陛下! 她心一提,下一刻,眼前绣着鸾凤和鸣的红蔓被撩起,探进来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是她所熟悉万分的模样。 这双手可挥剑杀敌于烟硝战场前,可拨弦琴奏曲于白梅冷雪下。这双手常执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动作闲雅慵懒。这双手曾于无数个日夜,紧拥着她,给予她无数温暖。这双手,是她这短短浮生漫漫尘世最大的不舍。 是她此生的执。 桑柔眼眶微湿,心头气急,将他狠狠骂了百遍,手却已不知觉地伸出去,意识到后心下又觉得不甘,刚想收回来,手背一热,已经被人握住,裹紧。 掌心暖贴地让人心安,一如既往。 她被牵引着,出了马车。 入目那人熟悉的眉眼,此刻蕴着无限柔情蜜意,将她细望。桑柔咬唇,分明气得肺都要炸了,可还是没办法挣开他。 她是被顾珩抱着下马车的,她可听得到旁人交头接耳议论吃惊的声音,她只能将自己更深地窝在顾珩的怀里。察觉到她的举动,顾珩低低地笑出声来,走出几步,才将她放下,改握紧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上阶梯,还在耳边轻声提醒着她小心台阶。 高台上坐着的是一身病容却坚持出席的顾懿,两道是他的臣民,脚下是红毯铺就的长阶,顾珩握着她的手,小心而缓慢地走着,让人恍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们会如 此这般,相执手,共长久,赴白首。 心头隐隐一股疼痛袭来。 大典的王宫,礼乐共鸣,声色交融,红火满目,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脸上是欣赏,是艳羡,是祝福,或许还有其他,但那些她不必管。 她斜眼去看他,他神情肃穆,注视前方,一步步稳健又坚定,华贵婚服加身,一派无人可比拟的姿容。 手被他握得极紧,手心沁出了汗。 顾珩忽然转过脸来,眸中流漾笑意。 “紧张?” 桑柔被看穿,觉得窘迫,撇开眼,逞强道:“哪有!” 耳边传来他笑声,低低沉沉,声声入耳,在脑海中形成回响。 “天下为证,亲友相贺,大礼以结,这才是该属于我们的真真正正的婚礼。” 顾珩伸手将被风吹得乱飘的面纱珠帘撩起来,固在冠边,她将他的面容看得更为清楚,今日的他俊朗地炫目。 他说:“今日你终于嫁给我,你开心吗,阿柔?我很开心。” 她动容。 下一刻,微凉的指尖拨开她眼前的珠帘,抚上她的眼底,“哭什么?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应该开心才是!” 桑柔哽咽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算计我!” 顾珩身后不远处站着很多熟悉的身影,鹤枳,三叶,桑梓一家,仲清寒,吕忠夫妇……甚至桑怀音与俞荀都来了。 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他安排的局,等着她一步步跳入,到现在,将她逼到这样的境地上,她真是被感情充了头,其实那么多细节问题存在,她竟然视而不见。 而眼前那罪魁祸首面不改色,执起她的手,将她半拥入怀中,说:“嗯,算计算不上,我只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做了一些安排而已!” 若是要征得她意见,中间只怕又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她会为他考虑,一定不会同意。而他觉得已无需再等,坐上王座后,身旁的位置空落落,就等着她来填补。 音乐歇,颂音起,高台上是国师念婚辞:“嘉礼初成,良缘遂缔,顾氏子牧,桑家女柔,缔结姻缘,同入一门……同心同德,永世修好……” 说到桑柔名字的时候,她看到顾懿脸色登时一变,双目瞪大,朝她看来,好不容易看清确实是她的时候,登时大咳起来。众臣议论纷纷,皆是疑惑不解。 不是娶的是雪崖城主的妹妹吗,怎么成了桑柔? 顾珩却面色淡定地领着她完成仪式,而后将她携上王位。 座下,名澄带头跪下,高呼:“吾王、王后,永世修好,永寿无疆。”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是识时务者,也相继跪下,献上贺词。 桑怀音看着,鼻头微酸,伸手倒了杯酒要喝,被俞荀止住。 “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中意顾珩,爱而不得,借酒消愁呢。” 桑怀音将手一抽,没理会他。 “怎么了这是?她嫁人,顾珩让她名正言顺地坐上这齐国王后的座位,你不该替她高兴吗?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桑怀音说:“这本就是她早该得的,她无争无害,却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还要顶着别人的名义,才能以国礼的仪式走进这齐王宫。” 俞荀说:“顾珩这一招先斩后奏,省却不少麻烦,但也顶着不少压力。看顾懿那模样,应该不知道自己儿子要娶的死而复生的桑柔,群臣也被蒙在鼓里,这些麻烦他日后都是要一个个去解决的。若是一早便对公布他要迎娶桑柔,只怕连顾懿那一关都过不了,然后礼司那边也会被扣议,再到筹备婚礼,事事都要麻烦许多。他借灵女的名义,将所有一切都安排妥当,然后在这样的场合公开桑柔,是最快捷也是最好的方法。以他的能力,这一关解决,将来的事情虽繁琐,但已不在话下。” 桑怀音沉默,看向高台上笑得幸福的桑柔。 俞荀手伸过去,将她手裹如手中,说:“桑柔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齐国王后,那你呢,阿音,詹京太子府的房间一直为你空着,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桑怀音转过去看他。 俞荀收起往日的闲懒不羁,此刻眼中满是肃凝:“我们亦是拜过堂,行过礼,百官为证,你从来都是名正言顺的燕国太子妃。” 桑怀音摇头:“不,我不是,嫁给你的是怀音,而不是桑怀音。桑怀音与你隔着国仇,爷爷永远不会认同你,你们燕国亦不会认同一个与亡国王室扯上关系的人做太子妃。”桑怀音说着朝桑梓那边看了看,他这时正好望过来,眸光有几分狐疑打量,看着俞荀。 俞荀朝他恭敬地点点头,而后对着桑怀音说:“第一,天下闻名的靖国双琴之一桑怀音,你的名字,坐上太子妃那个位置足以。第二,你从来没给我机会到你爷爷面前求得认同。” 说着他站起来,直直朝桑梓走去。 桑怀音大惊,慌忙 拉住他。 “别!别去!” 俞荀脸色微沉,看着她。 她少有求人,亦少有露出这样惊惧的表情。 “爷爷不知你身份,你现在去和他摊牌,他会直接气疯的。他老了,身体不好,求你,不要!” 俞荀静默许久,而后一咬牙,抓了她搭在他臂上的手,拉着她直接往台下走。 大礼已毕,众宾自由活动,待会儿还有宴席。 而俞荀直接带了桑怀音离开了齐王宫。 高台上,顾珩瞥了眼那匆匆离去的两人,揽过桑柔,转身…… ** 三叶在齐王宫中一直待到年末,桑柔体内尚有余毒,不是说一下就能清理干净的。且因原先因毒物侵蚀损伤太厉害,身体一直不好。 议政殿。 三叶同顾珩辞行,说:“如今她的身体尚需好好调养,定时让清寒检查,药食都要注意。” 顾珩点头,默了一会儿,问:“她这样的情况,若怀孕会不会对她不好?” 三叶愣了下,说:“最好还是先别要孩子,她体质本照料一个本体,都有些力不从心,再孕育一个孩子,会致使母体负担太大,对母亲与孩子都不好。” 顾珩眸色微沉,点头。 三叶继续道:“因她中毒太久太深,我亦不能确定如今她体内的毒已经被拔干净,孩子的事,还是再缓一段时间吧。” “嗯。” 三叶知道于桑柔现在的身份来说,要孩子不仅仅是自己想要与否的原因,更关于家国社稷。本桑柔坐上这个位置就倍受诟病,纵使顾珩手段雷霆,止住流言,但桑柔身上仍负诸多压力。若有了子嗣,至少给群臣百姓一个交代,让她轻松一些。 虽顾珩与桑柔大婚才三个多月,仲清寒同三叶说,朝中隐隐有一些风声,说是在储备秀女,给新君充盈后宫。历来哪个君王还未即位前,府中姬妾就已成群,可顾珩这么长久以来,就只有桑柔一个人,致使桑柔成为众矢之的。 桑柔身处深宫,顾珩将她护得周全,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不可能落入她耳朵。 只是,她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说不听,亦能联想到几分。 昨夜,她少有的主动同他索欢,情浓意深处,说起了孩子的事。 两人大婚以来,他顾及她的身体,在这方面很克制,仅有的那么几次,亦是做了措施。 但昨夜,她却紧紧地缠着他,贴在他耳边,呼吸微乱地说:“穆止,我想要个小怀卿……” 她懂得打七寸,直接说起了怀卿,令他几乎心软就随了她,好在最后还是压抑住了,说:“再等一段日子,等你身体完好无恙,我们再要孩子。” 而顾珩以这样的说辞推到了来年春天,桑柔同他闹起了脾气,早早地将寝殿的门反锁了,新任齐王殿下有史以来第一次吃了闭门羹,不得不半夜披着露水回了议政殿休憩。 一大早下了朝来找她,得知她找顾瑜去了。 顾瑜一家自顾珩婚后没多久就入住宫中,给桑柔作伴。 顾珩步伐匆匆赶到顾瑜的宫苑,还没进去,就听到桑柔逗弄小嘉翕的声音。 嘉翕已会走路,咿呀学语中,零零碎碎地说一些话。桑柔在他身前身后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教会他唤,舅娘。 忽然,院内传来孩童的哭啼声,顾珩忙进去,顾瑜不在,而桑柔正将摔倒在地的嘉翕抱起来,安在怀里,一边柔声哄着,一边扯了帕子给他抹泪擦脸,嘉翕慢慢止住哭声,而后糯糯地唤了一声:“王舅。” 桑柔一愣,转头看过来,脸色顿时一沉,哼了一声,抱起嘉翕往屋内走。 顾瑜正从房内拿了一件嘉翕的外衣出来,差点和桑柔碰上,顾珩飞快跑过去,扶住桑柔和嘉翕。 桑柔挣扎,顾珩没放。 顾瑜看着这情况,洞明几分,过去将嘉翕抱过来,进了屋中,给他们二人留下空间。 “你放开我!” *** 今日更的简直没有天理的早对不对!哈哈哈哈哈请叫我机智勤劳的小天使! 193.白首共栖迟(13):我有你已觉足够【正文终】 顾珩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路驾驭轻功,回了寝殿。 桑柔惊魂未定,就已被压倒了床上。 “你……嗯……放……” 顾珩将她的话通通封在口中,动作麻利地剥了她的衣物。她身体赤呈一片,这些日子以来小心调养,长了些肉,入手软腻化水般催人理智。 她意识尚存不多,凭借仅剩的那点清明仍做着挣扎,顾珩动作凶烈地要着她,一边凑到她耳边,喘着粗气说:“给你小怀卿。询” 桑柔一愣,尚还没去细品这句话,最后一点神识已被卷席走。 霰* 仲清寒定时会来宫中给桑柔把脉看诊。 她身体底子太差,加上之前流过产,并不容易受孕,一连几月过去,仍是没有动静。 她直接问仲清寒:“我是不是……可能永远都怀不上孩子?” 仲清寒替她把脉的手一顿,看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桑柔低头。 仲清寒眼神流露出心疼,说道:“不会,本来孩子不是说有就有的事,你当放宽心,顺其自然。” 桑柔点头。 仲清寒离开桑柔处,便直接去议政殿找顾珩。 里头顾珩正和朝臣商议着什么,他偏殿等候。 两盏茶下肚,终于有人来传唤他。 顾珩抬头见是他,放下手中的笔,问:“她怎么了?” 仲清寒行完礼直起身,说:“她还好,只是思虑太重。” “思虑太重?” 仲清寒说:“子嗣对陛下来说固然重要,但她什么情况陛下也了解,再受孕于她来说本不易,如今每日愁思载荷,更不利于怀孕。陛下想要孩子臣理解,但也该为她多考虑考虑。” 顾珩皱眉,眸色凝沉。 “且她本来是那般爱自由的人,如今处于这宫闱高强之内,亦是不利于她养身宽心,陛下若是有时间,陪她出去走走,便是于这章临城中的巷弄随便逛逛也是好的。” “嗯。” 仲清寒知道自己有些僭越了,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陛下有家国政事,但她只有你。我记得她从前跟我说过,若不是因为那靖王宫内有她的亲人,她真不愿回去,王宫虽大,却闭塞得让人窒息……” 顾珩置于案上的一手握紧。 “她为了你放弃了曾经最珍惜的自由,虽是心甘情愿,但也是莫大的牺牲。” 顾珩脑海闪现她曾经同他说的话。 “……你该清楚,我这样性子的人,将我困在四方高墙之内,是很折磨的事。以前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至多不过几载光阴,并非那么难熬。但如今,我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我不想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后宫之中……” 虽然这是她曾经为了欺瞒他的说辞,如今细想起来,其实这何尝不是她心声写照。 她这样性子的人,将她困在四方高墙之内,确实很折磨。他一心沉醉在同她百转千折之后的厮守中,竟忽略这个问题。 她那么想要孩子,几分为了他考虑,几分因为身体原因,还有几分,或许是她真的寂寞了,那一份他也无法抹去的寂寞。 “孤知道了。”他说道。 仲清寒点点头,告辞。 * “真的?”顾珩给桑柔摘掉发钗,说起下月带她出宫的计划,桑柔兴奋地问道。 她眼眸乍亮,映着烛光,盈盈闪闪,连眉梢都带着喜悦,他心头又紧又疼,点头:“嗯。” 桑柔一下扑入他怀中,抱住他,说:“太好了!那我们去哪儿?” 顾珩揽着她靠在床头,说:“我有事要去芬国一趟,现下也正是荷花盛开的节令,我们可以去看荷花。” “好!”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身体滑到被里准备睡觉。 顾珩吹熄了灯火,留下一盏。 账外得灯火发出微弱的光晕,四下俱寂。 顾珩闭着眼,却也知道身旁的人没睡。 “睡不着?”他出声问。 “咦,你怎么知道?”她分明很小心了,都不敢动。 顾珩说:“你若睡着了,不会这么安静。” 这话…… 桑柔爬起来:“什么意思你!” 顾珩微微扶住她,说:“天凉了,你就会往我身上钻,天热了,你就会乱蹬被子。” 桑柔脸热,强词夺理道:“我怕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现有的暖炉不用,这不浪费了。热天……热天……大热天你,你还给我盖那么厚的被子,我当然蹬被子啦。” 顾珩说:“嗯,你对。” 桑柔哼气,说:“必须的。” 顾珩:“……” 桑柔重又躺下,自觉地往床里钻,被顾珩抓了回来。 “躺那么里面作甚?”&lt; /p&gt; 桑柔嗫嚅:“贴着你睡太热了,睡不着……” 顾珩轻笑,一下伏身在她身上,吐息灼热地问:“热吗?那便将衣服脱了吧。” 桑柔忙抓住自己衣襟,说:“今晚……今晚就不要小怀卿了吧。” “嗯?” “待会儿……待会儿又要沐浴,好麻烦的!” 顾珩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腰上揽,低头吻在她耳廓,说:“今晚不要小怀卿,只要你……” 桑柔:“……” “阿柔……” “嗯?” “我有你已觉足够。” “……” ** 出宫前夕,两人却冒起了矛盾。这次,是桑柔惹了顾珩。 朝中支持顾珩再续后宫的人越来越多,顾珩将自己的态度摆明,但朝臣中一些耿直的守旧派却直谏不讳,任他出严令也不退缩。其中一些是忠臣,一心为社稷着想,桑柔迟迟无所出,而子嗣殷实常被认为是国家昌盛的象征,充盈后宫,更显君王福泽广洒的作态。还有一些,自然是唯恐不乱,顾珩不答应,朝中那些人自然不会罢休,顾珩若答应,则可以趁机进献自家的缔亲,借此巩固势力。 然,朝上一有关于选秀的谏言,顾珩一概拂之不听。 那些臣子索性直接跪到了议政殿外,逼顾珩纳言听谏。 闹得这般大,桑柔自然不可能一点听闻没有。 一日她寝殿过来找顾珩,看到了跪在那里的大臣,为首的便是当朝丞相何风。 众人见到,按了礼数行礼,脸上的表情却半分恭敬也无。 桑柔对朝中的这些人算是了解,顾珩会时常同她讨论一些政事。因站的角度不同,她有些意见想法同他想坐,且是唯一一个能丝毫不考虑他威严面子直言心中所想的,给顾珩不少启迪。 这时,桑柔走上前,对着何风说:“丞相,听闻您腿脚常年受风湿侵苦,此处地面冷硬,何风这样跪下去,对膝盖不好。” 何风听她所言,微微一惊,她竟连他身缠旧疾都知道,但面上仍是一副生冷的模样,说:“多谢王后关心。若是能让殿下听进老朽的话,便是跪断了这双腿,又何妨!” 他这副态度,必然是觉得自己霸占顾珩,不让他选秀的吧。 桑柔不怒反笑,说:“陛下几年风雨下来,从来都是不怕硬的。丞相等人这般强硬相逼,往往只会适得其反。他先前那般果决地驳斥了你们进言,如果这时又屈服听从,那他一国之主的威严往哪儿放?你们初衷是好的,但是做事得讲究方法的是吗?您竭心尽力是为陛下解忧,出发点都是陛下好,那怎么付诸行动的时候没有想过换位思考呢?” 何风怔愣住。 桑柔提了提长裙,矮下身子,拿过他手中的奏折,说:“蛇打七寸。丞相在这里跪几天几夜,还不若来找我。你这奏折,我替你呈给陛下,你可相信我?” 她言语礼貌有加,举止张弛有度,看起来不似传言说的,民间不知教养的女子,反倒像是出身贵族。他心中微疑,倒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我帮丞相一个忙,丞相也许我一言,彼此算是两清,可好?” 何风眉头微皱,原是埋下了陷阱。 他表情有变,桑柔却没在意,只说:“丞相是百官之首,众臣都唯您是瞻。如今我替您去游说陛下,您就带着他们先回去,如何?” 何风犹疑。 桑柔继续道:“若我骗您,您不是又多了一个反我的说辞,出尔反尔,无主母之德。若我守诺,这不就是您想要的吗?两者于丞相来说,并无害。” 何风最终同意离去。 桑柔手中揣着奏折,进殿去。 大殿玉墀洁莹,她步履轻缓,踩在上头,长裙曳地,一路走进去。没有人会拦她。 顾珩本闭目休憩,感到动静,睁开眼眸,捕捉到她身影,立即起身,去迎她。 “你怎么来了?”眸光朝外头看了看。 “他们已经走了。”桑柔说。 顾珩脸色不佳。 “别想着又要惩罚谁没把我看住,以致我看到了这情景。”桑柔一下猜中他心中所想,“这种事情不是你想瞒就瞒得过的,即便今天没让我撞到他们,我也知道。” 顾珩拉着她走上御案,说:“你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竟然愿意离去。” 桑柔得意地笑:“我恐吓他们咯。我说,他们在跪在那里碍我视线,我就给你吹枕边风,让你把他们通通给砍了,然后他们就被吓跑了,溜得比谁都快!” 顾珩被逗笑,弹了下她额头,说:“胡说八道。” 桑柔嘿嘿笑了两声,说:“你累了吧,你休息,我陪着你,不出声。” 顾珩眸光精亮,说:“不是要给我看折子吗?从进来就一直捂着。” 桑柔将奏折往身后藏 了藏,说:“不了。你看了一定会生气。” “那好,你说给我听。” 桑柔犹豫:“我说了,你就该生我的气了。我还是不说了。” 顾珩长手伸过去要拿那折子,桑柔退后几步,躲开。 “那……还是我说给你听吧。”她摊开那折子,上下扫了几眼,秀美微拧,再抬头,见顾珩凝着她,她顿了下,说,“何风他有点话唠,有点长,我概括一下,咳咳。一,子嗣很重要。二,陛下虽年轻,但得生几个孩子先储备着。三,后宫专宠是历来之大忌……欸……”她没说完,手中一空,折子已被顾珩夺取,精准无误地扔进大典一角的废物篓。 顾珩看着她,面色有几分隐怒,说:“你不是来给何风传信的,而是来当说客的!” 桑柔被他看穿心思,一下无言。 顾珩盯着她:“怎么不反驳?” 桑柔说:“被你说中了,我怎么反驳?” 顾珩脸色一沉。 桑柔走近他,说:“穆止,你为了我,我知道。但,你是新君,你再强大,也不能一人独挡全面,需要这些朝臣的支持辅佐。选秀这事,虽然本身并无多大意义,但对他们来说,却可以反映很多面,你是否会尊重他们,是否能广纳谏言,是否通明达理等等。我相信你,就算这后宫多了其他什么人,你也不会碰她们,既然如此,不若……” “不若什么?”顾珩瞪着她,“你倒是为我想得周全!这就是你的真心话?” 桑柔心头委屈,却点头:“真心话。” 顾珩冷哼一声:“好,真是我的好王后!”说着猛地起身,推开她,往殿外走去。 她没有防备,方才双脚站立姿势不对,这时被他轻轻一推就站不稳,连连王后退了几步,腰撞上了桌角。 她一声低呼。 男子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一眼她,见她眸光微湿地看着自己,脚步没办法再移动半分…… 第二日,顾珩下朝便看到阡陌在殿外等着自己。 “王后邀陛下雨露亭一聚。” 昨日两人矛盾,虽最终他并未不理会她,但态度明显冷了些,她卖力讨好。他哪能跟她置气,心头早原谅了她,只是面上仍是摆出一点态度,让她知道,这事不许再提。 顾珩眉梢一挑,嗯了一声,面上表情无所变化,脚下步伐却飞快。 只是到了雨露亭,却不是他原先期待的场景。 桑柔今日盛装扮相,雍容华贵的紫色长裙,云鬓鬒鬒,她双手纤细,在侍弄着茶具,这一套煮茶手法,是她旧日缠着他学的,如今已娴熟自如。只是相对她而言,对面亭亭而坐的那几个女子闲得拘束许多。 顾珩脚步慢下,桑柔发现他,顿时扬唇笑起,只是没像之前那般会迎奔过来,而是起身,对她娓娓行了一个礼。 其他人才知顾珩来了,忙都跪下行礼。 顾珩说:“平身。”向亭内走来,却是径直走向桑柔,将她扶起。 另几个女子见状,面面相觑一下,相继起身。 顾珩自行落座,端起一杯茶盏,抿了一口,说:“如今煮茶的技术是愈发精进了。” 众人微惊,他喝的是桑柔喝过的茶。 桑柔笑说:“陛下教得好。”坐在他旁边,“陛下,您不发话,妹妹们都还站着呢。” 顾珩看向她:“妹妹?孤怎么不知你有这么多妹妹!” 桑柔心头一拧,答:“我见这几位小姐长得玲珑,便生了爱惜之心,想找来做妹妹,怎么,陛下不准?” 顾珩说:“那要看你是要哪方面的妹妹了,若是王后是自己想找一些人作伴,那让她们进宫侍候你便是。若王后是想给这后宫空下的殿院找主人,那……” 桑柔问:“那便如何?” 顾珩看着她:“你是后宫之主,这事,你可以做主!” 桑柔袖中的手攒紧,道:“臣妾恐怕做不了主。这不得按照陛下的喜好来吗,臣妾怕拿捏不准。” 顾珩又自顾自倒了杯茶,抿了口,说:“那很简单,孤喜欢的就是你这类型,王后参照自己的模板挑便是了。孤相信王后定能挑中最符合孤心意的。” 对面那几个小姐面色已刷白。 顾珩斜眼看到亭外不远处有一行人走过,纷纷朝这边看来,好一会儿,才离开。 这时,他才站起身,说:“孤还约了舅舅商讨政事,先行离去,劳烦王后好好招待这些小姐,莫要怠慢了。” 桑柔起身,看着他,说:“陛下放心。” “嗯。”他伸手往她嘴边一揩,揾去一滴茶水,这才离去。 桑柔却已再笑不出来。 这下彻底将她惹怒了。 打发了那些名门闺秀,桑柔失魂落魄地回了寝殿,到头便睡,却也能睡得着。 估摸着是太累了。 昨日应了何风的话,呈了奏折,今日再紧锣密鼓地邀请了几个几家权贵的妙龄小姐入宫面圣,地点选在前御花园的雨露亭,就是为了能让何风他们一批朝臣能够看见,知道了顾珩确实有回转心意的迹象,以宽他们的心。 顾珩定然是猜到到了,他倒是配合,给她撑足了场面,还故意在人前表现出同她的恩爱感情,打消了那些小姐的心思。 她善作主张,虽是为了他好,但顾珩显然不喜欢她再干预这档子事儿。定然气得不轻。 果然,晚上顾珩没回来,只派了个人说,他政务繁忙,晚上就休憩在议政殿。 连连几个晚上亦如是。 桑柔并未去找他,如今他正在气头上,去了反而还不受待见,得等他情绪冷却几日,再去。 这日,桑柔一早便拉着阡陌下厨,做了几道点心,往议政殿去。 顾珩刚下朝回来没多久。 殿中地面光滑,水光莹莹,该是刚擦拭过。 她接过阡陌手中的食盒,提着长裙走进去。 今日特地穿着的白色长裙,样式繁琐,行走起来有些不易,她心头暗暗下决定,就穿这么一次,以后再不穿了,方才有阡陌在身后提着裙尾,还能走得快些,现下根本举步艰难。 顾珩早就知道她来了,只是抬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奏折。 桑柔咬牙,向他走去。 “孤还有事忙,王后若是来跟我说选秀一事,孤已说过,此事全凭你做主即可,不用再来问孤。”他头也未抬,语气颇冷淡,说道。 他从来在她面前自称“我”的,现在竟还用上这么正式的称谓。 桑柔心头又愧疚又好笑,走到他案前,巴巴地看着他,捏着嗓音,唤:“陛下~~”声音软腻娇媚地让顾珩书写的手一抖,纸上霎时划出一道黑痕。 桑柔看到,心头笑得得意,强力忍住不表现出来。 “陛下好几夜没回来,臣妾好孤独呀!” 这声音鼻音很重,莫不是着凉了?顾珩仍低着头,没理会她,心头却默默地猜测。 “没有人给我盖被子,我晚上回回被冻醒,你看,这都感冒了。” 顾珩心头一紧。她睡觉不喜欢别人在旁守夜,除了他,自然没人照拂着她。果真还…… “王后,生病了,该找太医。”他仍是清淡入睡的表情,唤了成持进来,说,“去将仲清寒找来。” 说着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桑柔急急问道:“你去哪儿?” “待会仲清寒过来,给你们让空间。” 桑柔这会儿也有点怒了:“陛下想得真是周全!” 顾珩说:“这还是向王后学的!” 桑柔被噎住。 顾珩已大步离去。桑柔慌忙去追。 “穆止!” 那离去的背影没有停顿。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随后跟着物什砸落在地的脆响,还有期间不可忽视的一声痛呼。 脚步不自觉停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声说道:“又是这招。王后如今是黔驴技穷了吗?每每都使用苦肉计!” “穆……止……”身后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的痛苦,顾珩狠狠抑住自己的疼惜,甩袖正要出门去。 听到动静的阡陌匆匆从门外跑进来,看到散落一地的点心,以及地上的桑柔,惊呼出声:“王后!”她跑过去,要扶起她,而后爆发出慌愕的呼声:“王后,你流血了……” 她转头正要去叫顾珩,眼前光影一闪,顾珩早已折身回来。 “阿柔……”声中带颤。 桑柔抬头起来,脸色惨白,眉头紧拧,双唇抖动,说:“穆止……好痛!” 顾珩此刻只想拿剑狠狠捅自己几下,一边朝外头喊道:“把仲清寒给我抓过来!快!”震怒声与殿中久久回旋。 ** 仲清寒从议政殿踏出,日头正高起,照得他有些目眩。脑海所想的,是方才桑柔那般惊喜万分的模样,霜白的脸上满是欣喜若狂,一双清亮无比的眸子中溢满泪水,与顾珩对望。 他叹口气,往宫外走去。 大殿里间,顾珩拥着桑柔,脸上满是错杂情绪,懊恼与疼惜,欣喜与心悸,毫无遮掩。 “阿柔……” “嗯?” “你要不要打我一下?” 桑柔扭头看他:“打你作甚?” 顾珩闭了闭眼:“我该打!” 桑柔点点头:“嗯,确实!”她朝他伸出手去,却只在他脸颊捏了一下,而后问:“疼吗?” 顾珩点头:“有点。” 桑柔笑:“那你该相信,这是真的吧。” 顾珩抱紧她:“嗯,信了。阿柔,我们有小怀卿了。”&lt;/p &gt; 前几日她还被他推得撞在桌角上,这几日又着了凉,今日还…… 顾珩觉得自己死一万回都不为过。 不过索性,孩子还在,她还在。 桑柔不知觉眼眶又湿,说:“嗯,是,我们有小怀卿了。” …… ****以下免费***** 正文到此结束。 从今年一月到七月,历经近半年,终于将文完结。 千言万语,凝于一句:感谢! 正文可能会觉得结得有点仓促,都没结束语什么的。但是我觉得小说最忌讳总结,千感万绪,各人各有想法。 顾珩夫妇可能还有一篇番外,但是我猜你们可能不大想看,行文中有伏笔。 关于华栖叶广泽,俞荀桑怀音这两对cp的番外,目前还在斟酌如何续写,虽然有了底稿,但是觉得太粗糙,不忍心草草放出交代完事,所以容我把桑柔和顾珩这一对甩到脑后,再开始重新构写。 回归日,最迟本月26号晚9点,届时会将全部番外内容一起放上来。 可能会提前,但故事不会很长,所用叙事手法也可能会不一样。 关于下一部书,暂不打算立马更新。 两部作品距离太近,容易重蹈覆辙,语言、文风、内容都会受限而无突破。半年时间,基本在输出,学习阅读都被耽误,工作也有点受影响,接下来会好好充实自己。这一篇写得不尽如人意,我已觉非常愧疚,希望下一篇能够带给大家更好的作品。 感谢Mego姐,曾经的承诺,如今已经兑现了。作品不好,希望不要嫌弃【主要是嫌弃也没用 感谢傻A,谢谢你给我最直观的意见(虽然都没用)以及用你低低的智商一路给我正能量【其实并没有 感谢藤子儿,收获的第一个死忠粉,得君赏识,不甚欣喜。 感谢菊队的众亲,谢谢你们的鼓励与支持。 感谢某位作者大大一开始的很多中肯建议与帮助。 还有youyu亲,hollen亲,cuicui,roving,以及每天送咖啡的默默无言的晓雯等等等等,谢谢一路相伴。 对了,还有最开始同我一起努力,还认真替我改错别字,挑语病的雨暮,以及后来说要跟我一起码字最终却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清游,thankuallforyourcompany! 想了解下文动态的,可以关注我的新浪微博:Renee唯阿止 但是我想说,fo我需慎重,unfo可随意,我是个哈哈党,微博基本无营养内容。当然,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欢迎来提。 以上。 唯止 194.【番一】归栖云梦泽(1):你好哇,我叫华栖 “叶将军回来了!叶将军回来了!” “真的真的?在哪儿呢?” “就在城外,这会儿快要入城了吧!” “叶将军又打了胜战回来,我们快去看看!” “好好好,走!龊” “……” 连川城的街头巷尾,人们纷纷带着兴奋之色,三两结伴,往北门涌去件。 茶肆上一模样俊俏的少年听得别人的话,噌一下站起来,满面欣喜难掩,黑眸转动两下,已拿定一个主意,拔腿就跑。 “诶……小……公子!你这是又要去哪儿,等下琳儿啊!”本与他隔坐而坐的另一少年,被他反应吓一跳,急忙忙扔下两个铜板,跟上去。 少年走进了一家成衣店,在店内转了两圈,店老板亦是慧眼识人,见他衣着光鲜,定是出身富贵,于是耐心在一旁介绍。 “公子,中意哪种款式的衣服呢?我们这儿有……” “就它了!”少年扬手一指,白生生若新择的葱段,指向的墙面正挂着一套鹅黄罗裙。 那老板一愣,再转头将那少年一个细打量,肤白如雪,灵眸巧鼻,耳垂上细看又几个小孔。 竟是姑娘家。 他拍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老糊涂,于是连说:“小姐稍等,我这就给您取下!” “这裙子可是我们新作的款,虽说无繁复花纹,但胜在素净典雅,姑娘芙蓉之姿,穿这个再合适不过。可是要我帮姑娘包起来?” 那人摆手,说:“不用,我现在就穿!你们这可有试衣间?” 老板说:“有有有!里间请!” 好一会儿,少年打帘而出,仍是公子髻,但一身长裙,衬得她越发白皙动人,亭亭一立,已胜十里春色。 老板连连赞叹。 这时,方才那少年随侍喘着气正好进了店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小姐……啊呸……公子……啊呸……小姐,你怎么又穿回女装了!” 少女提这裙子走出来,在她面前转了转:“好看否?” 那随侍点点头:“好……好看!” 少女咧嘴笑得开心,露出两排皓石般的牙齿,说:“我也觉得挺好。琳儿付钱吧。” 琳儿本欣赏着,闻言一下子垮了脸,说:“小姐,今日出门没备那么多银两,方才吃了一条街,赏了几个乞丐,现在没剩下多少了!” 店铺老板脸上本有的谄媚顿时一收,语气有些肃凛起来,说:“小姐,这衣服你还要不要?不要还是赶紧脱下来吧,不然穿皱了,我可卖不出了!” 少女凝眸想了下,说:“琳儿你现在还有多少钱,都给他先,不够……我把我丫头先压在这里,晚些时候拿钱来赎!” “啊?” “小姐,你可不能这样丢下琳儿啊!” 少女却已不等他们同意,一边说着:“放心,我不会食言的!我有急事,先走!很快就回来哈!”转眼已消失在门外。 “诶,你别跑!你把衣服还我!” “小姐,你等等琳儿!小姐!” “诶,你也别跑,你跑了,我拿什么做人质啊!” “……小姐,你一定记得回来赎琳儿啊……” “……” 三四月风光正佳,阳光暖而不烈,雨季刚过,山色青玉缀绿般苍翠。 叶广泽身后跟着自己的得力属下,一路人马劳顿,却半点不见疲惫倦怠之色,个个腰背板直,目光灼厉,英姿飒然。 未见连川城门,却已闻桐花芳香,荡涤在四月暖风中,纾人乏累,一倔而振。 连川北门相接,是一条桐木林,树木葱茏,中间掩映着一条三丈宽的大道。 林下道路蜿蜒,拐过道,城门便郝然现于眼前。 城门前众人拥挤推攘,遥遥向他们这边望着。 万人相迎,这样的场面他已司空见惯,并未挑起多大情绪。 …… 华栖快哭了,人太多,她气力太小,来得迟了些,被挤在人群外,压根进不去。她个头又小,只能凭人们呼声来判断叶广泽他们是否出现,走近。 再一次被人挤出来后,她绝望地望天,收罗头顶葱郁枝叶中点缀的白色桐花,忽然灵光一闪,勾唇一笑,便往那树底走去…… 人群呼声愈来愈大,叶广泽领着众人已快到城门前。 众人争相献贺,一时将道路堵塞,人马进不得城,叶广泽微微皱了下眉,副将捕捉,忙走上前,同众人说:“乡亲们,叶将军方从章临回来,兼程赶路,行马劳顿,大家有话来日再说,现下,先让将军回去休……” 副将话没说完,忽然听闻一声惊呼,伴随雪白桐花纷扬而下,一旁叶广泽已飞身而起。 众人皆是诧异,竞相望去。 只见一女子正从头顶的泡 桐枝干坠下,一身嫩黄裙裳若展翅的黄蝶,不见容颜,只觉身姿娇小。而叶广泽遒劲墨衣加身,身快如电,眨眼已将那女子接入怀中。 华栖方才爬上树,想将叶广泽看得清楚些。往日她身手灵敏,多高的树都爬过,从未失手,奈何今日这一身裙装太过繁复,限制了她行动,一个不小心,没踩准,便失衡落下。 但预想中的落地疼痛并未到来,她才掉下枝干没多久,腰背上一紧,已被人揽住,紧接着,入鼻是陌生的强硬的气息,伴随着桐花芳香,她不明所以地睁眼,便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俊朗面容,在枝叶疏漏的暮春斑驳明光中,眸色暗邃,将她望着。 “叶……广……泽!”她惊喜万分地唤,胸口心跳已紊乱。 叶广泽未做回应,转头看向别处,轻功暗使,两人稳稳落地。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拍手鼓掌。华栖立于人群中,一张脸已涨得通红,却非丢了大脸,而是身边的这个人。 叶广泽放开揽在她腰上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向马走去。 华栖一愣,急忙跟上。 “那个……谢谢你!” 他动作毫无停滞,翻身上马。 华栖到了他马前,抬头看他,眸子睁得大大的,咬着唇,说:“我说,谢谢你!” 叶广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了个头,手握上缰绳,眼见就要离开。 华栖赶忙又说:“叶广泽,你可还记得我,我是华栖……苒苒物华休,白首共栖迟的华栖!” 叶广泽垂眸看她,表情依旧淡漠,她心焦如焚,他却不动声色。 离去三年,他已然将自己全然忘却了吗? 华栖眼眶一红,眼角已水光荧荧。 叶广泽握着缰绳的五指微微攒紧,终于出声:“嗯。” 那般简单不带情绪的一个字,却已让华栖转悲为喜,她一抹眼泪,脸上瞬即绽放霁色,对他笑开。 清风缓过,带落几瓣花叶,一片桐花正正落于她额头,华栖怔了下,眨了眨眼,花瓣顺着脸滑下,她视线追随着花瓣,待花瓣彻底落地,她才咯咯笑出声,瞥了眼叶广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 低头的瞬间,叶广泽已偏转了马头,从她身旁打马而过,人群为他让开了一条道。待华栖反应过来要去追,已来不及。 ** 是夜。 华栖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倚在窗前,看着天空的圆月,怔怔出神,头发未干,琳儿在她身后拿着热炉烘干。 “小姐,你下次可不能这样扔下琳儿不管了,你可知琳儿多害怕小姐把我忘了。” “嗯。” “那成衣店掌柜双眼带刀一样看着我,好像要我千刀万剐一样,可凶了!我们下次别去那儿买衣服了!” “嗯。” “还有下次出门可多带些银两,不然要是再院上这样的情况,琳儿可不愿再做抵押了!” “嗯……” “还有还有……” 琳儿在华栖身后碎碎念,华栖的思绪却已飘远。 她是自小便听说了叶广泽这个名字的,一方勇将,战功无数,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仿若用尽时间最美好的词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只是初遇到他之时,她尚不知情为何物,只觉得他好似和传闻中有些不一样。 那时亦是暮春时节,明月夜,他立于桥头,对月吹笛,沐着白月光,曲调幽转,背影落寞。她知他是叶广泽,她曾在画摊上看到过他的画像。他的画像很受欢迎,男的崇敬他,女的仰慕他,老的将他画像买回去当做子孙教育楷模,少的亦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偶像。 只是,画像上的他,或长枪白马,一身戎装,或墨衣翩然,俊朗倜傥,皆是英气蓬勃的模样,从未见过这般的他。 漫天辰光月色,披弥了他一身,桐花已过盛期,熟透了的花瓣,经夜风轻轻一撩,便窸窸窣窣细响着扬了满天际。他笛声止住很久,却仍伫立桥头,目光沉凝,望着桥下粼粼溪水。 华栖不擅于揣度人心,只是忽然觉得心疼,她想起府中的那只小狐狸,无人关爱时,蜷在角落,煞是可怜。一如此刻的叶广泽。 但是她只要抱抱它,同它说话,玩闹,小狐狸立马就开心了。于是她想,他可能是一个人寂寞了吧。 她走上前,同他说话。 一开始,他只是几分莫名地看着她,她全然不在意。 她与他说:“你好哇,我叫华栖,苒苒物华休的华,白首共栖迟的栖,华栖!你叫什么?” 他睇了她一眼,未答。 华栖嘿嘿干笑两声,说:“好吧,我知道你叫什么。你是叶广泽,鼎鼎有名的大将军。这里的人都知道你。守景州五年,战无不胜,无外敌敢犯。大家都说你是英雄。” “我知道一句诗,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你名字可取自这 里?”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不开心吗?” “……” 他从未回答过她的问题,她天南地北地同他讲着自己所闻所见的一些趣事,每每笑得自己前俯后仰,身旁的男子却仍旧不动声色。 不知为何,她从不惧怕,只觉得,定然是自己的笑话不好笑,或者,他那么见多识广,一定是听过这些事了,下次要收罗一些更有趣更鲜闻的轶事来。 他从不曾开口赶她,以为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他不理不会,该会有离开的自觉,却头疼地发现,她压根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得那般开心。他回避过,更惊异地发现,会时不时在连川城中各处碰到她,遥遥地便听得她脆生的喊叫:“叶广泽!叶广泽!”仿若他们已是熟识一般,但分明,他从未同她说过一句话。 仰慕他的人不在少数,他虽不在意,但也知晓。原以为,她也是其中一员,年少无知,情窦初开。却发现,她同自己在一起时,不谄媚,不逢迎,不娇羞,不做作,一点异样的眼神都无,她的眸子,澄澈干净,喜怒哀乐一点遮掩都无。绝大时候,她是笑着的,双眼流光漫漾。有时候不开心,也不遮掩,一屁股做到他身侧,低着头,说:“叶广泽,我有点难过,今天没办法讲笑话给你听了,不好意思啊,来日我给你补一个。” 她想法匪夷所思,却又简单纯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不禁开始多看两眼她。 她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眼睛,睫毛密长,这样微垂眸,眉睫半降,翩然若翼。 华栖忽然转过头来,却发现叶广泽再看她,两人间隔着一臂的距离,这样久久对视。 风中是馥郁的桐花清香,花期将过,繁盛之后,只留余香。 当叶广泽意识到不妥,要收回目光之时,听得她说:“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他语塞地看着她。 她真是会臆想,心下顿觉得好笑。 “我现在有些苦恼,是因为我还没想到解决方法。”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煞有介事的一副心思凝重模样,“就是我娘啊,她说整天往外头跑,一点女孩子家的修养都无。她没骂我,却在那里自责,没将我教养好,说着说着就流泪了。我最见不得娘流泪了。是我害的她不开心了。” “……” “可是,要我整日呆在府中,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我不想自己难受,也不想我娘难受,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 “琳儿说,若我嫁人了,娘就不会不开心了。可是,我还没想好要嫁谁呢!” 叶广泽瞥眼看她,她捧着自己的脸,五指按压在脸颊的软肉上,两腮鼓鼓的,甚是可爱。 她长大,定然是个美丽的姑娘。 从前没多注意,近来看得仔细些了,会发现她五官长得十分灵秀。她父亲华薄言年轻时便是名噪一时的才俊,她母亲是靖国的长公主,她得天独厚生得这般好模样倒是情理之中。 但,气质习性上,她既没有继承华薄言的儒雅,亦没有傅晴的端庄,显然可见富贵人家的子女的不谙世事的单纯,只是少了几分娇气傲气,多了几分淘气灵气。 “叶广泽,你可有喜欢的姑娘?”华栖蓦然问道。 叶广泽微愣片刻,未答,过不久起身离开。 他这般冷漠模样,华栖已司空见惯,于是不甚在意地同他挥手道别:“天黑了,你慢些走哦,再见!” 叶广泽却加快了步伐。 华栖那时还未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也没想到她一如往日的随意道别,竟是他们长年阔别的始端。 待她得知他走了的时候,还妄图想去追。华薄言止住了她,说:“边境不安宁,他是去打战,你追去干什么?” “打战,那不是很危险?” “那是自然,战场上,刀剑无眼,岂是儿戏!” 华栖活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寝食难安,时常做梦梦到叶广泽,白日亦不再有心思出去玩耍,在府中发呆,闷闷不乐。 傅晴还以为她学乖了,结果没多久,她又不见了人影,一连消失了好几天没回来,华薄言派出了所有人出去找寻,终于在第四天趁早看到面容苍白昏厥的华栖。 “小姐去了五福寺,说是在那里求签祈祷,跪了三天三夜,茶水未进,僧客相劝不退,直至今早昏厥过去。” “……” 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叶广泽的消息,华薄言夫妇相继叹气。 而身在千山之外的叶广泽打了战后,便又被齐王派遣了其他任务,不得脱身。 桐花开谢三度,他终于归来。 如今,她已长大,知晓了日夜辗转的想念叫相思,明白了悲欣纠缠的情愫唤爱情,亦理解了“中心藏之,何日之忘”中的情由…… *** 谢谢霁川,1581 085****亲的月票,谢谢藤子的荷包~~ 写了点,先发上来。26号才恢复更新哈~ 195.【番一】归栖云梦泽(2):好看吗? 叶广泽回连川,一连几天,接待各方访客,他本不喜于这些虚以委蛇,但身于官场之中,为着来日计划,他不得不同一些人培养好关系件。 晚上,好不容易府中才安静下来。 回寝院之前,他抬头看了天上已半缺的月,问了身旁的副手:“今日是几号?” 副将答:“回将军,二十四。” “二十四……”叶广泽低喃,“四月二十四……” “将军,怎么了?” “没。你下去休息吧。” “属下再巡逻一圈就去休息。” “嗯。” 叶广泽一直立于院中,目光落在天外的残月,不知在想什么。院外传来动静的第一刻,他就已拔腿跑出去,用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极快速度。 可到了外院,却目睹墙角下两人相拥的场景龊。 他的副手表情微愕怔地抱着一人,而他怀中的那女子一身杏红长裙,双手搭在男子肩头,极度依赖般的将头扎在他胸前,长发一半挽起成髻,插着白玉发笄,垂下两条缀珠的流苏。 “你们在做什么?” 华栖闻声猛地回神,转头,见小径那头的院口,叶广泽一身雪白中衣,墨发披散,目光幽沉,望着自己。 她心头一个咯噔。 “叶广泽……” 副将亦才如梦初醒般地将华栖放下,对着叶广泽行礼,说:“报告将军,属下……她……呃……那个……属下巡逻完,正欲回去休息,忽然听得墙头有动静,而后,一抬头,这位姑娘她就掉下来了……” 华栖亦是觉得窘迫,她几日没见到叶广泽,华薄言知道叶广泽回来之后,将她看得甚严。今日趁着府中宾客多杂,她才好不容易混入人流中脱身,来找他。去了往日两人常碰面的桥头,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来,便辗转又来他府前,却看见大门都关了,心下不禁有些馁气。但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爬上墙头,若是能看他一眼也是好的。可待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高墙,不知何处寒鸦蓦然叫了一声,她吓了一跳,身子没控稳,就那么直直栽下墙头来,所幸正好有人将她接住了,不然,这一摔指不定得断胳膊断腿。 “我……那个……就是想来看看你睡了没?” 叶广泽盯着她。 华栖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咬唇,说:“好吧,其实,我……” “有话进来说。”他不待她说完已转身进了院子。 华栖赶忙跟上,跑了起步,又转头对着那副将说:“谢谢你哈!” 副将看着她明艳艳的笑容,耳后热了热,还未答,华栖已提着裙子跑开。 入了院子,叶广泽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光线不明,他表情难辨,只觉得投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沉。 华栖暗暗给自己打了几下气,走上前,说:“没想到你也没睡哦,真巧!” “……” “听说你又打了胜战,恭喜你。” “……” “嗯……这么久没见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那天,谢谢你哈!” “……” “今日……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带了礼物给你。”说着她往腰间斜跨着一个小绣包中掏,却半天掏不出什么,待她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才恍然醒悟:“呀,出门前换了套衣服,定然是把东西放那件衣服上了。”表情懊恼愧疚不已,看向叶广泽,“对不起,我……给忘带了,下次给你,好吗?” 叶广泽就那样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分明是她生辰,却要送他礼物。 华栖紧张地看着他,明暗交错中,只觉他表情好似又冷硬几分,于是猜想,他会不会是生气了。 她一边自责,一边斟酌地问出口:“要不,今天我先用其他东西代替一下?” 叶广泽默了好半晌,竟点了下头。 华栖一下笑逐颜开,而后往四周打量打量,跑开几步,在宽敞的地方停下,深吸一口气,说:“这几年,我学了点舞。这支舞,本就是为你而练的,但尚不娴熟,本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再跳给你看,今日情况特殊,我先跳个半节,来日练好了,再跳完整的给你看。” 话间,手臂已伸展出去,嫩白十指,拈作花穗,手腕翻转间,宽袖起涌,若硕大花叶随风摆曳。夜风送来墙外的桐花,纷纷扬扬,宛若白雪霖霖。 楚腰嫚,轻旋舞,婀娜小步伴花驻。 待她微喘着停下,月光映着她额上的晶莹汗渍,她看着他,问:“好看吗?” 叶广泽将她久久望着,而后点头:“嗯,好看。”随即见她咧开嘴笑得别样明艳招展,眼中流溢光辉灿比星月。 今日,是她十五岁生辰,她已及笄,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懵懂纯真如昨,已多了份情愫。 叶广泽阅人无数,从前几日城门重逢的第一眼,就已明白。 她捧着自己发红的脸,笑得那般开心。 叶广泽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攒紧。 他送她回家。 到了华府外的槐树下,叶广泽停住脚步,说:“进去吧。” 华栖不舍地瞥嘴,低着头,一脚晃悠,蹬着脚下青石板。 远处传来打更声,夜已深。 他白日忙,该让他早点回去休息的。她于是抬头,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个东西给你!”说完不及他应声,就急匆匆跑开。 待华栖气喘吁吁地拿了东西回来,府门外的那槐树下,已没了那人的身影。华栖不甘心地跑出去来回找了几遍,确定他已离开。 眼眶登时就红了,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伤心,抑或是因为失望造成的伤心。可细想,她只说让他等,他都没答应她呢。这么晚了,自己动作又慢,他定然是累了乏了,以为自己不出来了,所以才走的吧。 她如是对自己说。抹了抹眼角,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被捏得有些皱的钱囊,赶忙将它侍弄平整,而后双手交叠,贴在心口位置,往府中走去。 待那朱红大门缓缓闭合,一人从屋牙高檐后现出身,黑衣矍劲,身姿挺拔。 ** 又是几日不见叶广泽,华栖想,他怎么回来之后更忙了呢?从前不见他这般忙呀。 真是好生奇怪,心底又觉得心疼。 在听得别人说叶广泽去了醉梦阁时,她仍不相信。 她混迹连川城多年,怎不知醉梦阁是什么地方。 青楼,风尘之地。 她虽顽劣,但从不接近这样的地方。 但最终,等她开始懊悔之时,她已经进了醉梦阁的大门。 迅疾有人贴了过来,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廉价脂粉香味。 华栖转头,就看到一张女子面容。白粉擦得重了些,感觉像下了一层厚重的霜,颧骨处又撒了些胭脂,双唇涂得红艳,有些吓人,因为离得过近了些,看着有些吓人。 华栖连忙挣开。 “哎哟,小公子,这么害羞作甚。来我醉梦阁,定然让你醉仙梦死,乐不思蜀。” 华栖整了整衣衫,正经道:“醉仙梦死和乐不思蜀都是贬义词,若你是想留客,应该用有些褒义词。” 那女子闻言愣了下,而后咯咯一笑,说:“哟,没想到还是书呆子,有意思。那好,小公子,你若不然就随我回房,而后好好教教我,该用怎样的词才妥帖!”说着人就已再度贴过来。 华栖吓得赶忙跑。 “小公子,别跑啊!”她笑声尖锐,追着她,华栖一边提防一边找路,一个不注意,被另几个涌过来的女子堵住去路,往后退时,又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方才那女子怀中,脂粉气熏得她几乎晕厥,她摇摇头,醒神,赶忙再跑,慌不择路,跑上了二楼,在楼道上被围追了好几圈,眼见又要被抓住,她慌不择路,直接撞开一紧闭的房门,进门的时候,脚勾住门槛,摔入房中。 腰骨撞到地板上,华栖疼得泪崩,抬头看,方才兴致勃勃追着自己的那几个女子,这时都纷纷停在门外,眼中浮现惧色,带头的那个女子说:“将……将军,不好意思,我们闹着玩呢,无意惊扰将军,望将军莫怪罪。奴家……奴家就不打扰将军了,先……先告退。” 她们步伐忙乱地快步离开。 将军? 华栖微惑地转头,却猛地僵住。 “叶广泽……” 196.【番一】归栖云梦泽(3):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叶广泽……” 不远处那方榻上懒懒躺靠着的男子,浓眉墨眼,五官带着几分凌厉威严,不是叶广泽是谁? 而他身旁,一女子紫衣缀白花,珠钗饰云鬓,眉眼清秀,身姿袅娜,十指涂丹蔻,捧着一青玉色杯盏,停在叶广泽嘴边几寸处,身子半弯,再差一点,就依进叶广泽怀里了。 他们二人正齐齐地望着自己。 华栖眼眶一下便红起来,鼻头一酸,不知何来的缘由,竟想哭了,或许是身上摔疼的,抑或是由于心口隐隐泛起的疼痛雠。 紫衣女子瞥了眼叶广泽,见他眼眸顿变幽邃几分,心里了然将几分,勾勾唇,放下酒盏,起身去扶华栖。 “这一下该摔得厉害吧。”她将她拉起来,华栖疼得嘶了一声,她又说,“姑娘若是不介意,我房里有瓶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药,你跟我过去,我给你上点药?紧” 华栖连摆手:“不……不用……”又猛地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紫衣女子笑说:“姑娘呀。阿蕖不知姑娘名讳,只得这样称呼,哪里不对吗?” “没……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分明我……” 分明她还穿了一身男装啊,旧日连她母亲都说她穿起男装来,十足的男孩子气呢。 紫衣女子笑得愈发开心,眉眼弯弯,可真好看,华栖看得痴痴出神。 她指了指华栖的头侧,说:“姑娘耳洞忘了掩藏。方才我那几位姐妹,定然是也发现了姑娘是女子,同姑娘闹着玩,希望姑娘不要生她们的气。” 华栖低头,说:“没有生气。只是她们那样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有些吓人。” 阿蕖说:“这风月之地,向来是男子向往之极,女子厌恶之极的地方,通常女子若来了,定然没什么好事。故而我那几个姐妹,是想把你吓跑,以免你在此地生了事端,大闹一场。” 华栖抬头,忙解释:“我不会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姑娘莫不是要告诉我,你是来体验生活的?还是……”她拖了长音,眼睛往榻上的人一瞟,说,“是来寻人的?” 华栖没注意她眼色,暗下偷偷瞄了眼叶广泽,没说话。 “看来是我说中了呢。姑娘来寻的可是姑娘的心上人?” 华栖沉默。 “小姑娘,看你模样,年龄尚小。听我一句劝,既是进得了这种地方的男子,都不是好德行,趁早忘了。” “不,他很好的!”华栖急忙辩驳,声音拔高,带着几分护犊般的紧张。忽觉有目光沉重,投在自己身上,她转看向叶广泽,只见他把玩着手中杯盏,漫不经心的姿态,根本没注意她。 心下不禁黯然。 “这么维护他,看来是很喜欢他呀。” “我……没……没有……” “怎么,是害羞,还是不想承认?觉得丢人?” “才不是!喜欢他才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呢!”完全不禁思考的话冲出口后,热血轰一下涌上脸颊,她赧然无措地看看叶广泽,又看看阿蕖,简直羞死悔死。 她猛地转身要离去,不经意扯到腰侧的伤,疼得低呼一声。 阿蕖拉住她,说:“我看你真的伤得不轻,还是去我给你上点药吧!” “不用不用!我……我没事!”华栖一边拒绝,一手捂着腰侧,嘴唇已发白。 “你的心上人既在这醉梦阁中,一时半活儿也不会那么快离去。你不若就听我的话,上了药,身子好了些,再去找人。不然你这半身伤一身痛的,也打不过人家啊!” 华栖闻言不明所以地看着阿蕖,问:“打人?为什么要打人?” “你心上人都上这儿来了,定然是寻欢作乐来了,你不是来抓奸的?既然是抓奸的,那少不了动手动脚的。” “不是不是,我只是来看看的。” “看看?看什么?看他与别人卿卿我我?” 华栖急红了脸:“我……他或许是有要事……”说着声音愈发低。 阿蕖笑得更欢:“男人来这样的地方,定然是行要事的……你说是吗,将军?”她转头看向榻上的男子。 华栖也看向他,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叶广泽收回目光,饮尽一杯酒,说:“阿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热心,若是你没时间招待我,那便唤其他人来。” 阿蕖忙放开华栖,走向叶广泽,赔礼道歉:“好了,阿蕖不该冷落将军,阿蕖这就自罚一杯。”说着斟了一杯酒,仰头欲饮。 叶广泽却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引着她将酒往自己嘴里送,酒水喝尽,再反手将阿蕖一下拥入怀中。 “既然要陪我,那就专心些。” 阿蕖咯咯笑出声:“阿蕖这一整日都是将军的,将军怎还在乎这一时半活儿的,真是少有的……心急呢!”说着话,她眼梢却是瞥向门口处。 华栖泪已落下,却一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忽然觉得好难过,尤其看到叶广泽与那紫衣女子那般亲近时,心口的疼痛竟比腰上的伤口的还强烈。 她告诉自己,小栖,别哭啊,别哭,他看着呢。 却一点止不住眼泪。 她只好捂着眼睛,哽着声说一句:“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便转身离开。 步伐凌乱,脱逃般出了门去。 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口,阿蕖瞬即感觉到自己腰上的力道一松。 她作不自知状,顺势站起身,站在门口忘了一会儿,再将门上关上。 “小姑娘这下可伤得不轻呢。” 一语双关,中有深意。 叶广泽没说话。阿蕖也是聪明人,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便无需开口多提。 只是,她颇为讶异,一代名将叶广泽,竟会对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动了心思。简直毫无道理。可细想想,情爱之事,哪能理得清因果缘由。 她坐到他对面,给他斟酒。 ** 华栖一脸闷在府中半月有余,步不出户,郁郁不乐。后来,竟主动和华薄言提出要去书院上学,华薄言夫妇颇为诧异。 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以上学堂,唯有钱势皆有的人家,方能送闺中小姐去是识习诗书学习礼仪。 华薄言本觉得无需专门送华栖去学堂,但她之前太过不修边幅,让夫妻两人颇为忧心,便托了关系,给她安排了学院,但华栖死都不去,他们也无可奈何。但现在她却又改变主意了。 不过细想,定然不可能是华栖忽然想开了,前前后后几年,他们苦口婆心劝解过多少次,不见她听进去一个字。深究原因,怕只有一个。 不管是为何,能够进山中书院进修,收敛收敛性子,总是好的。更何况,能远离那人。 华薄言随即安排。 离开前的晚上,华栖轻车熟路地爬墙出了府,怀中揣着一锦囊,到了昔时她与叶广泽二人碰面的短桥头。 他再不会来的,她知道,但看到那空落落的短桥时,仍是忍不住失望。 她站在往常他站的位置,望着溪中水,想,原来他是有喜欢的人啊,醉梦阁里那个唤作阿蕖的姑娘,长得真好看,同里面的其她女子都不一样,身于风尘,却不染风尘。待她这样的一个陌生人,都那般热情友善。 怪不得他喜欢她,连她都觉得她很好。 他和她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正如她自己一样,能见他一眼,就觉得开心地不得了。 若他能开心,她也会随着开心的。 “那为什么笑不出来呢?”她自言自语道。 胸口这几天一直沉沉闷闷的,好似压着一块大石。 她想不明白,正苦恼着,桥下蓦然传来一声噗通水响,她吓了一大跳。 而后又接连几声水响,她定眼细看,原是鱼跃出水面。 她抚了抚胸口,转身往回走。 不知觉又到了叶广泽府外。但今日她已无勇气再爬墙。 她久久抬头望着匾额上气势凌云的叶字,低低地说:“叶广泽,我走了。你离开,不会同我告别,但我仍想同你说句再见,因为……因为……这样说了……” 这样说了……仿若两人将来就一定会有再会之日一般。 掏出藏在袖中的锦囊,她抚了抚上头的桐花花样。白线勾绘的五瓣,金线点缀的细蕊,皆是她一针一线缝制上去的。锦囊中放的物什,藏着她这生最大的愿望。 三年前,她在五福寺跪了三天三夜,求得这样一个平安符。 听闻,尽以最大诚心,许以最真祈愿,凝神静气,心不外驰,于佛祖面前叩求三个日夜,便可以愿望成真。 而她在祈愿的铭牌上,只写了这样八个字。 “健宁开心,平安顺遂。” 所予之人,叶广泽。 华栖在叶广泽府门外站了许久,终没能伸手敲响他的府门,而是转身离开。她心想,回去再托人来日将这平安符送给他吧…… 其实是害怕自己当面送,会被拒绝。 她从前不知道,这样的情愫会让自己陷入这般惶恐忐忑踌躇难定直至卑微菲薄的境地。 她觉得他有百般的好,而她有百般的不好,更衬得自己配不上他。以前她任性淘气,脾气也大,行事都照自己的心情意愿来,父亲母亲恩威并施,却半点镇不住她。却不曾想过,有一天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觉得他那么好,将自己比下去,心甘情愿地将他的一切都凌驾在自我之上。 没错了,这便是戏文中所说的,爱情。 可是,却比想象中,要苦涩太多。 ** 书院位于半山腰,山下是小镇,封闭教学,不到特殊时候,学员不可出院下山。 此间书院分南北两苑,分别为 男女学堂,通常情况下,男女分开上课,唯有的武术课时,男女一起,教习武功虽难易程度不同,但武术防御之用,能见识到更多的招数是有好处的。 与华栖同窗的皆是名门深闺小姐,举手投足都是闺秀之范,相比之下,华栖虽家世不输她们,却显得要邋遢许多。 有人就对她说:“华栖,你该将装束换换到南苑那边去。” 华栖一点不气恼,反而深以为然,与琳儿说了想法,差点没把她吓死,而且也无可操作性,便放弃了。 学院秉承“精学业,强体魄”,故而文修武练一样不落下。而武学课则是男同学最爱,女同学最恨的课程。 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烈了。众人站在校场中,等着教武先生到来。 “听说,今年换了个先生,不知道是谁?” “我也听说了,好似来头还挺大,我昨日从院长门前路过时,看到了他的背影,感觉比之前的那个还要威严,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不会吧?那惨了!” “……” 华栖对文课没多大兴趣,但倒是挺想学学武功的。心中时常会想起的那个人,就是一身高深武艺,行军杀敌,战无不胜。她无法成为他那样厉害的人,却仍想能多学一些与他有关的东西,好似这样就能多了解他几分,离他亦更近了几分。 不过妄念,却一点没办法克制心绪。 不知道叶广泽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日理万机,该很忙。也不知道他收到自己的托人给他的平安符了没有,他可还喜欢? 华栖叹了口气,抬头。却万万没想到,方还心心念念着的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197.【番一】归栖云梦泽(4):她可能出事了 晨光明熹,照得额上发烫,而他就这样,踩着满地光影斑驳,健步而来。 华栖猛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力道没控住,一下疼得吸了好几口气。旁边的一位男同学看过来,一脸莫名好笑,说:“喂,你莫不是早饭没吃,被太阳一晒晒傻了?” 华栖转头看向他,眼中不知为何已泛起水光。那男同学一看,一慌:“喂,我开玩笑呢。你哭什么?紧” 华栖却一下抓住他的手,问:“我是不是在做梦?” 男同学越发觉得这人古怪,说:“我觉得你是发病!” 华栖揉揉眼睛,再往前方看去,却发现叶广泽仍在,目光冷淡,扫视众人,她望过去的那一刻,他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短暂交接,她心跳一滞,他浓眉微拧,她深凝着他,他迅疾转开。 他话很少,并不似其他先生那般第一堂课,便是一大通说教,而是直接开始教授功夫。一开始,自然是一些基本功,扎马步,练体力,在他眼里,似无男女之别,要求严苛,不近人情。 原本班中一些女同学对他印象甚好,但一堂课之后,无一不暗骂之。 华栖也累得几欲趴下,好几次坚持不住,但不想在他面前再丢了脸去,硬生生是咬牙给坚持下来了。晚上琳儿伺候她沐浴时,说:“小姐,今日我好像看到叶将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幻觉。雠” 华栖睁开眼来,点头说:“嗯,是他呀。”眸中满是笑意。 琳儿说:“叶将军怎么会来这书院中。” “唔……他是我们新任的武术先生,教我们武功呢!” “哇,真的吗?怪不得今日见大家都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他定然很严格吧。往日就听说他治军严苛呢。” “是啊,他好严格。”华栖嘟嘴说道,却半点没有嗔责之意。 “可小姐却笑得那么开心!” “我……有吗?” “哪里没有!就差在脸上写上这几个字呢!前几日还闷闷不乐,现在看到叶将军就笑靥如花……” “哇,琳儿,你胆子肥了哈!竟然嘲笑我!”华栖被戳穿心思,便掬水泼她,琳儿笑着直躲,一边还不忘继续调笑她:“小姐现在可是……近水……啊对……近水楼台,怪不得那么开心呢!” “琳儿!让你还说,看我不收拾你!”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 ** 夜深露重,草虫窸窣。 “润之,可还醒着?” 门外传来询声,是书院院长胥茂带着几分沧桑的嗓音。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 “老师。” 胥茂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珍藏多年的佳酿,一直缺知己对饮,今晚,我们喝一杯?” 叶广泽稍稍侧身,说:“老师请。” 酒尽半盅,月上梢头。 两人却一点醉意也无。 都是酒中豪客。 话不多,三三两两,斟酒饮杯间说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话题。但话里无意,言外有声。 叶广泽终于还是先开口:“老师,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胥茂方咽下一口酒,辛辣的酒水烫过喉头,他眯了下眼,一副满足的模样,半晌,说:“这次写信执意要你来暂代教官之位,特地大材小用了一番,我知道你万般不愿。” 叶广泽说:“不会。老师多虑了。” “是,你自然不会埋怨我。你只是不喜欢别人擅作安排,替你做主。” 叶广泽沉默。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活在对死人的承诺里,润之,你的前程该是光明坦荡,不该让旧情旧忆羁绊你的脚步。” “老师……” “别跟我说,你想听,不听也得听。柒月的死也并非你的错,我这个做爹的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何还不放下?” “……” “柒月对你是一厢情愿,我很清楚,你没有必要因为她的任性造就的后果而自责。” 叶广泽放下杯盏,说:“老师,其实不是因为柒月,是我自己喜欢这样孑然一身无所牵绊的状态。守护齐国江山安宁,是我毕生责任。而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该奢想太多,不然捉襟见肘,顾此失彼,两方都辜负” “你已建功立业,如今是到成家娶妻的时候了。怎么能因为怕辜负,就索性不去争取。”胥茂叹了口气,又问,“难道你就没遇到中意的姑娘?” 叶广泽脑海蓦然闪过月残星薄夜,桐花飘扬成雪,一人杏红裙裳,轻舞曼妙…… 他眸色一沉,抬手去拿酒壶,却被胥茂一下夺过。 胥茂精明眼中有几分了然,说:“想欲盖弥彰,还是自欺欺人?” 叶广泽没去抢,只是站起身,说:“老师,明天还有早课,你该回去休息了。”&lt; /p&gt; “这下是直接用上赶人的招数了。我虽老身子骨不中用,但不至于缺几刻睡眠就起不来!我不逼问你那人是谁,但你该好好想想,是去抓住眼前幸福,还是背负歉疚活一生?润之,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容易偏执!你尚年轻,不要让自己陷在沼泽中,作茧自缚!” 叶广泽低声答:“我懂的。” 胥茂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一边说:“懂有何用,三千世界,万万道理,谁又不懂,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说罢,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门去。 叶广泽目送胥茂离开,待他身影出了院子,才关上房门。 桌上还剩半壶酒,他又斟了一杯,送到唇边,却迟迟未喝。 胥茂见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独身一人,迟迟未成家,为他担忧,倒是情有可原。但他却不全然似他所说的那般,为旧日情谊所累,有一部分原因,确如他自己所言,习惯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除了家国之外,不想再被其他人或情所束缚。他身份特殊,有多少战绩,就树立了多少敌人,国内国外,多少人想置自己于死地,明暗皆有,他身旁的每一个人都有危险。 柒月就死在他的敌手之下,他不想再让任何无辜生命因自己受累。 本已决定的事,近来,却频频动摇,他莫名觉得心烦,遂放下酒杯,起身拿起剑,开门去院中练剑。 素月清辉,山岚岑寂,只听得他长剑劈风的泠泠声响。他招数使得越发疾厉,有些无章无序起来,明知这样下去不对,却一点控制不住自己。心绪纷乱,是练武之大忌,他怎么会不知。 剑声之外忽然传来一些其他声响,叶广泽耳力极好,很快捕捉到,一个翻身旋转,长剑一指,便定于来人面门寸许处。 可在看清来人面容时,那样往素健稳的手臂却蓦地微微晃了下。 华栖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看着直指自己眉心的那长剑,泛着冷光,她没出息地脚发软,身子颤动一下,只觉下一刻这锋利无比的剑刃该直穿自己脑袋,但下一刻,那长剑已猛然被抽离开。 “你做什么!”叶广泽怒吼一声,双目瞪着她,眼中有昭然的怒火。他鬓边汗水涔涔,双唇紧抿,表情十分骇人。 华栖本惊魂未定,此刻被他一吼,眼中立马涌出泪水,水泽盈盈的大大双眸,睁得圆滚,无措地盯着叶广泽,面庞映着素净月光,显得几分苍白,看得他心头一下又紧又闷。 她不知,方才,他的剑再近一寸,她此刻就已横尸当庭了。 思及此处,他握剑的五指又攒紧几分。 华栖只觉得他该好生气,曾经他虽冷漠,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他生气起来好吓人,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对……对不起!”道歉的声音满是哽咽,脸上挂着两行泪,委屈十足,反倒显得是他欺侮了她。 叶广泽也不知为何,抬起空着的左手,往她脸上伸去,她双眸扑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手僵住很久没动。 “叶……先生……” 她还是习惯叫他名字,差点直呼出口了。 叶广泽蓦然回神,看着自己的手,吓了一跳,急忙收回。 华栖只觉叶广泽眼中闪过不自然,以为自己看错了,抬手抹了下眼睛,他神色已如往常,几分拒人之外的冷漠,几分不可窥探的深沉。 果真是自己看错了。 华栖说:“叶……先生,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叶广泽盯着他,心下默答,岂止是打扰。 “不好意思。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然后……然后……听到这边有声响……”她说着说着,低下头,不善于撒谎的她将一句话讲得支离破碎。 叶广泽却说:“很晚了。” 华栖抬头。 她没领悟。他暗叹了口气,脑海酝酿好一句冰冷语句,可一触及她无害的双眸,出口却变成:“早些回去休息吧。” 许是月色太过温柔,许是这深山静夜太过静谧,许是入夏的夜风太过柔暖,华栖听了他的话,仰着脸,只觉得,这也该是自己的错觉,不然,怎么会觉得他的语气里满是温柔。 叶广泽看着她眼中缓缓漫起的光彩,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和不可置信,更多是欣喜万分,他只觉胸中一角恍若忽然塌陷,升腾起几分纷乱心绪,搅得他更加心烦气躁起来,不待她说什么,就转身,往房中走去。 反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透过细窄门缝,入目,是她绽开的笑靥,恍若初盛的四月桐花,纯净无暇,却清艳惊人…… ** “小姐,今日你还是不要去晨练了吧,你现在特殊时期,去请个假,先生会允的。” 外头天方露几分鱼肚白,书院学生寝舍中都已亮起了灯光。 琳儿看着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却强撑着起床的华栖,担忧地劝说道。 华栖摇头:“不行, 我必须得去的。” 叶广泽来不久,书院就将早课取消,改为晨练。 早上学生困乏未醒,早课效率不高,个个哈欠连天,既然如此,索性取消早课,改为晨练。 晨练一般都是绕着山道跑步。 叶广泽领队。 天边微露明光,书院内灯火未灭,众人集合列队。 “喂,我怎么见你不大对劲啊!” 华栖身旁的男同学看着她,问道。 经这么些时日,两人已混熟,他叫陆庆生,性格随和,与她相处最好。 华栖捂着肚子,摇头:“我没事。” 陆庆生说:“真没事?若是不舒服,还是请假吧,今日可是又要加跑步的里程了。到时别倒在半路!” 华栖只摇头,抬眼凝着前方。 叶广泽一如既往的飒爽装束,表情肃严,清点着人数。 晨跑并不要求列队齐步跑,既是为了锻炼体能,速度由自己掌控。华栖不比那些深居闺阁的小姐,从小在外头蹿,体能不差,时常能跑到前头去。今儿个,才出了书院没多久,便有些受不了,腹痛难忍,步子都迈不开。 陆庆生担心他,加上他本就懒怠,留在后面,与她同行。 “喂,我说,你别跑了,你这模样,连行走都困难。” 华栖目视前方,叶广泽的身影已渐行渐远,她心头焦急,加快了脚步,强忍着疼痛,说:“我真的没事,我们掉队了,快跑吧。” 陆庆生劝不住她,只好跟着她一起跑。 原先他们前面还有几个跑不快的女同学,后来,山道上,索性只剩下他们两个亦跑亦走地慢速挪动着。 天已大亮,鸟鸣水声,不绝于耳。华栖面白如纸,脚下步伐不稳,摇摇欲坠的模样。 陆庆生不再听她,一把拉住她,正了色说:“你不能再跑了,我送你回去。” 华栖没力气,挣不开他,只好说:“你自己想要偷懒,别拿我当借口。时候不早了,他们估计已快跑完了,你不用管我,先跑吧,回去晚了,可没早饭吃了。” 陆庆生却不似往常继续同她玩笑,说:“华栖,真不明白,你为何这般逞强!虽说晨跑也计入考核,但你分明不注重成绩。不要同我说你喜欢跑步之类的鬼话,我一点也不相信。” 华栖缓了几口气,说:“我是喜欢跑步啊,你不相信也没办法。” 她确实是喜欢晨跑的,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就在前方啊,她暗想着,只要她跑得快些,再快些,或许能够追上他。 陆庆生不理会她,走到她前方,微微矮下身子,拍拍肩头,说:“上来!” 华栖愣愣地看了下,拍了下他的背,绕过他,又小跑起来。 陆庆生气得头顶冒烟,起身骂道:“算了,不管你了。”说着也开跑起来,一下便超过了她,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去。 而身后,华栖笑看着,脚下步伐却越来越慢,腹中绞痛越发难忍,渐渐视线里的青山云影变得模糊起来,没多久,眼前一暗,便晕厥了过去…… 叶广泽站在书院门口,清点着跑完回来的人数。 学生一个个归来,同他问候一声后,进了学院。 还差两个,他心头默念。 待山道拐口树丛掩映处缓缓出现人影,他紧绷的唇角微微松了几分。 陆庆生气喘吁吁地出现,脚步一浅一深,像是丢了半条命,看着前方的书院大门,及站在那儿不怒而威的叶广泽,哀呼一声,总算到了。 忽然,他蓦地想起什么,往身看了又看,半天不见人跟上来,心下不禁懊悔担忧起来。自己一气之下跑得不管不顾,后来累个半死,竟将华栖给忘了。她情况看起来分明不好,自己就这样丢下她,也忒不道义了点。于是想着回去找他。 “陆庆生,往哪儿去!”叶广泽微厉的声音传来。 陆庆生站住,说:“先生……那个……我是不是又是最后一个?” 叶广泽眉头拧了拧,说:“还有一个人。” “华栖!”陆庆生一拍脑袋,“果然!”说着往回跑去。 可下一秒耳后传来几声风响,眼前一暗,已有人挡在他面前。 “做什么?” 陆庆生焦急不已:“华栖……华栖她……”陆庆生也不知怎么解释,长话短说道,“她可能出事了,得赶紧找她去!” 叶广泽眸色一变,转身飞速沿着山道跑去。 陆庆生愣了下,待回神之时,已不见叶广泽身影。 198.【番一】归栖云梦泽(5):都是我一厢情愿 华栖隐约听闻耳边有粗重喘息声,却分辨不明,那来自谁的。腹下剧烈绞痛愈演愈烈,她疼痛难忍地嘤咛出声,手不知触到柔软物什,她紧抓住。朦胧中,好似有人将他搂抱得更紧,身前的坚硬传来些许温热,不知为何冥冥中给她安心,她将自己更紧地与它相贴。 叶广泽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抱得更近了些,脚下步伐飞快,半驾驭轻功。 陆庆生一直等在书院门口,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有人身影出现,只见叶广泽抱着华栖,快步而来,连忙迎上前。 “叶先生,她如何了?雠” 叶广泽未答,目光凝重,往书院中去。 胥茂这时正好迎面走来,见这状况,问:“怎么了?” 叶广泽忙说:“老师,她晕倒了,不知怎么伤的,还流了血,你快看看,怎么回事?” 胥茂搭上华栖的手腕,凝眸细诊,默了会儿,说:“她这是……来月事了。”他有些怪异地看着叶广泽,说:“你什么时候这般粗心,这都没看出来?紧” 叶广泽愣了下。 “女子来了月事,不宜剧烈运动,她脉显虚寒,故而体质更弱些。应当好好调养。怎么,她自己早上没跟你请假吗?” 叶广泽低头看着华栖,她脸色苍白,眉头拧起,好似很难受。 “小姐!”琳儿正四处找华栖,看到这幅场景,急忙跑过来,“小姐,你怎么了?” 胥茂微责地说:“你小姐身子不舒服,怎么还让她参加晨练?” 琳儿满脸担忧尴尬,说:“我也劝了她不要去,她非要去!”暗下抬眸瞥了眼叶广泽。 叶广泽捕捉到,眸色微深。 “带她下去休息吧。注意不要受寒,另去准备一些活血汤药给她服用。” 琳儿赶忙应答:“是。” 叶广泽将华栖送到房中,她身上不净,连同他衣物也染了血污。 他表情有些不好看,琳儿在一旁看到,一时捉摸不透是为何。 他要离开之时,琳儿叫住他:“将军!” 叶广泽回身。 琳儿有些不敢直视他,低着头说:“将军……那个……小姐她是为了将军才坚持去晨练的。” 叶广泽眸中微沉,说:“所以……” 琳儿咬咬唇,斟酌地说:“所以……所以……将军能不能照顾着小姐点?” 叶广泽说:“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照顾好,还指望别人帮扶?”话毕眸光往床上一掠,面上顿僵。 华栖不知何时已醒来,这时,正盯着他看,虚弱眸光中聚拢越来越浓的雾气。 叶广泽背到身后的手五指紧握,脸上的表情淡漠近乎无情。 他转身离去。 华栖感觉胸中某处似被人凿了一下,而后四处慢慢裂开细缝,愈演愈大。 原来心碎是这般感觉,眼睁睁感知着内心的伤口愈演愈大,却无能为力地任它疼着…… ** 华薄言派了人来看华栖,给她带了一些衣物用品。 琳儿在整理的时候,看了华栖亲自缝制的锦囊。 “小姐!”她将锦囊拿给华栖。 华栖本兴致颇不错地吃着家中托来的小食,看到琳儿手中的物什,脸上笑意顿散。 自上次那件事后,华栖性子变得安静许多,琳儿知道她为叶广泽伤足了心,正后悔自己不经思考的行为,该将这东西藏起来先的。 于是,她忙欲错开话题说:“我听闻,叶将军早我们几天就上山来了,故而这东西他未能收到……”却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我是说,平安符还在这里,不是将军不要,是他压根没收到……不是不是……”越说越乱。 华栖说:“给我!” “啊?” “锦囊,给我!”她放下握笔的手,伸过来。 琳儿将锦囊交给她,颇担忧地看着她:“小姐……” “听说,这平安符不能扔,不然所佑之人将有灾害……”华栖解开锦囊口子,将平安符从中掏出,“他没收到也是好的。若他知道这是我送给他的,一定会将它扔掉……”她眼色暗了暗,“那就让我替他保管着吧。只要他平安,那便比什么都好!” “小姐……”琳儿心中叹气。 ** 书院每隔一段时日,会放学生下山。 山下便是一个小镇,下山前做个登记,按时回来即可。 这天一大早,陆庆生便来寻华栖。 “华栖,下山玩儿去!” 华栖兴趣恹恹:“不想走。” “诶,我说你怎么回事,最近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下山走走,散散心!本少爷难得作陪,你给些面子!”说着不由分说地提起华栖,往外头拽。 “诶……你放开我!” “叫三声 爷爷,我就放开你!” 华栖二话不说,一个扫堂腿扫过去。 陆庆生轻易躲开。 “功夫学得不错,平日见你武学课上得倒是认真十足。不过想偷袭爷,嫩了点儿!乖乖跟我下山,不然我就昭告书院,说你喜欢我们叶先生!” 华栖一愣,急辩道:“你……你别瞎说!” 陆庆生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样,看着她,说:“想骗我?上课的时候,盯着叶先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花痴十足,骗得了谁?” “我……” “你知不知道,恋慕先生,你这是有违伦理,是要被世人唾弃的!” 华栖吓得脸都白了:“我……我没有……” “我这是要往外一说,这叶先生估计也得身败名裂……” 华栖听闻此话,眼眶一下就红了:“你别说,求你别说!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的,都是我一厢情愿!不关他的事!” 陆庆生见她快哭了,心想她真是蠢,不敢再逗她:“别哭啊!我这不是没说吗?” 华栖却真的相信了他之前的话,心里这下又自责,又担心。她从不擅长掩饰,连陆庆生都看出来,那别人是不是也知道她对叶广泽…… 她会不会害惨了他。 陆庆生见她真的哭出来,忙安慰她:“我说你,怎么眼泪那么多。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别人看我和你走得那么近,还以为我与你有什么呢!没人怀疑你和叶先生!” 华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别哭了,跟我下山玩儿,我们之间多一起玩,别人都更不会怀疑你了!” “真的?” “真的!我骗你作甚?” 华栖于是同他下山去。 山下小镇正逢集市,好不热闹。 陆庆生在玩乐这方面确实有一套,带着华栖玩了一圈,她也将那些伤心烦恼事抛到了脑后。 巷口有人摆了棋局,挑战行人,吸引了不少人观看。陆庆生对下棋颇有一手,便带着华栖挤到前头观战。 挑战者一个个败下阵来,那摆局者赢了不少钱财。 “还有谁敢来?” 陆庆生往前走了一步,华栖忙拉住他:“喂,这是要赌钱的,我们的银子之前花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输了没东西赔呀!” 陆庆生说:“看不起我?放心,不会输的!” 华栖不信:“他好厉害的,刚才那么多人都输给他了,你还是别掺和吧,我们去玩别的!” 陆庆生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说:“我说会赢,就一定会赢,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点出息!站在旁边别动,等我赢了钱,给你买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将叶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华栖被他说得脸红,不喜他将叶广泽拿来调笑,心下有些气恼,狠狠锤了他一下,说:“你要玩儿自己玩,我走了!” 陆庆生已掀袍落座,以为她害羞,没在意,专心看那残局。 华栖回头看了眼他,见他真要参战,便自个儿出了人群。 她在四周走走,没敢走远,只是没想到,会看到叶广泽,还有上次醉梦阁里的那位姑娘。 她叫阿蕖,她记得很清楚。 “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 她在书中读到这句诗时,一下就想到了她。美艳却不媚俗,虽然只短短一时半刻的交谈,她就觉得她很好。 不然,也不会得叶广泽垂帘。 集市的小镇街道,人生嚷杂,叶广泽衣裳是松烟色的,较往日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儒雅,而那阿蕖姑娘则是一身素白,褪去烟尘浮色,清丽不可方物。两人落座二层茶楼窗边,交谈着什么,她时常浅笑,他倒如惯常,表情不多,但只是这般,已是她不可企及的奢望。 华栖仰头看了许久,直至脖子眼睛都酸痛起来,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茶楼之上,叶广泽目光从阿蕖身上转投向长街。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有一小小身影,逆着人流而行,背影满是落寞。 阿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一阵找寻,才看到那人,暗叹了口气,说:“将军,花开堪折直须折……” 叶广泽收回目光,说:“我粗人一个人,不懂花,更护不好花,她该让更好的人采撷。” 阿蕖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于她来说,得她心许之人垂帘呵护,才是最好。不是她心许之人,再好的呵护都是枉然。” 叶广泽皱眉:“阿蕖,你话变多了。” 阿蕖笑:“好了,我知错,将军莫怪。说正事吧,燕国那边,来了消息……” “……” ** 陆庆生找到华栖的时候,她已经有些不省人事。 “我说你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好好在我旁边呆着吗?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喝酒 了!太过分了!”陆庆生骂道,“喝酒竟然不叫上我!” 他倒了杯酒,一口饮下:“好酒啊!”于是又满上一杯,“酒壶还满的,我说你也忒没用,不要告诉我你喝了一杯就倒了啊!” 华栖听得耳旁有人聒噪不止,吵得不行,咕哝一声,睁开眼。 “咦,陆庆生,你终于回来啦!今天又跑了最后一个?” 陆庆生给了她一个弹指,说:“胡说八道什么,还以为这是书院呢!” 华栖痛呼,摸了摸了额头,却咧开嘴笑开:“你真没用,连女生都跑不过!” 陆庆生气急:“什么跑不过,我那是让着她们!你们这些小女生,就爱哭哭啼啼,到时跑了最后哭了鼻子,烦死个人。所以陆少我呢,就大发善心,做这最后一个。” 华栖摇头:“我不信,你细胳膊细腿,跟个娘们似的。” “嗨,华栖,你怎么说话的呢!信不信我把你扔这里啊!” 华栖摇头:“不信。” 陆庆生起身,作势要走,华栖却只是咯咯地笑。 他知她醉的不轻,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说:“我给你点时间,醒醒酒,别指望我背你上山!” “好好好,你背我你背我!”华栖开心地鼓掌。 “想都不用想,本少爷从来都是别人背的份,怎么可能屈尊降贵背别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个时辰后。 陆庆生气喘吁吁地扶着路旁的树,说:“我说华栖,你下来自己走会儿不行吗?” 背上的人并无反应。 陆庆生抬头看着眼前一路绵延上山的台阶,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他自小娇生惯养,体质又不必其他人好,平生最恨习武运动,华栖虽不重,但背着她上山,对他来说确实有些要命。 他深吸几口气,继续往上爬。 天上四处涌来浓云,光线顿暗,陆庆生暗呼糟糕,急忙加快脚步。头上却忽然乍响一声惊雷,他脚一滑,身子一个不稳,猛地扑倒。 “哎哟!”摔得那叫一个疼,陆庆生揉揉膝盖半支起身,却感觉背上很轻,“糟糕,华栖!” 他转头,却看到叶广泽不知何时出现在山道上,而他怀中稳稳抱着的正是那醉得一塌糊涂,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华栖。 “叶……叶先生……”他顿觉得双腿颤得更厉害。 叶广泽闻到酒气,目光扫向陆庆生:“你带她喝酒了?” 陆庆生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她自己喝的!我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 叶广泽没说话,陆庆生却觉得他表情比这雷雨天还骇人。 “那啥……先生,你能不能帮忙将她背回去,我实在是……”他坐在地上,揉着膝盖,一副可怜的模样。 叶广泽静默着将华栖转移到背上,径直略过陆庆生,往山上走去。 头顶又劈下一道闪电,陆庆生抖了抖,忙起身跟上:“叶先生,你等等我!”叶广泽却步伐飞快,消失在山路蜿蜒处…… ** “陆庆生……陆庆生……” 背上传来破碎低咛声,叶广泽行走的脚步一顿,片刻后继续稳步前行。 “陆庆生,你不要将我喜欢叶广泽的事情告诉别人……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坏他名声……” 叶广泽微愣。 脖上忽然一湿,他抬头,雷电虽厉害,但好似并没下雨,那是…… “叶广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呢?”她呓语,伴着低低抽泣,脖上湿意越来越浓,烫得他肌肤,连同心脏都疼起来。 抬眼已经隐约可见书院的屋顶,叶广泽驻足片刻,却忽然变了道,往一旁的小道中拐去。 沿着曲折小径行走三四百米,出现一简陋小亭。 到了亭中,叶广泽将华栖放下,她站不稳,软着身子就要倒下,他一手反控着她,迅疾转身,将她稳在怀中。 分明不省人事,却哭得梨花带雨,叶广泽伸手给她抹泪,她乖顺地靠在他胸前,身子还微微抽颤。 “华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她,“华栖……” 华栖朦胧中感觉有人在唤自己,嗓音低沉,别样好听。 她缓缓睁眼…… 199.【番一】归栖云梦泽(6):今天……你离我那么近 她缓缓睁眼,入目却是那张令自己心动又心碎的好看面容。 “叶广泽……”她声带哽咽,眼角蓦地就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外头天空忽然一阵电闪雷鸣,雨水顷刻倾泻而下。 华栖吓了身子一颤。 叶广泽将她拥紧。 她脸埋在他胸前,眸子瞪大,有些不可置信,还有几分懵懂茫然。脑袋昏昏沉沉,心想,梦里好良辰,与君同依偎…雠… 梦里好良辰,与君同依偎……即便风雨如晦,对她来说,却真真是绝佳之镜。 叶广泽抱着她,脑海中却闪过胥茂的话:“怎么可以怕辜负,便不去争取?” 他真的该去争取吗? 还有阿蕖的话:“花开堪折直须折……于她来说,得她心许之人垂帘呵护,才是最好……” 对她来说,他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从未这般犹疑难决过…… 华栖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眼睫微颤,还沾着水光。 “我时常梦见你……”她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容颜,说,“但是今天跟以前不一样!” 她以为这是梦,却连在梦中也是这般小心翼翼,手几次张开想要抱他,却不敢。 他胸口抽扯一下。 他心疼了…… 叶广泽并不习惯这样的感觉,但一手已抬起抚上她的脸,问:“哪里不一样?” 华栖感受着脸颊的温热,僵了僵,眼中又开始堆叠湿意,说:“以前,都是远远地看着你……我们之间隔着很远,我甚至连你的脸都看不清……其实,看不清也是好的。你不喜欢我,表情一定很冷淡……这么远的距离,我就自己想象,想象着,你或许在对我笑……可是今天……今天……”她抬手,终于碰到他的袖口,轻轻握住,“你离我那么近,我……我……我抓到你了!” 她笑开,皓齿明眸,潋滟流光,那般欣喜若狂的表情。 他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情,便是第一次打胜仗,也没有过,此刻却觉得,自己能感同身受。 他也从未与女子多亲密过,同阿蕖,是逢场作戏,同柒月,不过兄妹之谊。可待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吻上她的眼。 这样一双好看眸子,将她的心绪表露无遗,欢是四月桐花万里一刹间绽放芳华,悲是漫天凄风苦雨顷刻急盛。 他唇往下移,一路沿着她泪痕吻过,直至覆住她的双唇。那柔软温热的感触,一下将他心魂摄取。在战场生死之地却游刃有余的一方猛将叶广泽一时竟感觉手足无措,他唇瓣贴着她的,接下来却不敢再多动作。 从四肢百骸一下涌起的燥热让他脑袋涨疼,原先轻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不知觉已用上了些力气,将华栖更深地压入他怀中。 华栖全然懵怔住,腰上传来些许疼痛让她得以清醒几分 她看着他许久,最终闭上眼睛,手臂环上他的腰背。 饶是这样带着几分懵懂的主动,已引得叶广泽几欲失控。 他强行压抑着,浑身僵疼,回应她的吻动作细致温柔,如待珍宝。她娇瘦得他一点力道不敢多用,只觉得会伤了她。 纵使如此,她仍是承受不住,很快就有些呼吸不匀。 叶广泽用了平生最大的意念止了自己的动作。 他放开她。 华栖睁开眼来,眼帘蒙着一层雾气,他长指拂过,揩下一片水泽。 两人四目相对,表情皆带着几分茫然。 叶广泽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可一点懊恼都无,只觉得意犹未尽。 他想,自己许是疯了。 外头又劈下一道闪电,随之而来一阵巨大雷鸣声。 华栖吓了一跳,下一刻猛冲入叶广泽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别走别走!你是不是亲了我就要走了……打雷闪电都来了,是不是梦境要结束了……不要……我不要它结束……” 哭得比刚才还厉害。 叶广泽微愣住,静默片刻,而后抬手,动作略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说:“我不走。” 华栖仰起头来,抹了下眼中泪水,看着他,问:“真的?” 叶广泽点头。 她这才停了哭泣,轻轻靠在他胸前,心想,这样的梦境,真好!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得这样一时片刻厮守。哪怕,是生命。 叶广泽之外,她不曾想过,有什么人或事,是她那般想要的。也或许,是觉得,为了他,其他什么事不可以放下呢?他那么好。 她忽然想起什么,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一个锦囊。竟真的有! 这梦境果真与现实无差。 她将它递给叶广泽。 “这个……是我在我生辰的时候,原本要送给你的礼物……” 叶广泽接过,锦囊上绣着桐花花样,纯白花瓣 ,精美细致。他解开锦囊口子,从中抽出一个绸符。 上头的字是秀气小楷,一笔一划,看出写得十分用心。 “健宁开心,平安顺遂。” “你是将军,常常要上战场打仗,听说战场很危险……这个平安符,是我在五福寺求的。五福寺的菩萨很灵的,你带着它,菩萨一定会保你平安!” “……” “唔……你看着它有些旧了,是因为这是我在几年前祈求来的。但是荷包是新的,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新换一个。” 她双颊染红晕,因着方才的亲热,也因着此时的几分羞涩。 于叶广泽来说,他从来觉得命运由自己掌控,难能靠天靠神靠旁人,也从不信鬼神之说。 但她说得那般认真,眼里满是笃定和希冀。 “你……喜不喜欢?” 叶广泽点头,说:“嗯。” 华栖瞬即笑开。 便是梦,她也知足了。 风雨自有消歇时。 叶广泽背着睡熟的华栖回到书院时,天已漆黑。 陆庆生打着哈欠,刚从厨房要来一碗姜汤,看着一身干燥却迟迟而归的两人,愣了愣,惯常地扯了大嗓门,招呼道:“诶?叶先生,你们怎……”话说一半,被叶广泽一个冷厉的眼神迫止住声。 叶广泽回头看了眼华栖,见她仍睡得安稳,才稍稍缓了神情,却没有理会陆庆生,而是直接往内院走去。 陆庆生手中还端着半碗姜汤,半句话还卡在喉中,呆立半晌,心想,怎么觉得画风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半路华栖对叶广泽霸王硬上弓,将他给拿下了?不然,方才叶广泽看华栖的眼神里,怎会有那么一星一点不真切的温柔? 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战,忙趁热将姜汤喝尽,往自己寝舍中走去。 ** “双臂伸直,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身子再往下蹲一点儿!” 叶广泽站在华栖面前,高大身影挡住了日光,但指令出声严冷,一点不因她是女子而放松几分。 陆庆生斜眼看过来,看到华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两腿都在打颤,仍咬着牙死撑。 原本他还猜想,叶广泽对华栖改观了,但凭这几日的考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反倒是对华栖更凶了。 前几日,华栖一觉醒来,除了听说是叶广泽送自己回来的,之前所发生的事三三两两记得几个场景,而同叶广泽在亭中所发生的事,只觉得是自己的荒唐一梦,心下还暗骂自己竟做这样的梦,太不知羞耻了。可一边却期盼能多梦到他一些。 但见到叶广泽,她连头都不敢抬去看他。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华栖一下瘫坐到地上。 本已转身离开的叶广泽忽然回身,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她立马站起身来。他这才又转身离去。 “地上那么烫,你怎么坐得下去?”陆庆生过来,说道。 华栖哀呼:“我双腿都要废了,现在便是刀山我也躺得下去。” “去旁边阴凉处坐一下!” “嗯。” 两人在树荫下并排坐下。 陆庆生喝了口水,问:“我说,你上次是不是得罪叶先生了?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点针对你!” 华栖无辜:“得罪?我都没跟他说上一句话,怎么会得罪他呢?” “上次下山,你瞎喝酒喝醉了,还记得?” “嗯。” “后来,本少大发善心,不忍丢下你一人,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把你背回书院……” “咦……可是琳儿说,是叶广……叶先生背我回来的呀!” “那……那也是我背了你大部分路,到了书院外的最后一段路,叶先生出现,才替了我的。” 华栖撇嘴,这回却一点不相信了。 陆庆生气炸:“诶,我说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可是,你不是我说醉了吗?我都醉了,还怎么打叶先生啊?” “没听过撒酒疯?可能就是撒酒疯,把他给揍了!” 华栖惊恐:“不会吧,我怎么会打他……而且,我也打不过他呀!” “这可不一定,叶先生看你一介女流,没防你,你忽然来那么一下,一下踢中他要害……”陆庆生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告诉你,虽然说好男不跟女斗,但是要是涉及尊严……那就难说了!” 华栖细思量他的话,觉得甚有道理,不然叶广泽平常都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这几日时不时给她一个凉薄眼神,她看不懂其中意味,终归不会是喜欢,反倒有些瘆人。上课习武的时候,他常常站到她面前去,虽说替她挡了日光,阴凉不少,但他站她身前,她反倒更紧张了,动作愈发做不好,频频出错,被他当众点名,再用更严苛的标准让她习练。 从前她倒是不怕他的,但这 几日,她开始有些惧怕起来。 接下来上课,华栖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真的不小心冒犯了叶广泽,那她是不是得去道歉?如果道歉他还说不原谅怎么办?就算原谅但却更加讨厌她了又该如何是好? 而且道歉总不能空手而去吧?那要送什么礼物才好呢?她蓦然想起护身符。 对了,她的护身符呢? 之前她一直带身上的,但上次下山之后,就没看到过了,莫不是丢在了山下。 她大慌,本正和别人生对打练手的,一时没注意,等对方手挥过来时,她没闪避,而是猛地抬头,正正迎向她拳头。 “啊!” 校场上的打斗声中蓦然传出一声尖细痛呼,众人纷纷停下动作,却见一人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 倒地之人,正乃力气堪比男生的名唤胜男的女同学。 而华栖站在一边,愣愣不知所以。 “怎么回事?”叶广泽走过来,瞥了华栖一眼,问道。 华栖摇头:“我不知道啊!” 地上的胜男揉了揉身上,爬坐起来,说:“我本和华栖对打的,但是突然不知道谁突然偷袭我……” “偷袭?每位同学都在认真练习,你所说偷袭为何意?” 胜男也迷惑:“我也不知道,就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击中我的手腿,然后我就……” “那你现在有无受伤?” “受伤到没有?就是方才蓦然觉得腿脚发麻!现在好了。” 叶广泽说:“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练习吧。”他转身,路过华栖身边的时候,顿了下,道,“习武,最忌讳三心二意心神不宁。都给我集中精神好好练!” 众人高声呼应:“是!” 华栖肩背一颤。 200.【番一】归栖云梦泽(7):疼吗?(28号的更) 用完晚膳,华栖正出去欲散会儿步,消消食,却不意会遇到叶广泽。 她第一反应竟是转身逃跑。 “华栖。”身后的声音微冷。 华栖停住,头皮发麻,缓缓转身:“叶先生……紧” “躲我?”叶广泽走近,声音沉沉就响在她头顶。 华栖心下忐忑不已,忙摆手否认:“没没没!”抬头对上他那暗穹般的深远目光,又心虚地低下头,愈发无措。 半晌后,叶广泽说:“接下来这几日,你不用参加晨练,亦不用参加习武。” 华栖猛地抬头:“为什么?雠” 叶广泽看着她,不说话。 华栖却似受了十足委屈似的,鼻头蓦然一酸,眼泪已蓄势待发。 叶广泽心想,她眼里是不是藏着一泓清泉,只稍一撩拨,便泪如泉涌。 “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得罪先生了,先生若是生我的气,讨厌我,直接骂我罚我就是,我给先生赔罪。但是为什么连课都不给我上?” 叶广泽两手握了握,心头暗叹了口气,说:“没有不给你上课。”他顿了顿,“待你身子利索了,再上课便是。”面上表情闪过一点不自然,而后即拾步离开。 华栖半天也没琢磨透他话中意思,一路抽搭着回了寝舍,倒床闷头大哭,哭着哭着忽然觉得腹下胀痛,传来几分不适感。 她猛想起什么,忙哑着声唤琳儿。 琳儿帮着她将身子收拾干净后,两人坐在床前说话。 华栖对琳儿无话不说,同她讲了叶广泽方才的话。 “琳儿,你说,他是不是现在连看都不想看我了,所以叫我不要去晨跑习武?” 琳儿说:“可是,将军还说了,让你身子利索了再去啊!” “可是我的身子哪里不利索了?” 琳儿想了会儿,说:“将军莫不是在说小姐的月事?” “啊?” “上次小姐因这事还强去参加晨跑而晕倒,该是吓到了将军,于是他记住了小姐每月这时来月事,故而让你不要参加晨练及习武课。” “是……吗?” “琳儿觉得是。将军其实还挺关心小姐的呢!” “才不是,你不知他前几日将我折磨得多惨!” “可是,小姐却乐在其中不是吗?” “哪有?你别胡说!” “琳儿才没有胡说!” “你就是胡说……” “……” ** 虽不能去晨跑,但第二天,华栖还是早早起了床。 叶广泽看着她一身轻简行装过来,皱了下眉,目光盯着她,有几分沉冷。 华栖咬唇慢慢挪过去,说:“叶先生,我……我……请假。” 叶广泽表情没什么变化,眼中的沉暗却隐隐散去几分,声音极淡漠地嗯了一声。 华栖迟疑半会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叶广泽自然不可能开口问,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校场上,学生姗姗来齐。 直至叶广泽领着众人出了书院,华栖嘴边的那句道歉都没能说出口。 上午上课的时候,华栖没有回房休息,而是一直在旁观看,看着看着,后来不知怎得变成只盯着叶广泽看,且完全不自知。 中间休息时,陆庆生忍无可忍地跑到她跟前,抬手就给了她一拳,说:“我说华栖,你能不能稍微把你那花痴的表情收敛一下?” 华栖迷惘:“啊?” 陆庆生在她身旁坐下,说:“不要告诉我,你一点都没意识到,你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叶先生看,而且眼神痴恋露骨,恨不得扑过去把他吃了一般!” 华栖一张脸涨得通红:“有……有吗?” 陆庆生:“有!太有了!” 这时有几个女同学走过来,眼神怪异地看了眼华栖,交头接耳地离去。 华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什么话辩解,眼神往叶广泽那边瞄,见他正耐心和一同学教授招式,表情不见喜怒,心头暗暗希冀他没发现。 “你不用妄想着叶先生不知道了,我们班中同学大部分都看到了,叶先生那么机敏的人会一点知觉都无?” 华栖脸红更甚,埋入膝中,苦恼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了……叶先生会不会被人诟病?我是不是害惨了他?” 陆庆生无语地看着她,说:“华栖,你有没有点出息,这个时候,你不担心自己你担心他?” 华栖从膝间抬头,不明:“担心自己?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庆生气噎,说:“对,你不用担心,不用担心被退学,不用担心被人说三道四,你为了他死了都行!” 华栖刚想说什么,有几个人走过来,她忙噤声。 “你有没有觉得叶先生这几天有 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同从前一般严厉不近人情,还真将我们当他手下的兵呢!” “不不不,我觉得不一样了。往日,他从不爱与我们说话,今天我在那里练招,他竟主动过来指导我动作,语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冷冰冰了,我好几次犯了错,他都耐心指正!” “真的?” “真的。” “那你说,这是为什么?他良心发现不该这么摧残我们?” “不知道,不过这样的转变总是好的……” “莫不会后面藏着狠招等我们吧?” “……” …… 两人探讨的声音渐远,华栖才将头抬起来,陆庆生的视线正好转过来,一副打量探究的模样。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华小栖,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最好将事情始末将我交代清楚,不然……”他眯眼勾唇,装出奸佞表情,说,“不然,我一定让你后悔!” 华栖不明:“交代什么?” “还跟我装傻!你和叶先生到底怎么了?” “我和他……怎么了?” “别跟我装无辜,没用!老实说,你和他是不是……那个了?” 华栖莫名其妙:“哪个?” “就是……那个啊!” “哪个呀?” 陆庆生气炸:“就是在一起了呗!” 华栖大惊,脸一下吓白,忙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还骗我?” “是真的没有!我骗你做什么?我还想呢,可是……可是……”她垂眸,神情黯然,“他压根就不喜欢我啊!” 陆庆生细细观察她表情,却见她是真的伤心了,不像是骗他。而且华栖心思简单,估计从来没撒过谎,什么事情,稍微引导一下,就和盘托出了。 那就奇怪了,他也意识到叶广泽有些不同了,但若要指出一两点,他又道不出所以然。 众人私下纷纷猜测叶广泽到底为何有这样的转变,欲将矛头指向华栖之时,阿蕖出现了在书院中。 仍是素淡白衣,淡妆简侍,美丽不可方物。 书院中的女学生不乏貌美的,但都是不经世事的黄毛丫头,阿蕖身上那种历经风霜沉淀后的气质,她们如何也不可能有。 众人目光一下被她吸引,男慕女妒,唯有华栖一人,无限伤心。 阿蕖来找的叶广泽,两人偕行离开。 于是大家将原因归结到了她身上。 华栖不知觉得循着他们二人离去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她远远看着他们二人凉亭中说话,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 碧水青山作景,他们并立的背影别样美好。 华栖觉得眼睛和心头都疼了,再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凉亭中,叶广泽将阿蕖递过来的书信看完,而后碾碎,五指摊开,山风掠过,纸屑随风,飘下山崖去。 阿蕖看着眼前风景,说:“几日不见,将军身上,多了几分人情味呢!真是让人惊讶!” “……” “这样真好。不过,看那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模样,将军是未跟她说开吗?” 叶广泽皱了皱眉,却错开话题:“太子此行回来,路上将十分险恶。我回章临一趟,去探一下顾璋的安排,你去宁州项家找到项远征,同他说明情况,而后安排人带他们一家去詹京,按太子的安排行事。” 阿蕖点了点头,点头:“嗯。只是,我不明白,太子为何还要讲项远征一家牵扯进来?若真想安排一个骗局,我们自己人不乏可以上的!” “詹京那边的情况不简单,多少人盯着他看。随便安排一个人,背景空白,反而会惹嫌疑。必须是家底殷实,让人信得过的。而且……”叶广泽顿了下,“太子在詹京有了顾忌,他要做得毫无破绽。” “顾忌?”阿蕖一下便领会过来其中意味,颇为意外,“你是说太子他……” “主子的事,我们不便多附议。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嗯。” 阿蕖没有停留多就要下山,叶广泽送她。 后方不远处,一群男同学装模作样地或练武习招,或探讨问题,但目光总时不时地往阿蕖这边看。 阿蕖瞥了他们一眼,笑说:“将军可要切记,将我同将军的关系跟他们解释清楚,这群人中不乏名门之后,将来有大作为者。阿蕖这终身问题还未解决,可盼着要觅一位家世殷实的下家,可不能可断在将军手里了。” 叶广泽却说:“天色不早了,你赶紧走吧。” 阿蕖笑得更欢,说:“将军如此着急,到底是怕我暗夜下山不安全,还是怕有些人误会着伤心?” 叶广泽不多置言。 阿蕖识趣道:“好了好 了,我就不再惹人厌了。走了,到时章临见。” “嗯。” 阿蕖走后,叶广泽回头,那群学生立马收回目光,心无旁骛般做着手中的事。叶广泽扫视一圈,人群中,却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他拧了拧眉,往学舍走去。 巡了一圈,仍不见华栖身影,心头莫名升腾起一丝不安。 碰到着急来找寻华栖的琳儿,才知华栖下山去了,说是要去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四周暮色摇落,晚风习习,林木细响。 叶广泽一言不说,直往山下奔去。 ** 阿蕖看到华栖时,颇是意外。 “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华栖闻声抬头,揉揉了眼睛,才看清那是阿蕖,心头顿涩。 “阿蕖姑娘……” “天色都暗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华栖低头:“我在找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要现在找?”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在找的,不能擅自离院,她将书院中旮旯犄角全寻了遍,仍是没发现护身符。而今日正好守院门的人拉肚子不在,她才得以趁机跑出来。 阿蕖见她不说,便也不勉强,只说:“你将那东西同我形容形容,我们帮你一起找。” “啊?”华栖意外。 “多几个人总比你一人双眼四肢找好得多吧?” 华栖不曾想要得她恩惠,但她表情认真,让她不忍心拒绝。 “就是……一个锦囊,里面装了点东西……锦囊上绣着桐花,白色的桐花……” “你确定是丢在这里的吗?” 华栖低头:“不确定……” 阿蕖叹口气说:“别担心,实在的东西不可能就凭空消失,我们帮你一起找,要是没找到,你答应我先回去休息,明天百日再来寻可以吗?” 华栖点头,很是感激。 几个人沿着山道找寻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仅凭阿蕖的一盏灯,找寻工作更是难上加难。 华栖看阿蕖弓着腰,认真寻找的样子,心里愧欠,说:“阿蕖姑娘,还是不要找了吧,耽误你下山。” “无妨,山下又没人等着我,我无人牵挂,倒是你,这么晚了,还在外头,会有人担心的。” 华栖说:“不怕,我爹娘不知道。” 阿蕖叱一声笑出声,说:“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华栖不明这有什么好笑的,正想问清楚,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叫唤。 “华栖!”微蕴怒意的声音,让她心头一颤。 而眼前,阿蕖笑得更开,她说:“担心你的人来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华栖正转头看去,叶广泽披着满山夜色,急急而来,她不知为何心头忽生几分畏惧。 “那个……他……”华栖回头,却见阿蕖已提灯而去。 夜色凄凄,灯火靡靡,她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一缕山间灵魅,很快消失在蜿蜒山道尽头。 纵使叶广泽喜欢的人是她,华栖也无法讨厌她,反倒觉得她很好,一种她永远也学不会的好。 华栖尚怔愣着,叶广泽已到了她身后。 “你在这做什么?” 她被吓了我一跳:“我……”双手紧握,却不敢回身去看他。 四周夏虫争鸣,两人却一时半会儿静谧无语。 许久,她听得头顶微沉的声音:“丢什么了?” 华栖咬唇,不知如何作答。 “丢什么了?”他重复。 华栖支支吾吾:“那个……一个锦囊……” “锦囊?” “嗯。 叶广泽想起什么来,手往腰间搭了下,触到里头的柔软物什,眼中阴翳褪去,又问:“对你很重要?” 华栖猛转身点头:“很重要!”事关他,怎么会不重要,但却被她给弄丢了。 她分明急得要哭了,却隐约看见他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星笑意。 华栖揉了下眼睛,再看去,却见他已神色如常,哪有在笑。 她从未见他笑过。 从前她想,哪有人不会笑得呢,世间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可她却不见他展露笑颜。如今她想,他定然是有笑逐颜开的时候,只是,那样的模样不会给她看…… 心下不禁又黯然起来。 叶广泽又问:“一个锦囊而已,丢了便丢了,你这是违规出学院,回去可是要受罚的。” “不是的,那个锦囊……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丢了,丢了的话会害得你……” “什么?害得我什么?” 华栖想着愈发自责,护身符不能丢不能丢,前前后后不知叮嘱了自己多少遍,如今还是将它 弄丢了,连累了叶广泽,都是她的错。 她已忍不住哭了出来,咬着唇,压抑住哭声,但眼泪却淌得厉害。 叶广泽见着不对劲,说:“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回答我的问题。” 华栖不愿意,却不敢违背他的话,满目泪光盈盈地抬头看向他。 叶广泽微慌,觉得她眼泪多得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声音僵硬地问:“哭什么?” 华栖如实交代:“锦囊里有我给你祈来的护身符,本想送给你做礼物……护身符是不能丢的,丢掉了,不仅不能让你受不到庇佑,可能还会招惹灾祸上身……我怎么那么粗心……都是我的错……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我……”她说着,猛想起什么,蓦地转身,对着天上明月跪下,“菩萨,是我不好,是我将护身符弄丢,与叶广泽无关。他没有对菩萨不敬。如果要施以责罚,就责罚我吧,让我一人承担!”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待她还要再叩头,叶广泽止住了她。 他大手抓握在她肩头,用了些力,华栖吃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快放开……”她着急说道,却在触到他眼神时,声音弱下去。 他目光幽邃,映着月光,好似看着里头有浓云翻滚般。他那样看着她,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心头突突跳起来。 “叶广泽……” 眼前一晃,是叶广泽的手,五指摊开,掌心静躺一枚秀囊。 华栖瞪大眼:“你找到它了?” 叶广泽没说话。却在华栖伸手要拿的时候,蓦然合拢手掌。 华栖:“欸?” 叶广泽:“不是说是给我的?” 华栖:“……是” 叶广泽:“既然给我的,还想着拿回去?” 华栖:“……”好似没错,但是那是他捡到的,不算她送他的呀。她该不该拿回来,再郑重其事送一遍。想想又觉得结果没差,暗责自己真是好蠢。 而叶广泽另一手抚上她的额头,问:“疼不疼?”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温柔,像……像……对,就像这夏夜的山风,几分清凉,几分温暖。 华栖受宠若惊地抬眼看他。 他指腹带茧,力道却轻柔,摩挲过她额上肌肤。华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 “疼吗?” 201.【番一】归栖云梦泽(8):是不是在做梦? 她愣愣摇头:“不……不疼!” 他微微垂眸,同她对视,眼光威慑。 华栖咬咬唇,说:“膝盖比较疼。” 方才磕头,头是撞到软草上的,但是膝盖是实打实地一下磕到了石头上。 叶广泽将她扶着坐下,手在她膝头轻轻摁了摁,华栖嘶了一声雠。 “得回去拿药敷一敷!”他转身,蹲到了她前面。 “嗯?”她疑惑紧。 “上来!”他说。 身后没动静。 叶广泽回头,却目睹华栖在掐自己的脸,不意被他发现,脸上噌一下通红。 “我……我……就是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叶广泽心头厚墙坍塌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在她膝头碰了下,华栖顿时痛呼。 “痛吗?” 华栖猛点头。 “那是不是在做梦?” 华栖愣了下,而后猛摇头:“不是。”眼角有泪光。 她趴到他肩上去。 寂静狭长的山道,叶广泽一路轻功飞跑下来,不过用了几刻钟。但此番上去,却是一个一个台阶地走。 华栖原先还僵硬着身体,不敢与他有过多肢体接触,后来实在难抵心头的恋慕渴望,脸缓缓靠在了他肩头。 听说上次便是他这样一路被自己回去的,可惜她醉的不轻,一点知觉也无,只剩下一个春秋大梦,美好地让她沉醉不能自控,时不时回想。 可如今,这是真的,他厚暖的背是真,他宽广的肩是真,两人这般亲密无间,也是真。 纵使,或许,他只是执行老师的职责,来寻她回去而已。 纵使,或许,只有她一人心悸不已,所有的暧昧皆是她一人的臆想 但,即便只是这样,她已觉很多很足很够,幸福不能自已。 “叶先生……” “嗯?” “我不叫你先生可以吗?” “……嗯。” “叶广泽……” “嗯。” “叶广泽……” “嗯?” 华栖乖巧地依在他肩头,手抱在他脖颈前,说:“我之前在书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岁晚鬓白时,归栖云梦泽。’我想以后,也要住这样依山傍湖的地方,屋子四周种上梧桐,四月份桐花盛开,坐在湖边,白天赏花,晚上观月,就这样慢慢老去……” 叶广泽停下,问:“为什么是湖边?” “因为……” 因为,湖泽,湖泽,你的名字里就有泽啊,广泽生明月,这样即便她年老不记事,看到水泽澄净,就会记起你。 她没将这些说出来,只是说:“就是想。” 叶广泽没再追问,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华栖看向天上明月,心里低语:明月明月,你一定帮我见证,我也同他这般亲近过,那么这一生并不白过,这场一厢情愿的爱恋并不虚无…… ** 书院放短假,傅晴来信让华栖归家一趟。 华栖虽想家,但并不愿回去。叶广泽似乎没有要趁假离开的意思。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探一下他口风,却苦恼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这时,听得其他先生说,叶广泽要离开,之前的武艺先生已经回来,已无需他代课。 她急急忙忙地去找叶广泽,气喘吁吁站到他跟前,一下又词穷,憋了半天,才说:“你……你要走了?” 声中有几分湿意。 叶广泽低头看着她,点头。 她眼框一下湿了,双手握得很紧,又问:“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叶广泽说:“嗯。” 华栖已觉快憋不住泪水,急忙转身。 叶广泽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肩,说道:“我本是人臣,我有我的责任。” 华栖抹了抹眼睛,回身,问:“你又要去打仗?” 叶广泽摇头:“没有。”却是比战场更危险万分的权谋场。 华栖微微松了口气,踌躇了下,问:“那你是马上要走吗?” “明天。” “去哪儿?” 叶广泽看着她的眼睛,顿了会儿,才出声:“连川。” “真的?” 果然,她瞬即展出笑靥。 “嗯。” “我也要回家!那……那……我和可以和你一起走吗?”却一下发觉自己太过不知矜持,又忙解释道,“虽然离家不远,我想一起走路上不会那么无聊……我们可以聊聊天……当然,如果不想聊天,我会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不会打扰你的!” 她那样紧张万分的模样,生怕他拒绝。 叶广泽说:“明日早起,你起得来?” 华栖愣了下,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这是答应了,忙点头:“起得来起得来!”估计她晚上会兴奋地睡不着。 而她确实也没能睡着,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等在书院门口。 胥茂和叶广泽并肩走来。 华栖立马礼貌地问候,而后拉着琳儿跑到前头去等着。倒也是知道分寸的。 胥茂看了她一眼,而后说:“你们一道?” 叶广泽点头,看出了胥茂眼中的迷惑,解释道:“先会连川处理些事。” 胥茂点头:“行,她一小姑娘,路上有你,也安全些。” 两人又交谈了会儿,华栖那边已不知多少次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叶广泽说道:“老师,我先走了。您保重!” “嗯,我无需你担心,倒是你,多想想我的话。” 叶广泽看了眼华栖,点头:“嗯,我会的。” 待几人离去,胥茂仍站在书院门口,看着晨光不明中,他们远去的背影。 华栖讨好地跑到叶广泽身侧,好似要去帮他提行礼,结果不知说了什么,最终反倒是自己肩上的包裹一同被他拿了过去。 胥茂本深重的眸子这才显出几分笑意。 书院的大小事,他无一不知晓。叶广泽同华栖的些许碎语闲言,他亦有所耳闻,于是特地留心观察了下。 他欣慰于叶广泽的改变,但叶广泽从不是鲁莽行事的人,如今举动还算中规中矩,未曾说穿,看来是留了余地。而世事难定,那小姑娘太过单纯,说来是不适合叶广泽这样的人。 但他已老,年青一代的事情,他偶尔聒噪几句即可,其余,便只能任他们去了。 ** 华栖一行人已走了一半的山路,山下小镇的屋宇已可见几分。这时身后蓦然传来几声叫唤:“华栖!华栖!” 华栖回头,就见陆庆生一袭白衣,披着晨风,向她跑来。 “好你个华栖!要走竟然都不跟我道声别!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十年同窗情的?” 华栖指出:“陆庆生,我们才相识几个月!” “在这深山老林就是度日如年你懂什么!反正这件事就是你错了!你说,是不是你错了?” “好吧,是我错了。对不起!我昨晚才决定的今晨离开,想去跟你道别,但是你已经睡了。早上又这么早,也就没叫醒你!不过,我给你留了信的。” 说起这个,陆庆生更来气,他往袖中一抽,抖开一张纸,念道:“陆庆生,我走了。后会有期!这就是你的信,你敢再少写几个字吗?”陆庆生嚎得起劲,林间被惊起不少飞鸟,拍着翅膀,从头顶掠过。 华栖被骂得低下头,一个劲地道歉。忽然,陆庆生脸色一变,方才那气势凌人的架势顿时敛去,脚不知觉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几分畏惧之色,恭恭敬敬喊道:“叶……叶先生!” 叶广泽淡淡点头,而后将一个包裹扔到华栖手中,说:“帮我拿一下!” 华栖低头看了下包裹,这分明是她的,就还说帮呢,于是忙说道:“我……” “想要在天黑之前回到连川,就得加快脚程。还是,你想和陆庆生一道。” 华栖连摇头:“不想不想!” “华栖你……”陆庆生气得炸毛,刚又想开口骂她,叶广泽一个清淡眼神飘过来,他猛地禁了声。 叶广泽问:“陆庆生你家住哪里?” 陆庆生回答:“连庸。” 华栖插嘴:“那我们同路吗?” “你傻……咳咳……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对齐国各郡县地理位置都不了解呢。我们……”陆庆生在叶广泽目光下,背后莫名发寒,吞了吞口水,说,“怎么可能……同路呢!一个东一个西。” “哦。”华栖点点头,“那你保重,我们先走了!” “诶你……”陆庆生还没说什么,华栖已屁颠屁颠虽叶广泽而去。 走了一段路,华栖回头看,见陆庆生还在后头,便停下问:“陆庆生,你怎么还在我们后面呢?” 陆庆生瞪了她一眼,咬牙说:“华小姐,下山的路就只有那么一条。” “是哦。”她恍然大悟道,不管陆庆生挤眉弄眼同她暗示什么,小跑着去追叶广泽。 陆庆生捂着胸口,跟旁边的书童说:“你扶我一下。” 这见色忘义的白眼狼。 到了山脚,陆庆生同她告别。 华栖突然兴起说了一句:“你若无事,可以去连川找我玩儿!” 陆庆生露出几分惊恐的表情,瞄了眼叶广泽,含糊地应了一句,赶忙上马车离开。 华栖不明所以,问叶广泽:“陆庆生怎么了?原先还说要到连川去呢,现在怎么看起来有点不愿意的表情?” 叶广泽只说:“走吧。” &lt; p&gt;“哦。” ** 一夜没睡好,华栖上车不久,便已开始犯困,因当着叶广泽的面怕自己睡觉失相,手暗暗捏着大腿,不敢入睡。 可不久,叶广泽径自闭目休憩了。他半躺靠在软榻上,一手平放在身侧,一手覆住自己眼睛。 如此这般,华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了。 他手指虚拢着,五指修长,华栖伸出手,作出与他隔空交握的手势,心里暗暗窃喜了好半晌。 他睡着的时候,好安静,一动不动的,不像她,再大的床,她都有办法滚到床底下去。 马车停下的时候,华栖已经睡着,梦中,叶广泽正抱着她从梧桐枝头缓缓落下,周围是白色花瓣纷繁如雪,他是少有的白衣,俊朗如玉,低头将她细望。而这时,外头贩夫走卒各种叫卖声音乍起。 华栖猛地睁眼,却感觉自己身下触感柔软,还带着几分温热。 她伸手一摸,即闻得头顶传来微沉的喘息。 她抬头,就对上叶广泽那幽深的双眸。 她心跳一滞。 华栖懊悔羞赧不已,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睡着,竟睡到了叶广泽身上去。她苦恼着怎么给自己找个借口,叶广泽已先开口:“下车,吃个午膳。”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华栖。 华栖点点头,说:“好的好的。” 半晌没动静。 华栖问:“不是要下车吗?” 叶广泽说:“你不起来,我怎么下车?” 华栖才发现自己仍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羞慌失措,连滚带爬地起来,直接摔到了地上去。 羞愤欲死间抬头偷瞄叶广泽,却见他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愣住。 他笑了,竟真的笑了。虽只是很浅淡的一笑,却已让华栖醉恋地一下不知今夕何夕。 直至叶广泽的大手伸到她跟前,说:“起来。” 华栖犹疑好久,才将手放入他掌中,一下被裹紧。 202.【番一】归栖云梦泽(9):你有没有事? 他掌心粗糙,让她一下从手背那起直至心窝,都酥麻不已。 她脸上血气上涌,如火烧起来,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叶广泽稍稍用力就将她提站起来,而后放开她,先下车去。 华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掀帘出去。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热的吗?”琳儿从后面走过来,看着看华栖,问道紧。 华栖窘迫,点头:“嗯,好热。” “可是不是在马车放了冰块降温吗?雠” “那个……还是热……” “哦,那待会儿再多放点冰块好了!” “……” 沿途小村镇,酒家不算好,将就一顿,华栖自小喜欢去连川城中吃小摊小贩的食物,故而也不挑剔,更重要的是,能和叶广泽同桌而食,吃什么都似珍馐佳肴,吃什么入口都是甜的,以致全程都难掩心中欣悦,勾唇笑着吃得欢乐。 叶广泽期间,瞥了她一眼,脑海闪过一个想法,其实她该很好养。 本该饭后就要出发的,叶广泽却定了几个厢房,对华栖说:“你去小睡半个时辰,我有点事儿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华栖眼中立即显出不舍,却说:“好。” 叶广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别乱跑,好好休息。” 他那表情颇有种不放心家中孩子的模样,琳儿看着颇为意外,华栖却被他的温柔晕的迷迷糊糊,只傻傻地转愁为笑,说:“好。” ** “华栖华栖!醒醒!” 华栖睡得迷糊,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她睁眼,是叶广泽。 她心想,哇,最近也太幸福了吧,怎么总是一睁眼就能看到他呢。 她兀自呵呵笑着,叶广泽已将她一把拉起来,说:“我们得走了。” 华栖是和衣睡得,也不用穿衣整理,蹬上鞋子,跟着他下了楼。但叶广泽却是带着她往后院走。她这才注意到,他将长剑拿在身侧,脸上神情带着几分肃穆。 “叶广……”她还没说出口,他揽着她的腰,一个飞身出了院墙,院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琳儿已经等在那里,车夫她是认识的,就是上次她从叶广泽府邸墙上摔下来,接住她的那个人。 “你们先走。” 说完即转身离开。 却觉袖上一紧。 他回头,对上华栖担忧的眼神,她问:“你呢?你去哪儿?”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先走,我处理完会跟上来,若不能追上你们……我们连川见。” 华栖却愈发不放心:“你要处理的事,是不是很危险?” 叶广泽沉默。 华栖又问:“我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离开,不要拖累你,是吗?” 叶广泽心头微紧,下一刻,华栖就已放开他,说:“你一定要好好的。”而后泪水半泫地转身进了马车。 叶广泽默立片刻,对副将说道:“保护好她,出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我!” 副将背后一凛,应:“是。” ** 一路上,华栖都在默默祈祷,不知过了多久,车头传来些许动荡。她急忙起身,紧接着,帘子就已被撩开,探进来叶广泽丰俊的脸。 华栖不多想,猛地冲入他怀中。 叶广泽猝不及防,往身后退了一小步,忙将她搂住。 分明那么娇瘦的双手,此刻却有无限气力,将他抱得极紧。 叶广泽将她往马车中带,琳儿识趣地退了出去。 许是她这样一言不发安静地有些反常,叶广泽唤了她一声:“华栖?” 华栖没应。 叶广泽将她从怀中拉出,这才发现她已泪水淋漓一片。 “怎……么了?”他声音有丝紧绷。可她哭得那般可怜,他却因此觉得心疼疼涨涨,涌起几分满足。 之前,得知自己被人盯上,闪过脑海第一念头,就是要护她无恙。而后送她离开,虽只是暂别,竟也能产生不舍。匆匆将敌手解决,再赶回来,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许是心头知道,有个人会很担忧他,他必须尽快回到她身边。 但他仍没想到,竟将她吓到了,纵使他安然无恙。 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她就已害怕担忧到这种地步,将来,若真将她留在身边,他时不时出征,长年累月不能归来,她该多难熬! 叶广泽擦拭着华栖的泪水,脑中搜索一些安慰的话,最终出口只有那无力的两字:“别哭。” 华栖抽噎着,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过头了些,这才想起该查看下他有无受伤,忙问:“你……” 马车忽然一个剧晃,叶广泽动作迅疾将她搂住怀中,另一手抓在窗沿上,稍稍稳住身子。马速有些不正 常的快,前方传来琳儿的惊呼声。 华栖身体一颤,抓紧叶广泽的衣服。 叶广泽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出了马车。 华栖这才看到,马车在一高崖山道边疾驰,而这时马儿似乎癫狂了般,直直向崖边奔去。叶广泽同他副将对视一眼,两人各挟一人,弃车飞身,落在地上。 马车无意外坠下悬崖,华栖吓得花容失色。 叶广泽还未来及做布置,身后就有一群黑衣人杀过来。 他仍是大意了,解决了一批,但应该考虑到他们有同伙,但心焦着赶上华栖,却忽略了这点。 所幸来人不多,若没有华栖她们,以他同他副将二人,脱身不在话下。只是,如今境况,逃是不可能了,只怕是一场硬战。 怀中传来细微动静,叶广泽低头。 “你的剑!”华栖将叶广泽的剑递给他。 方才出马车急了,加之抱着她,手无空闲,他倒是将剑给落下了,没想到她却记得帮他拿。 叶广泽接过,将她带到一边,嘱咐道:“害怕就捂上眼睛。” 华栖摇头:“我不怕。” 只因他在,再凶险,她也不怕。 “你要小心。”叶广泽要走之时,她又急急补充了一句。 叶广泽深深望了她一眼,点头:“嗯。” 打斗很快如火如荼,叶广泽不愧为一方猛将,以一对十,不在话下。他主攻,副将则打着打着,回到了华栖这边,替她隔挡来袭。 敌手也意识到直对叶广泽迟早两败俱伤,逐渐放弃叶广泽的纠缠,改攻向副将这边。华栖拉着琳儿往路旁巨石旁躲。 副将一人有些分身乏术,开始受伤,看着明晃晃的刀锋从他臂上划过,划开一道大口,血涌如注,一旁琳儿已经惊叫出声,华栖猛地捂住她的嘴。 “嘘!不要出声!会打扰到叶广泽的!”自己的声音却早已颤抖变色。 敌人纷纷向华栖这边涌过来,叶广泽眸色一凛,只得过来护着她们。 而后,华栖连躲都不能,杀手一个个剑锋直寻向她们。 叶广泽抱着华栖,一边应对,一边后退。 杀手那方进攻愈发密集凶狠,叶广泽杀红了眼,只得堪堪保住两人无恙。 四人被逼退到了崖边,叶广泽耳力聪灵,闻得水声,他向一旁的副将示意一眼,两人已做了决策。 他将华栖往身前更紧地搂了搂,在她耳边低声说:“待会儿将我抓紧!”说完手法极快地与杀过来的敌人对打几招,最后将手中长剑朝他们一掷,将他们逼退几步,趁机往悬崖边缘跑。 敌人意识到他们要脱逃,连忙追过来过来,耳边是呼呼风声,华栖看到敌人越追越近,那映着日光的长剑折射出瘆人的冷光。 忽然她叫了一声叶广泽,叶广泽动作一顿,紧接着感受到自己胸膛一个受力,他猝不及防,崖边泥土疏松,他脚下一滑,两人已对转了位置,而后不知何处一个猛力袭来,他们二人双双跌落悬崖…… ** “华栖!华栖!” 叶广泽轻轻拍打着华栖的脸,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此一刻满是紧张不安。 华栖缓缓睁开眼,看见叶广泽。心想,又是这样睁眼就可看到叶广泽,真好,该是菩萨听见了她的祈祷,如今这般令她遂愿。只是今日的他显得狼狈了些,墨发尽湿,鬓边眉梢皆淌着水渍,自己紧贴着胸膛,衣物也全是湿漉漉的。 “叶广泽……”她忽然觉察到身上某处传来剧烈疼痛,但脑海不多的清明已不容她去细辨缘由,只问道,“你有没有事?” 叶广泽心头紧了紧,说:“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双眸一阖,又昏厥过去。 “华栖!华栖!” 华栖脸颊一点血色也无,身体无温,叶广泽瞬即意识到不对劲。 副将安顿好琳儿,这时看过来,惊呼:“将军,华小姐她背后流血了!” 叶广泽一惊,扶起她往身后一看,心口登时大痛。 她身后衣物已是红灼一片,方才便触到湿腻,只以为衣物充盈了河水,竟没想到她受伤了。脑海迅疾回想到崖上那一幕,一下便明白过来,他一边要护着她,一边要寻路逃离,分身乏术,敌方最后刺来的那一剑,并没因他们坠崖而躲过,是她替他挡了最后那一剑。 叶广泽将她小心抱着伏在他腿上,检查她的伤势。 伤口经长时间河水浸泡,已发白肿胀,血流不多,但这却不是什么好现象。他自身受伤无数,一看便知,剑伤颇深。而今之下,他无药无器具,根本无法施救,只能简单处理下,然后带他去医馆。 “华栖!”他小心抱起她,凑到她耳边低语,“我是叶广泽,华栖,你可听见我说话?” 他试图这样唤醒她几分意识,不能让她重 度昏迷过去,可反反复复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平生第一次恨自己不善言辞。 华栖再度醒来,却见眼前物景有几分熟悉。粉色帘帐,绣着白色桐花,分明……是她闺房。 她欲起身,却奈何浑身乏力,肩后传来绵绵不绝的痛感。 “小姐,你醒了!”琳儿正进了房中,见华栖醒来,惊喜不已,“小姐,你可终于醒了!”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想起什么,忙擦了擦眼,去通知华薄言夫妇,“老爷,夫人,小姐醒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床跟前,说:“小姐,你可有哪儿不舒服?跟琳儿说。” 华栖沙哑出声:“水。” 琳儿忙去倒杯温水过来,喂她喝下。 “小栖,小栖,你如何了?”傅晴跑进来,脸上悲喜参杂,询问道,“你爹爹已经去叫大夫了,你可有哪儿疼?” 华栖喝了几口水,漱了口后,清清嗓子,出声:“叶广泽呢?” 房中各人脸色瞬即一变。 华栖注意到,忙问:“他怎么了?他是不是也受了伤?严不严重?现在如何?” 却没人回答她。 华栖焦急不已,挣扎就要起身下床,傅晴止住她:“你受了很重的伤,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这又是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他。” “他活蹦乱跳的,有什么好看的!” 华栖停住动作:“他没事?” 203.【番一】归栖云梦泽(10):对不起,我不知道…… 华栖停住动作:“他没事?” 傅晴点头:“嗯。” 华栖这才松了口气:“他没事……他没事……这就好!”咧嘴笑开,乖乖的躺下,过了会儿又问,“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 华栖猛地坐起来,扯到伤口,一阵龇牙咧嘴地疼雠。 傅晴心疼不已,说:“你这一惊一乍的又是做什么?” “我昏迷了这么久,叶广泽一定很担心,我要去告诉他我醒了,没事了。紧” 傅晴压制着她,说:“不用你去说,他知道了。” “知道了?”华栖疑惑。 傅晴叹了口气,脸上隐隐升起几分怒意,说:“他刚走。你爹爹应该已经送走他了。他提着重礼来答谢你的相救,同你爹爹在客厅谈着,下人来报你醒了,他就起身说有要事在身尚未处理要离开。” 华栖脸一白,问:“他就没说来看我一下?” 傅晴摇了下头。 华栖眼中明光瞬即碎裂,又低低问道:“那他……就没什么话留给我?” 傅晴说:“有。” 华栖急忙抬头。 傅晴有些不忍,却仍选择实话实说:“他说,感谢你的舍命相救。” “就这样?没了?” 傅晴点头。 华栖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小栖……” “娘,我累了,想睡觉。”华栖躺下去,将被子盖到头上,被子薄,根本掩不住她的抽泣声。 傅晴叹气。 ** 近几日,连川城茶楼酒肆人们闲谈间说起的一件趣事,事关华府与将军府。 听说有人看到叶广泽提着大箱小箱礼聘去了华府,好似提亲。 从前便知这华薄言之独女华栖对叶广泽缠得可紧,但那时华栖尚小,众人也并未多想,但如今华栖已及笄,叶广泽又是一方俊杰,尚未娶亲,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话。 华栖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吓得直接从床上爬起来。 “什么聘礼呀!那些人怎么乱说!分明是他答谢我的礼物!这下,传得人尽皆知了,这不是损了叶广泽清誉吗?” “小姐,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想着叶将军啊!你躺床这么些时日,他都没来看过你,枉你还舍命救他呢!” “你别这么说他,他定然是有事脱不开身。” “就算再忙,这么久过去了,他连看你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我不信!” 华栖心下也黯然。 过了会儿,她说:“琳儿,你帮我个忙吧。” “……” ** 华栖好不容易逃出府,去了叶广泽府邸,没碰到他,正恹恹地走在街上,忽然肩头一重,她转头,看清来人,惊讶道:“陆庆生,怎么是你?” 陆庆生说:“看你这气色,真生病了?” “没,我挺好的。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小假结束,我回书院,却听说你病了,请了长假,所以我这不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看你死透了没?没死透的,就送你一程!” 华栖咯咯地笑:“我死透了,你得给我陪葬!要不我一个人多无聊!” 陆庆生立马跳开一臂远,惊恐万分地看着华栖说:“我说你别哈,我这风华正茂,人生伊始,刚要去感受美好生活,没兴趣与你陪葬!你就一个人安心去吧,不用挂念我!逢年过节,我会给你烧纸钱的。不过以你这智商,钱烧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还是直接烧衣服好了……” 华栖追过去打他,扯到身上的伤,疼得弯下了腰。 “怎么了?”陆庆生急忙扶住她,“你真伤病了?我送你去医馆!”说着,要抱起她。 “欸?这不是华大小姐吗?”这时,一男子朝他们瞧了瞧,走过来。 陆庆生问她:“认识吗?” 华栖抬头,仔细想了想,摇头。 “不是说华小姐同叶将军订婚了吗?怎么又和其他男子亲亲我我呢?叶将军这是被戴了绿帽子了!” 华栖咬牙直起身子,说:“你别胡说,我和叶广泽没什么的。” 那男子笑道:“没什么?聘礼都已经抬进了华府大门,且只见进不见出,小姐同将军这门亲事不早就定了?还骗我们?或者说,骗那些不知情的人。”他眼睛瞄向陆庆生,意有所指。 华栖急了,忙解释道:“那不是聘礼,我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对方却一点都不相信,周围又围聚了一些人,对他们评头论足。 “怎么办呢?”华栖看看陆庆生,眼眶已经红了,一脸无措。 陆庆生叹了口气,暗骂她傻,却一手将她搂入怀中,而后看向那男子,说:“请你以后注意你的言辞,华栖是我的未婚妻,和那叶广泽八竿子打不 着。你再说这样的话,散播谣言,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真找打啊!” 陆庆生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华栖怕他真动起手,忙拉住他。他和那男子推攘着,这时一个没注意,将华栖给直直推了出去。华栖本身上伤口未愈,这时直接被推倒在路面上。 她的痛呼声惊醒陆庆生,他忙停下手中动作,去扶华栖。 “华栖,你怎么样?” 华栖一张脸透纸般苍白,满是痛苦之色。 “别……别打架!” “好好好,不打架不打架!我带你去看大夫!” 陆庆生抱起她,正要去寻医馆,却蓦然停住脚步。 眼前,从茶楼出来信步而出气韵凌然的男子,不是叶广泽是谁? “叶……叶先生!” 华栖猛地睁眼。果见叶广泽就在前面不过几步之距,神情淡漠如旧日一般,可此一刻,却让她觉得心寒。 她咬着唇,几分压抑伤口痛楚,几分抵御内心悲伤,双目盈盈将他望着。 “叶将军,您来得正好,听说您前些日子提了聘礼去华府提亲可是真?”方才那男子胆子确实不小,径直问起了叶广泽。 叶广泽目光从华栖身上收回,淡淡地瞟了眼那男子,后者立即心生几分畏惧,目光闪了闪。 陆庆生气得不行,却碍于叶广泽在此,不能出口不逊。 倒是华栖先开了口:“你别……别乱说!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说一半戛然而止,因叶广泽已将转回来看向她,目光无异,却让她感觉到几分沉重,压得胸口闷窒不畅。 分明之前那么想见他,但此一刻,却又心生逃意。华栖拉了拉陆庆生的衣襟,说:“我们走吧。” 陆庆生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叶广泽,点头。 “叶先生,华栖她有伤在身,我们先走了。”便急急去寻医馆去。 医女在里间给华栖敷药,陆庆生趴在外间,累得气喘吁吁。 “华栖,别人生病受伤瘦一圈,我怎么感觉你胖了十斤呢!哎呀,我的细胳膊嫩腿儿,明日起来,估计得残废。” “还有啊,你跟叶先生怎么回事?之前感觉你们不是好像还挺好的吗?怎么他今日看起来有点不大对劲啊!” “莫不是你太笨,把他给气到了!嗯,想来还是这个原因可能性比较大。” “……” 陆庆生絮絮叨叨讲了一大通,却一点没得到回应,也意识到不对了,问道:“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那我可直接问叶先生去了哈!” 这样随便一唬弄,华栖就被吓到了,忙说:“你别!我们没什么啊,就是他将我送回来之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我们这样,也和从前没差,真的没什么的。” “没差吗?好像的确也差别不大……不过那聘礼提亲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杀手,我受了伤,叶广泽他……可能觉得亏欠吧,所以送了不少礼过来答谢。根本不是外头所传的那般。” “竟是这样,你是为他受的伤?那他确实欠你的!” “我没有要他欠我还我。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他将我保护的很好啊。如果不是我,他一定能更快解决问题,反倒是我,拖累了他……”华栖低低地说着,“如今,还让他被他人误会,都是我害的。” “你……”陆庆生不知从何劝起,她脑子一根筋,全为叶广泽考虑,却不曾想过自己好坏,身受重伤,又置身流言浪尖,身为女孩子家,她损伤更大,她却一点没意识到。 陆庆生说:“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吗?叶先生这么多年来风里来浪里去,什么没经历过,哪用得着你去担心。” “可是,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呀!” “确实,我进城的时候,可听到很多版本,其中传的最广的信服度最大的那个,便是说,你自小纠缠倒追叶先生,什么下聘,根本子虚乌有,都是你们华府中的人编的慌,自个儿出去的,为的就是将叶广泽推上风口浪尖,为了你的清誉,不得不从!” “什么?”华栖猛地拉开帘子出来,“他们真的这么说?” “你动作不能小心些,别忘了你身上还带着伤呢!” 华栖已不理会,往外跑去。 陆庆生急忙去追:“华栖,你去哪儿!” “陆庆生,你马车借我一用。我家离这儿不远,你先去哪儿等我!”说着也不等车夫上马,径自驾车而去。 陆庆生目瞪口呆,还未及说什么,她已绝尘而去。 华栖到了将军府,叶广泽正好归来,她急急跳下马车,扯到身上伤口,又一阵巨疼,她咬唇缓了缓,才走到了她跟前,说:“那流言不是我传的。我……我……我虽喜欢你,但没有跟旁人说,更不会用这样的方式逼你就范。”&lt;/ p&gt; 叶广泽看着她,脸颊白皙,额上汗渍晶莹,满脸焦慌。 他说:“所以……” 华栖一愣:“啊?” “找我就为了说这事?” 华栖顿了顿,点头:“我怕你误会生气。” 叶广泽说:“误会与否,都与我无关。我从不在意。” 华栖心口一疼,看着他:“你不在意?” “如果他们说的是实话,我无可辩驳,谈何生气。如果他们说的是子虚乌有,我又何须浪费气力去置气。我没那么闲。” 他少有的说这么长的话,却那么办冰冷无闻,这样的仲夏时节,华栖却冻得瑟瑟发抖。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道歉,他不需要,解释,他不愿听。 果然,之前的那么若有若无的一星两点温情,不过是她的痴人做梦,于他来说,她根本无关紧要。她因他受了伤,却也拖累了他,两人本不相欠。 背后的伤痛似一下聚到了胸口位置,疼得她呼吸受制。她一手捂在胸口,仍固执地看向叶广泽,那样澄澈好看的眸子此刻满是盛不住的浓烈哀伤。 叶广泽将手背到身后,静静地望着她,无动于衷。 她鼓足了勇气,才问出口:“你是不是一直很讨厌我?” 叶广泽不语。 华栖将其视为默认,泪水簌簌而下,却害怕他会更讨厌这样的自己,努力压抑着,连哭都不得顺畅。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抽噎着说,“以后……以后……” 以后她要怎么办呢?怎么办,才能让他不讨厌她?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做。 “对了。”叶广泽蓦然出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华栖,“这个……还你。” 华栖看着那绸缎锦囊,愣了愣。 “我从不信神佛,自己的命,当有全然自己负责,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他见华栖不接,便径直拉过她的手,将锦囊放入她手心。 手背一烫,是他掌心温热,迅疾一凉,是他已放手。 他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需要。” 华栖觉得整个心疼得抽搐起来,捏着那锦囊,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捏碎,再待不下去,跌跌撞撞地跑开,连马车都忘了。 叶广泽唤了人吩咐道:“派个人跟着她,另外,去通知华薄言她的行踪。” “是。” 待他们通通离去,他却一直站在门口,目光投向一处,久久不曾动作…… ** 华栖失了上学的兴致,以伤为借口,赖在家中不去。暗中去打探叶广泽的消息,才知他早已离开。 每次都是这般,从别人的闲言碎语见得知他的境况。 听说他这次去章临,便是常驻,不再归来。齐王本在章临给他赐了一座府邸,但由于他镇守景州,而连川是他故里,与景州也相近,故而偶尔回来。 眼下,战火平息,他恐怕会留都城任用。 傅晴已筹谋着要给华栖指定婚事,她这个年龄,出嫁已不算早。但相了好几通,都被华栖给搅黄了。 傅晴气得不轻。 后来,得知齐王要给回国不久的太子顾珩选妃,华栖执意要去参加。 华薄言自是不同意,华栖性子单纯,哪是能在宫廷的勾心斗角中生活的人。但华栖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也要去章临。华薄言夫妇没辙,只能由了她去。但自己的女儿,他们清楚,华栖之资质,恐有外貌和才艺,没有智慧,要入选,可能性也不大。齐王这一举,选妃事小,试探人心才是主要。这么想着,华薄言托了关系,照拂着点华栖,便让她去了。 初选倒是稳稳当当地过了,接着便是去章临培训候选。 华栖原以为到了章临可以同叶广泽近一些,想着偶尔或许能碰到他,却没想到,入了择风院,便没机会出去,每日有教习嬷嬷来教导他们礼仪,她被控在院邸之内,不得私自外出。 终于见到他,是在元宵选妃会上,她所跳得那个舞,她辛苦练了许久。曾经她给他跳过半阙,如今终于可以完整跳给他看。 即便,他或许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水阁同看台中间隔着一条罅隙池涧,他端坐于宴厅中,她看不清他表情,就如这么长久以来,她从来看不懂他的心意。 204.【番一】归栖云梦泽(11):我走了,叶广泽(番一终) 华栖意外入了候选名额,自然少不了桑柔其中作祟。 当晚,顾珩遇刺,凶手不明,齐王大怒,勒令深究。 第二日,桑柔方服侍完顾珩用药出门去,有人正好迎面而来。乍一看面容,竟差点认成穆缜。 房门关上后,房内两人仔细听着外头声响,直至那脚步声渐行渐远,面上才松懈几分。 “这样紧要关头,你来这里见我,真是少有的鲁莽。”床上病容憔悴的顾珩说道。 而床前的男子透过窗扉看着那出院门去的纤小身影,手一扬,将窗关上,而后手往脸侧一摸,揭下假面,露出真容,正乃叶广泽雠。 “你兜兜转转又将她带回身边,也不见得有多谨思慎行。” 顾珩浅笑:“从来世事多难两全,怎么考量,都有纰漏,既然如此,还不若就任性一次。那你呢,你这般任性之行所为何事?” 叶广泽言简意赅:“华栖。” 顾珩笑意更深:“你说华薄言之女?” “嗯。” “你想我如何?” “你已有许定之人,这我知道。但是关于选妃这一块,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无如何,是否需要有人出来牺牲做幌子,不要牵扯她。” 顾珩盯着他:“润之,记忆中,你好似从未这般低声下气求过人。” 叶广泽说:“没有低声下气,更不是勉强求人。你若是利用她,我一定会阻止。不过是给你添了些麻烦而已。” 顾珩笑开:“敢这般威胁我的人,你是第二个!” 叶广泽知他已同意,便说:“谢过。”说着重又覆上假面,要离开。 “润之……”顾珩喊住他,“我知你身份特殊,故而不想身边有所牵绊。但……有时事情,有些人,不该拿来牺牲放弃。既然这般在意,将她留在身边,以你能力,不会护不好她。” 叶广泽顿了会儿,并未回头,只沉声说道:“我曾也这般认为。但事实是,我确实护不好她。” 她差点因他而死,这样的事情,他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叶广泽话毕就已出门去,留下顾珩眸色深重,睁着眼,不得入睡。 ** 选妃一事恍若闹剧一场,最后不了了之。本就是顾懿测臣心的手段,给众臣敲响警钟,切勿结党营私。 顾珩南下,顾璋北上,也是顾懿有意为之,就是为了缓缓朝内站队罢储之风,却不知会是白先翼那边挑起了纷争。 内战一打大半年得以平定,已是出乎意料的神速。顾珩养精蓄锐韬光养晦,便是等得这一刻。天下人折服于他的谋略之时,更为意外的,是叶广泽的突然策反。毫无征兆,一举敲定最后的胜败。叶广泽先前被调回章临护都,本是顾璋埋下的一步棋,却没料到被反将一军。 齐国这场惊天动荡,举国受创,但远在未已宫的华栖却不曾被波及一分。 叶广泽之前和顾珩有约定,事发之前,将她完全隔绝在事外,一点消息不能让她得知。顾珩将桑柔和华栖送到了未已宫,桑柔出逃,华栖却足足那里待了大半年。 叶广泽在内战平息之后早已通知华薄言华栖的下落,让他们去接她,但华栖不愿归去,在未已宫同青廷等人混得熟了,反倒自在。其实是害怕回去了,就该履行自己之前的诺言了。 华薄言之所以同意她去选妃,条件之一,便是华栖同意若是落选,便归去听从他们安排的婚事。 华栖自然是能躲就躲。 顾珩与桑柔密婚后回章临,便亲令叶广泽去将华栖接到章临。 分隔大半年,再见恍若隔世。 叶广泽并没有直传顾珩的意思,只说:“你有选择权,去或不去,皆由你。” 华栖没有迟疑,点头:“我去。”许是意识到自己回答这般迅速全然暴露了自己是为他一般,怕他又厌烦自己,华栖连忙解释道,“娘来信好几次,说要给我相亲,我不想嫁人。未已宫呆久了,也觉得闷了,另外,我想见见柔姐姐……” 叶广泽没多说,带她去章临。 然而在章临那么多时日,她同叶广泽也不过几次远远照面。连句话,都不及说。 桑柔不少劝解她,倒是没叫她放弃或者坚持,只是说,他并非对她不在意,亦无需将所有过错怪责在自己身上,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可耻可卑的事。 而对华栖来说,她从未想那么多,念着叶广泽,仿若已成了呼吸一般习惯自然。至于放弃,她自是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的,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在章临躲着不回家。一回连川,她便依言听从父母婚嫁安排。到时,便将他放在心里好了。忘得了忘不了,都不勉强。 桑柔去擎州,一同带上了华栖,并陪她回了连川。桑柔交代她,适度遵从父母之命,但不要妥协最后婚姻安排。再坚持一下,等她处理完擎州的事,便回来助她。 只是华栖没等来 桑柔,却等来了陆庆生的一封信。 信先寄到了连川又辗转到了章临,再回到连川,兜兜转转了好大一圈,才到华栖手中。信中绝大多数都是书院中的一些琐事,但陆庆生最末提起了一个名字,柒月。 陆庆生在书院中,课业不用功,但对八卦轶闻倒是十分有兴趣,无意间挖到院长之女与叶广泽之间的事。 原先以为叶广泽喜欢醉梦阁里阿蕖姑娘,但却不见他迎娶她过门。她还纳闷。原来,他心中所属的,是另有其人。 胥茂之女同叶广泽是青梅竹马,年少便定下婚约。但叶广泽常年在外征战,胥柒月一次去找他,不知为何,被敌手所擒,用以胁迫叶广泽就范,一方是家国责任不能负,一方是青梅竹马性命攸关,叶广泽两难之下,终还是选择了家国利益,只身前去营救。可还是来不及,胥柒月惨死…… 华栖看完信,手都颤动着,无关伤心嫉妒,唯有心疼。 前些日子,在傅晴的软磨硬泡之下,华栖本已同意嫁给华薄言的一位门生。对方出身也不错,父辈与华薄言是知交,门当户对,品行端诚,华栖同他亦是相识。 她已十七,这个年龄成婚已不算早。她任性了那么久,已不想让父母再为她担心。她终不可能同叶广泽在一起,早嫁晚嫁,其实无差。 但,当晚,华栖悄悄收拾了行装,留下一封信,偷偷离开连川。 她打听到,叶广泽去永林剿匪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去找他,只想看看他,而后回来成婚,她已在留信中保证,此次归来,便立即与钟家公子成婚。 ** 永林那群贼匪比预想中还要难对付些。若硬对硬打,叶广泽军队兵强器足,自然胜券在握,可如今,连他们窟穴都不能确定,以致一时不能动作。 营帐之中,叶广泽同部下商议完应对之策,闭目稍憩。帘帐被掀开,传来一股饭菜清香。 “将军,用膳了。” 叶广泽睁眼,看着副将将几道菜放到案上,眸色微变。 “这怎么回事?” 他从来都是同各将兵同锅而食,行军之中,饭菜自然是粗糙。但今日,三菜一汤,色香具备,令人垂涎。 “将军这几日,日夜布策拍兵,寝食皆少,故而属下特地叮嘱了伙夫,让他们备了连川的特色菜,让将军用。”副将显然是有几分紧张,低下了头,“属下擅作主张,请将军责罚!” 叶广泽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说:“你有心了。”说着拿起筷子用膳。 晚膳的时候,叶广泽不意外地看到昨日吃得较多的那个菜今日还在,他不动声色地挑了另一样吃个精光,其他几盘,只动了少许。 第二日,果见变换了几个菜色,但仍保留着昨日吃得较多的那盘。 用完膳,叶广泽到营地中巡逻。不知觉到了伙房。意料之中,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华栖在灶头来回撺掇,满脸灰末,粗衣破帽,将那旧日的美妙姿容通通掩盖住,唯有那一双眸子,仍旧清亮,却多了几分疲惫。 她会厨,这他不意外,但她能放下大家小姐的尊驾穿梭于这脏乱的军营伙房中,让他颇为震动。 她力气小,一桶水,要分好几次提,磨得手都痛了,就自己吹一下,继续干活,那些领头的会责骂她做事慢,她点着头,一一承下,一点怨言也没有。 这般委曲求全,为了什么? 叶广泽垂在身侧的手握得骨骼措响,正要上前,却见他的副将已跑上前,将华栖护到身后,对着那领头一顿斥责。华栖忙止住他。而后,两人往副将营帐走去。 叶广泽跟了上去,心头绷得极紧。 “华小姐,你这是何苦……”营帐内陆陆续续传出他们的对话。 “我没事……啊……”她蓦然痛呼一声。 “你看你这手,都起泡了。既然你想见将军,我带你去见他就是。” “别。我这样远远看着,挺好的。” “但这是军营,行军条件苦,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苦不苦的。我反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听说这一次剿匪,同以前打战不一样,不会持续多久,也没那么危险。待你们这一战结束,我就回去。” “华小姐,你知不知道,你所做的,将军看不到,你所受的苦也是白费。” “怎么会白费呢?这几日,明显感觉他饮食比往日多了许多。其他东西我也不会,自小好玩儿,便跟着厨娘学得这厨艺倒是勉强可以派上用场,能为他做一点是一点。其实……”华栖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想,我要是像柔姐姐那般聪明就好了,可以帮他出谋划策。可是偏生我这么笨。每每惹得他生气。他定然是不愿看到我的,所以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我答应过爹娘,此番回去,就立即成婚。现在这些,是我唯一,也是最后能替他做的事了。” 副将暗暗叹了口气,最 终只是沉默着替她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却忽然听到帐外有什么打翻的声响,他脸色一凛,追出去。 “谁?” 却只见巡逻兵步伐齐整地走过。 华栖跟出来,问:“怎么了?” 副将脸色微凝重,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的主帅营帐,说:“没事。” 华栖哦了一声,而后说:“我得回去干活儿了。谢谢你!” 副将看向她,说:“小姐客气了。我已经同伙房的人交代了,往后重活你不必干。” “这样会不会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往后专门负责将军的膳食,其他事情不用你管。” “嗯。谢谢你!” ** 夜,帐内灯火已灭,但帐外篝火熊熊,可见明光。 叶广泽却久久不得入睡。 脑海中闪现旧日情景。 “润之哥哥,为什么你从连川回来之后都不大愿同我说话了呢?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我千里迢迢找你,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不,我心里定然是有我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润之哥哥,不要喜欢别人!你要一直记得我!润之哥哥的妻子,只能由柒月做……” “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 “……” 柒月因他而死,成了他此生的愧。但从不曾像近来这般,时常梦到这样的场景,而怀中浑身浴血的人,会倏然变成另一个人的脸,大大眸子恍若秋日明泽,粼粼闪闪。 叶广泽猛地睁眼,内心惊颤不已。 他是杀伐场中浸淫的人,手下屠戮生命不计其数,仇敌亦是无数。顾璋虽已被灭,但余党尚有,将他视为叛徒,这半年,他不是遭过多少明杀暗刺,次次险象环生,纵他武功盖世,亦不能保证下一次能全身而退。 他已认定自己这样一辈子,如何不想再让其他人受牵连。华栖更是。她本该是无忧无扰幸福平安,同他两个世界。 叶广泽起身,唤来林副将…… ** 次日,华栖正早起做着早膳,忽觉眼前一暗,她抬头,见到来人时,猛惊住,手下菜刀一歪,眼见要向手上砍去。 忽然听得铿一声,她腕上一松,那把菜刀,已飞落到一旁。 华栖惊魂未定,紧张不已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叶广泽双目幽深,凝着她,半晌,出声:“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华栖垂首:“我……” “你买通我副将进入军营,所为何事?” 华栖怎么说得出口,便是为了你呀,看你最后一眼,陪伴你最后一段日子,为你做最后一点事。 她说:“我没有买通他,我来永林,正好碰上他,听说军中正招伙夫,我恰好会厨,所以……” “军中不容女子,他身为副将,带头犯规,已被我重责,你也该走了。” 华栖大惊:“你把他如何了?” “一百军杖,现在该进行到一半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表情冷漠近乎残酷,华栖急哭:“求求你,不要罚他!这事同他无关,是我硬要进来的!他拗不过我才……” “身居副将之职,却带头私授,违背军令,一百军杖已是小罚。华栖,若非你是华薄言之女,现在该是同他一样,一起受罚。现给你机会,立马离开,不若,莫怪我军法无情!” 华栖满脸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他这般模样可怕地让她心颤,更多是对那副将愧疚和担心。 “好,我走!那你可不可以不要罚他了?” 叶广泽说:“马车已在外头等着!若你无贵重物什,现在立即走。” “便是让我去看他一眼也不行吗?我想去道歉!” 他转身,先一步离开,冷冷丢下一句话:“不行。” 军营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叶广泽长身直背,走在她前头,华栖一边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找寻着,眼见就要到栅道口了,她胡乱抓了士兵,抽噎着说:“你……你……能不能帮我跟林副将说一句对不起?” “啊?” “你一定要帮我说!求求你!” 那名士兵莫名其妙,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也不忍心拒绝,只好应道:“好。” 华栖这才放开他,朝叶广泽走去。 上马车之前,华栖走到叶广泽跟前,说:“我只求你不要再罚他,都是我的错,你想我走,我走便是了,求你,好不好?” 她哭得那么可怜,眼睛红肿,眼泪怎么都流不完,叶广泽也不知受何驱使,竟点了下头,说:“你离开,他就可以不再受罚。” “真的?”华栖眼中一亮,却很快湮灭,“那我走了,叶广泽。往后再不会来烦你。” 他没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 华栖咬咬唇,说:“柔姐姐跟我说,其实你对我……”她说了一半又止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她那样聪明的人,也是会有出错的时候……” 她上了马车,入车厢之前,回头对他最后说了一句:“叶广泽,你一定要保重。”说话时泪水簌簌而下,转身进了车厢。 车夫扬鞭打马,马蹄踏地有声,叶广泽却将车厢内的啼哭听得清楚,声声入耳,声声击心。 听闻叶广泽军营出事时,华栖已快到连川。 “听说啊,山匪狡猾,四处盘营,行踪诡谲难觅,一日叶将军深入山林探寻他们踪迹时,遇到埋伏,深陷陷阱,生死不明。群龙无首,军心涣散,贼匪趁机偷袭大营,深夜熟睡的大军猝不及防,惨遭重击……” 华栖正于饭馆用饭,听闻这消息,手中一颤,碗筷落地,下面的话已再听不进去。 趁马车夫解手,她在饭馆外直接购买了一匹好马,往回赶。 ** 山头,朔风凛冽,漫天云翳卷涌而来,似有大雨。 叶广泽驾马,立于山头,目光淡漠地看着山下场景,哀嚎漫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间炼狱。 他眼中冷漠无澜,这么多年,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他吩咐道:“带一批人清点贼窝财务,及留存人数,其余人待结束去清理战场,看有无活口。切记不可大意。” “是。” 叶广泽拉了拉缰绳,调转马头离去。 走了几步,冥冥中,不知什么引导他回了下头,本只是很无意的回望一眼,却让他猛地僵住身形,一看再看,山下那满地死尸中,有一小小身影,步伐踉跄,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时不时低头翻看着尸体。 纵使相隔那么远,叶广泽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人。他甚至知道,她定然在哭。 副将见叶广泽停住不动,唤了一声:“将军!” 下一刻却见叶广泽却立马扬鞭打马,调转马头,往山下冲去。 “将军!危险!” 纵使下方敌人已差不多歼灭,但以防有漏网之鱼,箭阵还未止,箭林如雨,叶广泽却不管不顾,马蹄飞快,往某处去,目光始终攫着远处那小小身形上,一颗心慌骇不已。 他平素最钟爱的宝马此刻毫无被疼惜,他的鞭子挥得比任何时候都狠,双目憎红,却仍觉得速度太慢,太慢。 他看着她不小心勾到什么,一下绊倒在地,跌倒尸体身上,吓得惊叫。 “华栖!”他扯嗓高喊,可恰时一阵雷声轰隆而过,将他的声音淹没。 华栖伏在地上,摔得满身狼狈,脸上更是湿泞一片,她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但心里却一点退缩之意都没有。她只想找到叶广泽。 来的路上,她在想,是不是因为不小心弄丢了他的护身符,所以才给他招来了祸患。都怪她都怪她。 “叶广泽……”她喊着,嗓音嘶哑不堪,“叶广泽,你在哪里?” 忽然前方地上传来动静,只见一人缓缓抬起手。 华栖一愣,急忙擦了擦眼睛,再看去,那个人在动,没错。 她一喜,急忙起身跑过去。 “叶广泽!” 她跑到他跟前,但他满脸污泥,一张脸毁了一半,面容可怕至极。 华栖惊叫一声,吓得坐到了地上。 对方模糊发出什么声音,辨不明说得内容。华栖鼓起勇气,去扶他,问道:“叶广泽,是你吗?” 对方忽然一手抓在她臂上,力道打得好似要捏碎她,华栖痛得咬牙:“你轻一些,好痛!” 可那人却一点都没听,双目瞪大,眼神狰狞凶辣。 华栖反应过来:“你不是叶广泽!”说着就开始挣扎。 可对方力道极大,她挣脱不得,正当她低头费尽地掰他扣在自己你臂上的手时,那人另一手握着一把短刀,直直向她身上扎去…… “华栖——” 耳边飞过一直流箭,叶广泽徒手将它截住,对着远处那人,用力掷过去,箭羽破空斩风,正中那贼匪喉头,一招毙命,贼匪倒地,连带着他身前的华栖一同倒下。 叶广泽提气离开马背,腾空而飞,直直往华栖那边去。 “华栖!华栖!”叶广泽扶起华栖,却见她胸前血流如注,他觉得自己此生再没见过这样令他让惊恐无措的画面。 “叶广泽,是你!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她睁眼,看到他,说这话,一口血却从口中涌出。 叶广泽忙伸手去擦,这才发现自己手颤得厉害。 她本欣喜的脸被痛苦淹没,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好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痴痴望着他,一眼望得他肝肠寸断。 他欲抱起她,却半晌不敢动。 出生入死无数次,受过各式伤病无数,华栖身上的那剑身直直从前 胸穿到后背,且凶器已被那匪徒拔出,这样的位置本已致命,出血眼中,他点了好几处大穴,也止不住。叶广泽又忙扯了布料给她扎裹伤口。布条迅即背鲜血染红,根本无济于事。 他擦拭不尽她嘴边的鲜血,心头疼痛懊悔快将他湮灭。 他生硬地出声:“我带你去找军医!”说着要抱起她,动一下,华栖就痛呼一声,叶广泽赶忙停住。 “你忍一忍。”叶广泽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自己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烈疼痛已快叫他忍不住。 “真好……”她在他怀里声音微弱地叹道,“我每年生辰都会许的一个愿望,便是这般,你能抱我一下……如今……如今终于实现了。就是代价……有点大……叶广泽,好痛!” 叶广泽在避开她伤口地方,将她搂紧一些,说:“你忍一下,我带你去找军医,他……医术高明,很快就不痛了。” 他抱着她,往马匹那里走去。 华栖在他怀里说:“叶广泽,你知不知道,我爹爹会医?我从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的。” 叶广泽脚步踉跄了一下。 “我要死了,叶广泽……” “不会的……不会……” “好多血呢!白衣都染成红色了……府里娘亲为我亲手做的嫁衣,好似就是这个颜色。他们说,那衣服我穿上一定很好看。可是,我不想穿。叶广泽,这一生,我只想为一个人穿上嫁衣。可是……”她眼角滑下泪水,声音哽咽,“可是,他不会想看。” 叶广泽几乎要将压根咬碎,说:“不,我想看,华栖,等你好了,将那衣服穿给我看。” 华栖却摇头:“不要了……还是不要了……叶广泽,你怎么这么笨呢?我说的穿嫁衣给你看,是想嫁给你呀!不是只是穿给你看看的。不,你不是笨,你只是不会娶我……你不会……”她口中又连涌出几口鲜血,染透了他胸前衣甲。 他慌忙道:“你别说话别说话,坚持住,很快就到大营了!” 华栖忽然气息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瞳孔光影已在涣散开,却仍努力地睁大,想将他看清一些。 “叶广泽,柔姐姐说……说,你是喜欢我的。我很想相信她,可是……可是……我却觉得你该很讨厌我,不愿意看到我……叶广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话音愈发微弱,长断无续,头颅偏滑,无力地靠在他肩窝,最后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句,“叶……广泽……” 叶广泽忽觉脚踝猛传来一阵刺痛,他步伐不稳,踉跄几步,一下跪倒在地,却始终将怀中的人护得安好。 他浑身僵硬,颤抖出声:“小栖……” 头顶云层越压越低,云端劈下几道闪电,惊雷炸响,大雨瓢泼而下。 暴雨冲刷的战场,一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人,久久未动。 风声雨唳里,叶广泽低低说道:“小栖,我是想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呢?” 终再没人能回答他。 ** 贼匪被销毁,这本就不就是意料之内的事,原先叶广泽找不到贼窝,便连使两惑敌之计,引蛇出洞,将他们一举歼灭。 只是,这一战之后,叶广泽却消失了。 留下两封信,清清楚楚交代了军中事宜,另一封,直送齐国都城章临,齐王亲启。 有人说,看他在连川华薄言府出现过,驾着三辆马车,载着几箱彩礼,去提亲。 但华家小姐,却不知何踪。 一些人看着他满目憔容进去,遍体鳞伤出来,此后消失无影。 “华家最后悔了与钟家的婚约,钟家人气得差点和他们反目,华薄言该是将小姐许给了叶广泽。” “也是,钟家虽然家财殷实,却不过是个地方郡守,叶广泽一代名将,得齐王器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都比钟家强。” “可,说来奇怪,迟迟不见叶将军去迎娶那华家小姐啊。自那日之后,再没见过这两人了。” “说不定人家追求低调,不屑于众人围观,私下将婚给结了,隐居山林了呢。” “也是,很有可能。” “……” ** 时隔几年,饭馆茶肆,仍会时不时说起叶广泽这样一个传奇人物。 听说,叶广泽消失许久,后来边境动.乱,齐王顾珩亲自去请叶广泽出山,在人迹罕至的天湖边找到了他。 他潦倒生活,住的粗陋木屋,屋子四周种了好几排梧桐,而屋前的那棵树下,立着一座坟冢。墓碑上并无署名,只简单写了三个字:吾之栖。 吾之栖,吾之妻,吾妻所栖,吾心所栖。 而叶广泽出山之后,雷厉风行地平息了边境战乱,在归去的路上,行军走在山道上。 四月和风穿林而过,眼前竟不知何处飘来三四瓣雪白的花朵,好似桐花。可这边塞之地,哪里的 梧桐木? 三军骤停,只因领头的那人蓦然驻马。 副将有些不明地看向叶广泽:“将军?” 叶广泽却全然不闻般,目光怔忡出神地看着眼前婉转飘扬的花瓣。 他伸出手,花瓣缓缓委落于他掌心。 离叶广泽的人,好似听得风中传来似有似无的一声低唤,饱含深情。 “小栖……” ********番外之归栖云梦泽终************ 205.【番二】桑榆非晚(1):那你是要从我身上图什么呢 春风不辞纡谲路,千里入帘弄桃云。 雄迈连绵的加蜀山脉再外西,坐落着云蜀山,青山被天然凿开一罅隙,只允单车通行而过,名曰帘石门,拥山卧水,尽享天险之势。 过了帘石门,便是靖国靖土,靖国自弱,但有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之利,占据一方,安居几代。 人间四月的时分,大梁各地的桃花当都落得差不多了,靖国瑸城内,仍可见桃枝如霞。 瑸城主街道上行人往来络绎,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闭目细听,还可从嘲哳人语中听辨对面酒楼的丝竹声。 一座茶楼二楼,轩窗半开,抬头细看,窗边雅座,可见一女子眉目甚为清丽,素手纤巧,摆弄茶具,眼眸低垂,表情淡漠,隐隐可见几分恭顺鳏。 而她对面,坐着一男子,姿态慵懒,半靠在窗沿,目光落在楼下街道。 女子沏好茶,放到他面前,说:“公子,茶可以用了。” 男子嗯了一声,伸手拈起茶杯,放在鼻下细细一闻,眉头舒展开,小嘬一口,道:“清羽,你这茶艺是越来越好了。” “是茶好水好,才能有这样的味道。” 男子说:“莫自谦,否认就是质疑我的判断能力。” 女子颔首:“是。” 男子又喝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却忽然捕捉到什么,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 只见楼下街上,一穿着粗陋的男子怀抱一个瓷瓶,四顾了下,而后猛地向面前的女子身上撞去。 女子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踉跄,稳住身子后,回过头来,细眉冷眼,雪肤朱唇。 哗,竟是一枚绝色。 那男子本叉腰恶面,做足了谴骂的姿势,被她那样一看,背后顿生凉意,到了嘴角的话生生吞回肚中,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又说道:“我说,你怎么走路的,挡别人道了知道吗?你看我这刚买的花瓶,可是难得珍品,一下碎成渣,你说怎么办?”嗓门粗大,一下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那女子静盯片刻,而后弯腰拾起一个碎片,来回看了看,淡淡道:“值一文钱。”说着两指一松,将碎片扔掉,再看向那男子,“你故意撞我,想讹我。我的损失,值百两。” 那男人愣了下,而后大骂出声:“分明是你弄坏了我的花瓶,还想向我要钱,大家来评评理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旁边围观者说辞纷繁,不少对女子指指点点,亦有人见此柔弱女子,心生怜意,好生奉劝,将事化小化了的。 女子未对他们虚置一眼,只说到:“评理最好的去处,便是官府,若你要走一趟,我奉陪!” 那男人闻言目光闪了下,面露迟疑。 女子静等片刻,不见对方反应,便径直转身离去。 而没讨到好处的男子见她要走,赶忙去追,手在堪堪要抓住女子肩头的一刻,她蓦然一个转身,躲过他的偷袭,而后右腿一抬,直直击中男子腹部,随着他一声哀嚎,他重重落地。 女子掸了掸衣袖,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蓦然停下,手往腰侧一掏,好似丢失了什么东西。她转身,看着长街人影幢幢,早不见方才那男子的身影。 这时才见她眉间微微拧起,却再没有过多的情绪。 她往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了茶楼的匾牌上。默立片刻,她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蒙在脸上,遮住口鼻,只露出清冷若寒泉的一双眸子,转往茶楼这边走来。 女子进了茶楼,与小二说了句话,随即小二忙点头,将老板请了来。 不久女子就被带上了二楼。 二楼犄角一小厢房,乃为茶楼的乐室,往常茶楼中都有奏曲的,今日乐师因病告了假,正缺了乐手。 女子进了乐室不久,对着屋内环视一圈。 茶楼老板道:“不知姑娘擅何种乐器,往日我们乐室奏筝数多,也最受欢迎,不若就……” “琴。” “啊?” “七弦琴。可有?”女子说道,淡漠无温的语气,声若珠玉,却清凉至寒。 老板好一会儿呆愣,才反应过来,说:“有的有的!只是我们这里没人擅长,便收起来了,我这就派人去拿。”说着回头吩咐几声小二,小二连连点头,领命跑出去。 老板再回过头来,见女子已在琴架前坐下,一点拘束都无。 若不是今日有客人频频抱怨说没曲子听,喝起茶来少了几分味道,不少人喝了几口便匆匆离去了,没有乐音吸引,今日客流也减了不少,他也不会轻易聘请一个毛遂自荐的人来。 见她这般架势,该不是空有其表,权且搏他一搏吧。 琴拿来之后,女子皱眉看了下,倒也没多说什么,弹拨几下,调音。 老板见她手法娴熟,素指纤长,在琴弦上翻动,霎时好看。他阅人无数,心下想,此人不简单。 正看得入神,女子蓦然出声:“可以了,你们出去吧。” 老板愣了愣,却也知趣,道:“好。姑娘若有需要,随时喊人吩咐即可。” 女子未置答,老板面上颇有几分尴尬,出了门去。 房门关上不久,里头弦音不绝,缓缓淌出。 隔壁厢房内,窗边的娴雅品茗的男子忽然止住了动作,暗眸深凝,好似在细听什么。 对面的女子又斟了一杯新茶,端给男子,男子却只伸出一指,摇了摇,示意她噤声,又指了指旁边的窗子。女子敏慧,一下会意,放下茶盏,起身将窗子关了起来,隔绝外头人声嘈杂,房内登时安静了不少。 琴声不断,连奏三曲,而后好长一段静默。 男子皱眉思忖片刻,说:“去打听一下,弹琴的人往何处去了?” 女子疑惑:“弹琴该是茶楼的乐师,当下该是休息了才是。” 男子说:“我们来了这儿有一会儿了,可听见有人奏乐了?这乐师是临时的,他连奏三曲,毫无间歇,看来是速战速决。而她只奏三曲,来去任性,看来是个孤高的人。所奏的曲子都是一些平常的曲,不见特别,可曲声圆润流畅,驾轻就熟,怕是琴技高超,但有意隐藏,低调行事。” “那……公子找到她是想要留用?” “不,纯属好奇,若,他是她,那便真有点意思了。” 一个人要淡定自若到何种地步,才会像她那般,遭遇连番事故,表情一无所变,仿若一点触动不到她。 冷淡之极,孤高之极。 女子似懂非懂,领了命出去。 男子就着手中的杯子喝了口茶,入口才觉,茶水已凉,愣了下,而后兀自笑了出来。 靖国虽小,但却似也是卧虎藏龙。看来此行,也不尽然如想象中那般无聊了。 他又推开了窗,长街嚷嚷,行人如织,却再无惊鸿殊色…… ** 靖王宫,御花园。 “什么?你被人偷了钱,什么人敢动你?简直是……勇气可嘉!赶紧告诉我那人形貌特征,我要去找他,好好犒赏他,这人绝对是人才!”傅柔停下手中拨琴的动作,惊讶问道。 “我觉得,你听到这消息的一地反应该是关心我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桑怀音在她面前闲闲落座。 “啊……这样吗?那你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 “……客栈。” “哪来的钱?” “赚来的。” “又去卖身卖艺……啊!桑怀音,你能温柔点吗?”傅柔揉了揉没能躲过偷袭的肩头,嚷道。 “你这才回来多久,武艺就这般生疏,这点偷袭都躲不过。” “那不是我尊老,让着你咯,我太善良怪我咯。” “……” “你要是一直这样凶,小心嫁不出去!到时候桑爷爷打断你的腿!” “不牢你挂心。我知道你现在可是香饽饽,此番各国王孙贵族前来提亲,你看来很享受。” 说到此处,傅柔脸上即垮了。 “父王治国无道,奢望通过缔结殷勤来找靠山,却不知古来天下权势之争以利为上,靖国地势得天独厚,上接北燕,下壤楚国,周边还有大大小小几个小国,多少人觊觎良久,不过一直碍于燕楚制衡,大家都按兵不动,但燕国楚国任一方要动作,别人再诟病,又能耐他们何,到时又其实一纸婚约可以止得住的。”傅柔走到亭边廊椅,躺靠下来,正好枕在桑怀音腿上,睁眼看着头顶的亭子椽木上勾勒的花纹,叹了口气,“可父王铁了心了,看到此次邀请,各国都先后回应欣然赴约,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可别人哪是给他面子,分明是见燕国点头,才同意来的。” 桑怀音说:“你若真不想嫁,他们逼不了你。” “自然,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确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躲过。可是,我脱身简单,父王却要为此拂了面子,家国义,父女情,没有有我任性的资格。” “……你父王想将你许给谁?” “听说燕国太子俞荀也来了,依父王的性子,自然是抱最肥的大腿。但是,燕国岂是会将我们这些小国放在眼里的,他来意是何,我捉摸不透,但自然是不可能嫁给俞荀的。如果非得嫁,那就自然要选最有利的。俞荀是不能嫁的,他太强大,楚国也不能依附,两国一个德行。漠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那漠王太老了点,下一任储君人选还不甚明朗,容易压错注。想想,其他小国不成气候,最后,还剩下个齐国可以考虑。” “可我听说,齐国太子顾珩还被关押在燕国当质子呢。” “那个顾珩呀……差不多已经处于半废的状态了,齐国现在当宠的是五王子顾璋,他谋略野心都不可小觑,加以辅佐,可以成大器。” “你既已经将来路都想好了,还将我叫来作甚?” “想好了 ,和做到了是两码事。到了这个时候,我仍是觉得不甘心,在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出路。找你来,是想,若最后还是抵不过这样的命运,我嫁人,你总得来送送我不是?不过,现在嘛,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既来了,那就弹首曲子给我听听。” “……” 傅柔原以为桑怀音会拒绝的,下一刻却见她起身走到石桌前落座,抚了下琴身,问:“想听什么?” 傅柔想了下,说:“黍蓠。” 桑怀音微微皱起眉头,而后撩起琴弦。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目光往亭外看去,午后风有些大起来,吹着水阁帐幔飘扬。 当初桑梓还在朝中为官,她陪同傅柔在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宫廷的繁文缛节及勾心算计,也曾让她吃了亏,亦看到无数鲜活生命被摧折,对王宫这样的地方她是深恶痛绝,若不是傅柔盛邀,她还真不愿回来。 远处岸边的花丛,好似走过来一群什么人,模样看不真切,为首的是一名男子,被众人簇拥,该是身份不俗,光是远观,已觉几分凌然气势。 忽然那群人就此停下来,为首的男子好像往这边看过来了,隔得太远,不能确定他是否在看自己。 桑怀音收回目光,落在琴弦上,只望一曲能解好友一时之忧。 ** “太子……太子?” 身旁的人连连唤了几声,俞荀才回过神来,出声便问:“那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看清楚,皆不知晓。最后倒是一旁的小太监出来作答:“是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傅柔?” “是。” 俞荀眼底泛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竟是她。 ** 桑怀音随性惯了,本不愿住在宫中,遂将行囊留在下榻客栈里,可如今这状况,怕是陪傅柔的时光也不多了,便决定留在宫中陪陪她。迫暮之时便出宫去取行李。 桑怀音拐进巷弄时,便感觉到几分异常的气氛,她当机立断回身往巷外走,却已被人堵住去路。 “这行将入夜的,姑娘行色匆匆,是去哪儿呀?” 前方两人流相痞样,言语轻浮,步步向她逼近。 桑怀音淡淡地看着他们,说:“让开。” 两男子对视一笑,又说:“姑娘不妨说说,你要去哪儿,我们兄弟二人好护送你去,不然你这一弱女子,走夜路,不安全。” 桑怀音头疼,出入宫中,不能携带武器,所以她平日放在身边防身的匕首也没有,药粉也没带,当下,尚不知对方功力如何,若只是三脚猫功夫,她尚可应对,但若武功高强,又是以一对二,怕她不是对手。 对方显然也知道了她在思索对策,这下,也不再拖延,直接攻了上来。桑怀音连退后几步,一个旋身躲过他们的擒拿,找到空隙,往巷口跑。但对方显然也非等闲,分身上前,一人已落到她前头,一前一后堵住她前路后路。 此处暗巷,少有来人,她便是呼救,也无用。 “我久日未回瑸城,却不知父王统治下的民众已这般胆大肆行……”她缓缓说道,目光盯着对方面容,果见他们眼中闪过几分惊愕狐疑。 “父王……你是王室的人?” 桑怀音继续道:“再过几日便是我父王寿辰,我出来给他置办寿礼,好不容易甩开护卫,得片刻清净,就遇到你们。我那群护卫虽养在深宫,但我离开他们这么些时辰,估摸着他们也差不多该找到我了。你们倘若想要向我讨些银子花花,我身上还剩下些碎银,你们且拿去买几盅酒,但若你们贪心还欲谋些什么,我怕我那些侍卫来了,就没我这般好说话了。” 歹徒互看一眼,迟疑一会,又盯向桑怀音,说:“骗我们你是傅柔?呵,当我们这么些年江湖是白闯的?你姿色虽不错,但身上衣服却不见得又多好,会是宫中的人?少跟我们耍心眼儿,乖乖听爷的,爷待会儿让你舒舒服服……”话音没落,两人就已齐齐动作,再次攻上来。 桑怀音练过一些时日的功夫,不算精进,但游荡四方这么些年,防身已是足够,这两个人的功力不见得在她之上,但毕竟人多,且手中有刀剑,她只身空手,勉强不落下风,踢中对方两脚,但肩上仍被划了一刀。 分离间档,她伸手抚了一下肩上的伤口,手指立即染上湿腻鲜血,一阵刺疼,她眉头拧了拧,冷眼扫向那两人,心下刚想好该逐一攻破,取得兵器,才有反胜机会。但还未等她动作,风中嗖嗖传来几声冷声,而后是两男子倒地哀嚎的声音。 她微愣住,眼角瞥见一黑影卷风而来,眨眼到了她身侧,一把揽住她腰身,将她带到巷口位置。随即又涌出几个暗影,将倒地想要反击的歹徒制住,扣押着到了他们跟前。 连番动作,却不过眨眼功夫,麻利迅疾地让见过不少世面的桑怀音也讶异了好半晌。 “主子。”暗影护卫擒着不能动弹的歹徒,出声恭敬道。 桑怀音这才回神,偏头看向身侧的男子,巷外的街灯映照他半爿脸庞,绝世的容颜,半面清若白月,半面晦如暗穹,一双眸子冷似寒霜,落在地上跪在地上痛吟的人,隐隐露出几分嗜血杀伐。 桑怀音挣了下,男子感觉到,偏过头来,同她对视,眼中已只是清清淡淡不带情绪。 “抱歉,逾越了。”他说,声音随着秋风扫入耳,竟有几分撩人。 桑怀音未答,看了眼地上的人,说:“公子搭救,不胜感激。公子若是想要回报,可直说你想要什么,能力之内,当竭尽全力,能力之外,便只能劳请公子换个愿望了。” 俞荀认真地凝着她好一会儿看,眼眸深暗,直看得桑怀音生出几分不自在来,而后将视线转向她左肩,说:“你受伤了。” 桑怀音一愣,侧头瞥了眼,不甚在意道:“无妨。公子直言想要什么即可?” 俞荀眉心微微拧起,说:“你都是这般的吗?” 桑怀音微惑地看着他。 “凡事喜欢和人理得一清二楚。便是受了伤,伤痛也一点不管,先与人把账算清楚再说!” 他语气显出几分莫名的不悦,桑怀音怔了怔,心头微动,出声却很淡:“不尽然。其实,我并不觉得我欠你什么,是你自愿并主动出手救的我。但或许你觉得自己做了功劳一件,我不想以后麻烦,所以还一份,省得来日牵扯。你若不想我还,那最好不过,只要日后别再找我讨还就好。” 俞荀挑眉,默了片刻,说:“肩上的伤得赶紧去治,血流了不少。” 他既这般说,那就是无需偿还的意思了,桑怀音自然不会再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点了点头,又道了句谢,出了巷子。 “主子,他们怎么处理?” 俞荀看着桑怀音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回头,淡淡道:“我们身居他国,还是不要沾染杀戮好些。送官府吧。” “大人,大人,不要啊,小的才从牢中出来,可不想再回去了,求大人放过小人一码吧。小人保证以后从良,再不行这些错事了……” 俞荀离去的脚步却无半分停滞。 只是没想到没走出多少距离,却再见桑怀音。 她驻在路中,四下看着,好似在找寻什么,她一身纯白衣裳,无一点坠饰,肩上的红色血迹显得尤为醒目,已蔓染了大半个肩头,但她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见痛苦脆弱之色。 俞荀走上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话中噙着几分调笑。 桑怀音回头,面上露出几分惊愕,迅疾归于淡漠,说:“许久不曾归来,有些忘了。” 俞荀说:“连将回家的路都忘记,倒也是稀奇。不过你肩上流血甚多,还是找家医馆先止血。” 桑怀音却应非所问,指了指路边的车架,问:“那马车是你的?” “嗯。” “能否租借我一下。我给你钱。” 俞荀看着她。 “你去哪儿?” “王宫。” 竟一点不隐瞒。 俞荀眼色微深,说:“公主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同行……” 桑怀音眼睛猛地一抬:“你叫我什么?” “公主。怎么了?” 桑怀音想,他大约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编排给那歹徒的话了,当下也不愿戳穿,只面上多了几分警惕地看着他:“那你是……” “俞荀。燕国詹京,俞荀。” 桑怀音脸上这时终有了些表情浮动。猜他定非等闲,却不知竟是燕国太子。 她一点不怀疑其话可信度,不知为何,只觉得他说是,那便是了。 “你的伤……”俞荀提醒道,“若你信得过我,我正好带着金疮药,止血还不错,你若不嫌弃……” 桑怀音看他:“那便谢过了。” 各式的女子俞荀见过不少,其中不乏率性江湖女子,但她这样无半分忸怩的人倒是第一次见,他拍了下手,身后手下即将药瓶呈上来,随即马车也到了身旁。 “可以自己上去吗?” “嗯。” 俞荀很君子,候在车外,待桑怀音出声,才上了马车。 车内两厢挂着灯,倒也明堂,只是衬得里头靠在一侧的桑怀音面色愈发苍白。她神态与往常无异,清风淡水般不带任何表情,一双唇不沾血色,额上密密缀着细汗,可猜测出方才历经怎样一番痛苦。 他的金疮药药效好,可用了之后,也要承受双倍的窒痛感,她现在一言不发,额角紧绷,该是在竭力忍耐,可偏生面上云淡风轻地让人瞧不出半分端倪。 俞荀也不揭穿,只走到她身边坐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帕子,在桑怀音不明的目光中,裹在她伤口处,一边说道:“伤口还暴 露在空气中,这样不利恢复。”一边动作细致地包扎。 桑怀音本能地躲了下,而后定住没动。 俞荀在她头顶出声:“公主这般信任,让荀颇为意外,公主就不担心我图谋不轨吗?” 桑怀音说:“哦?那你是要从我身上图什么呢?” 俞荀被她这样一反问,倒是哑口了,他将帕子打了个结,而后礼貌地退坐到另一边,说:“兴许……想图得公主的青睐。” 桑怀音同他对视:“哦,那你恐怕图不到了。” 她这般直言不讳,一点面子不给,俞荀失笑:“为何?” 桑怀音说:“我这双眼喜欢看山看水看世间繁花落寞四时景象,独独不喜欢盯着人看,尤其是盯着一人看。人不如自然景物纯粹,看多了,容易看出人心险恶算计阴谋。” 俞荀听出了几分含沙射影说他乃是非人的意味,却一点不恼火,仍旧浅浅笑着,点了点头,说:“嗯,但,或许,会有例外,并非每个人都揣着目的,带着阴谋。” 桑怀音看着他,说:“那你是吗?” 俞荀顿了下。说她大胆,不如说坦真,坦真得让他生了几分敬佩。 若是说原先只是些许好奇,现下俞荀是真正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他摇头答道:“公主虽是第一次见我,但我早有幸堵得公主真容几次,今日搭救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见深陷险境的是公主方才出的手。” 桑怀音淡淡点头,道:“谢谢。” 俞荀心中乐开,他要得哪是这样无关痛痒的一句话,可随即思维一滞,他竟是想要其他什么东西吗? 这种认知亦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车厢内静默无言,倒是车顶传来霹雳巴拉的声响,是落雨了。 桑怀音本紧闭的双眼睁开来,却不意对上俞荀幽深的目光。“咚”,一滴雨不知落在了何处,霎时晕出无数涟漪。 两人这般蓦然对视,无一人有丝毫退却之意,外头雨声淅淅沥沥密密麻麻,马蹄声嘚嘚哒哒,却半点不入他们耳中。 直到外头传来提醒。 “主子,到了。” 两人才将目光错开。 下了马车,傅柔早派了人在宫门口候着桑怀音。却不意会她会从俞荀的马车上下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愣着看着俞荀将伞支在桑怀音头上,柔声嘱道:“小心路滑。” 桑怀音也不客气,接过伞,道:“谢谢。”说完转身即走,俞荀站在原地半晌未动。一旁护卫看到他的目光似落在桑怀音远去的步伐上,她行走显出几分急促,不意踏在地上的积水上,鞋面溅了污渍。 *** 就这么默默地回来更一更~~ ---题外话---来来就走……→_→ 206.【番二】桑榆非晚(2):回报吗?暂未想到 雨稍歇个把时辰,却于后半夜骤转暴雨,哗然响彻暗夜宫闱之中。 傅柔迷迷糊糊觉得身侧有动静,睁开眼,看着桑怀音却是在更衣。 “大半夜的,你这是做什么?” “之前我在御花园中种了一小片寒兰,可还记得?这暴雨突来,怕是没做什么防护,我去看看。你睡吧,我去去就回。” 傅柔本就半睡,未等及桑怀音话落,就已睡去砦。 桑怀音有桑柔腰牌,一路通行,倒也没受到阻碍。照着旧忆,到了一僻静处。宫墙之下,假山做掩,内河相傍,此处少有人来,潮湿不见阳,是种植寒兰的绝佳之地。 桑怀音将灯盏挂在一旁,赶忙张罗起来,将带来的伞盖在植株上头。又辟了几道沟渠导水,忙活完,已是一身污泞鳏。 转身欲往回走时,骤然起了一阵风,将灯盏给打灭了,天色暗茫,她所视受阻,小心翼翼地挪动,避开脚边寒兰。一道闪电乍过,眼前一阵光亮,桑怀音抬起的脚正要落下,却见落脚处正是一株种偏了的寒兰,她心下一急,忙错开脚,雨水浸刷过的花圃泥地湿滑,她一个猝不及防,脚底一滑,就要倒地。 这一倒身下去,倒不会摔得多重,只是该有一片寒兰怕是要遭了秧。 桑怀音心下正着急,提气运功正要动作,忽闻暗夜咋呼的雷雨声中传来几声簌簌衣袂声响,不及她思明是为何物,腰间已被什么物什缠紧,而后身子被一霸道力道所擒梏,由原先的坠落改为轻飘上升,再度稳稳落地时,她的脸正埋在一堵厚实胸膛,入鼻是独特好闻的气息。 她挣扎的时候,他正好松了手。 “你没事吧?”对方出声,雷电横空,将他的容颜照得清晰,是绝世的一副好皮囊,而他似是才看清她的样子,眼中生出几分惊异,“公主?” “无事。谢谢!”桑怀音答道,视线下移,看见他一袭白衣,胸前已是斑斑泥渍,是从自己身上沾过去的,“抱歉。”她说。 俞荀低头看了眼,道:“无妨。只是,这大雨滂沱的深夜,公主在这处,还这幅模样,是为何?” 桑怀音指了指那片花圃,说:“忽来暴雨,寒兰性娇,不做防护,是怕被毁。” 俞荀打量了下那花圃,再看向桑怀音时眼中多了几分探究:“堂堂公主,竟做起这园丁的活儿,公主真是……爱花惜花之人。” 桑怀音未做过多解释,风雨斜袭,两人共撑一把伞,她无所谓,早湿透了,如今弄得俞荀也是湿了大半身。 她回头找了找自己多带来的一把伞,此刻却是飘在了河中。她正要施用轻功去拿,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桑怀音低头看了眼腕上大手,显出几分不悦,而俞荀顺势将她手拉起来,将自己另一手中的伞塞入她手中,嘱道:“拿着。”话毕已飞身出去,到了河中去捡伞,片刻后又落在她身前。 动作疾快,身手了得。 他说:“雨一时半会儿还小不了,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肩伤未愈,泡久了,怕是会感染,身体也会受寒。” 桑怀音却仰着头,看着他头顶的那把伞,伞面已被摧折缺了大半块油纸,他身形高大,撑着便等于没撑一般。 她隐隐觉得心中有几分不舒坦,正要开口,一阵大风扫过,激起身上一阵冷寒,而后眼前光影微变,是俞荀转了位置,站到她一侧,正正好替她挡了风。 “风大,公主还是快些回……” “你几次三番帮我,要我如何谢你?”桑怀音打断了他的话,感激的话说得却是冷冷硬硬。 俞荀微微低着头,因着方才变了位置,此时两人距离颇近,虽光线不明,但两人皆可觉察对方目光,一寒一深。 静默好半晌,俞荀才开口:“虽要入暑了,但天气仍凉,公主还是早些回去,不若,湿寒入侵,定然是要染病的。” 他语气温柔,却答非所问,一点不理会她的防备猜疑。 桑怀音皱眉,肩伤隐隐作疼,既他不愿说,她也不想多耗,说:“那多谢太子相救,告辞!” 俞荀点头。 别前最后一眼,又有闪电从云端劈下,桑怀音看到他眉眼浅浅晕开的温润笑意,一时觉得心头烦躁。 他非善类,定有所图。她心知肚明,只是他不愿挑明,她无法追究。只愿,不要平白给傅柔添了麻烦。 ** 傅柔聪敏,第二日,桑怀音便将这两天的事情与她讲明。 傅柔闻言,一脸沉重地说了三个字:“麻烦了。” 桑怀音心上一提,问:“何以?” 傅柔看着她,说:“我麻烦了,你更麻烦。” 桑怀音不明。 傅柔说:“他将你误认为我,言行虽说于当时境况下是合情合理,但终究是亲昵之举,还不止一次。俞荀什么人,若是他不愿,自有千百种方法救你,用不着自己动手,可他却没有,次次躬 亲。若是你们之前相识,我会觉得他这是对你有意思了。但问题是,不论是我,还是你,都与他素未蒙面。除非他是对你一见钟情,不然,他这些举动,颇让人匪夷所思。” 桑怀音说:“他曾说,想博得我……你青睐。兴许他这次前来,真的带着娶你的目的。” 傅柔摇头:“不见得。他娶我作甚,靖国小国,国力国土都不及燕国一个小郡,我又是个病秧子,拖油瓶一个,便是俞荀有这般想法,燕国王室也不会准他这么做。” “那他到底此行意欲为何?” “不知道。我才回来没多久,很事情也不甚了解。捉摸不透。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可你不是说,靖王不是已经否了顾璋,要将你许给俞荀了?” “说是这样说,但,这王宫之内,想要嫁给俞荀的大有人在,我想,并不需要我费什么功夫,父王那里,会有人过去替我解了这麻烦。”她勾唇浅笑,桑怀音瞬即明白,说的是她那个姐姐,傅姝。 桑怀音又问道:“那需不需要我同俞荀说清楚,我的身份。” “说到这里……”傅柔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盯着桑怀音,说,“你倒是为何,明明有机会澄清身份,却不和他说明呢?” 桑怀音冷冷地回视她,说:“托你叫人去我客栈拿行礼,可拿回来了?” 傅柔说:“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你别转移话题,老实交代,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桑怀音说:“老实交代就是,我包袱中有一封仲清寒托我交给你的信,他说,若半月收不到你的回信会亲自赶过来……” 傅柔闻言大急:“半个月,你路途就耗了多久,来到瑸城,还在城中逗留好几日不入宫,这加起来早过了半个月了吧!桑怀音你你你!” 桑怀音气定神闲地喝茶,被傅柔一手拍止:“还喝什么喝,陪我去宫门口等着。不对,还是赶紧回信先!” “信都没看到,你怎么回?” 傅柔却已绕到了桌前,唤了人研墨,摊好纸,一边写,一边答:“无论是什么内容,先回封信,镇住他先。” 写了几个字,又觉得气,从桌上拈起一本书,朝桑怀音砸去,咬牙吱吱作响:“桑怀音你绝对是故意的!” 桑怀音轻易避开攻击,淡淡地点头:“嗯。” 傅柔只觉得胸口直犯疼。 ** 用完膳之后,桑怀音去看昨夜的那些寒兰,将遮盖物都掀掉。做完后,却立在花圃便没走。 此时天霁风清,日光爽朗,这处小园中的景致都可看得一清二楚,花圃一旁,隐隐还可见脚印,只是被雨水冲刷得淡了些。脑海不自觉就已映现昨夜疾风骤雨中的男子面容,润朗便如这雨后晴空。 桑怀音很快意识到自己思绪已走偏,忙暗暗喝止自己,快步转身往回走。 走到某处,听见一些喧闹,本不愿多管,却忽然闻到熟悉的名字。 “好你个莲心,胆子不小,竟敢顶撞我!给我掌嘴!” 巴掌只响一声,随后便是一声惨叫。 桑怀音飞身过去,将那执行的太监一脚踢开,将莲心护在身后。 “桑小姐!”莲心惊呼。 莲心自小在傅柔公主服侍她,同桑怀音颇熟。傅柔离宫后,她便被分配其他地方做事。桑怀音那片寒兰便是托得她照料。 “你如何?”桑怀音回身问道,看到她瘦削左脸深红的五指掌印,眼色骤寒。她将她扶起来,说,“随我去找阿柔,让她将你重新召回她宫中做事。” “桑小姐……” “桑小姐,这可不行,如今莲心在六公主宫中做事,可不是说想来就能来,想去就能去的。”一旁一个宫女出来说话,声音尖锐,桑怀音转头看去,冷眼看她。 莲心模样与旧时相差无大,她认出了。但眼前这人,她着实是不记得了,看来是傅姝宫中的人。她同她说话,语气不见生分,看来也是旧识。 桑怀音回道:“依你所言,那宫中婢女来去,得听你安排?” 那宫女脸色一僵,说:“那倒不是,可……” “既然不是,我带她走,就不需要你点头许可了。” “不……” “不需要是吗?很好,那人我就带走了,如果你找到了负责此事的人,劳请她来九公主宫中来找人。”说着,拉着莲心即走。 “欸……桑小姐!你不能带走她!”那宫女急忙上前阻止,“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拦着!” 几个太监宫女新进宫的,不知桑怀音身份,只得听吩咐纷纷涌向她。 桑怀音将莲心往旁边一推,转身应对。养在深宫的下人,本没武功加身,对付起来倒是轻而易举。只是干惯了粗活的他们,力道倒不小,加之人又多,桑怀音没让他们讨着便宜,但自己动作没控好,昨日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扯开。&lt;/ p&gt; 将他们通通打倒在地后,桑怀音并未恋战,拉着莲心便走。得速将莲心带到傅柔宫中,让她去跟靖王讨了她。傅柔深得靖王宠爱,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怕那群丫头直接去找禁卫军,随便编个名头让他们来拦人,她自然是没办法在他们手下抢人的。 桑怀音心下着急,慌不择路,没看清拐角处冒出的人,直直撞了上去。 耳边是轻微的一声闷哼,来人胸膛硬实,她步伐疾急,冲劲不小,对方疼不疼她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肩头一正扯痛,接着一阵肩臂麻痹头晕眼花。 “公主?” 头顶一声叫唤,并不陌生的声音,桑怀音头疼地起身,踉跄了两下才站直。 面前男子一张俊颜带着几分疑惑。 果不其然。俞荀。 她张口正要招呼,对方面色一凛,说道:“你肩上伤口又开了!” 桑怀音一愣,偏头一看,肩头白衣被染了一片殷红,她微微皱眉,刚想说没事,又被他打断:“便是公主身体再好,这几次三番,小伤怕也是要熬成大伤!” 他表情颇严肃,让桑怀音几分愕然,她开口道:“多谢太子关心,无碍的。” 俞荀的表情更为难看,说:“你自己的伤,你自己遭的痛,你同我解释有碍无碍作甚?又与我言什么谢?” 桑怀音被他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斥责说得哑口:“我……” 又听他半叹半愠地道:“没心没肺。” 桑怀音眉头皱起,俞荀看到,说:“怎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体不在意在先,次次道谢都只止于言语在后,一点不走心,难道不是没心没肺?” 桑怀音说:“那太子要何回报,不如一次说清了,能办到的,我绝不推脱。” 俞荀闻言蓦然笑开,凝着她,而后凑近她几分,道:“回报吗?暂未想到。”气息微炙,拂面而来,桑怀音被灼得一个凛然,忙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一旁莲心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两人对话,也不敢插话。 俞荀拍了拍手,一个男子即从暗处走出,交给他一个瓷瓶。 俞荀将瓷瓶递给桑怀音,说:“你的伤昨日浸了水,不能简单处理了。上金疮药之前,先用这个药水涂一层。” 桑怀音没动,他便将药瓶递给莲心。莲心迟疑了下,上前接下。 桑怀音正欲说话,俞荀又抢先开口:“你所欠于我的,已不止这一桩,何差于这一瓶药。你若不想用我的东西,那便不用就是,我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是没有收回的道理的。” 桑怀音顿了下,说:“那便谢过太子殿下了。来日太子要是想到要什么回报,与我明说即可。”说着就走。 莲心捧着药瓶赶忙跟上,却见桑怀音经过俞荀身侧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她的背蓦然一僵。 那话,听着好像是:“我要的,不是你的道谢,是你的愧欠。” ---题外话---默默地回来又更了一更…… 207.【番二】桑榆非晚(3):我们,到此为止。 桑怀音这样的人,无关紧要的人从不放在眼里。想让她记住一个人,亏欠比恩施要更有用,且要软硬兼施。 不过几次浅交,俞荀却已将她的性格琢磨得半透,着实可怕。 没过多久,俞荀收到了来自一张邀贴。 “锁春阁,未时一刻,诚邀一叙。旎” 俞荀把玩着那帖子,笑得颇为意味深长。 一旁护卫阻风问道:“殿下,要去吗?” 俞荀说:“佳人相邀,怎能不去。” “那要回帖吗?鞅” “嗯。同来人说一声,届时定然准时赴约。” “是。” 阻风下去依言交代完,回到房间,给俞荀沏了茶。 “怎么?不解?”俞荀抿了口茶,问道。 阻风拱手行了礼,说:“太子明鉴。属下确实困惑,殿下此行本不在靖国公主,可为何几次三番出手相帮于她?” “有趣。” “啊?” “她这般有趣的人甚是少见,如是将来有她相伴,日子该会好玩许多。” “可……”阻风顿了下,回头看了下门外,去将房门关紧了,才低声说道,“可靖国是必然要取的,娶靖国公主,陛下想必不会同意,且听闻靖国这九公主聪慧过人,将她安在府中,不会给日后添阻吗?” 俞荀笑道:“添阻?任她再聪慧,小小一女子,能掀起什么波澜?且我说过了要娶她吗?” 阻风怔住:“殿下不打算娶她?那您这般是……” 俞荀点头:“我不会娶她,也不会任由别人将她讨了去。她若真有过人智谋,一个人的确是掀不起风浪,但去了别的国家,借助别人的势力,那可就不一定了。” 阻风醍醐灌顶,连连点头。再瞥眼看去时,却见俞荀目光却落在手中的帖子上,凝神好似看得别样认真,长指抚过字面,眸中隐隐似有什么别样情绪流漾,却淡得让阻风觉得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 俞荀未步入锁春阁,便已听到悠悠琴声。 他顿了下,唇角微勾,扬手遣了阻风。 “你不必跟着了。回去吧。” 阻风忧道:“殿下,这……” “放心,她不会将我怎样的。”说着已步入院中。 此院颇为僻静,植满了各色花树,遥遥望过去,如云似锦,煞是好看。而花枝掩映的尽头,隐显飞檐朱顶,白纱嫚漫。他沿着小径从花叶下穿过,时已春暮,花朵饱满,时不时从枝头飘落几瓣,落于他肩上,发上。 小径尽头与一拱形小石桥对接,石桥那头,便是一座水阁。水阁四周未安窗牖,只悬着纯色布幔,风过幔扬,露出一女子背坐抚琴的曼丽身姿。 俞荀就这样站着遥遥看着,也不走近。 琴音缕缕,飞花漫漫,夕光绵软。 直至一曲作罢,女子站起转身,看向他,亦不言语。珠光流彩,墨发如云,眼梢上挑,明眸蕴情。 俞荀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对着那边做了一个揖。 那头女子回以盈盈一拜。 “太子赴约,姝儿不胜荣幸。” 俞荀拾步上桥,走过去,道:“公主盛邀,荣幸的是荀才是。” 傅姝从琴案后走出来,指了指轩中,说:“太子请坐。” 俞荀看过去,水阁正中摆着一张小桌,酒菜齐全。他走过去,掀袍落座。 傅姝给他斟了杯酒,问:“燕靖两国风土气候皆不同,不知太子住得可还习惯。” “靖国风景甚美,当下时节也甚是凉爽,一切都很好,多谢公主关心。” 傅姝点点头,又给他布了菜。 “这些都是蜀地特有的菜肴,太子不喜辛辣,已让人减轻了口味,太子尝尝。” “有劳公主了,多谢。” 酒过几盏,话题几转,傅姝忽然说道:“此情此景,最适合奏曲作舞。不知姝儿可有福分,能请太子为我抚琴伴奏,助我一舞呢?” 俞荀道:“荣幸之至。” 桑怀音到的时候,便是见得这样一个场景,漫天花絮,水榭亭台,俊郎抚琴佳人舞。 “怀音……”傅柔从身后跟上来,轻唤了一句。 桑怀音回神,说:“走吧。”转身离开。 傅柔回头看了眼水阁那边,跟着离去。 那水阁里,傅姝旋身转袖,仍在继续,却听得琴曲错了调,而后淹没无声。她停下动作看去,却见俞荀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目光深深,凝着外头花木横枝掩映处,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傅姝暗暗咬了咬牙,出声道:“太子?” 俞荀敛了神,说:“抱歉。” 傅姝说:“太子与九妹相识?” 俞荀落座,答:“几面之缘。” 傅姝凝着他的脸,仔细辨别他的表情,却不见半点波澜。压下内心疑惑,她已换上盈盈浅笑,说:“太子琴弹得这般好,同我九妹倒该是志趣相投。只是九妹在外甚久,鲜少回宫,平素的那些礼仪都有些忘了,若是有言语不当的地方,还请太子多担待。” 俞荀随手调了下琴弦,闻言,点头说:“确实。性子野了些。”唇边似有似无挂着一丝笑意。 傅姝长袖中的五指一攒,心下顿觉不好。她掩过去,又挑起一个话题,接下来两人倒是相谈甚欢,俞荀一直温润有礼,只是傅姝总觉得他有几分心不在焉。 俞荀回去之后,阻风明显觉察他的不悦。心下顿疑,不知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又不敢多问。 “阻风。”房内传来俞荀的叫唤。他连忙赶进去。 “殿下。” “今晨收帖时,来人说自己是从哪里的吗?” 阻风稍一思忖,答:“并无。”见俞荀脸色颇寒,迟疑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俞荀手中正摊着那邀贴,说:“今日锁春阁中,不是傅柔,而是傅姝。” 阻风一惊:“怎么会?” “奇怪的是,后来傅柔也来了。迟到得那么及时。” “太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俞荀眸光一敛。 “是傅姝?” 俞荀冷笑:“她吗?玲珑心思,但不见得有这份胆量。” “那是……” “傅姝邀我是真,想要博得我好感,以争个燕国太子妃,并不难猜。但她事先并不知我与傅柔相识,又怎会故意邀请傅柔过去,给我们相见制造契机。” “兴许是为了制造太子与九公主的误会,让九公主主动放弃太子。” 俞荀摇头:“傅姝什么人,邀我一见,已是十分大胆的行为,目的在于表明她的心意。她是个知道适可而止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耍心机,若是成了那还好,若是出了纰漏,或者被我看出来,她便是自掘坟墓。她没那么聪明,更没那么傻。” 阻风被他提点,也明白了几分:“那这么说来,这事的幕后谋划着是……”话说一半,急忙缄声。目光所见,是俞荀骤然收紧的五指,那张帖子在他手下顿成碎末。 ** 傅柔给仲清寒的信寄出没多久,她便收到三叶的来信,说仲清寒早已启程来槟城。算算时日,这两日该到了。 桑怀音说:“我出去接应吧。想办法将他稳在宫外。” 傅柔同意了,将桑怀音困在宫中,确实折磨她,但因有了前车之鉴,便派了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她,一起保护作用,二,则是以防到时候仲清寒不听劝,只能硬上的时候,桑怀音也有帮手。 桑怀音的车架出了宫城,王宫另一处宫门又有另一座马车也出了去。 ** 桑怀音和仲清寒打了第十个回合时,桑怀音的剑堪堪定在仲清寒胸前。 仲清寒也不避躲,只是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仲清寒说:“你可以一剑刺穿我胸口,这样我便不会再去阻止她了。” 桑怀音却收回剑,说:“你不必对我施苦肉计。你功力在我之上,你若真要赢我,早入了城门了。” “但宫门却不是我想入就能入的是吗?阿柔派了多少人来堵我?” “不多,但是个个皆是高手,生擒你不在话下。” 仲清寒冷笑:“她果然是下定决心了吗?那她是嫁给谁呢,燕国俞荀?楚国杜擎?还是漠国苏暌?她从来不喜这宫廷之争,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奔赴泥淖而无动于衷吗?” 仲清寒满面尘霜,双目猩红,相比之下,桑怀音一直面色寡薄,眉眼如冰,不见一点情绪。 她说:“多少年了,近十年了吧,你一直噎声不语,现在倒是嗓门大了。你之前怎么不阻止她?” 仲清寒一噎。 桑怀音冷哼一声,锵一声将剑归于鞘,说:“走吧。” 仲清寒不明:“去哪儿?” 桑怀音说:“那些护卫都在暗处藏着,我一声令下,只怕你再无叫嚣的机会。跟着我走,我带你去找她。但,今日不行。” 仲清寒微一思忖,见桑怀音已提步离去,便跟了上去。 却不意,又遇上了俞荀。 客栈大堂,临窗而坐的一男子丰神俊秀,拈杯品茗,绕只是这样静静闲坐的姿态,便已引得无数人侧目。 而他对面娴静煮茶的女子亦是容色不一般。两人偶细聊几句,无夸张表情,却好似心领神会默契十足的模样。 之于艳丽的傅姝,这般清雅的女子,倒与他也是相配。他这样的人,何愁无红颜作伴。 桑怀音半脚踏入客栈门槛,看到他后,正要收回,恰时,客栈小二见到来客拔嗓就嚎。 “客观,您是吃饭还是打尖啊?” 嗓音之清亮浑厚顿压过客栈内嘈嘈杂语,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桑怀音未及收回目光,视线便与同看过来的俞荀对上。 胸中霎时似闻“咚”一声,微雨打梧桐,而后归于无声,无限幽寂。 俞荀一如先前,礼致彬彬,对她点头示意。桑怀音没有回应,径直往楼上走去。 仲清寒随后跟进来,不明状况,却忽觉有谁目光不善,环顾一圈,却未见异常。 直至他们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俞荀方才收回目光。 “太子……”对面清羽唤了一声。俞荀捏着空盏好一会儿了,五指可见嶙峋筋骨,似用了些力。 “方才那男的,什么身份,查一下。” “是。” ** 夜。 桑怀音惊醒,听闻门口一点动静,立即掀被下床,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 她走到一旁,微微打开侧窗去观察外头动静。可还未看到什么,耳边砰一声巨响,原是房门已经被人从外头撞开。 “仲清寒!” 走进来满身戾气的不是仲清寒是谁。 “你那些暗卫已经都被我放倒了,阿音,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这次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桑怀音大骂:“愚钝!” “是。我是愚钝,曾经有那么多机会,我却没有争取,如今这般,纯属咎由自取。但便是万死,我也要搅了这场联姻。” 仲清寒追悔之时,桑怀音暗暗往床头挪。她的剑,便悬在床边墙头。 “你别枉费气力了,现在便是给你十把剑,你耍不动。” 桑怀音一惊:“你对我下了药!”她暗暗运功,却发现半点提不起气。 仲清寒面上微有愧疚。他说:“抱歉,我现在无法确定,你是真心想要帮我,还是故意拖延时间。而我已等不起。你功力大有长进,我虽会胜你,但也难免会伤到你。阿音,你对别人总一副拒之千里之外的模样,但从来不会防范近身熟人,这点也好也不好。你且在这呆着,这药抑制你功力,药效两个时辰就会过,这期间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四肢绵软无力。不过,不会伤身。等我将阿柔带出来,再来找你。” “仲清寒……” 仲清寒已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走。 桑怀音忙要追上去,却觉双腿一软,人已扑倒在地。 ** “公主?” 茫茫暗夜里,一声轻唤如梦中之声。桑怀音缓缓抬头,月华从窗口泻入,窗外有春树花枝在晚风中轻摇,他背光而立,在她眼中慢慢蹲下身来,高大身形拢出的阴影投在她身上,一下竟给她一种逃无可逃的感觉。 “公主?”他又叫了声。 桑怀音伸出手去。感觉对方好似犹疑了下,而后握住。 她手骨冰凉,他掌心温烫。 “带我……回王宫。” 俞荀未问缘由,只说:“好。”试图拉她起来,却发现她没动静。 他问:“怎么了?” 桑怀音答:“我没力气。” 俞荀默了下,而后说:“冒犯了。”蹲下身,将她抱起。 她全身绵软无力,柔顺非常地依在他怀中。她在地上冻了大半宿,寻到热源便有些不自觉地偎得更近些。俞荀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双臂收紧几分。 俞荀叫人备马车,桑怀音说:“骑马。” 于是两人同骑而奔。 一路上,皆沉默。他没问她为何会晕厥在客栈地上,她亦没问为何会半夜出现在她房中,心照不宣地选择沉默。 俞荀要了一张毯子盖在桑怀音身上,马蹄急,夜风寒,她靠在他身上,只觉得暖意融融,渐生睡意昏沉。暗暗咬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公主若觉困顿,可稍闭眼休息,到了宫中,在下会告知公主。” 桑怀音愣了下,说:“嗯。” 言毕不久,便沉沉睡去。仲清寒那药,本有助眠成份,她强撑了半夜,十分损耗心神。 似感到怀中的人睡去,俞荀稍减了马速,马背的颠簸也缓了些,他低头看她。她长发未束,掩了大半张脸,露出的半张面容较之往常少了几分冰冷与棱角。挺立的小巧鼻尖有一处暗点,是颗小痣,若不是这般近距细看,还真难发现。再往下,是两瓣樱唇,唇上有处深红的斑驳,该是她咬唇出渗出的干涸血迹。 俞荀手一动,竟下意识地要伸手替她抹去,但最终,只是将执缰的五指攒的更紧,同时缠在桑怀音腰间的手臂也加了几分力道。 傅柔似早有了准备,仲清寒已一出现在宫门,便被她派的人给按住了。 俞荀并未亲自将桑怀音送到傅柔宫中,而是到了宫外,便派人去通知了九公主宫中的人来,让他们接走了人。 桑怀音睁开眼,便是傅柔 似笑非笑,笑中藏刀,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上刑的模样。 “仲清寒呢?” “柴房关着呢。” 桑怀音仍觉有些头疼,皱了皱眉,说:“你早有准备,为何叫我多此一举?” 傅柔耸肩:“我没想到你会站到他一边,也没想到他会不相信你。” 桑怀音看着她。 傅柔说:“我不愿嫁,你们都考虑我的感受,自然想帮我,我明白。你虽说会支持我,但仍会想拼一把,救我出牢笼。这些都是常情推理,一点都不难。只是,你竟然对仲清寒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没开打就被他放倒了,这战斗力也着实太让人失望了。” 桑怀音未言。 傅柔叹气:“你这人,不信则已,既信人,则半点不疑。你这样,日后定会吃亏。我说,你也不笨,为什么有时候就是那么懒得用脑?” 非她不愿用脑,而是她对人心算计深恶痛绝,早年离宫之后,便随桑梓隐居,生活环境单纯,倒也无碍。偶尔外出,但她性格孤冷,少与人牵扯,不是熟识之人,自然不会轻易置信,倒也从未出过什么大事。 她性子如此,让人着实无奈。 傅柔转移话题:“啊对了,你和俞荀到底怎么回事,交代交代吧。” 桑怀音皱眉:“交代什么?” 傅柔佞笑地指了指她唇边,说:“啧啧,都咬破了,战况这么激烈。怪不得昨日在锁春阁看到六姐和他,你就感觉怪怪的。放你出宫,也是想让你散散心的,没想到……啧啧……” 桑怀音无意地抹了下唇,说:“随你怎么想。” 傅柔说:“只当你是害羞咯。”不过玩笑之后,顿肃了表情,语气颇沉地说,“不过,阿音,俞荀这个人,你若是真对他没意思,还是远离一些好。你不愿多想,但我得跟你多说几句。你前脚刚出宫,他后脚便跟上了,又能在三更半夜在客栈找到你,他对你行踪了如指掌。他一直将你当做我,如果是真的想要娶我,那么他只要应了父王的一句话就可。但是,据我所知,父王几次明示暗示,说要将我许配给他,他却一直没有正面允否,只是时不时地夸赞一两句,表现得对我……哦不对,是对你,很有兴趣的模样。这个人的心思太过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桑怀音已坐起身,穿着衣服,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好似她说的她毫无在意。 “喂,你这是什么反应?” 桑怀音刚系好腰带,抬头看向傅柔,说:“你想要我什么反应。便是他算计我,那又何如?难不成你要我苦大仇深地找他算账?”桑怀音冷冷道,“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他筹划他的阴谋阳谋,我保全我的安然无恙,其余便没什么好想的。另外,我一直没跟他挑明身份,是想着若你需要我出面来拒绝他,我可以一为,若是不需要,那你来日同他说清楚就好。” 傅柔瞪眼:“欸?为什么要我去跟他说。” 桑怀音说:“你日后必然要和他见面,这一两句话,你顺道说了就是,何须我特地跑一趟。” “难得得机会再见见他,同时试探一下,看他是不是真心喜欢你呀?” 桑怀音说:“他喜不喜欢我,与我何干。” 傅柔狐疑地打量她:“你真的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像呀,你不喜欢他,会允许他几次三番帮你助你?且,昨日他送你回来,并没有明目张胆直接将你送到后宫,而是派人通知我们去接,显然照顾你的名声。看来他对你也是用了些心思的。” 说着,房门打开,是宫女来呈早膳,正是莲心。 莲心摆好饭菜后,又拿了个小瓷瓶,放到桑怀音面前,说:“公主,桑小姐,这是从昭茵殿送来的罗芝丹,说是可解化力蒙汗药等的药效,还可提神解乏。” 傅柔闻言笑出声:“昭茵殿住的可不是燕国那位上宾。阿音,看来,他对你确实是图、谋、不、轨哦!” 桑怀音只对莲心点点头,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瓷瓶摆在桌上一角,桑怀音看了眼,并未动它,而是径直拿起了汤匙吃饭。 傅柔见她模样,知点到为止,便也不再多言。 ** 锁春阁。 俞荀抬头看着上头牌匾的字,眼眸微深。未多做停滞,他拾步进去。 一同上次,繁华仍繁,只是这时一路走过,小径已铺陈了一地得落花残瓣。小径尽头,仍有琴声传来,只是不再是上次的凤凰曲,而是空山调。 空山远愁云,孑然归深林。 是旧时一德高望重的大臣谋士向君王辞去官职,选择隐居深山,同友人的临别曲。 俞荀眸光微厉,穿过花林,过了小桥,入了水轩。 弹琴的女子似一点未觉察到来人般,凝目于弦,弹奏不断。 一曲三弹,直至日落月升。 “听说曾有人千金求我一曲, 如今我弹了三次,不知可不可以算是偿还了殿下的几次援助。” 桑怀音抚定琴弦,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男子。 俞荀定定地看着她,双目中有凌光,半晌,勾唇一笑,说:“公主一曲仙乐,人间难得,在下只是举手之劳的相帮,能得此回报,哪能说不可呢。” 桑怀音点点头:“如此,那再好不过。” “可是……”他再度开口,“恩情已还清,还有一份欠债还未偿呢。” 桑怀音挑眼。 “昨日未时,我本以为得公主所邀来此,得见却是六公主。这件事,公主想如何解释呢?” 桑怀音一惊,他竟知道。 傅柔的计,暗换邀贴,未署名,那邀约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并未留下把柄。他却一眼识破这是她们在其中牵引。 桑怀音起身,走到石桌,在他一旁落座,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说:“我的错,我喝一杯,当做赔罪。”举杯欲饮,可唇还未触到杯沿,手背上一热,有人已裹住她的手,酒盏随即转了方向,朝俞荀那头去。 就着她的手,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桑怀音微愣。 “你伤未好,不宜饮酒。”两人距离迫近,他轻言道,吐息携着淡淡的酒酿醇香,于这暮春入夜的明月晖光里晕出几分渺远。桑怀音没有躲,只是那么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四目交接,万籁俱寂。 她眼睁睁看着他脸越挨越近,两人呼吸交缠,渐渐急促起来。 他的唇就停在她唇外方寸之距,只稍轻轻一动,便可相触。桑怀音只听得自己胸腔中心跳紊乱的奏响,眸光却仍是冷淡的。 她出声:“太子几次纠缠,到底要图什么?” 俞荀浅笑:“我图什么,公主不知?” 桑怀音摇头:“太子不说,我又怎么会知晓。我没有太子的百转心思,猜不出,太子不如明说。” 俞荀说:“公主气韵高雅,不落俗尘,荀见汝倾心,想要图卿日后山长水远携手相伴,公主可允否?” 他这般直白言说,桑怀音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山长水远,路途颠簸,时运瞬变,我惶恐……”最后几个字,是贴着他的唇说出的。她的唇凉而软,覆过来的时候,俞荀一时怔住。 桑怀音着实不懂这男女亲密之事该如何进行的,送上香唇后,便只知定定地黏着,俞荀半晌无动静。她心中生出几分羞赧,面上却寡淡冷静,不动声色地收回,状似无意地用两指一抹唇,说:“摘得两片春……”一副见惯风月的风流人士腔调,说着人已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可步子未及跨出一步,臂上一紧,被人用力一扯,她猝不及防地往后栽倒,正正落在俞荀怀中。 “你……” 他劈头吻下,一开始就不温柔,衔住她两瓣柔软的唇,用尽力气碾磨。桑怀音吃痛,便要报复回去,本是一场缠绵,却弄得像一场厮杀,两人皆是不甘示弱。激吻中,桑怀音忽然尝到一股血腥味,她一愣,是她咬破了他的唇。俞荀动作稍顿,目光火炙般看着她,桑怀音自知自己过分了,却说不出口道歉,挣扎着要起来,才稍一动,就被俞荀压牢牢压制住身体。 “这种事情,可不能这般蛮横……” 俞荀说着,再次欺身下来吻她,舌尖探出,在她唇上舔舐几下,化骨融冰般极致温柔又极致魅惑。表面的厮磨已满足不了俞荀,他只稍稍在唇边直盘桓片刻便直接挑开她的唇齿,径直扫荡她口中。桑怀音方才忽生片刻的迟疑与退缩之意,顿便让她失时失势,落得下风,致使现下被攻城略地,一败涂地。她武功不及他,力道不及他,情场诸事皆不及他,只得任他为所欲为,束手就擒。 平日人前那温温润润的人此刻凶狠地有些可怕,将她紧致地扣在怀里,搅得她呼吸不畅,舌根发麻。 桑怀音已觉自己快承不住,但表情却犟得很,睁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点示弱的意思都无,只是那不时颤动的细长双睫暴露了她的心境。 俞荀许久才放开她,她双唇已微肿,唇角沾了一抹殷红,是他的血。 他低头看着她,勾唇浅笑,一副致胜意满的模样,一边伸手替她擦拭嘴边的湿润,眼中柔光潋滟,让人炫目。 她本好看的唇瓣似被凌虐地有些惨了,指腹稍划过,桑怀音眉头便不自觉一拧。 “疼?”他问。明知故问。眼中的笑意更浓,好似她这般疼痛反倒添了他的开心。 桑怀音却直接伸手按到他唇上的伤口,力道不小,俞荀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她趁机挣出他的怀抱。 怀中一空,俞荀一愣,反应过来抬头,桑怀音已到了几步开外。 “太子这已算是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吧。那此后,我们两清了。” 俞荀站起身,皱眉:“两清?” 桑怀音说:“是。两清。” 俞荀走近一步,说:“傅柔,我要的可不止这些。” 桑怀音眼波动了下,而后淡然回答:“先前所欠,我已还清,至于接下来你想要什么,已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我想要的便是你,你如何能撇清关系?” 桑怀音看着他,神色越发冷淡,说:“你想要的东西不该只有我吧。我脚下这片王城王土,是不是也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那般多,我只是其中附属一件。你对靖国有一点觊觎之心,便将我们置于对敌位置。对我,你是逢场作戏也好,动了心思也罢,都不会影响结局。” 俞荀眉头拧得更深,凝着她:“逢场作戏?” “难道不是?俞荀……”桑怀音继续道,“今日我让你吻了我,此后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人再碰我一下。你呢,你做得到吗?” 俞荀眼中露出几分怔愕,目光晦暗,凝视她。 她背风而立,暮春暖风携残花纷沓而来,她长发若柳,于风中纠缠,雪白衣袂飘然若白羽,霜色的面容,冻冰般清冷无情,她平静无比地说出这句话,好似这般郑重的诺言,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与眼前这人无关。 “你做不到,我亦不会要求你做到。我们,到此为止。” ---题外话---~~补前两天忘了的更~~ 208.【番二】桑榆非晚(4):你想杀我?你舍不得的 许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俞荀说过话,他沉默许久也不作应答,只是双目变得愈发邃暗难辨,盯着桑怀音,好似要将她看透。 夜风撩起纱幔,无数落花宛转飘进水轩之内,灯光靡暗,月色清皎。此情此景,该就是那良辰美景,却半点入不了两人的眼眸。 良久,俞荀忽然一哂笑开:“你同我说这些,是想我主动同你父王言明,你不会嫁到燕国是吗?那……你要嫁给谁?四方使节才俊,皆是为你而来,你如何做到不嫁?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既嫁作他人妇,你又如何做到不让别人碰你?蠹” 桑怀音皱皱眉:“这已不关你的事了。” 俞荀走近一步:“你喜欢我,要为我守节终身,如何不关我的事?” 桑怀音说:“我做一个决定,向来都是依照自己内心所想所向,与他人无关,喜不喜欢你也是我的决定,更不会要求你为我的感情负责。” 俞荀说:“若我说,我也喜欢你呢,你想说,这也与你无关吗?” 桑怀音愣了下,片刻后冷眼点头:“是。” 俞荀嘴角那丝浅薄的笑意也敛去髹。 不知何处传来丝竹礼乐音响,桑怀音偏头往轩外望去,说:“晚宴开始了。我该走了。” 走出几步,在俞荀肩侧停下,又说:“那日,你因我身份而救的我,我喜欢你,却不是因为你是谁。但我若嫁人,只会是纯纯粹粹地因为两人心意相许,而不是带着政治目的。你想娶我,除非,你不再是燕国太子,而我,也不再与这靖国王室牵扯。可,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她步伐果决地走出水轩。晚风渐盛,从院中的花枝上掠过,卷起漫天花絮纷纷扬扬,落了她满身。 她不曾回头,却知身后有一双目光,紧锁着她。 她想着,这一转身,此后便是永不再见吧。 可,终究还是再见了,在岁月轮转的经年后,这次,两人之间相隔的不是飞花明月,而是山河破碎,城郭涂炭。 几年前的那场靖文王寿宴,谁都没能娶回傅柔,反倒是齐国五王子娶了傅姝。据说,是傅柔当场拒了靖王的赐婚,被靖王重罚幽禁,此后再无音讯。而如今俞荀亲自率兵,一路势如破竹,直直攻入靖王宫。说起原因,有人便说起了之前傅柔的那场拒婚,驳了燕国以及俞荀的脸面,这是来报仇了。 俞荀入了靖王宫,将欲从密道遁逃的靖文王及经过王室堵在了出口,靖文王至此不明白,怎么败得这般干脆,连挣扎都省了。 宣降那日,俞荀战甲加身,走上宫城,身后尾随被押解的靖国王室一族,宫城之下,黑压压跪着降服的民众。 靖文王跪在他脚边,涕泪横面地嘶喉大声宣布归降之辞,天地昏沉,举国伤恸。 唯有俞荀,一副睥睨天下的傲然姿态,面色寡淡,无动于衷。 狂风卷起风沙袭面而来,阻风站在俞荀最近的身侧,忽觉俞荀猛地向前踏进一步。 “殿下!” 前方便是十丈城楼,摔下便是粉身碎骨。 俞荀脚步顿住,只是目光一下变得深而沉,投向城门下方。 阻风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城门下方,人群中一人站起身来,一身白衣无尘,衣袂随风飘展,她似也正抬头看往此处。 虽时隔已久,但阻风还是一下猜出她是谁,单凭俞荀的反应。 那人只是这样静默同他对视片刻,便转身离去。于这风沙卷涌浓云压城的天地中,她驾驭轻功,动作飞速,轻巧若白蝶。 “给我拦住她!”俞荀忽然怒吼一声,周身的人皆是一愣。 阻风忙说:“跟我来!”带领众人跑下城楼。 俞荀领重兵,将她堵在高崖。 靖国多巍峨高山,峰高势险。便是这样的地利,也守不住这篇国土。不是时运不济,而是命定国亡。 桑怀音白裳单薄,在猎猎风中显得孤苦无依。 俞荀看着她,心想,她没了家,没了国,这般可怜,那往后通通由他补给她吧。 “这么长时日,你去哪儿了?”他开口问她,恍若家常,恍若旧交知己阔违重逢,恍若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这国仇家恨。 桑怀音看着他,面色一如既往清冷,答:“我一直待在没有纷争的地方,没想到,再入纷争之地,却是看到这样的场景。” 俞荀向她走近一步,边说:“我一直在找你,你该早些出现。” “早些出现,做什么呢?我身无长处,抵挡不住你的千军万马,阻止不了你们的刀剑屠戮我故国故城。” 俞荀眉头微微拧起:“除了必要的征伐,我一路并无嗜血杀戮,傅籍主动投降,瑸城百姓安然。靖国从此为燕国一郡,民众可过得更好……你过来。”他朝她伸出手。崖边风大,卷着她的白衣黑发高高扬起,好似下一刻就要随风飘走。 桑怀音垂眸看向他的手,掌心宽大,五指修长。 她抬起手,看到他眉间好似松了下,可手最终并未落入他掌中,而是抬到了鬓边,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发。 俞荀眉头微皱。 她说:“我本随身带了剑,但是怕遭搜查扣押,就扔在了半途。俞荀,倘若我手上还有剑,该直指你胸口。但我打不过你,亦杀不了你。如今落入你手中,你想如何处置我?” 俞荀说:“尚未想好。” 桑怀音点头:“嗯,那我替你想吧,一般亡国王室都是要斩首示众的,亦或,若觉得他们仍有用途,则关押为囚。我不喜被囚牢,你似暂不想杀我。那我替你选择。”她迅疾转身,似要向悬崖跳下,俞荀大惊,忙去拉住她。 桑怀音身子堪堪悬空,腰上一紧,就已被人揽入怀中。 下一刻俞荀只觉胸前一阵刺痛,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眼,精致的发簪,鎏金涂身,饰以宝玉,这般华贵的饰品,别在她鬓间,他一眼便看到了。她向来素净打扮,该是不喜这些浮华的身外之物。加之今日她一身素槁,用这样的簪子,突兀了些,但因是她,一身绝代风华,用什么都不会觉得过分。只是,没想到,她第一次戴这么好看的簪子,是为了饮他的血。 俞荀淡淡地瞥了一眼伤口,手上的力道不减,目光凝着她的惨白的面颊,上头是决绝赴死的表情。 下一刻,胸口有一阵剧痛,是桑怀音将簪子猛力拔出,带着一串血珠,沾污了她的脸,俞荀痛得敛眉。怀音高高扬起的带着血簪的手被后方的阻风他们看到,众人纷纷拔剑赶过来。 “都别过来!”俞荀回头冷扫了一眼众将士,后者不得不止步。 俞荀盯着怀里的人说:“你若想杀我,该在簪子上涂上毒,那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他声音冷寒,眼里却带着笑意,“可你没有,伤口血色未变,簪上无毒。你还是舍不得吗?你舍不得的……” 桑怀音眉睫颤了颤,忽然攀着他肩头,凑近他耳边,说:“我们之间从无舍得,因为我们本无抉择的权利,俞荀,你永远不会是我的良人,而我又如何会舍不得……” 身后却传来惊呼:“太子,小心。”原是桑怀音再度握紧簪子要刺下去,俞荀尚不及回头,凭借余光伸手一挡,而后却觉左肩一痛,桑怀音一掌用尽全力,击在上头,他揽着她的手臂不由一松。崖边土质疏松,没有支撑的桑怀音落脚踩空,便直直往山崖下掉落。 俞荀大惊失色,纵身就要去拉她,却被赶上来的阻风等人止住动作。裂目所见,是她惨淡的面容,还有高崖烟云笼罩过来,迅疾将她尽数吞没…… ** “太子,仍是没有踪迹。”阻风半跪在地上,忐忑地汇报。 自那日已过半旬,俞荀吩咐人在山崖下地毯式搜索,却无半点痕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缕碎布都无。 但看俞荀,神色却是一日比一日见好。这下,仔细看去,好似还隐隐带笑。 阻风迷惑不已。 那厢,俞荀已经开口:“她用那一簪,来偿还自己对这个国家的亏欠,用那样跳崖赴死的方式蒙骗我,好让全天下人都以为她死了。阻风,她定然还活着。” 阻风不明:“可是,我们并没有寻到她的踪迹。” “寻不到踪迹说明,她早已逃遁离开。她不是靖国公主,根本没有必要以身殉国。哈哈哈哈,阻风,我竟这么愚钝,一直将她错认。” 阻风更是云里雾里。 “那日城楼之上,靖国王室皆在场。我看到了她,靖王傅籍以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可他们却一丝反应都无。傅籍宣降时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若是傅柔为男儿,靖国当不会落得这般境地’,将自己女儿看得这般重要的傅籍,会连自己的女儿也认不出来,就当是他老眼昏花,那旁边的傅笙呢,以及傅柔她母后……”俞荀说着笑起来,“说来,她从未在我面前承认过自己是傅柔,而我却只因水亭那一眼,就妄自推断她的身份。如今细想,当时水亭上,该不止一人,而那名内监同我介绍,只报了傅柔一个名字。我竟……也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 “那太子……她到底是何人?” 俞荀眼睛眯起来,嘴角微斜,说:“如果猜得不错,她……”话未说完,手上已提起了毛笔,在案上勾勒作画。 一个时辰过去,纸上栩栩如生,竟是一惊世容颜的女子。 可,那张脸,看起来五分熟悉,正是太子口中的人,可再看,又不似那人。阻风正疑惑,俞荀已经开口:“将画像给画师,照着临摹,全大梁追捕。” 阻风忙接过话,耐不住困惑,问道:“太子,这是何意?” 俞荀已闭目休憩,手搭在扶手上,一指微微一叩,口中说:“敲山震虎。” ** 竹坞。 “怀音,这是怎么回事?”桑怀书将手中的画像往桌上一摊,问道。 桑怀音低头瞥了一眼。 “缉拿亡国逆犯傅柔,悬赏万金。”画上的人,几分与她相似。 怀音眉头微敛,说:“几年前,阿柔出事前回宫,我同她回去的。遇到了燕国太子俞荀,将我误认为是阿柔。” 桑怀书说:“可,阿柔已经消失在世人眼中多年,我们也已准备好放出她身死的假消息,为何现在会出现通缉令?” 桑怀音将那画收起,扔到火炉中,说:“在靖国灭亡之际,放出阿柔死讯,只会惹起俞荀他们怀疑。我前些日子回了趟瑸城,与俞荀碰上面了。” “你……为何这么做?” “我在他面前跳下断思崖。无论他信不信我身死,对阿柔来说都有好处。她刚醒来,还不知道靖国被灭的事情,将来肯定瞒不住。靖王和王室的人都被押到詹京去了。以阿柔的性子,不可能坐视不管。我帮不上什么忙,唯只能给她清除点障碍。” “可是你现在被捕全大梁通缉,你自己呢?” 桑怀音走到窗边,看屋外山林,林上蓝天,说:“画像上的人不尽像我,我稍作乔装,不会有事。” “说来,这点有点奇怪,画你画像的人画技倒是娴熟,可是为何只画出了五分相似?” 桑怀音扣在窗棂上的十指蓦然收紧,沉默作答。 ---题外话---新坑链接即将放出,这次将会是个全然不同的故事。元旦快乐~~ 209.【番二】桑榆非晚(5):她知,她已逃不掉。 傅柔九死一生醒来不久,化名桑柔,便只身前往詹京。 桑怀音再次听闻她音信时,是她向三叶来了一封信,讨要一味药。而桑怀书刚外头回来,说起从詹京传来的一个消息:燕王欲于十日后斩首靖国旧王室。 桑梓听了消息,吩咐了桑怀书几人即日收罗行囊,奔赴詹京。 “桑家虽早不在朝为政,但公主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且前去助她一臂之力。” 桑怀音则在他们启程不久后,策马从另一条路赶赴詹京蠹。 她在詹京看到桑柔时,桑柔正与一男子争吵。 “穆先生身为男子,胸怀当如汪洋,你这般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算个男人吗?再说了,那日我又不是故意推你下湖的,你说了你会泅水,而我又救人心切,所以……所以……才推你一下,哪知你那么不经推,自个儿就掉湖里了。髹” 男人手中摇着墨扇,目光凉凉地看着她,说:“哦,我是商人,就是斤斤计较的。桑柔,你与其在这与我争辩,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偿还我的损失,我之前报得那个价,一个铜板不能少。” 桑柔气炸:“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你咋的吧!” 男人说:“你的命我不要,人活着,总是有很多方法换钱的。”他目光在桑柔身上上下打量了,又摇摇头,“模样虽不错,但身子瘦削了些,派去渡头抗包怕是不顶用。身无长处,做个粗使丫鬟也不见得可行……”他频频摇头,将她扁得一无是处,最后手中折扇一收,说,“我知道哪个地方适合你了。” 桑柔狐疑地看着他。 “明月楼。” 詹京男人向往,女人恨极的风月之所。听闻那里的姑娘姿色上乘,千金难买一夜。 桑柔骂道:“你个奸商!你将我这个如花似月冰清玉洁的良家深闺娇羞小姑娘往那种地方埋葬,你良心怎么过得去!” “如花似月,这个勉强。冰清玉洁,有待商榷。良家深闺娇羞小姑娘,这个我实在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眼瞎。” “眼瞎的我偏偏是你的债主。” 桑柔捂住胸口,说:“我告诉你,我可认识定平侯爷的夫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你不要惹急了我,否则否则……” 穆止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日夫人落水,是我救的人。你……似乎差点害死了在场人中唯一会水的我,以及后来救人过程中,你只在一旁喊……加油!” 桑柔被说得一噎,目光在地上飘了两个来回,说:“行。我还,不过你总得等我找份工先,如今我也没那么多给你是吧。说来,这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的,这一天就要过去了,我这就立马去找工,赚了钱就立马还钱给你!”说着转身就要跑。 穆止倒是淡然,只是倒了杯茶,喊了声:“桑柔……” 桑柔咬咬牙,停下脚步,嘴里将他诅咒个千万遍,回过身时,脸上已堆砌硕大的笑容:“有什么吩咐呢,穆先……”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低头在腰间搜索了下,没有。 她快步奔到穆止面前,去抢他手中的玩意儿,却压根连他的身都近不了,她才靠近,穆止身后那冷面无情的护卫就杵到了她跟前。 “你把那东西还我!” “那日掉在湖边,我看到本想扔掉,所幸留下来了。桑柔,不要跟我耍心思,我说一不二。钱你要如数奉还,债务尝清,这东西,我原样归还。” 桑柔咬牙:“你说话算话。” “自然。” 桑柔怒气冲冲出了茶馆,桑怀音看了眼茶馆中还在悠然饮茶的人,默默地跟上去。 到深巷处,桑怀音现身。 “阿柔!” “怀音!你怎么……你们看到消息了?” “嗯,哥哥他们也来了。” “什么?”桑柔看了下四周,拉着她的手,七拐八拐到了城西的湖边,登上了一条船。船身窄小,船舱中甚是简陋。两个人躬身进入,已觉拥挤。 桑怀音看了四下物什齐全,床褥,灯盏,以及散乱着书籍,文房用品。 “你就住这儿?” 桑柔给她倒了杯水,点头:“嗯。我方来此地,要探查到父亲他们的下落,就必须和显贵结识。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我的容貌,纵使当年俞荀错认了你我,但不排除有其他人知晓了我的模样。我不能易容,詹京人才济济,可能不一小心就被识破,所以不能堂皇行事,只能做出这般落魄的模样。我目前已经取得了定平侯府的新夫人的信任,若我估测不错,没过多久,她就会来找我,召我入府。” “定平侯府的新夫人,你说从齐国来的顾玥。” “嗯。顾玥此番远嫁燕国,自身本不情愿,她本有中意之人,好似就是那齐国太子顾珩。她方来詹京,我使计与她偶遇,后助她出逃,见了顾珩一面,完成了她嫁人前的最后心愿。她对我很是感激。前几日,她游湖落水,我亦在侧帮忙,虽然……出了点意外。”桑柔说起此处,表情出现几分凝重,“不过,最后结果不会有什么偏差。” “意外……便是今日茶楼中,你与之争吵的人。” “咦,你看到了?” “嗯。那人是谁?” “北穆南杜听过吗?” “我听你唤他穆先生,他便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穆式商行的大东家穆止?” “是。除了这个人尽皆知的身份,他还有更隐秘的身份,定平侯爷俞啸的幕僚。” “那今日你们……” “我跟他有了些小过节,但他却对我百般纠缠,自然不是他的无聊之举。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替俞啸来探查我的身份。” “俞啸起疑,你这样入定平侯府岂不是困难?” “不。他来探查,恰恰说明一点,顾玥应该跟俞啸提了要我入府的事,俞啸才会对我起疑。其次,要的就是他来查。穆止这个人不简单,他是商人,却深入政局,目的在何,我不得而知。但他们的这次行动,却可以帮我知道很多事情,比如,穆止的实力大小,他的对俞啸又几分衷心,以及顾玥对我有几分信任。” “什么意思?” “我对我的身份做了几层掩护安排,穆止能查到第几层,我们则可以推查他的势力深入多广。而他又会将这样的结果告诉几分给俞啸,可看出他对俞啸的衷心程度。俞啸若是对我起疑,不让我进府,顾玥又会多坚持,则可以看出顾玥对我的信任程度。凡此种种,皆可作为我将来行事的依据。” “你原先是以定平侯府做为依附,来实施你的营救计划。但眼前,燕王.刚下的那个命令,你如何看?” “是计。” “自然,你如何应对?” “自然是用他们最想我们如何应对的方式去应对。” “将计就计?你要劫法场?” “嗯。不过,现在出了个麻烦,云蜀飞骑的诏令符现在不在我身上。” “云蜀飞骑诏令符……靖王将云蜀飞骑交给了你?” “嗯。这也是我醒来后才知道的事。父王兴许也是意识到了靖国无力回天,在瑸城被攻下之前,他派人将令符交给了鹤枳,他本意该是想让他们来保护我。鹤枳本不同意我来詹京,但我执意离开,他将令符给了我。但是现在,却落到了穆止手中。” “那如何是好?” “所幸,云蜀飞骑向来隐秘,它的令符自然也是不是一般人一眼可看穿的物什。对了,你说桑大哥他们都来了?” “是。爷爷听闻消息,知道你定然有所行动,让他们来助你。” “他们如今在何处?” “分散在城中各个客栈。” “你是自己单独来的?” “嗯。” “怀音,其实你们根本没必要再来趟这场浑水的……” “我们既已到此,你就不必再说这样的话。” “俞荀还在四处搜寻你,你如今来到他眼皮底下,很是危险。” “我不用你担心。” 桑柔看着她脸上淡漠的模样,便不再多想,俞荀这场阵势浩大的通缉令,分明只是张榜给桑怀音看的。见她这般,也不是不懂。 “好,那便只能牢你们一家担心下我家的事了,怀音,我有一计策施行需要你们的帮忙,如今没了云蜀飞骑,只能靠你们了。” “你说……” …… 日头已经渐渐高起,闹市之中,桑怀音额头渐渐渗出汗。道上两旁挤满围观民众,兵士一排列队,手持长枪,威武而立。 桑柔安排,便是在这最为人多杂乱的地方劫持人,桑家的人原本不赞同这般做法,听桑柔安排有道,便也同意了这番行动。 桑怀音距离行动地点有些距离,观察前方囚车行来,若是囚车出现,她即立刻发信号通知众人准备。 可,眼看时辰比预想要更迟一些,她皱着眉头,预感不详。 正打算再往宫城那边去探查情况时,肩上一重,她转头。 “阿音,怎么回事?囚车没来,法场上监斩的俞荀却领重兵往回赶了。”是一脸焦急的桑怀书。 “什么?” “一定是前方出了事,你看到公主了没?” “没有!” “糟糕!” “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和你细说,应该是公主不愿我们参与,使计将我们也骗了,她另有行动!其他人已经往宫门那里去,我也得过去,你小心些!” 桑怀书匆匆讲话说完,就飞快离开。 桑怀音正要跟上去,忽然耳后传来轰隆震响,她回头望去,只见长街那头,马蹄生尘,一列人纵马飞驰而来。领头那人缁衣雍容,一身华贵,尚看不大清容貌,却已让她心若擂鼓。 再转头看向另一边,人群中的桑怀书身形灵巧,很快消失不见。 桑怀音咬牙,当即下了个决定。 她目光锁在不远处人群中,正当街调戏女子的一江湖扮相的男子,弯腰拾起两颗石子,直朝他后脑勺打去。 男子被击中,痛呼一声,回头便是大骂:“谁!谁打得老子!活得不耐烦了!给我站出来!”视线搜寻到前方目光冷冽的桑怀音后,顿了下,道,“你?”眼中几分犹疑,几分龌龊邪光。 桑怀音一言未发,手腕微动,另一颗石子随即飞出,男子这时倒是反应够快,轻巧一躲,便避过了袭击。 桑怀音眸光一敛。对方功夫竟比她想象要好。 她已无暇顾及太多,直直走上前去,将那女子拉起就走。 意料之中,男子虎臂一横,拦在她身前:“美人,人是你以为想带就能带得走的吗?好歹给我个理由……” 桑怀音未等他讲完,将那女子一推到旁边,径直与那男子打起来。 男子猝不及防,臂上被她空手一斩,生了些许疼痛。他退了一步,打量桑怀音的目光更是不干净。 “够烈!爷喜欢!”说着便迎上去,两人过招动作迅疾,身旁的人纷纷躲避开。不知觉,打到了路边。 官兵怕他们入了主路,便过来阻挡,谁知反被他们一人一个打倒,夺了兵器。 手持长枪的一男一女,一下难辨胜负,打得不可开交。 那男子力猛招狠,桑怀音尽可能避其锋芒,攻其不备。但终究是常练把式的老.江湖,一开始还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同桑怀音过招,后来见她不如自己想得那么花拳绣腿,出招便密集起来。桑怀音致胜点在于出招,但防守过弱,他锋芒渐露,她已见吃力。 男子一边挥枪强制她,一边出口调笑说:“不想你功夫不错,见你身段亦是曼妙,想必容颜必也不差。待大爷我摘下你面纱,让我好好瞧瞧。若真好,不若就跟爷回去,让爷好好教你些厉害又舒服招式,保你欲罢不能……”他出言正得意处,长臂往前一探,抓下桑怀音的面纱,目光顿时一亮,可下一刻,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胸口处是穿心而出的剑锋。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已倒地而亡。死不瞑目。 突然失了压制的桑怀音用力不衡,脚下踉跄几下才站稳。 面上忽拂来一阵风,她抬眼所见,前方马上一人堪堪收起手,身侧是空了的剑鞘。他目光紧锁着他,飞身而起,踏空朝她奔来。 桑怀音眼色一变,慌忙转身逃跑。 前方有人骑快马而来,口中喊着:“禀报太子,宫门处劫匪……”话未说完,手中马鞭被夺走,桑怀音一脚将人踢下马背,自己坐上去,一拉缰绳,马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当即转变了方向,绝尘而去。紧接着,另一匹马紧随其后追踪过去。 桑怀音在一处人少的地方拐了道,往小街上跑。身后马蹄声不断,声声如丝织成密网,缠络在她心口。 她知,她已逃不掉。手下皮鞭甩打动作不停,身旁楼瓦屋舍皆不及辨看,出了城门,继续往郊道上奔驰。 头顶烈日炎炎,额上汗水淌下,迷蒙了视线,她来不及擦,忽得一个不注意,身下马儿崴了脚,她眼见着也随马翻倒。 身子被人稳稳地接在怀里,耳边是马倒地的哀鸣,她安全落在几米之外。 抬眼所见,男子如玉的面容同样满是细汗,盯着她的目光锐利而灼热。 桑怀音推开他,片刻无停滞,直接出招与他对打起来。 俞荀眼色一冷,亦未犹疑,承着她的凌厉的招式,轻松化解。 一旁是河道,浅滩处草蔓茵茵,两人打到了河滩上,水花飞溅,衣衫尽湿。 俞荀皱眉看她脸色清冷倔强,一点不愿认服的模样,已不愿再耐着性子纵容,紧接着几下密集的疾攻,瞬即将她制服在怀中。 ---题外话---新坑地址:<a href=" target="_blank"> 在评论区以及简介都有。希望大家收藏n支持。谢谢! 210.【番二】桑榆非晚(6):你好好待在我身边,便无需怕 桑怀音挣扎,脚下被水草所缚,身子不稳,将即摔倒,被俞荀稳稳揽住。 四目相对,皆见狼狈。 两人鬓发皆湿,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溅染的河水蠹。 他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一手抓控住,另一手空出来,抬起,朝她脸上探去。 桑怀音避了下,下一刻,却见他指尖轻轻从她眉睫拂过,撩去那上面一滴水珠。眼神分明是那般狠厉,动作却是孑然相反的温柔。 桑怀音不明白为何心头忽地生出酸涩的感觉,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倏然被捧住脸颊。 他全然掌控着她的身体,以致当他吻下来时,她一点挣扎都不得施为,只能承受。 他用力霸道,将她拥抱到再无一丝罅隙。口中满是他灼烫的呼吸,搅得她只能仰仗她偶尔渡过来的空气而活。耳旁可听河水涟涟,她闭上眼,眼角有液滴滑落。 待俞荀气喘吁吁地放开她时,桑怀音已经快站不住。他笑着将她打横抱起,放到自己的马上,自己紧接着坐上去,把她牢牢锁在怀里髹。 双腿一夹马肚,马儿缓步走起来。 已不似来时的疾风掣雨,这时,马蹄哒哒,不疾不徐,像是信游人间的闲庭漫步,两人一骑,风过携香,鸟鸣空山,竟给人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俞荀在她身后,说:“你今日行为鲁莽了些,你招惹的那个人,来头不小。” 她没出声。 俞荀继续说:“中天派可听说过。” 桑怀音身上微僵。江湖之上,中天派名头并不小,她虽不关心这些事,但也听闻过一些。 “中天派的人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我他们自然是不敢动,也动不了的,但你……”他发觉她身子僵硬,将她搂紧一些,“你好好待在我身边,便无需怕。” 他们行离詹京也有好长一段距离,俞荀便寻了一临道客栈先歇脚。 “身上衣服湿了,得先换下。” 他唤人给她上了热水沐浴,而后自己退出房去。 这间房间处中间位置,无窗,只有一扇门可外出。她根本连逃的机会也无。 索性便如了他言,沐浴,换下一身湿漉的衣裳。 出来的时候,发现床上不知何时已放着一套新的衣裳,为她而备的。 桑怀音没有忸怩,直接拿起穿上。方系好腰带,房门被叩响两声,而后被推开。 俞荀走进来,身上也依然换了套装扮,一袭白衣爽朗出尘。 他在门口处顿住,看着她,眉目弯了下,说:“好看。” 桑怀音尚搭在腰带上的手攒紧一下,面上无动于衷。 俞荀进了房,身后两名小二跟着进来,手上托盘摆着几样小菜,摆放好,便退下。 “过来吃些东西,折腾了大半日,你该饿了。” 确实。 桑怀音在他对面落座。 “会布菜吗?”他问。 “不会。”她答。 也不知是何处逗乐了他,俞荀轻笑出声,说:“倒是终于愿意说话了。我还想是不是我在河边过分了些,将你的舌头给弄麻了,以致你不能开口出声。” 桑怀音猛抬头,目光冷鸷地看着他。 俞荀一副从容泰然,给她碗里夹了块肉,说:“方才抱着,比之前瘦了些。多吃点。这里乡野客舍,菜品不出奇,但胜在材料食材新鲜。” 桑怀音却没有动,说:“如何才肯放我走?” 俞荀的动作一顿,说:“先吃饭。” “先回答我。” “这个问题不答你也知道答案不是吗?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可能会放你走。” “你唐唐燕国太子,何患无红颜作陪,为何缠着我?” “桑怀音,将心比心,大千世界,风流才俊亦是不胜枚举,你却为何不言嫁?” 铿一声,杯碗相碰的声音,桑怀音手中的筷子落了地。 “你……叫我什么?” 俞荀唤人,给她换了双赶紧的筷子,房门再度关上时,他才开口:“桑怀音,怀音,亦或阿音,你喜欢哪个?还是,你有什么小名?” “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 桑怀音脸上的惊咋瞬即换成冰冷:“什么时候知道的?” “瑸城你要杀我时。”俞荀忽然站起身,走到桑怀音面前,将自己肩上衣裳一扯,露出半个肩头,精壮胸口,一处疤痕郝然可见,“你的那一簪,刺得真深。御医说,未及要害,但也厉害。耗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愈合。期间不能大幅度动作。生了痂,结了疤后,看着着实碍眼。本可以用些药将这疤去了。但我却将它留下了,日日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将你抓回来。一次两次地骗我,又这样伤我,还有过去那么多年,让我天涯海角地搜罗寻找,桑怀音,凡此种种,你可想好,该如何偿还我?” 他将她手扣住,按在胸口,她挣扎,却在触碰到那伤疤处,不动了。 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是双睫颤得厉害。 他靠近她,低低地问:“你要怎么还呢,怀音?” 静默许久,她终于出声:“好,我还。” 俞荀将她脸捧起,说:“当真?” 桑怀音看着他眼中满是流光溢彩,这样艳绝的一双眼眸,平日该见惯了风云,该早不容易轻易显露了喜悲,此一刻,却将所有欣喜、惊诧、不可置信,表露无遗。 桑怀音将手收回,放到自己系好没多久的腰带上,解开,衣衫零落,她一件件褪下。 俞荀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变得暗沉无比。 “你做什么?” “还你。”她淡淡做答,手里的动作还未停,雪白的里衣被撤下一半,手腕上一疼,动作被人止住。 俞荀脸色尤为难看,话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以色作偿。我以为,以你的性子,该最不屑做这种事。” 桑怀音因腕上的疼痛,微微拧了眉,漠然道:“其他的,你不想要。给你最想要的,一下还清,此后再不相欠……嗯……”腕上的手力道蓦然变大,她难耐地痛嘤出声。 “我最想要的……呵……桑怀音,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会不知道?” 桑怀音垂眸,声音有些邈远,说:“我也只有这个能给你了。” 心早在几年前已许了他,如今,也就只有身子。她做着自己最以为耻的事,心头却无半分恻然,只觉得,给他也是好的,终究不会再给其他人。 只是,她能将身心皆交给他,却不能嫁他。不能,永远不可能。 衣服一件件重又被拢回身上,他面色冷硬,动作却温柔仔细,系着腰带的时候,说:“我会要你,但会在你嫁给我的那天。此刻,还未到时候,我不能坏了你的名节。你不必用这样的方式逼我放手,我说过,既然找回了你,我就不会再放你离开。饭菜都快凉了,吃饭吧。” 说着自己回了座位,拾掇好自己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用膳,神色如常,难辨喜怒。 桑怀音被俞荀带回了詹京,回程坐着马车,临时买的马车,并不宽敞,两人相对而坐,却一直无言。 到了太子府,她住进了幽园。 孤兰生幽园。听说,幽园是太子几年前所置,一直无人住。 只是,此时的幽园,于桑怀音来说,是幽禁之地。她可自由出入,但明处暗处,无数府兵暗卫,只消她有逃离的行为,他们可瞬即出现将她团团包围。 俞荀多厉害,她已领教过,他的手下,她并不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去试探一二。 消息一点传不出去,她没办法通知桑怀书他们前来营救。唯只能自己想办法。 俞荀忙完后来看她,手中拿着一绣囊,递给她。 她没接,等他解释。 “这是寒兰的果籽。此处既为幽园,当种些兰花,才不枉其名。” 将他秀囊放到她手中,又说:“这些日子会比较忙,今日出了些事,需要处理。且外头中天派的人已经在搜寻你的下落,你且在府中待上几日。等过了这段风声,我带你出去逛逛。” 桑怀音闻言骤然紧张起来,抬头问他:“出了事?什么事?” 俞荀说:“今日本欲打算斩杀几个旧靖国的罪奴,但出现了人要劫走他们……”他顿了顿,垂眸看着她反扣住自己的手,桑怀音随即也看到,刚要放开,被他抓住,攒紧在手心。他继续,“劫匪并没有成功,但是……怀音?” “什么?” “你手很凉。” 他双手包裹着她的手,仔细揉搓了下,又低头将自己的额抵到她额上,停了好一会儿,说:“额头也有些凉……”他刚要去唤下人,桑怀音拉住他。 “我没事。我此行为何来詹京,你很清楚。有话,你不如明说,那群劫匪呢?你抓了他们?” 俞荀眼色有些难辨,说:“没有。他们有备而来,撤离迅疾。” 他说话说三分,是为了给两人留有余地,她却半点不领情,非要这样摊开讲明,一点灰晦不留。 桑怀音说:“你应该知道,今日那场打斗并不是意外,是我故意的,我……” “够了桑怀音!你说这么清楚做什么?让我厌你恶你恨你将你关入天牢,立为谋犯?” 桑怀音说:“我们桑氏一族虽早早已归隐,不踏纷争,不问朝政,但我们始终记得清楚自己是哪国人,曾效忠于谁!你灭了我的国家,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于燕国来说,我确实是逆犯!你这是私藏逆犯!” 俞荀却笑了:“私藏逆犯?”忽地贴近她,嗓音微沉,“我不仅私藏,还要公娶。别人能奈我何?”说着不及她言语,就低头吻住她。 啪一声,绣囊掉到地上,花籽从中散出来,两人猝不及防踩上去,脚底一滑,齐齐往地上倒去。 落地之前,俞荀迅疾抱着桑怀音转了个身,他垫在了下方,她落在他怀里。 “真是……”俞荀闷哼了一声,笑道,“色字当头一把刀……”却是抱着她就这么躺在地上也不动了。 桑怀音脸侧贴在他胸口,入耳是他稳健的心跳,一下竟也不知挣开。 ********************* 入夜。屋顶。 弦月如彀,星辰万千。夜里的詹京,灯火靡靡,一点不落寂寥。 双耳捕捉到几声细碎的衣袂声响,肩上一重,已被披上了风衣。 “虽已入夏,但入夜仍有几分寒凉,该度穿一些。”俞荀给她系这领口,系好后,在她身侧落座,目光同她视线一致投望去,“在看什么?” “詹京的夜色。” “可和你以前看的有所不同?” “嗯。我住的地方,无喧嚣人声,有的是夜莺林禽啼鸣;无千家灯火,有的只是空中明月星河。” “那样的景致,当是幽宁至极。曾经,我曾到过燕国云山,大梁各国最高的山麓。山上隐蔽处建有寺庙,为我一知交所建。我曾于此地落宿几日,夜间,月光清亮入窗,我本已入睡,被一下惊醒,便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而起,出门赏月。高山之巅,无云无雾,天地澄澈一片,沐在月光中,竟恍惚间以为自己灵魂出窍。耳边是山风习习,也可听见鸟鸣空山。当时,只觉胸襟顿开,世间万物皆可放下,也终于明白我那知交为何愿放下功名利禄,跑到山间做野人,后来……” 他顿住,唇角勾起。 桑怀音看他:“后来?” 他将她身前衣襟拢紧几分,说:“后来,我大病了一场。单衣薄衫,傻傻坐在山头吹了一夜的风,直接将我冻倒在床,好几日都下不了地。” 桑怀音微微笑开。 她模样不似别人的娇媚,淡薄的气质孕养的眉眼也是带着几分冷艳,眼梢弧度恰好地勾起,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凤眼,这时浅浅蕴笑,别具风情,人间绝色。 “这样的窘况,除了跟着我的阻风知道,其他人,我还从未说起过,太过丢身份脸面。如今能搏你一笑,也是值了。”他手抚上她的眼梢,说,“往后要多笑,这样笑给我看。怀音,我不愿捆绑你,我只愿你开心。” 她笑意敛去,垂眸不语。 她转过头,避开她的手,说:“我出生时,恰逢天落初雪,故而我小名为雪儿。” 俞荀愣了下,才想起前几日在客栈中问过她的问题。 “原本爹要给我取名为雪的,爷爷说,雪姿虽出尘,但落雪是入世。爷爷的书房名为兰室,怀音自兰室,便定了名叫怀音。” 俞荀点头:“你好音擅琴,如今这个名字很是衬你。” 桑怀音说:“我已不再弹琴。” 俞荀微愕,却并没有细问,只将她往怀中搂紧。 *********************** 下了朝归来,俞荀入府便直奔幽园。 桑怀音正蹲在地上,洒花籽。 他站到她身后,替她挡了日头,她回头。日光炎烈,她只看清他高大身影,低头目光微灼地看着她。 他说:“你继续,不必管我。” 桑怀音便回头继续播种。 侍弄完,他的手恰时地伸过来,握住她手臂,将她拉起来,另一手却往她脸上伸去,桑怀音往后躲了躲。他径直将指腹按在她鼻尖,轻轻刮过,说:“脏了。” 她觉得脸上有些热。 该是晒久了。 身后有下人端了剩了水的盆子过来,她洗净手,却将帕子递给了他。 俞荀说:“怎么?” 桑怀音说:“额上有汗,擦一擦。” 俞荀当即笑开,将自己的脸往她面前凑了凑,说:“你给我擦。” 桑怀音将帕子甩过去,转身进了屋。 ---题外话---新文已开坑,盼支持呀:《首席的密恋法则》<a href=" target="_blank"> 211.【番二】桑榆非晚(7):若让我再碰见你,你休想再离开 俞荀同她用了午膳,又去忙公务。 桑怀音坐在窗口,却久久失了神,手中握着绣囊。 幽园虽只是太子府中一处院所,却有池塘有亭,别具雅致。她在池塘边垦了块地种植寒兰,绣囊中的花籽仍是有剩。 她出了幽园,到了府中花园,正值夏日,繁华争艳,煞是好看。她捏了捏绣囊,眼色一冷,径直到了花坛前,将开得正盛的芍药尽数拔出。 “住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呵斥。 桑怀音手中动作不停髹。 “我说,你给我住手!” 手腕被人抓住。 桑怀音稍用劲一甩,桎梏便消失。她站起身,目光冷然地看着来人。 铜目巧鼻丹朱唇,云鬓纤肢楚宫腰。好一个别具容色的美人。 只是美人却是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双目瞪着她,显得愈发玲珑。 “你是谁,你怎么敢拔这里的花。” 桑怀音说:“想拔便拔了。” 美人越发怒火中烧:“你可知道这是太子府,这里的东西也敢动,我看你是活腻了!” 桑怀音勾唇冷笑,不置一词,转身又要去拔花。美人过来阻止,被桑怀音一下甩倒在地。 那女子痛得直呼,口中骂着:“你竟敢这么对我!我去找太子哥哥,让他杀了你!” 说着爬起来,哭喊着离开。 她走了,桑怀音冷硬的表情褪去,看着眼前花坛一片狼藉,愣愣出了神。 “在做什么?”不知多久,熟悉的声音传来,贴的很近。 桑怀音转身,就发现俞荀目光紧凝着她,脸上没有愠怒,没有责怪,唯有一点困惑。 他身后也没有其他人。 “找谁?”他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了下,问。 “没有。” “不喜欢这些花?” “没有。” 一时静默。 他又说:“这种事情,可以叫下人去做,太子府中所有人可听你调配。”说着,掏出一条帕子,将她的手抬起,在上面轻轻擦拭,白帕很快沾染了黄泥,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虽然你可能不习惯使唤人,但有些事情,不必事必躬亲,交给别人去做就可,特别是这些脏累的活儿。你的手很好看,该用来抚琴摘花。” 两人距离颇近,他声音压低几分说着,一边动作细致地擦拭,却不问她为何拔这些花。 桑怀音叫唤:“俞荀……” 俞荀看她:“嗯?”却猛地僵住。 她踮着脚,双唇柔软,压在他嘴角。她唇上温度不似往日凉,该是在日头下晒了许久的结果,却一如既往甜美。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又促促而去。 桑怀音迅疾离开。 俞荀眸色顿冷了几分,一手圈上她的腰,又将她揽回怀中,低头迅疾捕捉到她的唇,深入地纠缠。 好一会儿,他放开她,看着她双唇微肿,说:“这是利用我的代价,接下来是利息。”话毕又吻住她,更见凶厉。待她软倒在他怀里,才停下,拥着她一边无限满足,一边又怒恨难消地低骂:“没良心的小东西!” 桑怀音颤着气息说:“拔这些花,是因为寒兰没地方种了。方才那女孩子离开,模样很是伤心……” 他双臂加了几分力,紧得桑怀音有些呼吸不畅,她顺了口气,继续:“你看,你身边的位置这般拥挤,非得铲除异己,方能有立足之地。俞荀,这就是你许给我的将来?抑或,你觉得这是我想要的将来?” “你想我为你六宫无妃?” “不想。”她觉得心头身上都有些难受,挣了挣。俞荀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双臂松了松。 “桑怀音,其实,不是我不能给,是你不想要。这些不过你的说辞!” 她深吸口气,说:“是。我不想要。” 俞荀顿怒,擒着她的肩膀,说:“这才是你的答案!我戏弄天下陪你玩一场,你无动于衷躲我一点踪迹不流露。你可以毫不犹豫刺我一簪,在我面前跳崖,让我夜不能寐殚精竭虑。桑怀音,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将我的感情视如草芥,随意践踏。这便是你口中的爱?你其实根本最爱的是你自己!” 俞荀盛怒离开。 桑怀音驻在原地,半天未动。 ** 接着几日,俞荀再没出现在她面前。 她在幽园中,足不出院,料理着自己的寒兰,跟侍奉的丫鬟细细叙述培育寒兰的要点。 那丫鬟说:“奴婢笨,怕记不住。不过,反正姑娘都在,忘了再问你。” 桑怀音未回应。 她不会一直在。再等几日,俞荀那边再无消息,便是硬闯,她也是要出这太子府的。届时,要么她死在这里,要么俞荀放她离开。 最后一夜,她没等来俞荀,却等来了阻风。 她刚脱了外套要入睡。房门就被叩响。 “桑姑娘!属下是阻风,见姑娘房中灯亮着,可是还未睡?” 并无应答。 过了会儿,一旁的窗子却开了,露出桑怀音冷绝的面容。 阻风忙跑过去,行了个礼,说:“桑姑娘,太子那边劳烦您过去一趟。” “何事?” “今日是太子诞辰,太子在宫中喝多了,现在归来,谁也不让接近。” 桑怀音说:“既然谁也不让接近,又叫我去干嘛?” 阻风犹豫了下,说:“可太子口中念着姑娘的名字。” 桑怀音默了好久才开口:“他醉了,需要的是醒酒汤,不是我。”话毕,关上了窗。 阻风看着紧闭的窗扉,徘徊半晌,终是叹了口气离开,步子刚要踏出院子门槛,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响。 桑怀音已经衣着完整地出来了。 “他在哪儿?” 阻风愣了下,忙答:“寝院。” “带路。” “是。” 桑怀音到了俞荀寝院,见院中站了不少人,各个脸上可见焦忧,看到她来,皆是喜形于色。 她拧了拧眉,进屋去。 俞荀坐在书案前,一手撑着额头,好似小憩的模样,若非那浓烈的酒气,真看不出来他喝醉了。 “殿下,桑姑娘来了。”阻风说完,立即出去。 俞荀揉了揉眉心,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远远站着的桑怀音。 他站起来,步伐虚浮地向她走来。还没走进,手已伸过来抓住她,踉跄着将她拖入怀中。 他说:“桑怀音,你可知,父王今日送了我什么做生辰贺礼?” 她说:“什么?” 他说:“呵,太子妃!父王给我赐婚了,怀音,你可听见了,父王给我赐婚了。”他声音不似往常沉稳清晰,此刻带着浓浓醉意,断断续续,令人听不出喜悲。 但,桑怀音却知道自己心痛了。那么一下,利刃穿心般的痛。 她说:“好。”声音太轻,她却没有重复的勇气。 这时下人走进来,说:“太子,热水已备好。” 俞荀靠在她肩头,没动。 那人为难地看向桑怀音。 桑怀音说:“知道了。你们来一个人扶着他去沐浴。” 俞荀却死死抱着她,不让她离开。 桑怀音没辙,只能姿势僵硬地带着他进了耳房。 俞荀呵斥走了所有人,留下桑怀音。 “伺候我洗澡。”他说。 桑怀音替他除衣,只是衣服脱到一半,房中情形已陡然转变。 桑怀音被俞荀压在浴池旁边的软榻上,身上的衣裳也已见凌乱。 “怀音……”他吻着她,紧紧扣着她的双手,一边情深意重地叫唤。 最终是桑怀音先赤诚了身子,俞荀滚烫的身躯压下来,她不可抑制地颤动。他的吻从肩脖,又回到她脸上,却在她眼角倏然停下。 两人呼吸仍是紊乱交织着,但俞荀眼中已无方才的意乱情迷,目光暗沉却清醒。 他看着她许久,说:“哭了。心中不愿意是吗?” 桑怀音心头陡紧。 “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推开我?以我现在的状况,你完全可以推开我!没那么做,仍旧觉得你用身子来偿还我一次,明日即可走人是吗?” “……” “你方才的那句‘好’我听到。我要娶妃,你却不问是谁。是否对你来说,我娶谁都无所谓,与你无关!”他冷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子有些站不稳,声音却是冷静无比,“你走吧。” 桑怀音猛睁眼,盯着俞荀。 俞荀已转过身,说:“走,立刻走。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下次,若让我再碰见你,桑怀音,便是囚禁,便是相互折磨至死,你休想再离开!” 语气恶恨,像是恨她至极,言毕,人已离开。 桑怀音坐起身来,眼神淡远面无表情,却在满屋的氤氲水汽中,直直落下泪来。 她连夜离开。 俞荀再入幽园已是半月后,池塘的花坛前,有一人蹲着小心料理着抽芽的苗圃。 他怔忡着走近,那人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到来人,慌忙跪下叩头。 “太子殿下。” 脚步顿止。 那丫鬟就这样伏地拜着,半晌也未听到让她起身的召示。她心头惴惴不安地想,莫不是哪里犯了错,顿时惊惶至极。 “她……离去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忽然却听到这样一句疑问。 丫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所指何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在前院碰到要离去的姑娘,姑娘只叫奴婢好生照料这些花。” 又是一片静默。过不了多久,她听见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背后汗湿一片。 ** 桑怀音离开詹京后,不敢贸然回竹坞,怕俞荀会派人跟着他,便去临国游荡了一圈,确定并无人尾随,再回了竹坞一趟,他人不知她经历,只以为,她又似过往那般四处游历。三叶拿了瓶药给她,说:“阿柔离开了久了些,一直未写信告知身体情况。如今又入了冬,她畏寒,这瓶药你且带给她,让她在身体不适时服用。” 这般兜兜转转又回了燕国。去时是去年暑夏,归来已是入冬霜寒。因着桑柔留在此处,她想着自己会有回来的一日的,但不知会这么快。 她早前已知桑柔顺利入了定平侯府,可到了府中找人,却得知桑柔被关押在天牢,罪名是得罪了太子。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桑怀音即刻去找桑柔曾与她提过的任职廷尉的名澄,询问详情。 “事情详细经过我亦不知。只知道,桑柔在猎园顶撞了太子。太子一怒之下,便关押了她。但还未选定惩治结果。” 桑柔闯猎场定然事出有因,且她知道俞荀长什么模样,绝对不会贸然与他起正面冲突。其中缘由让人猜思不透。 最坏的可能,便是俞荀知道了桑柔的真实身份。那就完了。 桑怀音说:“有没有办法让我同桑柔见一面?” 名澄正打量着桑怀音,见紧要当头,面上还能如此平静无澜,心下好不诧异,听她问,摇头道:“天牢是什么地方。便是我有官职在身,要进去,也是要有名头的,公干的公文,上头的旨意,我连你名讳身份都不知,如何能放你进去?” 桑怀音说:“你只消与我说,能或不能?” 名澄摇头:“不能。” 桑怀音说:“那你呢?能否进去?” 名澄皱眉,好一会儿说:“能。” 桑怀音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名澄,说:“阿柔身体自小不好。离家多日,寄人篱下,过得肯定不好。牢中阴湿,这冬日寒凉,她身子怕扛不住,这药丸你请务必要交给她,挨不住时吃一颗。如果可以,帮我问他一句,‘琴谱已泄露否?’。我住在城西泰来客栈,名秦双。多谢!” 桑怀音离开不久,屋子里间走出一个人,长身拔硕,手持墨扇。 名澄看着男子,问道:“秦双?这必定是个化名。你说,她是谁?” 男子望向门外,说:“不觉得她有些眼熟?” “眼熟?” 男子道:“俞荀几年前发出的通缉令,你可还记得,那张通缉画像至今还未撕下。只不过时日久远了些,人们不已不似当初那般津津乐道。” 经他一提醒,名澄顿时想起来:“你说她像傅柔?” “秦双……秦双……双琴。靖国双琴。如果阿柔真是如我们所查的,是桑怀音,那这个人是傅柔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只是……”穆止握紧手中的墨扇,沉思不语。 “只是什么?” “不觉得,一切都太过理所当然了吗?阿柔冲撞俞荀入狱,这个秦双就找上来了。阿柔入狱消息并未外传,她来得太过及时了。” “虽有疑点,但若这个秦双真是傅柔,那桑柔来詹京的目的该会明朗很多,该是冲着靖国王族俘虏来的。” “假设你最后的设想是对的,那身份是不是该反一下,靖国双琴有二,桑柔不是桑怀音而是傅柔,这个秦双不是傅柔而是桑怀音。” “这般说好像更说得通,但我们几番来回勘察的结果证实了桑柔是桑氏后人。你相信事实,还是相信感觉?我相信前者。” 穆止拿过名澄手中的瓷瓶,打开瓶塞嗅了嗅,皱了皱眉,说:“无论真相是什么,当务之急,是将阿柔救出来。她已经在牢中待了三天,身体吃不消。你安排一下,我要见她一面。” 名澄大惊:“你去见她?不行!你支持俞啸涉入政局,外人不知,但俞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已是危机重重,桑柔恰被俞荀所拿,你入牢看她,被抓住了,别人一定会伺机给你安罪名。多少人想要拔掉你这支俞啸臂膀,你怎么能将自己送上门去。不行,要去我去!你不能去!” “你去将这个秦双的行踪给俞荀那边的人透露一些。另外,安排一下,我晚上就要见到阿柔。”穆止执意行之,也不与他辩解,交代了几句,就要出去,被名澄拦住。 “你疯了!多少年忍辱负重精打细算,你才有了今日,你怎么可以这么冲动行事?我知道你对桑柔有意思,但是你要想好了,无论桑柔是什么身份,你和她都是不可能的。” 穆止却说:“不可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名澄瞪大眼:“你竟然来真的?” 穆止说:“真?我的身份不真,甚至连容貌都不真,如何能算真的?曾经,她帮着俞啸和顾玥归好时,我问她,冒着身命危险,欺骗了定平侯爷也要给夫人搏一个机会,值得吗?她说,生命真的太难以预测了,此刻相守,来日相别,美好的事情并不多,总是值得搏一搏的。”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我不能确定我们的将来,但此刻,必然要搏一场的。” 名澄无语很久,最后沉沉地说了一句:“好吧,我安排。” ** “阿柔……阿柔……” 桑柔在牢房中浑浑噩噩地躺了许久,第一夜进来便着了凉,如今浑身冷热交替更是难受,恍惚间仿佛听见谁在唤自己的名。刻意压低的嗓音,别样入耳的动人。 她睁开眼,眼帘有些模糊,有什么物什抵过来,轻轻擦拭了下,视线才开始变清晰。 牢房中灯火幽暗,身前团着一暗影,她分辨不清,嘤咛了声。 身子被抱起,周身被什么覆盖住,整个人被蜷入一人怀里。 她怔了怔。 “阿柔,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声音很近,桑柔辨识出来。 “穆止?” “嗯,是我。” “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他手掌贴在她脸颊上,她浑身僵冷,冻得有些凄惨。 “这里是天牢,你不该来。” 穆止说:“我该早点来。” 桑柔说:“来了也没用的。抓我的人是太子,你是定平侯爷的人,你们分立两端,这时候,你该置身事外。” 穆止却摇头说:“你出了事,我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阿柔,你且放心,我很快会带你出去。” 桑柔忙说:“不行!你别乱来。我这件事,你帮不了忙的,更不要牵扯进来。千万不能。” 穆止说:“俞荀为什么抓你,你同我说明因由,其他的留给我去解决。” 桑柔头疼地难受,伏在他肩头,说:“俞荀之意不在我,其他的,我不能说。” “秦双?” “什么?” “今日有一个人自称秦双来找你。” “秦双?”桑柔重复了下,猛抬起头,说,“她来詹京了?她在哪儿?你让她赶紧走,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所以,俞荀的目的在她?” “是也不是。但无论如何,不要让她牵扯进来。穆止,你不是要帮我吗?好,如今我有一事求你,你帮她离开詹京,不要让俞荀的人找到她。” “那你呢?” “我……”桑柔顿了顿,“我的事只有我自己能够解决,穆止,你如此尽心帮我,我很感激,我……” “感激?阿柔,到如今你还要用这样的话推开我吗?” “穆止……” “我不逼你,但你亦不能逼我放弃。我会带你出去,很快。这是你那个朋友叫我交给你的,说是身体受不住时吃一颗。这是什么药?” 桑柔从他手中接过瓷瓶,心口疼得欲落泪,说:“我畏寒,对这种补血活血的补药很是依赖,尤其是在冬日。” 穆止没有再问,只是深深地凝着她,说:“她还问你,琴谱是否已泄露?我该如何回她。” 桑柔垂眸,说:“你同她说,琴谱仍密,安然无恙。” 穆止说:“好。”又从身后拿出一食盒,“这里有一些点心,狱中伙食不好,你且用这些充饥。三餐我会打点人给你送吃的,你且再熬上几日。” 他自己身上的大氅裹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她,一时无言。 “穆止,其实,我不值得你这般……” 他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微怒的语气说:“我做着自己心意所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断,评判我心中的值不值?阿柔,往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可以克制自己不给我回应,却不能阻止我对你的感情。” 桑柔抓紧手中的药瓶,心中长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不过,你答应我,不要亲自出面搭救我,侯爷或者夫人,抑或你有什么其他人脉,皆可,你不能出面。”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角轻轻吻下,说:“好,我答应你。” 桑柔颤了颤,眼鼻涩涩,压制了情绪,说:“我误闯猎场禁地,那边似乎关押着什么重要的人,被俞荀当场逮住,他当即咬定我是逆犯,并无给我辩解的机会。说来这件事解决起来并不难,只需证明我的清白,但俞荀关押了我,不提审,不施刑,甚至都没有转交廷尉府。我猜他的目的根本不在我。我的那个朋友……她同俞荀有些过节,一言难尽,我不想她因我的事再度同俞荀牵扯,即便是两人纠缠,至少不要因为我的原因,你明白吗?” “嗯。” “有些事情,让它保持原原本本干干净净的状态最好。”如感情。 桑柔话不必说尽,穆止皆懂。 ---题外话---穿插一点桑柔和顾珩在燕国时的故事。本来最初的最初,故事会从这里写起的,奈何这样写下去会很长很长,毕竟我懒,就直接跳到后面了。 桑怀音和俞荀的故事中间时间和场景跨度比较大,大家注意一些词句提示,有的没有用分隔符分开,但是却不是发生在同一天的。 再来一则广告,新文已开坑,欢迎大家来支持!可以到评论区,复制链接搜索。或者在本文的网址最后的数字改成1213375即可 212.【番二】桑榆非晚(8):怀音,与我在一起,再不分离 桑柔不想桑怀音牵扯进来,但对于穆止来说,解决问题,自然会去寻求最迅捷的方式,让系铃人出手。在他入牢之前,俞荀的人便得到了桑怀音回詹京的消息。 阻风有些忐忑地看着盯着马车的帘子,自他说了桑怀音的消息,里头便毫无动静蠹。 这一年多,俞荀放走桑怀音,便真的没有派人跟踪,前些年苦苦追寻毫无音讯,却不曾言弃,但那次,说放手就放手。他还怕他是醉酒误言,再三确认了番,被俞荀斥责了。 桑怀音走后,他恢复往常,忙于公务,但夜阑俱静之时,常常会一人坐到屋顶,观星赏月。他曾向燕王讨来的作为生辰贺礼的婚约,也因新娘出走,不了了之。 “殿下?”阻风踌躇再三,出声,“这要如何处理?” 车帘内传出俞荀无波无澜的声音:“阻风,谁教的你将毫无考证的道听之言就往我这里报?” 阻风背上一凛:“属下……”听到桑怀音三个字时,他心下一急,只想着该让俞荀知道,便也忘了去考证,这时颤巍地说,“属下立刻去查证。” “不必了。” “……” “她回来,定然不会明目张胆,也自然不会让人知晓她的行踪,我本无安排人去注意她动向,如何又让你偏偏听到了这个消息?无论这消息真假与否,还是若是真的,又是谁有人刻意让我知道的,这时最为焦急的不该是我们,心急则乱,且让他们乱一阵子,自然就露出马脚了。髹” 阻风恍然大悟,低头应是。 **************** 桑怀音却是不请自来。 穆止转叫名澄给她回了话,虽然带给她的是桑柔原话,但桑怀音亦不蠢,很多东西细思一下,便知因果缘由。加之,有穆止名澄在旁有意无意稍作提点。 詹京入冬很快。北风一夜过境,叶落花凋,潇飒一片。 入夜时分,天空飘起了雪。 俞荀在宫中议政至天黑才归,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看到落雪纷纷,耳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 “我出生时,恰逢天落初雪,故而我小名为雪儿。原本爹要给我取名为雪的,爷爷说,雪姿虽出尘,但落雪是入世。爷爷的书房名为兰室,怀音自兰室,便定了名叫怀音。” 他弃了马车,于漫天风雪里,驾马而归。 他早料到她会来找到,却不知会这么快,在这初雪新飞的夜里。 她拥着雪白大氅,同他一般坐于马上,腰背挺直,墨发无饰,缀了点白雪,姿容一如昨,孤冷绝傲,风华无双。 两人对视良久,她打马走近。 “我找你。”她说。 他知她的目的,她有求于他,却无半点乞求的姿态。 他挑眉:“哦?” 桑怀音直奔主题:“你所抓之人,是我挚友。能否放了她?” 俞荀冷笑:“你挚友关我何事,我凭什么放了她?”他驾马从她身侧走过,不予理会,桑怀音一把抓住他手臂。 俞荀看她,表情不佳。 “如何,你才会答应?” “你没问我她到底犯了什么罪,却直接要求我放人。桑怀音,是否我之前的一时新鲜举动,给了你这么大的自信,觉得,你可以无条件向我要求任何东西?” 桑怀音眼神动了动,说:“你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呵……”俞荀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说,“可惜你给不起。” “你不妨说出来。” 俞荀笑得更欢,挨近她几分,说:“你以为我所说的条件会与你相关,可惜,如今,你已引不起我的兴趣。一个人的热情是有限的,时机已过,矢不再来。”跃身下了马车,入了府去。 桑怀音敛眉一思忖,飞身拦到到他身前。 “你不妨再给我次机会,或许,时可逆。” 这便是她求人的姿态,这样骄傲不逊的模样,仿若天大的身份摆在她面前都不值得她动下眉梢。 俞荀看着她眸光颇为幽深,没说话。 忽然响起密促脚步声,鼻中窜入脂粉香腻。 “殿下您回来啦!”娇媚软腻的唤声,很快到了身旁。 桑怀音瞥眼一看,却是一个美艳倾城的女子,对着俞荀行了个礼,而后就贴到他身上去了。 眉头不自觉猛地一拧。 再看向俞荀,他眼里是似有似无的笑意,揽上了那女子的腰,说:“回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可不是。妾身一直翘首盼着呢,殿下赶紧洗漱下,饭菜都备好了。” “今日初雪,馨儿陪本宫喝两杯。” “好。” 两人温言笑语相拥而去。 桑柔怀音伫立在雪中,久久失神。 他曾说,燕王给他赐了婚,那这位,便是他的太子妃了吧。 心头一阵疾风卷雪横扫而过,无限荒凉。 出府的时候,门口一辆马车停住。有人正从车上搬东西。 “怎么,又被退回来了?” “是啊,那中天山庄的人也太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了。这都第三次了。” “说来也奇怪,太子为何非要给一个江湖帮派送礼啊!” “你有所不知,中天山庄手中有一决鸣剑谱,太子多次送这价值不菲的礼给他们,就是为了讨换那剑谱的。” “太子武功盖世,还要一剑谱作甚?” “不是太子要,是太傅要。那决鸣剑谱其实算起来算是太傅林老先生他们祖上传下来的,又不知怎么流落到江湖中去了。老先生觉得将传世之物从他手上丢失,流落在外,很是愧疚。太子这是千方百计讨回来给先生。这不,不久老太傅的寿辰要到了,太子才这般频繁下礼去中天山庄,想要在寿辰之前,将剑谱要回来。” “原来如此。可太子是什么人,想要什么,还要这般低三下四送礼予他们讨要?他们竟也敢几番拒绝?” “你是新来的,故而不知。中天派二当家去年六月于京中闹事,被太子惩戒,一剑刺死了。中天派的人自然不敢找太子报仇,这才这样缕缕拒太子之礼于门外,实际上,就是为了给太子难堪……别说了,雪越下越大了,赶紧搬吧。” “哦,好好。” …… 桑怀音翻身上马,手中缰绳握紧,鞭子一挥,马蹄破雪而奔,很快消失在暗夜里。 ****************** 飨厅,阻风看着被俞荀遣退的女子泫然欲泣,掩袖离开,走进去,禀报:“太子,人已经走了,要派人跟着吗?” 俞荀握着酒杯饮了一口,说:“不必。知道她大致去向即可。” “是。” 阻风正要退下,俞荀喊住他。 “阻风,备马车。” “太子是要去哪儿。” “天牢。” 阻风微惊,点头:“是。” **************** 本暗沉的天牢忽然灯光大亮,桑柔睁开眼,一阵锁链碎响,眼前的牢门便被打开。 进来的人一身庸华,与这四周晦暗阴沉格格不入。 她起身行礼。 “太子殿下!” 有人给俞荀安了座,俞荀坐下后,说:“你抖得夸张了些。” 桑柔一僵。 “在我面前演戏,纵使你经验丰富,也不过儿戏。” 既然他这明说,桑柔只好直起身子,说:“也不算演戏,我怕冷,看到太子来了,又想你是不是来杀我的。我这人没什么缺点,就是比较怕死。” 俞荀笑:“不错,这般境地,还可以玩笑。前些日子听说你差不多快病死了,现在倒是生龙活虎的模样。” 桑柔说:“人在江湖飘,难免受伤受病,故而修炼了一身不治而愈的功力。” 俞荀说:“难不成是因为情郎来探,又日日送上等的餐食,才养好的。” 桑柔一惊,他果然知道。也是,他将她放在这里不管不问,却定然会派人监视着的。穆止他们行为再小心,奈何一入天牢,便是闯他境地,根本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穆止那么谨慎的人,自然也想到这点了,却仍是犯险而行,皆是为她。 桑柔镇定了下,说:“桑柔之幸,结友君子,罹难不弃。” 俞荀说:“是。你朋友不少。”语气中颇有些深意。 桑柔不敢妄断,只能从表意接话:“诚心相交,自然得人诚心相待。” 俞荀笑了一声,说:“不见得。人心诡谲,真心可能换来假意,抑或,有些人根本不会在意你的真心。” 桑柔这下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说:“很多时候,不是不在意,而是明明在意的要死,却不能接受。太子身居高位,当最清楚身不由己之意。一个人既活在这世上,不能独善其身就万事大吉了,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责任、亲友、等等,正是因为要顾及的太多了,有时候不能两全,只能择一弃一。” “能够随意放弃的,自然是不重要的。” 桑柔摇头:“恰恰相反。因为太重要,太在意,所以才不得已放弃,因为怕伤害。比如我喜欢一朵花,但我却不能将之摘下放到床头,那对它来说是摧残,而不是爱惜。每件事物都有它的归属,强取强夺,只会破坏他们原本的面貌,甚至是致命的伤害。” 俞荀看着她:“呵,花归锦,鸟归林,但锦园林园不止一片,换一处栖息,于花,于鸟,又怎么知不是更佳的选择。” 桑柔有些诧异,他不知俞荀决心如此之大,往日只从怀音角度想,倒从未探究过俞荀的真心有几分诚,听得他这般言,好似已决意要娶桑怀音了。 她说:“那太子可要小心些。花鸟不善言辞,感情不形于色,要想取得,不能硬取。” 俞荀一手摩挲额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下面的话。 桑柔索性改跪为坐,摊开了说:“她呢,自小在山林自由惯了最不喜被束缚,你若强行囚她,她能忍耐几日,但最后定然会和你鱼死网破。还有呢,她最讨厌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也不喜欢无谓的人情往来,故而保持孑然一身,来去潇洒。还有,她最烦的就是动脑子,喜欢简单直诚,一目了然。她不喜欢吃核桃,因为要去壳,太麻烦,喜欢张口即可入口的果子……” 俞荀听着,眸光渐渐柔和起来。 桑柔心想,虽然过程必然艰辛,但俞荀真是用了情,那也不失为怀音的好归宿。 俞荀见她停住,说:“若她有你这般灵活通透,我该少很多烦恼。” 桑柔说:“可,倔强如她,执拗如她,恰恰也是太子心许她的原因不是吗?” 俞荀说:“当初若是强取了你为妻,兴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桑柔心头一咯噔,终于扯到身份上来了。 她淡定答:“你与怀音相识在前,既然心里已有了她,自然是容不下我了。况且,你与怀音尚有回桓的可能,我们之间,只有仇敌的唯一立场。若我手中有刀剑,该血刃你,可我如今,杀不了你,更不能杀你,怀音喜欢你不是?” 俞荀目光本已转变得危险,听到最后又弱了几分,说:“你确实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提起她的名字。” 桑柔说:“怀音是个纯粹的人,而我不是,你看,我会利用她,但她永远不会利用我。如果她作出什么不纯粹的行为,请你一定要阻止她。这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 话中所指,便是,桑怀音若为了救她而同他交易的事了。 俞荀说:“世间如你们这般的好友,已是极少。” 桑柔点头:“我之幸。” 俞荀说:“亦是她之幸。若非因为你,我不会遇到她。说来,我该感谢你。” 桑柔笑:“如果太子的感谢之礼是还我自由身,那就再好不过了。” “傅柔,你胆大得很。”他也跟着笑说,“那个穆止那边最近动作颇多,只怕我不放你出去,他该要动到我头上来了。我会放你走,只是,你该明白,往后动作言行小心些,不该触碰的地方不要去。” 桑柔心下凛然,道:“多谢。另外,你知我身份,我并未告诉她。你们之间,无需再夹杂一个我。” 俞荀点头,起身。 桑柔想了想,又说:“哦对了。据我所知,怀音好久没碰过琴了。如果猜得不错,她最后一次弹琴,该是在瑸城王宫,锁春阁。” 俞荀跨出去的脚步一顿。 “怀音其实在琴艺上的造诣比我高得多,她是个将琴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她封弦不弹,其中缘由你该懂。欲将心事付瑶琴,弦动只为知音听。好好珍惜她。” 最后一句话,桑柔语重心长地道出,牢房中静默半晌,俞荀才跨步出去。 桑柔靠在墙上,乏累至极地闭上眼。 ******************************** 俞荀出了牢房,便问:“她现在在哪儿?” “这……是往城西方向去的。” “我要具体位置。” “是,属下这就去查。” 可等来的结果却让俞荀大惊失色。 “去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 入夜的詹京城,大学纷茫,两个身影驾马,疾风掠影般从街道上飞驰而过,直直往城外跑去。烈风刀芒似地从脸上刮过,却不及心头焦慌痛悔。 上中天山庄的路上,却遇到了大队人马,正乃从外归来的中天派的人。 领头当家看见俞荀,虽心中恨极,却只能压制着询问:“太子这是去哪儿?” 俞荀扫了一眼他身后纵队,人数不少,个个见他都是一副要活剐他的表情,淡然道:“罗庄主这时从外头回来?” 罗疆答:“正是。今日陆运老先生寿诞,我领庄中弟兄前去贺寿。” 俞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说:“怪不得。本宫派人送到山庄的礼被尽数退还,不想原来是庄中无人。” 罗疆语气颇为敷衍,说:“四弟前些日子染病,并未与我们同行,留在庄中。太子派人送礼来,四弟素来行事莽撞,故而拒绝了。望太子见谅。” 俞荀说:“无妨。罗庄主这时回来的正好,我有事想通罗庄主详谈。” “有什么好谈的,我们之间只有血海深仇,要么刀刃相见,谈什么谈!”身后有人叫嚷出来。 罗疆喝止。 “不知太子要与我们说什么,于这大雪深夜前来?” 俞荀正要说话,忽地闻到喧闹声,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山腰,火光炫目。 “怎么回事?”罗疆等人面面相觑,目光狠辣地看了眼俞荀,立即挥鞭往山上赶去。 俞荀和阻风随即跟上。 到了庄中,才知只是偏院着了火。 “偏院不是藏书阁和四弟的住所吗?四弟呢?” “属下……属下并未看到四爷。” 几人往偏院跑去,罗疆几人冒着火往里头冲,却并未在房中看到人。又去了藏书阁,仍是没有人影。 俞荀却盯着地上的血迹,目光猩红地往一稍显破旧的耳房中跑去,是堆砌杂物的房子。可满屋散乱,物件破坏零散,明显有过争斗痕迹。 往深处走,一破旧矮塌边,一男子双目瞪圆,秽口大张,一条臂膀被砍落,浑身血淋淋。 众人紧跟着进来。 “四弟!” “四哥!” “是谁干的?” “是你,俞荀,一定是你干的!” 俞荀却全然未理会众人的指控,抓住一旁惊吓过度的奴仆,问:“看到其他人了吗?” 那奴仆已经软了腿,靠着他抓提着已领而立。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俞荀将他狠狠仍在地上,就往外走。 有人动作极快,挡在他面前。 “二哥死于你手下,现在又是四哥,真以为你太子,我们就不敢动你了!” 俞荀目光幽沉,说:“让开。” 他们却直接以剑作答。 阻风拔剑挡在俞荀面前,与他们打斗起来。 身后有风声急促袭来,俞荀一侧身子,躲过罗疆的偷袭,动作飞快,卸了剑鞘,加入战局…… 第二日,新雪落定。茶馆内热气腾腾,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热茶水配着新抄的花生米,还有最新的奇闻轶事。 “你们可知,昨晚一夜之间,中天派被端了。” “什么?” “中天山庄一并被烧,火光漫天,中天山庄中的人也被屠戮地干净。” “那是谁做的?” “不知道。后半夜雪下得多大呀,什么痕迹都被雪覆盖了,只是中天山庄四周一片涂炭。” “哎……也是。江湖中,恩恩怨怨复杂得很,中天派这么些年行事张扬,结了不少仇家,怕是哪个仇家寻仇来了。” “嗯嗯也对……” “……” 此时,京郊茫茫陆原上,一男子步伐踉跄,目光四处扫看,好似在找寻着什么。 身后有人追赶过来,在他面前跪下。 “殿下,您身受重伤,先回去疗伤吧。属下已出全部暗卫府兵在四周搜寻,一有消息,就会立即禀报您的!” 俞荀不没有理会,支着剑,继续前行。 身后白皑皑的雪原中留下两行脚印,上有红血殷殷。 ********************* 桑怀音再度睁开眼,天色暗沉,仍是黑夜。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这夜是过去了,还是尚未过去。 她躲在这落木巨石围成的洞穴中,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外头无动静,才缓缓爬出,扯到身上的伤,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她咬牙,撕了一块布裹住。继续往外爬。 视线稍微明亮几分。雪停了,且出了月亮。那该是第二夜了,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她杀了中天派的人,他们的人回来发现定会四处搜寻,没有找到这里来,不知道是还未搜寻到,还是已经搜寻过,却错过了。但无论如何,不该留在此地,且不说被他们发现,她会被活活冻死。 正要继续往外走,却忽然,外头传来脚踏在雪上的簌簌声响,步伐听得出有些焦急,深一脚浅一脚的,倒像是个伤员。 桑怀音听着,捉摸不定这是不是中天派的人,心若擂鼓,双手紧紧捂在嘴上,连呼吸也放缓。 草芥莽枝缝隙漏入几许星辉月光,抬眼望去,外头是一片星河璀璨的冬夜天穹,一轮银月如盘,清辉明皎。 “怀音!” 俞荀的声音就在这寂寂荒野中声声传入她耳中,嘶哑不堪。 桑怀音不明白自己为何霎时全身气力都被抽离,憋忍情绪一下尽数挑起,眼中泪水夺眶而出,根本连抑止都不能。 她出声示意自己的位置,拨开芒草欲出去,奈何身上伤痛,浑身僵冻,腿脚酸麻,她才起身,一下子又跌回地上。手上脚上传来刺痛,是伤口又被撕扯到。 俞荀听到动静,向她处走来。步伐声渐近,沉重而惶急。他扯开她头顶遮掩的藤蔓枯枝,看到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她,胸中一颗心大起又大落。他蹲在她面前,想把她抱出去,却又不敢碰她。 “哪里受伤了?”半晌说出这样一句话。 桑怀音摇摇头。 俞荀却不相信一般,在她身上勘察了一番,视线最终落在她的手脚上,上头都有伤口,几处已止血,还有几处还渗着血。俞荀的手就这样在半空悬着,不敢落下。 桑怀音见他盯着自己的伤,一脸深重的模样,摇了摇头说:“不严重。” 俞荀抬眼,看着她眼中的水光映着皎皎明月白光,盈盈闪亮,倏然捧住她的脸,低声问:“是不是很害怕?”却不及她回答,就一下子将她拥入怀中,说:“你吓死我!” 桑怀音愣愣不知如何作应,胸腔中整颗心都在颤,连着她整个身子也颤起来。 俞荀惊觉,忙放开她,却收罗她泪眼婆娑的面容。 “怎么了?” 桑怀音摇头,过了会儿,才微微压抑住抽噎,出声已然又换上了平素的清冷:“我像是那么怕死的人吗?那个人……那个人差点……侮辱了我。我杀了他……杀了他!”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极大的恨怒,咬牙切齿,目光狠锐,偏生又哭得梨花带雨,泪水盈了满个脸颊,似蛰到了俞荀心里去,疼得他不能复加。 俞荀颤着出声:“怀音……” 桑怀音却冷冷笑起来:“那房里不知谁遗漏了把斧刀,我就是用那斧刀……”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是被俞荀覆住了她的双唇。 俞荀的吻劈头盖脸而来。桑怀音愣住。 她的脸被他紧紧扣住,他的唇紧致地贴着她的辗转碾磨,她有些疼,嘤咛出声,俞荀微微顿住,却不过须臾的停歇,又开始疯狂掠取。他一手攫住她的下颔,迫使她微微张开嘴,他就那样攻入她口中,席卷着她的齿舌,凶狠地似要将她吞噬入腹。 许久之后,他收住亲吻,抵着她的额,沉哑出声:“往后,不许再离开我!一步也不许!” “那些人……那些人……”他声中陡转阴鸷,“我已经杀了他们!你的手……&quot;他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细细亲吻,语气又变轻柔,“再不会沾染血腥,它们只需抚琴烹茶,摘花拂柳!” 桑怀音眼角又有泪落下,却冷硬地抽回手,摇头:“不……我不会做深宫的女人……” 俞荀一把将她手抓回,小心握着,说:“是让你做我的女人。”说完又吻住她,此番比方才要柔贴许多,轻吮慢辗,一点点融化她的抗拒和犹疑,一点点排遣她的惧怖与忧虑。 “怀音……怀音……与我在一起,再不分离。” 桑怀音想,这世间再没人能将她的名字叫的如此好听,一声声,破空排浪,披荆斩棘,层层揉进她的骨血里。 怀音,怀音,与他在一起吧,再不分离。 ---题外话---嗷嗷嗷,今天的更新是不是很给力【虽然是拖欠了很久的( ̄ε(# ̄)☆╰╮( ̄▽ ̄///) 新文你收藏了吗……吗…… 213.【番二】桑榆非晚(9):乖一点,别乱动。 桑怀音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俞荀手上。 月光下,可一依稀看清上头的字眼:决鸣剑谱。 俞荀捏着,五指攒紧,说:“就为了这个?” 桑怀音点头:“用你想要的,换我想要的,很公平。” 俞荀却将剑谱扔在地上,紧盯着她,说:“可我最想要的,是你……”话没说完,咳出一口血来。 桑怀音惊措地扶住他,才发现他也受了伤髹。 他说,他杀了那些人。那这一身伤便是这样来了吧。 外头阻风带着一队人马已经到了,这时叫着俞荀。但俞荀却没理会,双目猩红地瞪着桑怀音。 “为了别人,你可以这样枉顾性命来取这剑谱,但凡,但凡,你对我多一些心思,也无需冒这么大风险……” “不是……”桑怀音摇了摇头,艰难弯下身去捡那剑谱,放到俞荀手中,“为了阿柔,我会竭力寻其他方法,来夺这剑谱,是因为……” 被俞荀猛揽入怀中。 他已然懂。 桑怀音碰到了伤口,很低地哼了一声。 身后传来阻风担忧的叫唤:“殿下……” 俞荀一下打横抱起桑怀音,往外走去。阻风暗吸了口气,他身负重伤,自己行走尚不能平稳,还这番大动气力。 桑怀音挣扎:“你放下我,我自己走。” 俞荀却在她眼角轻柔落下一吻,说:“乖一点,别乱动。” 桑怀音瞬时安静,他肩头有伤,她没有靠下去,眼中泪水滑落不止,四下静默。 上了马车,俞荀将她安置好,自己便也半昏厥过去。 卧床几日,俞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问桑怀音的情况,而后又迫不及待地去看她。 桑怀音醒着,看着他半瘸拐地走近,又觉眼酸鼻涩。 他问:“你如何?” 桑怀音说:“只是皮外伤。” 俞荀点点头,在她身旁坐下,靠在床头,朝她招了招手,桑怀音会意靠过去,被他搂入怀中,俞荀这又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 詹京下第二场雪时,俞荀和桑怀音的伤养得也差不多了。俞荀从外头回来,给她带回一台焦尾琴。 将琴安置好,他带着她坐到案前。 “有些东西,不该舍弃。”他把着她的手放在琴弦上,两人双手交握,按弦勾勒。琴音圆润饱满,是上佳的琴。 俞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开,桑怀音不自觉地拨弄起来,纵使旷日未弹,但手法却不生疏。 一曲弹毕,她才方察觉到,自己弹的是什么曲子。转头看向俞荀,只见他柔柔地笑看着她。 俞荀俯下身,将她圈在怀里,说:“子归子归,之子于归。怀音,你什么时候愿归于吾室?” 桑怀音低头沉默,目光落在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五指修长,手背上结着伤疤,浅淡,却几分不衬。 桑怀音说:“我不喜吵闹,婚礼,不要宾客满堂,不要张灯结彩,你可能做到?” 俞荀眼中一亮,说:“一切按照你喜好来。” 桑怀音又说:“我厌恶争斗,将来若你要迎娶别的女人,要放我离开,你可答应?” 俞荀眸色微沉,缄默半晌,点头:“好。” 桑怀音说:“那好,我嫁你。不告知任何人,只是你我二人的婚礼。” 俞荀将她身子转向自己,说:“你是一国储君的正妃,自然是要昭告天下的,虽可不宴请朝臣,但你要入我族谱,亲族必须在场鉴礼。” 桑怀音脸上是没有回旋的表情,说:“任何一个条件做不到,我便不能嫁。” 俞荀直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飘雪,没说话。 最终,他叹了口气,说:“我答应你。” 桑怀音指尖微动,又弹起一曲,说:“日子你定。” 俞荀回身,看着她垂首抚琴,已是心无旁骛。 ** 应桑怀音要求,一切从简。成婚当日,只在太子府内稍作装扮。 桑柔给桑怀音梳妆,动作并不麻利,常扯得她发疼。 “为何这般委屈自己?若你不答应,他不会逼你。” “委屈?”桑怀音摇头,“你可曾见我勉强过自己的心意做事?这是我对自己的交代,我逃离多年,身份阻隔是其一,爷爷他们不同意才是首因。但如今想想,如果他们不知道,这份阻隔就不在了,我遂了自己的心意,如何算是委屈。” 桑柔说:“我知你,但俞荀会赞同,倒是意外。” 桑怀音说:“摒去琐碎杂因,看清自己所要的本质,其实很多事情并不复杂。我和他,如今便是回归最本质的状态。” 桑柔忽觉醍醐灌顶,脑海中闪过一人,顿了好一会儿,才笑说:“是,你是新娘你最大最有理。” 婚礼程序很是简单,虽无亲朋满座,干干净净,不争不吵。 入夜。 桑柔回到了定平侯府,却在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到了穆府,穆止正在用晚膳。 她进来,带进一阵寒风,屋中的下人都冻得抖了抖,唯有穆止眼光柔和地看着她。 桑柔解了身上风衣,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穆止看她:“怎么了?” 桑柔目光盯着满桌子珍馐,眼睛发亮,说:“来蹭饭呀。” 穆止笑,示意下下人,很快添了碗筷上来。 可吃饱喝足的桑柔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随着他去了书房。 穆止意味深长地说:“难道还要蹭宿?” 桑柔在火炉旁搓手取暖,答:“那穆先生收不收留呢?” 穆止说:“收是必须收的。只不过我是生意人,凡事……” 桑柔抢话:“讲究回报嘛!我知道的!你觉得我怎么样,给你做回报如何?” 穆止挑眉,打量,好一会儿,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出口的话似曾相识:“模样还不错,身子太瘦削,肩不能扛包,手不能提箱,下不了厨房烹饪,还…… 桑柔气急败坏,说:“够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走人了!” 说走即走。 却不见穆止去拦。 人到了门口,果然又折了回来,动作飞快,准确无误地扑入他怀中,说:“不可以不要了!先前说好的要养我的。我没啥缺点,就是穷,还有怕死!你家产殷实,和我再般配不过了!我可以陪吃陪玩陪……咳咳……反正你不能不要!” 穆止伸手搂住她:“既然如此,那只好勉强……” 桑柔抬头,凶神恶煞地打断他:“勉强什么呀!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娇羞黄花大闺女许给你,你还敢勉强!” 穆止失笑:“好好好,不勉强不勉强!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这还差不多!” 桑柔闭眼埋在他怀里,心想,摒弃琐碎枝节,便这样简简单单遵循当下的心意吧。盼不起来日,当下该分外珍惜才是。 ** 太子府。 交杯酒下肚,两个新人,却不入洞房,上了屋顶。 俞荀将桑怀音紧抱在身前,问:“为什么要上这里来?” 桑怀音从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把剪子,将头上的发簪拿掉,拾掇出一小撮细发,剪断,又伸手卸了俞荀的发髻,同样剪出一撮发来,将两撮发绑在一起,放到风中。 夜风很大,发束很快飘飞不见。 桑怀音说:“结发为夫妻,虽本不是这个意思。但娘曾同我说过,每件事情,自己心中有标准,有判断,便无需顾忌太多外人或者世俗中的眼光。”她转头同俞荀对视,“我做起事来,很任性,是觉得有些东西根本无需费工夫在意。如今日的婚礼,没有亲友见证,没有宾客朝贺,只因为我觉得婚约是我们二人之间的契约,别人的知晓与否本不重要。” 俞荀深凝着她:“我知道。” “还有,你必定也知道,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后,定然会遭来反对,你的亲族朝臣,我的家人,这些人的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我们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感受,故而……” 俞荀说:“你所在意的,所不在意的,我皆懂。但问题存在,非迎头面对不能解决,躲避是无用的。于当下来说,还未有万全之策,你愿嫁我,我已然很开心。来日那些麻烦,权且交由我来处理。你要做的,是陪在我身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可能做到?” 桑怀音眸光颤颤,点头:“但,无论遇到什么境况,不要骗我。宁可告知我真相,也不要瞒我。” 俞荀:“……好。” ** 外头传来提醒,已到了上朝时间。 屋内,帷帐中,俞荀将桑怀音压在身下,吻得热火如荼。 “我该向父王告个假……”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春.宵苦短……” 桑怀音被磨得不行了,直接出手在男人胸前点了两下,男人猝不及防,身上顿僵。 “桑怀音!!!” 桑怀音不理会他冷下的眼目,翻身下了床,一身狼藉斑驳,腰身亦是酸痛非常,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穿戴好衣裳,径直走了出去。 僵在床上的男人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 房门被开,桑怀音说了句:“他在里头,叫人进来给他更衣吧。”接着便没了声。 阻风走过来,在帐外唤了声:“殿下。” 俞荀恨得牙痒,心中暗算着今晚回来如何教训下这桀骜不驯的女人,开口道:“进来。” 阻风听着这声音觉得有几分怪异,打开帘帐,却见俞荀半身掩着被子,身上衣裳凌乱,一手抻着,姿势颇为怪异。 “殿下,您这是?” “解穴。” “啊?” 俞荀目光冰刃似得扫向他,阻风身上一凛,忙走上前去给他解穴,心下汗然。 这太子和夫人之间的房事也忒不同寻常了些。手下动作不敢怠慢,招人进来,侍候男子更衣。 ** 冬日虽寒,但太子府过得暖意融融。只是当冬去春来,花园里繁花再放,蜂蝶也不请自来。 桑怀音手中拿着一封信,正要叫人送出去。 却听到前院的纷杂声。 她走出去,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府门处,要进来,管家拦着,说着什么。 那女子看起来几分眼熟,但桑怀音向来对无关之人不上心。那女子听着管家的话,面上露出气馁的表情。桑怀音淡淡看了眼,转身往回走。 忽然听得一声叫喊:“喂,你站住!” 那女子挣开管家的阻拦,直直向她奔来。 被及时出现的侍卫挡在了桑怀音几步开外。 那女子愣了下,眼中各种情绪纷杂闪过,而后说:“太子哥哥近来谢绝所有的人拜访,便是因为你吗?” 桑怀音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信递交给管家,说:“劳烦帮我寄出。” 管家接过,恭敬答:“是。” 那女子看看侍卫,又看看管家,目光再落回桑怀音身上,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你究竟是谁?”而后忽地一个猛力抢过管家手中的信。 信封上字体娟秀地写着:父亲亲启,怀音敬上。 “怀音……你叫怀音?” 桑怀音脸上已然有几分不悦,管家急忙将信拿回,对着那女子恭言道:“洛小姐还是回吧。老奴说过了,太子进宫还未归来。闹出什么事,太子知道定然会动怒的。” 洛然焉还要问桑怀音什么,她早已离去,步伐从容自若,背影清冷桀骜。她气得欲哭,蹬一蹬腿,愤然离开。 管家恭送,却洛然焉车马消失后,招了个府兵,肃然道:“去找太子,将此事禀明。” “是。” ** 俞荀正与燕王及各王子于御花园中下棋,听得消息时,面上不动声色,落子速度却比之前快了些,不消时,便将对方团团围住。 “王兄,你怎得突然落子如神,莫不是阻风同你说了什么解招秘方?” 另一王子说道:“你没看出来,王兄之前都是让你的吗?可你是步步都在自寻死路,王兄这是让不下去了吧。” 众人笑。 “父王,你看他们,纵使连起来欺负我!” 燕王目光扫过俞荀,落到棋盘上,说:“志儿你棋艺确实有待提高!” “父王你……” 燕王说:“不过荀儿是有要事在身吗?” 俞荀站起身,道:“父王慧眼,儿臣确实有事待去处理。” 燕王点头:“那你去吧。” “谢父王。” 俞荀还未到宫门,却和王后的凤驾相碰。 燕王后撩开车架窗帘,问:“荀儿这是要回府?” 俞荀看了眼母亲身旁隐隐露出的洛然焉的脸,眸色沉了沉,道:“是。” 燕后道:“你执意要住到宫外,我们母子也许久未见,本想传你到宫中叙叙,但你来去匆匆。今日特向大王要了恩准,去你府中看看你。既然荀儿也是归府去,那就同行吧。” 俞荀答:“是。” 入了太子府的燕王后却不到正厅喝茶话聊,而是在府中四处逛起来,最后停在了幽园前。 “幽园。好雅致的名字,荀儿用来作何用?” 俞荀说:“住。” 王后说:“那我进去看看可否?” 俞荀说:“自然。母后请。” 虽只是一处院落,却十分大,有亭有水有花有木,房屋房门紧闭,但窗户却半掩着。 燕王后目光锐利,不由俞荀带领,便直直走向前,推门而入。 房间亦是敞亮,但却无人,唯有窗户旁边放着一张琴。 “荀儿何时开始喜欢弹琴了?” “闲来无事,附庸风雅,并不擅长。” “哦?是吗……”语中意味深长。 俞荀只当不知,说:“母后走了好一会儿了,该是累了,不如到前厅用些茶水点心?” 燕王后却拒绝:“急什么,这房间够大,摆设也风致,不想荀儿如今对房间布置也如此上心,我好好欣赏欣赏。” 说着,在屋内细细勘察起来,到了梳妆台,将一旁的箱奁拉开,里面却只有几支男式玉簪。再往里屋走,到了柜子前,打开来,清一色男子衣装。 俞荀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母后怎么对我的衣饰也有兴趣?” 燕王后手上一顿,转身,笑说:“自你出宫来住,母后也没给你添置过什么衣裳,这时天气转暖,母后手上得了几块上好绸缎,来日给你做件春衫。” 俞荀道:“那就有劳母后了。” 燕王后抿唇笑笑,目光撇过一旁的洛然焉,不动声色中有几分厉意。 洛然焉忐忑垂头。 ** 俞荀一下马,便直接往寝院走。 见到桑怀音时,她正在窗边榻上休憩。不知只是浅眠,还是根本没睡,他一来她眼睛便睁开了。 隔着窗子,窗里窗外两人目光紧锁。 俞荀走进屋去,在她一旁坐下,搂过她,说:“这段时间需先住在这别院,母后那边知道点消息,恐怕日后府里不安静。” 桑怀音点头,眼睛又闭上。 俞荀将她抱紧几分,桑怀音却忽然开口:“你无需觉得这样会委屈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里更安静,我挺喜欢。” 俞荀笑说:“兴许,我觉得委屈了呢。娶了夫人,本是多开心的事,却还得躲躲藏藏,反倒是我多见不得世面似的。” 桑怀音却只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俞荀心中默叹,真是在她身上讨不得一丝安慰,低头见她侧颜静谧,心头一动,眉梢一挑,伸手运力,将窗子关起来。 桑怀音在这砰然一声响中睁开眼,身上却已被压制住。 俞荀眼中***不遮不掩地看着她,说:“夫人,为夫受委屈了,得讨些安慰。” 低头便吻住她…… ** 桑怀音在别院住着,闲时抚琴作曲,不时会到詹京城中逛逛。身后暗处,自然跟着暗卫。 这日,她出去,路过一家丝竹坊,便进去看看。她目光落在各式各样的乐器上,不时伸手挑拨几下,神色无所变化,但心中已明其优劣。 只是,她却不知,自她进了店门,便有人目光紧锁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婢女装扮的女子,走到桑怀音跟前,说:“夫人,爷回来了,正在找您。” 桑怀音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短笛,便往门口走去。 眼前一暗,却是有人拦在了她前头。 “夫人?”洛然焉转头看向那女婢,说,“你是太子哥哥中的婢女,先前跟在王后娘娘身旁,我认得你。你唤她夫人,那她真的跟太子哥哥已经……” 214.【番二】桑榆非晚(10):往后若想起今日,也不会后悔 一个男子从门外进来,隔开洛然焉,桑怀音却没有动,看着洛然焉,说:“当你不再给别人招惹麻烦,也会给自己少了很多麻烦。” 洛然焉怔了下,桑怀音已在人护送下离开,她站在原地咬唇想着桑怀音那句话。这时,门前几个小孩子嬉闹跑过,手中抓着一张纸蠹。 “抓逆犯咯!抓逆犯咯!” 他们将一张画像贴在一个较为瘦弱的小孩背上,有模有样地开始演。 “大胆逆犯,竟敢潜逃,这就抓你入天牢!”两人一左一右抓着小孩。 洛然焉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张画像,蓦地定住。 “快!把将那张画像拿过来!” 身旁的侍婢立即依言去做了。 “你们几个,竟然敢私自揭通缉榜!” 几个小孩被呵斥住,丢下画像,簇拥逃开。侍婢将地上的画像拾起,弹了弹尘埃,呈给洛然焉髹。 洛然焉盯着画像看了好一会儿,越看面上神情越是惊愕,口中喃喃:“怎么……怎么会!” 而后将画像一折,眼色一狠,自语道:“自身惹再多麻烦又如何,便是赴汤蹈火,如何不也会让你给太子哥哥添麻烦!” ********************************* “此话当真。”燕王后看着那画像,惊问。 洛然焉说:“然焉万万不敢拿这话开玩笑。然焉统共见过她三次,一次还可能是眼花错认,但三次是绝不可会看错。那女子和画像越看越相似,且太子府的女婢唤她为夫人。” “说不定,那女子只是借宿的客人呢。” “既是客,为何他们不解释,由着我误会。且王后前几日去府中,那女子也不见了。其中分明有鬼。” 燕王后皱眉,凝思片刻,说:“荀儿是一国太子,行事稳重,断然不可能私娶亡国逆犯为妻。” 洛然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具形:“王后,然焉所言句句是真,请王后一定要相信然焉,然焉心中所谋求,皆是燕国和太子的利益,此等大事,决然不会凭空捏造!” 燕王后说:“这般哭哭啼啼作甚。若此事为真,是绝不能容忍的。荀儿机警过人,说来,上一次扑空,不是你消息有误,可能是荀儿早有防范。这次行动不能再像上次那般鲁莽了。且不论是真是假,荀儿早到了要娶妻纳妾的时候,现在,也该把这事提上议程,好好安排。” ** 春雨来急,檐瓦砰响不停。 桑怀音不知为何心头焦躁,入睡不得,便起身下了床,打开窗子,细风裹着湿意迎面拂来,顿觉周身爽畅不少。 窗子直对着院门,院口挂着两盏灯,灯火昏暗,烛火在风雨疏密中,岌岌可危。 俞荀今夜未归。 往日,再忙,他也会过来的。但最近,来得越发迟。时常,只是一言不发地拥了她一下,便离开。 不知何时竟在榻上睡着了,窗子开了一夜,她不喜身旁跟着人伺候,故而,也没人发现,她就这样吹了一夜的风。 隔日,便病下了。 她自小跟着三叶他们,略懂岐黄之术,觉得头脑发热,便硬起了身,写下一个药方,命人抓药。嘱了不要让俞荀知道此事。 但,如何又瞒得过他。昏睡中,觉得有人给她把脉,又有人在一旁给她擦手拭脸,鼻头堵塞,但仍可感觉那气息熟悉暖绒,令人眷恋安心。 “阿音,阿音……” 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她努力睁开眼,便见俞荀一脸焦灼愧疚地看着自己。 “嗯?” “先起来喝了药再睡。” “嗯。” 他扶她起来,端过侍女手中的药碗,亲自喂她。 “只是着了凉,发点小热,你无需担心,你若有事,便去忙吧。” 俞荀吹凉了药,喂进她口里,说:“生病无大小,巨细当好生养着。你虽素来康健,但也不能马虎大意。春来倒寒,不该开着窗睡觉。”他叹了口气,“往后还是给你派个贴身侍婢,日夜照看着。” 桑怀音拧了拧眉:“不必。日后我注意些便是了,无需这般兴师动众。” 服了药,又端了水给她漱口,一旁阻风等人看着,只觉,这样散尽温柔的太子,是他们所陌生的。 桑怀音又想起什么,说:“这几日,夜里都下了大雨,太子府中的寒兰,可有叫人照料?” 俞荀闻言,正放下水杯,身子弯着顿了一下,脸色不变,眸光却微动,他说:“嗯,专门叫人照看着,放心。” 桑怀音点点头,滑下被中去,昏乏地闭上眼。 下人皆被遣退,俞荀坐在床边,将床上入睡的人细致地打量着。 他近来行踪不定,她却一言不问,是太过信他,还是心中有所疑虑,却只是埋在心里? ** 桑怀音睁眼,眼帘中光线暗沉。仍是夜。她一下恍惚,低低唤了声:“俞荀?” 身旁随即传来动静,有人裹紧了她的手。 “阿音,我在。” 额上有微凉的触感,是他额头抵在她额上。她听得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低语道:“烧退了。”捧着她的脸,细问,“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桑怀音摇头:“你回来了?” 俞荀愣了下,忽觉心头一拧,他将她一下拥入怀中,说:“嗯,回来了。” 桑怀音在他紧致的拥抱中缓缓回了神,才想起白日发生的事,说:“让你担心了。” 俞荀却细细地吻她的鬓角,说:“是我的错,照顾你安然无恙是我的职责。” 桑怀音听着话有些过重,说道:“身体发肤,本就是自己的事,即便我们是夫妻,也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归罪到对方身上的,照顾好自己,是我自己的责任。你无需自责。” 俞荀却不赞同:“你既嫁给了我,那你一切便都是我的责。” 桑怀音说:“你这是治国为政的道。” 俞荀说:“家即是小国,你属于我的唯一臣民,你的一切都归我管,你的好坏皆是我的责。” 桑怀音说不过他了,隐隐觉得他有些奇怪,到不似往日那般会让着她了。但她却无意多想,她嫁他,则信他,既信则无疑。 “是什么时辰了?”她问。 “约近丑时了。” “你一直没睡吗?” 俞荀未答,算是默认。 桑怀音摸了摸他身上,外裳未褪,半个身子都在被外。她起了身,去解他身上的衣服,手被俞荀抓握住。 “阿音……” “还有些时辰才上朝,你歇一歇……嗯……”俞荀翻身将她压回被褥中,动作细致地亲吻着。 往日房事上,俞荀都较为激猛,今夜却格外温柔,兴许是考虑到她方病愈,也兴许是别的原因。身上心里都觉察到他的不同,桑怀音在他温柔又霸道的动作里,断续出声问:“俞荀,若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同我……说。”换来他疾烈的动作。 白日睡得多了,酣畅淋漓之后,桑怀音仍不觉得困,躺在他胸口,闭着眼,听外头雨打砖瓦的声响。 忽地,俞荀的声音响起:“阿音,给我生个孩子吧。” 桑怀音眼一睁,不知他怎想起这个问题。先前虽未明说,但因两人关系尚不能公开,孩子之事,便被默契推迟,如今他倒是正式提出来了。 桑怀音未犹疑,说:“好。” 俞荀心头升起的不安落定几许,目光融在茫茫夜色里,不见轻松。 ********************************************** 桑柔得知俞荀要大婚的消息时,第一时间赶到了太子府,被拦在门外。瞬即又反应过来,既然此事都公开了,俞荀一定不会将桑怀音安放在府里。 她不确定俞荀此番动作目的是为何,她同他接触不多,实在不能凭借一次交谈就确定他心性,心头怕极了桑怀音若知道,必定会宁为玉碎,行为极端。 她回了定平侯府,立即去求了穆止掩护她离开。 自从俞荀将她从天牢中放出来,她行为颇为小心。纵使俞荀放她的原因里头带着几分桑怀音和穆止的关系,但她清楚,他此番作为的目的,更在于钓大鱼。她一个病弱的亡国公主,他定然是不在意的,他所在意的,是靖国尚存的复国势力,而她,带着一个王室的身份,最容易引动这些势力出击。她的行为一直在俞荀的监控之下。 穆止前些日子方同桑柔吵了架,两人冷战着,这时,桑柔只能放下架子,讨好他。 “我也不知道张妈让我随同她去买菜,实际上是要给我相亲呀。我也是蒙在鼓里的呀。你且不要生气好吗?你看你你把我骂的那么厉害,我都没跟你生气呢!” “去是因为无知,那后来在东市两人相谈甚欢地吃了一条街,也是你被骗去吃的?” “额……”桑柔头疼,“那个江厨子是地道詹京人,对詹京小吃最是了解,他那么热情地给我介绍美食,我偏生又是那么心地善良心慈口软的人,不好拒绝,才……” 穆止冷冷盯着她:“几样市井小吃就把你给收服了,他又是醉仙楼的掌勺大厨,来日若是给你亲自下厨,你岂不是随他到家里去。” 桑柔忙摆手:“不去不去,坚决不去!你看我这一矜持守礼的黄花大闺女,怎么会随意到男子家里去呢!这成何体统,是吧!” “那好,那你也不用求我带你出府,到我家里去了。我也是男子。”说着手中墨扇一打开,风度翩翩地离开。 此处是定平侯府,他们还需保持距离,桑柔想去拉他,又不能做,简直要急哭。 她跑到他跟前,沮丧地说:“那你想怎么样嘛?” 穆止说:“我不问你为何出个府也要躲瞒他人,更不求你对我事无巨细坦诚相待。但,你既已跟了我,就不能再同其他男子私相授受。” 桑柔瞪眼:“穆止,你注意言辞!我怎么和其他男子私相授受了!” 穆止冷面。 桑柔服软,咬咬牙,抬手起誓道:“我答应,以后同其他男子保持距离,身心精神灵魂甚至连头发丝儿都对穆氏讳止保持绝对忠诚。” 穆止这才点了点头,说:“去换身衣服。” 桑柔:“什么衣服?” 穆止说:“我不能把你揣袖兜里带出去,难道你不需要换身衣服掩人耳目吗?” 桑柔恍然大悟:“哦好好好。”过了会儿,又迷惑道,“可我没什么可以掩人耳目的衣服呀!” 穆止提着她领着,带到一处客房,说:“夫人近日无聊,侯爷特地找了京中的梨园花旦来唱曲给夫人解闷。你进去,同她换一身衣裳。我带你出去。” 桑柔笑说:“好嘞!” 有了穆止,摆脱俞荀监视,已是易如反掌。 桑柔又避过穆止,给鹤枳发了信,让其通知桑家兄弟几人来詹京一趟。虽暂不知怀音下落,以及俞荀安排。但桑柔隐有预感,桑怀音需要他们的帮忙。 燕王亲下圣旨给俞荀赐婚丞相下的嫡女,同时纳三房侍妾,吉日在两月后。两个月,他们收到信,再从蜀地赶来詹京,抓紧脚程,该是够了。 春日夜雨连绵不断,下得人有些心烦气躁。 桑柔穿好斗篷,准备回定平侯府,晚些时候,侯爷夫人该唤她伺候了。顾玥因她曾相助于她,并未将她当做下人看,她日常空闲,尤其是现在,俞啸同顾玥感情日益变好,便更无需她在旁打扰了。 她打伞欲走入雨里,胳膊被人拉住。 “派辆马车送你回去。”是穆止清清冷冷的声音。 他仍是余怒未消,让桑柔哭笑不得。 她也生气着呢。 于是她颇有骨气地说:“不必了。马车太招眼,我一个低人一等的侍婢,坐什么马车,两条腿蹬蹬就行了。” 臂上力道加大。 “送到王府后门的窄巷,你再走回去。从厨房侧门进,有人会接应你。” 却替她安排周到,心中气怒消了几分,桑柔说:“那你送不送我?” 穆止没说话,将伞从她手中拿过,手腕再用一点力,将她拉入怀里,走入雨中。 伞外风雨寥落,伞下静默无言。 他将她完好护在怀中,风雨侵袭不到。 最后一点怒意和委屈都消失殆尽。 马车停在定平侯府后门不远的暗巷中,桑柔起身要下马车,车里的男人在灯下看着书册,并无反应。 桑柔撩开帘子,夜风见缝窜入,一下扑灭了烛火,车内顿入暗寂。 穆止还未直起身,身前忽觉一软,已是有人牢牢占着他胸怀,一颗心瞬即被占得满满当当。 “穆止啊……”四下无光,双眼所感是茫茫寥寥的黑暗,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柔地唤,“穆止啊,你脾气可真别扭!”话里带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他辨识不出来的深刻情绪,“我知道你不是生气我去见了那个张厨子,你生气我不能将一些事情告诉你对不对?可是我该怎么跟你说呢?” 他感觉到夜风拂面的凉意,该是帘子没掩紧,车内被带进一些雨丝,将她的声音也浸润地湿潮潮的。 “我想我的好友可能信错了人,她喜欢的人要迎娶别人了。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一定很难过。” 她话没明说,但他一定会懂。 她将他抱紧一些,下巴抵在他肩头,说:“但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后悔。就像我,往后若想起今日,也不会后悔。” 车顶上是雨落的噼啪声响,她声音绵软又坚定,融在黑暗里,恍惚间,又似化成一只手,牢牢抓在了他心头。 穆止抬起手,正要抱她,桑柔已动作飞快,退出他怀抱,打帘出了车厢去,留得穆止双手张着,愣神许久未动。 ** 俞荀将别院护得密不透风,桑怀音本是不寄心尘俗琐事的人,一张琴,便可清闲度日。她作了不少曲子,时常会弹给俞荀听,也时不时地回想起桑柔,对琴曲的了解,以及在这方面的默契,桑柔定然是在俞荀之上的,定能给她最中肯的鉴定。 想着,她便写了封信给桑柔,其中附了自己的几页琴谱。 不料,却没收到回信。 心下顿时感知不对。 *********************************************** 夜里,桑柔正要入眠,忽然听得门窗开合的声响。她一惊,立马警醒,竖耳细听,却又没了动静。心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但忍不住好奇,掀被下床,打算去看个究竟。没了灯光,盲眼地伸脚在地上胡乱探了几下,没找到鞋子,索性直接踩在地上,可步子才迈出两步,身上骤然一轻,已被人抱起来。 她吓得登时要大呼,口中被及时密实地封缄住,最终只发出呜呜几声闷响。 “是我。”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嘶哑低沉,又因着还和她唇齿相连着,有些含糊不清。 但桑柔已知他是谁。心悸未定地当下就给了他几拳。 “你吓死我了!” 穆止却低声开始斥责她:“怎么鞋子不穿就下地了!” “我……” “外衣也没穿,夜里多凉,你不知道?” “我……” “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去年冬天在牢里入侵了寒气,身体一直没好透,还不吸取教训?” “你……” “下次再这么胡闹,看我怎么罚你!” “你……” “什么我我我,你你你,有话说清楚!” 桑柔被他塞入被中,粽子似的裹得严实,委委屈屈地出声:“可是穆先生,你压根没给我说清楚的机会呀。” 暗中男子顿了顿,将被角扎牢,抱着她靠坐在床头,声音冷硬:“说。” 桑柔把露在被外的头在他颈窝拱两拱,说:“你也知道我胆小,你还三更半夜闯人家闺房。”适时地配上一点娇羞的语气,感觉身下男子身体抖了抖,她暗笑,“人家害怕嘛,一时间哪有精力去想那么多呀!而且呀,如果进来的是坏人怎么办,你见过危急时刻,还有人仔仔细细地穿好衣服,穿好鞋子,早就被人一刀削死了!” 她总是有那么多诡辩的理由。 穆止说:“坏人进你屋做什么,论貌,府里有个如花似月的侯爷夫人,论财,哪个不长眼的贼会偷到你屋里来。” 桑柔说:“诶诶诶,你这话说得我就不喜欢听了哈!论貌,我也是奇葩一朵美艳动人好吗?论财……嗯……论财,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了不是!” “奇葩确实是!”穆止一个爆栗弹在她额头,“我是谁的人?” 桑柔清清嗓子,挺直胸脯,说:“我是你的人。”语气陡然转变地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黑暗中,男子发出轻碎一笑。 “终于不生气了呀!”桑柔大吐一口气,“每天都要哄你开心,我简直太辛苦了。话说,你到底是为何半夜来找我呀!” 穆止说:“关于你的朋友。” 桑柔一下坐起来:“怀……秦双?” 穆止将她身上的被子拢好,说:“嗯。去年,你被俞荀抓,出狱之前,我和她之间有过约定。她说,怕往后可能因为有些原因无法直接联络,所以会用隐晦的方法传信。” “隐晦的方法?” “嗯。本来是要告诉你的,但是因为一直没有收到消息,便也压着没说。你那个朋友略懂医术,所以我们便通过药铺来传信。詹京中但凡规模正经的药铺,明面上看起来属于不同东家,实际上都是属于穆式的。你朋友这些日子,在城中药铺抓了一些药,这便是她留下的讯息。” “你怎么确定这药时她抓的?” “黄芩,紫背天葵。” “黄芩,芩通秦。紫背天葵是什么鬼?” “紫背天葵又名天葵相思草,而相思草还有个别名,叫霜草。她给的药方里,黄芩九钱,紫背天葵五钱。” “芩通秦,霜通双,九便是救,五便是吾。她需要搭救。” “是。” “可她无法留下地址呀。” “嗯,我派人去跟踪过,但仍在半途丢失踪迹。但大抵可确认在城南一带。” “城南也好大一片呀,可有办法缩小范围?” “城南府邸皆是大宅院,乃一些名贵权势私下购置的宅子,做一些隐秘用途,故而宅子的主人也难确认。我在那里亦有两处宅邸,已叫人注意打探,但因为对方是机敏之人,调查动作只能放小,进度比较慢。” 桑柔点头:“她不是一个会轻易起疑的人,定然是意识到什么了。以她的性子,一旦有所怀疑,不能尽快解惑,便会再采取一些行动。” “灯芯草,行夜。”穆止忽然说。 “什么?” “我们之前相约的两味药,是黄芩和霜草,但她的药方中,还有其他几味药,其中包括灯芯草,行夜。” 桑柔眸光一亮,说:“夜灯。这便是她的行动了。那怎么办,现在几时了,她会不会已经放过灯了,我们是不是错过了?” 穆止抚慰说:“他们今日才派了人抓药,那她应该会留有时间给我们解出她药方中的含义,自然也不会立即行动,明晚,我们去看看。” “好好好。” 桑柔心急火燎地等到了天亮,可午后却下起了大雨。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得去找一下俞荀,不然自己太安静,反倒惹起他怀疑。于是,她来来回回去了三次太子府,自然是见不到俞荀人的。她也无需见到。并不指望他给她一个解释,她本没这个资格。 定平侯府内,桑柔整日愁眉苦脸地抬头看着檐牙,雨帘连绵不绝,终于在第三天,露出了朗朗青天。她欢欣鼓舞地正要去找穆止,却被俞晏堵在了定平侯府大门。 “今日校场有比赛,你随我去看,可好?” 桑柔摇头:“不了,你们男人间推推攘攘,光臂坦胸的,我一个女孩子家家去看像什么话嘛!”说着排开他,往前走。 俞晏拉住她:“不是。是一些各王子世子及公子的骑射赛,穿得很严实的,公主小姐们也都有参加。” 桑柔说:“你参加吗?” 俞晏兴奋地点头:“参加。” 桑柔一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加油!”绕过他继续走,没走几步,突然腰带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俞晏提起来,扛到肩上。 “我这次出征归来,你躲我躲得紧,我本来想循序渐进的,但是四哥说,男人就要霸气点,不管啦,反正你得陪着我!” “俞晏,你放我下来!我告诉你啊,你四哥的话不能信呀,你看他,感情处理得一塌糊涂,全靠我在一旁神助攻才让他一举夺得佳人心,和夫人两人恩爱如漆……咳咳咳……俞晏,我难受,你放我下来!你不放,我可喊非礼啦!非……”身上某处一麻,她已讲不出话。 桑柔欲哭无泪。 到了校场,却没想到看到了久日未见的俞荀。他一身骑射装备,英姿飒爽,引弓拉箭的姿势极为利落干脆,拾得一旁簇拥在一起的小姐们频频低呼精彩。 “你乖乖呆在这里,看爷今日给你赢一个头筹。”俞晏拍拍她的脑袋,被桑柔躲过,双目恶狠狠地瞪他,却换来俞晏自得其乐的一声叹慨,“你可真可爱!” 桑柔几欲吐血。 俞晏在下场前,顺便又给她点了一道穴,现在,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也只能一边咒骂俞晏三千遍,一边既来之则安之地看着场内的比赛。 俞晏不愧是三军之首,领兵征伐数年,驾烈马驭长弓,花样百出,百发百中,每中一箭,还朝她跑来一个得意的笑,毫不知内敛地让桑柔想捶地自尽。 俞晏这般花式示爱引得场上的人皆将目光放到她处来,俞荀亦在其列。他的眼神,自然同别人不同,隔得太远,有些难细辨。桑柔同他对视,眸光不善。俞荀很快偏开,专注手中的事。 桑柔心中想着,会不会俞荀他另有安排,这样看似声势浩大的婚礼实则是个幌子。她抱着俞荀对怀音是真心一片的憧憬,但不明白,若是幌子,他大可以告诉怀音,何必欺瞒。 想不懂。 “你为何一直看着二哥?”俞晏不满的声音响在头顶。 桑柔抬头,用嘴型说:“他好看咯。” 俞晏脸上有气恼:“可他快成婚了,你不能嫁给他,你不要喜欢他。” 桑柔挑挑眉。 俞晏却蹲在她面前,说:“他将来会是一国君主,会有后宫三千,你一定会伤心的。而我,我只娶你一个,宠你一个,爱你一个,一辈子。”他的肤色偏黑,是常年军旅生活的造成的,却更显硬朗健壮,此刻双眼满是郑重和肃穆,起誓般出言掷地有声。 桑柔愣了愣,想要出声,却不能说话。 忽觉一双目光阴凉朝她射来,桑柔背上一凛,果然见到校场门口熟悉的身影。俞啸、顾玥,以及……穆止。 俞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兴奋道:“欸,是四哥耶!原先还说不来的呢,来,赶紧跟我去迎接他们。” 桑柔却不动。 俞晏恍然大悟地说:“啊,我还封着你的穴,不好意思,我忘了。” 桑柔想要一剑剐了他。 跟着俞晏迎向俞晏时,桑柔动作有些磨蹭,因为穆止那眼神太可怕了。虽面上不动声色,但被穆止残害多次的她已经深刻懂得他此番表情下的情绪。 俞晏却是当桑柔害羞了,一把拉住她往前走,一边大声招呼着:“四哥,四哥,这!四嫂!还有穆先生也来啦!”将使劲挣扎的桑柔拽到身旁,搂住,“桑柔,叫人呀!傻愣着干嘛!” 桑柔表情僵硬地笑:“侯爷,夫人……”目光对上穆止,两腿有些发软,“穆……穆……穆……” 俞晏收回环在她腰上的手,拍了拍她的头,语气颇为宠溺道:“怎么回事,还结巴了?” 桑柔得了自由,瞬即弹到几步外,惊恐地万分指着要过来的俞晏,说:“求你!别靠近我!” “桑柔,怎么了呀?” 桑柔斜眼瞥向穆止,他双唇抿得很紧,唇角弧度很小勾起,这样极具危险的动作,她已知自己大难临头,只能冲口而出:“七爷,我这朵野花已经被人采了!”说完只想扇自己两大耳刮子。 俞晏愣了下,走近她,说:“嗯?是我,我知道呀!” 桑柔捂住胸口,忽觉气短胸闷,那处猛一个抽动,这并非气闷的痛,而是……她脚下踉跄,有些站不稳。下一刻,周身一紧,已被人揽入怀。 “桑柔……”抬眼,俞晏焦灼的脸却在几步开外,模糊闪过的,还有俞啸及顾玥的面容。那抱着她的是……她回头,只见得一个模糊的轮廓,眼前一黑,就昏厥过去了。 ******************************* 桑柔睁眼,觉得周身乏力,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识出这是自己的床,转头,却见浅淡灯光中,男子深刻俊秀的侧颜。 穆止靠坐在床头,似睡过去了。一手伸到被下,紧握着的是她的手。 心头满溢着欢喜。 她转身侧躺,另一手也伸过来,覆在他手背上。 手上感觉几分重压,穆止已经睁开眼来。 他俯下身来,高大身形挡去大片灯光,他挨得很近地说:“醒了?” 桑柔心下升起几分忐忑,点头:“嗯。” “可觉哪里不适?” 桑柔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已忆起昏厥发生的事,穆止现在该一脸阴鸷吃醋生气才是,可是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怒意。 她摇头:“没有。穆止……” 她被他揽入怀中,突如其来的紧致霸道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拥抱。 她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可,为何? “我是不是吓坏你了?” 未答。 “我跟你说啊,我呢,体质自小就不是很好,这天气又千奇百怪的,昨天还有点冷,今天日头去那么大,我在校场上晒得久了,可能中暑了吧。你不用担心呀,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嘛!” 仍旧没有回应。 “你别误会哈,我和俞晏真的什么也没有。他可能是对我有点什么什么,但是我一片真心只给你,对他没有半点意思。而且呀,我跟他说过了,可能之前说得太委婉了,他吧,理解能力有点差,好像没能完全领会我的意思,来日,我再找他好好说清楚,简单直白说清楚,你别生气哈!” 咦,莫不是睡过去了。不然怎么一点反应也无。 桑柔试着叫唤:“穆止……小穆穆……小止止……唔……”她瞪大眼,有些始料未及。穆止将她牢牢地压在身下,唇舌侵略性十足地攻占她的口唇。暗夜静谧,两人交缠的声响涟涟清晰入耳。桑柔只觉快喘不过气,只得如饥似渴地吸取他渡过来的炙热气息。 他终于放开她,桑柔嘴上麻痛地说不出话。 “大夫说,你是因为周身气血不通太久,加上肝燥火盛,所以才一下晕过去的。”他终于说话了。 “……” “可是阿柔,你可知你那时一脸刷白,无声无息,就躺在我怀里……”穆止的声音很平稳,跟她叙说着,可桑柔却感受到他抚在自己唇角的指尖的微颤。 桑柔可以自己当时想象那个模样,曾几何时,她九死一生从病床上爬起来,看到镜中的自己,恍然以为见了鬼。 桑柔忽然心头涌出无限懊悔。她曾说过自己不会后悔拥有过这段感情,那是对自己,但是对穆止,她现在后悔了,她清楚他对自己用了心,却不知会这般情深。今日只是一场小晕厥,便已让他这般难以承受,那来日……来日……她死了呢。他该怎样伤心?又如何能安慰? 桑柔眼角泪已滑落,她压抑着抽泣,埋进他怀里,用了自己并不多的气力抱紧他。 “穆止,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爱上我,对不起…… 待想起桑怀音的事,屋内的火烛已经点完,屋内陷入纯粹的漆暗,桑柔窝在穆止怀中,心绪难复。 她忽然猛地坐起来。 “糟糕,阿音……” “什么?” “额……啊应该去看我朋友的夜灯的今晚,给忘了!怎么办?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慌急地越过穆止要跳下床,被穆止一把捞回来,盖好被子躺好。 “我已经派了人去看。你我都不适合出现,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真的?” “那你的人安全吗?会不会也被发现。” “不会。” “你确定。” “嗯。他们是今晚打更的人。” 桑柔又猛地坐起来。 “又怎么了?” 桑柔笑说:“我觉得你简直太聪明,我要赏你!”她低头凑近他,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被穆止拉开,用被子裹好。暗中,男子唇角高高扬起。 “穆止……” “嗯?” “你困不困?” “有话说。” “不困,我们就聊聊日常。” “嗯。” “穆止……” “嗯?” “你觉不觉得,你时常三更半夜潜入我闺房,好像影响不大好呀。” “不会。” “……你说点让我接得下去的话。重来,你觉不觉得……” “不觉得。” “……呀,我说让你说点让我接得下去的话!你一句话把我噎死,你知道我的戏份要被剪掉多少!” “好。” “你觉不觉得,你时常……” “没有时常,才两次。” “!!!你给我滚。” “对不起,再来。” “……你觉不觉得,你时常三更半夜潜入我闺房,好像影响不大好呀。” “很好。” “……我要跟你分手。” “抱歉,再来一遍!” “你觉不觉……不玩了,影不影响都已经做了。” “你终于意识到了。” “……” ---题外话---啊天亮了,可还没写到完结……一个通宵一万多……… 一直遗憾正文部门桑柔和顾珩的故事没写好,番外就补一补,他们在燕国时候的日常。每段小日常之间的时间间隔会比较大。比如前几章,是初见,然后一下跨越到一年多后,已经互相勾搭上了。得做好这样的心理建设才能看哦~~ “往后若想起今日,也不会后悔……”桑柔是个很勇敢的人有没有……下一篇要写一个更勇敢的人……大家快起收藏新坑吧。 215.【番二】桑榆非晚(11):从今往后,你不姓桑,姓俞【番外终】 五月十八,宜嫁娶。还未到那日,詹京城中,华灯盈街,红绸遍布。茶馆酒肆,人们口中谈到最多的便是不日即到的太子大婚。 俞荀正于太子府中试穿婚服,阻风匆匆跑进来,在他耳旁低语两句,俞荀脸色骤变,一只手臂还套在外裳中,当下甩了袖子,着了中衣便跑出门去蠹。 别院临宅大火,烟火顺着风势直往桑怀音所住的府邸飘,火势再大也是蔓延不过来的,但浓烟味重,呛得人根本无法居住。 桑怀音在侍卫的重重包围下出了府,上了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在一处窄道上同一辆载着满车家禽的车相撞。笼子滚落到地上,破裂开,里头的鸡鸭鹅便纷纷跑出来,堵得整条道都是,场面一时混乱。 一群侍卫紧守着马车,另一群去处理路面状况。 过了好一会儿,路面清空,一名侍卫走到马车旁,恭敬说道:“夫人,问题已经解决。夫人可有受惊?” 等了一会儿,里头并无动静。 “夫人?” 示意一人打开车帘,可马车内空无一人。 众人大惊,忙分头寻找髹。 而那些家禽还散在两道,方才押运驴车的人却也不见。 显然中计。 ** “属下一直牢牢看着马车,没有离开车边半步,不知怎得人却不见了。” 俞荀到了现场后,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马车,听着侍卫汇报。他面色沉静地入了马车,对着榻脚踢了踢,咚咚两个声响,他再用劲一脚,榻脚遮掩的木头破裂,榻下位置中空,不大,但藏一人是绰绰有余的。 “属下该死!竟忘了细查马车内!”侍卫见此情景,当即跪下。 调虎离山。若真用起脑来,她的智谋也不可小觑。 俞荀沉声说:“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另外,去定平侯府,将那桑柔给我抓起来。” “你抓阿柔做什么呢?又想用她来威胁我?”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俞荀一震,转身,就看到十米开外的一身白裳的桑怀音。 “阿音……” “他们说,几日后,你就要大婚,这可是真的?” 俞荀目光紧锁着她,未答。 “那便就是了。”她眸光暗了暗,“我不信他人所说,特地来找你要个答案。既然如此,俞荀,你尚欠我一封休书。” 俞荀朝她逼近,桑怀音身后已出现几个男子,皆是清俊的容姿,模样气质与桑怀音有几分相似。 俞荀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说:“你早就怀疑了?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着离开的?” 桑怀音说:“没有。我给阿柔写了信,现在想想该是由你扣住了吧。没有收到回信,我担心阿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便自己去寻答案。却没想到听闻意料之外的事。”她目光在他身上停顿半晌,一身缁深华服,暗红线勾勒的花纹,是婚服。 她表情很平静,一如往常,任人世间风云变幻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说:“俞荀,我等你的休书。” 俞荀冷鸷出声:“没有休书,不会有休书,你一日是我的妻,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桑怀音说:“凡错事我只做一次,凡错人我只信一次。一纸休书而已,给不给都无所谓了,于我来说,不过一张纸。此后,我与你已无干系。” 俞荀闻言面上风云卷涌,说:“毫无干系?你便向我讨一个解释的想法也没有吗?” 桑怀音说:“解释多数时候不过都是借口,并不能改变现状和结果,再多解释又有何用?我不欺人,更不自欺。” 俞荀冷笑,目光滑向她的腰腹,说:“是,你坦坦荡荡,我满腹阴诡。” 桑怀音注意到,手不自觉也抚上腹部,说:“我并未怀孕,俞荀。这个月月事推迟了,今早方来。” 俞荀心上一沉。是,他时时盘算着,已然注意到她月事未按时来。没有宣大夫给她诊脉,是因为怕她察觉自己的慌急。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琴曲,俞荀一怔,看桑怀音正循声望去。他也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楼台,四周悬白色布幔,于风中招展,隐约可见楼台中似有一人,抚琴弹曲。 此景,像极了旧日瑸城王宫锁春阁,她便也是在亭中低头奏曲,静美如画。 那时,她同他说:“今日我让你吻了我,此后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人再碰我一下。你呢,你做得到吗?” 他没做到,他同丞相家的小姐,赏花看柳,作画吟诗,极尽暧昧。 纵使只是做戏。 但,于桑怀音来说,做戏,恰恰是她所摒恶的。 楼台中的曲声不断,曲调熟悉,是他向她求婚那日,他故意引导她所弹的《子归》。曲声不似先前轻柔,更显悱恻。 他心头蓦地收紧,倏然回头,却见不远处巷口,已不见了桑怀音人影。 桑家人有备而来,得桑柔和穆止相助,布好退路,动作迅疾,退到身后窄巷,倏然消失不见。 曲声此刻已断。 好一个声东击西。俞荀咬牙,命人大肆搜捕。 他还未告知她,他不会迎娶任何除她以外的人。她不愿听他的理由,但必然要解释给她听的。可,她未曾给他机会。 俞荀怒火滔天,另派了人去捉拿桑柔。而桑柔已早一步,随着穆止车驾,出了詹京。 ** 马车里,桑柔抱着琴,气喘不匀。 穆止给她倒了杯水,说:“你怎么还抱着琴?” 桑柔愣了下,方才从高台上下来,什么也没想,便直接将琴抱着一起跑了,堪堪躲过俞荀的人来抓她,现在仍是心有余悸。 穆止已经开口:“我还不知,你竟然弹得一手好琴。” 桑柔说:“可不是,现在发现我是块宝了吧。” 穆止说:“嗯,那看来我无需给你钱了,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出去赚钱,比如卖艺。” 桑柔愤恼道:“有你这样将自家媳妇儿丢出去抛头露面的吗?” 穆止笑:“若是自家媳妇儿……自然是不会让她出去抛头露面的。”他靠近她,“那首《子归》可是弹给我听的?阿柔,你在暗示什么?” 桑柔被他灼热气息烧得脸上发烫,撇开眼,转换话题说:“侯爷军队到哪里了,我们中途出来耽搁了这么久,会不会赶不上。” 穆止看了看她,将她手中的琴拿过,放到一旁,说:“不会。大队人多,走得是官道,我们走小道,路程短一些,很快便可以赶上他们。阿柔,你紧张什么?” 桑柔一愣。 “你一紧张两手食指不停交叠摆动。” 桑柔低头一眼,还真是。她低咳了一声,说:“我刚才那仗义之举,是直接开罪了堂堂大燕国的太子殿下,把他媳妇儿给放跑了。如果被逮到,那是分分钟被砍头的事,我能不紧张吗?” 穆止却微微肃了面,说:“从两月多前,你请愿随夫人参与这次北伐之战,到今日高台抚琴,其实你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你打算好了要助你朋友离开,而后怕俞荀追拿你,于是躲进这军队之中,让他不能耐你何。” 这样部署时间间距颇长,桑柔意外他竟然全数看透,说:“其实,我能力有限,哪能从那么久开始就计划到现在呢。我朋友离开与否,我不能确定,她心性我虽了解,但说不定这么些时日改变了她,让她觉得爱情之下,有些原则可以丢弃呢。她若不离开,我很多工作便不用做了。” 穆止问:“但她终究坚守了自己的原则,放下了爱情。” 桑柔说:“与其说是她放弃爱情,不如说,她守全了她心中的爱情。太子娶亲背后兴许有其他安排或者无奈,但不论如何,爱情一经欺骗、利益、第三者,便已被破坏。我朋友她其实很喜欢太子的呀,离开他,她一定很伤心。” 穆止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好似可以感知那份伤心似的,眼里也沾染了些黯然。 她低低地说着:“无论是何缘由,分离总归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常常最为亲密思念的人之间,总是天涯相隔,不得团圆。” 穆止唤了声:“阿柔。” 桑柔抬眼,却见他双手朝她微微张开,桑柔忽觉心头情绪翻涌,感动地几欲落泪,她扑入他怀中。 穆止揉着她的发,柔声说:“你朋友是个难得通透的人,纵使难过,她也不会让自己过得不好。而所有想念的人,不论迟早,总会见到。” 桑柔点头:“嗯。” ** 桑怀音回竹坞不久,便又离开。 桑梓知道她私嫁俞荀,轩然大怒,放言说:“你既已嫁作他人妇,那你此后不再姓桑。” 她不再姓桑,却也不能姓俞。 她四处游荡。 再回詹京,是因桑柔来信说,要离开詹京北上。信中只说,亲人遭迁,欲追随而去。她放心不下,易容回了詹京,却是迟了。桑柔早已离开。 盘缠用尽,她去了酒楼弹曲挣些钱,一曲还未弹完,却听到帘外传来喧响。一旁奏箫的乐师放下箫管,站起来,走出去,掀开帘子探看了下,说:“是一个客人打翻了茶杯。嘶……茶水还冒着热气,滚烫茶水全倒到他手面上了,他竟然眉头也没皱一下……咦,这样子……是朝我们这儿来了……” 不消时,帘前呈现一身影,长身峻拔。 “公子可有何事?”那乐师打帘出去,询问道。 那人目光紧紧落在帘幕上,一手抬起,好似要撩开帘子,却又五指攒紧,半晌没有动作。 “公子?” 俞荀如梦初醒,一下撩开帘子,却见里头唯有几样乐器,零落摆放,不见一人。 不见那人。 他问:“方才那琴曲,是你弹的?” 那乐师回头一看,道:“欸?方才那姑娘呢?“领口蓦然被人抓住,五指修长,关节见白,但手背通红一片,是刚才被烫伤的。 他出言狠恶:“什么姑娘?” 乐师被他满身阴厉吓到,哆嗦着开口:“姑……姑娘……就是弹瑶琴的姑娘,她……她她她方才还在这儿的。” 顿感领上的力道又加大几分。 “她长什么样?” “模……模样……还好,大眼大鼻厚唇,脸上还有些麻子,但……但……气质出众。” 男人面目沉下,好似陷入深思,五指已然松开,乐师直接瘫坐到地上,一口气还未缓过来,男子已然不见。 俞荀出了酒楼,便见长街人潮中,一清瘦身影迅疾快速移动,迅疾消失在视线里。 阻风跟上来:“太子,这是去哪儿?” 俞荀翻身上马,说:“她回来了。立马通知各城门,关门闭城!” 阻风一惊:“殿下,闭城……”闭城非得有燕王手谕方可做。 “说的话没听见吗?” 阻风跪地:“殿下,下令闭城是破律僭礼,不可为之。” 俞荀短鞭一个狠力甩在马背上,马蹄碎尘,脱弦之箭般奔驰。 终究让桑怀音先一步出了城。 ** 俞荀最后并未成婚,桑怀音已知道。原因听闻是,丞相府谎报小姐的八字,实际的八字与太子的相冲。婚事自此告吹。 知晓之后,心头说不出喜悲,而是一种荒凉,一种无可填抚的荒凉。 詹京酒楼里,他仅凭借她信手弹拨的曲子便认出了她,对她熟悉到这般地步,让她慌乱。 既然暴露了踪迹,俞荀寻她便不再似旧日那般毫无头绪。 北上南下,他一路穷追不舍。 她从未将自己和他的天下、权势相比,以来掂量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这样的行为荒唐且无意义。 但当他孑然一身,眉目含笑地站在她面前,说:“阿音,你可不能再跑了,如今,我只有你了。”她仍是乱了。 早先便听说,燕国太子在詹京酒楼闻一曲而遇良缘,此后弃江山,去寻美人踪迹,她并未当真,此一刻,忽然就相信了。 这样的偏远异国边境之地,四周是凝霜冻原,枯枝槁木,他卸去一身华贵,温情脉脉地看着她,说:“如今,我只有你了……” 桑怀音心下恻恻,眼角涩疼。之前几次,她也险些被他抓到,堪堪脱逃。这么长的时日过去,她想,他尚有宏图伟业,终归会放下。 却不知,却是为她放了江山。 她两手握紧,平静道:“我从没有跑,只是俞荀,我们的路本就不同。” 俞荀走向她:“同或不同,我们还是相遇了,你嫁给了我,我们拜过堂,喝过合卺酒,既是夫妻,就有不离不弃的诺言。” 桑怀音说:“你执念太深,世间没什么是不可离弃的,时间久了,自然都可以放下。” 俞荀说:“那你是将我放下了吗?” 桑怀音未答。 俞荀勾唇,眼中泰然自信:“你未放下我,正好,我也不打算放下你。” 他随身背着他送她的那张焦尾琴,这时卸下,拿到桑怀音面前,说:“这把琴,本就送给你的,你将它收好。往后我们去哪儿都带着它。” 话里,竟是要和她周游天下的意思。 桑怀音定定地看着琴,怔怔出神,忽觉眼角有温润指腹轻柔擦过。 “别哭,阿音,我只愿你开心……” 他没有逼迫她。同她住进了客栈,相邻的房间。 天欲大雪,不好赶路,便要在此地多逗留几日。 桑怀音从房中下来用膳,俞荀已点好菜等着她。 “接着,要去哪儿?”他替她布菜,问道。 桑怀音抬眼看他,他这般漫不经心的问辞,好似真是打定主意随她浪迹天涯的模样。 她说:“章临。” 桑柔同顾珩之间百转千折,如今拖着残槁之身回去了却自己的心愿,事后,需要她的帮忙。约定之期尚远,她本想先回趟竹坞,如今俞荀跟着,不大方便。 他说:“好。” 夜里,忽闻四周喧嚣声。桑怀音警醒,立马坐起身来。房门砰一声巨响被从外击开,有人迅疾跑到他跟前。 “阿音!” 来不及细说,从一旁扯起她了貂氅,往她身上一裹,抱着她出门去。 客栈起火,夜风寒劲,火势蔓延极快,不消时,已吞没了大半个客栈。 所幸,年底,客人不多,很快人都尽数撤出来了。 桑怀音被人紧抱在怀中,这时借着火光一看,才知俞荀身上只着里衣,她心头大动,想要同他说什么,他却忽然将她放开。 “在这里等我!”他说,作势往火海里冲,桑怀音一把拉住他。 “你做什么去?” 俞荀却裹住她的手,迅疾在她手背亲一下:“琴还在里头。”话毕,又挥手往她肩头一拂。 身下僵硬,他点了她的穴道。 桑怀音瞪大眼。 “怎么回事?那人怎么还跑进去了!” “喂,你不能进去,这是送死!” “……” 一群人在桑怀音身旁喊叫,但却半分入不了那男人的耳,他身形动作敏捷,一下消失在火舌里。 天干气躁,火势越发不可控。 火苗窜得极高,虽隔着一段距离,仍可感热气腾腾,灼人皮肤。 桑怀音觉得浑身抑痛厉害,气息已大乱,目光紧锁着那片火海,许久,仍不见那人出来。 她咬紧牙关,暗自运气,忽然体内某处一阵巨疼,而后血脉一通。桑怀音往前迈动一步,却忽地脚一软倒地,一口鲜血应声而出。 “阿音!”熟悉声音带着几分焦慌沉哑,她肩头已被人擒住,“你竟然强行冲破穴脉!你疯了!” 她压抑住一声咳,抬头,见他一脸灰垢,眼中是愤怒、不可置信、心疼,那么多情绪,一双眼,展现得那么淋漓。 身旁的雪地上,放着那把焦尾琴,琴身完好,可他的衣角发尾却见焦灰,桑怀音忽地起身夺过那把琴,用尽全力狠狠摔贯在地上,嘭一声,弦断琴裂。 两人皆是一脸愤恨地看着对方。 她恨他枉顾性命去取琴。 他恨她伤身伤体强解穴。 一旁人本欲过来询问,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势,便纷纷退开几许,狐疑地看着。 俞荀忍着火气,伸手去抚她的脸,被桑怀音一掌打落,怒目回瞪他。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鬓发散乱,唇边沾着血迹,双目蕴着喧天恨意,面上泪水潦落。 便是多年前,在詹京郊外,他好不容找到她,她一身伤痕,满脸泪水,表情仍是无懈可击的清冷。他从未见过她动怒。世间万事,鲜少能入她眼的,更枉论什么能牵动她的心绪。 “倘若……倘若……”她咳了声,声音因着怒恨发颤,“你再迟一点出来,我……便进去陪你!” 俞荀闻言猛地一震,一把搂过她,双臂发狠似的将她紧紧按压在怀里。 月淡星稀,夜色昏沉,周遭是火光漫天,人声喧嚷,却半点影响不到相拥的两人。 桑怀音随着他先回了詹京,再嫁他,以怀音的名。 她同他说了桑梓对她说的话。 俞荀抱着他,说:“从今往后,你不姓桑,姓俞。” 成婚后的桑怀音不久便马不停蹄往章临赶,方下朝回来的俞荀咬牙切齿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不安分的女人!”一边驾马就追。 阻风在身后跟着,头疼地想,太子同太子妃之间的相处模式好耗体力。 ********************************************桑俞非晚番外终******************************************* ************************************************补番************************************************* 得知桑柔再度病重时,桑怀音将近临盆,心急火燎地要去见她。俞荀自然不能同意。不论她如何闹,也不放她出门。 生了孩子,坐满月子,赶到章临,桑柔境况十分糟糕。 “不该告诉你的,你才生了孩子,怎好这般折腾!”桑柔靠躺在床上,虚弱地握住桑怀音的手说。 桑怀音眼中微红,不说话。 “不过,还能见你一面,我很开心。” 被桑怀音硬声打断。 “想见面,日后多的是时日。” 桑柔无力地笑笑:“可有将俞蓿带过来?” 俞蓿是俞桑二人的长女。 桑怀音将女孩拉至榻前,小女孩很是伶俐,脆生生地喊“姨姨”。 “模样可真是好看,像你多一些,性子则像俞荀多一些。”桑柔拉着她的手,“可见过怀卿了?” “谁?” “你怀卿哥哥。他该还在书房念书,抑或在练剑,你去找他玩儿。” “好!” 目送女孩出门去,桑柔目光有些恍惚。 “记得少时,我们也曾盼着来日儿女能够结姻联谊的。眨眼间,都过去那么久了。” “听说,你让怀卿拜了鹤枳为师?” “嗯。鹤枳除却一身琴艺,还有一手好功夫,我们两个未能传承这块衣钵。鹤枳老头也喜欢怀卿,便让他拜他为师了。” 才说了几句话,桑柔面上已露疲惫。顾珩掐着时候进来,对着桑怀音点了点头,而后撤去桑柔颈下的靠枕,将她安置好。 “累了便睡一会儿。” 桑柔眼皮已有些分不开,摸索到顾珩的手,说:“他们千里而来,晚膳接风宴,我要去,你记得叫醒我。” 顾珩低声地应。 她已然睡去。 ** 俞蓿按照别人指点去寻书房,却还是迷了路,瞪着眼左右顾盼,不知该择那条。 忽闻何处传来声响,她循声而去。 只见白梅花树下,一白衣少年,手握长剑,身姿俊洒,挥剑斩落花瓣,很是风流倜傥。 “你是谁?” 呵斥声忽然响起,少年已然提剑站到自己跟前,个头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但肃严冷面,打量着她。 她挺胸反问:“你又是谁?” 少年微微一愣,答:“顾瞻。” “顾瞻?” “字怀卿。” “啊怀卿哥哥。你便是怀卿哥哥?我是俞蓿。姨姨叫我来找你玩。” “哪个蓿?” “就是上头草,下面星宿的那个字。好难写的。” “哦,就是苜蓿的蓿。” “你知道苜蓿。” “苜蓿,圆叶,紫花,结荚果,嫩苗可食,荚果可饲牲沃壤。” “哇,你知道的好多。” “虽身处深宫高位,但不能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母后以前都这么教导我的。” 其实桑柔说的是,你看你父王总是这么嫌弃我,我们俩离宫出走好了。母后含辛茹苦把你拉扯这么大,现在是你反哺的时候了,出了宫,你要去给母后讨饭吃。而这些知识将来都是有用的,以防你采了毒蘑菇把你母后直接毒毒死了那可怎么办呀! 听闻此言的顾珩二话没说,将桑柔拎回宫教训。依桑柔所言,那是家暴。 “嗯嗯。但是父亲说,只要将我养胖了就好,母亲都不管我。” “你是女孩子,不一样。” “女孩子,如何不一样?” “额……母后她说自己也是学富五车,但她上有父王,下有我,一身才华无处使。你往后找个人照顾你便好。” “可是,我母亲最不喜欢别人照顾了。她房中一个侍婢也无,每次过去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 “那也是好的。” “如何好?” “……你问题好多?” “哪里多?” “……” ** 桑怀音出了桑柔宫中,去见了被顾珩请到宫中的三叶。 “她那样的情况,余毒便是除清了,身子也耗损过度。能撑这么几年,已是十分不易。如今……”他叹气,“无非靠在一份执念负隅顽抗。” “她……还有多久?” “长短无非就那么些日子了。如今,她活着亦是一份折磨,身体疾痛非常人能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或许,对她来说,不如早些离去的好,少一些痛苦折磨。只是,她一放不下顾珩怀卿,二,有些人不愿放弃,她如何说出口放弃。” “……” ** 俞荀此番来,微服私访。接风宴也就几位相识,并不隆重。 宴上,俞蓿频频向顾瞻示意低语。俞荀在一旁面色叵测,桑柔则是一直浅笑看着。 顾珩握了握桌下她的手,问:“你安排的?” 桑柔说:“确实是想他们两个能够结识结谊,但儿女的事情,可万万不敢勉强。他们来日如何,权且看他们自己了。但关系好些,总是好的。” 顾珩说:“你想得倒是远。” 走不了那么远,自然得想远些。 ** 一年后,齐后薨逝。 这次桑怀音带着俞蓿来到章临,俞荀因政事缠身,未能陪同。 却是顾瞻迎接的他们。 桑柔已然下葬,顾瞻带着他们去陵墓祭奠。 “母后去后,父王迟迟不肯将母后下葬,寻了冰棺放遗体,安置在寝宫中。后来鹤枳师傅赶来,和父王打了一架,将他打晕了,才将母后下葬。” 虽年纪尚幼,顾瞻说起来话来,已带几分王者风范,不疾不徐。 他将一个包袱交给桑怀音,说:“母后说,她此生尤为幸运,得挚爱之人,得至知之交。旧日她在宫中也爱弹琴作曲,她去世前,交代我将琴谱做一些整理,托我交给您。” 桑怀音接过,抓紧。 她问:“她可还有话留给我?” 顾瞻说:“母亲说,所有的话都留在琴谱中,曲声里。您会懂她。” 桑怀音点头,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父王对你母后用情至深,怕是不那么容易走出来,往后还要看你多抚慰他。” 顾瞻点头:“母后也同我这么说过。临去之时,母后让父王允诺,我世袭王位时,定然要交给我个太平盛世。师傅说,如今天下纷争,做到这个,谈何容易,非殚精竭虑苦干一生不能做到。只此一诺,便不会让父王沉沦悲痛,不能自拔。” 桑怀音忍抑住泪,笑说:“有时候,她确是个狠心之人。” 俞蓿在旁似懂非懂地听着,见母亲频频仰头拭泪,又见一旁顾瞻双目通红,却咬牙忍着,走过去,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 顾瞻愣了愣,接过,拽在手心。 ************全文终*************** 题外话: 1)上一章中桑柔提到的那个炮灰厨子,前面说江厨子,后面说是张厨子,不是bug,是桑柔故意的,说明她压根没把人放心上,来哄穆止(顾珩)那个小傲娇。 2)桑柔特地安排俞蓿和顾瞻相遇,其实其中确实带有政治目的的,所以顾珩说她想得远,俞荀神情叵测。但是他们两个以后会怎么发展,任君想象 3)桑俞的番外,是答应藤子要写的,不然估计早放弃了,正文中把框架搭得太大,结果把自己坑了,又要符合正文,又要有剧情,很难写,所以文中有些时间没有清晰说明,但跨度却非常大,有些事件也没有再叙,比如俞荀怎么去说服桑怀音家人等等。 4)新文会是全然不同的一个故事,唯止也会带着成长的文笔和感悟去书写,期待与你们重逢! 5)结语借文中的一句话:所有想念的人,不论早晚,都会见到。祝你们长相思长相守长欢喜! 216.216天上人间再相逢--珩柔篇 忘川之畔,阴府之门。 “了了,快来帮忙!将熬好的汤药提过来!” “好啦好啦,这就来!”桥边的素衣女子将黑发往身后一束,折了根枯枝固定住,朝鬼魂聚集处跑去。 “不知道每日这时最忙了吗?又躲在一旁看什么?”孟婆斥责着,一边指挥着了了给往来游魂端上汤药,一边持剪间断缚在它们身后的红尘。 一口了尘缘,一剪断往生。 “听故事啊!”了了兴奋地说着,“那个不肯喝你的药的女子,到现在仍哭着呢,一边哭,一边讲述她在人间的故事,可有趣了。偿” “人间百事,无非尔耳,有什么有趣的,早就听腻了!“ “怎么会腻呢,即便是人离死别,姻缘纠错,不同人经历,也有不同曲折,我觉得有趣地很!”了了舀了一碗汤,送到孟婆手边,继续说道,“只可惜,她到现在仍不愿喝药,七日之期将至,她可是要受烈焰焚身之刑,她这般娇弱的身躯如何受得了呀!” “痛了,自然就懂得放下了。现在念念不忘,到时几道刑罚加身,魂识混沌,我们说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她既然不愿忘,为何要逼着她忘呢?” “不忘,如何往生,不得往生,六道如何得以轮回不息?天地之法则,强行违抗,必遭天谴!” “那你可有遇到过,宁遭天谴也不愿往生的魂魄?” 孟婆手中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想当年你……” 了了诧异:“我?” 孟婆忙回神,说:“你还未来之时,亦是有过这样的实例,不过……最后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了了心头一凛:”当真?这般惨烈!是谁?说来让我膜拜一二!” 孟婆目不斜视,语气淡漠:“莫多嘴,做事!” 了了:“……” …… 地府无日夜,但孟婆是要定时休息的。 鬼差没带新鬼来,了了得以休憩,便舀了一碗汤药,往一旁忘川走去。 “细儿姑娘,细儿姑娘!” 水面哗啦一声响,钻出个人头来。 “了了!你忙完了!” “是。” “今日……”细儿面色惨白,表情痛苦,扒在岸边,小心问道。 了了面露不忍,终还是摇了摇头。 河中女子眼中光芒瞬即暗下去。 “没有也是好的。说明他还活着!” “他既说要同你赴生死,如今迟迟不来,便是爽约。细儿姑娘,这样的人,为何还要为他坚持,这般受苦!” 入地府,不饮孟婆汤者,都要暂扣忘川,受河中恶鬼啃食之苦,七日期满,要受雷火之刑,至妥协,或顽抗至魂飞魄散。 了了在岸边,手里是满满一碗孟婆汤,看着细儿受尽折磨,却咬牙坚持,不知为何,心头竟隐隐生出熟悉的疼痛感。 看厉鬼涌向细儿之时,她念决替她驱散了它们。 “谢谢!” “值得吗?为了这样无望的等待!” 细儿艰难爬到岸边,半个身子垂在河中,语气孱弱:“我亦不知值不值,我只知,我愿等到我再等不了为止!” 了了无言以对。 “了了姑娘,你可爱过人,生不能离,死不能忘?” 生不能离,死不能忘? 了了心头猛地一动,说不清缘由。 她说:“我只是生在忘川河边的一株幽冥草,得婆婆培育,修成人形,何来爱恨纠缠。” 细儿说:”你能体我之苦,谅我之痛,了了姑娘,你有无想过,你或许也……啊……”细儿话未说完,河中忽然一个孟浪打来,将她尽数吞噬。 了了急忙掐诀相帮,奈何她法力浅薄,根本斗不过鬼煞,只得眼睁睁看着细儿被鬼煞拖入河中,不见踪影。 这样的情形,她见过无数次,早该习以为常。她帮不了细儿,这些都是她为自己的决定而付出的代价。 然而了了却久久在细儿的话中失神。 该是多刻骨铭心的感情,才能做到生不能离,死不能忘? 她不懂。 ** “你们可听说了,天庭的季珩神君方归神位就强行穿行六道。” “六道界限分明,便是神君亦不能强闯强行,不然极度损修行。你可知这季珩神君是为何入的六道?” “听说是寻什么人?” “寻人?寻人难道不该是去人间?“ “神君方从凡间历劫归位,寻的人估摸同他在房间历劫的经历有关。其实前不久,他也来过我们地府的,抓着孟婆问了好久,只不过那天我们都去参加修罗仙的寿宴,错开了!” ”说来还没正儿八经地看过一个位阶如此之高的神呢。真是可惜!” “可不是!” “……“ 了了听着鬼差的闲谈,忽然心生一个大胆的猜测,她忙到忘川河畔找细儿。 “细儿,细儿!” 唤了好半天,细儿才缓缓从水面露出脸来。 明日便是七日期满,细儿如今魂魄越来越羸弱,便是爬到岸边,同她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了了……” “细儿你如何?” 细儿艰难地在水中挣扎两下,使自己不沉下去。 “若是等不来他,那便是命中注定。” 她言语中已显颓丧,了了于心不忍,她说:“兴许,我能帮你找你等的人。” 细儿猛打开眼:“真的?” 了了说:“我不能确定自己猜测是否正确,但从时间推理上来看,可能性很大,细儿你且再撑一撑,务必撑到我回来!” 细儿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他在何处?” 看到细儿眼中燃起的明光,了了不忍打碎,只说:“嗯!你等将他带回来!” 说着转身离去。 ** 了了看着四周云雾缭绕,心下茫然。 没想到自己直接迷路在大门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阎王那处偷来了天庭的通行令牌,可入了天门,便不知该何处去了。 忽然一旁传来声响。 “动作麻利些,宴会要开始了。此次宴会为庆贺季珩神君重归仙列,可是半点怠慢不得!” 了了眼睛一亮,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猫着腰,尾随那些人而去。 果然九重天宫就是同地域不同,这雕梁画柱,这云雾蒸腾,这仙株奇葩,简直让她大开眼界。 她化了一身同那些侍婢一般的衣物,入了神殿,倒也没被发觉。 心里却升起隐隐不安,一切太过顺利了些。又想莫不是自己有受虐倾向,顺利反而还觉得不好了。 自我宽慰了下,她开始寻人。 这殿中这么多人,各个仙姿玉树,哪个才是季珩? 既是宴会主角,那该是坐在主位上的,可是高台之上的并排四个主位,有一个是空的,哪个才是季珩? 心里想着要不要问一下仙婢,主座上的几人开口。 “这为季珩神君专设的宴会,怎么主角还迟到了?” “迟到就该罚,待季珩来了,什么都别说,先让他饮三杯谢罪!” “三杯不是问题,只不过,似还请了季珩不识的客,可否引荐一二!”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未见其人,声若罄音,掷地有声。 了了心头一颤,不知为何脑中似被重物击中,嗡一声闷响,眼前模糊闪过几个画面,却什么也捕捉不住。 再向门口望去,已有一男子月白仙袍,款步而入。 举步生风,丰神如玉。竟有这般容色的人存在。 了了一下看痴住。 主座上的人看到来人,相视而笑。 “有你在,如何能挡得住不速之客的脚步。既是你的宴会,那客人自然也是你的,你不出面解决,我们几个也不好出面。” 季珩走上高台,落座。 说:“此处是你的宫殿,你若觉得无碍,我无所谓。” 身旁的男子道:“既然你都发话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处理一下这四处泛滥的桃枝吧!”说着手指稍一转动,了了未及觉察什么,身形一轻,人已飘起,而后重重落在殿中。 她大惊。 “身上阴气如此之重,地府的?”主座上的男子问道。 了了半晌才中疼痛中醒过神来,抬头一看,登时大慌。 “我我我……” “说话都说不利索?可惜了这张尚佳的容颜了。” “我我我我……” “竟是棵幽冥草,生在忘川之畔,阴晦之地,竟也能化成人形,倒是难得!” “名澄,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她属阎王管辖,且将她逐回去即可!” 了了本慌乱不已,一听急了,忙说:“慢着!我名为了了,乃奈何桥孟婆婆处小药童,无意叨扰神君燕宴,只是……” “你本不妖不鬼,属六界之外的秽物,上不得天庭,如今闯入,已是大过,你可知罪!”旁人插嘴道。 了了摇头,又忙点头:“我本不知,刚刚得知。神君,”她往前挪动,望向季珩,“你可曾记得生死不忘的约定?” 季珩本恹恹的神情顿时一敛,抬眸看向她。 “生不愿离,死定不忘!你可记得?” 季珩的目光愈发冷邃。 了了被看得背脊发凉,却不得不说下去:“你一直在寻人,但你可知,她不愿饮下孟婆汤,日日忘川河中受尽苦楚,只为等你到来!”说着说着,眼中竟浸出泪,真是莫名地很。 季珩早丢了手中的酒盏,飞身到了她面前,问:“你说谁?” 了了忽然没来由地满腹委屈翻涌,哭了起来,她抹了下眼角的泪,说:“她在等你,一直在等!”她起身,抓住他的手,“我带去找她。” 季珩低头看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像是要看穿一些。 下一刻,他点了点头,待众人反应过来,殿中已无两人身影。 ** 了了带着季珩到地府之时,细儿正在遭受烈火刑。 “细儿!”了了惊骇,“就是她就是她!你快救她!” 季珩却杵在一旁未动。 了了心急如焚,拽着季珩的手臂,使了狠力:“她等了你这么久,生不如死,受尽折磨,你怎么现在才来?为何来了,还无动于衷!” 季珩低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手一挥,挣脱她的桎梏,转身就走。 了了不明所以,耳边尽是细儿痛苦的呼叫,急忙去拉住他。 “你怎么不救她呀!” 季珩一身生冷,懒得解释,甩开她,继续走。 他修为高,甩开了了易如反掌,了了无法,回头看着细儿魂魄越发透明,一咬牙,冲进烈火中。 一声厉叫瞬即响起,已飞到半空的季珩回头一看,却瞬时吓得神形俱灭。 ** 了了醒来,艰难地打开眼。视线模糊,隐约看清是帘帐。 脑中恢复点意识。 她寄住孟婆处,都是睡矮榻的,何来帘帐? 眼睛再睁开些,视线逐渐清晰。白纱帘帐,确定不是她的住处,那此处是? 她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道幽深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中好似盛着万千情绪,偏生她一个都看不懂。 “你!”她后退一点,却不知牵扯哪里,痛得低呼了一声。 “别动!”男子呵住她,“哪儿疼?”又是极度温柔关切。 “季……季珩神君?” 男子闻言皱了下眉,好似不悦。 “我没将你认出来,是我的错,即便你忘了我,我也不怪你!” 了了莫名其妙,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好似知晓她的困惑,解释道:“你生前体弱多病,死后魂魄也是孱弱,又受了那么多苦,已是无法凭借自身存活,孟婆将你魂魄敛于幽冥草中,幽冥草是极阴之物,将你原有的形体气质彻底掩盖,故而我没能一眼将你认出来。但幽冥草再顽,却触于地狱刑火,你的寄生体被焚,我才认出你来。” “你认出我……那我是……” “生前你说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一直等我。你做到了,只是后来的事,你难以掌控。”季珩俯下身,将她拥入怀中,他说,“你是我的妻子,阿柔。” ---题外话---没想到这个文还有更新是吧哈哈哈!新文已经在陆续更新,但是乐文要审核,特别麻烦。简介,还有内容提交了N久但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具体情况通过本文简介链接直接到新坑去,评论区又具体说明! 217.217天上人间再相逢--珩柔篇 一句阿柔不知为何触动了了所有情绪,泪水涌出地她自己也措手不及。 更是止也止不住。 季珩将她紧紧环抱着,又似怕伤了她,力道隐忍克制。 “阿柔……”他在她耳边不住地唤这个名字。 了了哭着,这般肝肠寸断。没有来由。 他将她完整纳在怀中,说:“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偿” 逼的她哭得愈发厉害。 哭完的了了便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了。 季珩将她脸上的泪渍轻柔拭净,又将她望了许久,才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 清浅一吻,沧海桑田。 ** “如今你要如何做?按常理,她是要送去往生的,如今她魂丝残缺,这样下去,迟早要灰飞烟灭。你将她带回来,可是要将她留在身边?” ”她不入六道轮回,是在等我。不论是在前世凡尘,还是黄泉碧落,她受尽万般苦难都是因我。”季珩望着房间一头紧闭的房门,目光柔软,“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她,是不可能再放手的。” ”纵使你法力滔天,也不可逆天而行。” “前世我能力浅薄,只能任由天命捉弄,如今,我立于青天之上,为了她,权且逆天一次又何妨?” “你真是疯了!你知道这样做的下场吗?” “让她离开我,不若我随她一起消亡。” 名澄目瞪口呆,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张着嘴,哑口半晌,最后只叹着气说:“疯子!真是疯子!” 房内传来响动,季珩随即起身,一句话也未同名澄说,已消失不见。 名澄瞪着眼,望着那犹自阖实的房门,摇了摇头,离开。 出门之前,听到尖锐的女声。 “啊,你别过来!” 以及男子略显无奈的叫唤:“阿柔……是我!” 名澄再叹一口气,只知季珩叱咤六界,锋芒毕露,何曾听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口吻说话。 名澄念诀离开。 房内。 “我叫了了,是忘川河畔的幽冥草化形而来,不是你口中的阿柔,你认错人了!” “不,阿柔,我不会认错你!” “说谎!你第一次见我,还任由我被人摔在大殿上,你根本不认识我!” 估摸着之前她醒来同她讲的话都忘记了。她魂魄残损,智力不如前,记忆也是破碎的。 季珩耐心解释:“你非幽冥草化身,而是魂魄寄居幽冥草中。” “你如何知道?” 季珩化了一面镜子在她面前。 了了一看,惊坐在床。 “啊,这这这这……” “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阿柔!” 了了摸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莫不是你给我施了什么法术?”她怒目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何企图?” 季珩向她走近,说:“企图?确实是有的。” 了了惊恐地后退。 他说:“阿柔,如今,我唯一的企图,只有你。” 了了心头颤了颤,虽告知自己不要信,却还是忍不住心软几分。 “可我们分明才初识。” 季珩摇头:“不,阿柔,我们一直相爱。”他从袖中拿出两枚簪子,示意给她看,“这连理簪,是我们赠予彼此的,算是定情之物。”又拿出一青玉发带,“这个是你送与我的。”他看着手中的物什,语气变得喑涩,“前生,你去了之后,让怀卿将你所有遗物都焚尽,怕我睹物思人。我拼死夺回的,也只有这么点东西。” 他重又将物什妥帖放回怀中,望向她:“你离开之后,我常常在想,鬼魂是否也有回忆,若你记得我,是否也像我一般痛苦。如若如此,不如让你将我忘得干净……但……”他冷笑,“如今你全然不记得我,我才发觉我根本无法做到那般坦然。” 他朝她走近。 了了被他颓伤的语气化得脾气全无,见他过来,又慌乱无措地喊住:“你……你先别过来!” 季珩停住脚步。 了了说:“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自我有意识以来,就是和婆婆住在一起,你放我回去,我去问问她,看她是否知道我失忆前的事,兴许她可以证明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季珩脸色暗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了了松了口气。 却又听得他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了了心口一提:“什么?” 季珩说:“一、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 “欸?” “二、以后你去哪里,都要有我陪同。” “啊?” “三……” “不是两个条件吗?” “三、叫我穆止。” “……” ** “七日厉鬼噬,三日烈火焚,十日穿心箭……这些都是她经历过的,只为守住一段回忆,等一个人。”孟婆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说道,“上次你来问,瞒着你,是觉得你们差别太远,你是九天上的神君,她是六界外的孽因,若强行要在一起,必遭天道刑责。你承得住,她扛不了。” 了了在屋外,不住隔着窗子往里探头,想听孟婆和季珩在谈些什么。可奇怪的是,分明是通透的门窗和墙,往日屋内一个小动静,屋外都可以听到,今日,任她再怎么凝神屏气倾听,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季珩目光往窗外瞟了眼,了了慌忙转头装着忙其他的。 孟婆看了窗外一眼,叹了口气:“幽冥草寄体被毁,她如今仍能活蹦乱跳,怕是你渡了自己法力护住她魂魄吧。纵使你神力无边,这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又能维持到几时?” 季珩未答。 “当年她魂丝破散,几欲灰飞烟灭,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魂魄收敛好,寄于幽冥草内。幽冥草极阴煞,她执念太深,不入轮回,也是煞气极重,恰好和幽冥草相辅相成。但幽冥草煞气霸道,也在侵蚀着她魂元,她记忆越来越差,最终将你们的前尘往事尽数忘记。可你用仙力护她,只会被她吸食,这样下去你也……” 外头了了舞着斧子要砍柴,动作没轻没重,看得季珩心头直颤,他匆匆应付了一句:“她前生欠我一个长相守,如今,我必须向她要回来。”说完人已经在门外,堪堪抓住了了要落下的斧子。 手头斧子被夺走,了了惊了一下,而后骂道:“你干嘛!” 季珩道:“危险!往后不许动这些危险的工具!” 了了瞪他:“我以前都是用这个砍柴的,不是也没事吗?再说你凭什么管我!” 季珩说:“以前是以前,往后不许。”他扬手使了法力,地上的木头瞬间劈碎。 他走到目瞪口呆的了了面前,说:“孟婆说了,往后你归我管。” ** 《绮途》片段 ……她一半脸红肿,一半皙白,嘴角凝着血渍,眼里擒着泪水,偏生表情倔强地要死。 男人顿了片刻,随后眸光一敛,扬手好似又要打她。恰时,一道强光蓦然射来,要落下的手改为掩护眼睛。 朝光源看去。 一辆轿车缓缓停下,停稳后,司机迅速跑下车,到了后座,打开车门。一人长腿拔直,从车里迈下来。 然绮下巴被桎梏着,泪眼氤氲,斜眼看去,模糊看得半个轮廓,只知那人很高。 皮鞋踏雪的涩涩声响里,听得来人稳步走近。 “琮……先生。”眼镜男并未松开手,语味不明地出声。 “黎先生。”对方应答,低沉嗓音浅浅蕴笑,在这深雪寒天里蓦然传入然绮耳朵,她身体猛地僵住。 琮洱告别派对上录制的纪念视频,她的旧电脑里存着一份。电脑用到本科毕业就坏了,视频也没备份。以前,她还会时不时打开来,不看,只听。三十分零五秒,会出现一道男声,没露脸,叫她名字,让她给他递一下酒杯,持续时间是三秒。 那声音,同此刻响在她耳际的声音一样,便是语气,也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黎峥目光转回然绮脸上,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饶有兴致地弯唇。 他用了点劲儿甩开她,然绮扑倒在地上。 “琮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的A城?” “刚回。”他答,目光无意地往地上一扫,说,“黎先生看来很忙,那就不打……”语出一半,戛然而止。 而后感觉身前微沉的气息压来,然绮止不住心头发颤。 “然绮?” 过去那么多年里,然绮想过,他们俩或许再无相见的机会,但也会忍不住幻想,倘若再见,该在怎样好的情景里,阳光,清风,花红柳绿,抑或,静夜,无风,星月璀璨,再或者,是这样的大雪天,他在白雪地上踏出两道深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地。她可以感知此刻自己的丑陋和狼狈,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想让他看到这幅模样的自己。 可下一刻,肩膀就被扣住,她被扶起来。 “然绮。” 已是避无可避。 她咬牙,像豁出命般抬头,睁眼看向来人。 光线充足,他的模样清晰入眼,横飞的眉,凛冽的目,凉薄的唇。 如高愉所说,一如既往,英俊非凡。 只是此一刻,眼神冷了一些。 “怎么回事?” 出声也比方才冷许多。 “琮……”她开口,眼里的笑还没透出来就被痛苦代替,右手忽然抓住他搭上她左肩的手上,手背红肿破损,手心冰冷沁骨,五指细瘦,力道却很大,“放……放……手!” 琮延顿悟,放开手。然绮往一边倒,他迅疾将她揽入怀中…… ---题外话---贴了一段新坑的内容。有兴趣的童鞋去新坑地址咯:【名字很恶俗,不要问我为什么,改名字比较麻烦,毕竟懒,更多更新在微博,微博地址也在新坑的评论区贴出来了】或者从本文链接进去。殊色的番外纯属自娱自乐,脑子一抽,就又写起了番外,写得很随意,不要太较真。 218.218天上人间再相逢--珩柔篇 了了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正好出门来得孟婆,后者讳莫如深地看着两人,而后对着了了说:“了了,神君说的话,你可信之。” 了了跑向孟婆:“可是,我全然不认识他,他竟说我是他妻子。” “你前生的记忆被幽冥草吸噬,记不得他是自然。但他没骗你,前世,你确确实实是他的妻子。撄” 了了回头望了季珩一眼,他眸光深重绵长,落在她身上,她忽觉心头堵塞得慌。她最信任的人莫过孟婆,如今连她都这般说的话…… “婆婆,是不是他胁迫你这么说的?” 孟婆叹了口气,一手化了一个圈,指尖一拈,眼前幻化出一道雾霭,而正中心位置烟云却逐渐淡去,直至显现清晰画面: “喝了它,你便不用再受此极刑,入六道往生,自会遇到更好的人。你灵性高,前生受尽苦难,来世必然福荫相庇……”是孟婆的声音。 只见她手持一碗浓黑汤药,而身前,一女子正匍匐在地上,面色刷白,身形颤动,背后有焦灼痕迹,表情痛苦难掩,却艰难地摇头。 她开口:“于我来说,最大的福荫,莫过于同他一起。偿” 了了怔住,这声音……这声音……嘶哑残破,却那般熟悉…… 画面中的女子继续说道:“况且,我诺了他的,要等到他来找我,便是投胎转世,那也得等他一起……啊……”一道火簇忽地急促而来,只中女子背心,女子悲烈痛呼…… 了了身体不知觉颤抖起来,好似那火簇击中的是她的身体,连痛觉都那般逼真可感知。 而眼前,幻影已消失。 了了怔愣抬头,即见季珩堪堪收了手,眼色暗沉,朝她走来。 他二话不说,将她敛入怀,朝孟婆道了声:“过去这段时日,承蒙婆婆对阿柔的照顾,日后若有所需,可来太蘅宫找我。” 孟婆说:“我见惯生死,哪有什么所需。你只将她照顾好了便可。” 季珩低头看向了了,答:“这是自然。” 孟婆点头:“倒是我多嘴了。另,万物皆有法,纵使神君位高权重法力无边,切记莫极端行事。” 季珩点点头,告辞。 了了仍是不舍孟婆,奈何季珩裹挟着她,她根本无力反抗,而孟婆亦是对她点点头,说:“你且随他去。” 了了红了眼:“婆婆……” “阴府是阴秽之地,往后便不要回来了。”说着,孟婆已经转身回了屋子。 季珩带着抽泣的了了回了天宫。 了了自然是要发脾气的。长久以来,她似乎不记得自己还会生气,但见了他,似乎一下生了无数种情绪,根本抑制不住,想通通发泄出来。 …… 太蘅宫中的侍从看到季珩在房门前伫立许久,却始终不去也不进,只是某头紧锁,一声不吭。 “头回见神君吃闭门羹,屋内的姑娘怕是厉害地很。” “这你就不懂了,哪是那姑娘厉害,不过是在神君万般在意,不然区区一扇门,哪堵得住神君。” “你说的极是。那这姑娘怕就是神君这段时日一直在寻觅的人了。” “嗯,听说是神君在人间历劫时的姻缘人……” “人间历劫的姻缘人?那不该缘断前世吗?再续前缘除非是天命注定的姻缘,不然是有违道常的呀。” “嘘……神君的事哪容得我们置喙评判!你是新人,切记多做少听少说。” “是……” …… 季珩本想转身离去,房门却正好打开。 此间房门一开,似一下揭开岁月帘幕,好似回到了旧时人间,那时她已知晓他的身份,对他余怒未消,却仍选择原谅,留在他身边。门里站着的眼眶通红的人,仍是他所珍所爱的人,流年辗转,命途轮回,万幸,万幸,还是让他寻回了她。 “阿柔……”他唤,不知觉嗓音已喑哑。 了了哭得双眼红肿,听得他这么一声,登时又湿了眼眶。 她稳了稳声音,说:“若你所说皆属实,你这般厉害,为何不帮我恢复记忆,那样,我便记起你来了。” 季珩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只道:“你身体不好,已不能承受太多往时旧忆。” “那我不记得你,更不记得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同我来说,不过陌路一个,你将我强行绑在身边,那便是强盗了。” 季珩说:“不,阿柔,你也不是全然不记得我。”他抬起手,在她眼角揩拭一下,“你会伤心,虽不记得具体细节,但阿柔,你仍能感知过往的情绪,你落泪,伤心,皆是因为你无法割舍的你我之间的感情。” 了了没有躲开他的手,怔怔地听着他的话。 是了,她也不知自己悲从何来,只是觉得莫名地难过,看到他,心头就被牵扯无无数伤怀。 “但,倘若我一直在等你,见到你不该是开心,为何全然是伤心?” 季珩说:“前生,我们本就聚散离多。也是我的过错,未能将你照顾周全,让你蒙受许多苦难。后来,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却因病重,早早离世……”他说着这些话,眼中会不自觉流露碎裂的疼痛,话语也缓慢低沉许多,”你曾说,我因遇见了你,平白生了许多困扰麻烦。实际却是,我让你本不平坦的一生添了太多苦痛。生离,死别,太过深刻,故而你便是记不得具细,但仍铭记旧时情绪。” 了了垂眸,顿了一会儿,说:“那……那……你能否同我讲讲我们以前的故事?” 季珩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好。” 他同她讲他们的初识,她为救人,却误打误撞将他推入了湖中,此后结下了梁子。讲她寄人篱下在定平侯府做事,被奉为府中上宾的他欺负得想咬人,纠缠不断,却不知不觉种下了情根。讲他们辗转离合,到厮守…… 了了安静地听着,明明那么遥远的事,可闭上眼,那些情形仿若就在眼前。 兴许是从婆婆那里得到了肯定,也许是自己总不知觉会为他牵扯起心绪,也或许,是他的字字句句都那么让人信服,了了几乎相信了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阿柔。 只是,她觉得不可置信,他言语中的她,灵动,狡黠,睿智,大方……完美地不像话。 这确确实实是她吗? 了了坐在花藤架下的摇椅上,季珩坐在对面的石桌旁,他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讲述,只是静静将她望着。 一双眸全是情深义重。 月光如水,九天之上的月色,是她不曾见过明亮清皎。 季珩披靡一身月光,朗俊如玉。 了了撇开眼,声音微低:“我不会弹琴,在婆婆那里那么久,只学会了烧火熬药汤,连柴都劈不好,我亦没有智慧,别说带兵打战,便是地府里的黑白无常,我也斗不过,常被鬼差们取笑……你看,我一点都不像你说的人那样好,兴许……兴许……你真的找错人了。” 季珩看着她,见她愈发将头埋得低,唇边溢出浅笑。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的脸捧起来。 “会谈琴的你,不会弹琴的你,都是你,阿柔。你明白吗?” 了了诚实地摇头:“不明白。” 季珩叹了口气,将她拉起里,抱入怀中。 “我确信我要的人是你,再无她人,这样,你可明白?” 了了脸半埋在季珩怀中,听着他的话,明白了,然后呢…… 开始接受他吗? 不若……试一试……她想,手却一边用上力,推开季珩。 季珩眸光精厉地看着她。 了了心头发虚,磕巴了:“我……我需要再想想……想想……” 季珩没勉强她,给她时间和空间想想。 ** 早起开门,就见季珩一袭烟色长袍,坐在院中煮茶。身子侧对着她,半面脸庞在晨光熹微中别样摄人心魄。 了了手搭在门框上,呆愣住半晌没动。 直至季珩转过头来,看着她,说:“起了?过来用早点。” 她听话地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他递过来一杯茶:“漱口。” 她接过茶杯喝了,他紧接着送过来一个小盂,了了钝了下,口中含着水,双颊鼓鼓的,两眼有些茫然无辜地看着他。 季珩耐心解释:“吐出来。” 不知为何就脸红了,她依言将漱口水吐出来。嘴边湿润润地沾了水泽,季珩拿了帕子给她擦拭。 兴许这是他们夫妻过去的日常,但于毫无记忆的了了来说,如何也不能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清了清嗓子,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可嘴刚张开,唇边就贴过来一温热的物什。 ---题外话---现在更新很任性…… 219.219天上人间再相逢--珩柔篇 了了垂眸看去。季珩修长的手指贴在她唇角,指腹轻柔一拂,揩下水渍,随即又递过来瓷白的羹勺,盛着糯稠的粥。 季珩说:“张嘴。” 她愣愣张嘴,粥凉到恰好的温度,滑入口中撄。 “如何?” 了了咽下:“好吃。” “嗯,那就多吃点。”他倒是没继续喂她了,盛了满满一碗,放到她面前。 了了搅着碗里的粥,思索着方才没说的话。 “怎么了?” “啊?偿” “不合胃口?” “不不是……往日我就不怎么吃东西的,偶尔兴致来了,才随便觅点东西吃。” 季珩静默片刻,横袖一扫,桌上的杯盘便消失干净了,看得了了目瞪口呆。 季珩:“不爱吃,便不吃了。” 了了:“我也没说不吃呀……” 季珩看着她:“在我这儿,你不必勉强自己做什么事,凡是,随你自己性子来。” 了了眼睛一亮:“那我可不可以……” 季珩站起身,语气未变,打断说:“前提是在我这儿。” 了了蔫了表情,说:“那……我要吃饭。” 季珩拍了拍手,随即几个仙童呈上饭菜,同方才全然不同的菜式。 了了瞪眼:“这……” “不合胃口,可以换。” “不用不用!”她忙摆手,埋头吃起来。 季珩重又落座,在一旁看着。 ** 太蘅宫中入住了一位女子,且非神非仙,在消息通透的九重天自是瞒不住的。 季珩不希望了了受打扰,宫殿之外大门紧锁,谢绝所有访客。 偌大的太蘅宫,池鱼林鸟,仙葩奇株,了了赏之无暇,好几次迷路,都是季珩最后来寻她,领着她出去。 她自然也是不知道,太蘅宫外已闹翻了天。 先是季珩拒访拒出,便是神界几位重要人物的宴会也一律拒绝,只让人送了礼,拒绝的理由,竟只有一个字:忙。 再是听闻季珩宫中入驻了女眷,那些仰慕季珩许久的神女仙女们自是耐不住的。纷纷寻了过来,找各种借口要入宫中一看究竟,被一律挡在门外。 只是太蘅宫门挡得住外人,却阻不了了了出去的脚步。除非过分的要求,季珩几乎会遂了了所有的诉求。看在太蘅宫其他人眼里,可谓极宠。 了了外出,季珩全程陪同。 了了觉得不甚烦之。 “我又不是囚犯,你不要总是跟着我!” 季珩只是静默了片刻,点头:“好。”话落,便倏然消失不见。 了了一惊,吓了一跳。四周张望,哪寻得到他身影。 心头不免涌起失落,跺跺脚,转身就走。 仙界和地府确是天壤之别。地府沉郁阴诡,冤魂厉鬼邪煞充斥,不见天日,她无记忆,没有比较,心中没有评判过它的好坏,如今离开一段时间,倒也不会想念,唯一熟知的也只有孟婆一个。 和季珩日夜相对这么长时日,她仍是一点记不起过去的事沫。季珩也不会过多阐释以往点滴,只对他说:“过去的重要性,只在于让我们相遇,我更在意的是往后的时光。” “哈哈,不曾想过堂堂季珩神君如今会沦落到任一手足孱弱的女子摆布的地步。” 身后不远处,半隐身的季珩被过路的元明神君认出来,对方打趣道。 “小声些。”季珩只回了这么一句。 元明愣了下,看了眼季珩,只见他目光凝注,紧盯着前方花木掩映下一女子的背影上。 元明也一同看过去。恰好了了追逐一只蝴蝶,转过脸来。 面颊白皙剔透,容貌妍丽,但看着目光澄澈,喜怒形于色,一眼即透,在这群英荟萃九天之上,如何都看不出有多特别,能让季珩改变至此。 他心下默念几道暗诀,将灵力聚于双眸,再仔细看去,登时一惊。 那女子分明只是一缕残破游魂,满身煞气,而她着于身上的衣裙却是灵蚕天丝织就,又施加了浑厚的灵力,生生将魂丝凝聚在体魄之内。 元明细一回想,记起这女子分明是前些日子,名澄宫中给季珩办的洗尘宴上的那女子。 元明惊诧地望向季珩,只见他一脸暗沉已朝他看来。 定然是发现了他的举动。心下不禁一阵虚慌,张嘴话不拣词,词不达意:“衣服不错……额……她穿着很合适……” “……” 定定心神,他还是说出口:“季珩,你这样……救不了她的。” 季珩眸色暗敛,未语。过儿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在找办法。” 一语尽显挣扎。 元明与季珩乃是同门,相识甚久,了解季珩心性,暗叹一口气,道:“看这样,她是不知道的。” 季珩缄默。 “虽不知你们前缘纠缠,但,你该清楚,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放她往生,几番轮回,将魂魄修全,最后加以引导,若是有仙根,能修仙得道,你们……” “我不可能再将她交给天命。”季珩说道。 元明皱眉,两人皆无语。 直至听到其他杂声。 季珩猛地回神,往前一看,早不见了了身影。心下顿急,他正要去找,眼前祥云腾转而来,上头立着一人,须发若瀑,眉目凛肃,却是常年闭关的非镜。 季珩停住脚步,望向来人。 元明亦是惊住,心下回思,猜得几分原委。上前同季珩同排。两人对着来人恭敬垂首,道:“师傅。” …… 那厢,了了看着蜿蜒小径上堵着的人,双手握了握,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在找什么。 “你就是住在太蘅宫中的上宾?”前方女子罗裙束带彩云帛,声若莺歌,眸似皓月,同她说话,不温不火,浅浅蕴笑,面目和善。 分明是这般美好的女子,了了心头却泛不起半点喜爱。 她也不愿回答她的话,转身就想走。 “我说,你怎这般不知礼数,见到上神不行礼也就罢了,竟问你话也不答。”一位仙婢一下飘到她身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了了脾气不小,当即冷了脸,说道。 那位婢女将路挡得更严实,说道:“上神未同意让你走。” 了了回头,看向那位薇箬,说:“让你的人让路。” 薇箬浅笑着答:“早年玉帝要给师兄赐婚,问及师兄喜欢什么样的人。师兄只说,玲珑剔透。”她目光在了了身上盘桓几下,笑出声,“你这般,玲珑貌是有,玲珑心却无,剔透肠是有,剔透智却无。师兄在凡间历劫的事情,多多少少我知道些,他身为帝王,妻子便是一国之后,四方为尊。如何不会是你这副模样。说吧,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蒙骗师兄?” 言语到最后已逐变尖锐。 了了广袖中的手握了握,说:“师兄?你是说季珩?” 对方眼色一变。 了了看到她眼里分明显出不悦。 她意识到什么,问:“你喜欢他?” 对方微一怔愣,却没有否认,说:“仰慕师兄,本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是,我喜欢他。” 了了佩服她的坦率,说道:“那你拿去好了。反正我……” “师妹!“一道男声蓦然***,打断两方对话。 了了转头,却见一边花树下站着两人,一张陌生面庞,她不识得。方才便是他出声叫的人。 而一旁,季珩面色晦暗不明,凝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了了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悔怕参半的情绪,往后退了一步。 季珩走到她身侧,低头看她,目光落在了了头顶,只让她觉得越发沉重。 她没来由地心慌,想着,他定是生气了。但为何会笃定他生气,她也没明白。 气氛微僵,薇箬看着两人,心头翻涌不甘嫉妒,正要开口,季珩已出声:“累了吗?回去休息?”依旧温柔如昨。 了了愣愣抬头,见他是对着自己说的,乖乖点头:“好。” 季珩伸出手,了了自觉将自个儿的手放入他掌心,随即他五指一敛,就被尽数裹住,她手冰凉,他掌温润暖贴,了了心头定了定。 他们动作自然温情,好似真的是相处多年的恩爱夫妻。 元明和薇箬,及一众人等在一旁看着,心中无不讶异,百味纷杂。 去人间历劫前的季珩是多清冷一人,身边从无近侍,便是同门师兄弟如元明,至交如名澄,都是淡水之交。如今,他虽无多言行,但只从这些细微动作,便已是开元破荒,莫大转变。 薇箬只觉那画面帧帧皆化作利刃,直戳心窝。 季珩同元明点点头,就离开。 直至两人身影消失不见,元明才走过来,看着满脸委屈的薇箬,说道:“你也莫怪他无情。他本就是这样性子的人,且……你此番行为确实逾越了!” 女子一惊。 “这事瞒不过我,自然也瞒不过季珩,师傅是你请出山的吧。他未当面揭穿,一是顾及那人,二是给你留些颜面,亦是警告。” 薇箬垂眸:“看样子,是师傅也未能劝住他吗?” 元明说:“你早该知道这样的结果。” “可她哪里好?别说她本是一抹鬼煞,不对,连鬼也算不上。师兄要为他受天刑,天刑与受罚的人阶层相媲,师兄渡完劫,根本没来及闭关修炼,定然会重创!就为了她,根本不值得!” “那你以为声东击西,让师傅拖住季珩,而你想要从那女子下手,喝退她,就行了?薇箬,你从来识大体,如今也是心切则乱。” “……” ** 回到太蘅宫中,季珩一直没说话,将她送到房间,嘱了声要按时吃药,便走了。 了了觉得心头堵塞地慌,看他离开,不知哪来的勇气,喊住他:“你……你……站住!” 季珩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她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其实也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不想就让他这么走了。 季珩等了片刻,见她无话可说,重又拾步离开。 待他身影消失在院口,她才懊悔莫及地憋红了眼。 第二日,早起,了了面色极差,一夜辗转难免,开门前,却紧张了。不知季珩会不会还在生气。她该向他道歉的,什么将他随手送人这话,本就不该说,错的人是她,他生气时应该的。 下了决心,她开门,可门前院落倒是不空档,一群仙婢端立,看着她。 满桌珍馐,色香俱全,一如往常。 却独独不见季珩的身影。 这么些时日,她早起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他,睡前最后一眼看得人也是他,今日见不着他,心下竟有些慌乱无措起来,还有满满的失落。 她坐下用早点,按着他平日教她的流程,先清茶漱口去苦涩,再饮食。 可她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却没了兴致。 放下勺子,她站起身。 “姑娘,早点还没用完呢。” “我不想吃了。” “可姑娘一口未用,可是哪里不和胃口?奴婢这就让人换。” “不必了,我不想吃,我不饿……”她转身正欲往房中去,有人身形飞快从门口进来。 那些侍婢见状,瞬即动作,团团将了了护住。 “呵,师兄竟派了魅影来护你。不过,你们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我只是同她说几句话。“ 魅影不动如山。 薇箬只得看向了了,说:“这是在太蘅宫中,你不用怕我会对你如何,你若出了什么事,那也枉费师兄为了你去受天谴了。” 了了一震,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姑娘,你且进房休息,此处交由我们处理即可!”魅影留下两人带了了入房,其他几人迎向薇箬。 “薇箬上神,还是请回吧。” 薇箬说:“莫慌呀,我把东西放下,即刻走。”她将一个包袱放在院中桌上,离去前高喊,“这里都是上好的药材,师兄此次回来必然负伤累累,哪些用来药浴,哪里用来煎食的,哪些用来外敷,都已归类好。到时,可切记要让师兄按时用药。” 了了方踏入房门,听得这话,惊愕住,正要喊住她问清楚,薇箬已动作迅捷,抽身离去。 ** 入夜,月光如水。 季珩回到太蘅宫,先去了了的院子,房门紧闭,屋内已无灯火,该已入睡。行动时,身上伤口被牵扯倒,传来揪心疼痛,他只敛了敛眉,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关上门,他挥亮灯火,将外袍脱下,中衣已辨不清原来颜色,混杂血色焦色以及其他污秽,好几处破了口,还淌着血。 “啊!!!!!!”屋内突然响起一声尖锐叫声。 季珩一惊,动作飞快抓起榻上一件披风裹在身上。 转身,不远处屏风后,女子面色刷白,惊恐万分地看着他,浑身发颤。 “阿柔……”季珩出声嘶哑,向她走近一步,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退回两步。 了了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其他原因,双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眼泪不可遏制地滚落,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你受伤了。” 季珩想安慰,见她模样,又大半夜地出现在他房中,想必是知道了情况。皱着眉,道:“,小伤,无碍。” 了了摇头:“你又骗我!你神通广大,若不是受了重伤,怎会连我在你房中许久都未曾察觉。你分明……分明……”她擦了擦泪水,向他走去,“让我看看!” 季珩退远:“阿柔……” 了了怒了:“给不给看,不给看我走了,往后再也不理你了!” 她这般无理取闹,竟让季珩怀念满足。虽也不是没辙,但他仍是依了她。 衣物剥落,身上的惨烈伤状一览无余,了了强憋着不哭,站起身,去一旁端了清水过来,沾湿了毛巾,给他进行擦拭。动作分外小心。 季珩看着她,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说:“别哭。” “值得吗?”了了问,却又径自作答,”不值得,不值得的。”摇着头,泪水扑簌下落。 季珩将她的手握住,捧着她的脸,望进她的眼睛,说:“值得。阿柔,你值得我用一切换取。” ---题外话---我这样的更新速度,还有人看,对你们也是敬佩的。( ̄e(# ̄)☆╰╮( ̄▽ ̄///) 220.220天上人间再相逢--珩柔终篇 了了给季珩涂药的动作很笨拙,总是怕重了似的,力道控制得异常轻小。 季珩垂眸看着她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失笑,也不说她,说了,怕是她会更不知如何下手。 擦完药,她帮他披上中衣,系衣带的时候靠得过分近了些。了了涨红了脸,听着他呼吸微沉,响在她头顶,心速快得她快要承受不住。 “你自己来!”她撒了手,坐到一边,勾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不知在想什么。 季珩系上衣带撄。 “阿柔……” 了了却忽然站起来,说:“我回去了,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偿” 季珩只看着她。 两人目光绞了一会儿,她转身出门去,可没过多久,脚步声细碎,人又从门外闪身进来,也不及他说什么话,就开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不大好,但是,你也说了,我们原是夫妻,且你受了伤,半夜若是口渴想饮茶,或者哪里不适什么的,叫不到人不大好。我……”她往四周看了看,看到窗边放着一软榻,扬手指着,说,”我就在那儿!你有什么事喊我!”说着飞快走过去,慌不择路地撞到了一只凳子,扫倒了一盏烛台。 季珩看着一阵心惊肉跳,但还是忍下来,没去扶。现在的她,怕是碰一下会炸。 这段时间的功夫,终究没有白费,她的心里慢慢又将他放进去了,分明是担心着他,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以前的聪慧睿智都被各种小别扭的性格占据着,想要她有多大转变是不可能的。 今天的事确确实实将她吓到了,给他上药的时候,一直无声地掉泪。 季珩上了床,躺靠着,整了整衾被,两指微一翻动,被子已从他床上飞到了她身上。 了了愣了下,而后转头瞪他:“做什么!你现在受伤了,不可以随便使法力……” “太蘅宫夜里凉,你怕冷。”季珩打断她,缓缓说道。 堵得了了整个心都涨疼涨疼的。 她掀了被子下榻,走到他床前,说:“你背上伤严重些,今晚还是趴着睡吧。” 季珩依言做,她给他扯了轻被盖上,再返回榻上。 伤重累极的是他,说要照拂他的是她,但最终先睡去的人仍是她。 听着她呼吸渐稳,季珩打开眼。 月光明澄,落在她脸上,恬静地让人不忍打扰。 他下床,走到她身旁,许久地将她细望着,而后俯下身,将她抱起,回到床上。 她手脚异常冰凉,他一手撑着她身体坐好,一手运气给她渡了灵力。 却忽然觉得不对劲,急忙收了手,了了倒入他怀中。 他去探她的脉,却发觉她体内有一股极猛的气在四处窜,却非源于他的。 正欲探个究竟,了了却忽然睁开了眼。 两人视线一对,季珩蓦地僵住了身子。 了了双眸由浊到清,从茫然到惊愕,再慢慢聚敛起各种情绪,而后自他怀中坐起来,目光却一直未从他脸上离开过,深重地望着。 季珩忽觉喉头干涩,想唤她,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还是她先开了口。 ”穆止……” 季珩整个身体绷紧,背后传来伤口裂开的疼痛。 他双唇抿紧,好似在强制压抑。 “穆止……”一下,她再唤,声中已染上湿意,眼中泛出水光,映着外头淌进来的皎皎月光,莹亮无比又悲伤无限,她手抚上他的面颊,又怕惊扰了似的,只是用指尖在他眉目边缘细细描绘,“是你……真的是你!” 他喉头动了动,终于抬手,将她的手握住:“阿柔……” 她睁眼,他便已知不同,那样的目光眼神,他太过熟悉,切身刻骨般熟悉。 “你来找我了……终于来找我了……我等了你好久……太久了……我常常觉得,自己怕会撑不到你来找我的那一天……可终究,你还是来了……” 他猛将她揽入怀中,不可避免地撞到身上的伤,但远不及心头的疼。身上的伤痛越发强烈,越能明晰地告知他,这一切是真,非梦。 他将她搂得更紧。 “是,我来了。往后,再不会让你孤身一人……再不会……” 桑柔回抱他:“这一次,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她抹了抹泪,从他怀里出来,转涕为笑:”你脸色不好看……”双手捧在他双颊,手心冰凉沁入他肌肤。虽不知具体为何,但她可轻易猜度出,是因为她。 他将她的手裹住,额头与她相抵,这般相近地细细相望。 她说:“让你为我受苦了。” 季珩心头百转千回,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覆过嘴去,将她吻住,那般小心翼翼珍重万千地亲吻着…… ** 门外传来喧闹,季珩皱了皱眉,正欲施法设个屏障,怀里的人动了动,缓缓打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 了了由迷惘,到震惊,到慌乱无措,脸色烧得通红,撑起双手就要起身下床。 却不知自己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双手一撑,将自己更深送入他怀抱。 他保持微微低头的姿势,唇瓣贴到她唇角,看她眨巴着眼睛,惊恐无分地挣扎,顺势将手臂收拢几分,低头就吻上了她。 了了彻底傻眼,忘了反应。 昨夜时而私语,时而缠绵,心情全在失而复得的跌宕里。这时,又见她有了排斥的情绪,季珩欲念一起,便自然不会放过她,理所当然地将她压倒在床上,加深了亲吻。 他一手将她全身掌控,一手捏住她的下颔,唇齿被挑开,他吻得愈发热烈而深入,了了意识已清醒,又羞又乱地挣扎,奈何被他桎梏地不得动弹。 “阿柔……阿柔……” 除了涟涟纠缠的声响,还伴着他深重万千的叫唤。了了最受不了他这样叫她,整个人都被融在他的声音里似的,夺走了她所有的反抗的力气。 不知不觉,就从了。 竟然……就那么没出息地从了。 了了衣衫不整地从床上下来时,心中又羞又恼又悔,动作无章乒乒乓乓地地倒了杯水猛灌下去,这才将脸上身上的温度降了些许。 身后传来衣料窸窣声响,季珩也下了床。 她回头望了一眼,吓得赶忙逃,季珩早有所料,轻而易举地勾住她衣领,一下将人提挈着抓到跟前。 了了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做什么,双手胡乱起拍打着,尽数被季珩折到身后。 敌不过他,她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季珩,模样看起来尤为可怜。 季珩心里失了笑,脸上倒没显出来,同她说:“现在还是先别出去,待会儿再回去。” 了了即刻摇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对得太快,怕惹怒了他,小声说:“我……我想回去……嗯……洗漱……” 季珩看着她这模样,心头动了动,却及时掐灭了心头窜起的念头。过犹不及。虽两人已到这种地步,但她现在终究与从前不同,太过激进反而会吓到她。 他手松开。了了一得自由,便飞快往门房跑。 开了门。 却没想到门外候着一群人,这时齐刷刷地盯着她。 “你你你……”名澄惊愕地看着她,张着嘴,半天哑口。 鬓发散乱,衣着褶皱,双唇红肿,但凡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名澄半天咽下一口水,说:“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不然……我们改天再来?” 一旁薇箬表情复杂,握紧了身侧的裙带。 了了羞愤欲死。忽觉肩上一重,已被人揽住。 她抬头,季珩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她身侧。她又去瞥了眼院中的表情变化明显的薇箬,忽然觉得不开心,唇角抿了抿。 “放开我,我要走了。” 季珩低头看着她,手从她肩头拿开,却握了握她的手,说:“先回去洗漱一下,等我来用早膳,嗯?” 了了没应,扭身跑掉。 季珩看着她身影出了院子,转身回屋。 名澄等人跟上。 “看样子她还未恢复记忆,你这一苦肉计,真是使得又准又狠!” 季珩落座,桌上一盏茶杯,里头剩下半杯水,是方才了了喝过的。他拿起来,饮了一口。 名澄坐到他对面,说:“看她方才那模样,战况够激烈呀。你这拖伤带病的还如此奋战,真是骁勇!” 季珩未理会他的数落,只说:“若是没带来什么价值的消息,你可以走了。” 名澄破口大骂:“你个见色忘义的禽兽!” 薇箬见两人又是要开吵的架势,插嘴进来:“师兄,孚龙三百年眠,三百年醒,如今三百年沉眠期将过,不知他何时回醒来,这个时候闯孚龙渊不是最佳时期,不若再等一些时日……” “昨夜她短时地恢复了记忆,”季珩开口,手中握着那盏茶杯,指腹在杯沿上来回摩挲,“她已经等不起。” 万物往生,皆要斩断前缘,天地法则,不可违抗。季珩这样战功显赫的上神也是折了一万年的法力保住了自己在尘世短短几载的记忆,桑柔不同,前世无福泽于天地,自然不能得天地之法外宽恕。 寄存于幽冥草,屏断前缘旧忆,可暂得存活,但不是长久之计,不依靠幽冥草,记忆会慢慢恢复,但记忆全部恢复之时,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湮灭于六界。 孚龙渊里藏伏龙,伏龙世守降孚草。 那是季珩要去取的东西,也是桑柔唯一的希望。 名澄恢复了肃穆,道:“你的决定,我们知道阻止不了,但,这孚龙渊,你如何不能一个人闯。我陪你一起去。” 季珩说:“我离开一阵,借由养伤闭关之名,她如今会时不时恢复记忆,定然也会想起你,你便是这天界她唯一熟识的人。我已将你们过往的事情讲与你知,我需要你留下替我稳住她。” 名澄皱眉:“她若恢复旧忆,依照她对你的了解,定然会起疑。我一个人怕糊弄不住她。” 季珩说:“她便是记忆也是残破,且恢复记忆多数在晚上,我已备了凝神助眠的香,她夜里不会醒来,白日你便如常应对便可。” 名澄点头:“好,我竭尽全力。” 薇箬压下心头各种心绪,上前:“那师兄,我陪你去!” 季珩摇头:“薇箬,若是你不能放下不该有感情,太蘅宫,你往后还是少来吧。” 薇箬有些不可置信:“那日你对我未置一眼,我已明白你的意思。我往后不会再善作主张了,如今我只想帮你,这样也不行吗?” 季珩言语斩铁:“不行。” 薇箬心头大痛,眼中猩红:“为何?因为她吃醋?” “是。”他回答。 薇箬身子微一踉跄,抬头压抑住眼角的泪,说:“好!!你狠!”她转身离去。 元明一直在一旁未说话,待薇箬离开后,开了口:“季珩,你未免太决绝了些。” 季珩不置可否。 名澄附和说:“她毕竟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也知道了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季珩说:“如今,我也无暇顾及别人。” 名澄说:“不是无暇,是吝于吧。” 季珩抿唇。 ** 薇箬哭着穿过太蘅宫,准备离开,在花园遇到了了了。 她正捧着一碗鱼食,往池中洒。 可她这撒鱼食的做法分明是乱来。 心中嫉恨加气愤,她飞身一下到了了了面前,抢了她手中的鱼食,扔在地上。 “鱼可饥养,不可饱养,你不知道吗?” 了了愣了愣,站起身,摇头:“不知道。” 薇箬怒火更盛:“你什么也不知道,只会让师兄替你受难,他昨日刚替你受了天谴,接着又要为你去闯孚龙渊,你是不是将他害死了才肯罢休。” 了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你只是一缕残魄,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要不是师兄每日给你度灵力,你早就魂飞魄散了。而如今,他还要为了救你,去闯那极险之地,采降孚草。你们只是凡尘见短短几年的相遇相识,凭什么让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凭什么!” 了了惊愕呆立,薇箬的话字字句句入耳,她听懂了,却又似乎不明白。 薇箬见她无反应,愤愤离去。 留下了了呆立在那里。 ** 得知薇箬闯入孚龙渊,已是深夜。 了了今夜又恢复记忆,两人自是同榻而眠。 名澄等在门外,季珩动作小心,下了床。 “你去哪儿?”了了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珩扣腰带的动作停住,回到床边。 了了半睁着眼皮,显然是困意十足却负隅顽抗着。 季珩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下,说:“睡吧,我去处理些事。” 了了嗯了声,已经睡过去。 季珩将被子拢了拢,又在她唇边深深落下一吻,轻声道:“等我回来,阿柔。” ** 天明,了了出了房门,名澄已在院中等着她。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 名澄招呼她过来吃早膳,两人这段时日相处,已十分熟络。 “先吃饭,趁热。” 了了过去,他周到地给她盛粥布菜。 了了接过,小口吃着。 名澄看着,忽然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了了抬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啊?” 名澄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看你一大早起来神情恍惚,测试一下你是不是清醒。”说完自己在那干笑,笑几声觉得太牵强,闷头吃东西。 对付女人,特别是季珩的女人,他做啥都无法得心应手。 了了未再理会,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东西,很认真专注的模样。 还好现在她还未恢复记忆。名澄松了口气。 季珩不在,了了问起过他的下落,名澄按照计划的说辞解释给她听,了了安静地点头,是信服的模样,只不过面色不亮,眉间总结着忧色。 名澄这段时日几乎是没合眼,守着她。见她不开心,想尽办法哄她开心。 “听闻你们在人间初见,便结了梁子,你生生将季珩推入了湖中,那画面想想就觉得有趣。下回,咱们去思明那边,将上世的故事挑出来看看,好不?” 了了本低头似游神,听闻抬头看向名澄,问:“他同你说的?” 名澄点头:“你忘了过去的事,可将季珩苦的。不过你们的故事,我大多知道,你有啥想了解,问我即可。” 了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嗯……他可曾同别人一起联手,骗过我?” 名澄正沏了杯茶,正小口抿着,这时一听,吓得手一抖,茶水尽数泼在唇上,带起一阵凄厉惨叫。 了了在一旁笑。 名澄一边夸张地嚎,眼角收罗她的笑颜,心头松了口气。他真是不容易,用生命在给兄弟两肋插刀。 元明找来时,了了在午休,名澄百无聊赖地在院里逗鸟儿玩儿。 随同一起来的,还有归隐多年的荀予神君。 “怎么了?” 名澄一下站起身来。 元明说:“伏龙出洞了。” 名澄一惊:“可季珩还没出来!” 元明说:“那人如何?” 名澄往身后的房门看一眼,说:“还好,白日依旧是了了,夜里点了香入睡的,起不来。” 元明点点头:“本来季珩让你守着她,但如今这种情况,我们得硬闯一趟,孚龙渊你入过,需要你带路。” 名澄自是义不容辞,转身念了一道诀,房屋四周即可笼起一道屏障。 “走吧!” 几人并肩离去。 到了孚龙渊崖顶,已聚集了一些人,正筹谋着解救之计,崖下烟云翻滚,随着一声怒龙鸣吼,一人御云而来。 元明几人看着,随即一惊,赶忙上前迎接。 是重伤的薇箬。 “师妹!” 薇箬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淌着血,虚弱地喘几口气。 她说:“找到了降孚草,但我们被伏龙发现了。师兄在洞门被封之前把我送出来,他还在里面……”她泣不成声。 元明给她封住身上的几个穴口,输了法力保住她元神,将她交给同行来其他人,同名澄起身正要往崖下去,却又忽然齐齐顿住了动作。 崖边一人,墨发纷飞,白衣翩然,身量单薄。 名澄大惊:“桑……了了!” 元明问:“怎么回事?” 名澄看着,忽地想起什么,猛一拍额头,说:“糟糕,她……” “了了……”,他急忙上前,“你别做傻事!” 了了回头,双颊惨白无色,看着名澄,缓缓笑开,说:“傻事?不会的,我不会。” 名澄拧着眉。 一阵疾风扫来,卷起了了的衣袖,她太过消瘦,仿若即将随风而去。 “了了!” 她定是早已经恢复了记忆,故扮作了了的懵懂无知模样,瞒过了他,而他一心挂念季珩安危,疏忽了她的转变,以致现在追悔莫及。 “名澄,如果我跳下去,他还没死,那就又要分心来照顾我……我不会那么做……我不会……我会在这里等他……等他回来……” 名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和元明往崖下去。 接连几日,名澄他们来回几次,但洞口被封,他们根本无法进入施救,也不知道,季珩活着与否。 周遭仙神来往繁复,唯一不曾动作言语过的,是了了。或者说,桑柔。 季珩说过,她身体会愈发虚弱,但今日见她神色,却比往常好了几分,面色更是少有的显出几分血色。 只是,她目光空落落地投放在前方,整个人如同冻结一般,除了衣袂和黑发,了无声息。 名澄细思,愈发觉得不对劲,猛地想起什么,心头发骇地伸过手去,想去探她的脉,她却忽然转头,盯着他:“做什么?”她笑开,笑容潋滟无比,过了好一会儿,又说,“我和他,总是错过,前世,今生……有时想,上天真是不公,为何偏偏这般捉弄我们。现在想想,这种事情,如何能怪天地,他们无情有情,无意有意,皆是我们臆想,妄自强加的。怪不得的……越责怪,越反抗,反而越避不开天命。” 风越发越大,间或传来似有似无的龙吟。了了自言自语般叙说着,声音越发缥缈。 名澄想带她回去,但知道她定然不肯,思虑着要不要直接用强。 了了继续:“我和他都是倔强的人,纵使逆流而行,不信天命,自掘命途,并一直如此,以为这样就能如愿以偿地掌控自己的生命。可几次三番,都是事与愿违,反弄得彼此伤痕累累……”她闭上眼睛,脸微微上扬,眼角滑下泪,“或许,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名澄皱眉,说:“了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先同我回去,季珩为了你这么折腾,你不该辜负他的努力。崖边风大,你身体不好,先回去吧,可好?” 了了回头看着他,眼中你满是苍凉,说:“来不及了……” 名澄一愣,却忽见了了身子飘起,从双脚开始,她的身子逐渐变透明。 名澄大慌,急忙伸手去抓她,可双手就那么生生从她身体穿过。 魂已零散。 了了闭上眼睛,说:“告诉他,让他从此放手……” 名澄疯了般凝聚神力,要护住她四散的魂魄,却发现无济于事。 忽然,身后狂风卷涌云雾而来,名澄只觉眼前一花,而后混沌一片。了了的身子也被裹如烟云中,不见形影。 他忙使力遣散了云雾,云雾褪去,白茫茫中显出一人黑衣遒劲的高大身形。 名澄一喜,忙走过去。 季珩怀抱了了,低头凝着已昏厥的她。 名澄听得他低声道:“我说过的,阿柔,我不会再放手。” **打算来点糖的分割线** 屋外落雨,窗子洞开,了了趴在软榻上,盯着那屋檐下垂落的雨帘,嫩白的手臂赤条条从被中伸出,细指纤纤,指着雨滴,口中喃喃数着。 身后有人覆过身躯,将她裹入怀中,握住她的手,拉钻入被中,嗓音微冷:“再任性,窗子也不给你开了。” 了了撇嘴,被下滚烫,更滚烫的是他的身子,她本就已出了一身汗,如今被他抱得这么紧,愈发觉得难耐。 “热死了!” 她微微挣扎反抗,动不了他,想掀开点被子。 但被角被身后的男人压得死死的,她一点也撼动不了。 “昨日的风寒还未好全,不能再着凉。” 了了转身同他对视,瞪着双眼,说:“你也知道我病未好全,你还……还那么对我……” 季珩挑眉浅笑,低头在她唇角细细啄了几口,说:“我在替你治病。” “呸!你当我傻吗,有这么治病的吗?” 季珩一手在她身后抚着,说:“你需要出汗,这种方式,出汗最快,且……”他顿了顿,凑到他耳边,声音压低,“且最愉快。” 了了脸上红晕未褪,这时愈发红冶,一下扑到他身上,咬他:“你流氓。” *** 得知细儿往生了,了了很难过,一整天闷闷不乐,也没胃口。 季珩因事外出几日,回来便听说了原委,在池塘边找到她。 了了本出着神,听到声响回过神来,见到季珩,猛地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人也不动,朝着季珩张开双臂。 季珩大步流星到了她身前,如愿将她拥入怀中。 “你可回来了。”她埋身在他怀里,声音也闷闷的,满是委屈。 季珩抱了她一会儿,将她提起来,自己反身坐下,她落在在他腿上。 “这群鱼有了你,可真不用担心饿肚子。”他笑谑着。 了了往池面一看,全是密密的鱼饲。 她却反常没跟他闹,低头靠在他肩头,自觉地交代:“细儿往生了,没等到她要等的人。” 季珩答:“嗯。” “细儿好可怜。” “嗯。” “倘若当初你再来迟一点,或者我放弃早一点,那我们是不是也永远错过了?” 季珩皱眉,将她抱紧了些,说:“不会。” 了了闻言直起身,问:“为何?” 季珩说:“我会找你。” 了了说:“如果你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呢?” 季珩说:“那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了了看着他,久久凝视,眼睛又红了,点头:“嗯。” ---题外话---这段时间忙吐了……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坑未填满……接下里,桑柔和顾珩是真真正正长相厮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