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伦敦西敏区,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内,各色人种,座无虚席。 这是华人音乐家张宥然的个人独奏专场。 静谧的漆黑中,一束暖黄的灯光映在中央,照着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 随着他手指的流动,安详而沉稳的音乐缓缓响起,宛如天籁。 最后一声音符落下许久,却还余音绕梁,让人沉浸。 我在舞台边,突然大叫了一声:“张宥然——” 此时掌声如潮响起,可我知道他听见了。 我看见台上的他笑容明显顿了顿,在观众席中搜寻这个声音的来源。 我绕过安保人员,窜上了台。 他看见了我,神色有惊喜,又有不置信,呆滞地看了我许久,仿佛旁人都不存在,这才确认一般地唤着我:“……你还活着?” 全场哗然。 我快步向他走去,笑着答:“对,我还活着。” 工作人员要来拦我,都被他的手势阻止了。 他像恍然想起了什么,眸光闪烁,对着现场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 这声音沉静而磁性,现场陡然安静。 我看见他微笑转头,眸光温暖地看着我,向我伸出了手。 我也微笑,手覆上去。 另一只手,在衣服里面缓缓摸着刀。 听见他继续说:“她同我度过千山万水,艰难险阻,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没想到……” 我闭上眼睛,握住刀柄,不假思索。 情到深处,他的声音愈发不稳,“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她是我,此生最爱……” 句尾未落,我手起刀落。 “嗤——” 声音通过话筒传出去,被无限放大,更加凄厉。 刀刃入肉,血流如注—— 话筒落地。 我抬手,迅速又是一刀。 他死拧着伤口,双眼瞪大地看着我。 我的微笑一定是恐怖的,因为我再次抬起了手。 三刀。 四刀。 …… 血流成河。 我咬牙切齿。 他怎么还没死?他怎么还没死?!! 全场都被这个场面惊住。 就在我还要捅的时候,安保终于冲上来,制服了我。 我面带微笑,束手就擒。 他已经人事不省,手却还死攥着我的手。 有观众冲上来,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撕扯着,哭喊着,飙着我听不懂的英文。 我只是笑,笑得满脸泪花。 对,我就是疯子。 我疯了,才会爱上他。 我疯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心放在他的脚下,任他践踏。 我疯了,才宁愿自己挫骨扬灰,也要护他和他的情人周全。 我就是疯了。 我被遣送回国,再次被送进精神病强制治疗中心。 张宥然来看我。 他比起音乐会那天消瘦了许多,没有化妆的脸显得苍白而没有精神,嘴唇发着病态的白,眼眶下浓浓的黑眼圈,一张脸全靠着分明的五官撑出些英俊帅气来。 他说:“菀之,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我摇头:“精神病院里,每天都要吃大把大把的药,苦得要死,还让人犯恶心。每天还要打针,打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他像晴天霹雳一般,不动了,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好在有恨你的心思存着,要不然我早就去死了。” 他低下头,又抬起头,眼眶红如血,嘴唇颤抖,半天,才漏出一句话:“你、你就那么恨我吗?” 我点点头。 恨。 恨之入骨。 他攥住了胸口的衬衣,仿佛喘不过气来,张嘴,又张嘴,才发出声音来。 他说:“对不起……” 这轻轻的三个字,仿佛让我这些年的苦楚都消弭了。 恨之切,不过因为爱之深。 张宥然,你不过仰仗着,我爱你,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当天晚上,趁着值班护士打瞌睡,我爬上了天台。 看着天台下面的车水马龙,我想了许多许多事,想起了过去。 …… 第1章 地狱 我叫王红。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我去拿毛巾,想要给她擦一擦,她却伸手,攥住了我的脚踝。 我看到她的眼泪混着血水在脸上流淌,表情狰狞而绝望. 她对我吼:“王红!逃啊!你不逃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你爸回来打死你吗?” 我无所谓:“那就打死我好了。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的手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整张脸因为惊恐而扭曲。 我发觉不对,转头,只感觉右脸火辣辣地痛,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肩膀被戳上了什么东西,血开始往外溢,我摸着黏腻的血,笑了笑。 最后的意识里,窗外的夕阳血红血红,凄迷中漾着那个男人的狞笑:“小兔崽子!活腻歪了……” 我醒来的很快,左肩膀痛不可抑,黏腻腻的,血没干。 床单上也都是血。 母亲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脏兮兮的云南白药,不停往我伤口上倒。 痛得我呲牙咧嘴。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呜咽着:“你爸不让我叫医生,我只好用手拔,两根钉子,五公分长……大夏天的,可别感染了……” 我一把打落她的手,两个小瓶顿时滚落。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妈你是猪吗?找这么一个男人,打算一辈子就栽到他手里吗?” 她的呜咽更凶了。 “红红,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们没有钱啊……而且他不喝酒的时候,其实对我挺好的……” 我挣扎着起身,将卧室门扣上,从床底下扯出半断了的电话线,插到桌上的电话里。 试了试,有声音。 我刚按下110,就听见了那个男人砸门。 “不想活了是吧?开门!再不开门,信不信老子我捅死你们——” 母亲不住在颤抖,哆嗦着。 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对着电话里报地址:“阳春路北一巷34……” “咔——” 门还是被他砍开了。 那个男人手里拿着菜刀,红了眼,看着我和我母亲。 我抓起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电话、笔筒、杯子、台灯……全部往他身上扔,可他还在往前。 我抱起沉甸甸的音箱,扔了过去,他一闪身,我拉着母亲就跑。 风在耳边飕飕穿过,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不到那个男人了,才松懈下来,一下跪在了地上。 没歇多久,他就追来了。 我再跑不动了,只能开始嚎啕,行人都往我们这边望,却没人愿意帮忙。 就看着那个畜生,拿着刀向我们砍过来。 眼看着他的刀子就要砍上母亲的胳膊—— 母亲却一把拉过一个行人,那刀刃不偏不倚砍在了那行人的脖子上—— 竖着就插在了那人的脖子和肩膀中间。 血液如瀑布迸流而出。 那人瞬间倒地。 “杀人啦——” 霎时警车轰鸣。 来的还真是时候。 ……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把黑板擦了,教室打扫干净了,开始向同学们收作业。 收到郑成京桌前,郑成京说:“我没带。” 于是我在笔记本上写上了他的名字。 郑成京一把打落我的笔:“你别犯贱!” 我说:“我只是做一下记录,明天你把作业带来我再把你名字划掉。” 他却指着我的鼻子:“你他妈的不会听话是不是?” 我刚要再开口,他却一把推搡过来,我本就个矮,又瘦,他的力气极大,要不是扶住了桌角,我差点一个趔趄跌过去。 我抬起眼,听到他说:“收作业呢还!我妈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爸是杀人犯!你就是贱货跟杀人犯生的杂种!” 我眼睛辣疼辣疼的,止不住怒意,抄起了板凳,就往他身上砸。 他被我逼的连连后退,还嘴硬:“杀人犯的女儿,你也要杀人吗?” 我的眼睛一定鲜红:“对!我要杀人!” 他被我抓得满头满脸血。 很快,他母亲就来学校了,一哭二闹,无论如何必须要严惩犯错学生,要不然就把事情捅到教育局,让整个学校好看。 然后,我就被学校劝退了。 办退学手续的那天,我在走廊里听到了班主任的叹息:“多好的孩子啊。家庭那么差,成绩还年年前三。” 教语文的陈老师附和着:“谁叫她不走运呢!郑局的公子可是她得罪得起的?” 我抱着断了一个背带的书包,眼泪在眼眶打转。 身后的电视上,还在放着父亲杀人的新闻。 “王强杀人案已经告破,晋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最后判决,判处嫌疑人王强有期徒刑二十年。今日,政法大学张教授对此案做出评价,认为此案判刑太轻,违背了罪刑法定原则,已联合多位法学专家向检察机关提起抗诉……” 我看着父亲被押上被告席。 我有一个杀人犯父亲。 所以,我没有其他出路,只有学习。 学习是我唯一的出路。 而如今,这个出路也没有了。 第2章 陪酒 没多久,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判决书下来了。 原来,王强不止家暴,还贩毒,赌博,借高利贷。 他是坐牢了,我和母亲却一夜之间负债五百万,继续待在地狱里,没日没夜,生不如死。 五百万啊,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母亲只会哭,每天就抱着我,呜咽问我:“红红,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要不还钱,我们住的房子就要被拍卖。 还!咬着牙也要还! 我开始了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生活,白天在餐馆做服务员,晚上在夜总会卖酒,周末去街上做促销。 为了省钱,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每顿饭不能超过六块钱。 在夜总会卖酒,被揩油是常事。 我的裙子越穿越短,酒也越喝越多,收入也越来越高。 有天,一个肥头大耳的客户把一沓子钱甩在了我面前,手就开始不老实:“小姑娘啊,我看你长的还不错。跟哥哥我混吧,钱少不了你的。” 我望着茶几上那厚厚的、白花花的钞票,说不动心是假的。 可我不能收。 收下,我这辈子就真正毁了。 那客户笑了笑:“小姑娘,问你是看得起你,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站起了身。 那客户也站起了身,一手用力把我拉进他怀里,一张油腻的嘴就凑了过来。 我一个巴掌上去,吼道:“你他妈的在做什么?老娘我是卖酒的,不是卖身的!” 他也是愣了:“奶奶的!你……” 他身边的几个彪汉立时就要来打我。 千钧一发间,经理李姐带着三个保镖推门而入,满脸堆笑:“徐总,您要的酒来了,还送您三张五折券。这可是我送的,别人怎么要我都不给呢!” 客户没说话。 李姐一拍手,三个浓妆艳抹的陪酒小姐也进来了。“这三位,一个小时都是两千起,今晚上不做生意了,只陪您,您看呢?” 客户的神色终于有些缓和。 李姐立刻板起脸来,说:“我这里也是有规矩的。能玩的,都给你玩。不能玩的,你最好也别开口。大家都好收场,否则闹出人命了,是你负责呢,还是我负责呢?” 我总算虎口脱险。 在李姐的办公室,我真诚地跟她道谢:“李姐,谢谢您。” 李姐也不是矫情人,说话开门见山:“王红啊,我知道你缺钱。要说实话,你这样每天晚上卖酒,赚不了多少钱。如果想一下翻身,真不如陪酒。” 我说:“我不陪酒。” “还是年轻啊。”她笑了笑,“你在这里卖酒总也不是个事儿,长这么漂亮,今天一个徐总,明天一个赵总的,我也招架不住。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北湖路那边有几家广告公司,你去试一下,说不准就能上呢。” 按照李姐给的地址,我敲了一家叫海嘉文化的公司的门。 经理听了我的来意,又看了看我,笑了笑:“条件是不错,有没有相关经验?” 我摇头。 “这样吧,下周我们刚好有一个运动品牌要拍,正需要平模。你可以试一下。如果表现不错,可以长期合作。” “那个,不好意思,我问一下,你们工资是什么结算呢?” “每场拍摄3个小时之内,一支广告3000到5000。” 看着我惊讶的神情,经理皱眉:“怎么,嫌少?” 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挺好的,挺好的。” 没想到,这真的比卖酒要赚钱。 第3章 初吻 拍摄前,我提前到了片场。 没过多久,主编就将一个年轻男生领了进来。 这男生五官周正而清秀,穿着舒服干净,白衬衫牛仔裤,笑起来好看又阳光,两颊还有两颗小酒窝。 他微笑着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宥然。” 从摄影师到场务都是一脸惊讶。 这就是张宥然?真人比海报还好看啊! 据说还没毕业就已经拿下了三个国际大牌代言!不知道后台是谁啊! 明星就是明星,果然不一样。这么年轻就火速蹿红,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一愣,这是明星么?并没有在电视上见过他。 摄影师碰了碰我的胳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宥然!从小品学兼优,12岁赢得全国古典乐器演奏比赛冠军,15岁已在全国举行了三场巡回音乐会,一场国际巡回音乐会,成为在东京歌剧城音乐厅最年轻的独奏家!” 我一脸疑惑,“独奏家?什么叫独奏家?” 摄影师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神情,鄙夷地看着我,也懒得再解释了,起身就去准备设备了。 倒是场务人比较亲和,笑着跟我解释:“就是一个人撑起全场的音乐家。” 我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厉害。” “不过这一年他在音乐上的新闻已经少了很多,不同于流行音乐,古典乐器毕竟是高雅艺术,曲高和寡。去年拍了一部电影,进入了演艺圈,现在就属于一片拍片一边上学的状态,作为音乐人啊,是很牛逼,但作为艺人啊,还嫩着呢。” 张宥然却走过来,对我笑:“你就是我的搭档了吧?你叫……?” 我说:“王红。” 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很好记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我愣愣答:“我、我也很高兴。”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 我完全不会拍广告,肢体僵硬,动作木然。 导演简直要抓狂:“王红!你是丧尸吗?让你搂着张宥然,不是扶着他!还有表情,表情!说多少遍了,要笑,要发自内心的笑!你那苦大仇深的样子,是要去投胎吗?” 本来还不紧张,导演这样一骂,我连站都不会了。 张宥然微笑,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笑得阳光明媚,在我耳边悄声说:“别紧张。有我呢。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咱们坚持一条就过。” 他的声音很好听,气息呵在我脸颊,清爽温热。 他的样子也很好看,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睛大而狭长,是炯炯有神的丹凤眼,蓬松的头发洋溢着青春的味道,唇色很浅,嘴角微弯,下唇线饱满而性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因为我听见导演说:“好——好——就是这样,王红,就是这样笑。再甜一点,甜一点。”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我刚一抬头,他一手揽住了我的腰,低头就吻了过来。 很轻,很绅士的一个吻,洋溢着他身上阳光青草的味道。 我惊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睛瞪大了,却看他弯弯的眉眼里是满满的笑意,鼻尖轻轻蹭着我的鼻尖。 我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卡——” 导演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 离开片场已是天黑,我快步向公交车站走。 这条路人烟稀少,两边都是坟场,治安事件很多。 胆大如我,还是心里打鼓,只能哼着歌,来驱散恐惧。 突然看见了脚下的三个人影。 我转身,看见了初中同学郑成京,旁边的另外两个人,我并不认识。 但郑成京是学生混混中的老大,旁边两人不用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他嬉皮笑脸地对我招手:“王红,好啊!” 我瞥着他们手里的垒球棒:“你要干什么?” “上次,你用板凳砸我,还记得吗?我住院了一个月伤才好,这会儿还留着疤呢!你看!” 他指着自己的额头,点了两下,“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没想你就退学了!今天总算逮到了你,咱们就算算账?” 我要跑,被他们拽了回来,只能蹲下来护住脸。 这是我拍广告赚钱的资本。 我听见垒球棒不断砸着我的背,咚咚咚。 痛通过骨头传到心脏,我疼,是过往习惯了的那种肉体的疼。 没关系,我忍得住。 陡然一声利喝,从远处传来。 “喂!你们在干什么——” 第4章 沦陷 余光里,我看见张宥然快步跑过来,一手迅速扶起我,“我报警了,警察很快来了!” 郑成京自然不信,啐了一声,“妈的!吓唬老子是不是?” 几个混混跟着附和: “以为我们都是吓大的吗?” “多管闲事,连你一起办了!” 几个人挥棒,却都被张宥然避过了,他一脚踢过去,郑成京摔了个趔趄。 另外两个人也没占什么便宜。 警车轰鸣,将他们三个都带走了。 他望着远去的警车,“走吧。送你回家。” 公交车上人不多,我们并排坐。 大概是拍了一天广告,他疲倦至极,一上车,就开始打瞌睡。 公交车摇摇晃晃,他的脑袋歪过来,枕在了我的肩头。 我侧过脸,看窗玻璃中的我们。 样貌来讲,其实很配的。 我贪心地想,要是有这样一个人让我依靠就好了。 干净明亮,气息温暖。 多好。 下了车,他看见了商店,进去买了两瓶椰汁,一瓶递给我。 我摸着黑色的易拉罐,还带着暖意:“谢谢。” 他笑容腼腆:“我就喜欢喝这个。从小到大都喜欢。” 我说:“我没喝过什么饮料,从小到大。” 因为没有钱,父母连一日三餐都没给我做过,更别说买饮料了。 他说:“喝喝看。” 我咕嘟咕嘟喝了光,不由赞:“很好喝。” 他笑着将自己那瓶也递给了我,“不错吧?再来一瓶。” 我接过那饮料,握在手里,却舍不得喝。 想起他刚才很英勇地救了我,觉得不可思议,“刚才,你不怕吗?” 他还是那个十分好看地笑容:“怕什么?” “他们手里都拿着棒子呢!” “嗨,这几个人还算不上对手。”他说,“倒是你,瘦瘦弱弱的,像是没什么力气。应该学点什么,好保护自己。” 我从没有过这样大胆:“你是不是练过什么跆拳道?或者空手道?能不能教我?” 他点头:“在练跆拳道。” 我继续追问:“你能教我吗?” 他歪头想了想:“学这个很苦,你确定吗?” 我点头,格外坚定:“我确定。” “好。下周四,光明路的跆拳道馆,你可以来看看。”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是……我没有钱给你教学和用场地的费用。” 他笑得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牙,“不用,馆长是我好朋友。你来就好了。” 我笑着点头:“谢谢你,你真好。” 他并不知道,我并不是真的想学跆拳道。 对我来说,跆拳道并不能解决我的困境。只有钱可以。 我只是想多一些跟他相处的机会。 不拍广告的时候,我就在图书馆找书看。 没有机会上学,但我还是在努力制造机会让自己充实起来。 在书架的最上面放着一本朗文《新概念英语》。 只可惜太高,我够不着,只能站在架子下面叹气。 “我帮你拿吧。” 一个颀长的影子投过来。 我抬眼,就看见了张宥然。 他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是你。” 我也笑:“是我。” 他帮我将那书拿下来,坐在了我旁边。 我有些紧张,低头装模作样地看书,心思却一直飞着。 他推了推我的书,给了我一颗糖。 从那以后,我们每天晚上都来图书馆看书。 第5章 悲喜 安静的图书馆里,我们悄声说着话,有时候说到好笑的事情,也不敢大声笑。 我忍笑忍得很辛苦,只能捂着嘴巴,趴在桌子上,笑得脊背都是颤抖的。 他也是笑,宠溺的眼光笼罩着我。 那是我从没感受过的眼光。 他还把他的高中教材和笔记借给我看。 笔记上的字体清秀俊逸,一如其人。 周末就带着我去跆拳道馆,教我练跆拳道。 生日那天,他还送了我一个触屏的爱国者音乐播放器,黑色的金属壳,很小巧,却精致。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指着我的图书卡,“上面有写啊。” 原来是这样。 偶尔他在校园打球,也会叫上我去看。 我坐在篮球场边,手里抱着他的衣服,看着帅气英俊的他穿着白色衬衫,打球的姿势利落潇洒,每当进了球,他就会转过身看我。 我冲他招手。 他对我笑得甜蜜而好看,整个人像带着光芒。 偶尔会有女生红着脸给他递东西,他会摆手拒绝,或者腼腆而拘谨地道谢。 有时候也会把我叫过去,并不介绍我是谁,但女生也总会退去了进一步的心思。 我有时候在想,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 不然为什么我们可以走这么近。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给他还书的时候,在里面夹了一张书签。 书签上,我写着一行字: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璀璨如他,像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可他对我这么好,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是有一丝不一样的。 我想这一句表白,他定然是能看到的,却始终没有回音。 我不好意思问他。 自卑如我,走出这一步是何等的不容易,不敢再奢求其他。 直到那天他介绍我去拍摄一个新的广告。 那天,我穿着白色的裙子,手里也是一束清新的薰衣草,站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看着他笑。 他向我走来,一步一步,笑容温暖如阳光,狭长的丹凤眼里盈满深情。 我有些晃神,突然想着,即使我是最卑微的沙,也有借助风飞翔的权利。 中途导演请客,席间大家说说笑笑。 导演看着我笑:“王红啊,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广告啊,本来是找的另一个女演员,费用都谈好了。但宥然一直推荐你,说她女朋友多漂亮,多合适这个角色,还愿意降低广告费。我这才答应的。” 我看他,他居然脸红了,也不知道是腼腆还是酒精作用。 “不知道你是否会同意,但我还是这样说了。”他侧过头,笑意盈盈地瞧着我,悄声说,“如果介意,可以动手打我,我绝不还手。” 其实是一个玩笑话,我听来却觉那么贴心。 可我却不知道怎么接,我是个讷言的人,不会夸人也不会讲笑话。 大概自卑的人都讷言,我只是认真地回答他:“我不会打你的。” 他笑得更好看了。 收工后,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公交车也没了。 “王红——” 我止住脚步,张宥然在身后对我招手。 他跑过来,还有些气喘吁吁:“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之前晚上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在跆拳道馆练习,再晚我也不让他送我。 一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出生在那样一个脏乱差的环境里,二是片场离我家很远,我也不想麻烦他。 我连忙摆手:“没关系,我不害怕的。” 他笑着坚持:“一个女孩子真的不安全。你不记得先前那几个坏小子的事了?” 我当然记得。 有人陪着,一路不寂寞。 我的手放在灰黑色的外套里,这件外套穿了好多年,太薄,袖子也短,冷风吹过来,我直打哆嗦。 他突然脱下了外套,给我披上:“你怎么穿这么薄?” 我只能笑笑。 他牵过我的手,放在他的口袋里。 口袋里很暖,他的手也很暖。 家在棚户区,要穿过黑黢黢的巷道,巷道旁边是一条又脏又臭的水渠。 我并不想让他看见,便止了步:“到这里就好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他往里面望了望:“这……不安全吧?” 我摇头:“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他看出了我十二分的不情愿,只能说好,却笑着从身后的背包中拿出一本书。 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漂亮的装帧,紫色的圆花,凹凸有致的纹路,沉甸甸地握在手里。 “想你应该喜欢美文,这个送给你。” 他说话的语气很柔软,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春声线,那么好听,那么浪漫。 如果我曾经历过幸福,那这幸福只降临在我悲喜交加的十六岁。 就在这短暂的风和日丽之后,就是猝不及防而又暗无天日的斜风冷雨,密密匝匝,让我无法抬头。 我最终还是让他将我送回家。 我试着说服自己: 如果他能接受我最不堪阴暗的背景,也就能了解我最迫切改变的渴望。 家门口,一推门,一个人突然攥住我的手,我一吓,惊叫一声,张宥然立刻将我拉至身后:“怎么回事?” 我爸从砖墙后面走出来,笑嘻嘻地看我们:“给钱!给钱!不给钱就把你卖了!” 我惊恐万分:“你!你不是坐牢了吗?!” 他指着我身后嘻嘻笑:“坐牢?做你他妈的牢!” 我这才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还没反应过来,顿时从车上下来五六个人,七手八脚就要扛起我。 我又哭又叫,一直在挣扎,“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王红——”张宥然上前拉我,想把我救下来。 我看见他修长笔直的腿踢得又准又狠,可是以一敌众却终究势单力薄。 他脸上挂了彩。 有人掏出了匕首朝他刺过去。 他侧身,却没避过去。 那刀子直愣愣戳进了他的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他却还想冲过来拉我,可车门被人迅速关上。 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把车窗户敲得震天响。 有人上来把我的双手双脚绑住,往我嘴巴里面塞了毛巾。 我动弹不得,叫也叫不出来,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会怎么样…… 第6章 放手 我想起那个称作爸爸的男人王强,想起了以前的无数次。 他一喝酒,就拿拖鞋抽我,拿拖鞋抽我妈。 他还当着我的面,把我妈抵在墙上,把啤酒瓶盖压在她的皮肤里,把啤酒瓶砸碎了,用玻璃碴的尖子在她的身上刻字。 听着我们的哭嚎,他就只会傻笑,只会嗤笑,却越发兴奋,那一道一道的拖鞋底抽得更加毒辣,那一片一片的玻璃碴割得更加凶残。 在我的生命里,父爱可以是空白,我却不愿它是腌臜拥挤、充满垃圾。 我和我的母亲,任何时候身上都是紫红淤青,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找不到酒瓶的时候,他随手拿过的东西都是武器,钢笔、晾衣架、烟灰缸、扫把和杯子……家里的东西很少有干净和完整的。 过往的每一天,曾经的每一年,时时如此。 我从没有麻木,对父亲的恨,只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越发深刻。 …… 车停了,车灯亮了,透过昏黄的光线,我看见一个人走上来。 那人捻住了我的下巴,仔细打量,像看一个货物般地看着我,“样子过关,是处吗?” “我亲女儿,没人碰过。” “你要多少钱?” 我看见王强面上浮起了猥琐的笑容,用手比了个十。那人嗤笑一声,“王强,你是想钱想疯了吧?明星一晚上都不止这个价钱!你带来这货,凭什么?” 王强嘿嘿干笑两声:“这你就不懂了,这真的是个处。什么都不懂,随便调教!这又是我女儿,出了事我也不会怪你的!” 那人食指点了点下巴,想了想,“八千。” “一万?” “就八千。” “成交。” 那人一把拽过我的衣领,就把我往外拖,就这样我还是拽住了张宥然送我的那本书。他把我一直拖进屋子,甩上门就来撕扯我的衣服,我用力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使劲挣扎,奈何手脚被绑,根本没有用。 我瞪大了眼睛,惊骇至极,看见他欺身上来,只能疯狂地摇头。 我觉得我眼里的血管都要爆裂,眼泪一直在往下流,全身上下都在战栗颤抖。 我像只砧板上煮熟的虾子,任人剥光,任人宰割。 后背触在冰凉的地上,刺骨冰凉,这冰凉一直渗进心脏里去。 我已经绝望。 也许,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却突然—— 轰隆一声,门被撞开。 “手举起来,不许动——” 不啻平地惊雷。 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我看见他们黑色的特训服,看见腰间别着的一杆杆枪,他们几个人冲上来,一瞬将我身上的人制服。 我看见张宥然也在其中。 我愿意他见我哭,见我笑。 却不愿他见到这样衣衫不整、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的我。 这样狼狈不堪的我。 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也惊了,却立刻将自己的外套脱了裹住了我,迅速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把我抱在怀里,语气温柔而温暖:“是我不好,王红,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你……” 他的胸膛很暖,很暖,是我活了十八年都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他身上的衣服很香,是洗衣液的清香;他干燥的头发很香,是洗发水的薄荷香;他的气质很纯粹,那是宛如阳光青草一样干净的味道。 只是伴着血腥味,却挡不住那样清浅而温暖的气息。 在他怀里,我还是止不住哆嗦。 我发不出声音来。 我多么告诉他,他不需要自责。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甚至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是我,是我的出生不好,是我的爸爸不好,是我不好。 他很好。 很好。 - 警察要我们去做笔录,我看了看张宥然胳膊上的伤口。 血已经凝固了,但颜色还是鲜红刺眼。 我小心翼翼地问警察:“我能不能陪我朋友去包扎完伤口,再去做笔录?” 虽然他坚持自己没事,但警察也觉不妥,开车将我们送到了医院。 伤口很深,凝结的创面和衬衫混在一起。 医生不得不先消毒,再用剪刀将衬衫剪破,然后一点一点将与血液凝在一起的衬衫布揭开,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被撕开。 一定很疼,我看见张宥然的眉头紧皱,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在发抖。 我很害怕,却又不敢不看。 上好了药,又用纱布包扎好,医生说:“这两天不能洗澡,要忌口,要多注意。一旦疼得厉害或者发炎感染,一定立即来打吊针。” 我道了谢。 - 做完了笔录,他还打车送我回家。 在路边摊上,我指着售价三十元的一套裙子,问张宥然:“你能不能借我三十元钱?下星期就还你。” 他将三十元递给陈经理。 对我说:“不用还。” 我大咧咧地将裙子套上:“我的衣服破了。如果就这样回去,我妈一定会担心的。我不能这样回去。” 我太瘦了,裙子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并不好看,但总不至于狼狈。 - 到家门口,我才想起,我把他送我的书丢了! 一定在先前的那个房子里! 可我根本就不知道前面的黑屋子在哪。 我疯了一样沿着来的路往回狂奔,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一下拉住我的胳膊,着急地看着我的眼睛:“王红!你要去哪儿,告诉我!” 我说:“我要回去找东西!” “你要找什么?” 我六神无主,不敢告诉他我把书丢了,只是答:“我要找东西!我要回去找东西!!” 他想了半天才知道我说的回去,是回刚才的小黑屋去。 好在他认得路。 现场已被警察封锁起来了,一看我是受害人,也就没有阻拦。 我进去就开始翻箱倒柜,桌上没有、板凳上没有、地上没有、床上也没有! 到处也没有! 警察一下拦住了我,询问道,“你要找什么?” 我先前受了惊吓,这会儿语无伦次,只是一直在重复说:“书!书!一本书,紫色的书!” 勘验现场的警察从警车里拿出一个透明袋子,递给我:“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我连连点头。 打开袋子的拉链,将书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终于看见了里面夹着的书签。 这书签上有张宥然亲笔写的一首诗: “我想念你, 我想起夜幕降临的时候,和你踏着星光走去; 想起了灯光照着树叶的时候,踏着婆娑的灯影走去; 想起了欲语又塞的时候,和你在一起。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 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 王红, 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摘抄自书里的句子,却显得那么合适,而又真诚。 我摸着那些字,忍住哽咽,努力平静地说:“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说喜欢我的人。这也是你对我说过的,最珍贵的话。” 张宥然抱住了我。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来闷闷的:“你受苦了。” 他的吻落在我额头,“我会保护你,我会和你在一起。” 可回家,竟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我的母亲砸了一切能砸的东西,指着我的鼻子咒骂:“小畜生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被卖了吗?你不是把自己换成了钱吗?钱呢?钱呢?” 她冲上来就开始推搡我,撕扯我和我的口袋,“拿钱来!把你爸的钱拿过来!” 第7章 天崩 我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我呆若木鸡,如木头一般被她的手掌推来推去,脚步也就错乱地跟着她前前后后。 张宥然拉住我,“跟我回去。” “不用管我。”我语气平静,大力把他的手掰开,就任由我妈推搡着,仿佛这样才能让我看清现实,才能让我的心少疼一点。 原来,我的母亲也不爱我。 原来,我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和必要。 她终于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找了那么一个禽兽不如的老公,养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啊!把自己卖了都不给我钱啊,我不如死了算了,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呆望着她,转身就走。 她却又来拉扯我,我所有的心酸、委屈、愤怒一瞬间涌上脑顶。 我戳着我的心口,用了我所能用的最大的声音对她吼道:“我刚才差点被人强`奸了!差点,被我亲生父亲找来的人强`奸了!而我的妈妈却在指责我!问我为什么不给她钱!为什么没出卖自己换钱!真好!真好!你们真好!” 我笑得满脸泪花,却还撑着不能哭,“我是人啊,我不是植物,不是石头,我会痛!但没有人在乎!根本没人在乎!” 我转身就冲出了屋子。 外面在下雨,大雨淋下来,将我整个人浇得通透,将我的泪水和嚎啕在轰然卷起的雨声中湮灭。 雨水从我的头发上留下来,从我的睫毛上刷下来,从我的裙子上滴下来。 我冷得牙齿打颤,却在黑暗的雨中一直走,一直走……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只是想哭,很想哭。 天地之大,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爱我。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听不见,看不见,我只能看见远方有暖黄的光,像是童话里的城堡,却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我听到一阵凄厉的鸣笛,在耳边响起—— 我终于看见了那不断放大的光芒,是车前灯—— 我已经躲不过去。 声嘶力竭的惊叫,轰然响起的刹车—— 却突然有人扑过来,挡在了我身前,那一瞬间,天崩地裂。 瞳孔放大间,我看见了那人的脸,英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清瘦好看的轮廓,身上那熟悉而又好闻的清香—— 我看见他重重地撞在车前玻璃上,翻滚着,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我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奔过去:“张宥然,张宥然,你怎么样?” 有血从他的脑后一点一点渗出,和雨水混合着,流淌着。 他的前额、脑后都是伤口,触目惊心。 他已经昏迷。 我彻底吓傻了,哆嗦中终于想起报警,但我没有手机,掏了半天才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下了120。 医生很快来了,将他抬上担架。 “颅内大出血,沿左耳道流出,急性呼吸衰竭,上呼吸机——” “患者很危险,师傅麻烦快一点——” “叫院内做好准备,一下车就进行开颅手术——” 我坐在车上,眼泪一直吧嗒吧嗒掉。 我握着他的手,一反之前的温暖,他的手冰凉冰凉。 之前明媚爽朗的笑容不见,璀璨清澈的眼神不见,他像只雕像,一动不动,眉眼紧闭,嘴唇紧闭,脸色苍白的可怕,脸上脖子上都是血,鲜红鲜红的。 从没有人平等看我过。 也从没有人对我这样好。 更从没有人待我如生命。 张宥然,他是第一个,肯真诚待我、肯真正帮我、肯豁出命来保护我的人。 他千万不要有事。 一下车,我跟着医护人员一起推着他往手术室跑,却有大夫拦住了我:“你是患者家属吗?你和患者什么关系?” 我和他素昧平生,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答不上来。 “那你认识他家人吗?” 我摇头。 “这样,你先替他将手术费交了。先预交三千八,后期可能还要更多的钱。款台在一楼,快点!手术不等人!” 我愣了。 三千八,我身上连三块八都没有。 我拿起他的电话,却不知道密码,根本看不了他的通讯录。 我将身上仅有的两块钱,打了电话,却根本没有人肯给我借钱。 我救不了他。 我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因为钱的事耽误了手术,而让他有危险,我会后悔自责一辈子的。 却摸到了口袋里的名片,那是三个月前,我在夜总会打工的时候,一个不怀好意的陈经理硬要塞给我的。我当时没在意,却没想到,终有一天会起作用。 电话接通,那边一听我的声音,居然还记得我:“王红小妹妹啊,想通了吗?愿意陪我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却很清晰:“一晚上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呢?” 我说:“一万,少一分都不行。” “一晚上?一万?”那边像听笑话一般地语气,“一个星期一万我都得好好想想。” 我说:“成交。一个星期一万!” 那边还是笑:“可以。你现在就过来陪我吧。” 我挂了电话,拿着单据直奔手术室,那个大夫还在,看我手里的未落章的单据,“你怎么回事?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还能耽误!” 我攥着她的手,几乎要哭出来,“我的手术费筹到了,现在就去拿,请你们先做手术,求你们先做手术……” 大概是样子太过凄楚,那个大夫叹了口气,“嗯。” 我透过急救室门上的小窗,最后望了张宥然一眼。 他仍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口鼻被呼吸机的管子遮住了,室内的灯光很暖,打在他侧脸的轮廓上,衬得他干净、优雅而安详,跟我是不一样的。 时间不容许我有任何耽搁,我出门就上了公交车。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我找到了那个人的家里。 这是晋城有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但保安看我是一个小姑娘,也没怎么为难我,只是略微询问了,就放我进了小区。 里面是成排的别墅,明明是秋天,却家家户户姹紫嫣红。有钱人的世界就是好,无论四季如何变化,在他们这里,永远温暖如春。 我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带着金丝眼镜,又矮又胖。 我根本不记得他,他却还记得我。 他看着我笑,笑得圆脸上的肉都一颤一颤的,油滑的唇蠕动着:“王红小妹妹啊,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 我又重复了一遍:“一星期一万,不许反悔。” 他将手放在我的肩头,一把搂住了我:“我王长生说话从来不反悔。” 第8章 悬崖 看我犹豫的样子,他笑得狡猾,转身走到了保险箱前。 我看见他按了几个数字,又将保险箱上的罗盘扭到了什么位置,咔嗒一声,保险箱的锁打开了。 他从里面拿出一块金条,明晃晃的金条,在昏黄的室内灯下还有些耀眼。 他看我愣愣的神情,以为我不相信,将那金条还在牙下咬了咬:“实打实的金条,一个就一公斤,一克黄金就两百多块,你算算一个金条多少钱?” 二十多万,这么小一块金条就二十多万! 他将金条放在桌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沓粉红色的钞票,大力甩在桌上:“老子有钱!老子有的是钱!你若是伺候得好了,别说一万,还有这个实打实的金条,也一起给你。” 我彻底愣住了。 我从小到大,零花钱不超过十块,就是上了学,也大都是周围的亲戚朋友资助,自己再争气,挣些奖学金,过手的最大钱没超过三位数。 原来,这一晚上,就能将这一辈子的钱挣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浴袍,递给我:“你先去洗澡。” 我接过浴袍,进了浴室。 水很热,蒸汽氤氲在镜子上,我盯着镜子里自己越来越模糊的样子,不禁有些烦躁。 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学习,那么努力地寻求机会,那么努力地离开那些黑暗和恶毒,并不是就这样让人糟蹋的。 我希望我可以干净明亮地活着。 可,张宥然怎么办? 他也很年轻,他不能为了我毁了自己。 我会于心不忍。 咬牙,索性就穿上浴袍,大步走出浴室。 我反正是半只脚踏进地狱里的人了,有什么?大不了就是被人睡! 怕什么! 我笑得魅惑,也笑得复杂。唇上的肌肉牵扯着僵硬的脸颊,只感觉麻木。 他也笑,一把扯开我的浴袍,欺身上来:“妹妹洗澡好慢,哥哥我早就等不及了!”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挣扎,仍由他将我的两手举高,压在床头上, 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可这样还是无法接受,止不住地颤抖。 我将脸撇过去,不能看他的表情,那样贪婪而又腥膻的表情,只让我浑身汗毛竖立。 大概看出了我的不甘和不愿,他撇过脸去,向床边啐了一口,“呸!送上门的婊`子,还装什么清纯?他妈的,惹老子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我一惊,想要立刻起身,却看他从床边拿出了绳子! 我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这是在他的房子,如果他有什么不良嗜好,我这辈子就毁了! 我使劲摇头,挣扎着说:“我反悔了,我反悔了!我不干了,钱我不要了!钱我不要了!” 他狞笑着,“哪那么容易?你以为这是旅馆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来了,不给大爷我点好处,就别想好好出去!” 他一手就来拽我的手,要将我捆起来。 我拼命地后躲,看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凄惶中,我极快地抄起了床头柜上的金属台灯,就向他砸过去—— “轰隆——” 剧烈的声响,整个世界陷入巨大的黑暗。 我借着稀薄的光亮,看见那个男人已经被我砸得满头血,倒在了地上。 金属灯已经四分五裂,玻璃罩子碎了一地,我踩在那满地的玻璃碴子中,只是笑,笑得满脸泪花。 我杀了人吗?我是杀了人吗? 我试探地将手伸过去,探着她的鼻息,十分微弱,不会真的出了事吧? 电话却响了起来,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在床凳上找到了手机。 “你好,是王红吗?” 我忍住呜咽,努力让声音听来平静:“是我。” “张宥然的手术款筹到了吗?财务室要下班了。” 我低头:“筹到了,现在就给你们送过去。” 一转身,王长生居然已经睁开了眼,摇摇晃晃又要向我扑来,我猛然后退,他却一下子攥住了我的脚踝,凄厉地骂着,“兔崽子,反了你……” 我一惊,既庆幸他还活着,又害怕地浑身颤抖,惊恐间,抓起了桌上的钱和金条就往外奔! 外面下着大雨,我的睡袍完完全全被淋湿了。 我一直在跑,一直在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了医院。 我看见收银台的医生用别样的眼光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疯子。 对,我就是疯子。 不用想,此刻的我定然是狼狈而邋遢的。 外面的雨太大,我的头发现在还在向下滴水,外面寒冷刺骨,我却还穿着浴袍,穿着拖鞋。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将那一沓子钱递过去:“这些够吗?够吗?” 医生嫌弃地捻起钱角,略略数了数:“应该够吧?” 那一沓子钱在验钞机上迅速地掠过去,机械女声一字一字地报着数:“六十张,六千元人民币整——” 很快,从窗口丢出一张绿线条的白纸:“没问题,签下字吧。” 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刚才跑的太快,衣服又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这会儿才感觉到冷,慢慢地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实在太累了,一整天像个陀螺一样,被人抽打着,转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应该去换个衣服的,可还是放心不下,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往前走,我要去病房看张宥然。 我孑然一身,没有牵挂,此刻,他就是我的命。 他不能有事。 病房的门开着,里面是黑的。 他还没醒。 我悄声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板凳上,脑袋枕着手臂,趴在床边,打算眯一会儿。 我好困。 却突然感觉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这双手很暖,我听见一个温柔却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叫着我的名字:“王红。” 我抬起头来,看见他笑眯眯的眼睛,在微曦的光线中熠熠发亮,蓬松的头发,像是干净清爽的萨摩耶,纯良无害。浅色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明明是最稀松平常的样式,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他还挂着点滴的手抬起来,手掌摸了摸我湿漉漉的头发,大概是点滴的关系,他的掌心还泛着轻微的凉意,但眼光却那么暖:“你怎么了?” 第9章 四年 我摇头,眼泪却吧嗒一下掉下来了:“我没事。” 他有一丝惊慌,慢慢地起身,手背拭去我的泪花:“你怎么哭了?” 我低下头,抽噎起来。 他一手揽过我的肩膀,让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也不怕我湿漉漉的睡袍将他干燥的衣服弄脏。 周围很安静,我仿佛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轻轻摸着我的头:“别哭。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我并不担心自己,我只担心他。 他却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柔声宽慰:“我没事。你也不用担心。” 我说:“我害怕你出事,我害怕你有事,我害怕你为了救我,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本就是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没关系。但你不一样,你大有明天的。你不应该救我,如果你因为救我,而……而出了事,我一辈子都没法活。” 他转过头,轻轻笑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吗?再说了,谁说你的命就是贱命,我的命就是好命了?你别这样说自己,你很好。你遇上的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诚恳:“你听好了。每个人都是上天的礼物,坚强如你,美丽如你,更是珍贵得独一无二。你要自信起来。” 我的眼泪更是哗啦啦就往下掉。 曾经我以为,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明码标价。 张宥然这样一路顺意、卓然超群的人定然是最珍贵的钻石,而我是那最卑微不值钱的沙,既不起眼,又毫无价值,就该被人踩在脚底下,一辈子埋在尘土里。 原来,我也有着珍贵的权利。 他帮我擦去泪水,“别哭了。再哭,眼睛更肿了。笑一下,你笑起来很美。” 我咧开嘴。 他笑,捂了捂肚子,“你饿么?我都饿了。” 我立刻站起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他将被子掀开:“别了。咱俩一起去吧,大半夜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再说了,通宵营业的店好远呢。” 我说,“真没事。” 他非要跟我一起去,却被值班护士拦住了,“你这刚做完手术,连危险期都没度过,还在观察,现在都不能下床,更别说出门了。这很严重,不能开玩笑。” 值班大夫是个年轻女性,可能是刚才光线暗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张宥然有着十分吸引人的长相,两眼就冒起了星星,“你是不是演过什么电视?或者电影?” 他嗯了一声,却不详说,只是看着我单薄又狼狈的衣着,问大夫:“大夫常常值班,所以在医院会备几件换洗衣服的吧?能不能给我借一套?” 大夫很快拿来了自己的衣服,我穿上也还算合身。 张宥然执意不让我一个人出门,但我坚持,他拗不过,只得作罢,嘱咐我道:“注意安全。” 最近的店是康`师`傅牛肉面,我买了两份,刚出门,就被人拦住。 对方带着大檐帽,穿着警服,先向我出示了证件,“请问是王红吗?” 我点头。 “我们接到当事人报案,你涉嫌侵犯故意伤害他人,并入户抢劫。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帮助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我望着手里提着的热腾腾的牛肉面,想起了张宥然的笑脸,“能不能让我将饭给我朋友送过去后,我再自己去派出所。” 对方说:“恐怕不行。” 我不想让张宥然饿肚子,更不舍得让他失望,“我的朋友还没吃饭呢。求你们了。” “真的不行。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们将我送进了看守所,我一个人一间监狱,没有床,空旷的房间内,只有一方铺子,我躺在上面,却想着张宥然还没吃上饭,根本就睡不着。 他看我这么久没回来,一定担心了。会不会也跟我一样睡不着? 我睁着眼睛就到了天亮。 第二天依旧是审讯,接连不断的审讯,我身心俱疲。 我想见张宥然,却根本见不到他。 我很烦躁,不知道在看守所呆了多少天。 终于有一天有检察官告诉我,我的案子已经到了起诉阶段。 由于涉案金额巨大,且有暴力行为压制对方反抗,基本定性为入户抢劫,我将有可能面临五年有期徒刑。 我不置信:“我不是闯进去的,是王长生请我进去的!他想……他想睡我,我拼命反抗,他却根本不放过我,我才会打他的!最后的抢劫,是因为我是实在缺钱,我的朋友要做手术,必须有钱,要不然他会死的!” 对方说:“你指控王长生涉嫌强`奸的证据不足,但是王长生提供的证据却很充分。” 我的心仿佛沉下海底。 事实不等于证据,但法庭上,证据就是事实。 面对着王长生提供的确凿的证据,坐牢一事,我似乎在劫难逃。 终于有一日,我得到获准可以给亲朋打一个电话,我拨通了张宥然的电话。 始终没人接。 我就想听听他的声音,听听他给我鼓励,或者听他问问我,在监狱过的辛苦吗。我一定会忍住哭,只是笑着回答他,不让他担心,只让他知道我只是想他了。 但电话没人接。 庭审之前,法官和检察官都来问我,是要自己请律师,还是申请法律援助律师。 我不想坐牢,我也没钱自己请律师,我只能申请法律援助律师。 我并不知道法律援助律师能帮我到什么程度。 若真的没办法我坐牢了,我还想最后再听张宥然的声音一次。 打电话的申请得到准许。 电话终于有人接,我听见他那标准的普通话:“你好。” 我忍住胸膛翻涌的哽咽,“宥然,是我,王红。我是王红。” 他顿了下,似乎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王红?” 虽然他看不到,但我在这边使劲点头,“是我,是我。” 我顿了顿,终于听见这个声音,心蓦然安定下来。 我并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在看守所的日子,见不到他,只觉度日如年。 我想知道他的伤好点了吗,是否已度过危险期,是否已出院,是否已痊愈。 但那边啪地压掉了电话。 第10章 认罪 我一愣。 再次拨过去,很快接通,却又很快被拒接,我再拨,再被拒接。 不知道来来回回多少次,电话那头始终萦绕着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这一刻,我心如死灰。 我想我涉嫌犯罪的事情,大概已经完全传开。 我不怕全世界看轻我,我只怕他不理我。 庭审这天,我得到准许可以脱下看守所的识别服,穿着自己的衣服参加庭审。 但我自己原先的衣服太简陋,看守所的女民警好心帮我买了一套衣服,是一件干净清爽的白色衬衣。 她递给我的时候,叹了一口气:“穿戴简单一些,干净一些,可以给法官留一个好印象。希望能轻判吧。” 我被法警押着上了庭。 旁听席上坐满了人,我努力搜索着他的身影,但没有。 他并没有来。 我始终心不在焉。 期间不断有人在询问我问题,辩护律师、法官、检察官走下座位席,一直在向我确认案件发生时候的细节。可我有些跑神,回答得结结巴巴,甚至当天的情况都想不太清楚了。 我满脑子都是,张宥然为什么没来。他为什么不来。 检察官举着那张满地玻璃碴子和台灯碎片的照片,最后一次问我:“王长生的脑部损伤,是你用台灯砸得吗?” 我说:“是。” “你看到了他重伤倒地吗?你预料到你这一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嗯。” “为什么不实施急救行为?” “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我害怕被张宥然知道,我害怕被他发现,原来我是这样一个不要脸的人,为了一万多块钱就可以出卖自己。我害怕他后悔,我害怕他为救下了这样一个我而后悔。 “那他原本放在桌上的一万多元现金和一块重达1.2千克的金条,也是你抢走的吗?” 我说:“是。” 检察官转身回了座位,起身对着法官大人宣读起诉书:“本院认为,被告人王红使用暴力,当场劫取财物,且金额巨大,其行为已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63条规定,构成抢劫罪。念其认罪态度良好,建议从轻或减轻处罚,量刑建议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至十年。” 我嘴不由自主地张大,三年到十年,最少也是三年。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这辈子就毁了。我没有学历,我没有家世,我只有我自己,如果我坐了牢,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我也再见不到张宥然了。 我还没有学会跆拳道呢。 我还没有和他有太多交集呢。 他那么优秀,一定会拥有美好明天的。而我若坐了牢,以后的无数日日夜夜,恐怕都将挣扎在生活的最底层。这辈子,我将和他不再有任何可能。 “啪——”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请肃静,全体起立,现在宣读判`决。被告人王红……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对指控的事实和罪名供认不讳……现判`决如下……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三千元整……” 我忍不住后退。 辩护律师问我:“是否要上诉?” 我问他,“上诉之后改判的可能性大吗?” 他摇头:“检方的证据链完整,排除合理怀疑,改判不太可能。只能说碰运气了。” 我的运气一向不好,所以我摇了摇头:“不需要了,谢谢你。” 第11章 继父 四年的牢狱生活,足以改造一个人。 我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但走出第五监狱的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了母亲张大的嘴巴。 监狱周围都是荒芜,今日天气并不晴好,云朵都是灰色的,像个罩子罩在天空上,阳光撒不下来,故十分闷热。我穿着那件白衬衣站在门口看着母亲的样子,发呆。 她怎么知道我坐牢的事情的?她又怎么到这里的? 我看见她身上穿着枚红色的真丝裙子,头发是绾起来的,穿着高跟鞋,手里握着流苏的坤包,像个豪门贵妇。 我从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母亲的衣服总是廉价的平布,洗了又洗,即使是最鲜艳的颜色,也越发褪色,变得苍白起来。 而这一刻,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虽然皱纹愈显,可仪态万方。 原来,人靠衣装这话是没错的。 她在向我招手:“红红,这里。” 我缓慢地走过去,在监狱重体力活干多了,肩椎、颈椎和腰椎都不好,我再也走不快。 她一把拉过我的手,我看见她的笑容里有略微的嫌弃,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热情地将我抱在怀里,只听哭腔,没有泪水:“红红,这几年,你受苦了。妈妈很心疼。” 我才不信她会真的为我心疼。 她哭得假惺惺,像是专门做给谁看的一般。 果然,他牵过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的手,哭声凄惶,但我依旧看见了她嘴角的一抹不屑。 她指着我向旁边的男人介绍道:“建彰,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我女儿,红红。是我管教不好,让她走上歧途。但她毕竟是我女儿,再不懂事、再不听话,也都是我女儿,她无处可去……” 那个中年男人国字脸,是踏实稳重的长相,比起我的亲生父亲,周正了不知道多少,身形高大无比,穿着也很得体。 他先是上下打量着我,随即对我点点头:“你好。” 我嗯了一声。 母亲在背后使劲掐着我,要让我表现得热情一点,但我始终是木然的神情。 她特别在乎那个男人的感受,“我女儿也不懂礼貌,你别介意。” 林建彰摇头,“没事。绢子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我表情十分不自然,撇过了头去。 我没有父亲,别人也别想当我的父亲。 林建彰替我打开车门,看得出来,他并不常替别人做这种事情,表情也是木讷的。 我上车后,他坐回驾驶座,问我:“今日给你接风洗尘,你想吃什么?湘菜?川菜?粤菜?还是自家的菜?” 我说:“随便。” 就是有点累,只想睡觉,但窗外的景色,与监狱的环境又是那么不一样。 我终于看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么亮那么亮的街灯,那么笔直而又宽阔的马路,那么明亮而又自由的空气。 四年的牢狱生活,让我与世隔绝,这城市日新月异,不过一千多天,与我而言,仿佛是几个世纪般的漫长。 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立刻有侍应生上前打开车门。林建彰将车钥匙给侍应生,转身对我说:“绢子说你以前最爱吃辣,这家酒店的湘菜做得十分地道。你要觉得好吃,咱们以后可以常来。” 我没吭声,心里却在嘀咕,什么叫咱们?谁跟你是咱们? 趁着走路的功夫,王娟刻意停下了脚步,蹭到我身边,悄声说,“别死吊着个脸!跟个丧门星似的!我可跟你讲,这男人,林建彰,可有钱了!你可得识相点,让老娘我的日子过得舒坦点!少找点事,咱俩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而且他就一个女儿,他死后,那些钱不就都是咱们的了?” 我斜睨着王娟,“你真是时来运转啊!撇了一个杀人犯,养了一个抢劫犯,居然还有本事找有钱人!还能惦记着别人的财产!” “你——你怎么说话呢你!他妈的以为老娘不敢打你是不是?”王娟不敢高声叫,只得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恶狠狠地看着我,手已经举高,眼看就要落下来。 “怎么了?”前面走着的林建彰突然转过头来,皱眉看着我们。 王娟立刻收回了手,笑嘻嘻地看着我,“没事没事,就是在教我闺女做人。” 林建彰笑了笑,停下脚步,在前方等我,“红红,你过来。” 我一愣,没动,他又回走过来,和我并排走,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我,“你脸色太苍白,是不是低血糖?吃一颗会舒服点。” 是大白兔奶糖,是我小时候最奢侈的梦想。 每次被王强那个畜生打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有人给我一颗糖,再苦再疼,我也能坚持下去。 服务员领我们进了最里面的包间,装修比走廊还要高档一些。浅绛色的地毯,枣红木的桌,琥珀色的椅,古朴而大气。 我们三人一进去,里面坐着的一个小女孩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我们甜甜地笑:“这就是我姐姐吧?” 林建彰指着小女孩对我介绍:“这是我女儿。” 第12章 重逢 我上下打量她。 她与我年龄相仿。 粉色的毛呢裙衬得她皮肤很好,白皙到透明的肤色,圆润饱满的脸蛋,两颊一边一个梨涡,满满都是少女的活力,大大的眼睛微微弯着,水盈盈地看着我,笑得可爱而让人亲近。 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女,却越看越耐看。 林建彰又对着小女孩笑,替我回答了她的问题:“嗯,这是你王阿姨的孩子,是你的姐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听姐姐的话。” “必须哒。”她冲我眨眨眼:“姐姐好。我叫达之,孟子说的‘达之于其所为’的达之,林达之。你叫什么呀?” 我说:“王红。” 我的名字很普通,没有那么深的含义。 大概是被我这不走心的名字给戳中,林达之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我一个同班同学就叫这个名儿呢。” 我嗯了一声:“我这个名字随处可见。” 王娟对着林建彰尴尬一笑:“这孩子早产,名儿还没想好就出来了,名字也就起得仓促。” 当年王娟生我的时候,就是一个意外。是村上的痞子王强强暴了她,她想报警,又害怕影响名节,就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要打掉我,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个痞子王强。王强希望抱个大胖小子,名字都起好了,叫王蓝。 等生下孩子一看,却竟是个柔弱弱、病怏怏的我,王强抢过襁褓就要往外扔。 王娟却舍不得,还是将我养大了。 所以我一出生就是不被祝福的,活该这么多年受苦。 方落座,有人敲门。 一听门声,身边的林达之立刻起身,斜着脑袋探出头去,喜悦溢于言表,“我刚还在想你们呢。这不就来啦!叔叔阿姨快进来坐!” 听这语气,敲门的几位定然是非常熟稔的朋友了。 来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看穿着,也都是有钱人。夫人手里提的坤包我曾在杂志上见过,一个就要五位数。 林建彰向我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张叔叔、张阿姨。张家跟林家是世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跟亲人没差了。所以这次我就将他们也请了,红红你别介意啊。” 其实本就是他请客,他爱请谁不爱请谁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要吃饭就好。 但这样讨好一般的语气,让我不习惯。 故没有说话。 王娟怕场面一下冷下来,笑着替我接过话头:“建彰,你这样说话真是见外。能够认识到你的朋友,应该是我们的荣幸,怎么还会介意呢?” 林建彰微笑和蔼:“这就好。” 林达之挽住了张夫人的袖子,一边陪着走,一边还在向外面张望:“哥呢?” “他在停车,马上就进来。” 余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我在走廊就听见了你在叫我。” 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 那是一张我在狱中日思夜想的脸庞,那是我在最孤单无助的时候,脑子里心心念念的名字,那是我放弃了全世界也不愿放弃的人。 那是张宥然。 -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青春洋溢。栗色的蓬松的头发,额前的刘海带着微微的小弧度,笑起来卧蚕和酒窝更加明显,嘴巴咧得很大。洁白整齐的上牙轻轻咬着下唇,是想笑又忍住了不笑,只那样专著地看着达之,眸光尽是宠溺。 牛仔色的衬衫里,露出鸭卵青的T恤领子,是很随意的装扮,依旧是那样好看。 我像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他,呆若木鸡。 眼泪含在眼眶里,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忍住,才没让这眼泪掉下来。 一方面,我是很高兴的,高兴他没事,高兴四年前的事故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更高兴的是,四年后,我竟又再见了他。 隔着一千六百五十一个日日夜夜,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完全没可能的我和他,竟还有一丝丝可能。 但我的心,又那样痛。 他看着达之的眼光是那么不一样,那么非同一般。 在那样活力四射的达之面前,沉郁如我,只能自惭形秽。 达之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推了推我的胳膊,“姐姐,你认识宥然哥哥吗?” 我低下头来,眼泪一下就掉在了白壁碗中,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我不敢抬头,吸了吸鼻子。 “不认识。” 大概是我变了太多,张宥然并没认出我来,只是对我礼貌笑了笑,眼神是陌生的。 席间,林建彰和王娟一直在跟张家夫妇聊天,说着生意上的事情,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是惊讶,母亲只上过小学,竟也能跟对面的两个知识分子侃侃而谈。 达之和张宥然一直在旁边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时不时传来笑声,我断断续续地听着,只能辨认出只字片语。 “哥,你好厉害。你得教我。” “达之这么聪明,当然一学就会啊。” “哥,马上放寒假了,我想出去玩。” “达之想去哪儿?” “好多地方。” “比如呢?” 达之咯咯笑,“哥哥的心里。” “你个淘气鬼。” ……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达之娇憨如苹果,张宥然干净若白玉,彼此交汇的眼神里,尽是暖意融融。 对于其他人来讲,这顿饭吃得也真是其乐融融。 可我坐在中间,却像坐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只觉得落寞。 达之很细心,注意到了被冷落的我,笑嘻嘻地跟我讲话:“姐,你大概不知道,宥然哥哥从小就是我的偶像。他很聪明,课业全优,连年拿奖学金,不像我,成绩一直不好,就算他每天给我补习,我的数学和英语还是差得一塌糊涂。” 张宥然看着她笑:“那是你不用心。” 达之眨眨眼:“我就是笨。”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对着他们尴尬地笑。 - 我起身,想去走廊里抽烟。 抽烟是在监狱学会的。 狱中繁重而剧烈的体力劳动,已经压垮了我的腰椎。每每半夜发作,我痛得在床上打滚,禁不住,又不敢嚎出声,只能咬牙默默受着,心里想着张宥然,张宥然,张宥然……仿佛这样,我的苦楚就能少了些。 可并没有。 我的额头和后背都是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狱友看不下去,有一天晚上偷偷给我递了一包烟:“没有别的东西了。这个说不定能缓解一下。” 确实可以。 感受着灼热的气流在胸膛和喉咙里漂浮,看着袅袅白烟在眼前升腾,竟是说不出的爽快。 没成想,走廊是禁烟的,我只好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到了没什么人的楼梯间。 这里漆黑一片,我熟练地将烟点燃,周围有了轻微的光亮。 “我说怎么也找不到人,没想你在这儿猫着呢。” 声音很大,惊扰了声控灯,光线次第亮起。 我看见了倚在门边的张宥然,笑着看我,“王红,好久不见。” 我以为他不记得我了。 没想到他一下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第13章 致候 “嗯。”我极力忍住哭腔,平静地问他,“这四年,你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他像看一个笑话一般地看着我,“托你的福,你觉得我能过的好吗?” 我听出了他的责怪意味。 我不知道我怎么错了,但我还是道了歉,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何止是对不起?”他的冷笑格外刺耳,“这期间我无数次地后悔救了你,却没想,最后还是等来了你的对不起。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问着他,“我、我做错什么了,让你这么后悔?” 他呵呵笑着,却不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是在感叹。 “杀人犯的女儿就是杀人犯的女儿。”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请你告诉我。” 刚才那样恶毒的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让我整个人都在发抖,那是我被欺负、被父亲打、被糟蹋的时候都没有过的绝望。我的腿也在发软,眼前在发晕,我扶住了楼梯的扶手,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张宥然,全世界都能耻笑我。 但你不行。 他将我的手慢慢放开,低下头来看我,眸光闪烁,“王红,你就是这样的。” 我紧咬牙关,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要听他说下去。 “为了救你,我连命都豁出去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你是否安然无恙。那时候的我,还没有脱离危险,却我满脑子里都是你。发现你不在身边,竟还想骗大夫让我出院,去找你。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那么可怜,不能再被人欺负。可你呢?” 他的指责,句句如刀,一把一把就往我心上戳,“你去了哪里?” 想到他说的场景,我的喉咙发紧,眼眶发酸。 “我……” 我要解释,但无从解释。 为了钱出卖自己,就为了给他筹医药费,这样的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会自惭形秽。 干净如他,定然会更加看不起我。 他说得咬牙切齿,“你在跟一个老男人厮混啊!” 我低下了头,听他继续在讲:“王红,我为了你,快要死了。你知道吗?呼吸机上了一百多天,吊瓶挂了三百多针,我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整整一年!当我一个人在奋力求生的时候,你在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老男人缠绵啊!你还抢了那个老男人的东西,偷了那个老男人的钱!” 他戳着我的胸口,眉头紧锁,声音也沙哑起来:“你、你怎么能那么……那么的不要脸。就为了那么点钱是吗?你就缺那么点钱吗?那么点钱,就能让你……就能让你没有底线、没有廉耻吗?” 他几次说不下去,狠狠呼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睛,“还是你天性如此,本就不知好歹?” 我表情木然:“你已经将我定了罪,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其实还想解释的,终究是咽了下去。 只是站得笔直。 他已经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插翅难飞,挣扎也是徒然。 何必呢? 即使死亡是最后的结果,可我竟还祈求着回光返照,但他最后一句话,将我所有的希望灰飞烟灭。 他也不想再跟我费口舌,拉开门就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我道:“我不知道你和你那个恶毒的妈用了什么手段混进了林家。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图谋不轨!你要是敢对达之一分不好,我绝对会十倍返还。” 他的语气凉薄,“你听明白了吗?” 目光如针,密密匝匝刺痛着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咽下所有的心酸和委屈,抬起了头,迎上那鄙夷的眼神。 “明白。”我挑眉,“张宥然,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我王红就是再卑贱,也从不卑鄙。倒是你——” 他眯起眼来,静等我接下来的话。 我并不打算撂狠话,只想说说我的关心。 但语气怎么也没法温柔下来,那么僵硬,“好好照顾你自己。” 他一愣,看了我一眼,哗地甩上了门。 我终于抽干了力气,跌坐在了台阶上。 张宥然,你有没有为一个人抛弃所有的时候? 你有没有孤独无助到想自杀,想狠狠解脱,却撑着一口游丝,只为了再见他一面的时候? 我就是再不能回头,再伤痕累累,再狼狈不堪,你也不能这样。 所有人都能嫌弃我,指责我。 只有你。 只有你,不能。 再回包间落座,大家都不再聊天了,林建彰给我布了一道红烧肉:“红红,怪不得你这么瘦,饭吃得太少!以后可不行啊!” 我笑了笑,将那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 吃过饭,我跟着上了车。 林达之挽着张宥然的胳膊,对着林建彰挥手:“爸,你们回去吧。宥然哥说带我去看灯展呢!” 原来时近中秋,城市广场举办了灯展和猜灯谜活动。 张宥然也笑,对着我们喊话,“伯父你放心吧,我们不会太晚的,我会把达之安全送到家的。” 林建彰转过头来看我,“红红也去吧。都是年轻人,一起去玩吧。” 我还在犹豫,林建彰已经替我做了决定,对着达之他们喊道:“等下,把你姐也带上!” 我看见宥然的脸色,一瞬间变幻,明显是不悦的。 我摆手:“不了不了,他们去就好了,我就不去了。” “那哪儿成!”林建彰已经下车替我打开了门,“必须去热闹热闹!” 这四年里,我与世隔绝,已经很久没感受过热闹了。 第14章 沉默 广场上人很多。跳广场舞的中年大妈,扭秧歌的老太太,滑旱冰的小朋友,角落里还有唱京剧的票友。各种声音嘈杂着,节奏明快的口水歌、朗朗上口的二人转,还有二胡和唱腔的咿咿呀呀,交错着。 我站在达之身边,看她兴奋地像只小鸟,蹦蹦跳跳,像是随时会飞起来。 她本就高挑,整个人亭亭玉立,站在一盏很大的莲花灯旁笑,粉色的光圈映射在她身上,照的她清纯白净。张宥然牵着他的手,护着他,两个人在窃窃私语,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反正也没人管我,我就一个人逛逛呗。 这些灯都很漂亮,颜色鲜艳,有做工精致而古色古香的,也有设计感强烈简约大方的。我被一盏漂亮的星星灯给迷住了,将那灯摘下来看了又看,挪不动步子。 陈经理是个老头,走过来,看我爱不释手的模样,笑着说:“小姑娘要是喜欢,直接买了就好了。又不贵。” 我翻出灯下坠着的价签,一百二十块。 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十二块钱。 我道了声,“还是算了。” 却还是不舍得将这灯放下。 “我买了。” 我听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看,正是张宥然。 林达之站在身后,吐吐舌头,“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 我笑了笑。 张宥然把钱给陈经理,然后把灯递给林达之,“达之喜不喜欢?” 我的表情一瞬间僵硬。 我没以为他会给我买。 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明知我喜欢,却当着我的面,给别人买。 我抬腿就要走,张宥然却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去哪儿?” 我就是想远离他们。 没打算走远。 他说:“林家的车已经在展会门口等着了,一起回吧。” - 坐上了车,他们两个人还不安静,悄声在说些什么。 我只能看窗外。 林达之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姐姐,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达之笑起来两只眼睛像小星星,两颊的两颗酒窝也十分讨喜,这样柔柔地问我,我实在不好板着脸。 也就笑了笑:“没有。” 张宥然突然插话:“她的性格就这样,比较严肃。” 严肃一词,褒贬掺杂,却也很恰当。 四年高压的生活,我已经心如死水,不会笑了。 达之转头看张宥然:“宥然哥哥,你们认识啊?” 张宥然看了我一眼:“嗯,认识,不熟。以前合作过广告。” 达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 车子在林家门口停下,我跟着张宥然和林达之一起下车。 林家很大,大到超出我的想象。 很豪华,比我见过最豪华的酒店还要豪华。 一进门就看见两米多高的水晶灯在客厅的中央,让挑高的屋顶美得不像话。林建彰和王娟闻声立刻从二楼走下来了,“回来啦。” 张宥然叫了声:“叔叔好。把达之安全送回来了,我走了。” 他转身拉开门。 林建彰笑着招手:“回去注意安全。” 看我一直站在门口:“红红怎么不进来?” 我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鞋子,又望了望锃光瓦亮的地板,没好意思踩。 “你个倒霉孩子!胆子大点会死啊!”王娟一掌就要劈过来,被林建彰一手拦住,林建彰浑厚的声音,严厉又不失温柔,对王娟道:“别这么凶,孩子刚回来,以前也没回过家,有怯意很正常。” 林建彰拉着我的肩膀,将我迎进屋,“都是你的家了,你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林达之也挽起了我的手,“一起去看看给你布置的卧室。” 我一愣:“给我?布置的卧室?” “对啊。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我和爸爸一起去采购的。阿姨也不告诉我们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我们就只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布置了。要是不好看你不许嫌弃。” 能有一个温暖的睡觉的地方,我就已经感激不已了。 怎么会嫌弃? 门打开,里面的陈设美好漂亮,超出了我的想象。 霜白的壁纸,荼白的地板,粉色的欧式软包床,粉色的床罩,还有木质的写字台、床头柜、衣柜,干净而清新,床上坐着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让一切看起来那么梦幻。 说不感动是假的。 我望着眼前的场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林建彰问我:“喜欢吗?” 我点头如鸡啄米。 林建彰指着桌上的信封,“还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水红色的精美信封,我小心翼翼地打开。 看着上面的字: “王红同学:恭喜你被我校录取,请于9月1日上午十点报道……” 是录取通知书。 林建彰笑得格外和蔼慈祥:“我了解过,出事前你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相信你是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孩子。只要你愿意,现在开始也不算晚。这是私立中学,校长和我关系还不错,他答应我了,可以让你进尖子班学习。课下我也会安排家教,让你把落下的知识补上。但你自己也要努力啊。” 我已经热泪盈眶。 “谢谢……”我低下头,除了这两个字眼,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林建彰声音浑厚,透着力量:“红红啊,家人之间是不需要说谢谢的。” 林建彰走后,达之这才笑嘻嘻地将一个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盒子:“这是什么?” 达之说:“刚才看你那么喜欢这盏灯,我就叫宥然哥买了,想送给你。” 我不是铁石心肠。 面对这样善解人意、体贴懂事的妹妹,我所有的妒忌和不悦都没有了。 如果张宥然喜欢她,我只有祝福。 达之转过头来,半蹲着,看着我的眼睛,双手帮我把眼泪擦干,“姐姐,不要哭,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15章 堕落 我的课业进步很快。 因为我知道能有机会上学是多么的不容易。 同年级的达之虽然和我在一起补习,却总也赶不上我。 她总是看着我卷子上的成绩啧啧称奇:“姐姐你好聪明。又考了九十分。” 我只是笑笑。 她并不知道我天还没亮就起床背单词,凌晨一两点还在做卷子。 那么漫长的四年时间,我落下了太多东西,我必须尽力赶上。 我没有达之那样良好的家庭背景,我没有宥然的爱,我没有可爱讨喜的笑容,而我,只有我自己。 所以,我必须努力。 又到了学期末,老师站在讲台上,表扬我:“这次的全年级第一是我们班的王红同学。大家要向她学习。” 我嘴角的笑容还没有咧开,就听见了旁边桌的一个女生嗤笑一声:“有什么?学习再好也是杀人犯的女儿!她爸杀人,她就抢劫!还真是一家下三滥!” 全班都听见了她的嘲讽! 老师刚要阻止,我已经站了起来,双目鲜红,抄起板凳就要向她砸过去,那女生利落地躲过去,那桌子就在她身边碎裂,我听见她如杀猪一般地哀嚎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杀人犯的女儿也要杀人了——” 杀人犯的女儿…… 这个词浇灭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像只暴怒的狮子,几乎是扑上去,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握住了钢笔,尖利的鼻头正对着她的喉咙,我只要一笔下去,她绝对没命。 老师也吓住了,也在尖叫着:“王红!王红你要做什么!” 我就是要杀人! 就在我要真的戳下去的时候,是达之死死拦住了我,她醍醐灌顶地叫了我一声:“姐!” 我转头看着达之。 达之摇摇头,“千万别冲动。打人是要受处分的,最严重是要退学的。万一、万一错手杀了人,你这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这句话一下点醒了我。我不能退学!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学习机会,怎么能就这样毁掉?我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美好人生,我怎么能就这样毁掉? 我咽了下口水。 达之轻轻拉着我坐下。 那女生还在说:“学校都传开了!你爸用菜刀砍死了人!你在夜总会做小姐,抢劫了嫖客!我都在电视见过,就是你,王红,做了四年牢!” 我双手颤抖,低下头,紧咬住牙。 达之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姐,没事。有我呢。我们都在这里呢。” 闪烁的泪光中,我看见了她美好的笑容,在对我点头。 课下,老师把我和那个女生都叫去了办公室。 老师不复了之前的笑容,严厉地看着我:“王红,你现在就叫家长。家长不来,你今天就别想上课,也别想回家了!” 我闻言,立刻用学校的固话给王娟打。 王娟一听说来意,立刻就张口骂:“你个兔崽子,净给老娘丢人!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我还要说什么,王娟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身后等着的老师,“老师,我没有家长。” “没有家长?你爸呢?你妈呢?你的监护人呢?” 我说:“他们在我出生前就都死光了。” “出生前就死光了?”老师冷笑,“所以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吧?” 我咬牙,直视着她的目光:“是!” “哈!你有理了是吧?让你叫家长,你给我演孙猴子?你是不是还想大闹天空呢!” 我对着老师翻了一个白眼。 她抱起了书,咔咔两下就向我的脑袋砸过来:“翻白眼?你给我翻白眼!小小年纪不学好!怪不得被人叫杀人犯的女儿!做了四年牢都不知悔改!学习好你就了不起了是吧!” 她一手推过来,我坐在地上,瞪了她一眼,收拾书包就出了门。 我没法回班里上课,也不敢返回办公室,在楼道里坐着。 没一会,就放学了。 我看见那个女生出来了。 我一路跟着她。 天黑透,巷道宽阔,但人烟稀少。 我叫了一声:“赵丽!” 她转头,看见是我,惊了一下:“你……你要干什么?” 我笑:“杀人犯的女儿,当然是要杀人了!” 我看见她唇齿哆嗦,从口袋里摸出电话:“你……你别胡来!我,我叫人了!” 我一把打落她的电话,笑眯眯地推搡她:“你叫啊!你叫几个,我就杀几个!反正我坐过牢了,再进去也无所谓啊!” 我把她怼进了墙角,一手撑着墙,一手叉腰,“你先前牛逼得很嘛!这会儿怎么跟个猫儿似的了?” 我啪啪两巴掌扇过去,还不解气,我抓着她的头发就把她甩了出去! 她被我摔出了好几米远,跌坐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我拍了拍手掌,走过去,捧起了她的脸,笑得轻描淡写:“亲爱的,你最好记住。以后别嘴贱。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第16章 群殴 一转身,在巷道口看见了两个人。 达之,和宥然。 他们肯定看见我打人的场景了。 那又怎么样? 我冷笑一声,装作不认识,直接绕过他们两。 宥然却一下拉住了我的胳膊:“车已经等在那边了,一起回吧。” 我瞧他一眼,跟着上了车。 达之讨好一般地挽着我的胳膊:“姐,后面的事情,我们会给你保密的。但是你下次别这样了。” 我看窗外,嗯一声。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了结了,却没想到,第二天我还没进校园,就被一堆混混堵在了门口。 其中一个男生,一身黑,捏着我的下巴:“听丽丽说,你昨天能得很嘛!” 我死盯着他们,“你们十多个人,欺负我一个人,要不要脸?” 他拍了拍我的脸,笑:“脸?脸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 我也笑,“你们如果不要脸,我真没办法。” 我这顿被揍得很惨。 鼻青脸肿,路都走不了。 但他们也被我揍的很惨。 我抡起街边的垃圾桶,一顿狂扫,其中一个人被我打得骨折,其中一个人的两颗门牙被我打掉了。 这是我在狱中练出来的。囚犯之间,打架斗殴现象时有发生,先进去的,总是会受欺负。 我刚进去,确实也没少挨打。 想不挨打的唯一办法,就是要比她们能打! 后来警察也来了,用警棍把我们分开,带到了派出所。 我们蹲在角落里,一个一个报名字,民警一个一个打电话,叫家长。 问到我,我理直气壮:“我家长死了,我亲人也死了,我没有监护人。” 刚说完,桌上放着的我的手机就响了,民警接起:“王红的父亲是吧?她因为打架现在在我们这里关着呢!你现在来领人吧。” 挂了电话,民警指着我的鼻子:“小丫头片子,满嘴谎话。” 林建彰很快来了,一边交保释金一边问民警:“交完钱我女儿就能回去了吧?” 谁知民警叹了口气:“她把人腿也打折了,牙也打掉了,已经属于刑事范畴,除非对方同意和解,要不然就得再次坐牢。” “好的,知道了。”林建彰转身就去打了个电话。 我听到他声音严厉:“孙律师,事情就是这样。你去给我落实了,一定要办好。对方要钱就给钱,这个没关系。务必把对方安抚下来。” 原来还要再赔钱。 我开始有些后悔了。 我不该下手那么重。 我低着头,跟林建彰一起走出派出所。 我以为他会像王娟那样严厉训斥我,但他没有,而是粗糙干燥的大手掌摸了摸我的头,像个父亲那样慈祥,问我:“这会儿饿不饿,先去吃饭?” 我一点都不饿,就是心里忐忑不安,指了指派出所的门:“我还会再进去吗?” 林建彰摇头:“不会。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你不会再进去了。” “可是,那我打人的事……会不会影响……” 会不会影响我上学?会不会让我记大过? 林建彰依旧是笑,牵起了我的手,“不会影响,什么都不会影响。但是我会安排你们两个转班。你们班主任打人的事情我听达之讲了,真是有辱师德。” 我重重点头。 “小红成绩这么好,要再接再厉啊。我还等着我女儿考上名校,光宗耀祖呢!” 他称呼我为女儿。 看我愣愣的神情,他哈哈大笑:“愿意做我林建彰的女儿吗?” 我当然愿意,一百分的愿意。 却羞赧地不发一言。 林叔叔的手很暖,粗糙但有力量。 我低下头:“我不是个好孩子,我不配做林叔叔的女儿。” 林建彰还是笑:“你没做错。有人欺负你,你就应该勇敢还回去!” 我愣愣瞧着林建彰,满眼都是疑问,林建彰瞧着我无辜的样子哈哈大笑,“孩子啊!以后你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人这个称呼。你再努力再优秀,也总会有人看不惯你,要欺负你。这时候你要做的,不是检讨自己,而是继续让自己变强大,这样才有底气将那些欺负还回去!” 我点头。 林建彰继续道:“但永远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善良大有人在,你要做的是,明辨善恶,做一个有底气的善良的人,而不是任人欺负的烂好人。听见了吗?” 我似懂非懂。 “明天上午请个假,带上身份证。我陪你一起,去把名字改了吧?”他粗重的眉毛一挑,眼睛里都是光芒,“红红啊,跟我姓林好不好?以后就不是杀人犯的女儿了,而是我林建彰的掌上明珠,建彰房屋的千金。” 只要能摆脱那六个字,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问我:“想叫什么名字?” 我想起今天在学《诗经?小雅》:有菀者柳,不尚息焉。 我的命太单薄,我想茂盛一点,像菀柳一般茂盛。 “我想叫菀柳。” “林菀柳?”他摇头,“风水学上来说,木字太容易导致性格固执、偏激。你的性子本就倔强,不适合这个名字。林菀之怎么样?之是你这代的辈分字。” 林菀之? 很好听,我也喜欢。 第二天就去派出所将名字改了。 从此以后,不再有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不再有一个犯有前科的嫌疑人,只有一个积极上进的林家千金——林菀之。 第17章 千金 林建彰的生意做的很大,常常去各地的分公司视察,经常不在家。 新嫁时分,母亲还不敢造次。但恶妇本性难移。 当林建彰渐渐将家业交给她的时候,她就摆出女主人的身份来了。把在林家干了十多年的保姆和管家都辞退,有需要的时候才请临时工,大小事情事无巨细都要经过她手,每一分钱都必须从她那里入账。 日常的家务活她从不让我干,而是把达之叫来,一定要让她学会做家务事。 “达之啊,女孩要学会做家务的。你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行啊。” 嫁入豪门就是不一样,以前的母亲是绝不可能用到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样的形容的。在我的记忆里,她和父亲的说话方式都是一样的,张口闭口他妈的、老娘、奶奶的…… 问候对方亲戚的这类词并不算不堪,我曾看她摸着隔壁家一个不满十岁小男孩的身子,说着污秽到极致的话,那个小男孩当场吓哭。小男孩的母亲立刻赶来,对着王娟就破口大骂,王娟只是笑,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 若说王娟的五官,还是很好看的。年近四十,眼睛还是光亮黝黑,皮肤的状态也不错,走路的姿势改一改也能撑一下场面。只要表情不那么夸张狰狞,慈眉善目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以前她和父亲出外行骗,她总是唱白脸的那个,可信度还很高,所以得手的机会很多。 这大概就是林建彰看上她的原因吧。 她还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就看达之不顺眼。 有时候是果壳没扔在垃圾桶里,有时候是盥洗台的灯没有关,有时候是周末和朋友玩得太晚……我在最远的那间卧室看书,还是能听见客厅和厨房里叮铃桄榔的声响。 打开门,就听见了达之委屈的哭泣。 我走到开放式厨房,看见达之蹲在地上,菜刀也掉在了地上,达之的大拇指还在滴血,鲜红的血滴在白荷色的地板上,很刺眼。 母亲站在一旁,指着达之破口大骂:“达之你是猪吗?啊?达之,你是不是猪?切个菜都能把手切了!那让你做饭,你是不是打算把家都烧了啊?” 达之咬着嘴唇,“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就是有意的!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我来当你继母你是不是特别不服气啊!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抵抗是吗?” 达之用手背摸了摸脸颊上的泪:“我……我没有。” 母亲一把拽过林达之的胳膊,“少给我在那里哭哭啼啼的,你给我起来!” 林达之依旧蹲着,母亲一拽她就往后缩,母亲气劲上来,一巴掌打过去,林达之的右脸一下通红,林达之整个人都愣了,泪眼模糊地看着母亲。 母亲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达之的鼻子,像个鲁迅笔下的圆规,恶狠狠地迎上了林达之的眼光:“少给我在那里装可怜!越装可怜越让人想打你!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谁是这个家的主人!以后说话做事都给我小心点!” 达之捂着脸,抽噎着,眼神复杂地盯着母亲看。 “看什么看?还想再挨一巴掌吗?”母亲砸掉了手边一切能砸掉的东西,白鹅瓷器摆台、相架、玲珑白胎杯甚至是三万多块新买的音箱、一万多块买的蓝光刻录机,她越骂越起劲,大手一掀,梨花木的茶几顿时侧翻在地! 轰隆一声响! 我眼看事情越闹越大,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创口贴,给达之。 达之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你赶紧回卧室,自己贴。” 达之连连点头,擦了擦泪花,就进了卧室。母亲还要上前拉达之,被我一手拦住,“耳光你也打了,人也骂了,东西你也砸了,你还要干嘛?” “你是不是也想造反,啊?”王娟上前就来推我,用劲很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继女是一个蠢货,自己的女儿是个白眼狼!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像极了我那个坐牢的老爸。 原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没错的。她受了我爸十多年的毒打,现在又用同样的法子去对付别人。而那个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林达之,简直像极了当时的我。 不同的是,我的性子烈多了,老爸一打我,我就反抗。他给我一巴掌,我定然是要用同样的力度再回他一巴掌的,他敢拿皮带抽我一下,我定然会拿起手中的东西砸回去的。如果反抗不过,就大声哀嚎,哀嚎得整条巷子都听见,跑得像个兔子让他找不着,或者就躲在床底下、桌子底下,让他非拖着我的脚脖子才能揪出来。 而林达之太过温顺,像只小猫,被欺负了只会低声哭泣。 柔弱的样子,居然激起了我的保护欲。我竟然拽着母亲的袖子,将她往卧室拉,一边拉一边也在吼,“你他妈就不能消停点吗?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有了好日子,你还闹腾什么?” 林建彰不在家,母亲索性就露出了本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了撒泼:“你居然说我闹腾?我这么费力不讨好究竟是为谁?你们谁都不念着我的好!这个家这么大,我不管谁来管?林达之什么也不会,我教她做家务简直是操碎了心!” “你把你那套收起来吧。我不是林建彰,我也不是林达之。我看了你这套十多年,早都了解得透透了。” 母亲一秒钟换脸,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我这真的是为我们好。你只要少给我添乱,我定然让我们母女吃香的喝辣的。” “我不想吃香的喝辣的,我就想平静生活。所以你就别闹腾了。” “你——!”王娟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怎么这么不识好!” 我眯眼,“我还不了解你。你所谓的识好,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好。” 她的手指戳着我的鼻尖:“你!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我不去看她的脸色,俯身将地上的菜刀捡起来,放在案板上。 - 我敲了敲卧室的门。 没有人应声。 我又敲了敲。 还是没人应声。 我索性就推开门,里面的窗帘拉得严实,灯也没开,黑黢黢一片。 我打开小壁灯,轻轻叫了声:“达之?” 我听见被子里她的低泣,坐在床边,将她的被子掀开,她一看是我立刻背过身去,拽着被子又要蒙上,我发了力,她拽不过我,索性就不蒙被子了。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拿别人的痛来惩罚自己?我母亲就是这样的!你今天可以哭,明天可以哭,你难道就打算一辈子这样哭哭啼啼来应对她的欺负?” 第18章 无常 林达之不说话了,也不抽噎了。 我坐在床边,抬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大拇指。 刀将她的指甲和一层薄皮削掉了,伤口并不大,血已经凝固,只是血冒得有些夸张。我转身拿过床头柜上的创口贴,小心翼翼地给她包裹好。 “虽然是防水胶布,但你洗手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人说十指连心,如果伤口浸湿了,会很疼。” 看我包扎伤口熟练的样子,达之眨了眨眼:“姐姐,你好细心。” 我笑笑,没说话。 以前母亲的身上到处都是伤,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给她包扎伤口。 达之说:“你这个样子,好温柔。像我的妈妈。” 我笑:“我可没有阿姨年纪那么大。” “我妈妈很年轻就去世了。”达之泪眼模糊地看着我,“所以一直是爸爸照顾我。爸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很辛苦。但他就是自己再苦,也绝不让我的幸福有缺陷。只要别人有的,我一定有,别人没有的,我也一定要有。” 她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中闪烁,凄楚而又动人,像只呜咽的小兽。 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林叔叔是个好人。” “所以我才不忍心让他伤心。”林达之说,“我爸爸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需要一个人来陪他。王阿姨是这么多年,我爸爸唯一一个认定的人。所以,王阿姨对我再不好,我也不会说的。因为爸爸在乎她,爸爸也在乎我,如果我们两个他在乎的人闹起来,那伤害的、伤心的一定是爸爸。” 我说:“那你就一直不打算反抗了吗?” 我了解我母亲,欺软怕硬,如果林达之一直这样软弱下去,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都是一家人啊。现在还心有芥蒂,那也只是暂时的啊。”林达之睁着天真纯善的眼睛看我,问我,“总有一天她会接受我的吧?” 有时候我也在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达之见过以前的我们,就会知道,母亲的凶悍和狠毒,是在父亲长期的欺压下,潜移默化的本能。人说坏到骨子里,母亲过去不是,但四年的世事推移,很难讲现在不是。 人心,是这世上最变幻的东西。 我几次看见母亲站在大卧室里,拧着保险箱的转盘,始终没成功。终于有一天,趁着林达之上课,她找了专业的开锁工,对着保险箱捯饬了一上午,总算将那鸦青与松花色相间的铁盒子打开了。里面并没有预想中的金银财宝,只有一份保单。 是林建彰的保单,赔付额上亿,受益人是林达之。 她一个人站在窗前,对着那保单发呆。 好久之后,才将保险箱锁好。 不仔细看,定然是发现不了这个保险箱被打开过。 - 这时候的我,一心扑在学习上。唯一的理想,就是考上大学,让张宥然刮目相看,迎接属于我的璀璨人生。很少关注家里发生的变化。 只是有几次半夜学习累了,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看见母亲又在训斥林达之了。 我偶尔会上前劝阻几句,但没什么效果。 只是有一天半夜,突然听到达之的哭泣。 达之很少这样大声哭,这哭声撕心裂肺,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我已经睡下,愣是被吵醒,起身去客厅。看母亲手里拿着擀面杖,达之跪在茶几前,手里握着笔,始终不肯落下。 母亲一脚踢过去,正踢在达之的肩膀上,达之一下跌坐过去,哭得更加厉害了。母亲大声斥责:“你他妈的反了是吧?让你签你就签!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信不信把你腿打断!” 我快步上前将母亲拉开,但母亲哪里肯听我的:“你个兔崽子!你也皮痒了是吧?” 我又去拉达之,却被母亲一个擀面杖打过来,“大晚上凑什么热闹!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回去睡觉去!” 我说:“你们这样吵,我怎么睡得着?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解决吗?非要大晚上闹腾!明天我们都还要考试呢!” “考试?”母亲像在听笑话一样地瞧着达之,“达之你还想考试吗?你今天晚上不把这份保单声明签了,我今天就让你死在这个家里你信不信?” 我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放着的,让达之签署的,正是一份声明。 林达之自愿放弃继承保单金额的声明。 母亲还要在用擀面杖打达之,我拼死拦住,但我知道母亲的凶悍程度,根本不是我和达之能对付的。也就转身对达之讲:“你要不然就先把这个签了。反正林叔叔长命百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达之低头愣了半天,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声明书上。 终于抬起手,一笔一划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林达之,自愿放弃关于林建彰的一切保险金…… 最后一个句号还没落定,母亲一把将那张纸抽出来,满意地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喜笑颜开:“这才对嘛!达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我俯身要扶达之起来,达之跪得太久,这会儿站都站不稳,却倔强地一把扯下我的手,泪眼婆娑地看我:“你少在我跟前装好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张了张口:“我……” 达之一下推开我,疯了一样地拉开门,冲进了夜色中。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但一个姑娘,大半夜得在外面跑,肯定是不安全的。 我不能给林建彰打电话。 却想到了一个人——张宥然。 第19章 新欢 我没有张宥然的电话。 达之肯定有。 我在达之的卧室找到了电话,还找到了另一个东西。 粉红色的日记本,每一页都记录着她对张宥然的爱慕。 从张宥然给她买的第一份礼物,到张宥然第一次跟她牵手,再到张宥然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事无巨细。 她像一个水晶瓶,收集着关于自己和张宥然的点点滴滴。 我望着那充满梦幻和美好的文字,只觉得心疼。 我在监牢中的四年,他们却那么亲密而又快乐地过着。 人果然是善变而又健忘的动物。那对我那么刻骨铭心的过去,对我来说意味着对抗了全世界的感情,对他们来说,甚至不值一提。 我的手冰凉而颤抖,好不容易才忍下奔涌而出的眼泪,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一串号码。 张宥然接得很快:“你好。” 我咽了下口水:“我是林菀之。” “林菀之?”那边嗤笑一声:“我不认识林菀之,我只认识一个前科犯,王红。鸠占鹊巢,却还理直气壮,恬不知耻。” 我深呼吸,不跟他计较,直入主题:“达之在不在你那里?” 他说:“怎么?你们还想让她签署什么?遗嘱吗?” 这话一出,我知道达之就是去找他了,还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跟他讲了。 我说:“我知道了。你们休息吧。” 不等张宥然再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我极快地按下了挂机键。 刚才忍住情绪忍得很辛苦。 此刻我眼前发虚,脑袋发懵。 蹲在地上,扶住了墙,好半天才站起来。 - 第二天,林达之是在张宥然的陪伴下回来的。 母亲在客厅看电视,我依旧在书房写作业。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我连忙从卧室跑出来,还没开口,就听见母亲的高声讽刺:“哟,我的大小姐,你还知道回来啊!” 大概是碍于张宥然在场,她没说出更难听的话,转身领二位进门:“进来吧。” 我从旋转楼梯上跑下去:“达之回来啦。吃饭了吗?晚饭还有,我去热下,你和宥然都吃点?” 达之疏离地对我微笑:“不用了。谢谢姐姐。” 母亲坐在沙发上,一手撑着脸,一手握着遥控器,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这二位又不是没手没脚,要你去伺候他们?” 我有些尴尬,耸耸肩。 达之看了看母亲满不在乎的神情,有些失神,却还是微笑着打招呼:“阿姨在看电视呢。” 母亲从鼻孔哼了一声:“嗯。” 张宥然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拉着达之又要走:“我就说你这段时间住我家。你非不听。我不管那么多,你现在必须跟我走,等叔叔回来了你再回来。” 达之摇头:“那不合适。” 张宥然还要说话,达之推了推他,小声说:“宥然哥哥,我已经到家了,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吧。” 母亲冷笑一声:“瞧这话说的,我还会把你吃了不成?张少爷,你要真不放心,就跟她一块住下,看看我会不会虐待你的小竹马。” 达之又推了推张宥然,悄声说:“回去吧。真没事。” 张宥然又看了一眼我。 我不喜欢他这样探寻和怀疑的眼光,但我还是笑了笑:“我送你。” 我这样说了,他再不放心,也得离开。 出门,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王……菀之,你能不能……” 我立刻打断他的话:“如果你不习惯我的新名字,叫我王红就可以。” 其实是他这样生疏的语气刺痛了我。 我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定然是要拜托我好好照顾达之。 他明明是那么厌恶我。 却为了达之,愿意拜托我。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但我还是笑了笑,“你放心。只要我在家,我会尽力让她不受欺负的。” 他的神色一瞬间温和,不再像先前戒备,语气也带着释然:“谢谢你。” 我说:“我不是为你。我是为达之。” 他愣了下。 我看着院子里的姹紫嫣红,一束束开得鲜艳动人。 “这是我的家。她是我的妹妹。” 这是实话。 只要没有母亲的闹腾,这应该是一个温暖而美好的家。 我不想破坏它。 - 一个星期后,林建彰出差回来了。 我以为林达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先前那些软话都是说给我和母亲听的。我以为林建彰回来之后,她会哭哭啼啼地向父亲告状:自己在家是如何被继母和继姊欺负的。但并没有,达之依旧笑得阳光,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林建彰还从台湾带了钻戒回来。漂亮的八心八箭熠熠生辉,铂金透着晶莹的光芒,母亲摩挲着戒指合不拢嘴,“我王娟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能遇上你啊!” 林建彰给我和达之带了满满一箱子巧克力:“意大利的巧克力,台湾那边很便宜。我知道达之爱吃,想菀之也应该喜欢。” 我道了谢,拉着达之一起去卧室。达之并没像那天一样排斥我,反而笑着牵着我的胳膊,跟林建彰打招呼。 林建彰突然叫住了她:“达之,你停一下。” 我们两个同时驻了足。 林建彰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牵过林达之的手,一把扯开了袖子。 一个伤痕累累的胳膊。 一个坑坑巴巴、不堪入目的胳膊。 酒瓶子的划痕,烟头的烫伤,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看惯了这种伤的我,一瞬间也惊讶了。 是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 林达之的皮肤很好,白皙而透明,脸蛋也是清秀而娇憨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美少女,被人把胳膊伤成这样子,还一声不吭! 母亲大惊失色。 林建彰眉头紧皱,神色严肃:“怎么回事?” 林达之一直往后缩,不敢看林建彰的眼睛,也不敢看母亲,神色紧张而害怕,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这……这是我、这是我不小心撞的。” 林建彰转头看母亲,眼神凌厉,“是吗?” 第20章 隐忍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母亲打得。 母亲酗酒还抽烟。都是跟父亲那个恶魔学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其实不是这样子的,只是被虐打太多了,就开始反抗了。反抗恶魔的唯一办法就是比恶魔更恶魔。白天里她不敢还手,就在夜里,呻`吟着哀嚎着,发出像母猪一般的声音,拿过一大瓶一大瓶的土产白酒,自己喝,往那个恶魔的身上泼。比着谁更厉害。 可现在没有人欺负她了,她这样对待林达之是为什么? 隐藏很好的母亲终于撕下了伪装,用凄厉的声音高叫着:“建彰!你在怀疑我吗?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林建彰不看母亲,而是问林达之:“你自己说。” 林达之低头,眼泪又快涌出来了,“不、不是王阿姨。真的……真的是我不小心撞的。” 林建彰看我,希望我能说实话。 我不敢看林建彰的眼睛,那是一双睿智而又平静的眼睛。他定然是心里有数了,不然不会这样笃定地看着我。 可那毕竟是我母亲啊,如果母亲被这个家赶出去,那我也得露宿街头。我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温暖家庭的滋味,才会对林家格外依恋。 我低下头。 “好。王娟你过来。”林建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母亲跟着他进了书房,一会儿就从里面传来巨大的争吵声,我从来没见过林建彰这么大声说话,他的声音原本沉稳浑厚,音调一高,听来十分骇人,却听不清两人到底在吵什么,只听到母亲一直在哭闹。 林达之也是满脸泪水:“姐,我并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 达之爱哭,遇上点委屈就哭个不停。而我却早已经不会哭了,再深重的情绪,表情也都是僵硬的。 可我能理解她此时的无措。 我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达之:“我知道的,达之你没有错。” 达之像只小猫咪,将脑袋埋在我怀里,低声呜咽,哭着哭着居然喘不过气来。 她从小就失去母亲,即使林建彰给她再多的爱,也无法弥补她生命中母爱的缺失。像一个长期吃不饱饭的孩子,只要有人给予几粒米,她就如获珍宝,甚至不惜代价。 她怕失去母亲,失去家庭。 我也怕。 但这件事情,林建彰必须要给母亲一个教训。 否则以后家里永无宁日。 母亲一向欺软怕硬,就看林建彰能不能狠下心来治她这个歪脖子了。 感觉书房的声音小了些,我放开林达之,“我上去看看。” 刚上楼梯,就看见书房的门猛然打开,母亲和林建彰厮打在一起。确切来说,是林建彰走出书房,母亲追了出来,两个人拉扯到了楼梯口。母亲大力一推,叫嚣了一声:“林建彰你怎么不去死啊!” 林建彰是万万没想到母亲会突然用力,脚下一空—— 我看着不对,不由惊呼:“小心——” 已经来不及。 林建彰身子一歪,后仰过去,从近四米的楼梯上摔落—— “爸!” “林叔叔!” 我和达之一同扑上去,林建彰已经昏迷。 母亲也没料到自己会下手这么重,脸色都吓白了,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建彰!建彰!” 林达之眼泪簌簌就往下落,手足无措地抱着林建彰的脑袋,“怎么办?怎么办?爸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我连忙拨打急救电话。 救护车呼啸而来。 母亲坐在救护车的一角,低头不说话。 我握着林达之的手,一直在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手术室外,医生向我们汇报伤情:“是外伤作用于后脑导致重度弥漫性脑损伤,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重度脑震荡,现已陷入完全昏迷。病人血压下降、心动徐缓、肌张力降低,这些有可能是重度脑震荡所致,有没有并发症现在还不清楚。” 林达之像个松了气的气球,跌坐在了板凳上。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现在还不能保证。” -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 我们就在外面整整等了六个小时。 达之手足无措,还是给张宥然打了电话,很快,张家也来了,跟我们一同在外面等。 手术灯一熄灭,我们几乎是同时起身,冲过去:“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脑外伤影响了皮质运动区,最坏的可能是下肢瘫痪。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下肢瘫痪……”达之的脸一瞬间惨白,“怎么能会这样……” 最后一个字未落音,达之已经后仰过去,失去了意识。 张宥然抱住了她,我和母亲想将她搀扶到一边去,“我们来吧。” “不用了。”张宥然戒备地看了我一眼,却不松手,达之也是紧紧握着他的手,闭着的眼睛一直在流泪。之前还没发现,达之竟然这样瘦,张宥然轻轻抬起手,就能将她抱起来。 张母看了心酸:“这孩子可怜……自小没了母亲,现在父亲又是这样子。” 我没说话。 在我心里,也是有愧疚的。 但最坏的可能,还是来了。 林叔叔最终没有避过去,下肢瘫痪,后半辈子都将在轮椅上度过。 达之整日以泪洗面,我也不敢说话,心内膨胀的,都是对她的愧疚。 我不敢面对达之的眼睛。 - 这几天,度日如年。 林建彰虽然苏醒,仍旧无法说话。 偶尔会在林达之来的时候,对林达之点点头。 张`林是世交,张家会经常来,或者守守床,只是和母亲交流甚少,看母亲的神色有点奇怪。他们定然是从张宥然的嘴里知道些什么,只是碍于别人的家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帮忙联系了省医院的名医,帮忙给林建彰办理了转院手续。 建彰房屋的副总和秘书也一起来看过了,将里外都打理好了,还请了两个护工,安慰了母亲几句。 大概是因为心怀愧疚,母亲也不像先前那样张扬跋扈了,会在家做好了饭,让我或者达之送过来。 晚上也会守夜。 其实我很难见到母亲这样温顺的时候。 达之一直很懂事。自出事到现在,从没责备过母亲一句,只是有时候我路过楼道的时候,听见她一个人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听得我心也是酸涩不已。张宥然也会在旁边安慰她,达之的声音很低,“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今年我和达之都要参加高考,第三次摸底成绩下来,我全市第三,达之很危险,三百多分,大学基本上是无望了。 宥然叹了口气,“达之,还有半个月了。你这样不行啊。” 她低头:“爸爸出事了,我有什么办法……” 她这样略带哭腔的语气让人听来难受,偷听别人讲话也终究不礼貌,我转身就走,却被张宥然叫住:“菀之。” 他是第一次这样叫我。 我转身:“什么事?” 他的个子很高,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影子包裹住了我。他难得这样微笑地着看我,“你的成绩很好。你能不能帮帮达之?” “怎么帮?” 他并不直接回答我,而是又笑了笑,“达之太善良了,所以才会一直被你们欺负。你们身无分文被林家收养,却恩将仇报,把林叔叔推下楼,林叔叔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不说,现在还生死未知。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我在他的笑容里看不出善意,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一双曾用温暖光芒笼罩过我的眼睛,如今冰冷而又疏离,“你要我怎么做?” “替达之考试。”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可心还是抽痛了一下:“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一旦被发现,别说是我了,就是达之也五年不能参加考试,严重的话,我和达之都有可能判刑的。何况我与达之同年级,我给她考了,我自己怎么办?” “你的零批次艺考不是已经通过了?” 是通过了。 我的梦想是拥有璀璨的人生,我想站在舞台上,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所以我报考了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的专业课全系第二,现在只等文化课的成绩。 我问:“所以呢?” “所以你并不需要太好的成绩。达之的文化课水平应该够你上你那个传媒大学了吧?” “不够。” “那又怎样呢?你本就欠她的。要没有林叔叔,你哪里有机会上学?恐怕又因为陪老男人睡觉而坐牢了吧。上不上传媒大学又怎么样呢?”他为了帮达之,甚至口不择言,“菀之,算我求你。你那么要强,那么聪明,那么有手段,就算没有高考,你也一样可以活下去的。但达之不行。” 第21章 残忍 “她怎么就不行了?”我皱了下眉头,看向达之,问得冷静,“达之,就因为你天真善良,所以我就应该把我的梦想拱手相让吗?” 达之未答话,张宥然突然牵起了她的手,一手拉开她的袖子,露出了那伤痕累累的胳膊,声音一瞬间喑哑,开口都变得艰难:“她、她已经被你们害成这样了,你就不能有点良心,帮她这一次吗?” 我索性就摆出最本真的面孔:“张宥然,这就是你恳求人的态度吗?” “那你要怎样?”他挑眉,“需要我报警吗?需要我向警方提供证据,说你们蓄意伤害,哦,不,是蓄意杀人吗?” 你们…… 我呼气,再呼气。 她觉得我和母亲是一伙的。 在他的心中,我就是灰姑娘那个恶毒的姐姐。 而达之,就是那个纯真善良的辛德瑞拉。 所以无论是不是我做的,我都应该被定罪,都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他再也不是我记忆里那个笑容温暖而腼腆的张宥然了。 他不再喜欢我,不再愿意保护我。 “宥然……” 我想再亲切地叫一声他的名字,来慰藉我这四年的思念,但只这两个字出口,我就觉得心疼,我想蹲下去,可四年的牢狱生活已经让我的腰椎不那么灵便了,我只是紧紧攥住了胸口的衣襟,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机械的、僵硬的,“你要我替她高考是吗?好,我去。” - 我一向不是个紧张的人。 可高考这天,我确实生病了。 头天晚上发烧三十九度,却还是在看书,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地理,每一本都想再看一遍,却再没有时间,躺在床上只觉得脑袋很重,却闭不上眼睛。即使闭上眼睛,眼前也像过电影一般发光旋转。 我特别怕给达之考砸了。 最后不知道是昏迷过去,还是真的睡着了。早晨是被母亲打醒来的:“睡得跟死猪一样!今天不考试了是吗?” 我一看表,已经过了八点,来不及吃饭就往学校奔。 但全身无力,天空中的太阳明明那么远,却为什么那么热,烤得我全身都疼。坐在桌子前,看题目越发模糊,我努力握紧了签字笔,一道题一道题做下去。写作文的时候,我手无力到根本握不住笔,一笔一划都在颤抖,可我还是坚持写完了。 中午一点的休息时间,我饭都没吃,立刻去了校园诊所拿藿香正气水。刚喝下一口,这刺鼻得味道却又让我腹中翻涌,我紧紧扶住了墙,才没有倒下去。 下午的考试更加漫长,明明都是会的题目,我却脑中一片空白,刚在卷子上落下一个解字,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据母亲说,我整整昏迷了三天。她都以为我要死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医院翻箱倒柜。 母亲闻讯赶来,一把拉住我:“你疯了吗?找什么呢?” 我说:“日历!我要看日历!” “医院里怎么会有日历?”母亲嘀咕几句,从包里掏出手机,调出日历页,递给我。 我看了看电视上显示的时间,又看了看手机里的日历,一瞬心如死灰。 母亲也被我这凄惨的神情吓到了:“你怎么了?” 我歇斯底里地问着母亲:“高考呢?高考结束了吗?” 母亲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今天都几号了!你以为呢?” 我腿一软,跪了下去。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公布。 我颤抖着拨出了那一串电讯号吗。 机械的女声传出:“欢迎拨打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成绩查询热线,请输入您的考号。” 我输入那一长串数字。 “林菀之,462分。” 达之超常发挥,竟然替我考了462分! 加上我的专业课成绩,是有可能录取的。 我又输入了达之的考号。 “林达之,220分。” 我的心瞬间冰凉。 文化课全校前五的我,次次模考没有低于600分的我,这次却连平时成绩的一半都没达到。 达之别说是二本了,连专科都不可能上线。 我知道高考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 我更知道,一旦宥然知道这件事,他一定认为我是故意为之,他会更加厌恶我。 即使在那生不如死的四年,我都没这样害怕过。那时候总归是有再和他重逢的可能的。 而这次,新仇旧账,我和宥然,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再冰释前嫌了。 我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回到林叔叔的病房,达之正陪着林叔叔看电视。 林叔叔恢复得还不错,说话不那么利索,但终究是像个正常人了。那一天林达之抱着林建彰哭得像个泪人,仿佛这些天的辛劳和煎熬都有了回报。母亲也掉了几滴眼泪,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我从没见过母亲这样子,她就是被王强打得满身血也从没说过软话,可这一天也是难得柔软。 但在我看来,她就算怎么做也不能抵消给林叔叔造成的伤害。 毕竟以后的三四十年,林叔叔将永远在轮椅上度过。 这样想着,我站在一边,很局促。 林叔叔专门把我叫过去,抱住了我:“菀之这些天也辛苦了。都瘦了。学习辛苦,还要照顾我。” 他很善良,他们一家都很善良。不像我们。别说张宥然觉得我们恶毒,就是我自己,也觉得我和我妈是这样坏。 看我走进病房,林叔叔招呼我:“菀之,来了?” 我点头:“林叔叔,您好点了吗?” “嗯。”林建彰指了指达之,“达之一上午不停在削苹果,这都攒了六七八个了。你跟我一起把这些吃掉吧。” 我笑着对达之讲:“达之,你歇一下,咱们一起把你削好的苹果吃掉吧。” 达之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微微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林建彰拿着遥控器换着台,“对了,我刚才看新闻说,今天高考成绩出来了。你们查了吗?考的怎么样?” 达之仿佛没听见,不知不觉又拿起了水果刀,开始细细地削苹果。 我低下头,“查了。” 林建彰转头看我:“多少?” “462。” “怎么这么低?”林建彰皱眉,“你平常不是成绩很好吗?怎么高考就发挥失常了?” 我咽下口水,也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达之呢?” 我看了达之一眼,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220分。”达之斜睨着我,“我考了220分。谢谢姐姐。” 我一时语塞。 林建彰定然看出了我俩的不对劲,但他不了解情况,只是皱眉,却没问。我拎了拎保温壶,里面没有水了,起身就去水房接水。 有人敲门,我一看,正是张宥然。他本就个子很高,脱下了校服的样子,更加好看了。姜黄色的平布衬衫显得皮肤很白,像是透明了一样。他眼神有些迷离,表情严肃,先对达之点了点头,随后把我叫了出去。 走廊人来人往,我拎着保温壶,低着头,听见他问:“你故意的?” 我知道他是说高考的事。 反正我怎么也解释他也不会相信我。 我索性就自暴自弃。 我抬起头,迎上他盛气凌人的眼神,一字一句,“对。我就是故意的。” “为什么?” 他的眼神让我害怕,他的声音也让我觉得悲凉。 “你问我为什么?张宥然,你问我为什么?” 我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却还保持着嘴角上扬,我想这笑容一定特别难看,“我告诉你,我嫉妒林达之。我特别嫉妒林达之!凭什么她有慈祥的父亲,而我没有!凭什么她有良好的家庭,而我没有!凭什么她不需要努力,只需要哭哭啼啼你们就都喜欢她!凭什么她可以不受任何风雨,就有你无微不至,甚至不惜牺牲我的未来,也要让她拥有大好前程!” “就凭这些东西根本不属于你。”面对我的歇斯底里,他显得出奇得冷静,“觊觎别人的东西,叫偷。明目张胆的拥有,叫抢。” 我说:“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我们,我们曾互相喜欢过。” “忘了吧。”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是我最后悔的事。” 我立刻蹲下身,不小心碰翻了脚边的水壶。 残余的热水迸溅而出,我的小腿一片灼热。 第22章 谋害 可我感觉不到了,我只是觉得心口疼。 我喘不过气来。 像是有一双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狠狠地撕扯着,搅动着,我痛得眼眶发酸,但我没有说一句话。 四年的牢狱生活,我已经不会叫痛了,即使再难过,再生不如死,我也不会叫痛,也不会流泪了。 这都是拜他所赐。 他没有扶我。 我蹲了一会儿,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看见他还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我稳住身形,努力平静地对他讲:“回去吧。” 我们一路无话。 上楼,过拐角,却在病房外听见了母亲打电话的声音: “死鬼,这几天真的不方便,那谁谁的病还没好呢。毕竟是我推得,我也不能顶风作案啊。你就不能等等吗?” “你就差这几天吗?哎呀,下次保证让你亲个够,你要怎样玩都可以。不过先说啊,上次在华庭酒店玩的太过了,我现在还腰疼。” “放心放心,不会少了你的。你可是我亲爱的,等那谁谁一死,他的财产不都是我们的了?咱吃香的喝辣的,环游世界去!” 我的心陡然下沉。 我万万没想到,母亲放着那么好的丈夫,不好好过日子,居然还在外面有情人?!她怎么对得起林建彰,怎么对得起达之,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转身看张宥然,他的面色铁青,手攥成了拳头,盯着母亲。 母亲并不避讳,张扬地看了我们一眼,转头,神色瞬间慌张—— 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建彰……” 林建彰摇着轮椅,就坐在病房门口。 他听见了! 他肯定是听见了! 林建彰没有回应,手却迅速转着轮椅的轮子,一直外往前,不要命地往前。母亲小跑都追不上,母亲突然就哭了出来:“建彰,建彰,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不是你听到的那样!建彰……” 我看见林建彰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把医护人员都喊出了病房,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用力甩上门,却被母亲一下拉住了门把手,她拼死也挤了进去。林建彰索性就不关门了,将轮椅摇得背过身去,“你要说什么?说吧。” 他毕竟是有身份的人,这么多年在商场摸爬滚打也都练出来了。就算气得暴跳如雷,但也没失去了理智,依然给了母亲说话和解释的机会。 这点不得不让人佩服。 但母亲显然没有做好解释的准备,支支吾吾许久也没解释出个什么。林建彰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王娟啊王娟!你真是我的好夫人啊!太好了!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觉得高枕无忧了?” “我没有。建彰,我真没有。电话那边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你当我林建彰是傻子吗?你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管,并不代表我不知道!”陡然是手拍在桌子上的响声,伴着林建彰的大声斥责,“你对我女儿做的好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就把我推下楼,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打算谋杀呢!反正你一直惦记着林家的财产,倒不如早点杀了我,也好早点名正言顺地继承遗产!是不是?我林建彰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恶毒女人!” “林建彰,”母亲突然嗤笑起来,我听见了门上锁的声音,“你现在觉悟到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 “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不是说我打算谋杀吗?我现在就谋杀一个给你看!” “你敢——王娟,你敢!” 我在外面越听越不对,我知道母亲一旦狠绝起来,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我开始用力敲打门,疯狂地拧着门把手,门被我踢得咯吱咯吱响。 “我去叫医护人员开门!”张宥然转身就跑。 我一直在叫:“妈!妈!开门!林叔叔,开门!你们开门啊!” 但根本无济于事,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母亲尖叫着,林叔叔也是声嘶力竭,我听见了砸东西的声响,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过了一会儿,里面突然安静下来。 母亲惊呼了一声:“建彰!” 响起了像是铁物件撞上墙壁的声音,接着是有节奏的余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宥然带着医护人员迅速跑过来,他指着门:“就是这间病房。麻烦开门!快些!” “咔嚓——”门被打开。 里面如被洗劫了一般,到处都是倾翻的物件,母亲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像是得了失心疯。 我和张宥然同时问:“林叔叔呢?” 母亲指了指窗户。 窗户大开着,窗帘像一双巨大的翅膀,被风吹得猎猎响。 我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向下望。 血肉模糊的影子,红色的液体一直在蔓延…… 我捂住了嘴巴。 “妈,你怎么能……” 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叫,叫的满脸泪花,“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没有关系呀!” 张宥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母亲,目光犀利而憎恶。 他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了。 只是扶着窗户,身子站得笔直,仿佛不这样站着,他就会随时晕倒一般。 但他真的很冷静,除了声音有些哑,一切都如常。他如常地拿出了电话,如常地拨出了三个号码,如常地说话:“你好。我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2088号病房。我报警。有人蓄意谋杀。被害人是我的叔叔,已当场死亡。对,凶手就在现场,是一对母女。” 挂了电话,他两手交叠,看我如死水,“人在做天在看。这辈子把事做绝,死后早晚会下地狱。” 第23章 陌路 警察出警很快,大致了解了情况后,将我们全带走了。 母亲还是那副歇斯底里地样子,面对警察的讯问,她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跳下去!但真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没关系!” 一个晚上没休息,警察也是心焦气躁,捋起了袖子,不耐烦地看着我们,“当时你们在案发现场吗?目睹了案件发生的全部经过吗?” 我老实回答:“没有。” 警察指了指张宥然,“你呢?报案人。” 张宥然很激动,“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我们都听见了!王娟亲口说她要杀了林叔叔,等我们进去的时候,林叔叔就被推下楼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那就是说,你也没有看见案发经过了?唉,只听到没看到,也是白搭!你的证词就只能作为传来证据,不能定案啊!”警察也是为难,“案件发生在病房这种私密空间,没有监控录像,也没有现场录音,更没有现场当事人。确认谋杀,很困难啊。” “可就是她!我百分百确定,就是她干的!” 警察叹了一口气,“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们会深入调查的,王娟留下,你们走吧。” 我和张宥然一起走出派出所大门。 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我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头晕目眩。我身体不好,一个晚上没有休息,这会儿的脸色肯定特别难看,腰特别疼,我连走路都有些困难,我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否则我肯定会晕。 在狱中的时候,夏天穿着厚厚的识别服,扛着铁钎种树、挖坑、扛砖头、绑着保险丝在高空擦玻璃,冬天在零下十三十度的户外,铲雪、凿冰、修路……一干就是十五六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不准休息。我本就不胖,可那四年我愣是瘦成了半个我,长期大量的体力劳动造成了我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 我不能久站、不能久坐,运动量稍大眼前就发黑。 我拽了拽张宥然的袖子,恳求他:“能不能陪我……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我眼前已经黑得不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生怕他拒绝我,我也怕再往前走就晕在他跟前,他定然是不会管我的。这些事情的发生,他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只希望我被扒皮抽筋,来告慰林叔叔在天之灵,来替达之报仇雪恨。 可我真的想跟他再吃一顿饭,就只是平静地吃一顿饭,让我看看他就好。 他居然没有拒绝我。 而是跟着我走进了一家小饭馆。 他还替我拉开了凳子。 我道了谢谢。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他看了看,说:“日本豆腐煲,青椒肉丝,回锅肉和炝莲白,两碗米饭。再要两瓶椰汁,谢谢。” 小餐馆,桌子有些油腻。 他扁起了袖子,从纸盒里抽了两张餐巾纸,细细地擦起了桌子:“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送你回家,买了两瓶椰汁,你都喝完了。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是导演请客,我为了让你当女主角,还谎称你是我女朋友。导演让你点你喜欢吃的菜,你就点了这四道菜。”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他还记这么清楚。 我说:“这四道菜,简单便宜,还好吃。” “你当时就是这样讲的。没想到你也记这么清楚。” 我嗯了一声。 他给我倒好了茶水,递过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白瓷的杯子映衬下,像个艺术品。茶水很热,让我眼前也一片氤氲,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沉默好久,他却突然开了口:“这应该是我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我一愣:“为、为什么?” 他说:“以前因着林叔叔和达之的关系,我们还能见面。现在林叔叔死了,你们又是害死林叔叔的凶手,我们也就没必要见面了。如果实在避不过,也当做不认识吧。” 我希冀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些什么,哪怕是一丝不舍也好,可他眉目淡然,话语平静。我紧紧攥着手里的筷子,张了张口,“好。” 第24章 愧疚 我领取通知书的那天,正是林叔叔的追悼会。 办得很简单。 林达之抱着林叔叔的灵柩,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苦楚都哭出来。 张家帮忙操持着,里里外外安排着。追悼会由张老先生主持,张宥然和达之一起待客,两人并排跪在棺木旁,身前是一盆香鼎,亲友来来往往,尽在劝着当事人:“节哀顺变。” 生前再多富贵荣华,事业再左右逢源,死后不过就一抔土。 达之更瘦了,白色的孝服穿在身上,显得那么宽大,衬得她一张脸更加玲珑苍白。灵堂尽是缟素,一层一层地,裹着木梁,裹着墙裙,甚至那鲜艳的花圈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张宥然不时替她向问候的亲友致谢。 我捏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在灵堂外面站着,不敢进去,只远远看着林叔叔的遗像 正午太阳毒辣辣地烤着,我手心里的汗将通知书整个浸湿。 我连给林叔叔磕头的勇气都没有。 站了很久,我终于支持不住,转身要走的时候,林达之看见了我。 “王红——” 她极快地扑过来,张宥然拼命拉住她,吊唁的亲友也上来扶住她、抱住她,她只是往我身上扑,眼泪和着哭叫,“王红!都是你!都是你们!没有你,没有你妈,我爸不会死的!我爸不会死的!” 她整个人哭得喘不过气,跌在了张宥然的怀里,手却紧紧攥着我的衣襟,攥得那样紧,带着我整个人也在发抖,我听见了她哑如扯布一般的嗓音,喑哑着,甚至发不出一个完整的气息:“以后的那么多日日夜夜,我要怎么办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以后的漫长的人生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要怎么才能过下去,我放不下,我放不下恨,我那么恨,那么恨,我却没办法替我爸杀了你们……” 那么凄怆,那么难过,我被她推得脚步也错乱,但我始终面无表情,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 她还在指责着。 “王红,王红……我们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吗?你和你妈要这样对我们……打我骂我还不够,一定要把我爸逼死……你怎么还有脸来……你和你那个恶毒的妈怎么不去死……一命换一命,你怎么不去死……” 语无伦次,眼眶鲜红,她如厉鬼一般地望着我,眼神恐怖,手却终于没有力气,跌了过去。 我忍下眼眶翻涌的泪水,想要抱住达之,却被宥然拦住了。他一下攥住了我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刺骨的,却又极快地放开。他的神色黯然,问我:“为什么要来?明知道不应该,为什么还要来?” 我仰起头,紧抿嘴唇,没有回答他。 我只怕我一开口,眼泪就会决堤。 他瞥到了我手中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既然已经考上大学,你也就不再需要林家的帮助了吧。又何必装模作样来看望,不过就是炫耀你即将拥有璀璨人生,再顺带在人伤口撒盐罢了。” 他并不打算听我答话,而是一手揽住了达之的胳膊,一手抱住了达之的腰,将哭到没力气的达之抱了起来,转身走远。 亲友也都纷然离去,灵堂终于空旷下来。 四周是死一般地安静。 一直硬撑着的我,这才敢流下泪来。 我已经有整整四年没有哭过了,我以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有情绪起伏了,我以为再痛再难忍一忍就能过去了。可我根本忍不住,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挖去了一块。我趴在棺木上,手紧紧抠着棺木的边缘,眼眶像有针在戳着、扎着,指缝也在疼,我忍了许久,还是没有忍下汹涌的嚎啕。 林叔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考上大学了,我如你的期望,我考上大学了……你醒来看看,求你醒来看看…… 可再多的愧疚他也听不到,再多的喜悦他也感受不到。 他像一尊雕塑,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再没了温度。 我把脑袋磕在棺木上,磕得凄厉而用力,血从额头上留下来,将我的整个视线都遮住了。 我的眼前鲜红一片,可我还在磕,我已经感受不到疼,心上也不再疼,身上也不再疼,只有麻木,无边无际的绝望。 这世间有太多力不能及的事情,我接受不了,却无计可施。 我终于说不出话来,也终于不再哭,冰冷的棺木上已经鲜血淋漓,我伸出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我不能在这里留下痕迹,我不配在这里留下痕迹,我不配给林叔叔吊唁,因为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我是王娟的女儿,我太脏了,我没有资格去做林家的女儿。 泪眼模糊中,有人递过来一张手帕。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也不敢去接那个手帕。 但我听清了他的声音,虽然也是沙哑的,“菀之,放过你林叔叔吧。” 我的眼泪吧嗒一下,掉在了他的手背。 宥然蹲下身,伸出手来,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水:“也放过你自己。” 他低下头,再抬起头,他的神色已经是云淡风轻了。 可我看见有好大一颗眼泪,从他英挺的面颊滴下去,落在黑色西装的青果领上,深深地晕开去,却落下苍墨色的一道浅印子。我听到他在对我说话,艰难但清晰,“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这四年那么难,那么难的时光,我都度过了。再难听、再不堪的话语,我都禁住了。 却独独他这三个字,让我所有的防备,一瞬分崩离析。 我多么想扑在他的怀里,向他解释我这些年经历的苦难,向他诉说我这些年所有的悲欢,可残存的理智只让我攥住了他的衣袖,力度太大,让他胳膊上别着的孝字蹭着布料,发出轻微地嗤响。 我说:“那又怎样呢?”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他不再误会我,即使他愿意接受我。 我们也再回不去了。 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这是我欠林达之的,也是我欠林叔叔的。 第25章 似曾 由于证据不足,母亲的涉嫌杀人案,被检察机关做了存疑不诉处理。 我接母亲从看守所出来,母亲跑得飞快,见着我居然喜笑颜开:“我就说嘛!这个世道总是有天理的!明明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怎么能怪我!也真是倒霉,林建彰死了都死了,还让我不好过!” 我没说话。 出租师傅没开空调,车里闷热不已,我靠着车窗愣神,母亲又开了口:“那个死丫头片子,现在在哪儿呢?” 我当然知道她是指林达之,“她当然是在自己家。” 她嗤了一声:“真好意思!她爸都死了,还赖着不走!真当我是她亲妈呢!” 下车,到了我租住的小区。 小区与林家的别墅自是没办法比。可物业也算勤快,硬化也算标准,就算绿化和容积率少得可怜,但总不至于无家可归。是多层,没有电梯,我租的房子在最顶层,夏天是有点热,有电扇,也不会太难过。 王娟跟着我气喘吁吁的上楼,等我开门,她才问:“到这里来干嘛?” 我说:“林叔叔去世了,我实在没有脸再呆在那里了。你就先在这里将就一段时间吧。等找到更好的地方,我们再搬……” 我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过来。 我的右脸烧红不已。 “没用的东西!”王娟生气得发抖,“老娘我费了老鼻子的力气,就是为了好生活,就是为了林建彰那些钱!你这一搞,老娘我做的那么多事情都白费了!你是有骨气了!你是有尊严了!可你没有钱,谈什么骨气和尊严!我告诉你,穷酸的人,叫狗,甚至连狗都不如!可富贵的狗,身后可都是有一堆人跟着呢!” 我冷笑:“所以你就是为了钱,嫁入林家,虐待达之,杀了林叔叔?没有达到目的,你现在还要再回去抢他们的财产吗?” 王娟又是一个耳光甩过来:“你他妈的不会听话是不是?林建彰那个老东西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他自己要去死,我还能不让他去死?还有,你要是再说出这样的话,当心我把你的嘴撕烂!” 眼泪从两颊落下来,与嘴角的血水混在一起,最后一滴一滴淌进脖子里,淌入衣领里,我想起了林叔叔,想起了林叔叔对我的期望,想起了林叔叔生前对我的好。我更觉于心不忍,攥紧了拳头,发出声音:“你不就是要钱吗?沾着人命和恶臭的钱,你拿在手里,不嫌恶心吗?” “恶心?你他妈的以为把你养到现在,供你吃供你喝,你所花的钱,有一分一角是干净的吗?!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能自力更生了,那就给老娘钱啊!再恶心,那也是钱!”王娟一把推过来,戳着我的心口,神色狰狞,“我王娟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如果在三个月给老娘一千万,老娘就不跟那死丫头片子争财产,你如果给不了,老娘定然要她林达之一分钱都分不到,露宿街头!” 我怔忪,看她疯了一般跑地下楼,嘴里还在念着:“还想我离开?我就不离开!他林建彰的钱,一分都不能给那个丫头片子……一分都不给那个丫头片子……” 我迅速追出去,她前脚拦上了出租车,我后脚也拦上了出租车。 林家大门果然换锁了。 王娟把门敲得震天响,一边按门铃,一边大喊着:“林达之!反了你是不是?给老娘开门!给老娘开门!” 没有人应声。 我看见二楼卧室的灯亮着,林达之是在家的。 “你他妈的以为你换了锁,老娘就进不去了?!老娘我有的是办法,你现在不开门,等下有你好受的!” 王娟拿起电话就要往外拨,我上前抢她的电话,想拦住她:“妈!妈!咱们回去吧!” 她却根本就不听我的。 我们这边的声响太大,旁边的邻居都探出头来往外看,被王娟一个眼睛瞪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母女吵架吗?” 物业也被惊动了,过来询问情况,王娟一下收起她凶悍的嘴脸,笑容温和:“同志。我闺女跟我闹脾气,把门反锁了,我回不了家。您能不能帮忙开下门?” “请出示一下身份证,我们核对一下业主信息。” 王娟把身份证递过去,那人一看,果然是业主,二话不说,就把专业开锁工叫来了,不出十分钟,门就被打开了。 母亲气鼓鼓地冲进去,两手叉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蹿,大喊大叫:“林达之,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哪里都没有。 我推开最小的卧室门,叫了一声:“达之。” 里面漆黑一片,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我知道达之肯定在里面。 打开手机的光,看见了床上躺着的林达之。 “达之?你怎么了?” 她闭着眼,神色安宁,仿佛听不见我的呼唤。 我按下灯掣,房间顿时大亮。 达之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嘴唇青紫。 第26章 抢救 我发觉不对,探了探她的鼻息,她皮肤的冰凉让我一下缩回手来! 我连忙拨打急救电话,“你好,我现在在……” 手被人猛然一打,手机飞了出去。 我转头,就看见王娟的脸,因为眉目拧在了一起而显得格外凶神恶煞,全然没了之前的风采和温柔,她气急败坏,“我们等了那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只要这个小兔崽子一死,林家的财产不就都归我们了?你现在报什么警?过半个小时之后再打120,就只当发现晚了,医生也救不回来!” 我万万没想到母亲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个程度。林叔叔怎么说也是她的丈夫,丈夫去世了,她一点都不悲伤,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抢夺遗产! 我不置信地看着王娟:“这可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她死了,我们就应该管?那我们呢,当初我被人要打死了,你看有人帮过我们吗?”王娟俯身捡起地上的手机,“手机先没收,以防万一,你也别出去了!” 咔嚓—— 她锁上了卧室的门,我死死拽着门把手,无济于事。 我看了看达之,她面色越来越难看,如果真出不去,她定然会死在这里。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的手机被没收了,达之的手机肯定在! 我开始翻箱倒柜,总算在抽屉里找到了达之的手机。 我不敢打电话,如果一说话,定然被王娟发现。我找到了张宥然的名片页,发送短信:“达之现生命垂危,请速来。” 怕他没看到,又打电话过去,他一接,我立刻挂断。 果然,张宥然十分钟后就赶到了。 要知道,张家在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区,他这趟定然是风驰电掣。 母亲不给他开门,他就狂按门铃,我在二楼都听见了他和母亲的争吵。他闯进来就上了楼,我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卧室的门被砸得砰砰响,母亲尖叫着,他也不再跟她废话,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惊天动地的一声,卧室的门居然掉了下来,倒在地上。 张宥然定然是没料到我也在屋子里,看我一眼,没说话,一手迅速抱起达之,就向楼下跑去。张家二老也赶来了,到上面转了一圈,拿过达之的手机,跟着张宥然离开了。我怕达之出事,想跟上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他们讨厌我,定然是不喜我跟着的。 张家人走后,母亲两手抱臂,踱着步走向我,转了两圈,鄙夷地看着我:“是你救得她?” 我说:“是。我觉得对不起林叔叔。” 啪—— 母亲又是一个耳光上来。 力度之大,让我偏过了头,嘴角落了血。 “我要是因为你,而没分到财产,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 我的脸肿的像个包子,我顾不上冰敷,坐着公交,去了医院。 他们在四楼内科,我小跑着上楼,找到了她的病房,我依旧不敢进去。 看林达之已经清醒过来,坐在床边发呆。 有医生经过,我连忙询问:“这个1036号病床的林达之,怎么样了?” 医生说:“好在抢救及时,病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终究是回来了。现在没什么大问题,静养几天就好。” 我说:“她先前是怎么了?” “想不开,在农产品店买了一瓶敌敌畏,一口气喝了半瓶。这个剂量,要是发现再晚一点,以后就是植物人。下半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我哦了一声。 她是觉得林叔叔走了,世间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可她还有爱着她的张宥然,关心着她的张家父母。 可我呢? 我父亲是个杀人犯,现在在监狱服刑,他没有爱过我。 我母亲是个恶毒的人,为了钱可以无所不为,她也不爱我。 张宥然曾喜欢过我,却谈不上爱,可现在他只讨厌我。 我才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里面,张宥然正端着碗,手里拿着调羹,小心翼翼地给林达之喂饭。 林达之依旧愁眉不展,张宥然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达之的眼前晃了晃:“你把饭乖乖吃完,这个就给你。” 达之勉强笑了笑。 我这才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是一颗糖,佳佳奶糖。 他剥开糖皮,递给达之。 达之刚入口,却又突然抬头,抱住张宥然,吻了上去。 仿佛她的千般委屈,都在这吻中消弭,她的眼泪从眼角掉下来。 张宥然的脊背突然僵硬。 手触着达之的胳膊,突然放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们终于分开,达之的声音还带着余温未褪的性感:“宥然哥哥,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宥然没答话,达之哭得悲戚:“我没有亲人了,爸爸死后,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有家不能回,有学不能上,如果你也离我而去,那我活着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张宥然像在思考,很久之后,低低一声回答:“好。” 我侧过身,靠在墙角,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哭。 因为我就是哭成泪人,那个我爱的人,也不会再爱我。那个曾说过要保护我的人,也不会再回头。我曾为他做过的四年牢,曾被损伤的身体,为他改变的人生,也不会倒回去再给我一次选择。 我只是心疼。 我呼吸不上来,我死死攥住墙角,蹲了下去。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第27章 新生 我晕得迷迷糊糊,梦中有灿烂的阳光,有明亮的山与树,有艳丽的花,还有粉红色的热气球,还有帅气的张宥然带着温暖和煦,翩翩向我走来。 醒来却是漆黑一片。 母亲哗啦一下拉开窗帘,“你晕在哪儿不好,非要晕在那个死丫头片子的病房门口!简直是给老娘我丢人!”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眼睛一痛,我用手挡住了视线。 “林达之绝对是想钱想疯了,居然起诉我!她以为有张家撑腰了,就能高枕无忧了是吗?我厉害的时候,那小丫头片子还没出生呢!我可有的是办法让那个小丫头片子害怕!” 看我木然的样子,母亲又是一个巴掌甩过来,“醒了就给我起!还在床上赖着干什么,坐月子啊!” 我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想想不太对,转身问母亲:“你说你有办法让林达之害怕,你指什么办法?” 母亲只贼兮兮一笑,并不回答。 - 九月很快到来,我收拾好行囊,踏进了大学校园。原来大学就是这样子的:干净宽阔的主干道,在阳光下发着光的青草地,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洋溢着笑容十分热情的学长学姐。 我拉着行李箱,总算找到了缴费台。 却听到旁边有几个女生围着优秀新生展示台在说话,其中一个指着上面的照片尖叫着,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这就是张宥然?真的好帅啊!” “犯花痴也没用了!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可不是?据说本来是打算留学的,录取的可是美国顶尖名校——柯蒂斯学院,获得了全额奖学金!但女朋友家出了事,他就为女朋友放弃了!” 旁边有人尖叫起来,“柯蒂斯学院?那不是音乐学院?他会乐器啊?” “应该吧。说是16岁就举办过巡回音乐会!” “听起来好偶像剧啊!我要是有这样又帅又痴情的男朋友就好了!还是个学霸!” 我走过去,看了看照片。 周正的五官,清澈的眼神,最简单的白衬衫都穿出了玉树临风的感觉。 真的是张宥然。 正愣神,真人居然驾到,一边走一边就有女生红着脸上前来要签名,他都礼貌点头,却是一一婉拒。看我在这边缴费,居然走到了我的身边,笑着跟我打招呼:“嗨,菀之。” 我一愣,他不怪我了?还这样对我笑,笑得我都不敢相信。 他说:“谢谢你那天救了达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对我有所改观。 我木木地点头,“不客气。她毕竟是我妹妹。达之现在还好吗?” 达之已经在我的生活里消失很久了。自她自杀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我猜测她应该住在张家,也就没有再联系过她。 “挺好的,被我妈照顾着,都胖了。”他一笑,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牙,也现出了两颊的两颗酒窝,“目前在复读,明年再继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讷讷道:“挺好的。” 队伍刚好排到我,我把卡递上去,输好了密码,老师递给我一个小袋子,交代着:“里面是饭卡,宿舍钥匙,学生证。被褥和教材去三号楼后勤处领。” 我道了谢,看张宥然也交完了费,正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问他:“你怎么会和我一个学校?” 他点头微笑:“是啊。很巧。” 我虽然很惊讶,但看到他善意的笑容,也笑了,伸过手去:“学长好。萌新入学,请多多关照。” 我们一同去了后勤处,排队的学生是出奇的多,太阳也是毒辣得不行,楼道里闷热不已,我用手扇着风,后背都是汗,实在受不了了,就听到他说:“咱们先去吃个午饭吧。等人少了再来。” 也只能这样了。 抬脚就走,他身后一个女生一下认出了他,高兴地尖叫起来:“啊!张宥然?是你吗?张宥然?” 他点头:“你好。” 那个女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我可喜欢你了,你拍的电影我都看了,就连广告都看了。” 他礼貌地笑:“谢谢。” “能不能给我留一个电话?”那女生双手合十,扮可爱,“拜托拜托。” “这……”张宥然求助似的看着我,大概是想让我帮他拒绝。 我笑,“电话是可以给你。可也不能白给你啊。” 那女生果然上道:“我帮你们排队好不好?等排到我,我就给你们打电话,你们直接来领书就行了。” 他犹豫,“这不太好吧?” 却被我抢了先,“成交!” 我笑嘻嘻地瞧着张宥然,意思是,快给电话啊。 他也挺上道,接过女生的手机,极快地输入了自己的电话,“谢谢你。” 那女生高兴地合不拢嘴。 一路走,我一路在夸他:“不错啊。没想到你这么有魅力,到哪儿都能碰上粉丝!” 他叹了一口气,“唉,你呀。” 我笑。 循着饭香找到了校园食堂,没想到也都是人,排队排得老长。我们只好作罢,去了学校边的兰州牛肉面馆,人不多,看起来也比较干净。我们一人要了一碗红烧牛肉面,他吃面的样子很斯文,埋着头,话说得不多。 吃完面,我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接起一听,居然是刚才说要帮我们排队的那个女生,还有三个人就要到她了,我们这时候回去正好。 挂了电话,我十分不解,“她怎么会有我电话?” “我留的。”他笑得格外狡猾,“你那么开心得把我推出去,我当然也就很开心地给她留了你的电话。” 我眯眼,“今天新办的号码,我自己都没记住。” 他依旧是笑:“但其实很好记。” 我电话既没有连号,也没有规律,哪里好记了? 但有男生帮忙,就是不一样。他免费充当劳动力,还叫了另外几个男生一起,帮我和那个女生将书本和被褥都扛回去了,那个女生简直高兴得不得了,却又很心疼:“宥然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我帮你擦汗吧。” 他依旧是笑,笑着看我,悄声说,“你看人家,这么体贴。我也帮你了,你怎么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那我夸夸你吧。”我也笑:“宥然同学,你人又高又帅,性格也好,能力也棒,重点是,体力也棒。” 他点了点头:“你这是说实话呢。” 我说:“夸你的人多了去呢。我再夸,也未必有她们说得好啊。” 他还是点了点头:“那倒是。” 却转过头来,看着我笑,笑得好看而阳光。 我看见他身后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青青的树,还有他整洁的白衬衫。 进了宿舍才知道,那个女生不但跟我一个宿舍,还跟我一个班。 她的名字叫袁晓静,是个典型的东北姑娘,性格开朗豪爽,皮肤有点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个月亮,弯弯的,牙齿很齐很白,还特别爱笑。 大家叫她黑妹她也不介意,“我小名就叫小黑,袁小黑。” 入学之后,就开启了正式的大学生活。原来并不如想象中的忙碌,大部分时候还是很闲的,课业也不多。学校也不禁止在外兼职。张宥然所在的研究生院管得更宽松,他却过得充实不已,不但在校园广播站开办了栏目,还在外面接广告,接迷你剧。 有时候也会把我拉上,让我也能赚赚外快。有次拍戏,遇上了之前的导演,导演居然认出了我。 “王红!宥然的女朋友!”他哈哈大笑,“真不错,校园恋情能坚持到现在真不错!” 第28章 爱情 宥然也只是笑,没有解释。 我却听来有些心酸。 一次偶然的机会,宥然接了一部大制作的电影,他演男一,正好空缺女二,他就推荐我去试镜。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就去了,女二没试上,却试上一个丫鬟的角色,每一场都得在,台词却不多。 时为夏末,伏天还未散去,整日里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汉服,戴着无比厚重的发髻,当人形背板,没出几日就中暑了。偏偏演女一的演员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我是张宥然前女友的绯闻,处处看我不顺眼,终于等到一场争吵的戏,可算是找到了要修理我的机会。 剧本里原本是没有扇耳光情节的,女一几次向导演建议,里里外外分析了一遍,终于将导演说动:“好吧好吧,你要加这场戏,那就加吧!” 这一场戏,她是前所未有的敬业,几句斗嘴被她演得如临大敌,吼得声嘶力竭,一双手拽着我的衣襟,把我推过来搡过去。 终于利落的一声响,她扬手,一耳光甩得又快又准又狠。 我猛然一回头,眼中泪光闪烁。 导演喊:“卡——” 我以为这一场戏算是过了,谁知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哎呀!” 导演问:“女一,你怎么了?” 她说:“我手上带着表呢,穿帮了!” 看了一遍回放镜头,她的表确实露出来了。 导演才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立刻拍了拍手中的场景板,“好,那就再来一遍。” 她洋洋得意地瞧着我,我叹了一口气,毕竟是工作,这种事情也不好找人理论。 调整了下心情,立刻做好了准备,耳边听着她声嘶力竭地争吵着,看着她的手高高地扬起,我闭上了眼。 我等着这一巴掌落下来。 等了大约三十秒,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感,也没有耳光落下来。 睁开眼,原来是导演突然变了主意,站到了女一身边,将她拦住了,“这场戏本就可有可无,添加了反而影响剧情的节奏感。我想了想,就这样吧。不需要重拍了。” 女一愣了,大袖一甩,“怎么能这样?!” 导演不再理她,转身拿起了场景板,“下一场,开始准备!” 我正不解,就看张宥然站在摄像机边对我笑。 月白色的荷叶巾束发,艾绿、水蓝、淡青色的绣花在戏服上深深浅浅、交叠辉映,衬得他更是面如冠玉、肤白凝脂,他本就是模特出身,里三层外三层得穿着,却不显一点累赘,看来却更加挺拔英俊。 说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也绝不过分。 后面的戏,有张宥然的照顾,拍得并没有那么艰难。而且我的戏实在少得可怜,不到一周就领了盒饭。 片场在影视城,我走之前又在影视城多玩了一天。张宥然也跟剧组请了两天的假,其中一天就是陪我在这里玩。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拍得戏不少。每年的寒暑假基本上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对影视城十分熟悉。 他带我去逛叠龙洞,我们泛舟而入,里面的钟乳石被灯光照得五光十色,水也清澈见底,甚至可以看见孱孱流水下的小鱼儿,我伸手下去,两手一捧,居然就捧上了两条小鱼。 只是很奇怪,“这鱼的眼睛呢?” 张宥然指着鱼脑袋上的两条小缝,笑着跟我讲:“这不是?” 我偏过头,“哪有鱼眼睛是这样的?” “真的,不骗你。”他的黑眸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眼角却是抵不过的笑意,“在人类将这里开发之前,溶洞照不进阳光,长期黑暗,鱼儿的眼睛发挥不上用处,于是就退化了。” “这是鱼瞎子。” “这叫盲鱼。”他的指尖点了点我手里捧着的鱼,鱼儿居然吐了泡泡,十分可爱。 下午又去了思相镇,据说影视城就是在思相镇的基础上建造的,是一座有着千年文化的古镇。 漂亮的古意建筑,片瓦青青,家家屋檐下都挂着玲珑的红灯笼,十分好看。他的个子很高,不用伸手,灯笼金黄的穗子就到了他的耳边,他轻抚着穗子,对我招手:“来,拍一张合影吧。” 他把手机递给路人,请其给我们照相。 我笑着跑过去,站在他身前,不敢与他挨得太近,他却往前走了一步,我觉我的头顶有些痒,没怎么管。去看照片的时候,却看他坏笑着,在我的耳边比了个犄角。 我当然不通过:“不行,这张不算,再来一张。” 我再跑去看照片的时候,他却眼疾手快地抢过了手机,说什么也不给我看。 我说:“那你回去后要发给我。” 他还是不愿意,笑嘻嘻地拒绝:“当然不行。” 这个小气鬼。 晚上影视城的彝族古寨有篝火晚会,他特意买了票,说是难得感受一下彝族风情。 我们一进寨子,就有漂亮的姑娘和英俊的小伙子上前,给我们唱歌,然后用漆器鹰爪杯敬酒,我一饮而尽,看他也是笑着喝光了。 进屋刚落座,就有姑娘小伙儿跳舞着上菜,嘴里还哼着歌,“哇呜哩——噻噻——” 我听不太懂,转身就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拍手,一边对我笑:“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第29章 变故 我十分惊讶:“你连彝族的语言都懂?”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当然不懂。我瞎猜的。”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 这顿饭真是十分丰盛,四六二十四道菜,一道不少,硬菜也多,牛羊都有,量还十分大。 我只顾埋头吃,张宥然却在一旁不停给我夹菜,旁边的彝族大姐也一直在给我夹菜、泡汤。 一顿饭吃下来,我觉得我都快成了猪。 吃完饭才知道,今天刚好就是她们的拉麻节,也叫贺牛神节。 篝火晚会很快开始,有彝族小姑娘上前给了他一顶帽子,他笑着接过,那彝族姑娘又对她讲了一句彝语,害羞着跑开了。 旁边的彝族大姐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用略带方言的普通话对他翻译:“这姑娘说,她叫阿措阿木,很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吹响篾?” 他转身问大姐:“响篾是不是必须和心爱的人一起吹?” 大姐点点头:“是啊。” 他转身问我:“菀之,你愿意和我一起吹响篾吗?” 篝火烧得很大,很旺,带着炙热的气息,和着晚风一起扑过来,还有彝族歌谣的声音,姑娘小伙跳舞的声音一层一层叠着,我没听清,问他:“什么?你说什么?” 他俯身过来,两手在嘴边围成了圈,大声对我道:“林菀之,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吹响篾?” 我还没回答,他又道:“我听说,响篾是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吹才好听。” 那么嘈杂的环境,为什么好像在这一刻静下来了。 我只听见了我的心砰砰跳。 我转过头看他。 他笑着对我点头,似乎并不等我回答,一手就抓起了我的手,将我从草地上拉了起来,那位彝族大姐也上前拉起了我的手,带着我一起跳舞,我们又吃了肉,又喝了酒。 这一晚上我很高兴。 所以我就喝得有点多。 其实我的酒量十分差。喝了不到三杯,头就已经有点晕了,可我还是抱着酒瓶不撒手。张宥然过来抢我的杯子,我就是不给他,笑嘻嘻地拿着杯子左摇右晃,“我没醉,我没醉。” 他一面扶着我,一面又要来抢我的杯子,“菀之,你听话。” 我一手点着他的脸颊,一边把清醒时候不敢说的话都说出了口:“宥然啊宥然,你刚才的那个问话,是认真的吗?” 他说:“你醉了。” “我没醉,我真的没醉。”我走路走得七拐八拐,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歌,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哼什么,也可能我压根就没在调上,哼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干脆就不哼了。我转过头,又问了他一遍:“宥然,你刚才那个问话,是认真的吗?” 他怕我跌倒,还攥着我的手,“哪个问话?” 我说:“你说我是你心爱的人。” 他点头:“是。” 我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了。 我脑袋好懵,好胀,这四年的所有在我眼前来来回回,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耳边飘飘忽忽。 我听见了监狱的管教在我身后吼我,要我做活做快一点的声音。 我听见了自己搬砖的时候,上不去楼梯,脚踝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最后从工地上滚下去,狱友尖叫的声音。 我听见了自己在湖面上凿冰,最后掉进了零度以下的水里,水花在我耳边汩汩流动的声响。 我真的没有力气往前走了。 我不管他说我是借酒装疯也好,歇斯底里也罢…… 我将手握成了拳头,大力砸着自己的胸口,咽了好几次口水也咽不下哭腔, 我一定是口齿不清的、语无伦次的,“张宥然,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你终于、终于……不讨厌我了……” 我感觉到了自己一直在吼,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吼什么,可我就是在对他吼叫。 “我等了那么久,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原谅我,我以为你和达之要在一起了……” “我以为这一辈子,这一辈子,你都要离我而去了,我以为你说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真的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我站不住了,一下跌坐在丛林之中,带着他也站不稳。 我一定是笑着的,但眼中带泪,一定比哭还难看。 酒精作用下,我的脸颊烧红不已,我的心也像在篝火上烤着,被风吹着,一会儿是炙热的疼,一会儿是冰凉刺骨。 这些年我太苦了,没有人陪我,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愿意帮我。 我只希望宥然能够安好。 我都不奢望他能再爱上我。 过了好久,我终于哭累了,也笑累了,终于不再发疯。 我低下头,困意来袭,闭上了眼睛,却感觉他蹲了下来,温柔的手捋了捋我额前的头发,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不得不再睁开眼睛,看他笑着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菀之啊,菀之啊。” 我眨着眼。 他叹了一口气,“有太多太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就像四年前那样,他将外套脱了,给我罩上,拉过我的手绕过他脖颈,转过身去,两手绕过我的膝盖,起身,将我背在了身后。 也是,我现在瘫醉如泥,根本没个形状,除了背我,也没什么能把我扛回去的办法。 他的肩膀很平整、很宽阔,我的脑袋斜靠在上面,觉得很舒服、很安心,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混合着风里篝火的烟灰味,周围安静得像是幻梦。 我半梦半醒,向他提着要求:“宥然啊,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点点头,“你说。” “请你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 “好。” 我说,“我不是坏人。” 他说,“我相信。” “我要你再说一遍。” “菀之,是我不好。”他的语气格外诚恳,“你没有错,一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误会你。” 我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问他:“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他说:“好。” 我说:“我要听情歌。” 他笑:“我唱情歌跑调。” “骗人。我在广播站听过你唱歌。” “我唱歌总是忘词。” “那我也要听。” “你要听情歌是么。” “嗯。” 他清唱了起来,是苏打绿的《小情歌》。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 我想我很快乐,因为有你的温热。 他的声音是很干净的男声,磁性却不单薄,很适合做主持人,加上他的台词功底很好,所以他拍的戏也很少用配音。这样的声音唱歌自然很好听,简单的歌曲都让人很陶醉。 我在这歌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他又送我去了机场,一直看我过了安检门才离去。 三万英尺的高空,我看着窗外的白云,心情是说不出的畅快。 我以为,我和他真的雨过天晴,冰释前嫌。 但我真的低估了命运的强大。 一到学校,刚放下行李,换好宿舍的床铺,还没歇脚,我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她在那边笑得欢快,我甚至能想象到她的表情:“菀之啊,我可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知道你喜欢宥然啊,你不一直觉得达之是你情路上的障碍嘛!老娘我可替你消除了障碍,彻底的消除了障碍!而且是一箭双雕!快说,你要怎么感谢老娘?” 母亲这样的语调,我猜想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强压着心头的不安,颤抖着问道:“你又做什么了?” 听不到她的回答,我浑身汗毛都要树立起来了。我害怕出事,我真的害怕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又变成了泡影。因为每一次她好意的行为,结果都是惨烈的。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 在大家看完这个章节以后,就会正式进入付费章节了,页面会提醒需要先登录。书城登录很方便,你用Q.Q、微信、微博、百度这些账号都可以一键登录。 登录成功以后,会跳转到充值页面。如果没有跳转,大家看书城最上方导航菜单有个充值,点一下也能进入充值中心。 以下是充值详解: 懒喵阅读网充值时最好选择「微信支付」。如果您是通过“微信”过来阅读的,则强烈推荐您使用“微信支付”,因为微信支付最方便。 在浏览器阅读进行充值,书城提供的充值方式有: 「微信充值」,选择充值金额,在点击充值以后,直接在跳转出来的微信页面输入您的账号密码,便可完成充值。 「手机短信充值」选择短信充值渠道1、2、3中的任意一个,选择金额进入第三方充值页面,选择对应的运营商(移动手机、联通手机、),输入手机号,按提示完成操作既可。 「充值卡」书城支持「中国电信卡」、「中国联通卡」、「中国移动神州行卡」。购买充值卡时,请认准以上的几个,除此之外的其他点卡都不支持哦!需要注意,在充值输入信息时,选择金额需与卡片面值一致,否则可能会导致金额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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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黑下来,我终于起身,拿起工具,往宿舍走去。 回了宿舍,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宿舍的门上有被张贴的痕迹和残余,看来是被人清掉了。我在门口站了一会,推了推门,门锁了。 我拿出钥匙,插进锁芯,但转不动。 门被人在里面反锁了。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 有灯光从门缝中露出来,里面是有人的。 所有的愤怒袭击而来,我使劲拍着门:“开门!开门!给我开门!” 我喊了很久,隔壁宿舍的人都出来看,里面终于有人应声,“菀之!你走吧!我们宿舍不能跟你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我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没有落下。 “好。”我说,“但请你们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妹妹来过了。” 好久没有见到达之了,她居然会来学校看我! 我脱口而出:“达之?达之她还好吗?” “你不用假惺惺了!”我听出是袁小黑的声音,“你妹跟我们讲了你的事情,我们简直不能相信!菀之啊菀之!你爸爸是杀人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把你继父推下楼,你……你居然还对你妹干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我觉得很委屈:“我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你自己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想知道,究竟为什么达之要那样对我?达之究竟为什么会对我恨之入骨!为什么要把我那些不堪的过去,放大了、揉碎了,摆在聚光灯下,让我被指指点点、体无完肤! 达之,就算我的母亲曾经做了最恶毒的事情,但我已经用了一切手段去救你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大晚上的,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抱着电话,调到了达之的名片页,按下去,又挂掉,如此几次,我终于下定决心,拨过去,将电话放在耳边,很快听到接通的声音。 “达之,我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达之换号了。 我没有达之的电话,但我总归是知道张家的住址的!达之不就住在张家么! 我气愤不已,打了车就到了张家别墅前。我按下门铃,门很快开了,我一看,开门的正是达之!她一看是我,又要关上门,我眼疾手快,扳住了门缝,达之这才没有合上门,只是半个身子隐在门后,一双大眼睛瞪着我,不说话。 我忍下了胸腔的愤怒,努力平心静气地开口:“达之!我学校张贴的那些东西,是你做的吗?” 她还是瞪着我:“是。” “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报复我!” “你居然在问,你怎么对不起我了?你自己看看你怎么对不起我了?”达之呵呵笑,笑得满眼泪,她的手猛然松开,缓缓退后,让枣红色的安全门完全大开。 她竟是坐在轮椅上的! 我整个人惊住了! “你、你怎么了?” 达之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情绪和恨意交杂,那样深重、那样悲伤而又那样恐怖,像个死人的眼神,但又怀着殷切的希望,我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却她这个眼神。 她的声音也是冷森森的:“你和你的母亲,杀我父亲,夺我财产,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找人强暴我?是你出的主意吧?谁不知道你喜欢张宥然?你是觉得我被人强暴了,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是吗?你以为只要没了我的阻碍,他就是你的了吗?” 我终于知道母亲口中的一箭双雕是什么了。 竟然是……这样的方式! 面对她的指控,我连连后退,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字字血泪,清晰而有力,“林菀之!林菀之!好一个林菀之!我的姐姐,我告诉你,就算你找人将我强暴了,就算你让我经历了生不如死的那一切,就算你让我以后不可能再怀孕,就算你费尽心机让我和他不能在一起!张宥然也不可能是你的!不是你的幸福,永远不是!你连想都不要想!” “咚——” 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见张宥然就站在五米开外,看着我们。 他的行李,跌在脚边。 他怎么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全听到了?他一定以为,达之被强暴是我所为吧? 我喊了一声:“宥然!” 他转身就跑,迅速的,像风一样的疾跑。 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张家别墅之后是大海。 我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海边。 夜色中,海水泛着银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叫着他的名字,海水沸腾翻滚,将我的声音全部湮灭。我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叫得声嘶力竭,也没有回音,我累了,蹲下身,我要歇一会儿。 情绪波动太大,加上剧烈运动,我的心脏又开始疼,脊背也直不起来了。 我却感受到了视线里细沙的流动,抬起头,看他。 他的脸庞被夜色遮住,我只听见他对我说:“你站起来。” 我皱眉,咬紧了牙关,这才让自己站起来。 腿还是在打颤,我的拳头握紧再握紧,还是克制不住膝盖发软。 我咧开嘴,“你……” “啪——” 他一个巴掌扇过来,我闭上了眼,左耳一阵轰鸣。 未睁眼,他的手掌一下扼住了我的脖颈,我被迫抬起头来,与他的视线相对。 夜色中,他的双眼在海水和月光的映衬下,带着苍白的亮,却是无神至极,眼角鲜红如血,眼里青白的血丝都那么清晰,他的手一直在打颤,带得我也稳不住。他张口,再张口,终于有了声音,一字一顿,“达之,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我仰面看他,眼泪顺着眼角掉下去,喉咙被掐着,没有声音,只有气息,“是我,不是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瞳孔迅速收缩,牙齿都在打颤,还是在确认,“是不是你?” “不是我,你信吗?”我只是笑,“你不会信的。” 从来,他都不会相信我的。 就算他曾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无条件的相信我。 可他不信我。他就是不信我。 我甚至能听见他的指骨节和手腕因为用力太大而咯咯作响。海风明明冰凉,吹过来,像是能把骨头都结冰,但他的手却热得发烫,像火焰一样灼着我的皮肤,两指死死掐着我下颔的骨头,脉搏在他的拇指下剧烈得跳着,咚咚咚,一声一声,越是被狠狠束缚,越是跳得不服输。 我感觉脖颈的血液都要爆裂,那么痛,那么痛,痛得我想要哀嚎出声。 我看着他,气息微弱地冷笑着,“你要救达之,就再用点力啊!掐死我,达之就能解脱了,再也不会受伤害了。快啊!” 他额上的青筋毕现,他的喘气也粗重,“你不要逼我。你别以为我不敢!” 第31章 坠落 我知道他定然是敢的。 为了达之,他什么不敢呢? 他的手在逐渐收紧,越发收紧,指甲刮着我脖颈的皮肤,像是要嵌进肉里去。 我已经喘不上气,脸颊一定涨得通红,我看着他,带着求死一般的眼神。 我从小就是这样的,即使被人围殴,被人打得浑身是血,我也从没求过绕,有本事就打死我啊!只要没打死我,我总有一天会将仇恨报回来! 他的嘴角阴狠地咧着,声音沉得可怕,“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那么狠毒!” “我本就是这样啊!我就是嫉妒他,我就是希望她死!”说话太用力,牙齿咬着唇肉,带出血丝,“她都已经那样了,怎么不去死?反正已经生无可恋了,为什么不一了百了!也是个解脱!” 我竟然咯咯笑起来。 我的笑一定阴森可怕。 我在地狱里生活了十九年,我怕什么! 命运对我如此吝啬,我从没享受过温暖,那就这样吧!绝望到了尽头,就是解脱! 他一定觉得我是疯子,是个神经病。因为我感受到了他的手下越发用力,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规则的颤抖,明明是隐在阴影里,我却看得越发清晰。 他还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话,就这样僵持着,看着我,眼眶蓄积的泪水越发晶亮,眼神一片虚无。 而我的视线也越发模糊,终于坚持不住,我闭上了眼睛。 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厚重的鼻音,“枉我信任了你。” 他突然松手,一个大浪打过来,我整个人跌进了海水里。 海水咸涩,让我张不开眼睛,虚浮而昏暗的视线中,我看见了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我爬不起来。 又是一个浪花,卷着我的身子,让我坠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海里。 我以为我终于死了。 - 但就这样死了,上天不是太便宜我了吗? 我是被警察救起的,是母亲报了警。 据母亲说,我被捞起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好在并没在海水里泡太久,被浪花又打回了岸,所以才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再晚个一小时,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我低头,默默喝着她递来的牛奶。 “你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去张家?找张宥然吗?又怎么会掉到海水里去?”母亲的疑问一个接一个,连珠炮似的向我打来,“是张宥然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吗?” 我低头,没说话。 母亲一看我的样子,居然就猜到了十足十:“果然是他!他是不是为林达之的事情闹不平呢?没找到我,就拿你开刀!这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收拾他!” 我说:“是我们错在先。他就算反应过激,也可以体谅的。” “哎呀!你这个傻孩子啊!”母亲一指点过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受了多大的罪啊!医生说你有缺氧的症状啊,你知不知道缺氧一分钟就会造成脑细胞不可逆的损伤,三分钟就会造成脑死亡,六分钟人就真的死翘翘了!张宥然这是拿你的命开玩笑啊!” 这句话像把剑一下戳中了我的心脏,我的心一阵剧痛。 张宥然不是拿我的命开玩笑,而是根本就想杀了我! 我知道的,他掐我的时候那么用力,那么使劲,根本就是要杀了我为达之报仇! “你好。请问是张先生吗?” 母亲拿起了电话,看我一眼,转身去了走廊,“我是王娟,对,是林建彰的遗孀。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讲,关于令郎涉嫌杀人的事情,对,被害人就是我女儿……” 打完电话,母亲两手抱臂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嘴角一抹笑:“跟我斗,那两个小兔崽子还嫩了点!” 没出三分钟,家里的门铃就响了。我刚准备起身,被她一声利喝:“坐下!看我那么对付他们的,你可得好好学着!” - 来人是张宥然一家。 我曾在酒桌上见过张家二老,相比当时,此时他们显得更加苍老了些。 他们两人皆是衣冠楚楚,手里还拎着礼品,张宥然在他们身后走着,并排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一个黑箱子。 几天不见,张宥然的神色憔悴不少,明明是年轻的脸庞,却苍白得不见了血色,手不时圈在嘴边咳嗽。 “你们来的很快么?”母亲在沙发上落座,竟然也没惊讶,指着那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这位先生是你们请的律师是吗?” 张老先生干干笑了笑:“这位是我的多年好友。我还从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请他帮我们出出主意。” “研究了一辈子法学,却连实战都不会,还要请人来出主意。”母亲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那么请问张教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女儿被令郎杀害未遂的事情呢?” 杀害未遂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张宥然听见了这四个字,猛然抬起头来,咬牙看着母亲,“我这是杀人未遂,那菀之找人强`奸达之的事情怎么算?你谋杀林叔叔的事怎么算……” “住口!”张老先生一声历喝,张宥然立刻住了口。 张老先生对着母亲摆出笑脸:“什么杀人未遂不杀人未遂的,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嘛!不需要这么上纲上线吧!再说了,张`林两家可是世交,为这么点事情就坏了交情也不值当啊!” “小孩子间的打闹?”母亲啪地将一张纸甩在了茶几上,“你们自己看看,我女儿被救起的时候,神志不清,就是到现在话依旧说不清楚,脊柱损伤致颈椎畸形,活动度丧失四分之一,达到了十级伤残标准。据我所知,这可是要判刑的。” 张老先生拿起茶几上的抽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们想要怎样呢?” “张家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既处在学业进步的阶段,又处在演艺事业的上升期,你们自然不希望他坐牢!当然也不希望我把这些信息透露给媒体,对吧?”母亲望着张老先生焦急的面色,挑了挑眉,“你们反正也有钱,当然我也不缺钱,你们赔个十万八万的,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要多少?” “三千万。”母亲微微一笑,“三千万买你们儿子的前途,并不贵。” “这个……”张老先生顿了顿,“不至于吧。” “五千万。”母亲的笑容冰冷而完美,像一个雕塑般,声音也是不带任何感情,“张老先生,张教授,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步步高升的。当年一篇文章,让我和我女儿被千夫所指,是你所写的吧?我还记得那篇文章的题目,叫《王强杀人案的罪刑失衡问题研究》是么?” 张老先生额上的汗水越多了,“是。” “就是这篇文章,让你在学术界站稳了脚跟!也是这篇文章,让我们母女背了这么多年的杀人犯烙印!” 母亲的笑容依旧滴水不漏,这些年的风吹雨打,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备受欺负的王娟了,“新仇旧恨一起算,并不亏。张夫人可是国家一级演员,这点钱对你们也不算什么?你若再跟我讲价,那就八千万,一分不能少,还有附加条件。” 张宥然电打一般地站起来,“王娟,你别欺人太甚。” 张老先生一手将张宥然拉下来,“坐下!你个不知悔改的东西!自己惹的祸,还这么嚣张!” “直呼我的名字哈?”母亲眼睛晶晶亮,手拢了拢丝绸裙子的腰身,慢慢踱步到张宥然身边,我们都以为她是要说什么,却没料,她手起声落,一掌掴在张宥然脸上。 张宥然并不惊讶。 可我都惊住了。 母亲轻咳了咳,转过身看我,“张宥然,对付你的方法很多,可不止是要钱这一个。当然,你自己好日子过腻歪了,想坐牢我也不拦你。” “当然不想,当然不想……”张夫人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笔和本子,放在桌上,“一时半会筹钱也有点困难。你把卡号写下来,我和老张尽快给你打。” 母亲两指捻起桌上的黑本子,轻轻翻开,头也不抬,“其实不要钱也可以的。但要答应我女儿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母亲转过头来看我,“菀之,你说呢?受害人可是你,你想要什么条件?” 我望了望母亲的眼睛,又望了望张宥然的眼睛,说出了我自己都没有想过会说出口的话:“我要,张宥然娶我。” 母亲的嘴角上扬。 我看见张宥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并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笑了笑,吐字很轻,但我相信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不是喜欢林达之吗?可我喜欢他。我不要他和林达之在一起,我要他和林达之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我要他娶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反之前的不屑,表情沉静,“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可就不是坐牢这么简单了。”那么多年的苦,我都很少哭,可最近的眼泪就像绝了堤,一直在往下落。 迷离的泪光中,我的声音却像他一样清晰,“达之怎么对我的,我会双倍,不,十倍的返还。她怎么在校园张贴我的照片的,我会将她的裸照怎么贴回去。到时候,他们学校的各大论坛,复读高中的主干道边上,全都是,我会让她永远抬不起头来,就像我一样。” 张老先生都听不下去了,指责我,“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恶毒。” 与我的意料相反,他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只是点了点头:“好。” 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干脆,不假思索。 “只要你愿意,我有什么呢?”他说,“如果一定要下地狱,你陪着我一起,也未尝不好。” 我只想冷笑。 是啊,是这样的。 离开了达之的宥然,可不就天天在地狱之中么? 第32章 心软 我想他一定是说反了。 应该是,我,王红,早晚要下地狱的,有一人陪着,未尝不可。 广播大学并未明文规定在校学生不能结婚。但我和张宥然都还差一年才到法定婚龄。 所以我和他签署了婚约,白纸黑字,条条款款细致得可怕。 大到家庭用度各自的责任承担,小到他每月必须在家呆十五天,若因工作等问题没有达到,次月必须补满。 谁也不许反悔。婚姻必须存续十年,十年之内,任何人不得人以任何方式离婚。 三年以内,不能要孩子。这是他提出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是定然不愿意与我有孩子的,我只能答应。 说出来好笑,骄傲如我,卑微如我,心心念念的男子,终于愿意娶我了,却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想,在我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抛弃了我自己,我没有了我自己。 而签署完婚约之后的一年里,我都没有再见过张宥然。 他在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我们虽在同一个学院,却不同系不同班,两个班没有任何交集。我听其他同学讲,自大三开始,他们系就开始了实习,张宥然被分配到省电视台。 我和他也没有共同的朋友,我们共同认识的人,也就只有林达之了。 - 终于在院庆典礼上,我作为主持人,看到了节目单,那个名字才又映入眼帘。 张宥然,大提琴独奏。 下面的主持词是一系列显赫的奖项,国内的、国际的,有的我在报纸上见过,有的我连听都没听过。 我知道他会乐器,原来这乐器是大提琴。 更从没见他表演过。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人演奏大提琴。 静谧的漆黑中,一束暖黄的灯光映下来。 他鞠躬致意,琴弓平举,落在琴弦上。 灯光下,他的西装笔挺简洁,石青的衬衫和鸦青的领带折叠成十分好看的角度,眼睛微闭,鼻梁高挺,睫毛很长,像一个小扇子,他本就是棱角分明的长相,这样沉静的一张脸,宛如油画中走出的英伦王子。 十指修长,骨节瘦削而分明,优雅得像是艺术品,随着他缓缓拉动琴弦,音符一帧一帧流出,却悠扬婉转,行云流水,生动宛如画面。 原来大提琴可以拉的这么好。 他就一个人坐在中央,如芝兰如玉树,擒着琴弓的右手像被施了魔法,不疾不徐,曼妙灵动,将整个舞台变成了一面湖。 湖水澄澈见底,微波粼粼,倒映着天空的颜色,蓝得好像明镜。 天鹅缓缓游动于上,立着细长的颈子,翅膀扑哧着,飞溅起晶莹的水花,再落进湖水里。 湖边的芦苇一丛一丛,金黄金黄的,带着春光,带着微曦,在风里摇曳,我仿佛能抓住那芦苇的叶子,还看见了芦苇中那油亮亮的小瓢虫。 音符缓缓终止,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我沉浸在画面里好半天,直到旁边的男主持人咳了两声,我这才回神。 提着裙子走上台,看着手中的台本。 那些汉字,没有一个不认识,但组在一起我竟然看不清楚了,只望着张宥然竟然说不出话来。 好在男主持人反应迅速,立刻接过话头,“俗话说的好,台下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么余音绕梁的演奏,背后一定有着别人看不到的努力。我听人讲,你从五岁就开始学大提琴了是吗?至今已经十七年了是吗?” 他颔首,“是。” “在学大提琴的过程中,有没有让你很难忘的人,或者很难忘的事情呢?” “有。”他笑着对台下招手,“我曾答应过一个女生,等她好起来,就拉琴给她听。今天这一曲,就是为她演奏的。” “哦,真是一个幸福的女生呢!”男主持人笑着对台下说,“是哪位姑娘,请站起来对我们招招手好吗?” 我看见达之站了起来。 我也很久没见达之了。她胖了些,脸庞都圆了,笑得青春洋溢。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好一对眷侣。 我看着张宥然,真想问问他,究竟置我何处。 可我有什么资格问她。 他与我的婚约,是我自己逼来的,不是吗? 他下场之后,我就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 先是将老师的名字念错,接着又把红歌联唱说成了戏曲联唱。 最离谱的是,孔校长我愣是念成了孟校长,幸好旁边的主持人及时圆场,否则,这一场晚会真要砸在我的手里了。 搭档的主持人是我班的班长,名叫白杨,人如其名,像白杨一样笔直高大。 今天多亏了他,我才没有犯下大错,他自然是第一个发现我不对劲的人:“你怎么回事?脸色不太对啊,是不舒服吗?” 我笑了笑:“有点紧张。” “紧张?以前学校的大型晚会你又不是没主持过,怎么今天紧张了。”他自然觉得奇怪,但出于礼貌,他并不好深问,“准备一下吧,最后的全体联唱压轴,也就结束了。” 最后的大联唱,是所有参与了晚会表演的人上台一起合唱。 因为话筒不够的原因,我必须拉着一个男同学一起上场,且必须一开始就上场。 表演的人有点多,大家都挤在幕布之后,我也没太注意,等白杨报完了幕,我拉起身边的一个男同学就走。 等站定,我才发现,我拉的男同学居然是张宥然。 他也没吭气,就任由我挽着手。 他竟然转身,对我说,“又见面了。林菀之。” 我愣住。 周围都是花篮,还有华服芸芸,大家拍着手,欢笑着,衬成美好的布景。 张宥然在说完话之后,甚至对我点了点头,像个不熟悉的人一样打招呼,可我竟然觉得满足了。 我以为他会对我怒目相对,或者不理不睬。 没有,都没有。 他像个普通的同学一样,拉起了我的手,跟随人流一起挥舞手中的鲜花,镜头转过来的时候,对我笑得亲和。 我知道的,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第33章 新婚 自小张老先生就教育他,言语不要剧烈,做人不要刻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想他一定做得很好,很少动怒,就是在最恨我的时候,也都没有做什么。 除了那一次,他真的是被气急了。 达之被那样欺负,还是以那样屈辱的方式,他从小跟达之青梅竹马,情深意切,一定心疼死了。 若换成是我,我也想把仇人掐死的。 可这次联欢会后之后,他又消失了。 很快就到了婚约规定的领证的日子。 正是盛夏,早晨的太阳依然很热烈,我大步流星得走下车。 张宥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我以为他不会来,或者故意晚来,装病不来什么的。 但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可笑。 他一直是一个很守时的人,也是一个守约的人,就算不喜欢我,但只要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的。 他依旧穿得干净而整洁,蓬松而微卷的头发,白色的衬衫,提着资料袋,站在阳光下,身后是草地,还有发着光的晨曦。 看见了我,他走了过来,“来了。” 我点头。 他说:“你今天穿了件红裙子。” 我说:“毕竟是和你结婚。” 是的,我为了和他结婚,专门买了一件红裙子,是那种很喜庆的红色,带着百褶,还绣着暗纹。我还画了妆,是很淡的妆,我怕自己气色不好,专门去买了一个粉色的腮红。 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 就算这个婚姻是我逼来的,就算他十分不愿意,就算他十分嫌弃我,我也想让自己看得妥帖,和他配一点。 他说:“来了就进去吧。” 婚姻登记处前正排着队,情侣一对对,皆是喜笑颜开。只有我们两个人表情木讷,坐在等候椅上,一言不发。 有工作人员上来,笑嘻嘻地给我们倒水,看了看我手里的号码牌,提醒道:“你们这在五十号以外了,估计得到下午去了。现在不如去旁边的早餐店吃个早点,再去拐角的照相馆拍张合影,再上来等。” 他说:“好,谢谢您。” 早餐店的环境还可以,生意很好,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位置。我起身准备去前台点菜,他已经站起来了,“你坐着吧,我去。” 两碟小菜,两碗粥,两个煎蛋,两张葱花饼。小菜依然是我爱吃的,炝莲白和青椒肉丝。 大概是因为今天是我们两个人要领证的日子,他才这么好。 坐了一会儿,人终于少一些了。陈经理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笑得圆润大方,大概是看到我们两个人的穿着,就猜了出来:“二位是来婚姻登记的吧?” 他说:“是的。” “哎哟,真好!真是男俊女貌!”陈经理特意去厨房给我们又端了一张饼子,“一开张就迎来了新人,真是好兆头!送你们一张喜饼,祝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幸福白头啊!” 饼子还冒着热气,他撕了一小块放在我的碗里,“怎么说也是陈经理的一片心意。尝尝吧。” 我刚咬下去,热气就烫得我缩了回来,舌尖又麻又疼,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递来水杯,“怎么了?太烫了?” 我连连点头,“宥然,我知道你是因为被逼无奈才要和我结婚。我反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算我跟你结婚了,你也不会喜欢我。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反悔了。 太美好的东西我都不配得到。 这个饼就是一个教训。不属于我的东西,永远不会属于我,就算我要来了,那也是苦果。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害怕一看,我就不敢放他走了:“一旦结了婚,你就要一辈子跟我捆绑在一起了。你那么优秀,前途那么光明,我就是绑住你的人,你的心也不在我这里。要不然,我们就算了吧。” 他迟疑了下,“你妈呢?你妈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再对达之做什么?” 他果然宁愿毁了自己,也要为达之着想。 我说:“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力说服她的。” 他的手拿着调羹,搅了搅碗里的海鲜粥,再没开口。 喝完了粥,我们还是去照了相。 照相的老头很和蔼,笑眯眯的指导我们,“姑娘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哎,好。来,笑一个!一,二,三——” 五分钟快照,当时就成相。 我们两个的模样,真的很配。 再回到办证大厅,人已经少了很多,等了不到五分钟,就轮到了我们。 将身份证和户口本递过去,很快就出了证,钢印一落,结婚证就递了出来。 工作人员喜笑颜开,“恭喜恭喜!祝愿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 收好了各自的结婚证,一同走出民政局大楼。 我抬起头,望着正午的太阳。极度的刺眼下,才让自己确认,这一切是真的。 我问他:“你怎么走?” “回学校吧。你不也要回学校吗?” 我摇头,“不了。” 我要把结婚证给母亲,让她放心,让她不要再纠缠林达之了。 “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母亲一定要让我给你的。你拿着吧。” 是一枚带钻的戒指,很漂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定很贵,请帮我谢谢阿姨。”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戒指捻起来,央求他,“我不奢求能穿上婚纱,和你举行婚礼,这个就够了。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戴上?” 他右手牵着我的左手,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我伸出无名指,他握着我的指尖,将这枚戒指戴上。 我不敢奢求太多。 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就够了。 按照婚约规定,张宥然要离开家,住进我家。 他果然是个很守信用的人,当天晚上就提着行李,敲了我家的门。 说是我家,更确切应该说是我们的新房。地点就在学校旁边,离市中心很近,车程也不过十多分钟。 是母亲买的房子,等于是她送给我的嫁妆。 她买这栋房子的时候,是征求了我和他的意见的。 我没说话。 张宥然也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林夫人你自己做主就好。” 第34章 过往 林夫人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从选址到装修,都是我和母亲一手操办,他什么都无所谓,只等着合约日期一到,住进来就好。 我知道他依旧没有原谅我,也没有原谅我母亲的所作所为。 我给他打开门。 我已经换了睡衣,坐在床上等他很久了。 我是如此矛盾,很希望他守信用能来,但我又很害怕他会来。 他还穿着白日里的那件白衬衫,不同的是,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性感的小手臂,上面戴着腕表,我曾在达之的抽屉里见过女版的,牌子我认识,价格不菲,成双出售。 我领他进了大卧室,他望着那张双人大床好一会儿,才说,“这里你住就好。给我一个小卧室吧。” 我有些为难,“小卧室,恐怕不行。” 因为是新房,到处还没打扫出来,目前只有这一间能住人。 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他竟对我笑了笑,“没有卧室住,那我就住沙发吧。不会沙发也不行吧?” 我不忍心,家里的沙发是皮质的,腥膻味较重,皮质也比较硬,他睡一晚上,受凉不说,明天肯定会腰酸背疼。 我说,“沙发有,但不舒服。” 他转身就去了客厅,“没关系。有地方住就可以。”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行李中取出了家居服放在沙发扶手上,随手从太妃椅上取了个抱枕就打算当枕头。连忙回了卧室,给他抱来了枕头和被子,他接过,对我说:“谢谢。” 他这么客气,让我反而无所适从。 可就算心里无比委屈,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向他陈述事实:“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 他仿佛没有听见我这句话,一手拿起了家居服,一手就打算脱外套,看我不走,特意转过头来:“菀之,我要换衣服了。可以回避一下吗?” “嗯,嗯,好。”我喃喃,逃也一般地离开了客厅。 我睡不着,干脆打开窗户,站在阳台抽烟。夜风太凉快,吹得我瑟瑟发抖,从口腔到喉咙却是一片温热,呼气,温热袅袅升腾,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畅快,代替了心底巨大的空虚和难过。 其实我已经好久不抽烟了,自出狱后与他再见面,就不怎么抽烟了。 最近抽烟,是从联欢会那天开始的。 一根烟就要结束,我转身要去拿烟盒。 一回身,却对上一双愠然的眼睛。 他两指捻过我手里还冒着白烟的烟蒂,丢在地上,问我:“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早了。” 我掠过他,抬步就走,却被他一下攥住了胳膊,他是在质问我:“早了是有多早?” “十年前,在牢里学会的。” 我自己都觉得恍惚,原来坐牢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对于他的质问,我觉得十分可笑,抽个烟而已。我又不是他的心上人,他娶了我,不过就是为了完成约定而已,干嘛装作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监狱那么多罪犯,耳濡目染,我就学会了。”我对他笑笑,“这不很正常吗?张宥然,你别忘了,你的新娘曾经可是一个罪犯。” 他说,“我知道。” 大概是烟的刺激,让我神智有些不清楚了,我积压在心底一直不肯告诉他的事情,这一下也突然想说个明白,“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坐牢吗?” 他缓缓松开了手:“我愿意听你告诉我。” “那你又知道当年你住院的钱是哪里来的吗?” 他何其聪明,两个问题同时抛出来,他一下就猜到了,“是你吗?” 也许是因为瞌睡,也许是因为被烟气熏到了,视线氤氲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我。” “那晚上你出了事,我跟着你去了医院,医生不肯救你,我好说歹说,他们才愿意先做手术,但我必须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将三千八百块钱凑齐交上。但我多穷啊,张宥然,你知道我那时候的状况的。” 我`日以继夜的打工,在夜总会陪酒卖笑,接广告大片,都是为了筹钱,因为我有五百万的资金亏空要补上。但他这时候出了事,我除了出卖自己,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回想起当时,依然如噩梦缠身,“但你是为救我受伤的啊,你又是我心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救你。你知道吗?我有多恶心那个人,肥头大耳,狞笑着,脸上的肉都跟着一颤一颤,我就看着他向我扑过来,我不敢躲,我怕一躲就没有钱了,你就没救了。后来我是抢了他的钱跑的,外面都是雨,我浑身湿透了……”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站不住,手攥着圆桌上的小花瓶,发出轻微的嗤响,“别说了。” 我偏要说,“我拿着那一大摞的钱,放在医院的收银台前,确定你不会被赶出医院,才离去。我还记得我去看你,因为太委屈哭了,你擦着我的眼泪,跟我讲,每个人都是上天的礼物,我更是珍贵的独一无二。那一刻,我觉得,为了你,我就是被千刀万剐,被万箭穿心,我也不后悔……” 我已经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他不知何时,跌坐在了阳台上的沙发上,整个人像是陷在沙发里。 声音是很久之后才响起来,听起来沙哑而疲惫。 “我知道了。” 我轻轻笑起来,“你总算知道了。可真的太晚了。我知道你已经不会再喜欢我,就算我们是夫妻。” 总是差了点缘分。 他的手扶住了沙发扶手,站起得有些艰难,缓慢地往前走,脚步有些虚浮。 绕过卧室与走廊的门洞,消失在模糊的黑暗里。 - 我又陷入了失眠,找出了几片安神药,这才睡着。 还是在做噩梦。 天还未亮,就醒了。 我去了客厅,张宥然还没醒,不由很奇怪。就连达之都夸过,她的宥然哥哥生活从来规律得可怕,早睡早起,按时晨练,从不懒床。今天太阳都已经挂上了中天,他竟还在睡觉。 我走过去,摇了摇他,“宥然。” 我手还没收回来,他竟软软地从沙发上栽下来,脑袋撞在茶几角上,也没任何反应。 我伸过手去,他的额头滚烫无比,喘气粗重,胸膛起伏着。 发烧了。 可这明明是大夏天啊。 我连忙把他扶起来,架到沙发上,又给他掖好了被子,将他安顿好。拿起电话,给社区医院打电话,说了大致情况,对方答应五分钟后赶过来。 我打算去拿个毛巾,刚起身,他却一手攥住了我的胳膊。 唇齿微张,叫着谁的名字。 我走不了,蹲下身,将耳朵凑近他,问他:“你在说什么?” “别走。” 是小声的呢喃。 他的热气息呼在我的脸颊,像个婴儿一般闭着眼,皮肤本就白,五官又清秀周正,看起来是无比的纯良无害。 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我的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将汗擦净,问着他:“谁别走?” 问完我才觉得没意思,他能叫谁?除了达之,他还能叫谁?达之是他的掌中宝、心尖肉,他就是成了我的丈夫,也依然牵挂着单纯善良的达之。 他像是睡着了,我也不等他的答案了,就打算起身,他却轻轻吐出一个字:“你。” 我愣住。 我的声音有点颤抖,再问他:“我是谁?” 他还是不放开我的手,呼吸也均匀了些,应该是彻底睡着了。 医生带着药很快来了,问了问他的情况,又量了量体温,还是决定打针,“温度39.6,发高烧。看情况,不是早晨才病的,应该有好几个小时了。这时候很危险,容易引发肺炎、脑膜炎。” 大夫采了血,又在客厅转了转,“大夏天的,不应该是受凉。热感冒吗?他平时体弱吗?还是最近情绪抑郁?” “据我所知,他很少生病。”我问,“抑郁也会引起生病吗?” “会。” 大夫给他挂好了针,对我嘱咐道,“我把血样送回社区医院就回来,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第35章 故人 送走大夫,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接起,是来自剧组的电话,我向对方解释了情况,对方也表示出理解。这才想起来,给宥然请了假,我自己也得请假。随即给实习单位打了电话,对方也没问我是什么事,就同意了。 挂了电话,我起身去厨房做早饭。 要是我自己的话,不吃早饭也没关系。但张宥然现在生着病,不吃早饭肯定不行。 一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小袋龙须面。 刚好大夫这时候回来了,我跟大夫交代了几句,便换了身衣服,打算去超市采购一点蔬菜和日常用品。 超市灯光明亮,稀松平常的日常小物件都在这灯光中照的玲琅满目、格外喜人。临近中秋,节日打折的广告已经到处都是。我推着购物车,在货架前走走停停,看见了在打特价的黑椒酱,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买。 售货员很热情:“这是我们新出的产品,味道很好的。加洋葱和菜辣椒一起炒,浇在意面上,绝对地道。吃不惯西餐,也可以当中餐的调味品啊。” 我笑了笑,拿起一瓶,,正在找生产日期。 “王红!” 我循着声音回头,就看见人群中一个男子对我笑。他和旁边人都穿的很正式,西装革履,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逛超市还要穿成这样。 我只觉得他眉目熟悉。 旁边导购看见他,跑过去对他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随即他走过来。看我的表情,他定然猜到我不太记得他了,“我是郑成京啊!你们小时候老叫我郑坏蛋呢!现在记起来了吗?” 郑成京,就是那个小时候老欺负我,害得我退学了的那个大坏蛋。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你好。” 大概是我的表现太平静,他挠了挠脑袋,竟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还真是对不起啊,老是欺负你。时间过得真快,快十年了呢,你过得好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都已经十年了。 “还行吧。”我并不想多说我的近况。 “人说女大十八变,果然没错的!本来就是美人胚子,这下更漂亮了。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呢!”他偏头想了想,“演得什么来着?对!前段时间水果台大热得那个宫斗剧,你演一个宫女!” “是我。”我点头。 他说,“你演技真棒,虽然是个配角,可把那主角都秒杀了!以后肯定大红大紫!” 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客套,也就垂眸,笑了笑。 既然见到了老同学,不寒暄一下,总觉说不过去,“你呢?如今在哪里高就?” 他指了指身后的货篮,“就这里啊。我就在这里上班。” 看他的穿着,应该是超市经理或者秘书什么的吧,我不好细问,只能笑笑来缓解尴尬。 他看了看表,“快到中午了,有时间吗?可否赏脸,老同学一起吃个饭?” “不了,我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照顾。改天吧。” 他也不勉强,把电话递给我,“那方便留个电话吗?” 我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再递还给他。 回到了家,张宥然已经醒了,自己在厨房里下面。我把采购来的东西提进厨房,他转过头看我:“回来了?” 我嗯一声,从他的手中接过筷子,“我来吧。” 他退身坐在了餐桌前。 我回身看他一眼:“坐着干嘛,去休息啊。”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人也仿佛一夜间瘦了,脸上的轮廓更加分明,也就凭着身板直,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倒多了分慵懒。 他拿起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躺了一上午了,骨头都松了。” “那就到卧室,裹上被子坐着。你穿这么单,发烧加重了怎么办?”这么一想,我觉不对,连忙把灶火关掉,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温柔,“好了,我已经好了。” 我想他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才会这样对我说话。 但我又那么希望他是真的。 转眼大四,宿舍有两个同学考研,有两个同学签了电视台,只有我还没有着落。学工办的老师帮我写了推荐信,让我进了省台实习。我被分配到了要闻栏目组,跟着一个中年老师学习。老师很严肃,对工作也是一丝不苟。 以前都只是在课本上学习,第一次进入实战,各种不适应。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做新闻是这么累的事情,要求所有栏目组成员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一旦有采访任务,不出半个小时到达事故现场。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半夜接到电话了,我一看来电号码,电打一样起床,穿上外套就去采访。定然是收拾的声响有点大,宥然在对面的卧室睡的正香,被我吵醒。 我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他打开了灯掣,倚在门边,问我:“大半夜的,你去哪?” 我说:“突然来了采访任务。” 他哦一声,“是哪儿出事了吗?” 我实话实说:“还不知道。” “有车来接吗?” 我摇头,“说是现在去电视台。” 他转身就要去取外套:“我送你去。” 他的发烧刚好,我可不想他大半夜又着了凉,而且第二天他就要进组,我连忙拒绝:“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继续休息吧。” 他点头:“好。” 原来是城北发生了车辆连环碰撞事故,一辆卡车横冲直撞,将数辆私家车装翻,伤亡惨重。栏目组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马路上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哭声和哀嚎,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汽油味和焦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难闻而刺鼻。警察和医生来来往往,运送着伤者和亡者。 担架上的面孔有些勉强辨认,有些都已经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只觉触目惊心。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地上的血汩汩流着,沾湿了我的鞋子和裤腿,明明夜晚风很清凉,可我还是满头汗。 我不晕血,却是被吓到了,我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我想起了王强杀人的场面。 那样一把菜刀,从人的脖颈插下去,血液喷薄而出,溅了王强一身,也溅了我一脸,血流从我额头上淌下来,滴在地上。许多年之后,在梦里,我的视线依旧是凄红一片。 摄像师已经架好了摄像机,在对我招手:“小林,这边准备好了。你快点过来!” 我勉强走了几步,却晕得厉害,视线又变成了凄红凄红。 我陷入了巨大的懵然中,听不见了周围了声音,四肢无力,膝盖也发软。 我知道我不行了,但我不能晕在这里。 我死死地打直了双腿,但无济于事,眼前这一片血红在视线里越来越大,突然一双手扶住了我,“菀之。” 我感激地转头,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也辨不出声音。 他就这么扶住了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脑袋,让我可以靠着他。 胸膛的温度通过衣服传递出来,暖的让人迷醉,他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好闻,清新的洗衣液的清香,这感觉很熟悉。 我张开眼,居然看见了张宥然。 我惊讶不已,他怎么会来?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说:“大半夜的,我不放心。” 我终于直起了身子,虽然头还是发昏,但好歹意识清明了。 “你不放心什么?”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只要有事不愿告诉我,他就沉默。 他不放心什么? 他还能不放心什么?定然是他的达之妹妹了! 我万万没想到他对达之已经宠护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自己生病初愈也要来阻止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害她! 张宥然啊张宥然,我就是费尽心思、放弃尊严地得到你,又有什么用呢? 心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我缓慢地拨开他的手,笑得疏离,“张宥然,你放心。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丈夫了,我就不会对达之做什么。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提防我。你我同在一个屋檐下,虽然是婚约所逼,没有真感情,但我真的不想你这么提心吊胆,这样挺累的。” 他的笑容明显僵住。 “再说,我若真的要对达之做什么,她躲不掉的。”窒息感还未散去,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则,绝不会选在半夜,还亲自动手。二则,不会让你知道。” 他又是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我不打算再听他说话了。 我怕他一开口,就是伤人的话。 摄像老师大概是等急了,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我高声应了一句,“来了。” 刚才的修整,我总算恢复正常,播报也没有出错。随行编导看了看效果,打出一个合格的手势,跟着摄像师傅上了车,把采访资料送回电视台。我跟着警察和医务人员一起,在现场帮忙。我也做不了什么,也就只能帮忙抬担架,来来回回好几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一起抬担架的医生说:“附近医院的医生也来了,你累了就歇歇吧。” 我看现场也清理的差不多了,也就打算回,余光看见张宥然还在这里。 他满手是血,正与交警一起,在解救一个被压在倾翻的车辆下的中年男子。 我站了一会儿。 他那边的伤患也被救出来了,他这才起身,也看见了我:“菀之,一起回吧。” 我说:“不了。我还要回电视台。” 电视台已经上班,栏目组正在开会,我拿了个笔记本,轻手轻脚地落座。编导却一下点了我的名:“菀之。来了。” 我立刻起身,“是。” 大概是太过学生气,会议室的同事都笑了起来,编导也笑了,对我喜笑颜开:“刚才还跟郑总聊起你呢!说你们两个是初中同学,渊源很深嘛!” 我一愣:“郑总?” 什么郑总? 他指着第一排的男子,“世初芙蓉的老总郑成京啊!咱们栏目的冠名企业老总!” 那男子也站了起来,“嗨,又见面了。” 可不就是初中那个倒霉同学郑成京? 第36章 纠缠 编导对我招了招手,“坐那么靠后干嘛?坐到这边来!” 我只好在全栏目组同事的眼光下,坐在了郑成京旁边。虽然是圆桌,不分上下位,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实习生,坐在老大旁边,还是觉得如坐针毡。 好在话题立即翻了篇,大家又开始研究下一期节目的主题,每个人上报一个选题和分析报告。会议结束,我收拾了笔记准备回办公大厅,路过编导办公室的时候,编导突然把玻璃门打开,露出一张不算温和的脸:“林菀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进去,打开笔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静候领导的指示。 谁想编导大人突然就换了脸,一下笑容满面,“你跟郑总交情怎么样?” 以前是听过拉客户这样的事情,但从没经历过,也觉不太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不过他这样一问,倒让我警觉起来,“我们是初中同学,关系很一般,甚至还打过架。” 不过,这些话,是实话实说。 “是吗?”总编显然不相信,“那为什么我听郑总讲起你,说你们以前关系很好来着?” 我倒听得一头雾水,“不可能吧。” “哈哈,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了,你们都记不清楚了,才会记差了。但没关系啊,现在能见面就是缘分嘛!” 编导不愧是老江湖,话题转的十分圆润,“电视台打算新开一个栏目,依然是我做编导,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赞助了。这件事我跟他提过好多次,都被他打哈哈过去了。你们交情深,你去帮我说服他,肯定行!” 我为难:“徐编导,我真的不骗你。小时候因为和他打架,我初中都没上完,就被责令退学了。我和他关系十分不睦,你叫我去说,我怕给你说砸了。煮熟的鸭子,都给你飞了。” “不会的!”徐编导已经现出了不耐来,“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说服他。我就跟人事部门打招呼,让你进电视台。这样的话,你不只是新栏目的主创,还是新栏目的功臣呢!” 能进电视台,那可是我的梦想。 这个诱惑太大,就算不能成,也抱着努力的态度去试一试吧。 没过一会儿,编导就把新节目的有关资料送了过来,“好好看看,记熟了。跟郑总交流的时候,也有的话题谈!” 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这可关系着我的前途大事,自然不敢怠慢。拿起资料,就看起来。原来新栏目是个娱乐访谈,形式倒是新颖,但跟风嫌疑很重,其他电视台珠玉在前,我们电视台想突破很困难。我又到最后,翻了翻预算,一个月出不了四期,四期的冠名起价就是八百万。 对于这么一个还没打出名头的栏目,简直是坐地要钱! 郑成京就是再有钱,和我交情再深,他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白给你钱! 这么一想,我进电视台的事,估计没戏! 正看得入神,一个人影突然投了过来,我抬头,就看见了郑成京那张有些阴柔邪魅的脸。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阴魂不散得可以。 我还没说话,他一手就抢过了我手里的抽杆夹,翻了翻,“哟,林记者在忙什么呢?看稿子呢?” 果然一副公子哥的样儿,这么多年都没改。 我伸手就要把我的资料夹抢回来,他却将手背到了身后,我要是去抢,十分不雅观,周围都是同事我也不好去抢,也就站定了,没说话。 他大概也觉得没劲,自己又把资料夹放在了桌上,问我:“忙活一早晨了吧?” 我点头:“嗯,今天有突发事件,天没亮就跟着去采访了。” “这会儿可以歇了不?”他指了指编导室,笑得不怀好意,“你看你们编导都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我看他一眼:“没错啊,人家那是编导,当然可以走。可我只是一个实习生,我是要打杂的。” “你还知道你是实习生啊?”他凑过来,笑,“我可是你们节目的冠名商,如果我用这个名头,可以请我们的实习生吃顿饭不?” 本能的反应是拒绝,再一想广告的事情不可能,那就更没必要吃饭了。 索性就说:“不可以。” 他问:“为什么?” “这不好吧?” 我一时半或也想不到理由,总不能说我讨厌你,不想跟你吃饭吧?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不好了?” “这个要传出去,对我可是没啥,对你不好。” 他一本正经地思考了番:“怎么不好了?” 我想了想,也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看啊,你是世初芙蓉的老总吧?世初芙蓉再怎么说,也是国内著名的大型连锁超市品牌吧?你就是再不出名,也是年轻帅气、事业有为、家财万贯的钻石王老五吧?这里是电视台吧?记者多吧?一不小心被哪个记者看见,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也能给你写成大象老虎,一传十十传百,万一闹出绯闻怎么办啊?” 他一下就听出了我在调侃他,居然顺着我的话头就往下说:“闹出绯闻多好啊,你可是拍过戏的明星呢!现在明星不就喜欢跟富商闹点儿绯闻嘛!要真闹大了,我才没关系了,大不了就承认啊!” 我斜睨他,“承认什么?” “承认我在追你啊!” “我可不敢当!万一大家当真了,断你桃花怎么办啊?” 他眯眼笑:“那多好啊,咱俩就好事成真了。” “忘了告诉你了,我可早跟别人好事成真了。”我这可是实话实说,但用了半玩笑的语气,“我都结婚啦。” “得了吧你。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去。” 我点点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他撇了撇嘴,“还老同学呢!真没意思!请你吃个饭都不去!” 他毕竟是电视台的冠名商,人`权力大势力大的,我倒是真怕把他得罪了,在电视台可没好日子过。而再转念一想,他这么热情的请我吃饭,说不定真能同意给新栏目赞助。我还指望着,毕业后能留在电视台呢。于是我也不敢把话说绝了,“这样。今天中午是真有事,改天改天。” 他干脆就死缠烂打:“中午不行,那就晚上吧?” 我说:“晚上也又事。” “明天中午?” 我真怕我要一直说有事,他就真的一天一天地问过去,于是干脆就给了个时间:“那就明天晚上吧,行么?” 他挑眉:“好啊。明天下午下班,我来接你。” 我想了想,“接我就不用了,地方告诉我,我直接过去。” “好。” 第二天正在写新闻稿,电话突然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我接起:“喂,你好。” “我就知道!你没存我电话!” 我一听声音,果然是郑成京那个倒霉同学在咆哮。对于我一个实习小喽啰来说,他毕竟是大人物啊,我连忙解释,“上次去超市,我可没带电话,怎么存你的电话啊?” “好吧,原谅你了。” 这话说得,像是我做错什么了似的,还需要他的原谅! “打电话什么事儿啊?” 他说:“你忙完了吗?还要多久?” 我看了看笔记本,“快了,稿子收个尾就结束了,大概就十多分钟吧。” 他说:“好。你慢慢忙,我坐在车里等着,反正也不着急。” 我一听,什么叫坐在车里等着?不是说了不来接我的吗?怎么还是来了?我立刻起身,打开窗户,就看他穿了一件骚包的大红色西装外套,站在车前对我招手!这车子的牌子我见过,当年林叔叔就开的这个牌子,据说价格不菲,最便宜的也要三百多万。 果然是有钱任性! 有人在下面等着,这稿子我是无心写了。就准备收拾东西,编导那厮居然凑过来,一副吃瓜群众的神情,整张脸像是被刻了八卦两个字,“我刚上来的时候,可是在楼下碰到郑总了!满脸笑容的对着上面挥手,是不是在跟你挥手啊?” 我嗯嗯两声,只想立刻就跑,总编却还是拉着我说话,语气是过来人的语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看!我说的没错吧!你们交情很好的!认识这么一个有钱人,你居然不利用,简直是白瞎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有钱人怎么了?有钱人怎么了?有钱人也看好人坏人的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我可不敢这么讲。毕竟是领导。 我也就满脸堆笑,跟编导说了声再见,就下楼了。 郑成京替我打开了车门,“挺快的嘛!” 我说:“我可不习惯让别人等我,何况你还是这么一个大人物” “你知道就好。”他哈哈大笑,“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抵饿吃什么吧。” 我今儿可是跑了一天的采访,连午饭都没赶上吃,好不容易回了电视台,又被编导抓着写材料,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就听过人说什么贵吃什么。你这倒有意思!什么抵饿吃什么!”他一手调转方向盘,“那就城南的海达面馆吧。私房馆子,人不多,味道也不错。” 我嗤一声,“抵饿的东西也多了,披萨、意面、海鲜都挺抵饿的!你这偏偏选了一家面馆!进面馆能吃什么?咱俩对桌吃炸酱面?臊子面?还是拌面?”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怎么?不乐意了?” 第37章 真相 我一脸嫌弃,“可不?咱们是十多年的老同学,虽然没联系过吧,那也是老同学,对吧?你这么有钱,又是盛情邀请,就邀请我吃一碗不超过二十块的面,说不过去了吧?” “哟,年龄不大,规格要求不小啊。”正遇上红灯,他把车稳稳停住,转过头来看我,“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跟谁吃。你看,我就比你乐意。毕竟是跟这么漂亮的美女吃饭啊,你让我吃糠咽菜我都觉三生有幸呢!” 这话说的,真漂亮。 我看着窗外初上的霓虹,不由想,若是宥然也能对我说出这样漂亮的话就好了。 但他不会的。 他就算说,也是对达之说。 - 虽然是下班高峰期,车子上了高架就不怎么堵了。不出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我下车一看这地方,着实惊了一下。 现在的酒店起名都这么接地气了吗?说是面馆,可这么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谁特么会相信这是一家普通的面馆啊? 他的神情格外富有深意,眼里满满都是嘲笑:“我说林菀之同学,我选的这个地方可不止有二十块一碗的面,还有两千块一碗的面呢!你现在觉得可好?” 我咽了咽口水,两千块一碗的面啊!这个规格跳跃得也太惊天动地了。 落座后,他把菜单递过来:“想吃什么,随意选。” 我看着上面的价格,觉得头大。我从来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今天花了他多少钱,明天就要付出相应的对价。 以我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对他狮子大开口。他也不是我的谁。 但翻来覆去,就是没有一个便宜的菜啊! 旁边的服务生还一直在推荐:“我们这里的香菇鲍汁面可是招牌菜,蛤蜊河豚汤也是新推出的,二位不尝一下吗?” 看了下她推荐的这两道菜的价格,那可是我四年的学费啊。 终于找到了还算便宜的面,指了指,问他:“你要是没意见,这两个各一份?” 他点头:“好。” 我心下的石头落了地,一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边跟他讲:“我其实有事情要拜托你。这顿饭,还是我请你好了。” 虽然十分不情愿,外加十二分的肉疼,可毕竟关系着我的前途大业啊,此时不下血本,何时下血本呢? 他眯眼笑,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可细细想了想,立刻就猜到了我的意图。不愧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江湖,“是你们台打算新开办的栏目冠名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 “你们徐编导跟我提过不止一次了,都被我拒绝了。” 我抿了抿唇,“哦。” 他看着我的眼睛,问:“你不惊讶?” 我偏头,耸肩,“这很正常啊。新栏目的评估报告我也看了。在同时段的节目中,不算创新,在同类型的节目中,也很难出彩。冠名费还十分昂贵。拒绝才正常。” 他笑得十分邪性,似乎就在等着我反悔:“那这顿饭你还愿意请吗?” 我咬牙切齿,“请啊,当然请。” “为什么?” “那怎么办?”我眯眼瞧他,愤愤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别别别!”他一手轻点着桌面,一面笑得更加油滑,“这可是咱俩吃的第一顿饭,以后你不跟我出来吃饭了怎么办?” 我说:“你这么有钱,愿意跟你吃饭的姑娘多了,估计跟那花蝴蝶似的,一波一波往上扑呢!” “那倒是。”他表示赞同。 这顿饭倒吃得其乐融融,自被他识破目的之后,我就再没好意思提广告赞助的事情。他索性就绕过这个话题,我们就像普通的老同学,说了说以前的事儿,说了说之后的打算。 就是这里的饭量小的可怕,偌大的瓷碗里,拳头大小的面,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自然没吃饱。 饭后结了账,我跟他道了别,准备打车回去。他却说什么也要送我,我不上车,他就把车停在大马路边不走,我挨不过,也就上了车。 车里的光线很暗,他一手打开了音响,放的正是宇多田光的《PrisonerOfLove》,轰隆的低音炮里,女生性感而柔媚地吟唱着,绝望而悲切。 我没说话,估计晚上开车,他也需要精神集中,也没说话。 高楼一栋一栋从高架两边穿过去,带起光影一束一束,我却发觉出道路的不对来,我皱眉问他:“你要开到哪里?” 车窗是打开的,他一手撑着车窗边缘,在抽烟,一手拨着方向盘,笑得不羁:“开到哪里?不就是开到该去的地方吗?” 我问他:“什么是该去的地方?” 他瞥我一眼,笑嘻嘻地拨了拨我的头发:“酒店?你要觉得不舒服,我家?” 我将脑袋避过去,没说话。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吃了他一顿一千多块钱的面,他就要有所回报。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是没错的。以前的郑成京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也不是什么好鸟。 越想越气愤,心烦意乱,我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深吸一口气。 “乖了啊。马上就到。”他看我没有言辞拒绝,更是得寸进尺,一手就过来摸我的脸。毕竟是在私人空间,我不想跟他动手,跟他动手,我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也就没动,只是看了看他。 总算下了高架,我转过头,冷冷对他道:“停车。”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想下车,还笑嘻嘻地问我:“宝贝,你怎么了?” 我不跟他废话:“停车。” 这么多年风雨,我什么没见过,最坏的可能我也能接受,但不到最后关头,我就要反抗挣扎,绝不坐以待毙。看他丝毫没有靠边减速的意思,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手按住门把,就要打开车门。 “你疯了!”方向盘猛然右打,他将车靠了边,我甩上车门就走。 他迅速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你怎么了?走什么走?” 我厉色反问他:“你怎么了?” 他嗤笑,“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啊?你们编导安排你的意思,不就是要你为业献身么?你以为电视台那么好进呢?你以为一个月八百万的赞助费是白给的吗?你不比我明白的很?既然来也来了,饭也吃了,就别给我在这儿装清纯!谁不知道你……” “说下去。”我抬起头看他,“谁不知道我怎么了?” “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他两手叉腰,有些气急败坏,“你坐牢的事情,可是全校都知道!你以为你换了名字,就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对,全校都知道,我王红,当年就为了那么不到一万块钱的医疗费,自己找上门去陪老男人睡觉,还抢了人二十万的东西! 所以我就活该被人瞧不起是吧? 我站了一会儿,不发一言,就那么眯着眼看他。 我的表情一定沉冷的可怕。 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该解释吗?没必要。 你跟一个花花公子,解释什么劲? 今天能见面,明天不过就是个陌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只是对他淡淡笑了笑:“你说的对。” 他以为我是打心眼里赞同了他的想法,“你要觉得我话说的太露骨,其实,我可以补偿的。你们台的广告我肯定赞助,你也能进电视台,你要是愿意做我稳定的情人,好吃好喝的绝对少不了。” 真诱人。 我笑得越发灿烂:“谢谢你。你把这些留给需要的人吧,毕竟挤破头皮想留在电视台的人可不少。我明天就不去电视台了。” 一把甩开他的手,大踏步就走。 我不是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虽然我真的很想留在电视台。 但那又怎样呢?没了工作我又不会死,但答应了她,我只怕那个我曾经嫌弃和憎恶的王红又回来了。 此刻我脚下踩着10cm的高跟鞋,走了好远,才拦上出租车。 出电梯,取钥匙开门,宥然居然在。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客厅角落里的台灯,正在看剧本。暖黄的灯光中,映出了他宽阔的肩膀,他是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回来了?” 我点头,“你今天没去片场?” 他说:“这两天在城里取景,下午剧组放假。” 我哦一声:“挺好的。” 他说:“怎么这么晚回来?” “加班,没来得及跟你讲。” “吃饭了吗?” 虽然吃了饭,其实我这会儿还饿着呢。可不好跟他讲是跟别的男人吃饭了,就摇了摇头。 他起身去了厨房,我跟了过去。 “今天想等你一起过中秋,可你迟迟不回来,电话也不接。我挨不住饿,就先吃了。没想到你在加班。” 中秋?今天是中秋? 我一看手机,果然是。每天太忙,把日子都要过错。 他的声音听来格外温暖,面部轮廓在厨房顶灯的映照下,更是分明而又柔和,他将锅盖打开,香味顿时四溢,“锅里还给你留着呢。只是凉了。你去坐吧,我用微波炉热下,好了叫你。” 我觉得这刻的温暖格外不真实,但还是想拼命留住。 笑了笑:“好。” 红烧肉,蒜泥茄子,冬瓜虾仁,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 他将米饭放在我跟前,“累了一天,这会儿多吃点。” 我笑眯眯,“你能坐下来陪我吗?” 他颔首,拿了个筷子,坐在对面,陪着我吃。 他的吃相一向斯文,细嚼慢咽的,像一个艺术品。这会儿也是,他给我布了一道菜:“有件事要跟你报备。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第38章 姐妹 我正狼吞虎咽,嘴里还噎着一大口米饭,“嗯?” 他说:“因为中秋放假,达之的舍友都回家了,她一个人住宿舍实在害怕,就问我能不能在咱们家借住几天?” 我放下筷子,“你怎么回答的?” “你的电话没人接。” 不用再问下去,结果已经那么明显。 我的心凉了一片。 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达之人呢?” 他指了指小卧室:“已经睡了。” 我就知道,这么温馨的场面,定然不会是为我准备的。 多么讽刺,我在外面对付豺狼虎豹,他跟达之在这里柔情蜜意。 可我有什么资格跟他生气呢? 一来,达之是我的妹妹。二来,这个婚姻,本就是形婚,名存实亡。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你同意了就好。我没意见。” 我不惮以最恶劣的假设推断此刻的场景,我只怕一次开头,天天以后。我的婚姻再不堪,也是我拼了命抢过来的。明目张胆在我眼底苟且,还不太可能。 达之,我和我的母亲就是再对不起你。对于宥然,我还是没办法让给你。 宥然陪我吃完了饭,又很自然地将残局收拾了,起身去洗碗。 他从来很勤快,也很爱干净。这是我在跟他结婚之后才发现的。 张宥然是那种相处越久,你越能发现他身上好习惯的人。比如生活规律、早睡早起,比如爱做卫生、一尘不染,再比如没有不良嗜好,从不抽烟、很少喝酒,就算是剧组杀青他必须喝酒,也从不过量,更没有耍酒疯的时候。 这得益于张家良好的家教。 他的父亲是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副院长,母亲是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从小就对他要求严格。别人的童年在玩泥巴过家家,他就在认五线谱、识乐理、学钢琴、学大提琴。 我听达之说过,小时候两家还住一个大院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扒着张家的窗户看。无论寒暑旦暮,他课业之外的时间就是练琴。小小年纪的张宥然有次不想去上提琴课,结果被张母训得直哭。长大一点,他的父母都忙于事业,没人照顾他,他就自己坚持,所以他的自我管理能力出奇的好。 与张家二老相同,林建彰也忙,忙起来就没法顾家。张宥然作为邻家哥哥,也担负起了照顾达之的责任。接她上学下课,督促学习辅导功课,在林家保姆请假的时候,他甚至还给达之做过饭洗过衣服。 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要不是我的半路劫杀,他们恐怕最后就要走入婚姻了。 越想越觉得心里乱,我看了张宥然一眼。 他洗了手,又坐回沙发上看剧本了。 我起身上楼,敲响了小卧室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 我推门,达之已打开了台灯,正半坐在床上,显然并未入睡。她一看是我,眼神立刻警觉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身上的杯子,十分戒备。 卧室的灯光柔和,照着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直发,白皙而吹弹可破的皮肤,以前是苹果一般的小圆脸,如今长成了玲珑娇小的瓜子脸,那么瘦,那么瘦,瘦的好想让人保护她。小学的时候看课文,曹雪芹形容林黛玉: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活脱脱就是一副林妹妹的模样。 我不想我们的对话以生硬的方式开头,所以我笑了笑,“嗨。达之,好久不见。” 她嘴角抿了抿,笑得很婉约。 我将她床边的板凳拉开,指了指,“我能坐在这里吗?” 她像个小猫一样地,怯怯地看着我,大概是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真没意思啊。我想,她这么害怕我,真不是一个合适的谈话氛围。但有些话该说的,我必须说出口。所以我也不讲废话了,直入主题:“你已经离开了宥然那么久,怎么会想到住到我家来了呢?” 她向后避了避,轻飘飘地问我:“你问我是什么意思?你要我怎么做?” “我……”她这样直接问我,倒让我觉得自己恶毒了起来。 我也抿了抿唇,让自己笑得人畜无害一点,语气也尽量温柔:“这样好不好?如果以后你再害怕,就来找我,我陪你一起住在外面,哪怕是我陪你一起住在宿舍也行。如果你不放心我,你去找你尹安阿姨也行,尹安阿姨从小看着你长大,那么疼你。你在她家住着,会比在我这里方便一些,不是吗?” 尹安是张宥然的母亲,林达之的干妈。 我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 他们两个人太危险。她毕竟还爱着张宥然,而张宥然毕竟对她也有余情未了。 那是我爱的人,我不能冒险。 “你在害怕什么?”林达之嗤嗤笑起来,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眼睛也格外明亮,“你怕我把你的丈夫抢了?你别忘了,那可是我的宥然哥哥啊。你才是那个第三者,不要脸的第三者。” 我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地位,我自己清楚得很。 我捋了捋两鬓的碎发,看着达之的眼睛,“达之,我知道你恨我。既然这么恨,你又何必再走进我的生活呢?重新开始生活,不好吗?” “重新开始生活?好啊。”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凑近了我的耳朵,在我耳边呼了一口气,“先从你跟宥然哥哥离婚开始吧!” 我侧目,看她:“想让我跟宥然离婚,十年之后吧。” 时间真是能改变一切。 达之真是变了,这狠厉的眼神,跟我妈一模一样。 她一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利落掷了出去。手机打碎了窗玻璃,发出刺耳的一声响,窗玻璃碎了一地。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她却又抱起了台灯,对着我就摔了过来,我猛然避了过去,台灯轰然碎地,惊天动地地一声响—— 咔—— 我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转身就走,她却迅速跑过来,一手就拦住了我,“想走?先陪我把戏演完再走!” 我低头,看着她被玻璃碴子扎得已经溢了血的脚丫,皱眉,“演什么戏?你脚掌不疼吗?先把拖鞋穿上。” 下面陡然传来宥然一声喊:“达之?达之你还好吗?” 然后就是他疾步上楼梯的声音。 我心一凉。 我知道达之要干什么了。 “现在才知道,晚了。我倒是要看看,宥然哥哥是相信你这个恶毒而愚蠢的妻子,还是相信我?” 达之膝盖一软就跪在了满是玻璃碴子和台灯碎片的地上,使劲拽着我的手,我怎么掰也掰不开,我急得额头都冒了汗,可达之越发用力,我的手掌被她掐得通红,可我不会哭,我就是不会哭,我受了那么多的苦难,这点儿疼痛根本就伤不了我。 但我知道如果让宥然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到。我只能温声问她,“达之,你起来好吗?姐求你了,你起来好吗?” 我想哭,但我哭不出来。 我的泪腺那么干涩,我的眼眶却是烧红。 可达之的眼泪瞬间就绝了堤,像瀑布一般哗哗就往下流,哭得梨花带雨,而凄怆绝望:“姐!姐!你不要这样!姐啊——” 她的声音那么悲切,那么凄厉,她脑袋使劲撞着我的膝盖,我的膝盖被她撞得生疼,心脏咚咚跳着,像是要跳出胸膛,我听见她还在哀嚎:“姐!姐!我什么都给你!家我给你!爸爸的遗产给你!宥然哥哥……宥然哥哥,也给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好难受……” 门陡然打开。 张宥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我恍然转身,看见他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将我拉开,手穿过达之的胳膊,一下就把达之抱了起来。 我愣住了,他却用了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问我:“你就那么容不得你妹妹吗?” 我捏紧了胸口的衣领,张大了嘴巴,我呼吸不上来。 我不能回答他。 他已经把我定了罪,我怕我哭是错,我笑是错,我说与不说都是错。 但怎么办呢? 我已经出现,我就是那个灰姑娘恶毒的姐姐。我闯进了灰姑娘的生活,把灰姑娘的幸福整个打碎,让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再无法跟心爱的王子团圆。 达之一直在哭,扑进了张宥然的怀里,像炸了毛的猫一般,惊叫着,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神里尽是委屈,“我疼!宥然哥哥,我疼!” 张宥然拍着他的背,柔声问她:“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不去医院,爸爸就是在医院跳楼的,再也没有回来……”达之使劲摇头,看着自己的腿,只是在哭。她的膝盖、小腿、脚底都是血,她本就皮肤白,鲜艳的血流淌在白皙细瘦的腿上,看的格外触目惊心,就连床单都被浸湿了。 “好,我们不去医院,我们去客厅找药水包扎一下。”张宥然大概不放心我和达之再有接触,所以他不敢独自下楼去拿医药箱,只得再次将达之抱起来,两人一同下楼。 我这才回过神,抬脚就要下楼,“你们在这坐着,我去拿医药箱。” 他沉声道:“不用了。” 我住了步:“药箱还没开封,我不可能在自家的药箱里使坏的。” 他没理我。 达之的伤口并不深,但面很大,大概是她自己在跪下去的时候,就刻意控制了力度,让伤口看得很吓人,却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张宥然包扎得小心翼翼,但达之还是在不停倒抽气。 我在一旁站着,是很多余。 但我没办法走,我要看着,我要亲眼看着。 自己的丈夫,究竟能对别人好到什么程度。 包扎好,达之终于不再哭,张宥然要再抱她上楼,她却一脚已经下了沙发,“没事,我能自己慢慢上楼。” 他指着自己的卧室:“你不用上楼了。楼上那间卧室明天再收拾吧,一楼那边是我的卧室,你就在那儿睡吧。” 第39章 同床 我一惊,他们这是……明目张胆地同居一室了吗? 我还在家! 卧室床头柜里放着的结婚证上,配偶那一栏上,写得还是我的名字! 这样明目张胆,是要置我于何处? “宥然哥哥。”达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 张宥然将茶几上的瓶瓶罐罐收拾好,合上医药箱,递给我,眼皮都没抬,“我跟你嫂子睡大卧室。” 达之一副受了伤的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宥然,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嫂子……你们结婚了?” 他嗯了一声。 我看见达之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又是泪水涟涟,“为什么?”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平静地说了四个字:“不为什么。” 原来,隐瞒和沉默真的是最好的保护。我这才知道,张宥然根本就没有跟达之讲,他是如何被我威胁,如何被我逼迫,而不得已娶了我。他更没有跟达之讲,他娶我的筹码,只是让我不再对付林达之。 当时的情况下,达之先是丧父,后又家产被夺,再被强暴……多重打击之下,达之已经很脆弱,若知道了,他青梅竹马,最爱的张宥然也要令娶他人,她一定经受不住,随了林叔叔去了都是有可能的。 可已成定局的事情,早说晚说都要说,不如现在说。 他只是想要林达之安好。 爱要深刻到什么程度,才会宁愿放弃自己的终身幸福,也义无反顾。 我不能再往下想了,越想心里越难受。 我把药箱收好。 张宥然正将达之的卧室门关好,抬头时,正和走廊的我目光相对。 我说:“如果你觉睡沙发不方便,我可以睡沙发的。毕竟我跟达之是姐妹。” 我只是想表达我和达之都是女性,不需要避嫌。说完才发觉不妥。 我跟达之的姐妹情,早就没有了。 “姐妹。”他面无表情,“我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姐妹。”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怎么都是错,我只能沉默。 他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发慌,“我跟你一起睡,这样你有任何动静我都听得见。” 他还是在担心达之。 他怕我半夜了还要去害她。 张宥然继续坐在沙发上剧本,我无事可做,毕竟气氛已经尴尬至极,我也不好在客厅陪他。 干脆就早早休息,还是给张宥然留了个小夜灯。 他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凌晨两点,脚步很轻,是刻意放缓的,他大概以为我已经睡着。 我却没有睡着,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地合上被子,背对着我。我们之间我隔着很远的距离。 一张双人床,中间隔了一片海。 说来难过,如果不是达之,也许我和张宥然将继续分居下去。可就算不是分居了,终究还是同床异梦。 有时候我在想,逼来的这个婚姻,究竟是对是错。 可已经往前走的路,我没法回头。 他也没法回头。 我失眠更加严重,合上眼脑子飞速旋转,从认识他开始,到林叔叔去世,再到达之坐在轮椅上那个悲切的眼神,还有达之今晚上撕心裂肺的哭泣,那满腿的鲜血,这些画面一直缠绕交错,我根本没办法安下心来。 瞌睡早已不知所踪。 我干脆坐了起来,望了望身边的张宥然,他睡得很安然。月光从窗户洒进来,静静地铺了他一脸,睫毛的阴影在面颊上打出一片漂亮的弧,呼吸均匀,像一个孩子。我把手伸过去,很想摸一摸他的脸,半空中却又收了回来。 烟瘾犯了,我要去抽烟。 下床,穿拖鞋,手却被他一下拉住。 我回头,张宥然已转过了身,睁开了眼,因为瞌睡,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听来闷闷得,“你要干什么去?” 我勉强笑了笑,跟他耐心解释,“我不去找达之,我只是睡不着。我就只是去客厅或者走廊里走走。” 我怕他不相信,特意加重了语气:“真的。” 他一手打开了台灯,房间亮起了朦胧的光线。 “我不是说这个。”他坐了起来,清明的黑眸看着我,立刻就将我看透,“失眠,要去抽烟是吗?” 我知道撒谎没用,所以我不撒谎,“嗯。” 他蹙眉,像在想什么,突然叹了一口气,问我:“菀之,你有没有想过,把烟戒了?” 我脱口而出:“凭什么?”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你又是个女孩子……” 他看我神色不太对,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完。 我循着他的话,体味到了他的意思,“对,女孩子就应该温柔娴静,乖巧可爱,不应该抽烟喝酒打架坐牢。是啊,达之不抽烟,达之不喝酒,达之单纯善良,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和习惯。” 我的神色一定是恶狠狠的:“可张宥然,你最好清楚,你和她不可能了。只要我在一天,你和她在一起的念头,想都不要想。” 我的烦恼很多,我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发泄。这些烦恼全部淤积在心里,就像一个憋了气而肿胀通红的气球,总有一天会爆炸。而抽烟,是我唯一的排解方式。 我知道他讨厌我,很多地方都讨厌我。 可这都是我,完完整整的我。如果连抽烟都不行,我总有一天会疯掉。 他大概觉得我不可理喻,对我无话可说。 修长的手指按下了灯掣。 房间又是一片漆黑。 抽完烟,我并不想再回卧室了。 我就在沙发上蜷缩了一晚上,居然也睡着了,快天亮的时候,被冻醒了。一睁眼,猝不及防就是一个喷嚏。耐不住寒冷,我拿了个厚外套披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一觉天亮,身上的外套不知何时消失的,替而换之的,我居然盖了被子。 达之正和张宥然在吃早饭,我洗漱完,看了柔情蜜意的两位一眼,穿上鞋子就出了门。 先在楼下吃了个早饭,然后去电视台。 刚落座,就听到编导声如洪钟地在走道里吼,我一抬头,他敲了敲自己的玻璃门,“林菀之,进来。” 我心想,不好! 昨天对郑成京甩臭脸的事情肯定被编导知道了! 连忙拿起纸笔,灰溜溜地进去。 眼观鼻鼻观心,做好了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的准备。 哪想编导刚才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瞬间喜笑颜开,还亲自给我倒茶,“小林啊!不错不错!我多次沟通都没办成的事情,你一顿饭就搞定了!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我眯眼,什么情况? 他说:“郑总答应给我们新栏目投资了,而且还追加一百万!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郑总答应投资?还追加一百万? 怎么可能? 我那天明明是拒绝了他的呀! 我眯眼,问编导:“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 “要求?没有要求啊!”编导回忆道:“昨天晚上都快十二点了吧,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你说服了他!还把你里里外外夸了一顿,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徐编导笑得眼睛成了一线天,手更是不自觉地在桌上点,“不过,你这么一说,他倒是有附加条件来着。说是新节目必须让你当主持人!”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当主持人?” “嗯!他想让你当主持人。”徐编导喝了一口水,“这个倒是有点难,但让你留在电视台工作还是可以做到的。我跟台里的领导汇报了一下这个事情,他们同意跟你签合同,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后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转正。” 我点了点头。 徐编导说:“你也别有什么想法。毕竟成长需要时间,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倒是可以让你当个外景主持人,从最基础的学起,一步一步来。” 我理解。 毕竟主持人在栏目中担任着最关键的角色,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以我现在的水平,还不够分量。 可是,能留在电视台,就已经很让人开心了。 我跟徐编导道了谢,就准备起身,徐编导却突然又叫住了我,“对了,小林,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跟郑总,是什么关系?” 我皱眉,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我跟他什么搞关系都没有。 但我只是笑了笑:“我们只是初中同学,而且不熟悉。” 一出编导的大门,就有同事笑眯眯地拍了我的肩膀:“小林,我们都听说了。真替你高兴,以后就可以一起共事了。” 我也笑眯眯地回应:“谢谢。” 可刚还在跟编导说我们没关系,就有人送了一大捧鲜花来,花是普通的鲜花,花里面却藏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我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金镶钻的手镯。细细的一圈,比在白皙的胳膊上,煞是好看。刚才那个笑眯眯的同事也凑了过来:“男朋友送的吗?” 我笑了笑:“不是。” 她指着盒子上的商标,满眼欣羡:“年轻就是好,身后有大把大把的人追!可以放亮了眼睛随便挑男人!小姑娘认得这牌子吧?卡地亚,这么一个手镯,少说也要千儿八万的!这个追你的男人很有钱吧?” 第40章 追求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越发打鼓。用手机二维码一扫,显示出的价钱,真是吓人一跳。 连忙在手机通讯录里找郑成京,搜了一圈并没有,这才想起来,我并没有存他的号码。这才从通话记录里翻,总算找到,拨过去。 那边的笑容格外自信:“我说林菀之同学,不过一天没见,就这么想我啊?” 我说:“谢谢你没有责怪我昨天对你态度不好,还帮我跟领导说情,让我留在了电视台。” “所以呢?” “我很感激。”我望着桌上那一大捧鲜花,“还有,谢谢你的花和礼物。我不能收。你看,是你来电视台的时候,我还给你呢。还是我再给你邮寄回去?” “干嘛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真是奇了怪,哪有姑娘不喜欢鲜花和钻石的?”他嗤笑,“怎么着?是不能收,还不敢收?” 我说:“既不能收,也不敢收。” 他一语道破:“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是。”我直言不讳,却是笑嘻嘻地,半开玩笑的口吻:“上次一顿不到两千块的面,就要我对你委身于你。这次的礼物可是上次的十多倍,我如果不答应你,你还不要我了的命?” “这可不敢。你们那是新闻单位,我要是敢要你的命,你们单位可不把我铺天盖地的报道?” 他倒是油滑,顺着我的话开玩笑,“我不就臭名昭著了?我可是国际著名连锁超市的老总,老总的信誉就是企业的名声!哪能就这么不把名声当回事?” 我切一声,明显不相信。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嘿,昨天真是跟你开玩笑!你看你怎么就当真了!” 这玩笑开得,还真是让人反感啊! 我也就腹诽一下,却没再就这他的话说,而是问他:“你怎么突然给我送花?不会真的想追我吧?” 那边哈哈大笑,“怎么就不行了?你不正没男朋友吗?” 我是没男朋友,我可是有老公的人。但我和张宥然是隐婚,他大概不希望我将我们两个结婚的事情告诉他人。他又是演员,名气虽大不如前,仍旧是公众人物,被人知道了我们两个的事情,对他无益。 所以我没说话。 他又提出邀请:“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果然是花花公子,人就是有时间。不用工作,不用学习,更不用费尽心思地赚钱。昨天请我吃饭,今天又要请我吃饭。我只怕他再对我提出要求,索性就回答:“没时间。” “明天?” “一样。” “后天?” “对不起。郑总,郑陈经理。”我顿了顿,“我是真的没有时间,最近学校的事情比较多,家里的事情也比较多,而且还在这边实习,会更忙。请你体谅一下劳苦大众好吗?就别把您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小女子身上了好吗?” “是吗?”他像在思索,“你是真没时间吃饭,还是只跟我没时间吃饭呢。” 被听出来了,我索性也就不隐瞒,“都有。” 那边嘭地一下,把电话压掉了。 我默默地斟酌了下,要不要给他打回去? 毕竟他现在可是电视台的金主,又是帮了我大忙的人,我这样对待他,会不会不太合适? 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还是放下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已经要追加投资,还说要留下我,不太可能出尔反尔。再说了,他要真反悔,我哪儿能左右啊。 人家可是国际连锁超市的老总。不可能真是为了我这么一个小透明,而做出动辄几百万的大决定的。没准我只是一个借口呢? 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服了好多。 一出电视台的大门,却又看见了那个大瘟神。 他换了一辆车,昨天是普通的高级越野,今天可是一辆大红色的骚包轿车。有钱人就是好,一言不合就换车。哪像我啊,挣扎在温饱线上,为了留住个工作低声下气。 以前在学校就是,他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他今天的装扮也很符合性格,娘炮紫的衬衣,惨绿色的裤子,尖头的鳄鱼皮鞋,里里外外都透着股暴发户的味道。好在他个子不矮,要不这一身简直没法看。 他对我招手笑。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他,转身就又回了电视台。 我觉得我还是从后门走好了。 刚走几步,胳膊就被人拉住,我不得不转身,挤出一抹笑,着看郑成京:“嗨,郑总。” 他说:“走。去吃饭。” 我叹了一口气,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欠着他的早晚都要还,那就硬着头皮去吧。 是私人会所,里面皆是私房菜,地方也宽敞,会所后面就是晋城最著名的冰梨山风景区,会所有小径直通而上。时值秋末,从包间的玻璃望过去,山间的落叶霜红似火,深深浅浅地在山间交叠着,煞是好看。 好在这顿饭不止是我们两个人,还有一伙他的朋友。 男男女女都有,皆是衣冠楚楚,一看就跟他一样,都是些富二代官二代公子哥什么的。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没错的。他本就没个正形,他的兄弟们也是。 一见我们进去,全都起了哄,“嘿!这就是你要带给我们看的姑娘啊!跟你那些个莺莺燕燕可不太一样!怎么着?几天不见,换口味了?” 我这才注意到说话的这位,并不是典型亚洲人的长相,身材高大魁梧,脸庞轮廓硬朗,眼眸深陷深邃,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们,眼神颇有意味。 郑成京一拳捶过去,“说什么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哪有那么些个莺莺燕燕?” 对方嗷呜一声,捂住了胸口,随即哈哈大笑,“你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你这位叫什么来着?林菀之?” 看我点头,他就坐在了我旁边,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我可跟你讲啊,你现在正在交往的这位,花花公子不说吧,还是个腹黑的大尾巴狼!前女友多的啊,手掌加上脚掌都数不过来!你可得提高警惕啊!” 第41章 新人 郑成京又是一拳,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可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少在那里诋毁我!我可是绝世好男人!哪像你?” 我笑嘻嘻地解释:“你误会了,我跟他只是老同学,我们可没有在交往。” “你看你看!你把她都吓跑了!我可还打算追求她呢!” “吓跑了好啊。可不就给了我可乘之机么?”那位帮我倒了一杯茶,我连忙点头致谢,他一手扶住了我的板凳靠背,一手伸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林菀之。我叫宋思耘,很高兴认识你。” 我伸过手去,他又眨了眨眼,笑得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牙,“忘了跟你讲了,我单身。” 我一愣,他又瞥了郑成京一眼,“那厮果断不靠谱,你倒可以考虑一下我。” 我只是笑眯眯,没说话。 这厢连珠炮刚打完,那厢郑成京的拆台又开始了,“你瞧他那油腔滑调的样子,像单身吗?”指着他手腕的表,侧过脸来对我讲,“那块卡西欧,可是他女朋友送的!一块表就可以在京城买一栋别墅了,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他单身!” 宋思耘哈哈大笑,用筷子指了指圆桌上的佳肴,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架势:“就你废话多。来来来,吃菜吃菜。” 吃过了饭,大家还觉不尽兴,一定要去唱歌。我对KTV啊,夜总会啊这种性质的娱乐场所一直没什么好感,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在夜总会上过班,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间丑态,故而有些嗤之以鼻。 所以便找了个借口要走。郑成京却一把拉住我,“你今天可是主角,你哪儿能走啊?” 他这声音有点儿大,在前面走着的男男女女都转过了头看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只得小声解释:“郑总,我是真的有事。我还有新闻稿没赶完呢,明天一早就要交,今晚上还得回去加班。” 我陪着笑,他突然一把搂住了我,“得了吧你。又是借口。” 我挣脱不开,这前前后后又都是他的朋友,我又不能翻脸,又不能动手,咬牙忍着,心下却很着急,他却还笑嘻嘻,“不跟我去也行,让我亲一口。” 我真是被他这种伎俩给恶心着了,又没有办法,几乎就要爆发。 背后陡然传来一个笑声:“看!我说你是大尾巴狼吧?你还不承认!再吃人小姑娘豆腐,我可要报警了啊!” 我心下一松,郑成京闻言果然放开了我,却眯眼瞧着说话的宋思耘,显然不悦。这宋思耘还是笑眯眯,一双桃花眼弯着。饶是郑成京气得脑袋冒了烟,纵是对着笑脸,也不好发作。 到了车库门口,男同志去开车,女同志就在车库门口等着。 毕竟无聊,女伴们就聊起了天,甚至还有八卦的,“我听说为了你,郑总可是豪掷千金啊。你们居然没在交往?” 这消息传得够快的,今天才答应的事情,今天就传开了。 大概是看我神色戒备,那位壁花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哈。就是想劝劝你,得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要钱呢,就别管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什么身份啊地位啊的,都没个屁用。关键还是钱。如果你既想要钱又想要地位,那我告诉你,真不可能。”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却好像意有所指。 我笑了笑:“我想你误会了。我跟郑总不熟,他那钱也是给电视台做投资,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人显然不相信,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个遍,那犀利的眼神,就差给我拍个X光片了,“少在这里装。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牌坊,总不能好事都给你占全了。” “我……” 我火冒三丈,什么叫做装,什么叫做当婊`子立牌坊?这人怎么说话呢? 可细想又不太对,这话显然是有内容的,而且是我不知道的内容。 正想问,一辆路虎从车库里驶出来,车窗摇下,就看着宋思耘笑眯眯地对我招手,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情,“我说林小姐,我这车里面可没豺狼虎豹,你要不要上我的车?” 虽然宋思耘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但再可怕,也比郑成京要好吧。 这么一想,我二话没说,拉开车门,就坐在了他的副驾驶。 瞧我这幅样子,宋思耘笑意更深。 他一边拨着方向盘,一边转过头来瞧我,“你瞧瞧你怕的那个样子!郑成京就是一个纸老虎。” 我说,“有钱的纸老虎,那就是真老虎。” 他颔首,表示赞同。我以为他又要跟我来一顿郑成京的批斗大会,结果并没有。他只是一手打开了广播,准备要发动车子,却有人敲了敲车门,他摇下车窗。 是一同吃饭的一位女子,一身火红和紫棠色相间的连衣裙,衬得皮肤很白,五官立体大气,就是浓妆艳抹,倒也格外性感。 她的声音也很柔媚,“宋少,能不能顺便也载一下我?” 她的眼神扫过我,略有失望,却还是笑得妖冶,“既已有佳人,不介意多一位吧?” “上来吧。” 那位佳人车门一拉,就坐了上来。 二位想必是老友,说说笑笑的,我时不时插个几嘴,倒也省的找话题。 下车的时候,我道了谢,宋思耘突然叫住我,“林小姐,你等一下。” 我转头,他递过来一小瓶口服液,“这个你拿着。一会儿肯定用得到。” “这是什么?” 他说:“解酒药。” 进去之后,郑成京已经坐下,见我进来,一把拉过我,手又开始不老实:“你看你又不乖了!” 气息呵在我耳边,在我听来,简直比KTV里躁动的音箱还要刺耳,我真想一把甩开他的手,再赐他一个大耳刮子,奈何天生胆小,只有贼心,没有贼胆。 我只往后避了避,想借着点歌的名头远离他:“我要去点歌,你要唱什么?要不要给你也点了?” 他不依不饶:“刚才为什么不等我的车,坐上那小子的车?”我还没说话,他就拿起了桌上的百威,递给我,“喝掉这个,我就不计较了。” 我是真不能喝酒,以前夜总会卖酒的时候,每次回去都要灌上好几片扑尔敏,否则就浑身起疹子。郑成京还没喝酒就开始耍酒疯,“你要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我十分无奈,知道自己避不过去,干脆拿起酒瓶就往下灌。 喝的太急,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忍着口中的酸涩,啪地一下把酒瓶立在茶几上:“这样行了吗?” 他却更加得寸进尺,抓住我的手就亲了一口,“这才对。” 我忍住再忍住,才没有发作。干脆就自己又打开了四瓶酒,一瓶放在郑成京身前,三瓶放在自己身前,“郑总!这样,我今天是真的要回去写稿子!实在不能再陪你了!为了表示歉意,这一瓶,你随意!这三瓶,我一口闷!” 第42章 吃醋 我又不上他的车,这刚来又要走,估计他就是个傻子也看出了我的不情愿,恶狠狠地拍手,“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拍手声居然比唱歌的声音都大,把另一边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几位都吵到了,不知是哪位的手一抖,酒瓶子落了地,在地板上滚着,发出哗啦啦地声响。 我望过去,宋思耘也转过头来,一手闲闲落在沙发靠背,一手甩下了握着的扑克,笑得颇有一种意气风发的味道:“郑总,你看你把我们这边都吓着了!既然林小姐喝酒让你这么高兴,你就没点儿表示?” 郑成京哼了一声,显然不悦:“都没陪我,就想走,还想让我有表示?” “真不懂怜香惜玉。”宋思耘居然起了身,向这边走过来,拿起了酒瓶子。 我以为他是要帮我挡酒,连忙小声说:“我自己可以的。” 我这一招就是苦肉计。如果他帮我挡酒,郑成京肯定又不放我走了。 宋思耘显然是老江湖,他只是看了看这酒的度数,啧啧称奇,“二十度呢。还是三瓶!”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又说,“人家喝三瓶,你就喝一瓶,你还没个表示?可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郑成京被他说得也有点挂不住,瞧了宋思耘一眼,大有赌气的意思,指着这三瓶酒对我说:“林菀之,我郑成京也不是啰嗦的人!你今天要把这三瓶啤酒一口闷,我今天外面停的那辆崭新的雷克萨斯就是你的!” “好!郑总豪爽!”宋思耘带头起哄,在场的男男女女竟都鼓起掌来,都在看我跟我眼前的三瓶酒。 我骑虎难下,一咬牙,仰起头就开始灌。 看好戏的众人居然吹起了口哨。 一瓶。 两瓶。 三瓶。 都见了底。 “咔!” 我把酒瓶狠狠立在茶几上。 我头晕目眩,眼前开始冒星星,一下跌坐在沙发上,我转过身去看郑成京,虽然他的样貌已经模糊。我口舌都不听使唤了,可我还是努力让每一个字都发清晰:“郑总!喝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他大概被我的样子给惊到了,愣愣点头。 我头重脚轻,努力保持平衡。 走出了包厢,我就撑不下去了。 扶住了墙,蹲在地上,我走不了了。 “就算郑成京是个大尾巴狼,你也不用这么害怕他,更不用这么拼啊林小姐。” 我猜是宋思耘,仰起头一看,果然是宋思耘。 也多亏了那瓶解酒药,我这会儿意识还算清醒,也就只是口齿不清,“你们有钱人不在乎,可我在乎。你不知道,他可关系着我的工作。” 他还是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你要不要把手给我,让我扶你回去?” 我抬起手,他一把把我拽起来,搀着我走到走廊门口的椅子上。 “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把车开来。” 我连忙拉住他:“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不知道张宥然在不在家,如果让他瞧见我被另一个男子扶着回来,还是以这样醉醺醺的状态回来,他肯定会更加嫌弃我的。何况,我们隐婚的消息还没有公开,要是被人发现,对他对我都不好。 宋思耘笑:“林小姐,你还是别逞强了。要是你出了事,我们一同玩的这几位可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哆哆嗦嗦在口袋里掏手机,“你别担心,我叫我家人来接我。” 拿出手机,给张宥然打电话,半天没人接,就在我要挂电话的时候,电话通了。却是林达之的声音,冷冰冰地叫着我:“姐。宥然哥哥在洗澡。你等下再打吧。” 我还想说话,电话已经忙音。 我望着黑掉的屏幕,不敢抬头,我怕一抬头就被宋思耘看见我满脸的泪水。 我努力克制鼻音,“宋总,那就麻烦你了。” 坐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我的脸终于不那么烧了,眼睛也不那么酸了,宋思耘已经将车停住。 他把车门打开,“走吧。送你回去。” 我真是万分感激。 大晚上的,外环并不堵车,一路畅通无阻就到了家门口。宋思耘打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转头对我道:“你说的地方到了。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住的地方很不错么。” 我的头还是很晕,慢吞吞地打开了安全带,再拉开门,整个人就是从车厢里掉下来的。 “你这个样子,太可怕了。”他一把捞起我,“你家有人吧?” 就是他扶着,我依然走的七拐八扭,我自己扶住了额头,蹲了一会儿,晕劲总算好了些。 我说:“谢谢你,宋总。已经到我家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心有担忧,也就没再坚持,毕竟已经到了家门口,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正转身,我们两身前的门突然打开了。 张宥然就站在门口,看见了醉酒微醺的我,和这位来路不明的宋先生。 酒精上头,我整个人有些兴奋,我对着张宥然笑:“嗨,宥然,你在呢?” 张宥然点点头,目光却盯着宋思耘看,半响,笑了笑:“宋总。” 他们两个居然认识。 宋思耘见着熟人,完全不惊讶,而是一手叉腰,一手将手伸过去,笑得气定神闲:“宥然,好久不见。” 张宥然从来就不是个没礼貌的人,这会儿估计他心里疑惑满满,可能还有点儿生气,却还是跟宋思耘握了手,嘴角微微上扬,象征性地笑了笑,“谢谢你送她回来。回去注意安全。慢走。” 我笑眯眯地站起来,还打算跟宋思耘道个谢道个别什么的,张宥然就一把拉过我的胳膊,将我抱了起来,大手一甩,就将门摔上了。 我不知道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但我知道我肯定是满身酒气,我们离得这样近,他一定闻到了我身上臭烘烘的酒味。我索性就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他好像没听见我说话,却抱我抱得更紧。我又开始吵起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张宥然没听见,倒是在客厅看电视的林达之听见了,我听见林达之在问张宥然:“菀之姐姐经常这样吗?她总是在外面喝成一滩泥,然后回来吗?” 我心想,老娘爱喝成什么样,喝成什么样,干你屁事啊。 偏过头去看林达之,她居然穿着丝质睡衣,半躺半靠在沙发上。 布料节约,姿态撩人。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睡美人吗? 我这会儿四肢无力,连话都懒得说。 双眼皮开始打架,我只想睡觉。 可张宥然偏偏就不让我睡。 他把我放在床上,帮我脱掉了鞋子,就开始解我的衣服,也许是想帮我换睡衣,我攥住了他的手,想把他推出去。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神智清醒,也就没有继续,而是转而将台灯的光调亮了些,蹲在床边,问我:“你怎么喝成这样?是宋思耘把你灌成这样的?” 第43章 晚宴 我笑嘻嘻:“不是。” 他问我:“有没有吃亏?” 我依旧是笑嘻嘻的,却在反问他:“我吃亏了,你会心疼吗?” 他不假思索:“不会。” 我笑得眼眶里都是泪,“我就知道,你不会在乎的。” 他说:“你自己都不注意,还指望别人替你注意吗?” 对啊,我只有我自己。 我听到外面林达之在喊他,“宥然哥哥,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他高声应着,“来了。” 转身对我说:“你自己来吧。我出去了。” 他就是这样的。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他不关心我,他只关心他的达之妹妹。林达之可以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就是喝死了,他也不会在乎的。 胃一阵绞痛,像是毛线一般地撕扯着、痉挛着,只感觉像有一把钳子不停在戳着我的五脏六腑,我整个人蜷在了一起,可还是抵挡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我额头尽是汗,我攥住了床单,还是忍不住,我叫着他,“宥然,张宥然……” 他听见我的声音,转过身来,“你怎么了?” 我爬到床边,抓住了他的手,大力戳着自己的心口,哭的眼泪直流,“我疼。” 也就只有喝醉了,我才敢在他面前哭。我才敢告诉他,我心里疼,特别疼。每次他为了林达之而放弃我的时候,每次他为了达之而伤害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心上被他插了一把无形的刀子,那刀子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捅进去,拉着血肉,一次不够,又来一次…… 一直到我没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手里拿着那把刀,再一次,深入肺腑。 他就像在试探我,或者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是个死物,我不是不会痛,不是不懂难过。 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忍着。 我跪在床边,一手紧紧地抱住了他,把脑袋磕在他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死死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我疼。我这儿疼。” 我感觉他整个人在发抖,他像在叫我,但只有一个音,仿若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姓,还是达之的姓,他最终没将那个名字说全,只是拉住了我抓衣襟的手,他的手也冰凉得可怕,像冻在了冰窖里。 我抬起眼,泪眼潸然地看着他,“宥然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他没有回答。 我呜咽着,但咬字清晰,“如果你永远不会再爱我了,就请跟我讲一声。” 也好过我这样没日没夜的等。 我以为,世界再黑暗,也总有一盏灯。 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我说,“两千三百二十七个日日夜夜,从我坐牢开始算起……两千三百二十七个日日夜夜,我每天都数着,只盼望你能够回心转意。可你从来不看我,你只是憎恶我,厌恶我,当我是毒蛇黄蝎。对,我就是恶毒的蛇蝎,可我又对你做错了什么呢?” 我掐着他的胳膊,指甲死死掐着他的手腕,下的手劲又狠又重。 我只想把我身上的痛、心上的痛都转嫁给他,只让他也感受下那种绝望和凄楚,我感觉他整个人都在打颤,他也没有看我。 我想他定然是不敢看我,这世界上那么多真善美,都可入眼的。 唯有我,不能入眼。 我就是把自己卑微到了尘土里,在他心里也长不出一朵花。 我已经不指望他能给我回应,他就是个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给我安慰。 “你……你走吧。” 他颔首,声音有些哑,“睡吧。” 我躺好,他给我将被子掖好。 朦胧的光线中,我看见他拉开了门,最终还是出去了。 心酸上溢,我把自己蜷着,可还是那么痛,痛得我不停打滚,惊叫出声。 我跌下了床。 世界突然一片黑暗。 我终于失去知觉。 - 我想我喝得一定是假酒,醒来之后,头天晚上的事情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不太记得张宥然究竟是什么时候睡得。 那会儿我肯定已经睡了。 起来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已经换上了睡衣。 不可能是达之给我换的,是张宥然。 那我不是被他看光光了? 真是难为情,虽然已经是夫妻。 但我的丈夫帮我换了衣服,我们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不由叹了一口气。 也是,男人怎么可能会跟厌恶的女人上`床呢? 何况还是张宥然这样具有处女座特质的男人,他定然是有精神洁癖的。 多想无益,化了个淡妆出门。 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 然而,刚拉开家里的大门,在小院外,就又看见了郑成京那只庞然大物。 真是阴魂不散。 我走出去,他迎上来,笑眯眯地看我,指着身后那辆骚包的大红色轿车,“嗨。宝贝儿,昨天跑那么快干嘛?我送你的车你都没有开回来。” 我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子,真是不想跟他说话。 但这位是我走哪儿,他就堵哪儿,非要我无路可走。 我抬起头,挤笑,“郑总,谢谢您的好意。礼物您留着吧,我真不用。” “那怎么行呢?”他一手就将钥匙抛给我,“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天天开着它接送你了!” “你要天天有时间在这守着,我可没意见。但我就不上你的车了。”我笑着眯眼,“郑总,你真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你怎么就知道呢?”他也笑眯眯,“得要试了才知道啊!” 我摇头笑了笑,实在懒得再费口舌。 见他又打算来一顿长篇大论,我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在磨蹭下去肯定要迟到,我也甩不掉这个牛皮糖。索性不再跟他讲道理,拉开车门,就上了他的车。 结果到了电视台,我才吃惊。从电视台门口到新闻中心内容部的楼道里,铺满了鲜花。鲜艳欲滴,煞是好看,玫瑰的香味馥郁而浓烈,仿佛置身于火红的海洋。最夸张的是,每个人见到我,都给我微笑着递来一支玫瑰,不到一会儿,我手里已经抱着好大一捧玫瑰了。 郑成京在旁边笑得欢畅,“浪漫吗?心动吗?喜欢吗?是不是特想嫁给我了?” 我是感动不已。 但想嫁给他,还真是谈不上。 也不可能。 旁边的同事纷纷起哄:“郑总好体贴啊——” “小林,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亲一个,亲一个——” 我脸一下红了,低头不敢看郑成京的眼睛,连忙找借口要走,“我那边还有台本要去整理,谢谢郑总。” “怎么就走了啊?”编导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瞧着我,“郑总一番好心,你也不表示一下?” 我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们要再闹下去,数不准郑成京真会在大庭广众下亲过来。那这场面我就控制不住了,此刻三十六计走为上。谁知郑成京一下拉住我,我一回头,他还真就亲了过来。 幸好我反应快,一胳膊将他拦住,“谢谢郑总抬爱,我受之不起。您还是给我时间让我消化一下吧。” 他的脸色又十分难看了。 这日之后,郑成京居然真就开始了每天一捧鲜花,车接车送,午饭晚饭顿顿邀约,越到后面,他居然不去上班,就赖在电视台了。 由于他是赞助商的关系,编导还专门给他开辟了一间办公室。 这办公室就成了他的长期据点,更方便他死缠烂打。 我开始还拒绝一下,后来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索性就由他去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他在我这里也吃了不少闭门羹。我以为他会急流勇退,谁知却越挫越勇。现在整个电视台都知道,我利用了郑成京的人脉保住了工作,却不肯跟郑成京做朋友的事情。 大家在背后议论纷纷,被我撞见都有好几回: “别以为仗着有郑总撑腰,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郑总都看不上,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还不是凭着色相上位,跟那些婊`子有什么区别?” 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冲进他的办公室,质问他:“郑总,怎样你才肯不纠缠我?” 那厮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手里捧着本漫画,漫画封面就是个长发细腰大胸妹子,真是要多放肆有多放肆。听到我说话,他这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将腿收下去:“当然是你答应我啊。” 我一脸严肃,“这不可能。” “那答应每天晚上跟我吃饭,总行了吧?” 我说:“不行。” “就一顿?” 我没回答。 他勾着我的胳膊,居然撒起娇来,“就一顿。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我简直无奈:“别人没有这个能耐,你还真说不准。” 他笑,向我保证:“这样。不止咱俩。公共场合。朋友都在。我发誓,绝对不放肆。行么?” 我耐不过他,终于松口:“好。” 却还是疑惑,“这样的场合,你请我吃饭,你图个什么?” 他甩过来一张卡和一份请柬:“没办法。宋思耘指名道姓,就要你去。” 我把那份请柬打开,居然是耘溪集团二十周年慈善酒会,邀请名单上赫赫写着郑成京和我的名字。见我的嘴巴张得老大,他两手一摊做无辜状,“我绝对没有央求他将咱俩写在一起,我发誓!” 第44章 礼物 既然是正式酒会,那我这一身休闲服肯定不合适,“没关系。但我需要时间休整一下,做你的女伴也不能让你丢脸是不是?” 他竖起了大拇指,将银行卡递给我:“我看上的女人,就是识大体。美女跟着我参会,当然不能让美女花钱。这张卡拿去,没有密码,报我的名字就好,想买什么衣服鞋子包包都可以用。” 我指了指后台的方向:“上次带班主持的晚礼服还在,不用你破费了。头发我叫台里的造型师做就行了。” 他一把把我拉入他的怀里,我挣脱不开,他却哈哈大笑:“你个机灵鬼!是想让我陪你去是吧?走,那我就陪你去!我可是第一次陪女性逛街。” 我简直是瀑布汗,谁要他陪了。 终究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被他拉着到了世初芙蓉楼上,从三层到十层都是高档时装,国际大牌。礼服也是应有尽有,毕竟是花他的钱,我还是不太好意思。郑成京干脆就将我目光扫过的衣服,一件一件全部递给了导购:“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全部都买下来也行。” 果然是官二代加富二代,大写加粗的豪。 我挑了其中一件艾绿色的丝绸裙子,去了试衣间换上,出来照镜子,看着郑成京和导购小姐的眼睛明显一亮。导购嘴巴就是甜:“小姐眼光真好,这件衣服就像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郑成京也点头:“漂亮!真漂亮!我就说我的眼光好,我的女人穿什么都好看!” 我:“……” 楼下去绾头发,画了个晚宴妆。 总算捱到了晚上。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来耘溪珠宝是宋思耘的家族企业。酒会选在市中心九十二层的空中酒店,穿过层层叠叠室内瀑布,沿着铺满了红毯的楼梯而上,就看见了镶嵌着集团商标的签名墙,记者全都围堵在签名墙边,等着来宾一个个从红毯上走过。 我朝着签名墙方向望了一眼,来的人果然都很大牌,当红的流量小生,新晋小花,甚至还有一众淡出荧幕的影帝影后。 怪不得这么多记者。 我们绕过记者走过去,在大厅入口看见了宋思耘一行人。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整个人神采奕奕,对着我们俩迎面走过来,笑着打招呼:“你们可算来了。你看我等得花儿都开了。” “你真的是在等我吗?”郑成京笑着看我,“对此我可深表怀疑。” “被你看出来了。”宋思耘笑得目若朗星,也转头对我说,“其实我在等你。林小姐,这款晚礼服很适合你,显得你更加美丽动人。” 郑成京笑着一把将他推开,“你个色`狼,又来这一套。” “成京来了。” 一听这声音,郑成京立刻显出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宋伯父。好久不见,您最近身体好吗?” 宋思耘身后的老爷子,尽管头发已经花白,仍旧是身材魁梧,高鼻大眼,戴着黑框眼镜和高顶礼帽,一副英式气质。 “托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福,我也能心情顺畅,身体还硬朗着呢!”老爷子注意到了我,不由皱眉,转头问郑成京:“这位是成京你的朋友?” 宋思耘立刻接过了话头,“都是年轻人的事情,爸您管那么多干什么!”一手指着里面,对我示意,“拍卖会还有半小时开始,你们快进去吧。” 我正要挽着郑成京入内,谁知郑成京却偏偏不走,一下牵过我的手,还要跟宋老爷子介绍:“宋伯父,这是林菀之,她是我的……” 宋思耘一掌拍在郑成京肩头,打断了他的话:“拍卖会八点准时开始,请先稍做休息,可以尽情享用晚餐和甜点,这边请。” 郑成京眉毛一挑,不悦地住了口,便跟着宋思耘往前走。宋思耘跟他附耳说话,我离得近,却听了个十足十:“我说你活腻歪了是不是?想死么?想死自己去死,别拉着人姑娘跟你一起!” 我着实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进了大厅,大部分人已经到了,里面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随着郑成京全场转了一圈,看他跟各种人打招呼,我都不认识,只能对着人傻笑,一场下来,面部肌肉都僵住了。 郑成京显然也很讨厌这样的场面,他的应付谈不上多得体。好在谈话的对方基本上都是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旁边的宋思耘一直在帮衬着,也就没有怎么难应付。 酒过三巡,主持人终于上了场,开始了今天的重磅环节:慈善义卖。 有钱人的游戏,一举双得的好算盘,一个个骄奢淫逸的资本主`义做派,却非要加上慈善的名头,既赚了个好名声,又拓宽了利益链。 珠宝一个比一个耀眼,拍出的价钱也一个比一个夸张。 跟我没什么关系,不由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旁边的郑成京突然推了推我,“这个三克拉的星空,你想不想要?”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顺着他的眼光望向台上,礼仪小姐正在展示一款璀璨的蓝色钻石吊坠,确实很漂亮,我坐在第三排都能看清那熠熠生辉的光芒和壁垒分明的切割。 一看就价值连城,我怎么要的起。 等下,郑成京不会是要把这个送给我吧? 我连忙摇头:“不想。” 他哈哈大笑:“怕什么。我有钱。” 有钱,是啊,他有钱。 可他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台上,主持人在滔滔不绝地介绍:“今晚上最后一块天然钻石。是由我们耘溪珠宝的品牌代言人兼首席设计官张宥然先生在上万块钻石中挑出的精品。该款设计灵感来自于梵高188`9年创作的举世名画《TheStarryNight》,由法国国宝级艺术大师HuberyChen亲自雕刻。” 我以为我听错了。 张宥然? 正在愣神,木槌已落,“三百万起拍。有人出价三百万吗?” 郑成京举起了号牌。 “好!9号郑先生出价三百万,有人出价三百一十万吗?” “好!18号的李先生出价三百一十万,有人出价三百二十万吗?” “人说美人与珠宝总是难舍难分。不知是珠宝让美人更加美丽,还是美人使得珠宝拥有生命力。感谢第一排的廖小姐出价三百三十万!还有更高的价钱吗?” “有!”后排有位玫红礼服的小姐举起了号牌,直接开价:“六百万!” “谁这么不懂规矩!”郑成京显然没有料到竞价这么激烈,突然的飙升让他不那么高兴了,专门向后望了望这位跳高台的小姐。 那位小姐也笑:“郑少爷,竞价竞价,价高者得。” “是吗?”他一手搂在了我的肩头,转过头对着那小姐直笑:“亲爱的,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们是每十万竞价,而不是直接翻倍。请你尊重一下规则好吗?” 那姑娘挑眉,望了望我,大概以为我是郑成京的谁,笑得格外有深意:“这位是世初芙蓉的郑总是吗?你要讨好你的情人,也请下点力气。这么小家子气的追求,还真是没劲。” “是不如你!”郑成京的样子要多欠揍有多欠揍,“豪掷千金包下整个酒店,只为见张先生一面,可惜了,人根本就没露面!我说追星追到你这个份上,也是够感天动地了。我可跟你讲,男人不看钱,看脸!所以啊,你得从自身入手,整个容啊,丰个胸什么的。没准张先生就看上你了呢?” 那小姐几乎银牙咬碎,站起来就要打郑成京,郑成京堪堪避过去了,笑得更是蔫坏奸猾,还打算继续跟她打嘴仗,“看你这姑娘长的剽悍,性子也蛮凶悍的嘛!” 我连忙拉住郑成京:“你少说两句吧。” “怎么?担心我啊。”郑成京一把攥住我的手,笑嘻嘻,“看我给你把这款钻石拿下!” 我说:“不用了。我不需要。” 那位小姐鄙夷地看着我,又翻了个白眼,“现在连养小三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我眯眼,小三? 我可不是小三。 台上主持人还在叫着,价格已经一路飙升到了七百万,“有人出价七百三十万吗?有人出价七百三十万吗?” 那位小姐又举起了号牌。 郑成京撇嘴一笑,大喊一声,“九百九十九万!送给我爱的人,我爱她一辈子,长长久久!”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像个小孩子,也不管寂静的拍卖场上所有人都看向了我们。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我低下头,实在难为情。他却突然一把抱住我,在我侧颊狠狠一吻。 我猛然僵住。 “九百九十九万一次,九百九十九万两次,九百九十九万成交!” 木槌落定。 主持人首先喝彩起来,居然还不忘念出金主爸爸的广告:“耘溪珠宝,青葱相知,携手到老。让我们一起祝福这对相爱的人!”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 “下面请耘溪珠宝的品牌代言人兼首席设计官张宥然先生,为这一对璧人送上爱的礼物。” 第45章 解围 闻言,我大惊失色。 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却根本无法控制。 我四下张望,希望主持人口中的张宥然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张宥然。 我狠狠掐着手心,如果是梦的话,疼痛就能让自己清醒过来了。 然而,就是他。 不是梦。 现场的音响师还真是专业,张宥然站起身,现场放起了舒缓的钢琴曲。 随着他的起身,现场有人惊叫起来,我从不知道他原来人气这么高。 他穿着很简约的礼服,玄青色的青果领,玄青色的菱形领结,白色的衬衣,菱形的墨灰口袋巾,折叠得妥帖而不失活泼。搭配得很正式,穿在他身上更显挺拔修长。光线明明是有些昏暗的,他却仿佛发着光,只是一抹侧影都英俊非凡,气度方正。 我看见他神色平静,厚唇微抿,一步一步走上台,接过礼仪小姐手中的珠宝盒,终于笑了笑:“祝福你们。” 这算什么? 郑成京拉着我站起来,张宥然大步走下来。 玄青色的丝绒手套更显他的五指修长,他将那枚钻石坠子连同附着的铂金项链一起递给我。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竟木然地摊开了手。 郑成京从我手里捻起,对我说:“我给你戴上。” 我鬼使神差地撩起了自己的头发,郑成京的手穿过我的脖颈,链子带着一丝冰凉落在了我的锁骨间。 他拊掌赞道:“我的女人就是漂亮!” 张宥然对我和郑成京微颔首,声音四平八稳,话语滴水不漏:“谢谢你们对耘溪珠宝的支持,这九百九十九万元将全款用于西部基础教育。” 随即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果然是没有任何感情啊。 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怎会大气至此? 剩下的时间,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 只是听不清了郑成京的话,也听不见主持人的声音,满脑子都是他那句:祝福你们。 真是讽刺。 我的丈夫,祝福我跟另外一个男人? 总算结束,郑成京一把搂住了我的腰:“走,送你回家。” 我连忙按住他的胳膊,说:“不用了。” 人群已经散去,宴会厅的灯也都熄灭了,我再也不用顾忌什么面子影响了。 他转头:“为什么不用?” 我迅速取下项链,放在盒子里,非要塞给他:“谢谢郑总美意,这个我不能收。” 郑成京面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真的不喜欢你,请你真的不要纠缠我了。” 他的眉目清白难辨:“花了我那么多钱,一句不喜欢我,不要让我纠缠,就想脱身了吗?” 我往后退了退,将车钥匙和首饰盒都放在板凳扶手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转身就走,他却一把拉住了我,我甩也甩不掉,他的力气十分大,就要把我往角落拖。 我本就瘦弱,被他这样拽着,也挣扎不开。 我没料到一个不会缺钱缺女人的富二代,也会用强迫的方式。 我开始尖叫:“救——” 一个字没发出来,就被他捂住了嘴巴。 他一手上来,又扼住了我的脖颈,我的身体找不到重心点,被迫后仰跪坐在了地上,后背梗在座椅上。 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我估计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灯却突然亮了起来。 我听见了张宥然的声音,在叫我:“林菀之?” “我!我在这……”我一把推开郑成京,就要站起来。郑成京却一手把我拉到椅子之后,是以椅子挡住了我的身子,他的手依旧死死捂住我的嘴巴,站了起来:“张先生怎么又返回来了?” 我听见张宥然的脚步越走越近,“林菀之呢?” 郑成京笑得虚假:“不是刚才出去了吗?” “出去了吗?”张宥然的声音透着怀疑,“你的女朋友都出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郑成京嘿嘿笑了两声:“我这就走,这就走……” “你刚才拍下的项链,怎么没收起来?” “……这个……还没来得及……” 张宥然一下看见了我:“林菀之?” 我感觉郑成京的手猛然松开,但我还是站不起来,张宥然一手拉住了我。 我起身,他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我前面,又转过头来看我,语气惺忪平常:“我是来找你的。我听宋总说,咱们住一个小区,是否需要载你一程?” 我求之不得,如获大赦。 张宥然的分寸感一向精准得可怕。一句话而已,既解救了我,也没暴露关系,更未让人怀疑。 我却有些失神。多么希望他能点破我们的关系,理直气壮地跟郑成京讲,我是他的妻子,或者一把将我搂进怀里,让我不用再去应付这样的场面。 然而,生活永远是生活,作为灰姑娘的姐姐,我不敢奢求太多。 能替我解围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了。 张宥然替我拉开门,让我先走,他这才跟上来。 我的裙子和高跟鞋,都不太方便。 他赶上我之后,似乎为了我又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他没问我为什么会跟郑成京在一起,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而是嘱咐我:“郑成京这样的纨绔子弟,少来往吧。” 我嗯一声。 我不知道他仅仅是为自己考虑,还是真的关心我。 眼看着要出了大厅,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走了几步,又回身,将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道:“晚礼服很好看。但很希望你是为我穿的。而不是为了别人。” 像是意有所指。 我并不明白他对我的心思。 我捏住他外套的衣领,抿唇笑了笑:“谢谢。” 我站了一会儿,他的车很快开来了。 下车,替我打开车门:“上来吧。” 看着漂亮的车身外观,我有些怔愣。 作为张宥然法律上的妻子,都不知道原来我的丈夫是这样的有钱,这样的有名气。开着两百多万的车子,出入高档而奢侈的慈善晚会,享受着四面八方的喜爱和尊重。 而先前那位枚红色礼服的小姐,包下整个酒店,只为见一面的张先生,恐怕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张宥然先生吧。 他开车平稳,两边的街景急速闪过,可能是红酒的原因,我有些头晕。 我扶住了额头,闭上了眼睛。 他突然伸过手来,手背触着我的额头,像是在探体温,转头问我:“哪里不舒服吗?头晕?” 我笑笑:“还好。就是太安静了。” 他扶着方向盘,对我讲:“你太瘦了,菀之,要吃胖一点。” 我还是笑:“好。” 他随手打开了广播。 却正放着关于他的新闻: “……新晋流量小生张宥然的恋情一直扑朔迷离,绯闻不断。几乎每一位与他合作过的女星都对他赞不绝口,就连最近霸占荧幕的新戏女主角也大呼忍不住动心。然而,当记者向张宥然的经纪人求证,对方始终三缄其口……” 我转过头去看他:“最近有新戏在上吗?” 我很少看电视,也不太关注娱乐新闻,但是有关他的事情,我很想知道。 他嗯一声,却一手换了台,“娱乐新闻,哗众取宠,完全没有可信度。” 是吗? 我转过头看车窗外,星辰在城市的光害中不见了痕迹,只有一树一树繁盛而镶了金边的银杏叶在流光中沙沙作响。 他签`约了公司吗?他的经纪人专业吗?最近在拍什么戏?最近上了什么戏?工作顺利吗?是否有名气,是否还与新人一样摸爬滚打? 对于这些,他从没跟我讲过。 对于他的过去,我无从了解。对于他的现在,我一无所知。 我们住在一间屋子,睡着一张床,却见面甚少,彼此陌生得可怕。 他一定不想跟我聊这些,立刻转了话题,装模作样地关心我:“今天的晚宴吃饱了吗?酒喝得多吗?” 我如实回答:“要陪着郑总见客户,没吃就开始喝酒,好不容易逮到了空隙,拍卖会又开始了。” 他轻轻笑了笑,“还饿吗?” 我说:“特别饿。” 街灯潋滟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笑得风采绝然:“想吃什么?晚上给你做。” 我真是受宠若惊。 一回家,打开灯,居然没有看见达之,我惊讶了一下。 去他的卧室看了看,床单和被褥都已经换了。 达之走了么? 我以为,达之所谓的一个人害怕,不过就是想要破坏我家庭的理由。 而张宥然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明目张胆地让林达之住下。 林达之已经住下了,又怎么会轻易离开? 他将晚礼服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顶上琉璃质地的射灯映衬得他眉目格外英俊,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惊讶,“达之回学校了。总不能一直在家里。” 我哦了一声,指甲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手心。 “中秋已经过完了,同学已经回来了,我就让她回去了。” 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她没有不情愿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来,侧肩轻倚在镂空背板装修的墙面上,神情认真:“菀之,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讲。” 第46章 示弱 我抬起头来:“什么?” 他说:“我跟达之,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反问他:“你觉得,我想的是什么样?” 他说:“我从小看着达之长大,她是什么样的女孩,我比谁都清楚。就算全世界都害她,背叛她,她也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这点你可以放心。而我,既然已经和你结婚,我们有了法律上的夫妻关系。我就不会跟她有不该有的关系。” 这一番话说的真是…… 冠冕堂皇。 我昨天晚上喝多了,今天晚上也喝了酒,我真的是头晕脑胀,我没工夫跟他理论。 他能给我保证,不能给我保证,就这样吧。 我笑了笑,点头。 不想做任何评价。 他可能是看我这副半死不活的神情,也没有再跟我说话的想法,干脆进了卧室换衣服。 我只能坐在沙发上等。 百无聊赖,看见了茶几上的剧本。 随意翻了翻,看见他每一页都做了笔记,标记了语气的轻重表达、动作的幅度大小、情绪的饱满内敛,甚至有些地方批注比台词都多,整整齐齐,看起来却不显凌乱。 他的字很隽秀,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 是个现代戏的剧本,他演了一个外科医生,第一页的定妆照上,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格外的儒雅斯文,很符合他自身干净的气质。 再往后翻了翻,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便签纸来。 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电话,还有地址: 蓝彦妮,18`9999****,晋城市青龙大道江城A座3#9070室 青龙大道江城A座?这个地方总觉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我听见门开的声音,张宥然已经换好了家居服,从卧室走出来。 他问我:“还饿吗?” 我是不相信他会为我做饭,却又有一点小贪心和期望,“饿。” 他笑着打开冰箱:“只有西红柿和鸡蛋了,给你下碗面吃吧。饿着睡总归是不好。” 他的厨艺很不错,本已有些困了,却被这面的香味勾起了精神。看着那白亮亮瓷碗中,油光水滑的西红柿,黄澄澄的鸡蛋,还有清脆清脆的辣子,伴着细细的面条,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他把筷子递给我:“大晚上的,也不敢做多,稍微垫一点吧。” 我说:“你能陪我一起吗?” 他解下围裙,也坐了下来:“好。” 我们不熟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他就这样坐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我说:“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少,但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你能给我讲讲你的近况吗?” 他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工作的,生活上的,都行。” 他将他碗里的鸡蛋挑给我,“最近在拍现代戏,我演一个医生,引发医疗事故而被停职,后来坐了牢,在狱中饱受虐待和折磨,十年后终于沉冤得雪。没什么挑战性,经纪公司也觉得不适合我,但我还是接了。因为看着剧本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想到了我?” “嗯,拍狱中的场面,要做大量的体力活。我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都扛不动那么重的麻袋,听专业顾问讲,监狱中的女犯人都要扛。为了演关禁闭,造型师将我的脸色画得惨白,我这才知道,不论男女犯人,关禁闭的时候二十四个小时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睡觉,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有的人是走着进去,昏迷着出来……” 他低着头,手轻轻摩挲着白瓷碗,声音有些沙哑,“我就想到你,你坐牢的那几年,一定很苦。” 我笑了笑:“都过去了。” 我落下了一身的病痛,天气变化全身如蛆附骨。 都拜他所赐啊。 可我能怎样呢? 我想了想,问他:“你现在就只拍戏了吗?大提琴全部放下了吗?” “拍戏就是为了赚钱,现在还有很大的资金亏空需要填补……”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笑了笑,“其实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去柯蒂斯学院继续深造。” 我记得他当时是考上了世界顶级音乐学府的,“当初上研的时候不是来了柯蒂斯学院的通知书?为什么不去?” “因为你。” 我一愣:“因为我?” “是。”他修长纤细的手指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看我,“你跟你母亲把达之害成那个样子,她就是住到了我家,也是几次自杀。如果我那时候出国,恐怕她二话不说又要想不开。” 大概他是真的很愤怒,却隐忍不发,所以语气平静。 但我还是听出了那其中的饿咄咄逼人。 我笑容干涩,“你还是为了达之。” 他摇头:“是为你。” 我沉默。 他的语气平静:“杀人犯的女儿,抢劫犯……这两个名头已经很重了,我不想你再有其他的标签。” 真是善解人意啊。 我应该感动吗?是不是还应该感恩戴德呢? 但我为什么只想冷笑。 我捏紧了筷子,骨节都有些酸痛,“那你觉得我还会有什么标签?偏激善妒的恶毒女?连妹妹都要谋害的杀人犯?还是更难听的? 他一顿,放下筷子,波澜不惊的眸光直视着我的眼睛,“菀之,你是不是又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既然他觉得我那么恶毒,那我索性也不争辩,“张宥然,你的想法是对的。如果当时你真的出了国,达之说不定就真的没命了。但有一点你大概想错了。我连达之的死活都可以不在乎,我又怎么会在乎自己有什么标签呢?” 我恨啊,我是真的恨啊。 为什么他就是不爱我?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平等看我?为什么我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一个恶毒而不堪的形象? “菀之……”良久,他一声叹息,“看来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我怒极反笑:“怎么就不适合了?” 他说:“你就像一盆仙人球,浑身都是刺,让人无法接近。我试着去拥抱你,可你回报我的,依旧是一根根细密的刺。我再继续,只怕自己会遍体鳞伤。” 我的指甲抠着筷子,几乎要劈裂。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得可怕:“是吗?那达之是什么呢?是一只柔软的猫吗?怯懦而粘人,可爱而无害,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勾魂摄魄,让人沦陷是吗?” “她是什么不重要。因为你终究不是她。” 他似乎很疲惫,捏了捏眉心,“我想,当初答应你结婚,真的是一个错误。” “啪——” 我手里的筷子一下跌落在地。 张宥然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他能说出这句话,定然就是这样想的。 构筑一份感情,需要天长地久,但毁灭一份感情,只要一瞬就够了。 这份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我要来的。他的后悔理所应当,但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痛呢? 我抬起头,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那两个字我不敢说,我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音来:“离婚吗?” 他说:“我不知道。” 我起身,迅速收拾桌子,他要来拿我手里的碗,我堪堪避过去,他说:“你别管了。累了一天了,去睡觉吧。” 我害怕他这样的举动,这一秒还蕴含着点滴温情,下一秒就会决绝离开我。 我咬牙,愣是将所有的怒意都咽了下去。 吸了吸鼻子,对着他笑,声音放低:“宥然,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拔掉我身上的刺的。我可以做一只柔软的猫的。”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僵硬无比的,因为我看到他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我说:“以前是我不好。我会改的。我再也不拿自己跟达之比较了,你不让我抽烟我再也不抽烟了,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再也不问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像达之一样听你的话。请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后悔和我结婚。” 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就算他一直喜欢达之也没关系。 我不会再不知好歹地跟达之比较了。 我知道我在他心中,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达之。 我只求他能留下来。 不要离婚。 他像是没听到,将我手里的碗还是拿了过去,放进洗碗池,“你别干了,我来。” “就算你跟达之在一起,就算你们当着我的面,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只要你别抛弃我。我不再嫉妒了。”我祈求地看着他,“不要离婚,好不好?” 张宥然,我可以没有我自己,但我不能没有你。 你就是我的命啊。 我可以没有灵魂,没有意识,没有自己,但怎么能没有命呢? 水龙头的水量很大,热水器的水还未完全融合,此时的水温还有些冰。我看见他的手被冰得发了红,甚至有些颤抖,白瓷碗都要握不住。 他的神色隐在黯淡中。 大概他要好好权衡一下利弊,所以思考的时间有些长。 我终于听到他落下一个字:“好。” 我内心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可我笑不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继续分居。 就像达之来之前一样,但并没有。 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动作很轻,帮我将被子掖好,这才躺下。 第47章 死结 我是面朝窗户的,窗帘是开着的,月光从外面洒进来,整个屋子并不黑暗,我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那一张脸,其实算漂亮的脸,此时发丝凛乱,眉眼憔悴。 但玻璃中映出的五官,精致而秀气,一双大眼睛,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 我一直知道,样貌是我的优势。 可他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男人不都喜欢美女么?与达之相比,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我真是想不通。 身后,他的呼吸均匀,但我知道他也没睡着。 我转过身去,叫了他的名字:“宥然。” 他的脸庞被我的影子挡住,可我看到那睫毛动了动,他听到了,却没回答我。 我伸出一只手,抱住了他,我努力靠近他,整个身子贴住了他,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听见了那不规则的心跳,一声一声,很沉,带着他胸口的温度,像大海的浪涛,带着摧折一切的力道,席卷着我的情绪,我不由悲从中来。 我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仰起头,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脸庞。 他的脸上有细微而密密的胡茬,蹭在我的唇周围,我狂热地吻着他,像一个猛烈的小兽,笨拙而野蛮,他一定醒了,但为什么不回应我? 我咬着他的唇,牙齿狠狠地噬咬着,试图撬开他的唇齿,我感觉自己的口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却还是不回应我。 我呢喃着他的名字,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宥然,张宥然,你看看我,请你看看我……” 我扑进他的怀里,从他的脖颈亲到脸庞,到耳后,再到嘴唇,我用牙狠狠地撕扯着他性感的唇,舌尖探进他的口,我手急切地撕扯着他的家居服,想把他的衣服扒掉。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一手握住了我的手,眸光深邃而氤氲。 他张了张口:“菀之……” 声音带着急促而性感的喘息。 我看见他的喉结动了下,眼睛闭上又很快睁开,眼里的雾气已经不见,声音也恢复了波澜不惊:“菀之,我需要时间。” “我不给你时间。”我狠劲上来,攥住他家居服的衣角就网上拽,可我是反着手的难度太大,他握着我另一只手,让我没办法,我甩开他的手,一把就要脱自己的衣服,他却一下抱住了我,阻止了我的进一步举动。 我被他禁锢在怀里,挣扎不开,我用手肘顶他的小腹,歇斯底里地叫着:“放开我!” 他说:“你听话一点。” 我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大概是想帮我擦泪,手触在我的脸颊上,却被我一口咬在了手背。 他突然僵住,手却没有缩回来,就任我噬咬。 我咬得很重,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感觉自己的牙龈都痛了,浓重的腥膻弥漫了我的口腔,我的嘴唇周围都是他的血,从我的嘴角汩汩流下来。 他一定很疼,因为我听到他说话都是沙哑的:“菀之啊。” 我呜咽着说不出话。 “要多深的恨,你才能这样狠。”他的下颔触着我的发顶,一声叹息,“你是在伤我,还是在伤自己?”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些年的苦楚,我都一个人过来了,总以为熬出头就会有他在等我。 但现在我知道不可能了。即使他在我身边,我也知道,他永远不会属于我了。 多么绝望啊。那个我记忆深处的少年,在时光中面目全非,成为我不敢触碰的梦靥。而抱着我的人,早已心有所属,为着心爱的人,愿意把自己打包成货物卖给我。 真可笑。 等价交换的婚姻,我竟然还奢求能得到一份真心。 大概是看我不动了,他这才放开我,“你睡吧。我去那边卧室。” 感觉到他抽身而去,我的后背空了一片,有空气的冰凉。 - 我睁眼看着窗外,就这么过了一晚上。 赶到电视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稳。 好在没有迟到。 新开办的节目已经进入倒计时,好在第一期的策划选题我已经筹备好,今天的任务就是将选题上会,也不知是否能选中。 打算去茶水间倒咖啡,按下了绿键,龙头却没有反应。 我打开咖啡机的水箱盖一看,里面是没有水了。 一转身,一人已经递来一壶热水,嗓音甜美如蜜:“需要这个是吗?” 我微笑道谢,一抬头,一位标准的大美女映入眼帘,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姑娘素颜这样漂亮。 在片场跑龙套的时候,看到那些所谓大明星们,上妆和不上妆简直判若两人。可她不一样,一身浓烈的梅红映衬着白皙的肤色,仿佛那皑皑白雪之中的点点寒梅,天然去雕饰的那种清新而艳丽,笑容也是肆意而灿烂,只一眼,就能叫人沉醉。 她伸过手来:“之前可能没见过。我叫唐艺芸,是新闻中心的新同事。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互相帮助吧。” 她的气质就不一般,我料定不会是新同事这样简单。 果然,上午的选题会上,徐编导就着重介绍了她:“这位是我们新栏目的主持人,香港上星卫视的当家花旦,新闻中心的人气主播,主持过包括上星卫视春晚等近五十台大型现场直播,还做过十多年的新闻联播。业务素质和临场应变能力没说的,这次纡尊降贵给咱们栏目助阵,那绝对是咱们的荣幸!” 我只以为不简单,没想到这么强悍。 正在愣神,编导就点了我的名字:“林菀之!” 我举手:“到。” “从今天起,任命你为主持助理,你负责唐老师的各项活动。多向唐老师学习,多多进步。” 我笑着望了望唐艺芸,点头,“好。” 接下来的选题会比较枯燥,大家的选题都是千篇一律,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我正听得昏昏欲睡,会议室外突然嘈杂了起来,大家都循着声音望过去,走廊里有一个胖女人在高声喊叫着,身后跟着十多个保安,却都拉不住她。 旁边的同事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唐艺芸却快步走到我身边,神色紧张,悄声对我说:“你先躲一下,快点!” 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躲什么? 她就要拉我起来,“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你快点!我不会害你的!” 我将信将疑地起身,没走几步,会议室的门被陡然撞开,那个胖女人一掌拍在了会议桌上:“你们谁叫林菀之?给我滚出来!” 大家纷纷望向我,我没办法,只好站了出来:“我是,你有什么事……” “啪——” 她一个巴掌打过来,我差点没跌过去,右脸顿时毒辣毒辣地疼。 我也真是冤枉,好端端的被扇一耳光,我也是气急败坏,可又不能发作:“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啊!婊`子!贱人!勾`引有妇之夫,你不怕遭天谴啊!仗着自己年轻漂亮了不起啊!” 我我捂住了右脸,瞪大了双眼:“我怎么勾`引有妇之夫了?” “不要脸!他妈的还好意思问我!”她五官狰狞,对着我左脸又是一巴掌—— 我被打得眼前发晕,听见对面的胖女人在破口大骂,拽住我的衣领就把我提了起来,几个巴掌煽下来,我已经被打得满口满脸的血,耳边听到她在尖叫着:“我叫你收钱!我叫你收礼物!我叫你得意忘形!你以为我家郑成京是傻子啊!还不就是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贱货,谁有钱就能跟谁上`床!你以为你能跟他一时,还能跟他一辈子啊!” 我这才听明白了! 这个胖女人是郑成京的老婆! 敢情郑成京是有老婆的!我就说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郑成京不怀好意我是知道的,但我万万没想到,那厮居然是背着老婆在外面乱搞! 这老婆还把账算到了我头上! 我当然不能就让她这样冤枉我,可我的声音压不过她,“你误会了!我和郑总不是你想的那种关——” 她又是一个巴掌过来,我被这力度一下带了出去,整个人跌在了墙边,她却又扑了过来,撕扯我的头发,拽我的耳朵,我被她带着跑,完全没有力气反抗。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要拉开我和她,可那个女人力气太大,就是把我们拉开了,推推搡搡间,她又扑了过来,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力度之大快要将我的皮都剥掉!我死死护着自己的衣服,不能让她得逞,最后整个人不得不蜷在了地上,她拉也拉不动我,对着我的身子就开始拳打脚踢。 我缩在冰凉的地上,咬牙忍着,唐艺芸却一下抱住了我。 那个胖女人竟然就收敛了,指着我们:“唐艺芸,这跟你没有关系,你起开!” 唐艺芸这才起身,捋了捋两鬓的碎发,对胖女人说:“梁鞠,人你也打了,场子你也闹了,估计郑总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找她了,你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能不能卖我一个面子?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第48章 辞职 我不敢抬头,却听到那个叫梁鞠的胖女人笑着说:“好。看在唐小姐的面子上,我今天就先放你一马。但婊`子你记住,今天放过你,你要是再用你那狐媚子劲儿勾`引我丈夫,你等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唐艺芸和电视台的同事一起扶我起来,我腿被刚才那个胖女人踢得双腿发软,哆哆嗦嗦站起来,却根本站不稳。 我听到身后有人指指点点,说着什么,我向后望,果然,我的周围围了一圈人。我都盯着他们看了,他们还不收敛,当着我的面嚼舌根。 ——怪不得郑总那么舍得花钱,原来是做了别人二奶啊! ——年纪轻轻,没有任何资历就进了省台!她以为捷径是那么好走的啊?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生活不检点啊,这不就遭到报应了? 编导这时候才赶来,帮我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驱散了:“都散了散了!谁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捅出去,我绝对要她好看!” 我想现在的我一定是狼狈不堪的。我伸手一摸,果然是满头满脸的血,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十分不好受。 唐艺昕将纸巾盒递给我:“擦擦血。” 我捏着那面巾纸,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估计就死在电视台了。” 她摇头:“应该的。要你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我想对她回之一笑,但一咧嘴就是撕扯的疼。 我赶紧跑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左右脸颊又红又肿,眼圈一片青黑,嘴巴边都是血,我本来就瘦,此刻发丝凛乱,衣冠不整,简直就像那阴曹地府中跑出来的小鬼,怪吓人的。 随便洗了把脸,我不敢再回新闻中心,掏出电话,给编导打电话:“徐编导,我、我想请个假。”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编导而起,所以他也没怎么为难我,叹了一口气,“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吧。唐艺芸这边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也替你先顶着。你下星期再来。” 我咽下胸口翻涌而上的难过,“好的。谢谢编导。” 出门,打车。 我低着头,摸出了手机,找出了张宥然的名片页。 我想给他打电话。 我想向他诉说我的委屈,我的难过,我被人打了,但我却没有做错。 按下拨出键,却又一下按掉。 张宥然现在在做什么?在拍戏?在对台词?在吃饭?还是在做什么? 我给他打电话说什么? 昨晚上,我们才发生了不愉快。他愿不愿意跟我说话都是个问题。 他的内心深处大概是厌恶我的吧,不然为什么我们总是不能好好地说话,每次一说话就剑拔弩张。他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人,却每次一碰到我,就不想理我。 只是他的好修养又不能与我争吵。 我就是这么讨厌。 回到屋子,嘴边还在流血,我拿出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下。眼皮实在太重,我连走路都觉得疲乏,摸到沙发扶手,靠着沙发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手边有什么在响,我伸手摸过去,是电话在震动。 我睁开眼,“喂。你好。” “菀之,你打电话了?” 我听出是张宥然的声音,所有的瞌睡都跑了光,我将手指塞到嘴边,不让自己因为委屈哭出来,“嗯。” 他竟然一下就听出了我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摇头,“没、没怎么。” 他顿了顿,问我:“那你哭什么?” 他竟然听出了我在哭。但我不敢放声出来,只能死死憋着,吸了吸鼻子,“我没哭,可能有点感冒。” 他的声音笃定:“你遇上什么事情了吗?告诉我。” “没有,真的没有。”我努力牵出一抹笑,“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现在听到了,就好了。” 他没说话,我怕被他听出我的不寻常来,赶紧将电话挂掉:“我要忙了,再见。” 我真的害怕,他离开我。 如果被他知道,我是被郑成京的老婆打成了这样,他一定会误会我跟郑成京有什么龌龊的关系。 这份工作得来不易,这份婚姻也得来不易。 我不想再被他嫌弃。 手里的手机光线一下黯淡下来,整个屋子一片黑暗,我慢慢挪到了床边,脱掉鞋子,再次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梦见张宥然为了我专门从片场跑回来,他身上还有外面空气的味道,带着烟火的气息,带着夜晚的凉意。他温暖的手摸着我的额头,担心不已,抱着我就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将我送到了医院。 可我知道不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我睡得昏沉,一觉醒来,已经是另外一天。 看着墙上挂着的万年历,居然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 这是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惨白。 我看见了我手背上的针,顺着针管往上望,就看见了吊瓶。 “醒了?喝水吗?”张宥然背对着我,一手拿着空调遥控器,一手张开感应着空调的温度,“你整整昏迷了一天两夜。” “我……昏迷?” 不过就是一些皮外伤,还会造成我昏迷? 他转身,坐了下来,帮我将床位挑高,让我能够坐起来。 他神色严肃,目光扫过我的脸和胳膊,“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嘴里的血是怎么回事?胳膊上的青紫是怎么回事?还有衣服,衣服怎么被人撕成了那个样子?头发也被扯得都是血?谁敢撕你的衣服?谁敢打你?”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想说是吗?”我是头一次见到张宥然语速这样快,声调也陡然提高了三度,他拿起了我床头柜上的电话,“自然有人告诉我。” 我说:“我的手机是有密码的。你打不开。” 他看我一眼,输入了几个数字,我就听到了锁屏被打开的声音。 他的确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让我所有的秘密无所遁形。 对啊,我就是喜欢他,他从来都是知道的。 所以我的手机密码不会是别的数字,只会是他的生日。 我低下了头。 听见了他拨通了电话,但我并不知道他是在给谁打电话,但我能听出对方是个女人的声音。 “唐小姐,是我。宥然。”他转头看我一眼,“我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我暗暗思忖着这个唐小姐会是何许人物,就听见了电话里传来的唐艺芸的声音。 因为我的手机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而唐艺芸多年从事主持人,声音辨识度很高,是那种甜美而不尖锐的播音腔。虽然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可我能听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唐艺芸一直在讲,张宥然不时回应几声,“这不怪你。我知道,当时的场面你也没料到,更是拦不住。你尽力了。” 但我能听出他语气的不耐来,他是背对着我的,可我仍然能感觉出那种气场,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过了很久,他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停留了几秒,张宥然转过身,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对电话那边说,“我不希望她再去了。但我不知道她的意思。这需要她自己决定。” “好的。再见。” 挂机后,他转过身来,他将电话放在床头柜,很少见地板着一张脸,并没有坐下来。我心里一直在打鼓,我怕他听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会更加厌恶我,立刻开了口:“宥然,是我错了,对不起。” 他闭上了眼,转头不看我,“你错在哪里了?” 我嗫嚅:“我、我不应该去招惹郑成京,让他老婆误会。但我和他,真的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我能留在电视台,我自己也很意外。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我而赞助新节目的,但我真的觉得不可能。而且上次拍卖会上他拍的那个项链,我也还给他了。” 张宥然似乎很生气,一直就这么背对着我,“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然后该怎么办了。 我想了想,说:“被打其实没关系,毕竟也不重,不用住院的。你是我的丈夫,大概是怕别人说你不体贴,而专门把我送进医院治疗。但我真的没事。如果我妈说你,或者是因为合同上的规定让你必须照顾我,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你没办法而必须照顾我的话,你真的不用了。” “我这就叫护士给我把吊瓶拔了。” 我按下了床头的铃子,就要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你干什么?”他一手就按住了我的手,很凶地跟我讲话,“回床上躺着。” 我愣愣地看他,忍不下眼里的泪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感情的。宥然啊,我真的受不了你对我一点的好。明知道那是怜悯,甚至还夹杂着厌恶,但我就是会当真。” “你好好躺着。”他放开了我,不耐地松了松领口的领子,我看见他捻着纽扣的手因为用力太大骨节都有些发白。 我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也忙,能腾出时间陪我很不容易。你回去吧。电视台的工作我会辞掉的。虽然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但万一有什么娱乐记者挖掘出了我的不好的历史也会影响你。你放心,我会另外找工作的。” “为什么不休息?” 我笑了笑,“婚约上面明确规定了,家庭的开销用度各自平等分担。” 我如果没有收入,我就没有钱分担。 要来的婚姻,再不堪,我也希望将它好好维持下去。 不能让他看不起,也不能让他接济。即使在他心里,我已经卑微到了尘土里,总要有一两个地方让自己抬起头来。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冷笑一声,“好,真好。” 第49章 离院 刚才我已经按下了铃子,护士进来了,看了看我的吊瓶,此时也正好需要拔针。 我将手伸过去,护士对我笑着聊天:“林小姐真让人羡慕啊。” 我一愣,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而来。 “有一个大明星男朋友,还这么体贴。” 他是大明星没错,可外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只怕影响到他,连忙摇头,“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护士一边收瓶子,一边看张宥然,“不是吗?那他为你守床,到现在都没休息?” 我点头,“他只是心好。” 是啊,他只是心好。 对我好,并不妨碍他的心里有达之。 三天之后,张宥然才给我办了离院手续。 我先是将辞呈递给了徐编导,徐编导还有意挽留:“年轻人遇见一点挫折很正常,怎么就打退堂鼓了?小林啊,你的业务水平很好,很适合在电视台发展。你若愿意继续干,我向你保证,不出一年,唐艺芸的话筒就是你的!” 我去意已决:“真的不用了。” “好。”徐编导说,“那你稍等一下,我给你一个东西。” 我于是坐在沙发上,一边刷朋友圈,一边等。 突然看到林达之发了照片,还没点开,编导就回来了,递给我一个薄薄的信封:“小林啊,这个给你,希望对你有帮助。” 我打开信封一看,是一封推荐信。 他说:“郑总的事情,我也有错,但也帮不了你,实在抱歉。我知道你就算离开了省台,也还是要一样找工作。这里面有省台十多位著名老师亲笔写的推荐,会比一般的推荐信有分量的。” 郑总的事情,我对他是有看法的。 但他这样一说,我反而豁达了。 这一辈子总要遇上很多人,有的人给予拥抱,温暖心灵,有的人给予耳光,让人警醒。无论是好人坏人,总在让人成长。 回去之后,我开始登陆各大招聘平台,投递简历。 却始终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也难怪。作为我这样一个一流城市二等学府毕业的三无学生,要特长没特长,要才华也没才华,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混得还是人才济济的播音主持行业。新闻专业的来跟我抢饭碗,中文专业的来跟我抢饭碗,就连艺术院校的同学们也跟我抢饭碗,我不被刷掉才怪。 初试通知都没收到几个。 每天浏览邮箱,总是空空如也。 自从我出了院,张宥然就一直驻扎在片场,也不知是为了躲着我,还是真的工作需要。我也懒得去想太多。我一个人在家,就看看书,跑跑步,做做饭。每天研究菜谱,拓展我的厨艺,日子倒也过的惬意。 终于有一天,我正从超市回来,接到了广播电台的电话:“你好,请问是林菀之小姐么?” 我点头:“我是。” “我是上星电台的,我看你在找工作是么?” 上星电台?我不记得我向他们投递过简历。 不过,这三天我投递的简历少说也有几十份,有一两个不记得很正常,所以我也没细想, 如实回答道:“是。” “有意向来电台发展么?” “挺好的。” “嗯,那我向你简单说一下……” 是个午夜情感栏目在招主播,让我三天后去世初酒店十九层面试。 我专门下载了个听广播的软件,一溜下载了十多个午夜情感栏目来回听,模仿着他们的说话,又把大学的书都翻出来,重新温习了一遍专业知识。 希望能过吧。 早晨,我吃过了早饭,换了一套淡绿洁白相间的职业装,拎着公文包,提前到了酒店大厅。 一边上电梯,一边温习着已经准备好的自我介绍,想着自己一定不能紧张。 到了十九层大厅,令人惊讶的是,我并没看到其他的应聘者。 按照电话通知的房间号,我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面试的房间。 我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 我推门,一进去是狭长的走廊,黄栌色的细毛地毯一路铺过去,脚步踩上去,瞬间无声。 走廊的尽头是客厅,窗帘是半掩着的,屋里也没开灯,光线有些昏暗,并不像面试房间应有的光明敞亮。 客厅的沙发上,一个男人穿着睡袍,正在看电视。 我立刻发觉出不对来,转身就要走。 那个男生却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林菀之?” 我一听声音,居然是郑成京!那个罪魁祸首郑成京!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似乎比我还惊讶,上下打量了我的穿着,“你这是要面试?怎么会进我的房子?” 我眯眼,“你的房子?” “对啊。”他丢下手里的遥控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老婆去你那里大闹不够,回来还跟我吵!我嫌烦,就干脆住酒店了!我都已经住了两星期了!你呢?你还没跟我讲,你怎么会到我这里?” “我……”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我说我是来面试的,你信吗?” “面试?谁通知你来面试的,你把号码给我看看。” 我翻到电话记录页,给他念号码。 他猛地拍自己脑门,大惊失色,“完了!完了!完了!这是我老婆的电话!她肯定是猜到你辞职了,要找工作,才冒充电台面试的!” 我这才明白过来!我是中计了! 郑夫人还真是有能耐!她把我引诱过来,是不是还打算把我揍一顿呢? 想起那天的场景,现在还心有余悸,我看了看表,离她通知我面试的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了,此时不走,还真等着她来捉奸么? 我刚转身,就听到了门锁开合的声音。 “咔嗒。” 我太过紧张和害怕,居然就立在房间中央,不知该进该退。 我不能再被她打一顿,就算郑成京在场,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拉住他老婆,我怕我没有任何胜算。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我开始在包里掏手机,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哆嗦个不停,我翻了半天才找到手机,刚按下一个1键,就听见了走廊里梁鞠声如洪钟的吼叫:“郑成京!你他妈的给老娘出来!” 我惊慌失色,去望郑成京! 他一把拽过我,就把我往卧室的衣柜里推,“拜托,你就先将就一下。千万不能让她看到你!一旦让她看到你在我的房间里,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没命了!” 我还要说什么,他已经大力关上了衣柜,还落了锁。 我握着手机,大气都不敢喘。 透过衣柜的门缝,我看见他们两个在拉扯,梁鞠很是气愤,一边走,一边在到处转着搜查,大喊大叫着,“那个婊`子在哪里?快说,那个婊`子在哪里?” 郑成京也在吼,“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什么婊`子不婊`子的!这里就我一个人,哪有什么婊`子?!” “你少他妈给我装蒜!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就不信了!我明明看到她进了你房间!还不见了?人间蒸发了?” 两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疼。 “梁鞠,你这样设局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 “承认了是吧?她就是来过是吧!”梁鞠已经进了卧室,一个衣柜一个衣柜的翻看,我手在发抖,眼看着她狂躁地拍着我身前的衣柜门,指着衣柜对郑成京道:“给我打开!” “没有人!” “不打开是吧?你看我能不能砸开?!毁了你那个小贱人的脸我可不负责!”说着,梁鞠拿起了当摆设用的镇纸就开始砸锁,力度之大,震得我心尖也在颤,尖锐一声,锁子落了地。 梁鞠一把打开了衣柜,就看见了我。 歪嘴一笑:“我说在的吧!” 我一把捂住了脸,静等着她的耳光呼上来。 如果被打在所难免,我也希望自己好受一点。 可我预料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 因为,有人敲了门,“有人吗?” 梁鞠心生不悦,翻着白眼问,“谁?” “是我。我妻子在里面吗?” 梁鞠没好气地回答:“不在!赶紧走!” “可我看见她进来了。”那人已经进了内屋,我听见他向我走过来,我连忙将手从脸上拿开,就看见了张宥然如神祗一般从天而降,声音一如既往的磁性,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果然在的。”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 别说是梁鞠,就连郑成京也愣了:“你什么?你妻子?” “嗯。我新婚妻子,林菀之。”他一手指着我,暖意融融的视线却一直笼罩着我,笑容温和儒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瞧了梁鞠一眼:“嗯,说来话长。” 梁鞠显然还是不肯放人,两手叉腰,眯眼皱眉,依旧是恶狠狠地瞧我,“你有老公还勾`引别人?这个老公是假的吧?” 张宥然替我回答了:“证是很久以前就领了,但一直没办酒席,也难怪你们不知道。” 余光中,我瞥见梁鞠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怎么可能?” “骗你们就没意思了。”他对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简直如获大赦,立刻就跑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他依旧是看着我,笑容明媚而亲和,对梁鞠说,“做明星就是有一点不好。婚姻和恋爱容易曝光在闪光灯下,很难维持。这就是我隐婚的原因。” 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还是一个外人,又明确表示了和我的关系。 梁鞠这一耳光,是绝对不会煽下来了。 他低头看我,修长的食指轻点了我的鼻子,“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明是在问我,实是在问梁鞠。 梁鞠也听出来了,大概是信息量有些大,她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木讷点头,“嗯。” 张宥然牢牢抓紧了我的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地问:“对了,前段时间,我妻子被人在电视台打了。你们知道是谁吗?” 第50章 甜蜜 梁鞠显然一愣,大概是没料到张宥然会追究这个事情,但又赌了一把他什么都知道,连忙摇头道:“被人打了?什么时候的事?” 郑成京也在一边装傻:“小林做事情谨小慎微的,怎么会被人打,你是不是搞错了?” 张宥然微微一笑:“不知道就好。若是被我知道是谁,我定然要追究到底的。” 听了这话,对面的郑氏夫妻俩笑得格外尴尬。 一下楼就看见了他那辆白色的凯迪拉克,确实很配他的气质。但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停在停车场,而是停在了酒店的侧门口。 他将手圈在鼻下,遮住笑,“刚才太着急,就没来得及让服务员泊车。” 走过去,撕掉了车前镜上的罚单,“好在不贵。只罚了两百块。” 他一笑,我的乌云一扫而光,心情也开朗起来:“你这是嫌少?要不再停会儿?” 他摇头,“走吧。找个好吃的地方,给你压压惊。” 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家,我以为他会特别忙。 “你不用再回片场了吗?就是片场离这里再近,你总是请假也不好吧?” “是不好。”他帮我打开车门,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但我妻子有急事,导演也不能阻拦吧?” 我撇嘴笑。 上了他的车,我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一手拨着方向盘,一边看着后视镜,“嗯,你拨给我的。” “我拨给你的?” 怎么可能?我连报警电话都没打出去。 他看着后视镜中的我,笑,“昨天在你手机里做了个机关。” “机关?” 我连忙掏出手机,在设置里、手机管家里到处看,也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笑得更是肆意,一口洁白的牙齿,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你拨个1键。” 我照做,很快,他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我把我的电话设成了你电话里的快捷键。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你直接拨1键就可以了。” 可我还是疑惑,“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有导航。” 我在手机桌面的文件夹里,果然找到了一款导航软件。点进设置里面看,居然是每隔一个小时就给他发送一遍我的地理位置。 我也是惊了:“你在怕什么?需要我每小时给你发送一遍地址?” “我就是怕遇上这样的情况。” 我愣了愣,他这是在乎我了吗? 仿佛那么长的旅途,终于能停歇。 可我又不敢相信。 他的爱,我怕自己要不起。 正是红灯,等待的时间,他转过头来看我,语带关心:“伤好些了吗?” 我点头:“本就没什么事。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而已。” “不是看起来吓人。是你的伤本就很重。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顿了下才又开口,“想吃什么?反正我请客,你可以净捡贵的挑。” 我笑:“贵的?有多贵?” 他也是笑:“只要你开口,我都请得起。” 想起了郑成京第一次带我吃的那家店,当时只顾着盘算一顿饭有多贵了,根本就没心思去品尝美味佳肴,真是浪费了一桌贵如春雨的好菜。 “那就城南的海达面馆吧。” “好。”他点头,挑眉笑,“很会选地方。海达面馆可是全市最低调也最奢侈的餐厅。大部分都是省上接待,给那些高干们专供的。” 原来如此。 郑成京的父亲是省上领导,也难怪他会选在那样一个地方。 却一进门,服务员就恭恭敬敬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张先生,晚上好。” 我眯眼:“她们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 “可能是看过我的戏?”他笑着将菜单递给我,“随便点。不用想着给我省钱。”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爽快。 比起跟郑成京在一起的全身不自在,跟张宥然在一起,总是无比轻松。 点菜都没有任何思想负担,毕竟我知道,拿了郑成京的东西,你不还,郑成京也会想方设法让你还。 张宥然就不一样。 他也难得请我吃饭,我不狮子大开口一下,真是说不过去。 于是我干脆就直接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最贵的两种面,直接上。” 他一边拿起了茶盅的盖子,用茶盖轻轻拨着茶水上漂浮的青叶子,笑,“你不怕补多了上火么?” 我眯眼:“不怕。” 他摆手,对服务员点头:“好。那就上她点的那两种面。” 结果一上来,我就傻了眼。 服务员一边上菜一边介绍:“这是香格里拉松茸面,精选4000米以上无虫伤的松茸与藏红花调制的酱料。女士吃了美容养颜。” “这是鲟子酱松露面,酱汁是由里海白鲸鲟鱼的鱼子、意大利白松露,结合苏格兰龙虾尾部的鲜肉制成,入口鲜香,是我们这里顶级的菜肴。” 听这配料就很高大上,想价钱一定不便宜。服务员正将打印好的小票递给张宥然,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总价后面的零,着实一惊。 想过贵,没想到这么贵。 两碗面,三万块钱。 这吃得是金子吧? 我是真的有点过意不去了。 就算张宥然再有钱,那钱也不是我的,我不应该逞一时之快,就这样奢侈浪费。 毕竟,我还没有完全脱离苦日子。 他依旧是笑,像是在安慰我:“十多年之后第一次请你吃饭,应该有诚意一些。” 顶级厨师配着顶级食材做出来的面,味道确实是不一样。好吃到像做梦。 我大快朵颐,他吃得慢条斯理。 吃过了饭,坐上车,他一手拨着方向盘,一边颇有兴致地问我:“接下来想做什么?” 他的车开得很快,却很稳,正路过游乐园,吵闹的声响从车窗外飘进来,我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笑得幸福的小孩子,突然有些羡慕:“除了上次在游乐园拍广告,我还没去过游乐园呢。” 他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想去吗?” 我转头,对他扯出一个我所能做出最甜蜜的笑,“想呀想呀。” “好。那我们就去游乐园。” 他将车开入停车场,牵着我的手去买票。 并不是周末,游乐园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家庭出游,小孩子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是很简单幸福的样子。卖棉花糖的老头笑呵呵地坐在机器旁,招徕顾客:“一个才五块钱,很甜的!” 我笑眯眯,看张宥然。他笑着将钱递过去,“来一个。” 我说:“我要两个。” 他歪头,笑着看我,满眼都是宠溺的光芒,“好。那就来两个。” 蓬松松而又软绵绵的棉花糖,确实格外好吃。一口咬下去,就像咬上了云朵,在舌尖糯成了结晶,融化了。 我笑着看他,他穿着很简单的杨妃色外套,这个颜色一般男性可不敢穿,穿不好就变成了娘炮或土货。可他是模特身材,肩膀平坦宽阔,气质也好,再加上那白皙的皮肤,好看到犯规的脸庞线条,午时的阳光正好,衬得这一幕像是偶像剧的宣传海报。 朴素的蟹壳青长裤,一双大长腿又直又长。 大概是看我走得太慢,他停住脚步,转头对我笑:“嗨!蜗牛姑娘。” 我撇嘴瞧他,“你才是蜗牛。” 他哈哈大笑,一手叉腰,在前面等我,一边念着路边的灯牌,“你看,这不就是在说你么?” 原来是童趣盎然的卡通灯牌,上面画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蜗牛,下面画了片大大的叶子,旁边还配了文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念:“蜗牛姑娘有一个大大的梦想,每天背在肩上,风雨来临的时候,她不用到处流浪。 蜗牛姑娘总是慢吞吞的,从来不着急,沿着大树的枝桠,一步一步往上爬。 蜗牛姑娘知道她总有一天能到最高处,能看见蓝蓝的天,美丽的彩虹。 蜗牛姑娘从来不怕孤单,因为她有梦想,那就是她的家,她的世界。” 声音真的很好听,只是这声音太温柔,还声情并茂,像在哄小孩子。 他转过头来,看我笑,“蜗牛姑娘,你的梦想是什么?” 此时好声音火遍大江南北,从电视台到广播,再到大街小巷的广告牌,到处都是皮裤汪在高叫着问年轻人,你的梦想是什么。这句话从张宥然的嘴里说出来,竟有些反差萌。 我笑:“汪峰老师,我的梦想有很多。” 他牵着我的手,“比如呢?” “以前,我的梦想有两个,有足够的钱花,不用再挨王强的打骂。” 我看见他的眸光有些暗淡,仿佛是记起了十多年前的场景:“我记得他,王强,因为杀人而坐牢了。后来还要把你卖掉赚钱。” “嗯。” 我说的平静,“最挣扎的时候,我趁他醉酒睡晕,去厨房拿刀想要砍死他。白花花的刀刃就放在他脖子上,只要一刀,他的脑袋绝对要搬家。” 他说:“但你没有砍下去。” “因为我妈拦住了我。她哭着跪在我面前,甚至对着我磕头,让我不要这样做。因为这样做,我一辈子也毁掉了。王强已经五十多岁了,已经是半个身子在坟墓里了。我还那么年轻,我活的时间还长的呢!我为什么要为一个畜生而把自己埋葬。这不值得。” 那么多年的恨,如今想来,却是云淡风轻。再多的难过与不堪,终究随着他入狱而尘埃落定。 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些,“你做的对。” 我笑:“但我最后还是坐牢了。” 他的神色一下僵住,手一下冰凉彻骨。 我摇头:“没什么。都是我该历的劫。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 他不置可否,声音带了些鼻腔:“后来呢?” 我说:“后来啊,后来就遇见了你。见你的第一面,就有些心动。越接触越喜欢。” 他没说话。 第51章 温柔 那一幕至今还在刻在我脑海里。 那样干净的男孩,那样绅士而又生涩稚嫩的吻,那样机智地解围。 我说:“你就变成了我的梦。” 那么多撑不下去的日日夜夜,想起他亲手写下的那首诗,想到有一个人曾惦念和牵挂着我,我就不难过。 我笑:“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帮助,却可以让我去对抗全世界。” 说来心酸,一直到现在,曾真心待我的人,只有他。 是的,我只有他。 他低头呼了一口气,“菀之啊。” 我逼退眼角的湿润,笑着看他:“嗯?” 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整个人包裹住了我,像一片天空遮在我的上空,我的鼻尖蹭着他的胸膛,闻到了他身上清浅的洗衣液香气,我听见他说:“我的帮助,是想让你好,不是让你去对抗谁,更不想让你对抗世界。” 我的声音有点闷,想解释,“你不知道,我真的没办法。” 他的声音就响在我的耳边:“菀之,我爱你。” 我是真的惊住了。 我的嘴一定张得老大。 我在他的怀里,像个雕塑一般,不会动了。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听到他对我说这句话。 多么不容易,张宥然说了爱我。 不是讨厌我,不是厌恶我,不是以最恶毒的心思去忖度我。 我不信:“你别骗我。” 他说:“我不骗你。” 其实,就算他骗我也没有关系。 即使是地狱,变成了天堂的样子,对我来说,就是天堂。 越到下午,游乐园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原来是附近的小学下课了,没有家长的带领,小学生成群结队地挤进各个游乐项目的售票处。张宥然本在前面买着票,我站在他身后等着,霎时无数只小学生像无数只蜜蜂,嗡嗡嗡地插队,愣是把我们打散了。 我干脆就退出来,在售票口前的空地上等他。 他买好了票,从一堆小学生中穿梭出来,也煞费周折,着实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喜感。 其实除了十多年前的那次拍广告,我就没来过游乐园。 就是那次拍广告也没有玩过任何项目。 他把票递给我:“先从旋转木马开始,所有项目都带你玩一遍。” 人说情侣在一起,一定要一起坐旋转木马。 我笑:“旋转木马。很像偶像剧里的场景。” “女孩子应该都很喜欢吧?要不然为什么偶像剧很受女性的欢迎。” 他也笑,“你呢?会看吗?会有幻想吗?” 当然会。 会幻想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会幻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能重逢,会幻想他总有一天会转身。 但我要狡辩:“不会。” 他哈哈大笑:“有没有幻想,都体验一下。” 旋转木马随着欢快的音乐旋转着,起伏着,时而高,时而低,互相追逐,但永远无法碰触。可坐着的人们笑意盈盈,调笑嬉闹。 他指着前面的三只木马,笑着对我讲:“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我们也像他们一样,带着孩子一起来坐旋转木马。” 我望向前面,是三匹枣红色的马,坐着一对夫妇,中间是孩子。孩子手拍着木马的脑袋,跟着音乐在唱歌。夫妇看起来感情很好,母亲一直在叮嘱孩子注意安全,抱紧木马的脑袋,而父亲一直看着母亲,笑着说话,眉眼尽是关注。 我和张宥然也会有这样一天吗? 会有孩子吗? 会有一家三口的幸福吗? 我不敢想。 稍微晃神的时间,他就突然拉住了我的一只手,盯着我手上的戒指看:“你一直戴着吗?” 我点头:“是啊。你母亲给的新婚礼物,我当然会戴上。” 他的一只胳膊拢在旋转木马的梁杆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低头笑:“真好看。” 我被他这样拉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要把手缩回来,他却不放,眨眼狡黠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这个戒指,不是我母亲给你的。” 我一顿,“那是……?” “我给你买的。”他说,“结婚,哪能没有戒指呢?就算没有酒席,没有蜜月,但总要有一个物件让你觉得不那么委屈。生平第一次买戒指,经济实力有限,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想着最简单的,就是最大方的。” 他是这样有心的人,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将近一年没有见面,我怕你不肯收。就只能骗你是我妈给你的。你果然就相信了。” 他笑的样子眉眼弯弯,“菀之同学,原来你这么好骗。” 我笑着轻推了推他,“真是看走了眼,原来你就是个大骗子,只骗我。” 他笑得前仰后合。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被招徕顾客的小哥拉住,热情地要我们两个去拍大头贴:“美女帅哥,进来看看吧!我们家超便宜的!才十块钱,就能拍三十多张小照片!再加五块钱,就可以做成钥匙链,小挂件,小摆台!可以贴身装着,也可以放在家里啊!” 我拉着张宥然的胳膊,正在思考。 那小哥又道:“你看你们这么配!不秀恩爱简直就说不过去!就应该多拍几张放在家里,甜死那些来做客的单身狗!” 张宥然看着我笑,“这小哥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拍几张?” 好像是几年前的流行,高中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喜欢照这个,一版十多张照片,每人发一个,贴在同学录上。 我和班里的同学关系都一般,大部分人还很陌生,所以就没收到几页同学录。 大头贴自然也没照过。 但现在手机都带着前置摄像头,还有各种各样的美图软件,总感觉照大头贴是一件落伍的事情了。 他拉着我进去:“就当重返童年了!” 小小的房间里,空间逼仄,他笑着指着机器上的摄像头,“你看那里!”我一抬头,他就吻了过来,在侧颊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咔嚓一声,落下一张。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这照片就出来了! 屏幕上,他的侧脸轮廓疏朗分明,眉毛浓密,鼻梁高挺,鼻尖轻触着我的皮肤,碰着我脸颊的嘴角居然还有笑意,衬得屏幕中的我,要多呆萌有多呆萌。 偏偏机器还给我加了两团红晕,让我看起来就像只被大灰狼捉住了的兔子。 我当然不服气啊,拍出好看的照片,多容易啊。 有本事,就互相伤害啊。 我嘴一撇:“做鬼脸!谁最丑,谁就赢了。” “谁怕谁?”他歪头,“赢了有什么好处?” 我眉毛一挑,瞪他,“你想要什么好处?” 他说:“你也亲我一下。” 切。这有什么,我简直巴不得。 我答得干脆利落,笑容狡猾,“好。但你输了,你就得听我的。” 他看出了我的不怀好意,“喂!你要干嘛?” 我要爬上他的床,还得让他听我的。 我不回答他,而是坏笑着拿起了控制器,“二十九张啊!现在开始!” 我手按得飞快。 咔嚓咔嚓咔嚓—— 我们两个真是豁出去了。一个表情比一个表情狰狞,一个鬼脸比一个鬼脸夸张,我的两个无名指提着眼睛,大拇指提着嘴巴,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极致了,而且用力过猛,我的肌肉都要打架了。却还是拼不过他。 我真是不服气:“喂!张宥然同学。你别忘了,你是偶像诶!你的偶像包袱呢?” 能别这样放飞自我么? 他眯着眼歪着舌头,居然还在对我放电:“偶像包袱送给你。我要赢。” 我扶额:“真是一个胜负心重的人。” 他一胳膊搂过来,对着屏幕清爽一笑:“好,不重不重。最后一张,咱们来正常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一手轻搂着我,我们两个人笑得都还能周正。 这张洗出来,肯定好看。 从拍照的小房子走出来,小哥已经将照片洗出来了,瞅着我们两个人的丑照,笑得不行:“人家都是把自己可劲往美了照,就你俩不一样。真是有颜任性!”小哥指了指身后的货架,“要不要做成钥匙扣或者挂件?” 张宥然笑着看我:“要。要两个钥匙扣,再要两个挂件。” “要那张?” 他指着其中为数不多的两张正常照片,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条桥,“没得选。只能他们了。” 小哥笑得更欢实。 正在等着出成品,有人认出了他:“张宥然?!是你吗?张宥然?” 我们俩同时回望,原来是两个背着书包的女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张宥然的眼光满是惊喜:“我们可喜欢你了。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 张宥然笑着看我,像在征询我的同意。我抿嘴一笑:“你看我干什么?这么点小事,不需要问我。” 他说:“好。” 那女生立刻递来两个笔记本:“谢谢。” 张宥然龙飞凤舞地牵着,我听到其中一个女生在问,“姐姐你是宥然哥哥的经纪人吗?还是朋友?”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公众人物,要是被人发现有隐瞒的感情生活,对他并不好。若是公开了,也不好。我只能点头:“是啊。我是他的经纪人。” 第52章 人心 张宥然刚好签完,将笔记本递上去。 女生捧着笔记本,如获至宝,又拿出了手机,递给我:“姐姐,能不能麻烦给我们拍张照片?” 我笑着说好,接过手机,很快地帮他们拍好了照片。 小哥那边的成品也做好了,正递给我,那两个女生也凑了上来,看到我们手里的挂件和照片,不禁叫了起来:“你们好搞笑呀!居然这么豁得出去!” 他指着照片,问她们:“我和姐姐,谁更丑一点?” “哈?” 她们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更丑?” 我也笑:“对。谁更丑?” 其中一个说:“宥然哥哥是挺拼的。但是吧,人长得好看,再丑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这是间接说我比宥然丑么? 我:“……” 另一个也在附和:“姐姐其实你挺希望宥然哥哥赢得是吧。但没办法,他是真的赢不了。” 我:“……” 我真是无话可说。 眼见着情势一边倒。 好像我要实现扑到他的愿望了。 但这个赢的理由,怎么就那么让人……别扭呢?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忍笑忍得估计有点内伤:“虽然我输了,但我输的还是挺心服口服的。” 我歪过头去,真想给他一个大白眼子。 两个女生看我这个样子也在笑,“宥然哥哥你人真好,性格也好,脾气也好,输了也不生气。” 果然是迷妹,这么一会儿就能看出他人好,性格好,脾气好了。 看来,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啊。 张宥然说:“难得夫妻出游,当然要多留些欢乐的片段,老了再看,定然很有趣。” 那两个女生的眼睛瞪得老大: “夫妻?宥然哥哥,你结婚了?” “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任何新闻都没报道过!” 我:“……” 我为他着想,没敢公开我们的关系。他居然就这么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他才不管我在一边笑得尴尬,牵起了我的手:“对啊,结婚了。她才不是我的经纪人,是我老婆。” 接下来,我们又坐了云霄飞车,海盗船,激流勇进,3`6`0转椅,大摆锤和跳楼机。 坐上跳楼机之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两边快速涌动的气流把我的头发卷了满脸,急速的上上下下,让我整个人都处于癫狂而失重的状态,加上周围的游客都发着惊恐万分的尖叫,我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好在张宥然一直握着我的手,让我觉得即使这一刻世界崩塌,也没关系。 他一直在。 今天过得真是丰富多彩,晚上睡觉他都紧紧抱着我,我很快做了美梦。 那美梦裹着甜酿着蜜。 而我的心,拥有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宁静。 - 这天之后,张宥然就又进了剧组。 因为到了最后的杀青阶段,要补拍的戏份还很多,导演赶进度赶得有点狠。但他坚持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讲讲编剧或者演员新改的剧情,讲讲影视城好玩的地方,最无聊的时候,他还在电话里给我念过剧本。 彼时我正在看电视,正放到男女主角要进行啃嘴巴运动了,偏偏他还在那边说话。我真是着急:“你有事就赶紧说事,没事我挂了啊。正演到两人要打啵啵了,别耽误我看爱情戏啊!” 他在那边哈哈大笑,语气竟然一本正经,“真的是爱情戏吗?而不是……” 我咬牙:“而不是什么?” “而不是爱情动作戏?”他笑得更加肆意欢畅,“是因为为夫不在身边,爱妻寂寞了么?要不要为夫牺牲一下,请几天假,回去看看你?” 我的脸一下发烧。 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你烦人!” 那边又是哈哈大笑。 我困意来袭,电视也不想看了,电话也懒得听了,就打算跟他说再见,他却偏偏不愿意挂,我这才意识到他与以往的不同来,问他:“张宥然,你是不是喝酒了?” 他的声线确实不同于以往的清澈磁性,而是带了些慵懒:“是有一点。” 我想起十年前跟导演吃饭,他的酒量是很不错的,不但帮我挡酒,还能帮制片挡酒,三瓶五粮液下去,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口齿清晰,步伐稳健。 这会儿居然声音都变了,“你喝了多少?” “不多,不到四瓶。” 我说:“为什么喝那么多?” 他只是笑,却不回答我,而是又跟我说了一声:“菀之,我爱你。” “我也是。” “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相信,我爱你。” 我笑:“好。” 他却还是不肯跟我说再见,而是沉默着。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已经是凌晨一点,我的眼皮打架打得难舍难分,哈欠接二连三,我说:“没什么事,我真的要去睡觉了。你也别太晚了。” 他嗯一声,还是不罢休,却在问我:“你要睡前故事吗?” 我反问他:“你要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他说:“我可以给你念剧本。” 我:“……” 拗不过他,真就让他给我念了很久很久的剧本,久到我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第二天一起床,连忙去摸手机,手机早已没电。 充上电开机,伸了个懒腰,去客厅刷牙洗脸。 电话却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张宥然,接起来却不是。 是一个熟悉而狰狞的声音:“王红,这么些年,真是让我好找啊!” 我的心猛一下收缩! 王强! 我握着话筒的手开始发抖,嘴巴哆嗦着,不敢发声。 那边还在说:“听说你妈改嫁了?傍了一个大款是吧?还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你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就忘了老子是吧?” 王强啐了一口,“老子坐牢了,你们就得意了?就扬眉吐气了?想得美!别以为我找不到你,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老子我也能把你抓回来……你怎么不说话啊?啊?你怎么不说话啊……” 这语气阴狠,喘气粗重,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让人如同见了鬼一般惊骇之极! 我捂住了嘴巴,听到他还在歇斯底里的吼着: “死孩子!你他妈的说话!不说话,老子现在就宰了你去……” 宰了你去…… 脑海里又映出了十多年前的场景,菜刀从他的锁骨插下去,那个人的瞳孔都要爆裂出来,死瞪着我们,血如喷泉一般迸裂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尖叫声,警笛声,还有王强的咒骂声……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不能再听,不敢再听。 啪地一下挂掉电话。 我的手还在抖,手掌冰凉,但手心全是汗,额头也是汉,我摸了摸后背,后背的衣服也都汗湿了。 大喘一口气,按下了快捷键1。 张宥然接得很快:“嗨,菀之。” 我捂着胸口,努力平复声音,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一般地问他:“在拍戏吗?” 他说:“是,他们很快完了,要不了五分钟就该我了。” 我问他:“你那边冷不冷?” 他笑:“是拍现代戏,并不在深山老林,城市里,而且大部分是室内戏。不冷。” 我说:“那就好。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你也是。”我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大声答了个在,立刻对我说,“菀之,我先不跟你讲了。晚上等我电话。” 我说:“好的。” “那我挂了?” 我叫住他,“宥然。” 他嗯了一声。 我说:“我爱你,很爱你。” 那边的笑声又恢复了清澈而爽朗,“知道了。我也是。” 这一句话,让我所有的紧张都消弭了。 我继续在网上发简历,倒也有几家公司来了通知。只是大部分面试之后都杳无音讯。只有一家会务公司在招主持人,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没想到真的上了。 会务公司规模不大,装修挺好,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亲自出来迎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人也很和蔼,向我介绍公司的基本情况:“咱们公司规模不大,注册资本五百万,总共也就二十个人。只有文秘和财务需要坐班,像你这样的主持人是不需要坐班的,但每天都要参加晨会。按照主持的场次发工资,一场一千。” 我算了算,一周八天的话,月薪八千呢。 他笑了笑:“咱们公司主要工作是会务筹办,也会接大型商演协调、婚庆筹备这样的项目。与十多家娱乐公司都有长期合作,能见到很多明星呢!” 我笑:“我比较喜欢张宥然,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张宥然?” 陈经理也笑:“这还真说不准!” “那我一定要问他要签名。” “到时候帮我也要一张,我女儿特喜欢他!”陈经理指着第一个玻璃门,道,“这是你的办公室。” 金属门牌已经打上了我的名字,我进去一看,全玻璃窗光线明亮,到处干净整洁。 我坐在办公桌前,陈经理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笑着嘱咐我:“恭喜入职。桌上的入职须知和业务手册你仔细看看。晚上有迎新宴,带你认识新同事,别忘了参加。” 我道了声好。 入职须知和业务手册都不算薄。里面所讲的事项我都没有接触过,看得就有些吃力,再抬起头来,已经是天快黑。 一看表,都下班有一阵了。 连忙往迎新宴赶,好在就在楼上,电梯门一开,就到了。 推门进去,连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们也才到不久。坐。”这声音熟悉,我抬眼一看,居然是宋思耘。 第53章 迎新 我连忙打招呼:“宋总好。” “好。”他坐在上席,笑得领导风范十足,指着身边的座位,“今天是你的迎新宴,坐吧。” 他旁边的位置也是上席,我作为一个新人,哪里敢坐? 连忙摇头,在次席落座:“不用不用,我坐这边就好。” “我说呢,你们认识啊!”陈经理一边倒酒,一边跟我讲,“那天宋总来看我,瞥见了你的简历就威胁我,必须录取你!要我不录取你他就跟我生气。虽然你确实很优秀,但迫于宋总淫威也是原因之一啊。” 我笑:“谢谢宋总。” 陈经理招呼着:“光谢哪儿够啊!敬酒啊!” 宋思耘看我一眼,知我酒量不行,也不勉强:“小林酒量一般,就不用来这些虚头巴脑的仪式了。咱们直接吃菜吧。” 这话一出,估计在场的都以为我跟宋思耘关系不一般。故而一顿饭,大家都客气到不行,几多捧场几多恭维,有些话说得更是夸张不已:“能让我们宋总看上的人绝对不一般!对了,我听说宋总您的女朋友就是主持人啊,不会就是我们的小林姑娘吧?” 宋思耘毕竟是商界老狐狸,模棱两可的本事也一等一,只点头笑,不置可否。 我想了想,这个得解释,让人误会了毕竟不好,刚开口,陈经理就把我的话打断了去:“大家光说话不吃菜怎么行呢?”陈经理瞧着宋思耘的模样,撇嘴一笑,“快吃菜吃菜!” 这情形,对我就尴尬了。 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宋思耘跟郑成京关系那么好,不会也是一个爱占女人便宜的败类吧? 但是……好像又不像? 吃过了饭,我互相道了谢,就准备走。宋思耘将我叫住:“菀之,你家我知道,刚好也顺路。一起走吧。” 能搭个顺风车,我当然乐意。 上了车,宋思耘大概也看出了我席间的疑惑,“你别因为我是郑总的朋友就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绝对跟他不一样。” 我笑:“哪儿不一样了。不都一双眼睛一张嘴巴两只耳朵?” 他哈哈笑:“有意思。你们做主持人的是不是都这么贫啊?” “我们?”我立刻揪住了他话里的漏洞,“除了我,还有谁?” 他指了指车前镜的挂件,是一个拳头大的金属扣,我打开一看,里面照片上的人我认识:“唐艺芸?” 他说:“你认识?” 我点头:“以前的同事啊。” “她现在过得好吗?”宋思耘笑了笑,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他的这个样子,我估计两个人应该是有故事,但是毕竟不熟,别人的隐私,我也不好问。只能笑了笑,答:“在主持一个最近才开办的访谈类节目。对了,那个节目的赞助商是郑成京的公司。” “我知道。”他眉眼带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栏目不是郑成京赞助的,背后的金主是我。” 我这才恍然大悟,郑成京那个大尾巴狼,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居然想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招数! 我正愣神,宋思耘突然转过头来,指了指我放在一边的包:“你的电话响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电话在包里震动,接起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带着恐怖的颤抖:“菀之!菀之!你在哪里?你快过来!你点快过……” 最后一个来字没有发全,就被她凄厉的尖叫打断,电话陡然被挂掉。 我连忙对宋思耘说:“麻烦掉头,去城南别墅群。” 宋思耘立刻拨转方向盘,上了外环高架,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林家别墅。 我火急火燎地下车,宋思耘肯定看出了我脸色不对劲,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需要帮忙吗?”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平白让一个外人掺和我的家事,并不好。 何况,宋思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甚了解。若他是个大嘴巴,那明天全公司不就都知道我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了? 所以我拒绝了他:“谢谢宋总,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我拿出钥匙,门却从里面被反锁了,我在外面狂按门铃,将门拍得震天响,始终没有人开门。我绕到墙边,扒着窗户往里面望,高声叫着:“妈!妈!妈,你在里面吗?” 我听到里面母亲惊骇之极的声音:“菀之!菀之!救我!救我……” 然后就是桌子板凳倾倒的声响,嘈杂而又刺耳。我急得六神无主,眼泪都快下来了。王强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当年他怎么对我、怎么对我母亲的,如今还历历在目。他是因为追赶我和母亲而坐牢的,在狱中这十多年肯定恨死我们娘俩了,现在终于出来了,只怕杀了我母亲的心都有! 怎么办,怎么办…… 我抱着手机,想要报警,刚按下两个键,却陡然听到里面王强的恐吓,凶神恶煞:“王红!死丫头片子!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敢报警,我捅死你妈!” 我的手机吓得一下落了地。 慌忙捡起手机,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破窗而入了。 我蹬掉高跟鞋,抄起门前的垃圾桶对着窗户就摔了过去。 刺啦—— 玻璃片碎了一地。 我继续砸,砸出的洞总算容得下我进入。 我拿手包清了清窗框上残留的玻璃碴,一手捡起旁边一个大而锋利的玻璃片,用纸巾在手抓的地方包了包,我双脚一跨,就进了房子。 打斗声在房间的那面,听声音应该在厨房。 我轻手轻脚寻过去,果然在厨房里,看见了他们。 锅碗瓢盆砸了满地,到处都是摔烂的碎片, 王强又是满身酒气,擒着菜刀。母亲死死按住他的胳膊,才没让那刀刃看下来,哭喊着:“我没有钱,我真的没有钱——你放过我吧——” 王强啐了一声,眼睛都要瞪了出来:“住别墅没钱?鬼才相信!不给你点教训,你就真以为我王强吃素的!” 我看到两人僵持着,两人的手都在抖。我知道正面冲突肯定占不到便宜,返回客厅,抱起了音响。 王强还在追着母亲跑,母亲一路哭一路叫,她并不知道我已经进了屋子,而是一直哀嚎着:“菀之!菀之!我要被畜生砍死了!你快救我——救我——” 母亲猛然跌倒,王强可算找到了机会,一把拽起了母亲的头发,就往墙面磕:“给不给钱?给不给钱?!给不给……” 我一个音响下去。 天崩地裂的轰然一声。 王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看见墙面上母亲的血,地上父亲的血,混合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母亲是晕了,还是被王强打死了,我上前拨了拨她的头发。 她突然握住了我的胳膊,满脸是血地笑了:“菀之啊菀之,你总算来了。” 披头散发的面,苍白的脸,瞪大了的发青的眼,牙齿上都是血,这样的笑,真像一个鬼。 我想把她搂在怀里,她却慢慢爬到了王强的身边,手伸过去,探了探王强的鼻息,转过头来问我:“他死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是走过去,把母亲抱在怀里。 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恶毒,为什么要争家产,为什么要丧心病狂地对付林达之。 我虽然反对,但我却也理解。 吃过了钱的苦,才更知道钱的重要性。 那么多年宁愿被王强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能离开他,只因为她还有个我,还有个我要养活,而她一个人根本养不活我。 挣扎在生活中的小人物,仿佛一辈子的努力都是徒劳。当她终于拥有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定然会丧心病狂地向命运反扑,她成了恶毒的后妈,而达之就成了牺牲品。 她在我怀中流着泪,发着抖。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母亲是真的老了,她需要一个依靠。 她需要我。 而她再恶毒的外表,终究是外强中干。 我一手拍着母亲的背,一手掏出手机,给张宥然拨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焦急:“菀之,菀之,你有没有事?” 我感觉自己笑了笑,“我没事。” 他说:“宋思耘给我打电话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到了。” 我摇了摇头:“你不用过来了。这边已经没事了。” 电话挂断,我一抬眼,就看到了张宥然。 大冬天的,气温零下二十多度,他穿着薄薄的西装,里面也是一件薄薄的白衬衫,这大概是戏服。他的额头都是汗,还有些气喘,上下打量了我,确定我没事,立刻就过来抱住了我,像个绳子一般地将我紧紧箍住,仿佛生怕我立刻消失不见。 我被他这样一搞得也有些眼眶湿润。 我轻轻推开他,“我真的没事。” 他大喘一口气,也不顾及地上这一片狼藉,也挨着我坐了下来,“我怕你有事。” 心里仿佛涌入一股暖流。 “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我笑,“你报警了吗?” 他想到了什么,拿出绳子来将王强绑了,这才复又坐下,回答我,“应该在路上了。” 然而,我们没等来警察,却等来了狂风暴雨。 第54章 噩梦 王强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来,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严家畈。 这是……当年王强杀掉的人的父亲! 我接起,却不敢说话。 电话那头说:“王强!我已经到了你家门口了!快点开门。答应今天拿赔偿款,你别给我耍心机。还差三百多万,一分都不能少!” 我这才听明白,是王强来之前给当年的受害者打了电话,让他们来我家拿当年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赔偿金。 不用猜也知道,王强绝对没那么好心,担心着受害者这么多年还没获得赔偿。 他惦记的,恐怕是自己万一不小心杀了母亲,让受害者来背锅! 真是一石二鸟。没想到进了一趟监狱,算计的本事精进不少! 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笔账,应该王强还,而不是我们还。 但我和母亲背了十二年的债,却还是没有还清。 我咳了一声,平复下刚才的激动:“严叔叔,是我,我是王红。欠你们的钱,我和我妈早晚会给你们还上的。你们不要着急。” “呸!”严家畈显然不相信我们,“你们食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是说还,总是说还,你们究竟还了多少?不过五百万的债务,还了十一年也才还了两百万!剩下的三百万呢,被狗吃了吗?现在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十一年前的三百万,放到现在都三千多万了!” “叔叔,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我陪着笑脸,还打算继续解释,让对方能多通融几年。电话却被张宥然一手抢了去,“三百万是吗?卡号发过来,我等下就叫人给你们汇过去。” “想得美!还三百万呢?三千万!一分都不能少!要是少了,我就去找记者,找媒体,曝光你们!王红我知道你在省台当主持人,你们这些人不是最要面子的么……” 张宥然不耐地打断对方,“好,三千万。说话算数。明天早晨,你写好收据在家里等着。我派人去取。” 不等对方说话,他立刻合上手机。 转过头来对我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真是有钱人。 我叹了一口气,“问题是没钱。” 他说:“再没钱,也不能用命去赌。” 我哦了一声。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要记住。钱固然重要,但比起你来,你更重要。” 外面,警笛大作。 警车来了。 他向为首的警官留了电话,并说明了情况,“私闯民宅,还意图行凶。就是这样。” 看着王强被押送上警车,他这才和我一起扶起母亲,上了那辆凯迪拉克。 母亲已经晕在了我怀里,脑袋上的血还在汩汩流着,鼻孔也开始出血,越流越多,我怎么擦也擦不净。 染红了我的衣服,也染红了他车上的真皮坐垫。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抱着母亲,努力忍住不掉眼泪。 母亲就算作恶多端,她终究是我的母亲。 我唯一的亲人。 她不能有事。 一下车,张宥然抱起母亲,就往楼上奔。我去交了费,也立刻上了楼。 所有的医院都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公立医院,还是费用高到吓人的私立医院,都一样。 其实我是害怕来医院的。总觉得人到了医院,就变得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有钱的任人宰割,没钱的依然任人宰割。 那十一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的我,如果不筹到钱,张宥然是不是就真的会死? 我不知道。 即使各项社会保障已经是无比全面和进步的现在,会不会有人跟当初的我一样,走投无路到只能出卖自己? 好在张宥然打了招呼,一上楼就有医生迎上来,看到母亲的伤势也是吓了一跳:“先止血!止了血立刻做检查。” 护士立刻推来担架车,我们一起帮忙让母亲躺上去。母亲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开始讲胡话:“菀之,红红……你别这样……菀之,救我,救我……” 我听来格外心酸。 张宥然抱住了我,“不会有事的,妈不会有事的。” 过了一会儿,医生将检查单递给我们,“初步诊断为外伤性动脉型鼻出血,现在不能确定的是是否引起了双目失明。出血过多,已经进行了输血治疗。但要进行手术治疗。” 我望着检查单上的一大堆看不懂的医学名词,只觉更加焦急:“严重吗?我母亲会不会……会不会……” 我不敢将最坏的可能说出来,但我还是害怕它发生。 医生把家属同意书递过来:“这上面列全了手术有可能引起的最坏的可能。你们认真看一下,同意就赶紧签字。时间紧急,请尽快做决定。” 我茫然地点头。 但我已经双目模糊,看不清了上面的字。 张宥然大概看出了我情绪的不对,大致扫了扫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就签上了字:“楚大夫,我相信你的医术。这是我岳母,请你尽最大努力。” “你放心,我会的。” 张宥然颔首。 不过几个小时,我却度日如年。 张宥然的电话一直在震动,他不时走远去接电话。 我想,剧组赶进度一定很辛苦,他这样临时请假,肯定影响不好。这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肯定是在催他回去拍戏。 他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我不应该拖累他。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我对他说:“你去忙吧。这边没事了。我一个人能应付的。” 他一手搂住我的肩膀,一手拉住了我的手,其实我的手心紧张得全是汗。听到他在我耳边说:“没事。那边也能应付。剧组缺了我依然运转,但我知道,你缺了我定然不行。” 然而,坐下没多久,他的电话又震动了起来。 我循声望向屏幕,却被他的手掌挡住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他站起身,对我说了声抱歉,又去了一边接电话。 我看着手术室上的时间,手术已经进行了八个小时四十分钟了。 我越紧张,就越发胡思乱想:会不会遇上什么疑难复杂的病情,医生也手足无措了?会不会是手术出了什么事故,医生不敢出来了?会不会是母亲没救了?会不会…… 终于,随着叮咚一声,红灯熄灭,绿灯亮起,那电子屏上的时间清零。 医生走出来,我立刻迎上去:“我母亲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只需要再观察二十四小时,要没问题,一个星期后出院。” 我大舒一口气。 也算是无惊无险。 我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张宥然。 沿着走廊一路往前,并没有看见他。我又绕着十三层转了好几圈,依然没有找到他。给他打电话,也一直是正在通话中。 正准备回去等,却在楼梯间,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并没刻意放轻脚步,也许是他打电话太专心,都没注意到我已经进了电梯间。 我听见,他用从没有对我用过的那种温柔而又笃定到极致的声音说话。 “达之,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请你也体谅一下我,她毕竟是我的妻子。” 原来对方是达之,怪不得。 如果说实话,我对达之完全没有嫉妒心。 这不可能。 同样的年龄,她拥有了我做梦都不可能拥有的一切:慈祥的父亲,良好的家世,漂亮的容貌,以及——张宥然从小到大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爱。 但我努力让自己达到平衡。达之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拥有美好的爱情,和灿烂的人生。 但我听到张宥然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就像整个人浸入了海水,从呼吸到心跳都不顺畅。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了。梁鞠的电话已经给了你。”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蓦然一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是在张宥然的剧本里,当时他的剧本里夹着一张名片,上面就写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究竟是谁?达之要她的电话做什么? 拿出手机输入了那三个字,点击最上面的百科。 梁鞠,世初芙蓉董事长,郑氏集团董事…… 照片上的脸,我认识,是郑成京的老婆。 我的手不由握紧,原来如此。 而张宥然还在讲着电话:“蔡律师是国内民商第一人,也是我所在的娱乐公司的专业法务。他处理的遗产纠纷案件少说也有五十多起,你找她,不会有问题。” 张宥然修长的手攥着手机,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口气,“林叔叔去世,我也很难过。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总希望你能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菀之是我的妻子。她再恶毒,也终究是我的妻子,只希望你能放她一条生路。”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像堵住了我的喉咙,我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可还是觉得心慌气短。 原来,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这样两个字。 恶毒。 恶毒如我,为什么心那么痛? 我一手扶着墙,听张宥然继续讲电话。 “妈……”他大概觉得叫我母亲为妈妈还是别扭,立刻改了口,“王娟纵是作恶多端,也已经得到了报应,现在住院了。” “你若要追究,我没有意见。”他的面上浮现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随即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笔直的背影,“好。我会帮你,如果你决定了,我会帮你。但菀之终究是我的妻子,这个不可能改变。” 第55章 假象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仿佛是从天而降了一份幸福,可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份幸福我究竟要不要得起。 答案明明是那么浅显,可我却视而不见。 我要不起。 林达之才是张宥然的心头好,我算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终究只有恶毒两个字。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只怕自己会受不了。 他终于收了线,转过身来,这才看见我,眉目一愣,“菀之。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该偷听他讲话的,更不该偷听他和达之的通话的。 可如果不听,那我不就永远蒙在鼓里了么? “我来找你,没想到你在和……”我顿了顿,“你在和达之讲电话。达之最近好吗?” 我甚至不敢去问他为什么要算计我,可隐隐作痛的心,还是在拉扯着我,想要让他知道,我是知道的。 他嗯一声,并不接我的话,而是问我:“妈的手术做完了吗?” 我瞧着他的样子,他的眉目有浅浅的阴郁,眸光也有些疲倦,这些是装不出来的。想他在片场拍戏定然也很辛苦,那么远赶回来也不容易,我以为他真的是为了我,却原来并不是。 心猛然一揪,我咽下口水,回答他:“做完了。” 他说:“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可我并没看见他如释重负的神情,而是径直迈步走出了楼梯间。 我跟上去,叫了他一声。 他这才停下脚步,并未跟着我进病房,而是一手插进口袋,对我讲:“菀之。抱歉。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妈这边就请你多操一份心。” 是被我撞破了他和达之的计划,所以他连装都懒得装了吗? 但我只能点头。 他的大手下意识地将我揽在他的怀里,“乖。费用的事情不用操心,我会预交够。”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我闭上了眼,轻轻回答:“好。” 回到病房,母亲还在昏迷中,还在上着氧气瓶,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显得格外瘦弱渺小。 真的老了,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了,嶙峋在粗糙的手背上,看起来更是让人心酸。 我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低下头去。 是我没用。 母亲吃了一辈子的苦,老了老了,我却还没有保护好她。 仿佛这一辈子就要这样过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我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听见了手机在震动这才从迷糊中醒转,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的死透,远处有零星的灯光。 看着屏幕的号码,愣了愣。 林达之来电,是否接听? 手机屏幕一直在闪烁,我犹豫许久,还是按下了接听。 “菀之。我是达之。” 我笑了笑,“达之你好。” 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估计达之恨我要死,而我其实也挺尴尬的。 “我听宥然讲,王阿姨出事了,现在在住院。我想去看看她。”她带着轻微的试探,“行吗?” 我自然是不信她会这么好心,但一直以来都是我和母亲不对。 达之做过的唯一伤害我的事情,最终还被我抢了心爱的人。 终究都是我不对。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像一只猫一般,让人不忍拒绝,“我知道,你可能对我还有怨气。上次在你家的事情,是我不对。对不起……” “达之,你别这样。”我心一酸,鼻也跟着一酸,“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那能让我去看看阿姨吗?”那边已经带了哭腔,“我没有亲人了。王阿姨,毕竟是我爸爸生前最爱的人。我想,如果爸爸还在世的话,一定不希望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毕竟,我们还曾是一家人。” 提起了林叔叔,我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了。 “能把医院的地址告诉我吗?” 我说:“好。” 将详细的病房号也告诉了她。 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人敲门,我转过头去,就看见达之对我笑。跟上次见面,她的气质变化不少。一头利落的短发,禾绿色的套装,远远站着,像一束亭亭玉立的百合,说不出的甜美。 她浅笑着瞧我,“能进来吗?” 我连忙起身,将板凳腾出来,“坐。” 她的将手里的一堆东西放在阳台上,我这才注意到她拿了好多东西来:一大件果篮,一箱牛奶,还有一捧鲜花。我更加不好意思,也更加局促,竟不知道说什么。 道谢太无谓,道歉太刻意,怎样表现都不够自然。 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椰汁,递给她,“最近好吗?” 她说:“挺好的。专科毕业,现在在一家娱乐公司实习,待遇不错,就是忙一点。” 我又陷入了不知道说什么的死循环,只能喃喃重复着:“挺好的。” 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达之立刻站起来招手:“李法官,这里!” 三个穿着别徽章制服的男人走过来。其中一位转头看了看病房的条件,又看了看病床前母亲的床位号牌,问我:“住院的这位女士,就是王娟是吗?” 我虽然心里满是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请问你与王娟女士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母亲。”我盯着他胸前的徽章看了看,“李法官是吗?请问你有什么事?” 对方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在我眼前晃了晃,说话带着一股威严,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是晋城市闵霞区人民法院书`记员李建勇,向你们送达传票。” 我一脸蒙圈地看着对方,又望了望达之:“传票?什么传票?” 达之起身,拍了拍裙子上根本就没有的尘土,笑着对我讲,“是我起诉你们,要求重新分割我父亲遗产的官司的传票。” 法院的人送完传票就走了。 其实,对于达之的起诉的行为,我无话可说。 是我们霸占她的家产。 她如果一定要要回来,也无可厚非。 但让我难过的,并不是林达之的行为。 而是先前她与张宥然打得那通电话,很显然,张宥然早已知道她要起诉我们,甚至在帮她搜集证据,还为她请了国内首屈一指的民商事律师。 而我和母亲,如今无依无靠,只能被动挨打。 我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纸。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票号,写着我母亲的姓名,唯独没有住址。 我就说,她怎么会这么好心,拎了那么大一堆东西。明明没做错什么,还要跟我认错。 原来都是计谋。 “本来不知道王阿姨在什么地方。我问了宥然哥,他也不肯说。我正在烦心怎么办,却要感谢你啊!一个电话就告诉了我地址。” 她笑得声如银铃,明明是很悦耳的,在我听来却格外讽刺,“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来看望你妈的吧?你也不想想,当年你们杀我父亲,霸我财产,将我扫地出门,还找人、找人对我做出了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情,甚至逼我跟宥然哥哥分开!我还对你们道歉?你居然还指望我对你们道歉?” “我呸!”她一口啐在我脸上,“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什么?我林达之是瞎了眼,还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向你们这种下三滥道歉啊!” 我压下心中的怒火,用手背将她的喷在我脸上的口水抹去。 “你究竟要怎样?” “我要怎样?”她两手环抱胸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先从法庭见开始吧。” 又鄙夷地斜睨了我母亲一眼,踩着高跟鞋,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笑:“对了。你大概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郑成京的妻子盯上,她为什么会去你们电视台闹。我倒不妨告诉你,是我问宥然哥要的梁鞠的电话,然后叫她去捉奸。” 即使事实就摆在我眼前,我仍然不肯相信:“你的意思是,宥然和你是一伙的?” 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以为?” 我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漏出三个字,“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她嘴角一撇,心不在焉地瞧了瞧自己的水晶甲,“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其实啊,宥然哥哥和我一直是一条心。他就算娶了你,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想着在你身边会更容易帮我收集证据。而现在,我们的证据已经收集齐了。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即使牙关在打颤,我依然坚持相信他:“不!可!能!” 绝不可能! 宥然怎么会呢? 宥然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联合达之一起算计我呢? 然而,在达之来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为什么不肯相信呢? “亲爱的姐姐啊,你就别骗自己了。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你抬头看看,苍天饶过谁呢?”达之理了理肩上的细皮包带,转身,优雅摆了摆手,“法庭上见咯。” 我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去。 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窗户没有关紧,外面的风呼呼刮着,吹进了房子,卷起了窗帘,像一双巨大的翅膀。 我在这冷风中,睁眼坐了一晚上。 这日之后,我再未见过张宥然。 我这才肯完完全全地相信,原来一切,真的是阴谋。 开庭的日子很快来临。 第56章 原点 母亲恢复得并不好。 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机能运转缓慢,脑部遭到了不可逆的损伤,现在说话还是不那么利索。 医生几次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灯箱前挂着的拍片告诉我:“是我们预估得太过乐观。先前因为时间紧张,没有时间进行全面的术前检查。所以没有发现她有严重的肾功能疾病,这也是恢复缓慢的原因之一。目前已经引发了继发水肿,后续会不会导致神经损伤,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都是专业名词,我听得并不明白,只能再问医生:“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我不敢保证。”医生叹了一口气,“严重的临床反应,是变成植物人。” 我的手攥紧了衣角。 我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木然点头,木然起身,木然望着医生,都忘记了道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我只记得自己在走廊里坐了好一会儿,望着医院那些来来往往人群,有匆匆忙忙的医生,有心焦气躁的患者,还有步履蹒跚的孕妇。大家的脸上有各种各样的表情,或悲或喜,只有我坐在这里。 捂着脸,默默流泪。 我掏出了手机,按下熟稔于心的那一串号码,望着手机默认出的那两行字,视线更加模糊。 丈夫。 张宥然。 可我终究不敢拨出去。 我害怕没人接,又害怕有人接。 握着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是宋思耘。 我理了理情绪,接起:“喂,宋总。” “菀之,是我。”那边顿了顿,“我听陈经理讲,你家出事了。” 我勉强牵扯一抹笑,“是。不过没关系,我能应付。”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格外的恳切和真诚:“如果不介意,你能跟我讲讲,出什么事了吗?” “就是母亲生病了,然后最近可能还要应付一场官司。”我依旧是笑,虽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声格外的难听和苍白,“没事。谢谢你专门打来关心我。没事的。我能应付的。” 这起官司牵扯着我肮脏的过去,我不愿示人,我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 “你。”我听见宋思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菀之,我只是想帮你。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可以告诉我。别总是自己扛着。谁都有不容易的时候,度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声音厚重而沉稳,仿佛带着温度和力量。 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我将指节压在鼻尖,努力将抽噎压下去,我不敢开口,我怕一开口,就又是哭腔。 “找律师了吗?”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继续说,“我不太清楚你面临的是什么官司。但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正是大成律所的主任,你可以将你的事情告诉他,让他给你找一个资深律师。” 我点头,“谢谢。” 他说:“不客气。希望能帮到你吧。” 很快,宋思耘就将大成律所主任的电话和地址发给了我,并已经帮我打好了招呼。 这样艰难的时刻,无疑雪中送炭。 我按照地址寻过去。 出租车上,司机放着重低音,一声一声,震得人心碎。然而就是在这极度的嘈杂中,我终于睡了过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雾蒙蒙的天,泥漉漉的地,我被郑成京那群小混混打得起不来,血水泪水遮挡住的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张宥然那样高大而又颀长的身影,带着王子一般的光芒,拯救了我。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爱他。他也不会知道,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从来不哭的我,私下里到底流了多少眼泪,才终于将这份感情埋葬,以碑为坟,永不再示人。 师傅下了车推我,我才睁开眼。 “这位乘客怎么回事?叫你你也不应,推你你也不应,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竟然是睡着了!你也是心大!也就是我好心,要是遇上个坏司机,把你拉到荒郊野外卖了去,你也不知道!” 我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啊。多少钱?” “三十块。” 我将钱递上,那师傅一边找钱,一边又跟我唠起了嗑:“这大成律所可是晋城市最好的律所。若是摊上了官司,找大成的律师准没错。我一亲戚的案子就是他们给代理的,让对方赔了不少钱!” 我嗯了一声。 下车。 望了望这栋高楼,确实气派。 上了十四层,找到那位薛主任,说明了来意。 对方听罢,帮我分析了眼下的状况:“你和你母亲霸占了林建彰所有财产,还把继女赶出家的行为,显然是违法的。再加上,你母亲先前有虐待继女的行为。这些都是判断恶意侵占的要件。不过,现在距离林建彰去世已经过了好多年,实际已经过了起诉的2年的诉讼时效,按理说,林建彰的女儿应该不能起诉了。” 我满是疑惑,“那我怎么还会收到传票?” “应该是遇到了诉讼时效中断的法定事由。我猜她应该掌握了你母亲谋杀的关键性证据,启动了司法程序。你最好去确认一下。” 我并不懂这些法律上的名词,“什么叫启动了司法程序?” “也许公安机关已经在调查你母亲了,说不准,案件已经移送到了检察机关,即将面临公诉。”他说,“这些都是有可能导致诉讼时效中断的法定事由。” 我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过程如何,我只想知道,我和母亲有可能面临的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那一切就照你所说,我们败诉了,会怎样?” “民事案件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赔钱。你们侵占多少就要退还多少,再付一点赔偿款。”薛主任说,“比较让人担心的是刑事部分。过不了几天你们就又会收到法院的传票了。谋杀罪是有可能面临死刑的。” 我的心猛然一揪。 我不相信母亲真的会杀人,可我又不敢肯定。 是的,挣扎在地狱中的人,一旦有机会逃生,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母亲说不定真的会为了财产,而真的杀了林叔叔。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要问什么,我现在脑海一片浆糊,已经不能思考。 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王红女士吗?” “我是。” “你的母亲是王娟吗?” “是。” “请你今明两天来市人民法院领传票……” 我的手心全是汗,黏腻腻地。 我听见自己道了一声好。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但我不能让母亲坐牢。她一辈子也是无依无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终于有了享清闲的机会,我怎么能就让她下半辈子在牢里度过?牢中有多苦,我比谁都知道,那是我这一身病痛的来源,所以我更不能让母亲去坐牢。 可没有人愿意帮我。 我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大概是太突然,对面的薛主任也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就要扶我起来:“林女士,你这是做什么?” 我却不起来。 我低着头,“法律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坐牢。薛主任,我知道你在业内也是首屈一指的律师,请你一定要尽力帮我。不要让我母亲坐牢。” 他一定要拽我起来,“林女士啊。你是宋总的朋友,宋总也跟我打了招呼了。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的。但现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情况,所以我不能跟你打包票。但请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千言万语也没办法表打我的感激,最终出口的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其实我一直不相信所谓的因果轮回论。大概是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让我从一定程度上也摆脱了当初的贫困。让我吃穿用度不用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也能够自食其力。 可如今的我,不得不承认:达之说的对,善恶终是有报的。 我们在林家做了那么多的坏事,终有一天这些坏事报应到我们自己的头上。 其实,在张宥然消失的这段日子,我反反复复都在反省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事情,才让他这样决绝离去,不带任何的犹豫和心疼。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身上有那么多的缺点,我固执、偏激、倔强、木讷而无趣…… 那么多那么多的缺点,究竟是什么缺点让他最终决定抛下我。 我只知道,如果他不爱我,只怕我说是错、做是错,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日子过得很单调:上班、陪床、寻医问药、和薛主任谈案子,在绝望中寻找那么一点点可能。 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总有那样强大的压力鞭笞着我,让我不能停下来,仿佛生活就是茫然无措的旋转,又找不到出路。仿佛这一辈子就要在这漫无目的的忙碌中消磨殆尽,在死循环中走完。 然而,总是祸不单行。 在经历了许多次的半夜抢救之后,我已经练就了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然而,当病危通知单下达的时候,我还是有些眩晕。 母亲再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第57章 开庭 钱也像流水一样地花进去,余额的位数不断在减少,最后变成可怜的那么几个字。 我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当初侵占的林叔叔的那么多财产,如今的我和母亲该怎么办。 我吃过那么多钱的苦,我只知道钱的好处。 关键时刻,它可以救命。 母亲曾经短暂地醒来了几天,意识也算清明,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摸着我的头发,唤着我的名字:“红红啊红红,我如果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我趴在病床边,脸贴着她的手背,只能笑,笑得满脸泪花:“你不会走的。你不能走。” 她的眼里也都是泪花:“红红啊。是妈对不起你……” “你只要没事就好。”我摇头,“你若敢走,我就跟着你。无论是去阴曹还是地府,我都跟着你。”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过了几日,母亲的情况终于有了显著的好转。可以让人推着到后院里晒太阳,还会望着远处的小孩玩耍咯咯笑,笑得也像个小孩子。 看她的样子,我终究是没敢将诉讼的事情告诉她。 期间,检察官也来了解过情况,看着母亲的样子,知道也问不出个什么,也就又回去了。 然而,法院却按期开庭。 这天,我穿了一身黑,和薛主任一起,推着母亲上了庭。 并不是刻意穿的肃穆,而是我已经在病房呆了近一个月。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梳妆打扮自己,黑衣服耐脏,也好洗。所以为了方便,我买了十多件深色的衬衣,就放在病房里。上班穿着,也没有不妥。 我和薛主任一起进了民事三庭。 一进去,却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消失了将近三个月的人。 张宥然。 他站在达之身边,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这才抬起了头。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 他也穿了一身黑,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人也更加颀长挺拔。不知是因为黑衣服的原因,还是他真的瘦了,整个人仿佛都抽条下去,那脸庞也轻减了不少,轮廓更是鲜明起来。 眸光也不复了之前的温暖,而是陌生的。 我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忍住了去质问他的冲动。 那么难,这段时间那么难。我一个人度过了所有,而他却陪在那个人身边。明明知道我一个人不能承受,他却抛下了我。究竟是为什么?还是那些甜蜜的过往都是假的? 我想问问他,这些是不是逢场作戏?他说的爱我,他说的不放心我,他说的要陪我一起过,是不是都是逢场作戏? 可答案已经这么显而易见了。 达之也看见了我,笑得肆意而生机盎然,带着趾高气昂的姿态:“姐姐你来啦?我和宥然哥哥都已经到了好久了呢!” 我装作没听见,落座。 “现在进行法庭调查。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穿着检服的公诉人起立,开始念法律文书,“……王娟趁与被害人林建彰同处一室,被害人因伤身体不便之际,故意将起推下窗户,致人死亡。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检察官走下公诉席,开始出示证据。 他指着电子屏上正在放的监控,朗声道:“这是当天医院走廊的监控。嫌疑人进了被害人的病房,且能够清晰地听到双方发生了争吵。” 我再一次听到了林叔叔和母亲的声音: “王娟啊王娟!你真是我的好夫人啊!太好了!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觉得高枕无忧了?” “我没有。建彰,我真没有!电话那边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你当我林建彰是傻子吗?你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管,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啪——” “你对我女儿做的好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就把我推下楼,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打算谋杀呢!反正你一直惦记着林家的财产,倒不如早点杀了我,也好早点名正言顺地继承遗产!是不是?我林建彰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恶毒女人!” “林建彰,你现在觉悟到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 “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不是说我打算谋杀吗?我现在就谋杀一个给你看!” “你敢——王娟,你敢!” 震耳欲聋的声响,砸东西的,争吵声,还有门被用力敲打的声音。 陡然安静之后: “建彰!” 检察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锁在被告席上的轮椅上的母亲,向法官道:“这就是案发的全部经过。可以看到嫌疑人在作案之前,被害人怀疑其婚内出轨,嫌疑人一再言语威胁要谋杀被害人。三分钟后,被害人就被推下了窗户。动机明确,犯罪事实清楚。” 法官问母亲:“你承认吗?” 母亲手扶着轮椅,坐在审`判席对面的被告席,支支吾吾:“我不记得了。” “是吗?”检察官看向法官,“可否请证人出席?” “准许。” 我看见张宥然从旁听席走上法庭。 我的心猛然停跳。 我张大了嘴巴,整个人都懵了。 我无法理解,他怎么能……他怎么能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我的对面,向着达之? 而他也始终面向审`判席,并未看我。 仿佛并不认识我。 检察官问他:“证人,当天你在场是吗?” “是。” “你看到了什么?” “我和林达之都不在病房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他们在吵架,王阿姨还威胁林伯父,说要杀了他。” “好。那你还知道什么?” “林伯父对王阿姨一直很好,收留了他们母女。但王阿姨总是虐待林达之,将林达之打得遍体鳞伤,林伯父为此和王阿姨争吵了数次。林伯父之所以住院,也是被王阿姨推下了楼梯。”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 …… “被告人,你承认证人所说的话吗?” 母亲依旧摇摇头,呆滞地看着法官:“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的心蘧然收缩,像被人狠狠攥在手心,抓着拧着蹂躏着,闷沉地痛着。 情势急转直下,薛主任就是再厉害,恐怕也无力回天。 后面的庭审,我已经没有心思在去听。 我只是摊开手掌,捂住了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不怕倾家荡产。我只怕母亲苦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还要在监牢中度过余生。 然而,天不遂人愿。 短暂的两日休庭,很快到了宣`判时间。 张宥然和林达之来得很早,我落座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 法官和检察官半个小时之后也到了。 法槌落下,“全体起立,现在宣读判`决书——” 我起立,看了看张宥然。 他理了理衬衣的袖子,也站了起来。 审`判长理了理桌上的话筒,捧起了文书,高声开始念。 依旧是长篇大论,将公诉词和辩护词都总结了一遍,依次阐述认定事实的证据。 虽然听得十分乏力,但我依旧在认真听。 “本院认为,被告人王娟故意非法剥脱他人生命,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晋城市人民检察院指控的罪名成立,本院予以支持。根据已查明的事实,被告人具有以下酌定从轻处罚的情节……” “……本院为严厉打击犯罪……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五十六条第一款、第五十五条第一款的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王娟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 “啪——” 一锤定音。 鉴于母亲的身体状况,收监的当天薛主任就向法庭申请了保外就医。母亲很快被送往指定的医院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同意申请。 但是在指定医院进行治疗。 达之的民事官司接踵而来,我都有些麻木了。 可还得去应诉。 张宥然已经成为了我的噩梦,午夜时分,望着空荡荡的双人床,也会失神许久。 我这边的枕头睡得太多,已经塌陷下去,而他那边的枕头还是松软依旧,月光打下来,一切如常,只是少了一个人的温度。 偶尔也会梦见他曾对我说过的情话,那么多次的“菀之,我爱你”,终究只是浮光掠影,被风一吹就散了。 起了个大早,略微梳洗了下,化了个淡妆。 至少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我知道张宥然肯定会陪着达之,我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太狼狈。 一出门,薛主任已经等在了门口,旁边是那辆熟悉而又气派的路虎。 我走过去,路虎的车窗摇下来,宋思耘撑着车窗沿,侧身对着我笑,眼睛弯弯像一尾鱼,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更是迷人:“菀之,一起去。我给你助阵。” 薛主任坐在副驾驶,指着宋思耘,也对我笑:“听说今天开庭,他非死乞白赖要来!我拦还拦不住!我以为他是要看我在法庭唇枪舌剑呢,结果他说是要给你摇旗助威!我真是伤心啊。” 宋思耘笑:“我给美女助阵,老薛你伤心什么?莫不是对我有意思?” “可不?”薛主任一边皱眉,一边笑,表情独具喜感,“我就是伤心了。朋友二十多年,你一次都没看过我开庭。好不容易今天去看,还不是为我。” 这两位插科打诨,竟让我的沉郁一扫而光:“你怎么这么好?” “我就是这么好。”他抛过来一瓶红牛,“来来来!先补充点能量。今天不仅是双方律师的博弈,更是当事人气场的较量。” 我拉开拉环,一边喝着,一边笑:“那我这边有了你。气场不就已经赢了?” 他笑得春意盎然:“你有这个觉悟很好。” 第58章 恍惚 一边拨转方向盘,开向法院。 我们三人一起入庭。 路过张宥然身边,宋思耘竟然还和张宥然点了点头。 张宥然偏过头看了看我,眉目波澜不惊,随即又转身和旁边的西装男讲话了。 薛主任指着那位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对我介绍:“对方的律师果然不简单!居然是蔡庆勋主任!他曾经是大成的高伙之一,被称为国内民商第一人。主要代理名人之间的财产纠纷,也是许多明星的御用法务,十年前震惊中外的金雄影后争遗产的案子就是他办得。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我想了想,“就是那个让被告输的一塌糊涂的案子吗?” “对!就是那个案子!”薛主任啧啧两声,“他有多厉害,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我点了点头,像是安慰自己:“他们的律师再厉害都没关系。反正我这边有你!” 他笑了笑:“林小姐啊,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打官司这个事情,并不是律师厉害就能胜诉的。更多的是讲证据。如果证据不足,律师技巧再娴熟,也终究是回天乏力。” 我苍白笑了笑:“我明白的。没关系,你尽力就好。” 即将开庭的铃声响起。 我看见达之与张宥然说了什么,张宥然点了点头。 达之这才走上法庭,在原告席落座。 法官穿着法袍,也依次落座。 审`判长落下法槌:“请现场肃静,现在开庭——” 达之的代理律师起身,开始宣读长长的起诉状。 果然如薛主任所料,林达之的起诉状事无巨细。 从母亲对她的虐待,到赶她出家门,再到母亲和林叔叔在病房的吵闹声,等等等等,全都被她列了出来。 最后说明诉讼请求:“被告返还所侵占的包括动产、不动产、现金和存款等,近三亿财产。并赔偿我方当事人手术费、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等七十二万元……” 我被这个数字惊到了:“三亿零七十二万?” “太多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旁边的薛主任碰了碰我,“显然原告的计算有问题。” 我说:“如果照她这个数字赔的话。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薛主任翻着手里的文件夹:“按照你给我列出的财产清单,综合我自己去银行查账的结果,以及来自第三方的财产评估,林建彰的遗产总价值不会超过八千万。要赔,也就赔八千万而已。” 毕竟是资深律师,前期功课做的十分充足。 各种财产详单,包括建彰房屋的内部资料、股权证明、保险单据、房产证等,都掌握齐全。 对于林达之的赔偿金要求,薛主任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双方僵持不下。 直到对方律师出示了前几天的判`决书:“根据《继承法》第10条规定,继承人故意杀害被继承人,或者,继承人为争夺遗产而杀害其他继承人的,丧失继承权。” 对方律师将目光转向我,“而就在半个月前,晋城中院下达判`决,嫌疑人王娟因杀害林建彰,被判故意杀人罪。” 薛主任立刻起身:“审`判长,我反对——” 审`判长抬手阻止:“反对无效。原告律师请继续。” 对方律师洋洋得意:“王娟不止杀害林建彰,还以争夺财产为目的,多次伤害我方当事人林达之。” 对方律师还在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这边薛主任终于忍无可忍,转身问我:“情势明显不利于我们了,再这样下去,就不只是退还遗产的事情了。我怕他们变更诉讼请求,增加赔偿款。我建议是现在申请调解,你认为呢?” 我说:“听你的。” 薛主任再次起身:“审`判长,我们申请调解——” 审`判长看了看林达之:“被告提出调解申请,原告是否同意?” 林达之恶狠狠地瞧着我:“不同意!” 对方的蔡律师显然另有想法,转身对达之讲了什么,达之的脸色一变。 蔡律师朗声对法官道:“我方申请休庭,就调解一事进行讨论。” 审`判长点了点头:“同意原告申请,现在休庭半小时。” 坐的时间有点久,我起身去楼道走一走,舒展一下筋骨。这些年不做体力劳动了,身体是恢复了一些,但腰椎的病痛,还是没有痊愈,一坐久就浑身难受。 正碰上宋思耘在走廊打电话,看见我微微点了点头,走远了。 人打电话避着我,无可厚非,我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在窗前站了站,捏了捏自己的脖子,突然听见张宥然在叫我:“莞之。” 我听见他的声音,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避不过,也逃不掉,我只能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带着嘲讽的。 我听见自己冷笑一声:“张宥然,我的丈夫,好久不见。”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一把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塞了一个东西:“我不知道这一场官司,你会被判`决还多少债。无论多少,这里面的钱一定够了。你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198……” 我只有冷笑。 人都已经离开我了,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开我了。在他消失的时候,他就已经选定了自己的立场。这时候又来装什么好心? 或许是怕自己背债? 因为我们是夫妻,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所有债权债务,有我的一份,就有他的一份。所以,他才会把这张卡给我,让我先把达之的钱还上,再给他还钱。 我紧紧捏着那张银行卡。 银行卡上凹`凸的字硌着我的手心,硌得我生疼。 我将卡放在窗台上:“不用你假惺惺了。如果你害怕我连累你,我可以给你写一个证明,我与达之之间的所有债务。都与你没有关系。”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如果他不愿意与我同甘共苦,我也没有必要逼迫他。 何况,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拿了他的钱,我怕我以后面对他,都抬不起头来。 他抿了抿唇,“莞之,你何必那么倔。” 我扯出一个微笑:“我一向都是这么倔。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我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往火坑里跳。” 我嘴角一抹讥笑,“张宥然,装什么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早都清楚得很了。你用我对你的爱为诱饵,步步紧逼,将我置于今天这个境地。我没有资格怪你,更没有资格指责你。因为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我要来的。我比谁都清楚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所以,你这样的黄鼠狼给鸡拜年,真是没有必要。” 外面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下去,我们两个站在窗户边,光线也不明亮,外面的风透进来。他的脸隐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眉目,只是感觉空气都要凝固下来。 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只觉得喉咙干涩,呼吸也变得凝重,“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你也就别想方设法要帮达之报仇了。今天的庭审`判多少,我就会给达之赔多少。无论是欠了你的钱,还是欠了达之的钱,都要还的。何况你们……” 我说的十分缓慢,这才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何况你们本来就是一伙。” “好。”他的声音很低,很轻,轻得仿佛要被窗户透进来的风吹跑,“你已经这样认为了。我不解释。” 他迈步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悲从中来。 而窗台上,银行卡还在那里。 他并未收走。 我思考再三,还是将那张卡拿上了。 他大可以放心,他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 我就是还债饿死,我也不会动。 进了民庭,却看法庭已经散了。 薛主任走过来告诉我:“对方同意调解了。刚才法官和我们两位律师沟通了一下,对方的底牌是一亿,而咱们这边是八千万,估计明天法官会照着九千万调解。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点头:“好。” 宋思耘也走过来,给我俩一人递了一杯红茶,拍着薛主任的肩膀,笑:“老薛今天可以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在法庭上的飒爽英姿!真是帅死了!” 薛主任哎呀一声,“你真是够了。二十多年前就应该发现的事情,现在才发现。” 宋思耘笑,桃花眼晶晶亮,“你们两个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走,我请客,吃火锅去。” 按理说应该我请客的,但眼下经济困难,要支付母亲的抚养费,还要给达之赔钱,捉襟见肘的很。总不能真的靠张宥然给的那张卡吧…… 对了,张宥然的那张卡还在我这里! 我看向原告席,达之他们一行人早都没影了,张宥然更不可能在了。 我把卡递给宋思耘:“宋总。张宥然是你们公司的代言人,你们见面的次数肯定多,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宋思耘嗯一声,接过那张卡,颇有兴致地捻着卡的一角看了看,“黑金卡,他给你的?” 我点点头:“是。” 宋思耘别有意味地嗤笑了一声:“这张卡的来头可不一般。他倒是舍得。” 第59章 金卡 我眯眼,“怎么不一般了?” “这卡我都没有。估计全世界拥有这张卡的人不超过五位数。不是顶级富豪就是各国政要。” 我更加疑惑了,“那张宥然怎么会有?” “他有也正常。”宋思耘挑眉,“你以为他一路走来是容易的吗?人脉不广早就被人拍死在沙滩上了。娱乐圈毕竟跟商界还是有区别的,只会更乱更难混,他能有今天这个地位,背后定然是有原因的。何况,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张宥然了。” 是么?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张宥然了。那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张宥然? 本是想问宋思耘,终究没有开口。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和他早已渐行渐远,不过就是凭着一纸婚约,才勉强维持着苟延残喘的婚姻。 我不再去纠结这卡背后的东西,而是问:“这卡除了能取钱,还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宋思耘似乎很了解:“这么给你打比方吧。无论你有什么需要,只要是合法的,金融经理都能给你办到。” 我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一卡在手,什么都不愁的意思。发卡行会给每个持卡人配备一个私人秘书。从生活事项,到生意事项,哪怕是结婚娶媳妇生孩子,所有事情秘书都可以帮你。再难一点的,你在国外遇上自然灾害,无法回国了,只要一个电话,直升飞机都能给你弄到。就是费用要你自己承担罢了。” 听起来确实厉害。 可我最关心的是:“要存多少钱才能得到这样一张卡?” “可不单单是存钱就能得到的。”宋思耘叹了一口气,“这卡大部分是送的。透支额度至少八位数。” 我一愣,“八位数?” 这么贵重的卡,我就更不能要了。 “你帮我还给他。” “他给你的,你就收着。”宋思耘笑意盎然,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捻着那卡,将卡背面的镭射签名给我看,“你看,这卡上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名字呢。你就是还给他也没什么用。” 我只好把卡放进了钱包。 明天调解会肯定要见面的,明天再还给他吧。 然而,我想错了。 调解会他并没有参加。 达之也没有来。 只有蔡律师一人来了。与之相比,我们这边三个人的阵势似乎有点太重视了。 简直就像如临大敌。 - 蔡律师带着林达之手写的授权书和一份措辞强硬的调解协议,趾高气昂地转着手里的钢笔,推了推眼镜:“即使你们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我的当事人还是打算给你们一个机会。这是先行拟好的调解协议,你们看看。如果同意就签字。” “不同意的话,”蔡律师推了推眼镜,两手交叉放于桌上,身体前倾,一副胜利者的笑容,“那就继续法庭见咯。对你们来说,到时候只会更糟!” 薛主任一页页翻着对方提供的调解协议,给我讲解:“赔偿数额是九千万,要求你们半个月内一次性付清……” 我皱眉,继续听着薛主任跟我讲解:“外加你们现在住的两套别墅,建彰房屋旁的车库,还有林建彰生前使用的一辆车子,都要在一个星期内交付……” 薛主任叹了一口气,对蔡律师说:“你们提的要求,会不会太苛刻了?” 蔡律师面上浮现着市侩的笑,两手一摊,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这是我当事人的意思。我一字不落转达了。她还让我告诉你们,人在做天在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说得可真好,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你们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标的物总价都不到一亿,你们就要了将近一亿五的东西!简直欺人太甚!”宋思耘一手将我手里的调解协议甩过去,指着蔡律师的鼻子,说话掷地有声,“不用再调解了,法庭见吧!” 抓住桌上的纸和笔,迅速塞进我的包里,拍着我的肩膀,“我们走。” 我犹豫:“可调解还没结……” “调解个毛线!”他语速极快,估计是被我的事情气到了,“我告诉你林菀之,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情。那都是过去了!现在咱们要面对的,就是赔多少的事情!要钱说钱,要理说理!她们既然要钱,就别装圣人!哪能面子里子都被他们占全了,还想借着大捞一笔?!做梦!” 我嗫嚅,“确实是我和我母亲的不对。对不起她,林达之指责两句也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个毛线!”他一手叉腰,低头思考了一下,短促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要法庭见,那就法庭见吧!公平正义,对双方都好!哪能就这样任人宰割呢!” “可是……万一赔的比这个还多呢?” 他皱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你听着!如果比这个还多,你一分钱都不用掏,我替你还!” 我知道他不可能替我还钱。 但是有这么一份替我着想的心,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薛主任也从会议室走出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可是调解会!法官还在呢!” 宋思耘指着会议室的门,对薛主任讲:“你去跟法官讲,我们不调了!爱判多少判多少,判少了我不管,判多了,我给她赔!” “那怎么行?”我当然不可能让他替我还,转头也问薛主任,“他们提出的这个数字,还能减少吗?如果法庭再判,会比这个少吗?” 薛主任摇头,“他们提出的这个数字,确实欺人太甚。可对方律师手里拿着你们挥霍财产的证据,现有的动产不动产市值八千万,却不包含你们挥霍的钱。所以,估算下来,他们要求的数额也算合理。至于如果再闹上法庭,结果未必就比这个好。” 索性,就这样吧。 再返回调解会议室,我捏紧了张宥然给我的那张卡,几乎快要把卡掰断,“好。我签。” 拿起桌上的笔,一笔一划写上我的名字。 我知道这签名的后果。 可就像蔡律师说的那样,人在做天在看。 出来混的,早晚是要还的。 都是林叔叔的钱,那就都还给他女儿吧。 法院执行局的人第二天就来了,将我和母亲住了整整六年的房子查封了,包括后院的车库,还有车库里停着的那辆车。 看着门上的封条,我有些恍惚,坐在小区喷泉旁的台阶上,眼前不断闪烁着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我摸出来,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心又沉了下去。 “楚大夫来电,是否接听?” 我接起,喂了一声。 楚大夫的声音透着焦急:“菀之这段时间你哪儿去了?给你打电话总是接不通?你母亲出事了你知不知道?你快点来!” 我这才想起来这几天电话一直是静音,今天因为要上班才调成了震动。 连忙说了对不起,火急火燎就往医院赶。 谁想一路堵车,从外环到城内快速,全都堵得一塌糊涂。 我没办法,干脆将钱给师傅,下车沿着城内快速一路狂奔,跑到了医院几乎要断了气。 还没进病房,大夫就拦住了我:“这几日`你没来看望她,你母亲的状态一直不好。刚才来了一个女士,和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你母亲摔了一跤,好半天才起来,严不严重我们也不知道,那个女士在,我们根本没办法做检查。我们要赶那位女士走,她却始终不走,说一定要等你回来。” 我匆忙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进了病房,看达之果然在。 她一身大红色的风衣外套,大`波浪的头发看起来很优雅而又强势,与之相比,母亲缩在病床一角,瑟瑟发抖,病服软踏踏地穿在身上,显的人更加瘦削可怜。手上的吊针不知怎么掉了,手背还隐隐有着血丝。 我不禁心酸上溢。 而达之见我来了,也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却笑着道:“我的姐姐,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我坐在床边,抱住了母亲的身子,抬起头:“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看看你们啊。”她咯咯笑着,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顺便也提醒一下你,还款的最后期限要到了哟。” “人也看到了,话也说到了。”我指着门边,“你可以走了吧?” “鸠占鹊巢的人,居然还有脸皮叫我走呢?这里是医院,可是公共空间哟。而且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看望我的王阿姨呢!”她走过来,高跟鞋发出踢踏的声响,似乎每一步都能将地砖戳出一个洞,“王阿姨,你近来可好啊?” 她的手背蹭着我的母亲的脸颊,骨节上的戒指刮着母亲的脸。 我一手将她推开,“房子已经给你了,钱也要给你了,我妈已经病成这样,还要坐牢!你还要怎样?” “我不要怎样啊。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她摩挲着自己手指上套着的戒指,笑得更是肆意,“可是宥然哥哥不同意啊。他说了,当年你们欠我的东西,一分一毫,他都会帮我讨回来。等你还完了债,他就会跟你离婚。对了,你看看,这是他送给我的戒指,漂不漂亮啊?” 我不想看,但不能不看,那一枚戒指在达之纤细白皙的手指上,确实好看。 铂金质地,包镶着熠熠生辉的钻石。 一看就是精心挑选。 我甚至能够想到,张宥然在挑选钻石的时候,对着达之那个温暖而宠溺的笑。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而他每日在和达之柔情蜜意,帮着达之算计我。 张宥然啊张宥然。 你果然是我的好丈夫! 我的心像被一双手紧紧攥住,我已经不能呼吸。 恼怒,心酸,还有憎恶,全都涌上了心口。 我对着门大吼一声:“滚!你他妈给我滚!以后都不要来——” 第60章 失去 达之冷笑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我和医生一起,将母亲扶好,让她躺平。护士重新换了吊瓶和针,给母亲挂上水。 母亲一直拉着我的手,意识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却还是问着我:“菀之,我刚才听那个丫头片子说,咱们家、咱们家的所有钱,所有东西都给她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说了实话,我只怕母亲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我只好笑笑:“没有的事。您别听达之瞎说。” 母亲眉目终于舒展,握着我的手,声音沙哑而凌乱:“千万不能给她!那是我豁出了命才夺来的财产!林建彰那个老东西,一点都不愿意给我,想把财产全都给她女儿!还怀疑我出轨!做梦!我就是要让她女儿一分都得不到……菀之,你一定要守住……你听到了没有?” 我只能沉默。 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作出什么样的表情。 吊瓶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漏着,仿佛人生也在慢慢往下沉。 母亲的面容也越发苍老了,一颗一颗的老年斑,让人看着心情更加沉郁。 我坐在床边,揉了揉眼睛。楚大夫拍了拍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张纸巾,“没事吧?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摇头,笑了笑:“没事。” 我并不想哭。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整个人已经处于麻木状态,再没有什么能够激起我的眼泪。仿佛我成了木头人,再也不会有悲喜。 时已黄昏,一天未出现的阳光终于露了头,却又很迅速地消散下去,整个天都变得迷蒙。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到了食堂开饭时间,便起身到楼下去打饭。 排队的人很多,站的太久,我在狱中落下的老毛病又犯了,脊背针刺一般的疼,双腿开始打颤。 总算轮到我,我把饭盒递上去:“两份十块钱的套餐。” 其实我是真的没有钱了。这饭要是再贵一点,我就吃不起了。 我抱着饭盒上楼,却碰见了宋思耘。 他正在服务台前问着什么,手里提了大大小小四五个袋子,应该是补品吧。 看样子他是来看望朋友的。 我叫了他一声:“宋总。”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见我先是一喜,随即皱眉问我:“菀之,你在干什么呢?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 我这才想起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只是下来打个饭,手机就放病房充电了。”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跟我一起进了电梯,我按下了楼层,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你?你来看望朋友吗?” 他点头:“正好路过这边。想起你母亲在住院,就顺道来看看。” 进病房的时候,母亲的精神难得好了些,手里拿着遥控器,在调着台。 即将新春佳节,各大电视台重复播放着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火红的舞台背景,火红的演员衣服,群歌群舞,热闹非凡,提前营造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而病房里冷冷清清,看的不免让人唏嘘。 我将饭盒放下,转身去水房倒了一暖壶的水,给宋思耘泡了茶,“坐吧。” 宋思耘望了望病房四周,“这里就你一个人吗?没有请护工?” 也难怪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两套房子都被查封了,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我干脆就把衣服和日常用具都搬到了病房里,好在母亲是保外就医,一人一间病房,所有生活设施也都齐全,我在这边住着,也方便照顾母亲。 就是病房到处都是我的行李,显得拥挤而凌乱。 我笑了笑,回答他,“没有。” 况且现在一个护工一个月就要上万块,我还背着九千万的债务呢。生活都成了问题,哪里会有余钱请护工呢? 宋思耘毕竟是人精,大概看我表情就知道了原因。 他不再寒暄,而是直入主题:“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我点头:“你说。” 他帮了我那么多的忙,只要我能做到,我当然义不容辞。 他说:“唐艺芸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在省电视台的前同事,也是宋思耘的女朋友。 他低下头,顿了顿,才说:“她要出国了,三五年,或者、或者更久的时间都不会回来。她让我帮她照看一下这边的房子,但是……”他叹了一口气,微微笑了笑,“但是你知道我工作特别忙,不可能有时间。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我知道他是想帮我。 我现在确实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一直住在医院里。 宋思耘带我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套屋子,医院就处在城市中心,这房子的地段自然不用说。小区进去楼排整齐,街道干净,物业费显然不便宜。是在二十六层,不是顶层,但采光很好,房子不算小,一百来平,处处透着文艺小资的气息。可以看出,唐艺芸是个生活精致的人,没一个摆设都独具匠心。 宋思耘一副男主人的派头,从鞋柜里拿出拖鞋:“进来吧。” 我嘻嘻笑:“有没有你们两个人的艳迹?或者不适合外人看的东西?我可以在这里多等等,等你收拾好了我再进去。” 宋思耘一手撑着鞋柜,歪头笑:“这还真没有。她把她的东西全带走了。” 我哦一声。 他和唐艺芸似乎有故事。 但实在不好意思八卦。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包:“这是所有的钥匙了,一共六把。如果你丢了,就只能找开锁匠了。所以收好。” 我把钥匙放在包里,看他又很熟悉地打开了茶几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来:“水气电暖物业的卡都在这里了。各项都已经预缴好了,估计后年才到期。不过你还是收好,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 却觉得疑惑。 他已经帮唐艺芸交了整整两年的水电暖气,那肯定是不知道她会突然出国的。也就是说,唐艺芸并未和他讲过要出国的事情。 但毕竟打听别人的隐私并不好。 宋思耘指着冰箱,“里面是空的,你要是这两天就开火,估计得采购一大堆东西。医院的饭毕竟不便宜,你可以在这里做了,再带给阿姨。” 我道了谢。 他笑着说,“不用。” 交代完事项,他又帮我将行李拎了上来。下楼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为什么我听你的意思,唐艺芸是不打算回来了?你也要跟着出国吗?” 他淡淡笑了笑:“我不出国。” “那你们……” “分手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可眉宇间隐隐有着浓厚的遗憾,“她已经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 我不应该问的。如果曾是深爱的人,转身另嫁他人,他一定很伤心。再诉说一次,无异于好不容易愈合的创伤又被揭开。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啊。” “没事。她也有苦衷,我不怪她。只是怪自己,没有发现那些蛛丝马迹,让我们走向了最坏的结果。”他倒豁达,桃花眼微微上挑,“所以这世间一切都说不准。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 似乎意有所指,我听出来了,可我做不到像他一样豁达。我只是笑了笑,“可眼睛看到的还不是事实,那什么才能是事实呢?难道非要等到他和唐艺芸一样,和别人结了婚,我才大彻大悟,他不是那个对的人吗?我已经被他逼得倾家荡产了,我母亲现在还在医院里,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帮我。而他,消失了。” “我作为张宥然的朋友,也是他多年的合作伙伴,我了解他的为人。你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会有太多的原因。他也有很多苦衷,希望你能够原谅他。” 他知道什么? 我猛然抬起头来,攥住了他的袖子,“宋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请你告诉我!” 仿佛是一场电影,最重要的部分被删了减,最重要的台词被消了音,只有冗长的片尾曲和那些配角来来回回,让我总也看不清楚。 他却说:“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我的手垂了下去,我听见自己还在追问,却像苟延残喘的人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答应了他。除非是他亲口告诉你,否则,我不会说。”他的声音终于归于平静,“对不起。” 我止不住嘴唇的颤抖,摇摇头。 “不怪你。” 如果爱是一场天时地利的迷信,我赌上了命运的全部,包括我的婚姻和爱情,但最终输的一塌糊涂。 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一走出电梯,电话就响了,是楚大夫:“菀之,你在哪儿呢?你母亲跟你在不在一起?” “我妈?”我悚然一惊,“她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不在了吗?!” “你一走,她就跟着你一起出门了。护士以为你们是一起出门的,就没有阻拦。但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还没回来,你也没回来,我们就觉得不对了!” “跟着我一起出门的?!没有啊!” 我是跟着宋思耘一起出门的,我看向宋思耘,他也摇头:“我们出门的时候,身后并没有人。” 挂上电话,我更是心急如焚:“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母亲丢了,我要怎么办? 第61章 硫酸 他一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别着急。这会儿才过了三个小时,阿姨身上没有钱,还穿着医院的病服,定然走不远。我和你一起寻找,肯定能找到。” 从住院部,到门诊部,甚至医院外的马路我们都找到了。 可哪里有母亲的影子! 我已经六神无主,蹲在地上休息。 城市已经霓虹初上,路人的眼里泛着街灯的光,我一直在喊,嗓子已经发不出声,眼睛也花得看不清,夜越来越深,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往下坠,被风吹着,飘在人的脸上,化作一片寒冷。 如果母亲就这样失踪了,我该怎么办? 宋思耘将我拉起来:“咱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要找到方法。我问你,阿姨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人?阿姨的失踪会不会跟她先前接触的人有关系?” 我这才恍然想起:“林达之!林达之白天来过!” “我们去找他!”他啪地一声甩上车门,调转方向盘,“地址告诉我。” 我并不知道林达之现在住在哪里,是不是还住在张家。 但我最终报了张宥然的地址。 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没想到物业还是这样好。三九隆冬,小区里竟然开着姹紫嫣红的鲜花,寸土寸金的地段,种着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坪。成排的别墅映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大有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意味。 景是好景,只是我留在这里的回忆并不美好。 我还记得,达之冷笑着向我讲述她被强暴的表情。 我还记得,张宥然对我咬牙切齿,死死掐着我的脖子,几乎要杀了我的神情。 我还记得,上次我差点就死在了这里。 车一直开到张家门口,我和宋思耘下车,他按响了门铃。 半天,却没人应声。 就以为这边没有人的时候,宋思耘两手叉腰,转过身,突然指着海边道:“在那里!阿姨在那里!” 海边很黑,隐隐约约看见沙塘上坐着一个人来,看着身影确实像母亲,我们连忙赶过去。 果然是母亲。 沙滩每隔一段路就有一盏灯,这边离那灯并不近,光线还是有些昏暗,但海水映衬着远方的光,投射过来,却能将人看得真切。 母亲穿着单薄病服,正在沙滩坐着,嘴里还哼着歌,似乎心情很不错。可绕是我见了她这样单薄的衣服,都觉得冷,我脱掉了外套,想走过去给她披上。未走几步,她就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转头看见我,神情突然变得惊恐万分:“菀之!你来干什么!谁叫你来的!你快回去!” 找到了母亲,我的心也算安定下来,并不如先前的焦急,而是笑了笑:“妈,你还在住院呢。现在是保外就医,不能到处乱跑的!你跟我回去吧。医护人员都着急了。” 母亲却电打一般地起身,双手后背,连连后退,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别、别过来!你要敢过来、敢过来,我就、我就——”她指着波涛汹涌的海水,吼道,“你要敢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我万万没想到母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也有些无措,“妈,你怎么了?” “我要给你报仇!我要找达之那死丫头片子报仇!”她冷笑起来,眼尾纹在海水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深刻,母亲本是美人胚子,但最近一段时间苍老的很快,整个人的精神仿佛垮了,这样一笑,看的面目竟有些可怖,声音也尖酸起来,“那个死丫头片子,有了张宥然那个贱人的撑腰,就想反了天了!居然敢起诉我!还想让我坐牢?!做梦!有我在一天,那对狗男女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我看见她这样子,更是心酸,“妈,你别这样……咱们本就是欠他们的……” “我呸!欠他们的?”母亲狠狠啐了一声,“本就是林建彰那个老东西生活不检点,在外面沾花惹草我才把你带走的!是她霸占了我们的财产!是她抢了你的丈夫!那个死丫头片子还好意思去病房跟我示威?!她才是最不要脸的那一个!” 我越听越不明白,“什么叫林叔叔不检点……” 她转过身去,不再理我,又在沙滩上坐了下来,继续哼着歌: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歌词悲戚,她的声音沙哑,随着海边的冷风吹过来,就更显悲戚。这首歌我记得,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当年很火,母亲也喜欢看。王强不在的时候,就把家里那台破旧的大头电视机的线插上,调着频道,坐在地上看。 我也会看。 屋子很黑,只有一束窄窄的小小的电视的屏幕的光照下来,我窝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母亲跟着电视在唱歌。 就是这首《渴望》。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此刻想来,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都过了一遍。 宋思耘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玻璃瓶,碰了碰我的胳膊,“阿姨手里拿的是什么?不会是危险化学用品吧?”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玻璃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随着她手的摇晃,那液体还泛着晶莹的光。 我心里也没底,“不会是……硫酸吧?” 正在猜测,别墅那边突然亮起了灯,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我们三人同时望过去,就看见了林达之正从张宥然那辆凯迪拉克上下来,依旧是大红色的风衣,却显得人更加干练来。 “总算来了!” 母亲一手撑起身子,就往那边跑,跑的极快,我和宋思耘两个人都追不上。 可算到了张家门口,林达之和张宥然看见我们都惊了。林达之看见母亲急冲冲向她奔过来,立刻害怕地尖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我要杀了你!我要为我女儿报仇!”母亲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一手就打开了玻璃瓶盖,我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她又吼了一声,“死丫头片子,就让你见识一下老娘的厉害!” 耳边,宋思耘也突然惊叫一声,“不好!真的是硫酸——” 他立刻扑过去抱住了母亲的后背—— 可还是晚了。 硫酸已经泼洒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喷溅上林达之的脸! 达之已经傻了,站立着,不会反应了。我站得远,扑过去想要拉开达之,却陡然听见一声: “小心——!” 这是张宥然的一声疾呼,他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了林达之,冲力太大,带着林达之和他都跌倒在了地上。 刺啦—— 刺啦—— 整瓶硫酸全部溅在了张宥然的背上,他后背的衣服瞬间被腐蚀,连着皮肉也被烧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有鲜血慢慢渗出来,又被烧焦,皮肉也翻滚了起来,瞬间沦为血肉模糊的一整片—— 我已经惊在当场,不能反应! 张宥然依旧是死死抱着达之,咬牙忍着,一言不发,似乎害怕母亲再次发疯。 我看见他的脸上色煞白,额头全是汗,抱着达之的手都在颤抖,发出的声音也微弱至极:“达之,达之……你没事吧?” 达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瑟缩着从张宥然的怀里钻出来,一把抱住了张宥然,哭得撕心裂肺:“宥然哥哥!宥然哥哥!你、你怎么样……” 张宥然的眼神已经涣散,想笑,却笑不出来,而是转过头看了看我。 终于晕了过去。 我和宋思耘终于制服了母亲,可母亲并没有再挣扎,只是四顾望了望我们,笑嘻嘻地拍手:“大仇得报了!大仇得报了!” 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哭。 或许是因为张宥然,又或许是为母亲。 还是为这狼狈不堪而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我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着急救电话。 却刚拨出了一个1,张宥然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这是他在我手机里设置的快捷拨号,是害怕我有危险,他就能第一时间赶到。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想起了曾对我笑,曾用宠溺的眼神看着我,曾吻过我的脸颊,对我说:“菀之我爱你。” 可终究都是假的。 他为了林达之可以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我算什么呢?从头到尾,我就是恶毒的姐姐,枉顾王子和灰姑娘堪比金坚的感情,硬生生要棒打鸳鸯,插足进去。 既得不到王子的人,亦得不到王子的心。 从头到尾,在他们感天动地的感情里,我就是个活该唾弃的第三者。 终于拨通了120,可我语无伦次,一个地址都说不清楚。 “我来说。”宋思耘一手拿过我的电话,“在未央玉玺小区后院的沙滩,病人的后背被浓硫酸烧伤,烧伤部位为躯干背面,烧伤面积估算是15至18%左右,目测是深二度烧伤。” 他一手背抵着张宥然的额头,一手掐着张宥然的人中,我看见张宥然的眉头皱了一下,“患者出现休克现象,伴有体温升高,现已陷入浅度昏迷,强烈疼痛刺激下有防御反应……” 第62章 中风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转头,“让阿姨安静一点,我听不清电话了!” 我这才望见母亲蹲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哼着歌: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似疯似癫。 我走过去,想要扶起母亲,母亲却抬起头来,对我笑:“菀之啊,菀之,看!我替你报了仇了呀!那个陈世美,那个负心汉,我已经帮你除掉了!” 我低着头,眼泪又一颗颗往下掉,抱住了母亲:“妈,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我不需要你这样!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是没有钱,没有感情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 只有母亲对我的爱,是真的。 哪怕她的方式不对,可拼尽了一切,都是想为我报仇。 宋思耘已经挂了电话,跟达之说了什么,立刻走过来,帮我一起将母亲扶起来。但母亲已经瘫成了泥,怎么拉也拉不起。宋思耘干脆蹲下身子来,拉住了母亲的胳膊环在了自己的肩上,“菀之,这样不行。我拉着阿姨的胳膊,你使一把劲,让我能把她背起来。” 我正在拉母亲的胳膊,却陡然听到林达之哭得更加凶狠,“宥然哥哥,宥然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的心突然停跳一拍。 转身,就看到林达之疯了一般地扑过来,一把拽住了母亲的胳膊,饶是我和宋思耘三个人也无法阻止。她死死掐着母亲的脖子,母亲却还是在笑着,嗫嚅着什么,我听不太清。宋思耘果然手劲大,终于将他们二人掰开。达之却还是不死心,推推搡搡,母亲连连后退。 我只看到那灰色的光线一闪,再赶过去。 已经来不及。 母亲猛然跌坐过去。 我跟宋思耘两个人也抱不起来,他大概是看母亲的脸色越发青紫,发觉情势不对,眉头紧皱起来,一下蹲跪了下去,摇着母亲的肩膀:“阿姨?阿姨?” 母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大惊失色,想要去探母亲的鼻息,却被他一下阻止:“别动。我来。” 我呆滞地望着他,他却一下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随意一卷就垫在了母亲的后脑勺。掏出手机递给我,“调到手电筒模式,照一下阿姨的眼睛,快!” 我哦一声,低头就开始找手电筒模式,闪光灯照在了母亲的眼前。只见他修长的两指极快地拨开母亲的眼皮,对我嘱咐:“瞳孔已经扩散,几乎大于5毫米,阿姨很危险。等下救护车来了,先让阿姨上车!张宥然那边再严重,不会死。但阿姨……” 他猛然住了口,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么严重。 他没注意到我这边情绪的变化,只是一只手握着母亲的手掌,另一手的大拇指一下一下十分用力地掐着母亲的手心,母亲完全没有反应,他四下看了看,“有没有针?!牙签?!或者圆珠笔芯……”见我摇头,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耳钉取下来给我!” 我连忙将耳钉给他,他捏着母亲的手指,一个耳钉扎下去,母亲的指尖却依旧发白,不见红血。 他眉头紧皱,手却很稳,咬紧牙关,使劲挤着母亲的骨节,这才见了血泡,他又是十多针下去,母亲的脸色由涨红变成了惨白,五个指尖终于缓缓流了血。 “是急性脑血管疾病,不排除是脑血管破裂。再给120打电话,让他们再调度一辆市心血管医院的救护车,其他人民医院的设备恐怕跟不上!” 我嗯一声,迅速掏出手机,照他说的做完。却看母亲突然睁开了眼,像个离开了水的鱼,不断地翻涌着上身,手一下从宋思耘的手里挣脱出来,死死抠着自己的喉咙,像是喉咙被什么阻塞住,一直在干呕着,发出可怖的声响。 我彻底被她的样子吓住了,却还是一下抱住母亲,想阻止她这样的行为:“妈!妈!妈——” 宋思耘一把推开我,看着母亲的脸:“右边已经麻痹,有呕吐现象,脸色发青,是中风。” 我捂住了嘴巴,抑制不住掉眼泪:“该怎么办?我妈不能死!不能死……” 他没说话,迅速地把母亲放平,解开了母亲的衣领,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两指就伸进了母亲的嘴里,“你要干什——”我语音还未落,母亲又一下清醒过来,开始呕吐,淋漓的液体淌了一小滩,流得宋思耘的衣服上都是,我连忙拿出纸巾要去擦母亲的嘴边,还未伸出手,宋思耘的嘴就覆了上去,很快起身,吸气,又覆上去。 他的手法很专业,母亲胸口终于有起伏,他又用力揉着母亲的脖颈,焦急地转头问我:“救护车还没到吗?!” 我看见他额头上尽是汗,说话的时候喘气粗重,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疲惫而焦急。 我摇头:“还没到。” “等不及了!你有没有刀片?!”看我摇头,他偏过头去,估计是想要问林达之,但猜到达之根本不会理我们,立刻又交代我,“去问别人要!如果有纱布,酒精,急救箱什么的,一并带来,最好再找一个男人来!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我迅速起身,就往别墅区跑,刚跑几步,刺眼的红蓝灯就照了过来,伴着急救车的鸣笛—— 我转身,看见宋思耘一手撑着沙滩,一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边,大呼一口气:“总算来了!” 救护车停下,医护人员迅速下车,问我们:“哪一个是病人?” “这边!”宋思耘立刻起身,跟着救护人员一起将母亲抬上车,“是出血性中风。已经采取了急救措施,目前神智清醒,轻微颠簸应无大碍。患者年过50,不适宜进行开颅清血肿,建议立体定位手术。” 对方显然很惊讶:“你是医生吗?” 他点头,“是。我对病因勉强了解,可以跟你们一起去。” “可是……”我看了看那边的达之,她跪在地上,无措地摇着张宥然,一身红衣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鲜艳而单薄,“张宥然那边怎么办?” 救护车还没到,若是唯一还有点医学常识的宋思耘也跟我走了,我害怕张宥然出事。 他迅速坐上救护车,拿出手机递给我,“你把林达之的电话给我。我现在给她打一个电话。” 我哦一声,看见他低下了头,一手扶额,擦了擦发间的汗,像是终于喘过了气。 现在他的额头还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我把纸巾递过去,“今天多亏了你。谢谢。” 他看着我,眉目却并未舒缓,“阿姨还在危险期。能不能安然度过,还是未知。” 这话让我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医生已经做好了准备,直接抬着母亲就进了手术室。 又是漫长的等待。 仿佛一场闹剧终于落了幕。 整整十个小时的煎熬,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我和宋思耘迎上去,“怎么样?手术成功吗?” 医生取下了口罩,摇头,叹息一声:“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扶住大夫的袖子,“你说什么?” “还有气……但撑不了多久了……”大夫怜悯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进去说几句话吧。也让患者走的安心一点。” 我立刻冲进去,母亲的意识已经不那么清楚了,整个人躺在蓝色的手术床上,看的那么瘦小,那么柔弱,手术室的无影灯已经关了,只留着一盏顶灯,打下来,显示屏的影子落在母亲的脸上,整个人都像落在了海水里,不那么清楚。 看见我进来,她笑着伸出了手,我将手覆上去,看见她眼角的泪花落下来,滚在无纺布的床单上,好半天才晕开,晕成深色的一大团。 我听着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了,凌乱而破碎:“红红啊红红……” 我抵着鼻尖,把翻涌而上的悲伤压下去,笑着答:“在,我在。妈,我在的。” 她说:“妈妈……妈妈错了……” 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悔恨,攥着我的手颤抖着,冰凉刺骨。 我低下头,泪流满面。 “我只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才会、才会……做了那么多错事……” 她的话已经说不清楚,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 我点头如鸡啄米,“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跟宥然……散了吧……” 她的手很缓慢地抬高,母指轻轻抚着我的眼角,想要帮我擦去眼泪,可我的眼泪就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在往下落,“妈妈想看你幸福……” 这一声尾音很长,消散在安静的空气里。 好像那风筝飘了很高很远,最后不见了痕迹。 我看见她的手从我的手中抽离。 最后僵硬成一个不变的姿势。 我在手术室里坐了很久。 仿佛外面的医生都走了,仿佛这一间屋子只剩了我一个人。 我没有再哭。 哭有什么用呢? 能让母亲再回来吗?能让我心里的恨消失吗?能将我背的那些巨额债务抵消吗? 都不能。 我慢慢地起身,走出了手术室。 宋思耘还在外面等着,看见我出来,立刻迎上来:“阿姨怎么样?” 第63章 离婚 我看着他的样子,高大伟岸,眼眶深邃,多么像张宥然。 我咧开嘴,想笑一下,却眼前一黑。 什么也不知道了。 母亲走的仓促,我病得也仓促。 从来福无双至,只见祸不单行。原来这一辈子要经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也练不出一颗强大而坚硬的心脏。再也不会在乎,就再也不用疼了。 葬礼办得极为简单。母亲生前没有什么朋友,所以追悼会都没有办。 宋思耘陪着我去了派出所,去了民政局,将各项手续都办全了,最后去了殡仪馆。 生前为了钱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死后终究什么也带不走,只剩了一方小小的盒子。 我这些天都是麻木的,仿佛自己要化了仙,再也没有悲喜。 宋思耘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像个大哥哥一般地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菀之啊,越长大,越成熟,你就会知道。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是自然规律。没有谁能够一直陪伴谁一辈子的。夫妻都难以相伴到老,何况父母。节哀顺变吧。” 许多天淤积的泪水一下绝了堤,我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恨。 我是真的恨! 我恨我自己都成了这个样子,却还是忘不掉张宥然。 假如我不曾爱他,母亲不会对达之做出那些事情,达之不会怀恨,我们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母亲更不会死。 可即使母亲临终前的愿望是我和他分开,但我做不到。 我握着电话,在他的名片页几次停留,终究是没有勇气拨出去。 我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会突然间崩塌。 我怕自己一听到他温暖而磁性的声音,就会奔溃。 多么讽刺,我就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是执迷不悟。 手机在手心握得发烫,我看着屏幕一闪一闪,我愣了好久,才看清屏幕上的字。 “张宥然来电,是否接听?” 铃声一直在响,声音越来越大,旁边人也都在看我。 我最终还是接了。 “菀之,你最近还好吗?” 宛如陌生人一般,像是例行的问候。 他的确是这样一个人,谈不上笑面虎,但至少是凡事云淡风轻。即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依旧是能够淡定处之,甚至笑如春风。 比如此刻的我和他。 自上次的事故之后,我和他就没有再见。中间经历了我这一生最艰难的割舍,而他也被重度烧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音讯全无。 我其实想问问他的伤怎么样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不能对他好,不敢对他好,那样就是对不起我的母亲。 所以我只是嗯了一声,“你有什么事?” 他似乎料到了我的冷淡,只是轻轻的顿了顿,笑得苍凉:“阿姨的事情,我听说了。希望你节哀顺变,注意身体。” 听起来可真是有心啊。 可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呢? 陪着菀之柔情蜜意么? 我不允许自己想下去,也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的情绪起伏,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电话,“嗯。” 话说得再漂亮,再体贴,终究没有任何意义。 他爱达之的心不会变。 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我昨天梦见你了。” “梦见了什么?” 我听到他像梦呓一般地在我耳边说话,语无伦次的,但又句句戳心,“梦见你怪我杀了阿姨,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往我心里戳,我没办法辩解,我只能握着你的手,任你用锋利的刀子绞着我的五脏六腑,却说不出来。菀之啊,这段时间我……” 我低下了头。 眼眶都是泪,可我没有发出声音,我只觉得喉咙干涩,呼吸都变得艰难。 我笑了笑,没等他讲完就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宥然啊,你不觉得在现实里,那个拿刀子的人,从来是你吗?” 他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来,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对不起。” 我还是在笑:“你现在哪里?我有话要跟你讲。” 他说:“我不方便见你。” 我除了冷笑,做不出其他的表情:“张宥然,你不用怕见到我。我不会像你的梦那样对你做什么的。虽然我现在身负千万外债,但我好歹还有脸皮,我不会问你要钱的。我不知道你在心虚什么?是害怕被我发现你和林达之在一起吗?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你放心,我只是跟你讲几句话,讲完我就走。” 他虽不愿,但我都这样讲了,他终究还是报了地址。 是在几公里外的私人医院。 我挂上电话就往外奔。 医院从门口到走廊里,埋伏了还多的记者和摄像,有的在对着镜头说话,有的在吃盒饭,有的在打电话,而大部分人坐在板凳上,等待着。看起来已经蹲守了很多天,大部分面色疲惫不堪。 我正往前走,一个护士走过来,看了看她手里的照片,问我:“你就是林菀之?” 我点头:“是。” “请跟我来。” 穿过一层一层的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电梯前。 是直梯,直通顶层。 他住在独立的加护病房里,整层都没有其他病人,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只有满满当当的鲜花篮,海芋、百合、玫瑰、郁金香、满天星……整个走廊里都弥漫着馥郁的香气,有的花篮连透明的包装纸都没有拆开就已经枯萎了。 她将我领进去,我这才发现,这个病房是有两间的,外间是消毒手术室,两边摆着各种各样的设备,她从墙柜中取出了蓝色的隔离服,递给我:“进入重症监护室必须要换衣服,消毒。” 我哦一声,又听到她说:“按理说非工作人员是不能随意进入监护室的。这是唯一一次例外。下次就不行了,就算病人打过招呼也不行。” 我点了点头:“好。” 穿好衣服进去,终于看见了张宥然。 大概是知道我要来,他并没有休息。而是穿着病号服,半坐在雪白的床上,捧着书的手还挂着针。 我顺着输液管往上望,架子上已经垒了四瓶未打的吊瓶。病床边呼吸机的屏幕还亮着,指示灯一闪一闪,发着滴滴的声响,似乎先前还在工作。 听见了声音,他抬起头来,笑:“来了。” 只有半个月没有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脖颈下的锁骨性感而突出,旁边还贴着纱布,隐隐有些血色。 他的气色也不好,泛着病态的白,嘴唇也有些青紫,只是因着五官周正而英俊,而看着不那么可怜。 他放下书,指了指床边的板凳,“坐吧。” 我不坐。 我站在病床前,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将那一份婚约放在床边:“这是我们结婚前签署的婚约。” 他望了望那婚约,没说话。 我捋了捋两鬓的碎发,对他道:“婚前就约定好了组成家庭的各项细则:包括费用的承担,你必须在家陪伴我的天数,还有你不能跟达之在一起。” 他说:“我知道。” “但你没有做到。”我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起伏,“你每月必须陪我十五天,若天数不够,次月必须补满。可除去最开始的那一年,你已经有小半年违约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更不知道你跟谁在一起,也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纸婚约。 他一边看,一边皱眉,语气明显不善:“所以呢?你要怎么样?” 我来之前特意化了妆,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虽然最近祸不单行,我身心疲惫,面色一定也是憔悴不堪的,可我还是希望在分离的时候能给他一丝好印象。 让他回忆起这段婚姻的时候,能够有一点的美好回忆。 而不尽是对我的厌恶。 “我不要怎么样。” 我看着他的样子,是我梦想中王子的样子,只是这王子从来不爱我,那又怎么样呢? 我把这份爱情剪断行不行? 我把这份心丢弃行不行? 我可以没有爱,没有心,但至少我能够活下去。 我抬起了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光深邃,像一片海,似波光粼粼,却又波澜不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张宥然,我们离婚吧。” 他手一松,手里握着的那张婚约落了地。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对于这种事情,我从来不会开玩笑。 重症监护室的窗帘是关着的,即使是大白天,那蓝色的窗帘依然紧闭。室内开着灯,发着微弱而奇怪的光芒,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并没有回答我。 在这死一般的安静里,沉默就变得更加可怕,我连墙上的秒针走动都能听见。 其实我还想再解释一些什么,或者再回忆一些什么,张张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再提往事,又有什么必要呢? 时间只过了五分钟,对我来讲,却仿佛是五个世纪。 他终于开了口,偏过头,笑着看我,“为什么?” 第64章 逼迫 声音是颤抖的,嘶哑而苍老。 为什么呢? 原因已经那么显而易见了。 可他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我像看一个笑话一般地看着他,从包里慢慢拿出文件夹,再放在他的病床前,“这是我的律师草拟的离婚协议。你可以看一下。对于张家的财产,我分文不要。对于你的婚前的、婚后的财产,我也分文不要。至于那张银行卡……” 我也是才想起他曾给我一个银行卡,我一直放在身上,为的就是某一天再看见他,能够还给他。我想过我们离婚前还会碰面,但我多么希望是他来看望我。 可直到今天我特意来见他,他都没有管过我,看过我。 我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黑金卡,“也还给你。我一次也没有用过。你可以收好。毕竟我听宋总说,这张卡的用处很多很大,就算你用不着,你也可以给达之。她应该是可以用到的。” 他就一直没有动,坐在病床上,上身立得很直。 也没有说话。 我索性就继续说,“我还记得,结婚前你曾说过,如果一定要下地狱,我陪着你一起,也未尝不好。那时候,你就把我们的婚姻当做地狱。可是这个地狱要维持十年呢,真是太久了呢。” 我吸了吸鼻子,将这些天的委屈和难过都咽下去,只是笑,“那就到此为止吧。我不再捆绑你了。给你一个解脱,也给我自己一个痛快吧。” 我看见他捏紧了那张黑金卡。 手背青筋凸起,透明输液管里的液体从下至上缓慢地变红。 是血液回流了。 我正想去叫医生,却陡然听见了他嗤笑一声,“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是万万没有料到他会不同意的。 下意识,我就反问出口:“你为什么会不同意?你算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不就是想让我跟你离婚么?” 再一细想,他应该是大男子主`义在作祟。说好的十年婚约,却被我中途毁约,还是由我提出的,大概是面子有点挂不住。如果要提,大概他自己提出来,心里会比较舒服一点。 所以,我就跟他摆事实、讲好处:“离婚之后,你恢复了自由身不说,还可以跟达之双宿双飞了呀。你帮了她那么多,又是帮她找律师对付我,又是帮她出庭作证,还非要我妈坐牢来为达之报仇。你当初不是还找了郑成京的老婆来捉奸吗?最后还上演了救我的戏码……大概是觉得,人在有了希望之后再失望,会比一直了无希望更残忍吧?” 是的,我在他剧本里看到的那个名片,正是郑成京老婆的名片。 我一开始拿不准,他为什么会有郑成京老婆的联系方式。直到达之那日趾高气昂地来看望母亲,向我讲述了他是如何体贴、如何处心积虑、如何煞费苦心地为的就是跟我离婚的事情之后。 我终于明白了。 可没有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不可能。” 我愣了,“什么……不可能?”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想离婚,不可能。” 我是万万没想到,张宥然这样狠,狠到最后,我一无所有了,还不肯遂我的愿。 我怒极笑极,“你是觉得我被伤得不够狠?一刀痛快并不解气,非要千刀万剐才算让达之称心如意是吗?” “是。” 他的脸上慢慢浮起了微笑,那是我从没在张宥然的脸上看到的神色,他说的缓慢,却清晰,声音低沉而可怖,全然不见了之前的温暖阳光:“一刀痛快怎么解气?那不是太便宜你们了?就是要慢慢折磨,钝刀割肉,才能让你们切身体会达之身上的那种痛!不过是阿姨的离开,你就万念俱灰了?你可有想过,当年林叔叔走之后,你们是怎么对待林达之的?赶出家门不说,你们居然找人……对她做出了那种事情!还要和我结婚?用达之和血和眼泪换来的婚姻,你居然就欣然自得的享受了?” 他一把拽掉了手上的吊针,也不管针管还在向下滴着水。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林菀之,你想离婚是吗?” 我刚要回答他,就看见他一手拿起了床沿的抽杆夹,一手将里面的离婚协议拿出来,举在了我眼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望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漏:“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嗤笑着,在我面前将那离婚协议撕成了碎片。 我是千想万想,万万没有想到张宥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我立刻就要去夺,他的身高本就高,我即使穿着高跟鞋,也还是够不到他抬起的手。我愤怒至极,悲伤至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去推他,“张宥然!张宥然!你不要!不要这样!” 他只是笑着,摊开手一扬,纸屑落了我们满身满头。 他唇色灰白,眼眶鲜红,可面上的表情还是笑的,“离婚协议,没有了……” 是啊,离婚协议已经没有了。 就是到了最后,他都不要我好过。 究竟有多大的恨意呢? 我怕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可以害怕呢? 我没了母亲,没了家庭,没了婚姻,什么都没了!就是到了最后,这个我爱了十多年的男子,都不要我好过! 那些恨意和痛楚一下涌上了头顶,我什么也不在乎了,索性就抬起头来看他,冷笑着:“张宥然啊张宥然,你以为撕掉一张离婚协议,就真的不用离婚了吗?” “你还真是太小看我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杀人犯的女儿啊,我是曾经为了一万多块钱就能出卖自己的抢劫犯啊!你觉得,我妈能做出让人强`奸林达之的事情,我就不能了吗?” 他一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似是强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林菀之!我告诉你,不要动林达之!” “她可是你的心头爱,心尖宠呢!动着正好,你不离婚的理由,不就是想折磨我么?”我咯咯笑,笑得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了,语气却是温柔的,“那多好啊!你折磨我,我折磨达之。人说黄蝎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人还说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告诉你,我知道的方法也有很多呢!” 从来没有见过张宥然额上青筋暴起的时候,我轻轻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却死死攥住,不让我握,但我还在笑着说,“强`奸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一次而已。找一群人来享受怎么样?或者,她不是从来没有去过夜店么?我可是在那里陪酒陪了好些年呢!让她吸个毒?还是……在身上留一些印记?我认识的一些男人,可是有一些十分变态的爱好呢……” 余音未落,他横手就是一巴掌,我满嘴都是血。 但我不想让他看见,生生将那血吞了下去。 耳朵响起了巨大的轰鸣,我已经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的嘴唇一直在蠕动,那么模糊,那么遥远,我望了很久,还是无法辨认。 我被他打得眼冒金星,努力扶住了墙角,可还是站不稳,想要蹲下来。他却猛然用力,扯住了我的胳膊,一下就将我甩到了床上,床头柜上的仪器撞在了我的胳膊和肩膀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我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定流了很多血,因为感觉从衣服到床单都是湿腻腻的。 可他根本就不在乎,整个人散发着戾气,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张着他的爪牙,将我死死按在了床上,一手就要来扒我的衣服,我的肩膀似乎脱臼了,根本抬不起来,但我还是勉力揪住了自己的衣服,不想让他这样侵犯。 我爱他,我可以将什么都给他。 但我多么不想自己是被这样屈辱的侵犯。 我氤氲的视线里,看见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一个妓`女,毫不怜惜,甚至是嫌恶而憎厌的。他只顾噬咬着我的唇,我嘴里的甜腥越来越重,他就像一个刽子手,每一个吻都是一次千刀万剐,我痛得想要蜷起身子,可他死死压住了我的身子,我动弹不得。 他大力就来揪我的扣子,我拼命挣扎,他却一把就扯掉了我的外套,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我打了一个寒颤。 我哭也哭不出来,只能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我不想看。 我不想看自己,被这样侮辱,以这样的方式,被最爱的人。 他却一手就撑开了我的眼皮,“林菀之,达之痛一分,我便让你痛十分。达之若不快活,我定让你感受什么叫做人间地狱,生不如死。” 我扬起了头,嗤嗤笑着,笑得满脸泪花。 我的内衣已经被他解开,他的吻尽是强取豪夺,所过之处,尽是血腥和痛楚,我想要拽过枕头,好歹也遮一下,可他立刻就扳过了我的手,高举着,他的面色惨白,喘息也是粗重的,呵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灼热如烈火。 我疼。 我已经叫不出来,我也哭不出来,动也动不了,嘴被他用吻封住,我只能像个木偶一般地任他摆布,死人一般地任他摆弄着。 第65章 终点 我仿佛看到了母亲那张脸,满是皱纹,苍白而又憔悴的脸,眼里是满满的悔恨和不舍,深深地望着我。 对我讲:“你跟宥然……散了吧……” 散了吧…… 他不爱我,就是强了我,也不会爱我。 他不肯离婚,他不肯离婚,他要折磨我至死,才肯放开我。 我要怎么才能和他散了呢? 一定要以命换命吗?我们害死了林叔叔,可是我母亲已经赔上了一条命了。我们害了林达之,所以我就一定也要被他用这样屈辱的方式侵犯一次,才算是扯平了吗?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当我是最卑贱的人,毫不怜惜。我只能忍着,受着。痛到极致,我无法忍受,索性就要咬舌,却被他一手钳住了下颔,下巴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即使耳鸣如雷,我却也都听见了骨头在他手下发出了咯哧的声响。 他鄙夷地看着我:“只是这样,你就想自杀?” 潜台词不过是,达之呢?达之跟我受着一样的苦,都没有自杀。而我就想自杀? 这也不过了了。我就忍受不住了? 他不过采用了三成功力而已,我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可是我真的受不住了…… 他一手扯过丢散一旁的衣服,卷做一团,就塞进了我的嘴里,“没那么容易。林菀之,想死没那么容易!” 是啊。从来恩怨相抵,不剥掉一层皮,不豁出一条命,怎么能那么轻易罢休? 我无法说话,只能呜咽,眼泪顺着眼角向下流。 我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是疼痛让我维持着微弱的清醒。 我的指甲深深陷进了他的脊背里,一手就撕开了那背后的胶布,指尖死死戳着他的伤口,温热的液体在我的指尖和掌心流着。我看见他的眉头骤然紧蹙,额上不断在冒着冷汗,嘴唇也越发青紫。 不就是伤口么? 既然要疼。那就不能只让我一个人疼。 大概是怕我再自杀,他一手死死攥住了我的两个手腕,压在头顶,我像一只被放在了案板上的鱼,他每一刀下去,都是痛不欲生。可他偏偏不要一刀致命,就那么一下一下剜着内脏。他的嘴角居然是带笑的,笑得狰狞可怖,“菀之啊菀之,你大概从没想过,也会有这样一天吧?死也死不了的滋味,好受吗?” 可他不想让我死,我就死不了了吗? 绝望至极,我摸到了床头柜的水杯,猛然向呼吸机的金属架子上砸去,却被他一手按住了,我泪眼朦胧中看他,拼了死命才挣开了手。他的嘴角有隐隐的愤怒,他大概以为我是要害他。可我怎么舍得,他曾是我的命啊。 如果我狠一点,一个杯子砸过去,他定然受不住。 可我只是握住了杯子,用力就往自己的额头砸去,水花和瓷片飞溅。 “咔——” 豁口锋利无比,而我攥着杯子的把,就往自己的心口戳去—— 他猛然拽住了我的手,眉目里满是震怒,“林菀之,你要干什么?!” 我没法说话,只能眉眼弯弯地看他,大力挣脱了他的手,死命就往心口戳—— 动作极快,我的心口陡然豁出一个大口子,再要向下,却被他死死攥住,他似乎已经用尽了气力,整个人都在打颤。我突然一愣—— 他突然将我拖起来,大手一掼,整个被子就要裹住我。我却挣扎得更加厉害,乱抓乱挠,拉扯间,我看见他眼角突然泛起了晶莹,硕大的一颗泪,就滴在了我的脸上。 我一愣,看见他闭上了眼睛,嘴角一丝猩红。 我终于找准了机会,猛然推开他。 他一侧身,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我万万没想到这么轻易,低头看他,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后背的血还在汩汩流着。 死了吗?还是活着呢? 我伸过手去,最终没有去扶他。 从这一刻开始。 他是死是活。 我终于不那么在乎了。 手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我扯开了嘴里的衣服,抓起他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陡然听见中年护士一声惊叫,闯了进来:“张先生!张先生——” 我看他一眼,继续穿衣服。 护士一脸焦急,快速按下了床头的警铃,将他扶上了床,“你们怎么回事?” 我笑:“你应该问他,怎么回事?” “吵架了么?你怎么还能跟他吵架?!”护士立刻打开了呼吸机,罩在了他的脸上,一面看着屏幕上的心电图,“按理他现在不能见人,就是亲属也不行!以他这个身体状况,说话都成问题,怎么还能吵架,拉拉扯扯?你以为他是你吗?可以随意到处跑?我告诉你,他的危险期还没过!一旦昏迷就是致命的!” 他刚才凶横跋扈、狠绝阴鸷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危险期的样子? 不由冷笑:“我看他精神好的很。” “昏迷了两个月,一天都没有醒来,就连主治医生都想放弃了。只是他妹妹一直在求我们,才一直治疗着。也是命大,早晨终于醒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家人报平安。我想,他的家人就是你吧?”护士叹了口气,“年轻人,别仗着人喜欢你就为所欲为。一旦发生意外,有你后悔的!” 为所欲为的人是我吗? 我瞧了那个大夫一眼,不想解释。 除了冷笑,我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拉开门,正往外走,突然听到医疗设备发出刺耳的警鸣,护士陡然惊叫:“张先生!张先生!”我还未回头,立刻冲进了三四个医生,全都围在了床边,一个医生焦急地报告着:“呼吸停止了!” 旁边的护士也是一脸焦急:“生命体征消失了!怎么办!” “……” 我愣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百五十焦,充电,除颤——” “两百焦,充电,除颤——” “两百五十焦,除颤——” 转身看张宥然,整个人面色铁青,如蜡像一般,一动不动。 我攥紧了心口。 心外的伤口,心内的伤口,都在汩汩流着血。 即使他对我再不好,我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终于。 滴滴—— 仪器发出了规律的声响。 张宥然猛然一阵咳嗽,缓慢地张开了眼睛,我听见他呢喃了两个字。 菀之…… 如杜鹃啼血,仿佛是那最后的一声,听得我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我拉开门,转身就走。 时值夏末,三伏的天气热的人焦躁不安。我一出门就打上了出租车,摊开手遮住了嘴角的伤痕,轻声道:“去城南别墅群。” 沿着高架一路往前走,我打开车窗,风一下吹乱了我的发。 我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 对着镜子,将胸口的伤简单包扎了下。 并不深,只是新结疤,有些狰狞。 天色已经不早了,窗外已经起了月光,清晖洒下来,让整个屋子不那么黑暗。 我猛然打开灯掣,望着房子的一切。 地板很干净,沙发很干净,茶几很干净,电视柜很干净,到处都很干净。干净得仿佛没有太多气息。而事实也是如此,张宥然大部分时候都在剧组拍戏,能够回来陪伴我的时间少得可怕,而我们之间的气氛大部分时候都是陌生而疏离的。 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就如同,我永远温暖不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只是,现在终于意识到。 太晚了。 我将他的东西一件一件打包,他用过的电脑,他曾用过的剧本,他的枕头,他的衬衫,他的领带,他的男士洗面奶……上面有他的气息,带着干净而清爽的味道,全部封箱。本想寄给他,拿着快递单,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我并不知道他的近况。 他签`约了什么公司?他没有跟我讲过。 他除了住在家里,还曾在哪里过过夜?我更不会知道。 他最好的朋友是谁?他也没有带我见过。 结婚这几年,我就像坐在了石头上。 好在张家父母的地址我还是清楚的。 在地址栏最终写上了张母的名字,转张宥然。 刚才收拾得太着急,这会儿有点头晕,在地上坐了很久,终于缓过来。 一转头,看见了桌上的结婚证。 拿在手里,打开看着上面落了钢印的照片。他穿着白衬衣,我穿着红裙子,笑容灿烂。他的眼睛本就微微上挑,笑起来像一座桥,又弯弯如月亮,带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嘴角也是上扬的,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我的肩膀轻轻碰触着他的肩膀,他的脑袋微微向我靠拢。 你瞧这上面的两个人,看起来多么相配。 这笑容,多么甜蜜。 哈,照片果然是个骗人的东西。 再看下去,我就真的相信,他曾有过真心了。 可若曾有真心,又怎么变得如此快?若曾有真心,怎会一点风吹草动就选择倒戈相向?若曾有真心,又怎会一而再再再而三的伤害?如果我相信他曾有苦衷,可有什么是不能讲出来的呢? 唯一的解释,是从未爱过。 我笑了笑,手下用力,想将这红本子撕了。 最终还是没有下手,而是拿出了电话,给联系了薛主任。 这么晚了还打扰他,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表示抱歉,薛主任却笑:“林小姐,没事。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我直截了当:“怎样才能和张宥然离婚?” 薛主任沉默了一会,再问我:“你确定吗?” 我斩钉截铁:“我从没有过一刻,如现在坚定。” 第66章 心宠 薛主任说:“这样,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明天在你家门口的咖啡店,我跟你详谈。” 我点头:“好。” 张宥然不是不想离婚么?他要继续折磨我么? 我从不信命,以前我只信他。 如今,我只信自己。 我就不相信了,我要做到的事情,还有做不到的。 咖啡店光线很暗。昨晚上下了大雪,透过玻璃窗望过去,到处都白皑皑一片。 路上结了厚厚的冰,清障车正来来回回工作着,路上行人皆是衣服厚实,行色匆匆。好在屋内暖气不错,外套脱了,放在一边,点了一杯玛奇朵,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坐着等薛主任。 对面有人窃窃私语,我望过去,是两个小女孩在聊天。 大概是咖啡馆比较安静,所以她们说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但因为坐的不远,我还是听见了一个名字。 张宥然。 我刻意去听,还是听见了。 “听说他受伤很严重,已经把所有的节目都推掉了。”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我还挺喜欢他的。”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最近铺天盖地的都是他的新闻,记者围堵在医院门口,却什么也拍不到……” 我懒得去听,找服务员换了个位置。 薛主任正好来了,我对他招手示意。 薛主任落座,说话斩钉截铁:“林小姐,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我建议你,离婚这件事还是要三思。” 我摸着陶瓷的杯子,笑了笑:“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离婚。” “那我不多说了。”他从身边的文件包里拿出了一个大信封,放在桌子上,“这里有一些资料,请你好好看一下。我想,你大概会改变想法。” 我将那信封拿起来,随意抽出了几张,是张宥然的一些行踪调查。 “这是哪里来的?” “一部分是我调查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朋友给我的。” 服务生正将他的蓝山送来,他一边点头,一边对我说,“来源你不用怀疑,我老薛做律师这么多年,从来不说谎,也不会耍一些阴谋诡计。黑是黑,白是白,颠倒黑白的事情我若做过,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聊天了。你大可以相信我。” 我将那信封再次放回桌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将信封推向薛主任:“我主意已定。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离婚的想法。这些东西我也不会看,请你收回去吧。” 薛主任推了推眼镜,笑了笑:“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因为误会而失去爱情的经历。但作为过来人,小林啊,我还是要告诉你。感情这件事,别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会被蒙蔽;也别只相信自己的耳朵,会被欺骗。这世界那么大,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喝了一口玛奇朵:“但再深刻的误会,十多年了,真相也早该浮出水面了吧。” “真的不一定。”薛主任说,“旁观者我真的不应该做太多评价。但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离婚,以后定然要后悔。” 我眯眼,笑:“薛主任,是张宥然给了你好处吗?你这么替他说话?” “我只是为你着想。” 我还是笑,“您若真为我着想,就请跟我讲讲,怎样在一方不同意的情况下离婚?” “只能提起诉讼。但是他若一口咬定夫妻感情没破裂,法院就不会判离。只能等半年之后再次提起诉讼。” 我抬起眼,“那就是说,最快也要半年才能离婚是吗?” “嗯。半年都是短的了。他作为公众人物,又是明星,收入不菲,定然会涉及财产的清算,债权债务,动产不动产,股权孳息,账面的,非账面的。估计清算就要小半年,再加上庭前调解是必经程序,第一次诉讼法院拖个一两年都十分正常。等第二次诉讼,三年后都有可能。” 我皱眉,“如果我说,我不要他一分钱,是不是就可以省去了清算程序呢?” “不会。”薛律师下意识地轻敲了敲桌子,“清算既是为了保障你,也是为了保障他。” 我已经等不及了,“那怎样才能最快的离婚?” “你有证据证明他重婚、家暴、赌博、吸毒或者你们分居两年,感情确已破裂。” 我想了想,“我可以找到证据,他家暴。” 薛律师的表情明显一惊:“不可能。” 我笑:“怎么就不可能了?” 我说有,定然是有。 大部分的重症监护室里,都是有摄像头的。 张宥然所在的私人医院,是晋城市最大也是设备最好的私人医院,更不可能没有。 但怎么弄到,又是一个问题了。 我将想法说了之后,薛主任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说的属实,我可以申请法庭调取证据。但我还是请你三思……” 我看着白色印花桌布上的玻璃,那里有一小团污渍,怎么也擦不掉,笑了笑,“不三思了。这个婚,我离定了。” 薛主任的眼里是深深的遗憾,“好。那你要离,我就帮你吧。” 他起身,我们一同走出去,行至门边,突然听见他问我:“其实,如果能不闹上法庭最好了。我建议你们还是先沟通一下。毕竟他是公众人物,离婚诉讼若是公开审理,对他影响有些大。他说不定会念着自己的形象,而同意离婚了呢?” 说得倒也没错。 可我现在和他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根本就没有沟通的可能。 却在三天之后,见到了他。 我刚主持完一场纪录片的首映礼,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穿着礼服,披着厚厚的外套,正从车上下来。 同事小袁推了推我,指着我背后,一脸惊讶:“菀之姐,你看,那是不是张宥然?” 我的心猛然一紧,转身一看,就看到了张宥然。 就他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躲过了那些记者的围追堵截。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骗过了护士的贴身看护。 我更不知道他三天前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病得心脏骤停,三天后为什么就能健康得站在我面前。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我看见他再没有惊喜,也没有恨意。 只是很淡了。 我就是想离婚,其他的,再说吧。 他穿的很厚,黑色的羽绒服,那一圈貉子毛围着他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一双狭长风采的眼睛有些疲惫,鸭卵青的毛衣领子并不高,显得脖颈更加修长,整个人也更加清俊挺拔,头发被风吹得更加蓬松凌乱,只是站得很直,远远看着我,点了点头。 小袁的一双眼瞪得老大:“他是在看……你吗?你们……认识吗?” 我尴尬笑了笑,“你们先走吧。我这边有点事处理一下,等会再上去。” 小袁的八卦劲显然没有过去,百般不情愿,可还是跟摄像大哥扛着仪器上了楼。 我走过去,“是找我的吗?” 他点头:“有时间吗?” 我没说话,他又说,“你可以先把衣服换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我径直上了楼,很快将礼服和高跟鞋换下,又把头发束了起来,下楼的时候,看见他还站在那里。 时已二月,天气依旧冷至零下二十度,呼吸都能呼出一团团的雾气来。 他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侧脸在白皑皑的背景之中,像一尊雕塑。 这一刻,我竟然不敢出去。 毕竟是自己爱过的人,彼此走到了这一步,我怎么可能不心痛。 可他对我那么狠,那么狠,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我们又怎么继续呢? 我也只有一条命,一颗心。 天已经快黑下来,他仍旧没有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雪,风吹着雪花往下飘,落在他的头发上,落在他羽绒服的貉子毛上。 我看见他拿出了手机,却并未拨出任何的号码,而是将手机的挂件放在了手心。 这个挂件我也有,正是他送给我的,是那日去游乐园拍大头贴的时候买的。透明的塑料壳子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我呆若木鸡,而他一下亲过来,眉眼弯弯,神色阳光而甜蜜。 他的食指触摸着挂件上的纹路,轻轻摩挲着,有雪花飘在了上面,他慢慢将雪花擦去,低头看着那上面的照片,看了很久。 嘴角慢慢上扬,笑意一点一点蔓延。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 他笑起来真的很迷人,即使只看见了侧脸,仍旧叫人心动。 我突然心酸上溢,手背抵住了鼻尖,这才没有落泪。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后悔。 直到我要抽身离去,他才要后悔。还是这样的表情,根本就是演给我的看的。 他毕竟是个演员。我不敢相信他此刻的表情,更不敢相信他。 也许是冻得太久,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手机连同挂件都掉进了雪地里,他俯身去捡,却站不住,扶住了街灯柱,这才稳住身子。 手一碰雪,他又是一阵咳嗽,右手按住了胸口,好半天,才止住。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立刻站起来,大概是光影变幻,他转过头来,看见了我,点了点头。 我推门出去,他正将手机收起来,并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久,而是对我笑了笑,“找一家店坐下说吧。” 第67章 拉扯 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寸土寸金的地段,这时候人却难得的不多,仍旧有乐手在弹奏。 缓慢的钢琴曲,李伟松的《伴》,是很适合当聊天的背景音乐。 他将外套轻轻抖了抖,雪花有的落了地,有的瞬间融化。我已经落座,他却伸手掸了掸我的领子,这样子太亲密,我下意识地就往后避了避。 他只是微微笑,并没说什么。 我心里各种想法一一拂过,却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啜着咖啡,开门见山:“你找我什么事?” “菀之,”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那天的事情,对不起。” 想起当时我受得伤害和惊吓,我除了冷笑,做不出其他表情,“你没必要道歉。” 对达之,他定然不会那样凶狠和阴鸷。 她可是他心头的爱,心尖的宠,从来只有温柔相护。 而我不一样。 他讨厌我,从来就没有重视过我,才会把我当做一个发泄的工具。 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威胁就威胁,刀剑相逼,肆无忌惮。 想起这些,我还是有些心酸,皱了皱眉头,不去看他,“你从医院跑出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三个字吧?” 他嗯一声,“我来只有一件事。就是想问问你,是否可以不离婚。” 我笑得讥讽,“你觉得呢?不离婚,然后继续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杯子,“那你以后……” “张先生。”我看见他的手背还有医用胶布,中央的棉花隐隐透着血色。有些心疼,眼眶也有点酸。 却立刻打断了她,“我的以后不需要你操心。你也可以放心,我母亲已经走了,没有人打算瓜分你的任何财产。虽然我背了巨额外债,但我会写一个说明,我欠的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完全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他说:“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 我自然疑惑:“那你为什么不离婚?” 他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菀之,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我和达之从来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我像看一个笑话一般地看他,“纯洁的男女关系?只恋爱,不上`床?还是只保持婚外情,绝不动摇妻子的地位?” “菀之!” 他皱眉,显然不想让我再说下去。 我摆了摆手,“好,我不说了。”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去互相指责已经没有必要。 我也不想再和他针尖对麦芒地相对。 既然感情已经无可挽回,好聚好散吧。 所以我笑了笑,“张宥然,既然能在这里和你心平气和的聊天,我就已经做好了放下一切的准备。你也没有必要继续纠缠。” 我也做了大半年的婚礼主持人,也在情感节目中带过班,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男女纠葛,到了最后,撕破脸皮的大有人在。当初都是怀着美好的愿望走到一起,分开的时候,却非要争个你高我低,丑态毕现,实在是不体面。 面对自己的感情,终究做不到客观清楚,但我也不想太难看。 索性就笑了笑:“当初结婚,只照顾了自己的感情,想着我爱你,却忽略了你们的感情,拆散了你们这么久。是挺对不起你们的。现在离婚,也算纠错程序吧。虽然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挺难过的。但我也算看清了,也终究明白了达之说的那句话,不是我的幸福,永远不会是。” 我看见他的手捏紧了杯把,骨节发白,大概太用力,手在抖,带着杯子也在抖。 他没说话。 “如果你担心达之。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她做任何事的。何况有你保护他,我也什么都做不了的。如果你担心我,”我顿了顿,“那就更没有必要了。从小到大,我已经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不过就是离婚,有什么呢?只要活着,就会遇见下一个幸福的,不是吗?” 不过就是离婚,抛弃了自己追求了十多年的爱情而已。 有什么呢? 可我没料到我的眼里已经蓄积了泪水。 我低下头。 他却伸过手来,轻拭着我的眼角,“但我多希望,张太太的幸福,只有我能给。” 我偏过头,咽了咽口水,把声音调整正常,勉力做出一个笑容,“张先生啊,我差点就当真了。” 他整个人仿佛陷在了沙发里,一动不动地,像在想什么,又像在愣神,沉默很久。 这场景格外难熬,我想尽快结束和他的谈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音乐还在缓缓响着,暖气丝丝吹着,我的脊背却在发冷,心也一点一点下沉着。 他再次开口,终于又恢复了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如果我说,绝对不会离婚呢?” 我挑眉,“那我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离婚。” “比如呢?”他大概又不舒服了,皱了皱眉,却又立刻打起了精神,眉目精明起来,“别再说什么要对付达之。我那天就是被你这句话扰乱了心智。想你怎么会那么恶毒。但事后仔细想来,你根本不可能做到。” “何以见得?” “你要知道,”他语调缓慢,“无论从财力,从背景,还是从人脉资源来讲,我都比你有优势。保护一个林达之,绰绰有余。泼硫酸的事情太突然,没有人料到,才会发生。而你现在已经给我打了预防针,我当然会找专业安保二十四小时守着她,根本不会给你可乘之机。” 我笑:“所以我就没有其他手段了吗?” 他瞥了我一眼,饶有兴致:“说说看。” “别忘了你是公众人物。而我是你的妻子。” “所以?” 我伸出手来,跟他比划,“我的丈夫张宥然,出轨又家暴。十二个字,一千两百万的价钱还是可以卖出去的吧?那些记者狗仔这段时间蹲守在医院门口也怪累的,我倒不如让他们有点收获。你说呢?” 他偏过头,凉凉地笑,笑得别有深意,话语也是刀刀见肉:“你真可以试试看。十多年前杀人的赔偿款还未还清,再加上一个诽谤的赔偿款,我估计你这辈子都在还钱了。” “有了证据,就不叫诽谤了。” 我也是皮笑肉不笑,“你这倒提醒我了。张宥然的妻子,可不是什么等闲人物,杀人犯的女儿,曾做过卖酒小姐,还曾坐牢四年。如果再加上这么劲爆的内容,我估计那些记者又有题材写了。” 大概是我鱼死网破的架势吓到他了,他叹了一口气,“菀之。鱼死网破,未必就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好好的,不行吗?” “只要你愿意离婚,我们就好好的。” 仿佛又陷入了死循环,他固执得让我想打人:“离婚,不可能。” 我的耐心耗尽,合上衣服的拉链,拿过包起身,“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法庭见吧。” 他突然拉住了我。 想起那天的伤害,我以为他又要对我做什么,下意识地就一巴掌甩过去,却被他一下握住了手腕。我一愣,抬头看他,他在我的手心塞了一个什么东西:“这是药膏和复合维生素。你别忘了用。” 我皱眉,不知道给我这个是干什么。 他说:“你心口的伤,那天看来,很严重。” 眉目不掩关心。 我应该感谢吗? 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 从咖啡馆出来,雪终于停了,脚步踩在薄薄的雪层上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响,有一种绵软而又湿滑的感觉。我看了看表,这时候写字楼早已关门,干脆就直接回家吧。走到了路口,我伸手要拦车,被他阻止,他带着微微的喘息,“我送你。”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有些不清楚。 我看他一眼:“不用了,谢谢。” 刚好有出租车停下来,我走过去拉开车门,却被他一下抓住了手,我转头:“你干什……” 他一手甩上了车门,对师傅摆了摆手:“不好意思,不坐了。” 我没说话,他转过头来,对我说:“菀之,不过就是送一下你,你不用距我千里之外。” 他已经这样说,我反倒坦然了,也就点了点头,语气刻意疏离:“麻烦了。” 停车场的光线幽暗,阴风阵阵,发出可怖的声响。他在前面走,背影挺拔,步伐均匀,倒让我减了几分害怕,滴滴两声,车门打开,车灯亮起。 我一坐上副驾驶,就感受到座椅下有温热的气息,是他打开了暖气。 却迟迟没有发动车,我有些累了,手撑着车窗的边沿,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 却听到他叫了我一声:“菀之。” 我嗯一声,“怎么了?” 他突然俯身过来,我一转头,正对上他一双黑眸,他的手突然穿过我的肩膀,他的呼吸均匀扑在我的鼻尖,气息萦绕着我,带着轻微的消毒水的味道,我不敢抬头,一抬头就会不小心亲上他的唇。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脸突然发烧。 咔嗒一声,他帮我系上了安全带。 他说:“副驾驶也要注意安全。” 他的车启动得很稳,也并未问我现在住在哪里,直接上了高架,我以为他还要往以前的婚房开,连忙提醒他:“我搬家了。现在住在省人民医院旁边的……” 他说:“唐艺芸以前的房子,我知道。” 第68章 无恙 我当然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一顿,转过头来,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撇嘴,“所以你一直在找人跟我了?” “算是吧。” “是为了让我不离婚,还是为了让我不再害达之?” 他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都不是。” 他从来惜字如金,跟我说话也不例外。这样挤牙膏的一问一答让我觉得累,索性也不问了,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下来了,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刮着,白色的雪花变成了一层一层的雨水慢慢往下流。 晚高峰加上雨雪天气,堵车是必然,下高架的路口,车辆都排队到了五百米开外。 走走停停让人有些头晕。街灯、车灯来回闪,照的我心烦意乱。并不好跟他讲,只能皱眉假寐。听到旁边的他问我:“晕车了吗?” 恶心劲儿翻上来,我不想说话,他却递来一颗糖:“这个缓解一下吧。” 喔喔佳佳奶糖。 他替我剥开了糖纸。 这一颗糖果然让我好受很多。 前方终于转了绿灯,队伍也终于顺畅起来,总算下了桥,往城内主干道驶去。 正是路口,旁边突然冲出一辆越野车,急转弯加逆行,速度还迅疾,车胎溅起一路雪水,正正向我们开来。大灯陡然照在我脸上,我心里发麻,仿佛是无数的线团在拉扯,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在睁大,就愣愣看着那辆越野的车头插了过来。 生死一线间,我的情绪反而沉浸下来。 在张宥然的车上,跟张宥然一起去死,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突然被极大的惯性甩出去,又被安全带重重拉回座位,我觉得腹腔器官都要溢出来,余光中,张宥然眉头紧皱,一手迅速地拨转方向盘,车辆在雪水中有些打滑,轮子发出了吃力的声响,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刹车和刮擦声,车子骤然停了下来。 我这边安然无恙。 他前方的车玻璃已经被震碎,却没有掉下来。 越野的车头横插在了驾驶座的前方,再深个十厘米,张宥然必死无疑。 他刚才的举动……是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我。 我愣愣地瞧着前方,还没缓过劲来,听到咔嗒一声,是他立刻打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从车上下来,打开了我的车门,上下打量着我:“你有没有事?” 他的呼吸粗重,额头有一个小伤口,很细很细的血丝在往下渗,大概是碎玻璃碴子溅得,我想伸手提他擦一下血,最终还是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笑了笑:“我没事。” 他大喘一口气,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呢喃一般地确认着:“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我的脑袋枕在他的肩头,感受他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竟然是难得的安定。 如果是真的多好。 仿佛是本能的在乎我,是生怕我出事,宁愿自己出事也不要我出事。 可我还敢相信吗? 交警很快来了,大概解了情况,就将对方带走了。拖车也很快将两辆车拉走了,交通也恢复了正常。 可我看这个形势,显然他是不太可能再送我回家了,就准备打车,他却拦住了我,“说了送你,就不会食言。” 转身去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就有人送车来了。 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显然对他很恭敬,对我也很好奇,张宥然指了指他,对我说:“这是老张。”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张宥然又指了指我,“这是我内人,林菀之。” 对方笑了笑:“夫人好。” 我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 但张宥然显然有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妻子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没有其他的任何含义。 他替我打开车门:“上车吧。” 是新车,空间不逼仄,但隐隐有着真皮的腥膻味道。 他碰了碰我,递来创可贴,指着自己的额头:“可以帮我贴一下吗?” 他像只温顺的大狗,低下了头,我轻轻触着他额头的皮肤,帮他将伤口边的血擦了擦,撕开创可贴的透明膜,帮他贴住了伤口。 也不知道老张是不是故意的,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我失去重心,猛然就栽进他的怀里,他一把搂住了我,嗓音低沉却沙哑,像是微微叹息:“如果能就这样搂着你到老,多好。” 我连忙起身。 我们两个再未说任何话。 到了家门口,我下车前,想了想,还是跟他道了谢,他笑得不那么自然:“菀之,在离婚前,你还是我妻子吧?” “嗯。” “送妻子回家,并不需要她千恩万谢吧。” 我咧开嘴,算是回应了他,“你回去注意安全吧。” 到了家,我立刻给薛主任打了个电话:“明天去法院起诉吧。” 法院门口都是人,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有这么多的纠纷。受案大厅里空气并不好,我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听到工作人员叫我们。薛主任和我一起进去。 受案的法官和薛主任是旧识,听我们说了大致原因,递来表格,填完就出了门。 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晚上睡不好,白天还犯恶心。 我开始并没在意,终于在一次主持节目的时候,恶心又犯了。我强自将胸腔翻涌的劲头压下去,大脑却一片空白,主持词被我讲的前言不搭后语,好在旁边站着位身经百战的搭档,帮我圆了场。 总算下台,他却提醒我看医生:“你的脸色太差了。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确实看起来很憔悴。 最近例假也不正常,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来了。 不会是……怀孕了吧? 上次在医院,被他逼迫着,只觉得屈辱万分。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那段时间又刚好是危险期,说不定就真的……怀孕了! 想到这种可能,我就脊背发凉。我已经决定往前走了,这时候若怀上了张宥然的孩子,简直是要命。 刚好公司组织体检,我拿着体检单就直接上了六楼。 妇产科前排队的人并不多,很快就叫到了我。 医生在我的肚子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耦合剂,拿着探测头均匀地推移着,看着屏幕告诉我:“怀孕已经十二周了,胎儿已经成型,发育正常。” 我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听着医生继续说,“前11周不太稳定,但现在已经各项趋于稳定,流产的危险性小了。可以适量运动,警惕胃酸过多症。” 将卫生纸递给我,“擦一擦肚子。去那边穿衣服。下一位——” 我拉开帘子,离开检查室,脑子一片空白。 走廊里人来来往往,对面是一对夫妇,准爸爸带着妻子来产检,两人在说些什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而我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看着手里的体检单,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似乎应该通知一下张宥然,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可我拿起了电话,始终按不下那个1。 我怕他让我将孩子生下来。 如果孩子生下来,我这一辈子都将和他纠缠不清,这婚就更离不成了。 我并不想通过孩子而拴住他。就算拴住了他的人,也拴不住他的心。 我更害怕他让我将孩子打掉。 我害怕我即使有了孩子,在他眼里,依然分文不值。 正做着愣神,电话突然响了。 我拿起一看,是宋思耘。 “菀之,在哪儿?” 我不想跟他讲我在医院的事情,“在外面。宋总,您有什么事?” 他说:“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原来是唐艺芸回国,被宋思耘临时拉上充场面。 毕竟宋思耘帮过我太多,我也不好拒绝。 挂电话前,他特意嘱咐我:“等下我会叫人将礼服给你送过去,明天一早我去接你做造型。” 可还是疑惑。宋思耘毕竟是商界精英,身后肯定不乏追求者,更不会缺少当壁花的人物。这年头的小姑娘多势利啊,一看着有钱的、长得好的,简直就跟个蜜蜂见了花朵似的往上扑。他又怎么会想到让我当女伴? 何况,有唐艺芸在,他还要女伴做什么? 然而,到了酒店,我才发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一进门,就看到了成排的鲜花和彩球,梦幻地包围着巨幅海报,海报上佳人一袭洁白如雪的婚纱,笑靥如花搂着一位高鼻大眼的白人。那位佳人的面目好生熟悉,不正是唐艺芸? 我转身去看宋思耘,不可置信:“今天是她的……” 宋思耘的笑容格外僵硬:“婚礼。” “你们不是……” “出国前,分手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他,穿的更加正式。高定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只是看起来并不开心,眼里还泛着浓浓的忧郁。 仿佛是窥探到了什么隐私,我立刻住了口,不再问下去。 都是有故事的人。故事凝在血液里,连接着心脏的伤口,我并不愿去揭他的伤疤,只能笑了笑:“上去吧。” 沿着红毯一路走下去,上了花瓣铺满的阶梯,就看见了那一对新人。 宋思耘的脚步稳健,走得也很快,将手里一束紫色的夕雾递上去:“恭喜。” 唐艺芸浅浅笑了一下,挽着她的丈夫,用英文介绍宋思耘。白人新郎立刻伸过手来,用并不算流利的中文道:“耘溪珠宝宋总。我们的婚戒就是耘溪珠宝。” 宋思耘依旧是言简意赅:“很荣幸。” 微颔首,揽着我进了大厅。 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掌心却全是汗。 第69章 线索 落座后,婚礼刚好开始。是半中式的婚礼,司仪正是陈经理。 我正纳闷,“陈经理?” 陈经理是我们公司的金牌司仪,而宋思耘是我们公司的实际董事。陈经理主持唐艺芸的婚礼,宋思耘不可能不知道。 宋思耘挑了挑眉,回答了我的疑惑:“是我让他来的。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新郎不是我,也希望她能高兴。” “那婚戒和场地不会也是……?” 他点头:“都是我送的。” 新人的婚戒是耘溪珠宝,婚礼的场地是云溪酒店。 我心里暗暗感叹,赞助到了这个份上,宋思耘绝对称得上是中国好前任了。 他慢慢捧起面前的小酒杯,浅浅地酌了一口,笑着看我:“她已经嫁人了,再不甘愿也要甘愿了。毕竟是我曾爱过的女人,总不能看着她受委屈。” 我知道,能笑着说出口的都不算委屈。 真正委屈的,是他漆黑眸光下的忧郁,大概还有很多很多我不能解读出的复杂的情绪。 我也拿起了我的酒杯,要跟他碰:“虽然我酒量不怎么样。但你如果想喝酒,我舍命也要奉陪。” 他嘴角的笑意在一点一点放大,“在前任的婚礼上喝酒?再把自己灌醉?这可真不是一个好主意。还会让现任看了笑话去。” 我想了想,说:“问题是,你能把自己灌醉吗?” “对,这是个问题。”他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没有个十瓶八瓶,我根本不可能喝醉。就算醉了,烦恼也一样在。古人不是有话么,借酒消愁愁更愁。倒不如多吃饭多吃菜,一可抵饿,二对身体好。” 我扑哧一笑:“你倒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办?总不至于去寻死觅活吧?”宋思耘缓缓晃着手中的酒杯,“三十岁的人了,也算是见惯了。” 我撇嘴:“你能看淡就好。” 据说新人在国外已经办过,回国只是为了谢客,并没有太多繁文缛节,游戏都少的可怜。 也是难为陈经理了,满腔主持才华,时间有限,发挥余地不大。 按照中式习俗,新人讲完我愿意,就开始一桌一桌谢客了。 唐艺芸已经换上了敬酒服,妆容也不是很浓,淡雅的日常妆,原本绾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愈发撑得脸颊玲珑,品红的绸缎长裙,身段窈窕,笑容也是很浅。挽着丈夫的手,正缓缓向我们走来。 为了避免正面冲突,我打算拉着宋思耘走。 宋思耘却笑得格外深意,脸上的酒窝也是若隐若现:“走什么?既然要祝福,就真诚一点。” 我总觉得他这笑里不怀好意,甚至藏着些许阴谋阳谋的成分。但他跟我也只是普通朋友,实在不好再劝阻了。新人已经走到了桌边,唐艺芸转身拿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宋思耘,一杯递给我:“感谢二位的光临。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宋思耘一饮而尽,依旧是浅笑盈盈,“唐艺芸,希望你在国外过得好,不要想家。” 唐艺芸抿唇点头,“好。” 宋思耘转身从伴娘手里拿过了酒,自顾自地给自己满上,还是眉眼带笑:“唐艺芸,希望Stamford先生待你好,不会让你想我。” 唐艺芸说:“好。” 他再次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面上的笑容越发清浅,声音却不再四平八稳,有些闷,像船舶摇晃在水面上:“唐艺芸,最后一杯酒,希望你的选择无比正确,希望你的丈夫能陪你天长地久,希望你的回忆永不再午夜梦回,你的未来夜夜睡好,你的当下事事如意,你听到的诺言永不再有来日方长。我干杯,你随意。” 唐艺芸顿了顿。 沉默了半响,终于开口:“好。” 大概是这段话说的太久,白人新郎满脸疑惑地看着唐艺芸,唐艺芸低下头,理清了情绪,这才又笑着挽起了新郎的手,用英文向新郎翻译:他是愿我们一辈子幸福。 新郎显然不相信,眯眼望了望唐艺芸,再次确认问着:“Really?” 唐艺芸闭眼,连连点头。 望着他们的背影走远,宋思耘才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他一直保持着的微笑,这才慢慢变浅,唇齿的苍白,也渐渐地恢复了血色。 作为一个还算善解人意的朋友,我看着他这样,我也挺难过的。 一手拍着他的肩,笑,“宋总,走吧。咱们出去喝一盅。” 他瞥我一眼:“你要干嘛?不会对我见色起意吧?” 我扑哧一笑:“我一个已婚妇女,能对你有什么主意?要打你主意也是等离了婚再打,好的吧?” 他表示赞同:“这倒是。” 既然是要开解他,我也难得出血一次:“你想喝什么酒?在那儿喝?我请客。” 他想了想,“让女士请客还真不是我的风格。这样吧,找个安静人少的地方。” “满足你这个条件的喝酒的地方,还真不多。” 他说:“我知道一个,还很近。” 直接上了走廊尽头的玻璃直梯,沿着花丛一路向上,居然是耘溪集团的休息区。玻璃墙干净通透,大片大片的绿色植物,沐浴着阳光。此时正是冬天的尾巴,也难得这样的好天气。步行上了顶楼,居然是他的办公室。 整整一层楼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是他的小公馆。 一进门就是小书房,软装得很有情调,角落里摆着一个画架,摆着一副未完成的画,画上的人正是唐艺芸。 我转头看他,他歪头,两手一摊:“事发太突然,心情都来不及收拾,更别说画了。” 一双大长腿走过来,随手从一旁拿过一块大方巾,遮住了画,转身对笑,“我这算不算自欺欺人?” 他的眼睫毛很长,笑起来的时候,眨了眨眼,整个人带着股天真无邪的味道。我倒是被他的样子给逗笑了,“算。绝对算。” 走上三层台阶,竟然有一小片花园。隆冬时节,姹紫嫣红的花开得团团簇簇,春意盎然,让人心底喜悦方生。我捻了一束枝子,仔细瞧,这花我竟从没见过,花瓣细长如叶,聚拢着红红的花蕊,像是娇羞的少女,甚是有趣,不由问他:“这是什么花?” 他却笑着说:“劝你别动。那花可矜贵得很。要给我折坏了,你可赔不起。” 不动就不动。 我缩回手来,听他哈哈笑:“不过也无妨。你要真给我折坏了,自然有人再赔我十株百株的。我倒乐意得很。” “哟,我的背后还有这么一个不留名的大好人呢?我怎么不知道。”我在花丛中的藤椅上坐下,“快告诉我名字,我要对他以身相许。” 他依旧是神秘的笑。 穿过小花园,愣是抬了一小桌齐全的茶具来,放在藤桌上,一手捻起了茶筷,轻轻夹着茶杯,放在我面前:“这人可叫我保密。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又重视兄弟情义。做不到为兄弟两肋插刀,至少不能背后插兄弟两刀吧?” 我笑:“得了吧你。插兄弟两刀的事情你又不是没干过?” 他也哈哈大笑,“别忘了,我可是商人。当然要利益衡量一下。插也要插得划算啊!” “怎样才算插得划算?” “只有两种情况,”他歪头,桃花眼眯着,表情十分不羁,“要么为金钱,要么为女人。” 我知他在胡扯,也就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笑眯眯地问他:“宋总,宋先生,宋思耘,你告诉我吧。我不告诉别人。” 他老神在在地用茶汤浇着紫砂壶,慢悠悠地拒绝:“那可不行,你又不给我金钱,又不对我以身相许。亏本的买卖鬼才会做。” 我撇嘴:“怕什么?你赚了那么多,偶尔亏一次,就当积福了。” 他一本正经,说的煞有介事:“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能不能明白就是你的事情了。” “哦。” 说的我云里雾里。 不过,听这语气,倒像真会有人替我的所作所为买单一样。 那人还是他的朋友? 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 一来,我自问不可能有这样大的魅力,惹人默默关注。 二来,我的交际圈里,能有财力赔偿宋思耘的人寥寥可数。 来,我和宋思耘的生活圈本就相差甚远,彼此都认识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他这一番话,纯粹就是拿我开玩笑,涮我开心。 我索性也不问了,两手撑着下巴,专心致志地瞧着他泡功夫茶。 长的好看的男人就是有魅力。做什么事情都像个艺术品。 如果再有背景和事业加身,人还未婚,那简直就是大姑娘小媳妇争相追捧的对象了吧。 他发现了我在盯着他看,不由转头问我:“在看什么?” 我也不避讳,大方承认,“在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啊。长的本身就好看,身板也是没说的,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又有钱,家世也棒。”我终于问出了口,“在想唐艺芸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抛弃你。” 他歪头笑,“你说的对。” 头一次见着这么自恋的人,“你还真不谦虚。” “我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为什么要谦虚?”他的表情要浮夸有多浮夸,“不过,我倒想问问你呢。” “问我什么?” “你丈夫张宥然不也一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不也一样?” “大提琴全国冠军让他年少成名,如今可是名流巨星。长相自是没说的,比我好看多了!模特出身,身板那不更是比我好出几条街?投资眼光也是登峰造极的好,早期炒房炒地,如今除了拥有自己的娱乐公司,旗下还有多家实业,从餐饮食品到金融证券,跨足十多个行业,身家至少十位数。你又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要和他离婚?” 第70章 绝情 他长长的一席话说出来,我整个人都愣了。 作为他的妻子,我从来不知道张宥然的身家。 不知道他的名气如何,事业如何,更不知道他的财富几何。 原来……这么些年过去,他竟变得这么厉害。 而我,除了姓名变了,从里到外还是当年的王红。 我不由嗤笑一声,半开玩笑:“就是要这时候跟他离婚,分他一半财产。也免得万一哪天他破产了连累我。” 宋思耘大笑,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心思缜密而全面。果然是个能做大事的女人!好样的!” 我抿唇喝茶。 他想了想,又说:“可他就是不离婚,你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必须离婚。”我斩钉截铁,“他的财产,我一分都不要,只要他跟我离婚。” 宋思耘大概以为我疯了,皱眉看我,“为什么?” 他毕竟帮了我那么多,我对他也就没什么戒心,有话就说了。 “他终究是不爱我。维持婚姻,就没有必要了。” 宋思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菀之,如果所有事情都表里如一多好。你和我,都不会走得那么辛苦。” 仿佛话里有话。 我握着他递来的茶水,低头轻呷了一口,甘甜而醇厚的木叶气息扑面而来,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但疑问还是有的,不由就问了出口,“你和唐艺芸之前不是也还好好的?怎么她突然就嫁人了?” “因为她不可能嫁给我。” 他又重新泡了一壶茶,低头说着:“她的父母不会同意。她的兄长不会同意。就是我这边,也不会有人同意。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从来不会有好的结局。大家都是凡夫俗子,爱情没了终究还是能活下去。可父母都老了,所有的寄托都在我身上,亲情那么重,我不敢让他们再为我的事情操心了。” “所以,你就放弃了?” “不放弃能怎么样?还真来一个抢亲?” “如果真的认定了,抢亲又有何不可?”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她嫁人定然是想清楚了。我不认同,但尊重她的决定。” 我叹了一口气。 听见他慢慢地说着:“说来惭愧,我怕她过得太好。忘记了我们的过往,等父母百年之后,我再找她,她都不想跟我有任何可能。” 他顿了顿,笑容浅浅绽开,“可我又怕她过不好。毕竟是深爱过的女人,看到她不幸福的样子,我会心疼,比她还心疼。” 我懂的。 爱会让人卑微,也会让人矛盾。 那个人的所有都牵动着自己的情绪,时而哭,时而笑,时而理智得像太机器,时而疯狂得像个神经病。 我说:“唐艺芸也会懂你的。所以她会努力过的好。那你还会等她吗?” “我不知道。”他笑得不羁而肆意,阳光下,他的桃花眼仿佛带着风情,好在一双剑眉,倒减了几分阴气,半真不假地说着,“你看我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说不准就守不住了。她都能嫁别人,我自然不可能整日吃斋念佛、暮鼓晨钟了。爱情可是公平的,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竖起了大拇指,把他的夸奖又还给了他:“好样的。” 他还是那个爽朗的笑声,“我可是正常的男人。不像你家张宥然,整日里清心寡欲的,像个性冷淡。” 性冷淡这个词,真是让我哑然失笑。 “他才不是我家的。”我极力撇清关系,但重点可不能搞混,“你这个形容词,真是精准!” “你瞧瞧他那个高冷讷言的样子。”宋思耘倒像在替我义愤填膺,“我可亲眼见到女演员半夜穿着睡衣敲他的门。估计是因为他带资进组,人就想巴结他,来个以身相许。谁知道他就在屋子里,愣是没让人家进。那可是零下十多度的山区,女演员衣料节约的敲了半个多小时,还冻病了。第二天张宥然连关心一句都没有,直接让人家退组了。戏份也全被删掉了。” 我笑了笑:“他对不喜欢的人,一向绝情。” “他性子比较内敛,什么都不说。有好也有不好。好在踏实稳重。不好在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说:“我只看到不好的一面。” “你们之间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有问题,不代表就必须要离婚啊。”他想了想,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唉,我一个失恋的人,劝你也没什么说服力。”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还是有说服力的。” 他像喝酒一般地握起茶杯,要跟我碰杯,“来来来,以茶代酒。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对,敬往事一杯酒,愿无岁月可回首。” 我说:“愿我离婚成功。” “不。”他摇头,“我希望你幸福。所以,我希望你离婚失败。” 什么逻辑? 如果希望我幸福,就不应该祝我离 婚失败。 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懒得跟宋思耘争辩,索性就由他去了。 可能是先前喝了一点酒,宋思耘的眼睛都有些迷离了,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笑着,我看出他的困意,准备起身:“你休息吧。我走了。” 却听到门锁咔嗒一声,有钥匙穿进去,接着门开了,有脚步稳健地走进来。 这位能用钥匙开门,定然是跟宋思耘交情匪浅了。如果不是父母,就定然是死党铁哥们。 我有些紧张,看向宋思耘。 毕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让人误会。他却笑得格外有深意,“真是地邪,说曹操曹操就到。没事,你坐着。来人你肯定认识。” 来人先是换了鞋,然后穿过书房,一面走一面道:“宋思耘你可真怂。抢亲没勇气,居然躲这边来了……” 最后一个字没有发出来,就看到了我。 显然一惊,“菀之,你也在?” 果然是地邪。 张宥然。 我点了点头:“嗯。我在。” 宋思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我要不要避一避,给你们夫妻一点空间?”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两个熟稔到了这个程度。 宋思耘的办公室钥匙,张宥然都有。 连忙识相地拿起包,“不用了。我还有事,真的,就不多坐了。你们聊吧。” 张宥然显然没有要轻易放我走的意思,站在走廊的玄关处,一手抵住了墙,活脱脱就做了个路霸。 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宋思耘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和张宥然这样的夫妻,嘴角的笑意撑得老大,“都坐下!都坐下呀!既然来了,我就不能这么轻易让你们走。” 张宥然这才让开道,看了看我:“等下再走吧。我送你。” 重新落座,却简直如坐针毡。 张宥然还带了打包好的外卖,是北街那边的蟹黄包和八宝粥。算是晋城一绝,也是典型的店大欺客。门面挺豪华,却每日只卖六十位,卖完就关门。人说外国政要来了,也得排队,超了六十,依旧不接待。 实在牛得很。 宋思耘一瞧着纸袋子上的包装就叫了起来:“宥然你可以啊!这都半下午了,还能买上苏老九的蟹黄包。” “想你今天肯定要喝醉,怕你难受,就叫助理一早去排了队。”他一面对宋思耘讲,一面将小碟递给我,问着,“尝尝看,鲜不鲜?” 我默默接过来,语气刻意生疏,“谢谢。” 他转过身去,瞧了瞧我们桌上的茶具,笑着跟宋思耘说:“你小子改性了?居然清心寡欲的喝起了茶。” 宋思耘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蟹黄包,一边笑嘻嘻:“最近上火,喝茶有益健康。” 这话说得没毛病。 “喝茶可浇不灭心火。”张宥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饮自酌起来,“倒是可以出国玩一趟。下周我刚好要去一趟美国,一起?” “得了吧。别给我提万恶的资本主`义美利坚。我现在听到这个名字更上火。”宋思耘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纨绔少爷的样儿,“我是不是做人太好,才会让唯一的姑娘跟别人跑了?要不然我也去流连花丛,嗅个花香?” 张宥然不理他,见我吃完,又给我舀了一小碗八宝粥,“这个味道也不错的。” 我看他一眼,浅浅地弯了弯唇。 毕竟还没有离婚,也就还没完全撕破脸皮。 我和他也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只是感情淡了,会有一些怨恨。 总不至于剑拔弩张。 这碗八宝粥确实不错,糯香甘醇,五谷十分入味。 一入口,满嘴都是带着稻米气的甜香。 我默默听着他们在聊天,正在思考要找什么借口离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接起一看,正是同事小袁。 那边兴奋的在跟我讲话:“猜猜我今天干了什么?看到了谁?” 我顿了顿,“你说吧。” “我今天参加了唐艺芸的婚礼!我看到了张宥然!张宥然诶!我还让他给我签了个名儿!真人真的超好看的,比电视上好看几百倍!人也超有礼貌的,把签名递给我还微笑着向我道谢呢!那个笑,真是……我觉得我心花都开了!” 我看了张宥然一眼,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兴奋。 张宥然么。 不就是我的丈夫。 一个负心汉。 第71章 怀孕 一个即将成为我前夫的男人,而已。 却转念一想,这个电话正是离开的好机会。 连忙将听筒的声音调小,一面说着:“陈经理在叫我吗?要现在就回公司?必须回去吗?为什么这么着急?” 那边定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不减兴奋,“什么跟什么啊?林菀之你在说什么?” 我却自顾自地继续说:“是要开会啊。半个小时内必须到?” “喂!林菀之!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你是不是串线了?!喂?” 我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回去。” 那边还在说着,我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张宥然皱眉,问我:“是同事吗?” 那表情显然是不相信。 一双澄澈漆黑的眸光,看的我有些心里发麻。 但既然已经说了谎,就必须要圆下去,“是。” 宋思耘怕是已经听出来了,却不说破,也在一旁帮腔,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这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听就是袁靖雅。” 说起来,一开始在公司,跟谁都不熟悉。但宋思耘是实际控股人,跟宋思耘关系好,也没有人能欺负我。大概也是看我性格比较内向,陈经理就将我跟小袁分成了一个组。她是场务,有时候也兼职一下副导演,打交道的次数多了。人就熟络起来了。 她跟我性格不一样。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我比较自卑,也就比较沉默。 她自小养尊处优。父母都是双职工,当年计划生育实行的比较彻底,所以她家就她一个女儿,父母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当然是娇生惯养,所以她总是带着满满的自信,嘴角也什么时候都能洋溢着甜美的微笑。 以前听过一句话,女孩要富养。我想,这话是没错的。 在我看来,这种富养。并不只是包含着物质的丰富给予,还包括着精神上的温柔包裹。可以让她活泼而自然,娇憨而不招人讨厌,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自信,可以让她在人际关系中占据主动位置,可攻可守,游刃有余。 与之相比,我的生活就太过惨淡了。 自小就没有体会过爱,无论是来自父母无条件的爱,还是来自异性的爱。 这就让我在爱情面前完全没有抵抗力。 当年的走投无路,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张宥然肯帮助我。 所以我才会抛弃一切,也要救下他。 所以,我执念了这么多年,依然喜欢一个张宥然。 满怀一腔孤勇,即使头破血流,也从未想过要回头,要转身。 所以宋思耘有时候就说我:“空有一腔血勇。” 但终究是时间的凡尘俗子,哪能真正做到为一个人奋不顾身呢? 这时候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他,我想,并不算晚吧。 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再呆下去,就容易穿帮。 立刻起身,“不好意思,公司有急事,得现在回去。你们继续聊吧。” 张宥然却也跟着起了身,“我送你。” 我说:“不用,真的不用。” 宋思耘心知肚明,却偏偏不怀好意地劝着我:“你这时候挤公交车铁定迟到了,让张宥然送你。他新买的车,还上了个牛逼的0牌,一路都不会堵车。绝对把你安全送到。” 我还是坚持。 宋思耘依旧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的老公不用,难道还等着别人帮你用啊?” 我想了想,这话说的也在理。 也就没在拒绝了。 一路下了电梯。 天气又转了阴,凉风吹得人有点冷。 我把手塞进口袋,一路跟着他下车库。 车库有些黑,也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地面上,就听着我们个人的脚步声。 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拉开包的拉链,在大包里面找手机,一边走一边掏包,实在不方便。张宥然干脆帮我拖着包,我正在找着,突然从包里掉了什么东西。 我正打算去捡,张宥然却快我一步,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手机终于找到了,对方却挂了。 我一看屏幕,果然,又是小袁。 总不能当着张宥然的面接电话解释,那就回去再给她回电话吧。 抬头看张宥然,他正说着:“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去医院连……”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将手机放进包里,准备往前走,他却一动不动地站着。 面色突然变了。 我说:“你怎么了?” 他将手里的那张纸举起来,呈在我面前。 我这才看清,那张纸,正是我的体检单。 即使车库再漆黑,借着稀薄的光线,他定然还是看清了最中间那几行字。 超声提示: 宫内妊娠60+天 活胎…… 他确认一般地在问我:“你,怀孕了?” 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 也没有意外降临的惊恐万分。 他的表情淡漠的像是在询问别人的妻子。 可既然被他看见了,我就没什么好隐瞒了的。 索性理直气壮地承认:“是。” “打算怎么办?” 我笑了笑:“打掉呗。” “为什么?” 我继续是无所谓的笑:“难道还要生出来?你养?” 他说:“为什么不能我们一起养?” “都要离婚的人了,还一起养孩子?是对自己不负责,还是对孩子不负责?” 我捋了捋两鬓的碎发,直视着他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挥别错的人,才有遇上幸福的可能。我并不想让他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因为从一开始,我们的婚姻就只有利益交换,没有爱。注定了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会得到完整而无缺憾的爱。何况,我连自己的幸福都给予不了,还怎么去给别人幸福呢?我并不想给社会带来负担,也不想给你,给我自己,带来任何负担。” 他的话语平静,但仿若带着千钧力道,让人不容置喙:“这不是负担。” 我眯眼,坚持着,“是负担。” 他又反问我:“谁告诉你,我们会离婚的?” 我懒得跟他在就离婚这个事情纠缠,没有意思。 他已经有了达之,还不跟我离婚,难道还想坐享齐人之福吗? 想得美。 一手抢过了他手中的体检单,放进包里,一面往前走,“张宥然,你还要送我吗?如果你不送我了,我自己走了。” 他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抵在了车门边,我猝不及防,尖叫出声,“张宥然你要干什么?” 他的手掌撑在车门的两边,将我禁锢在了他的臂膀之间,我像一只鸟,飞也飞不出去,只能惶恐地望着他。 那日的噩梦还历历在目。 在满是监控的病房里,他都敢对我用强。 在这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里,他想要将我怎么样,简直易如反掌。 我有些瑟瑟发抖,却仍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虽然整个人都害怕着,却努力将心脏的颤抖按捺下去,嘴角一抹坏笑,“怎么?张宥然,说不过我。你又想用强的是吗?” 索性就开始解自己的扣子,“来啊!谁怕谁?反正我还怀着孩子呢!索性就一举两得好了!一面称了你的心,让你好好享受。一面如了我的意,动作最好粗暴一点,让孩子流掉最好!免得意见不统一,闹得彼此都不愉快。” “菀之……” 大灯从他很远的地方照过来,让他整个人发了光,但面容却沉浸在阴影中,越发模糊不清。我只是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像一个舔舐伤口的狮子,眼眸闪闪烁烁,发着让人心痛的光芒。他抬起手,我以为他又要一个巴掌扇过来,连忙偏过了头去。 如果避免不了,我宁愿自己好过一点。 但他只是抬起手,帮我将那一枚扣子合上。 又捋了捋我掉在额头前的碎发。 我一愣,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嘶哑的可怕,还带着略微的鼻音,“菀之啊,我们好好的,不行吗?” 这些年的委屈一下爆发出来,我一把推开他,“好好的?可能好好的吗?!” 他被我推得连连后退,站稳之后,只是呆滞地望着我。 我笑得满眼泪,“张宥然,我不是傻瓜,不可能任你一再的欺骗和玩弄,还不痛,还不动!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何必一再撩拨呢?如果一直就嫌弃我,恶心我,就不要答应那个狗屁的婚约!已经娶了我,却心里想着另一个女人,将从我这里得到的信息卖给达之,将我的心撕成碎片,然后向达之示好!何必呢?” 他皱眉,“我没有……” “你没有?”我抹去脸上的泪,歇斯底里地对他吼,“你让我生下孩子的目的,就跟咱们两个的结婚的目的是一样的吧?折磨我,消磨我,让我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他不说话。 我低下头,“但孩子是一个生命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生下他,却让他孤苦伶仃地长大。他以后会怎么看我这个母亲?会怎么看你这个亲生父亲?我可以在地狱里生活,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都没有问题!但我一个人留在地狱就好了,真的没有必要连累一个崭新而单纯的生命来到这世界上,却不给予爱。那比抛弃他还可怕啊!” 他偏过头,嗓音轻得仿佛听不见,“我没有……没有。” 第72章 拉锯 “物质上偿还达之,金钱上偿还达之,还不够是吗?一定要我的心伤痕累累,千疮百孔,才算帮达之报仇了是吗?”我狠狠戳着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地,已经说不出话来,狠狠地呼了一口气,才能发出声音,只是声音残破的我自己都不忍心去听,“张宥然,我告诉你,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我这些年,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整盒整盒地抽烟。 甚至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还是无法摆脱痛苦。 因为,我爱的人,不爱我。 可我却没有办法去离开他,更没有办法去指责她。 我告诉自己,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是我不招人喜欢,是我恶毒,是我太卑微,是我不可爱。 可,“我也是人啊。” 他就那么站着。 捏紧了自己的胸口,仿佛也呼吸不出来。 却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字也不吐。 “恭喜你。”我说,“终于让我死了心。你可以好好的,跟你心爱的达之,交差了……” 这长长的一段话说出来,像用掉了我这一辈子的力气。 我再也睁不开眼睛,原本就黑暗的视线一下铺天盖地。 我听见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菀之。” 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病人只是疲劳过度,情绪也不好,一时供血不足,才会晕倒。” 眼皮依旧沉重,但我还是睁开了眼。 室内静谧而温馨,床边是一盏蕾`丝花样的壁灯,光线暖黄而不刺眼,照出的光芒打在墙上,带着琉璃而艺术的图案。 我浑身都疼,想翻身,被子实在厚,我翻不动。 “躺好。” 这声音带着熟悉的磁性,还有些低沉。我抬眼望过去,张宥然手里捧着剧本还是什么的文件夹,就坐在床边看我,脸庞又瘦削了一些,眼眶下一抹淤青,像是很多天没有睡一个饱觉一般,只是那眸光依旧温暖,黝黑而深邃,仿佛能将世间一切情绪都收纳。 我这才想起来,先前是在车库,在和他争吵。 怎么晕过去,醒来了,看见的还是他? 不由偏过了头去。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等你不需要我了,我自然就走。现在还不行。”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如果是为了孩子,你真的没必要。我早晚会把这个孩子打掉的。” 他皱眉,却没说话,只是俯下身来,帮我掖了掖被子。 在我的坚持下,当天下午就出院了。 其实如果没有他的陪伴,我可能还会再住几天院。 但他天天守床,让我十分不自在。 他大概也看出来了,也不跟我正面冲突,在我说出了我的意思之后,他只是起身,“我去办出院手续。” 因为是私人医院,手续很快。 外面的阳光温暖,马路边的小树也发了芽,成竖排的半矮灌木也冒了绿,春意萌生,让人心生喜意。 不由就想步行回家。 他扶着我,手心温暖,轻轻地托着我的手肘,小心翼翼的样子,真是像一个很爱母亲的父亲。我几次想甩掉他的手,却始终甩不掉,他就一路随着我。 走了大约三公里,我终于走不动了。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让我上车。 出租载着我,却回到了我们以前的家。 我以为已经给达之抵债了的家。 再仔细一想,达之都已经跟他是一伙的了。我给达之抵债了的房子,归在他名下,也很正常。 我不想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解释:“是我从达之手里买下来的。” 鬼才会相信。 “张宥然,你真的不用再拿我当傻瓜了。我真的不是傻瓜。”我觉得可笑,“你跟达之情比金坚,还需要有金钱往来吗?这个房子是她的,不就等于是你的了吗?” 他说:“我有转账记录的。” 低下头,开始翻手机短信,将屏幕举在我面前,“这一条。一个月前,我给她转的帐。” 我咬着自己的嘴唇,还是不相信。 但能看到他的手机短信,定然就能发现一些她跟达之婚内出轨的证据,更有利于我们离婚。 我接过他的手机,沿着短信一条一条往下翻。 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一条两人暧昧的短信都没有。 随即又一想,张宥然一直是这样的人,做事情严谨的可怕。 他既然敢把手机给我看,定然就已经确定了这个手机里没有任何把柄。 我却不死心,继续往下翻着。 都是转账记录。 从我签署了调解书的那个月开始,每个月他都能给达之汇两千万。 一直到现在,已经汇了六千万…… 之前的记录还没翻,恐怕不止六千万。 我立刻按下了截屏,将截屏通过短信发给了自己。 然后点删除记录。 这个钱,未必就是他向达之购买房屋的钱。 更大的可能,是作为达之的金主,而定期给达之的零花钱吧? 到底是什么,终究只是猜测。 我把截屏又通过邮箱发送给了薛主任: “薛主任,这是我在张宥然手机里看到的他和林达之的转账记录。你可以调查一下,他们之间是否有买卖关系。或者,婚内出轨可以从这里入手。” 将手机锁屏,对他笑了笑:“你们到底怎么样。我不关心了。” 他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去。 喃喃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紧咬着下嘴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讲话:“晚了,一切都晚了。” 是晚了。 早都晚了啊。 当初一颗被狠狠的伤害的心,怎么可能还毫无防备的去亲近那个当初将匕首捅进我心的人呢? 我也不想再跟他争吵,或者指责他。 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我只是轻轻笑了笑,像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希望能够说服他、引导他:“张宥然,夫妻一场,终究是有缘无分。我努力了,但终究走到了这一步。我能怪谁呢?我不怪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放我一条生路,也给你自已一份自由。” 早晚要把话说清楚,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吧。 他攥住了我的胳膊,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不需要自由,我只要你。” 真是演员啊。 睁眼说谎话,不带任何含糊。 这样动人,这样真实。 差点就被他骗了啊。 攥着我的胳膊的这一双手,曾经恶狠狠地扇过我巴掌,曾经想要掐死我,曾经在病床边不管护士大夫都在监控室的那一头看着,也要对我用强,毫不怜惜。 我要还相信,那我就真是贱了! 我慢慢地想要捋掉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气,但他攥得死紧,“可我要活下去。张宥然,再跟你这样耗下去,我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的瞳孔蓦然张大,抬起头来看我,像是不认识我一般。 我只是看着他,微笑。 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说:“希望下一次见面,是在民政局。你多保重吧。” 他的唇紧抿,闭上眼。 整个人像是被封印了,表情也是僵硬的。 我兀自转身,慢慢地走出了小区。 在小区门口,再回头望,他还站在那里,像一塑雕像。 回了房子,就开始睡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那是许多年都没有放下的恩恩怨怨,终于放下了。张宥然不再是我的梦魇,王强也不再是我的梦魇,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候。 她在厨房做菜,饭菜的香味四溢弥漫在那窄窄小小的房子里,厨房的玻璃上铺了满满的鲜艳的窗户纸,但仍能看清母亲的轮廓。 我推开门,看见抽油烟机暖黄的光芒洒在她身上,我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好香。” 她笑着转过头,“饭很快就好了。红红等一会儿。” 她身上系着围裙,虽然油腻,但总觉得那才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我想,等我和张宥然离婚,我要重新找我自己的幸福。 我可以给他做饭吃,给他洗衣服,给他生孩子。 把我能够给他的一切,都给她。 只要他爱我,不嫌弃我。 这一觉睡得也格外久。 日上三竿了,才起床。 洗漱完,拿起手机,却看到了十二个未接来电。 翻开详细,十个来自薛主任的,两个来自小袁的。 正在思考先给谁回电话,屏幕又闪了起来。 我按下接听:“喂,薛主任。” 那边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菀之!你在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家睡觉,就没有听见。真是抱歉啊。” 他说:“你怎么回事?跟张宥然在一起也不避嫌!今天各大网站的新闻头条都是你!” 我一惊,连忙跑到卧室,打开笔记本,随意上了个门户网站。 硕大的标题映入眼帘: 张宥然新恋情曝光。双方同回爱巢,女方似圈外人士…… 配的照片,两张。 一张是在车库,他将我围在车旁,一手帮我扣扣子。 一张是我俩在以前的婚房门口聊天的样子。 我的脸被放的很大,整个人笑着看他,真像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人。 而他的动作看起来也很亲昵。 第73章 紧迫 依图看来,我们确实很像是普普通通的一对情侣。 可谁能想到,我们其实是在吵架呢? 那时候只顾着跟他讲话,劝他离婚,却根本没料到有狗仔跟着。 还一路跟到了房子门口。 是他大意了。也是我大意了。 关掉浏览器,听见薛主任嘱咐我:“既然你俩的关系曝光,对咱们来说,就是个好机会。” 我不太懂,“什么好机会?” “照我以往的经验,他的公司为了维护他的形象,铁定不会承认结婚的事情。我们就正好将事实卖给媒体,打舆论战,隐婚、家暴、婚内出轨,绝对会让他的好形象毁为一旦的。攻敌先攻心,这时候他腹背受敌,早晚要撑不住。然后咱们就坡下驴,同意调解,签署离婚。” 看起来似乎可行。 只要能和他离婚,我不计较代价。 所以我点了点头:“薛主任,我听你的。” 这边刚挂,那边又响了起来。 一看,是小袁。 刚接通,还没说话,那边就开始子哩哇啦乱叫,大概是太过惊讶,她的声音本就是娃娃音,这样高声叫听起来竟有一种萌萌的感觉:“林姐姐!林姐姐!你和张宥然真的在拍拖吗?你们看起来配一脸诶!” 我扶额:“那都是报纸瞎写的。捕风捉影,你别信。” “真的吗?” 我并不想将我的私生活说的太清楚,只能含糊其辞,“嗯。你也知道的,现在狗仔队就喜欢看图说话,找噱头。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小袁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是怎样的?” 毕竟关系也不错,我并不想隐瞒:“等过段时间吧。我再跟你讲。” 那边有些悻悻然:“好吧。” 我正准备挂电话,小袁又嘱咐起来:“如果张宥然真的对你有意思,你可一定要抓紧啊!优质偶像,多少妹子的梦中情人啊!唉,说一句话你别生气啊,我可是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呢!” 我笑了笑:“好好好,你说的对。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情暂时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啊!” 那边哼一声,“讨厌,没良心。” 我依旧是嘻嘻笑。 上网继续搜索我和张宥然的新闻,却越来越少。各大网站的头条都撤了下来,正在疑惑,却看到张宥然工作室发表官方声明: 如果再涉及到艺人个人隐私的消息,我们会不遗余力地寻求法律手段!以下是我司的律师函,我司将保留一切法律权利。谢谢大家。 接下来挂出一份措辞严厉的律师函。 原来是公司开始公关了。 恐怕那些头条,也是被公关掉的。 发布这些新闻的机构,可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新闻媒体,要在两小时之内公关掉全部信息,恐怕是花了大价钱。 真是舍得。 我也就只能看看他的官方声明和律师函。 只是这两份材料,对当天的情况都未进行解释。 更未说明我与他的关系。 真是没意思。 我关掉了电脑。 然而,当天晚上,情势又发生了变化。 应该是薛主任行动了,那些撤掉的头条又再次上了版面。 相比之前的看图说话,却多了很多石锤。 从结婚证,到房产证,再到法院的离婚诉讼受理书…… 只是这些证件上,将我的姓名和照片都抹去了,却能清晰地看到张宥然的名字和照片。 是薛主任为了保护我,而对我的信息进行了处理。 却将他的一切都暴露在了大众的眼光之下。 我有些于心不忍,给薛主任打电话:“这样将他的信息公之于众,是不是不太好?他毕竟是公众人物,又是年轻偶像,名誉和形象至关重要。咱们还会有别的方法的吧?” 薛主任笑了笑:“菀之啊,既然要离婚,就要做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准备。这世界上的东西,从来都是有利有弊,极为公平。他既然做了偶像,一方面享受着人们的热爱的羡慕,拿着巨额的酬劳;另一方面,就要承受着不利消息,练就一颗巨大的心脏。” 我说:“可是放出了这些消息,我和他就能顺利离婚吗?” 薛主任说:“我们这只是在逼他,希望他能让步。但究竟效果如何,我也不好说。” 我哦一声:“既然能逼他让步,那就试试吧。” 其实效果还是十分明显的。 第二天早晨打开电视机,娱乐新闻上就是他被记者围堵在机场,整整一天都没出VIP候机室的消息。 画面是,他在记者的包围下,寸步难行。摄像机、话筒还有各种各样的收音收画设备全都对准了他,经纪人和保安在一边保护着他,但根本无济于事,问题接踵而来: “请问新闻中爆出的你已结婚的消息,是真的吗?” “请问你和图片中的女人是什么关系?” “对于最近尘嚣日上的你对妻子实施家暴流言,你有什么看法?” …… 他带着口罩,穿着清爽的艾绿色外套,一直在说:“谢谢。谢谢。” 对于任何问题,都缄口不答。 经纪人的面目也在画面中一闪而过,并未映照出整张脸,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我仍然觉得那个影子十分漂亮,而且轮廓十分熟悉。 有点像……达之? 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能。 达之自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处于待业状态。张宥然为了帮助他,特意让她来当自己的经纪人,也是很正常的。 何况,这种事情,简直一举多得。既可以给达之一个客观的收入,又可以让两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就算爆出了艺人和经纪人亲密的照片,那又有什么呢? 毕竟,经纪人不止是艺人工作的命脉,更是生活中的助手和朋友。 不过,张宥然的经纪人究竟是不是林达之,我还只是猜测。 却在第二天的节目上,就得到了证实。 这也是我新开办的一个节目。 是公司跟电视台合作的第一个电视节目。 自从离开省台,我就一直远离了电视节目,而是主持一些小现场、小活动、婚礼什么的。 这次是省台想开办一个相亲节目,但是缺乏赞助,就外包给了我们公司。 我们公司负责内容,电视台负责播放,双方都省心。 因为是相亲节目,现场布置的十分梦幻。 是在公园里,草坪上搭着薄薄的舞台,地面锃光瓦亮,彩灯包围着整场,电子屏周围都是粉色的气球,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 曼妙浪漫的音乐响起,十二位衣冠楚楚、年轻貌美的女子依次走上舞台,在写有各自名字的展示台前站定。 我穿着枚红色的主持服,款款走上舞台。 微笑鞠躬,“大家晚上好。欢迎收看由大型生活服务节目《幸福相牵》,我是主持人林菀之。” 耳机里,导播的声音响起,“很好。摄像头转,开始介绍女嘉宾。” 我迎着摄像头转身,微笑站定,“我记得曾经看过一句话。我们拥有了风,拥有了雨,拥有了春暖花开,也拥有了晴空万里,似乎生活很幸福。但我知道,并不是的。我们缺少的,是身边站着的可以与我并肩而行的你。不要让等待成为阻碍,希望所有的幸福都能花开。今天,我们的现场就到来了十二位渴望幸福,等待花开的姑娘。首先让我们来认识一号女嘉宾……” 一一介绍完临时女嘉宾,我正要介绍常驻嘉宾,也就是明星红娘的时候,突然看见正中央的那个位置,空了。 我一愣,却听到导播跟我报告,“许老师在台下昏倒了,上不了场了。你先把这段跳过去。” 我只好照做。 可一场节目,没有明星撑场面,根本不可能有收视率。 节目进行到一半,虽然笑点十足,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好在节目中,临时请来了嘉宾。我乘着放VCR的时间,下场去拿修改后的临时台本。 却又看见了那个最不想看见的名字,张宥然。 我问导播:“张宥然?我听说他光是出场费就几百万,都顶的上咱们一季度的预算了。何况他档期满得要死!咱们栏目组居然请得动他?” 导播拍着我的肩膀,“小林,这可多亏了你啊!” “我?” “是啊。张宥然一听说是你的节目,立刻答应来救场!而且是无条件的,不要出场费!” 我哦一声。 他为了不离婚,倒也肯下功夫。 “不过你的说得也对。”导播的手在下巴上点了点,“他那么个大明星,怎么会同意来咱们节目?你和他认识吗?” 骗人总归是不好,但也不能表现得跟他太熟络,我只好说:“认识吧。” 干新闻行业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 自然就看出了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平常:“渊源还很深吧?” 我嗯一声。 导播看我不想细说的样子,也就笑了笑:“不过他的经纪人好像不太同意。但无所谓了,人只要来了就行。管这些细节做什么?” 我立刻将之前的疑惑问出了口,“她的经纪人叫什么名字?” “林达之。”导播哈哈笑,“说是你的妹妹。我还疑惑呢,怎么张宥然都同意了,你妹妹还不同意。” 第74章 掐架 我说:“不是亲妹,是继妹。” 我猜得果然没错,林达之果然是张宥然的经纪人。 不愿意让张宥然来参加节目也很正常。 “怪不得!”这时候在插播广告,导播也就抽出了空闲,跟我聊两句,一面望着电视屏幕,一面对我讲,“但也算亲戚了!这么近的关系,以后可得好好利用!” 我真想一个白眼翻过去,却还是耐心地解释,“你应该看出来了。我跟这个继妹不对盘。” “那没关系!人和人的关系都是变化的嘛!今天不对盘,明天就变成对盘的嘛!” 我还想再解释几句,看了看电视屏幕,马上要开始倒计时,连忙扫了台本两眼,拿起提示卡,走向了舞台。 张宥然已经坐在了正中央的常驻嘉宾席,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格外温暖。 有女嘉宾已经尖叫起来,表示出对他的欣赏,甚至在问我:“小林老师,我可不可以不选男嘉宾,只选张宥然。” “我代表节目组表示,当然没有问题。” 女嘉宾笑得见牙不见眼。 “但是,我们也要问问宥然的想法哟。”为了节目效果,我笑着转身去问张宥然:“愿意接受我们女嘉宾的主动示爱吗?如果愿意的话,你们可以直接牵手!” 张宥然也是笑,“你们都没看新闻吗?” 我眨了眨眼,“你的新闻太多了。我们可不敢信。你说的是什么新闻?” 他指了指我,“新闻上说,我结婚了。” 全场哄然大笑。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全场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他这一招辟谣,实在是高明。 我心里虽然别有想法,但面上仍旧是笑嘻嘻地对他讲:“那你是承认新闻是真的咯?” 我就是要逼得他承认。 他却还是笑,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颇有意味地看着我说:“新增的八卦访谈环节吗?” 我还未回答,他又对着摄像头,开玩笑,“如果是新加环节,我要向导演申请涨工资。” 全场又是一阵笑。 这样一来回,节目的神秘感也有了,话题也有了,效果十分棒。 一个星期后的收视调查显示,首期节目的收视率突破了百分之一,拿下同时段节目的收视冠军。 节目开门红,又正好赶上省台台庆。 是酒会。 上到台里高层,中到各大赞助商高层,下到临时记者都在。 新栏目虽然开播效果还不错,但终究是需要各方的力量扶持。 导播专门要我同去。 因为之前郑成京老婆闹的事情,我对省台一直还存在心理阴影。这一场酒会,定然还会碰见以前的熟面孔。 想想就有些发怵。 电梯渐渐往上走,我的心有些砰砰跳。 导播看出了我的不安:“不舒服吗?” 我摇头:“没有没有。挺好的。” 导播大概是为了安慰我,笑着对我讲:“别紧张。你算是功臣。节目第一期就能破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碾压了多少台柱子呢!虽然张宥然名气的号召力是一方面,但你优秀的主持功力功不可没!” 我只能笑笑。 电梯门开,我正准备往外走,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却掉了。 弯腰捡起来,却被导播看到了我手机的挂件:“你这个小链子挺别致的啊!上面是你跟男友的合照吗?” 我笑笑,正准备解释,他却伸出手来:“能让我看看吗?” 我有些尴尬,还是将手机递了过去。 他说:“你男朋友很像张宥然。” 我索性就不隐瞒,“就是张宥然。” 大概是这消息太劲爆,一向老江湖的导播也难掩惊讶,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张宥然?你男朋友是张宥然?” 我说:“不是男朋友。是丈夫。再过上几个月,他应该是我前夫。” 导播手里攥着的我的手机再次落了地。 他捡起来,将手机递给我:“你是说的真的?” 我点了点头。 按理说,我们都是省台的编外人物。 毕竟节目是省台外包给我们公司的,所以,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认识。 编导却雄心壮志地要为节目拓宽交际面。 遂拉着我,向各大厂商一一敬酒。 酒是好酒,但我本就酒量不好。一圈下来,我已经头晕脑胀。走路都有些虚浮,幸好一直拽着导播的胳膊,才勉强让自己看起来稳当。 以为终于结束,那边却又来一位。 我刚准备去洗手间避一避,导播去一把拉住我:“这位可是邛盛实业的田总,典型的人傻钱多!咱们必须去!说不准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我皱眉,却只能微笑:“好。我去。” 笑脸盈盈,举起酒杯,就迎上去。导播向他介绍我:“这是我们新开办的栏目《幸福相牵》的主持人,林菀之。” 我伸出手去,“田总您好。请多多关照。” 田总笑眯眯,握着我不打算放,“林小姐年轻漂亮。很不错嘛!” 声音本就尖细,配上对面人说话的样子,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导播说:“是非常不错!我们节目一开播,收视就突破了一点二。占据了同时段第一呢!目前冠名商还没确定下来,田总有没有兴趣?” 田总依旧是色眯眯地瞧着我:“是什么类型的?” “大型生活服务类节目。很接地气的!第一期节目就收视第一,之后肯定会再创新高的!” 田总哈哈笑,“可以可以。” 我和导播两个人千恩万谢,只差点头哈腰了,总算是把节目的策划单递了过去。对方口头答应,表示考虑一下。 我总算得出空来,还没走几步,却看编导又回身,还打算跟田总说话,我也就跟了过去,听到导播跟他说:“对了,以后张宥然就是我们节目的常驻嘉宾了!就算您不信我们的水平,但当红明星、流量担当的号召力,您还不信吗?” 田总推了推眼镜,一反之前的不耐烦,很明显来了兴趣:“是么?张宥然确定会加盟你们节目?” 导播满脸堆笑:“确定确定。百分百确定。” “你们签协议了吗?” 导播有些尴尬:“协议虽然还没签,但是吧……” 田总又显出了不耐烦来,“没签合同你们这么肯定!坑我的吧?” “当然不会!”导播一手把我拉到田总面前,“但是你要知道,张宥然隐婚的妻子可是在我们栏目组!” “隐婚的妻子?”田总将信将疑,“这么说,新闻爆出的他结婚的事儿,是真的了?” 我一脸惊诧地看着导播,想转身就走,却被导播攥着,哪儿也去不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当然是真的!而且他妻子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节目的主持人,林菀之小姐!” 田总也很是惊讶。 我越笑越尴尬,毕竟借着张宥然的光环拉赞助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导播这样,实在是让我没办法拆台。新节目,我也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在里面的。 没有赞助,哪怕收视率再高,也是有可能面临腰斩的。 矛盾之中,我就想做鸵鸟。 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 终于从他们之间抽身出来。 去了一趟洗手间,理了理妆容,收拾了一下头发。 呼了呼气。 我要跟编导和田总解释清楚。 我和张宥然打算离婚的事情。 却刚走到拐角,就看见田总正在和林达之说话,“刚才碰见了一个叫林菀之的主持人,说她是张宥然的妻子,是不是真的?张宥然还会成为某新栏目的常驻嘉宾?” 林达之笑得格外妖冶,对,就是妖冶。 她一身红裙,衬的人又高又瘦,皮肤也白皙透明得仿佛能挤出水来,一头大`波浪的长发,握着高脚杯。 跟田总说话的声音也很伶俐,像百灵鸟似的:“林菀之?林菀之说她是张宥然的妻子?我怎么不知道?” 田总陷入了思索,大概不知道该听谁的:“这么说,他们都是在骗人了?不会吧?就算不赞助,以后都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呀。骗我就是为了那么点儿赞助费?” “究竟是为什么骗您我就不知道了。”达之突然俯下身来,望了望周围,神秘兮兮地说,“不过现在电视台主持人的竞争十分激烈。挤破头皮也想出头的,大有人在。想沾张宥然光芒的人,也大有人在。若只是想沾光,蹭热点倒也没啥,就怕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不会吧?” “怎么就不会了?说起来啊,我跟林菀之还算是姐妹呢!我自然是比您了解她!” “姐妹?” “可不?她妈是我继母,她自然就是我继姊了。虽然背后嚼人舌根不好,但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您,别被她衣服纯良无害的外表骗了!”林达之挑眉,“她爸是杀人犯,她妈也是杀人犯,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鸟!未成年就在夜总会打工,勾`引男人!以色骗财,跟老男人上`床,还因为抢劫罪做了四年牢!” 田总满脸是汗,“这么可怕啊?那她能做到电视台主持人,也不容易啊。” “凭借男人上位呗!”林达之笑得更是妖冶,“世初芙蓉的老总郑成京知道吧?她勾`引人家,还被郑夫人打了呢!不信您可以随便拉几个电视台的老员工问问,基本上都知道这个事儿!说句不好听的,她就是个公交车、万人枕!” 虽然对于过去,我已经不那么在乎和敏感了。 但这样当着面嚼舌根,我还是很气愤。 我呼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走过去,叫了一声:“田总。如果您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可以拿出我的结婚证给你……” “哗——” 我觉得脸上一凉,再低头,从头发到下巴都在向下滴水。 达之的整杯红酒洒在了我脸上! 第75章 殊途 我一手在脸上抹了抹,将水渍捋下来。 全身都在发抖:“林达之!” 泛红的视线里,看到林达之笑得格外得意:“不好意思啊!我真是没有看到你。” 我咬牙切齿:“你……” 她依旧是笑嘻嘻,在我看来,那一双大眼睛却格外狰狞,眼妆过浓,像个鬼:“哎呀,那边是英译国际的周总。不好意思,我要去说点事,先走一步了。” 我一手攥住她的胳膊:“林达之,走之前最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我是公交车!什么叫做,我是万人枕!” “你干什么你!”林达之恶狠狠地甩开我的胳膊,气势比我还凶,一把就推过来,声音轻柔柔,旁人听不见,但我却听了个十足十,“林菀之,你本来就是公交车!万人枕!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本事声音大一点!你看我敢不敢打你?!” “你打我?”林达之笑得邪性,“你可以试一试啊!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要真是敢打我,我告诉你。你以后就别说在主持界混了,我估计啊,你就是在媒体界,都混不下去了!” 这一席话却点醒了我。 我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达之做什么。 毕竟我还要靠工作养活自己。 “你好好想想吧。”达之头一歪,嘴一翘,“我那边真的有事,拜拜咯。” 轻轻挥了挥手,提着裙子就走了。 我就那么看着她离开。 心里实在窝火。 编导这时候也过来了,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问着:“怎么回事?不过去上个洗手间怎么就这样了?” 我胡乱抓了几张面巾纸,在脸上一顿擦,“没事。” “看你脸色也不好,要不要回去休息?” 当然要。 反正该敬酒的人也敬到了,该打招呼的人也打到了。 此时不走,还等着下一轮么? 我也就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确实不太舒服。那我就先走了。” 当然不能从正门出。 我怕再遇上什么牛鬼蛇神,继续拉着我喝酒,我可就走不掉了。 穿过室内假山喷泉,再穿过雕花游廊,一路往下走,总算找到了偏门。 电梯正在下沉,估计还要等一会。 我干脆走到楼梯间,从坤包里拿出烟盒。 心烦抽一根,也能消解了烦恼。 刚将火点着,就听见了达之的声音:“我还以为你越挫越勇呢!没想到这么轻易,你就落跑啦?” 抬起头,她提着裙子,从富丽堂皇的里间款款走过来。 我笑了笑:“是不如你本事大。惹不起你,我还是躲得起的。” “啧啧啧!你瞧瞧你说话的这个可怜样儿!”达之嗤嗤笑起来,眉目在半明半暗的楼梯间格外渗人,“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她一把打落我手中的烟。 我抬起头瞪她,“你要干什么?” “我可是听宥然哥哥说,你怀上了他的孩子!”达之低下头来,打量着我的肚子,“真是厉害,一次就中!就是不知道以你人尽可夫的作风,这孩子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知道,她说这话明摆着就是刺激我的。 但我还是全身发抖。 大概是怀了孩子的关系,心情就容易激动。 我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来,“林达之,我已经要和张宥然离婚了。也算称你的意了。咱们两个人的恩怨,能不能就此一笔勾销了?” 我不想再陷入争斗了。 我真的累了。 没完没了的事故,没完没了的纠缠,我真的撑不住了。 “当然没这么简单。”达之围着我转了转,“就算我放过你,宥然哥哥也不会放过你的。特别是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虽然有他的血脉!但以后都将跟他无关!” “你现在这么说,等孩子生下来了,你恐怕就会变了!所以,宥然哥哥特意交代我,让我把你这个孩子打掉!” 我当然不会相信,“你撒谎!他明明说过要我生下来!” “你还真是傻!他让你怀上孩子,再让你打掉,不就坐实了渣男的称号了吗?何况,最近你和你的律师,不是正处心积虑要败坏他的名声?我们当然不能让你们得逞!所以咯,我来了!” “你要做什么?”我立刻警觉起来,捂住了肚子。 这里来人甚少,更没有监控,如果她要对我做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我转身就要走。 她一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想走?没那么容易!” 我步伐未停,本能地嚎叫起来:“救命——” 林达之另一只手立刻捂住了我的嘴巴,揽住了我的腰身,就将我整个人圈住了。 我努力挣扎,无济于事。 手拼命够着走道的门把,但怎么也够不到! 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完了,完了! 今天恐怕逃不掉了! 果然,达之将我往后一拉,猛然松开我,我还未找到重心,更不可能站稳,她狠狠一推,“去死吧——” “不要!” 我眼看着十多级的台阶,掉下去,定然是一尸两命! 妄图抓着右侧的扶手,达之对着我的膝盖后方又是一脚! 我腿一软,整个人像一个皮球般,摔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里,感觉着下身一片温热。 应该是血。 我仿佛听见了血液在地板上汩汩流动的声音。 勉力抬起眼,看见林达之在上方,趾高气昂地笑着:“好了,宥然哥给我分配的任务完成了!我也可以交差了。”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小腹如锥穿行般得疼。 却比不上心如刀割。 张宥然啊张宥然,你可真是……狠! 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却让你的情人亲手打掉你的孩子! 这样狠绝的招数,若不是恨之入骨,怎么会想出来?又怎么会用出来? 我的嘴角咧着,我想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发出嗤嗤的笑。 我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怕。 但达之丝毫没有退缩的神色,而是走下来,从我的身上摸出了手机,轻巧一掷。 手机从三十几层落下,定然碎成了无数片。 她拍了拍手,“你就这么乖乖呆着吧。活得下来,看造化。活不下来,那也是命了。” 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把门锁上。 光线也透不进来。 我在这黑暗中,沉沉昏去。 …… 我以为我终于死了。 老天却不随我愿。 昏昏沉沉中,感觉有钳子、刀子、镊子等金属器具在体内刮擦的声音,耳边是利器碰撞的声音。 慢慢地抬起眼睑,被耀眼的无影灯晃得整个脑袋都疼。 两边是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来回走动,周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想抬手,却抬不起来,只能动了动小拇指。 医生说:“在给你做钳刮手术,你不要动。” 我只好再次闭上了眼睛。 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感觉有一个人始终握着我的手。 他的指节修长,手掌宽阔,只是手心手指都很冰凉。 我不太习惯别人这样紧紧箍着我的手,缩了缩,但那双手依旧严丝合缝,我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似乎有光影流动,我还是不想睁眼。 远远有医生在说话:“手术还算成功。前面说的三分之一子宫穿孔的可能性基本消除,只是还要继续观察。不排除会有羊水阻塞血管的可能性。这时候是患者最脆弱的时候,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旁边始终要有人陪着。” “会的。”疲惫的声音响起,“无论有没有事,我都会陪着的。” 我转过头去。 张宥然又起身,帮我掖了掖被子。 他的声音在我上方响起:“医生说你现在很虚弱,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说:“不用。”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的手背贴着他的手心,他的手掌灼热,显得我的手更加冰凉。 他似乎是想扶我起来,但我转过身瞧了瞧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双眼里尽是血丝,眼眶下尽是淤青,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完全没有血色,疲惫的样子很让人心疼。 但我哪有功夫去心疼他啊。 我才是那个受害者,不是吗? 他一手搂着我的肩膀,半抱着,终于将我扶起来。让我紧贴着他的胸膛,声音很虚浮,“菀之啊,这一个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的。但你若没了……” 他语带哽咽,低下了头,呼了好几次,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你让我怎么办?” 我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放在雪白的被子上的自己的手,弯起唇来,笑了笑。 装什么情深似海? 一切不都是他安排的吗? 从郑成京的老婆打我,到用那样屈辱的方式和他发生关系,再到怀上他的孩子,再到林达之来打我的孩子。 一切不都称了他的意了么? 现在这样,又是为哪般? 一直披着一副伪善的外衣生活,他真的不嫌累吗? 但我累了。 我不想见到他的样子,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想再见,不想再接触。 所以我指了指门:“张宥然,你走吧。” 他大概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当没听见。 我又指了指门,“你,走。” 他说:“我不走。” “张宥然!你满意了吧?你应该满意了!我们的孩子没了,你以后都不会有拖累了。而且孩子没了,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你还要怎样?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终于爆发出来,歇斯底里地蹿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使劲推他。 他被我推得连连后退,却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菀之,孩子没了,我也很难过。但请你,不要这样!” 第76章 托付 我不想听他解释!没用! 孩子不可能回来! 我伤痕累累的心也不会痊愈! 他的手我掰不开,干脆低下头,对着他的手腕就咬,我毫不留情。 很快就感觉到满嘴的血腥味,地上也坠了一滴一滴的血。 他仍旧不放开我。 我一脚上去,他猝不及防,我终于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我拽着他的衣领,就要往外拖。我的力气不大,刚做完流产又昏迷了这些天让我更是没有什么劲儿,但我真的是拼尽了蛮力,也要把他赶出去。 他比我高一个头,我根本不可能拖得动他。 可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对他已经绝望了! 甚至是,厌恶了! 他却一下将我抱了起来,“地上凉。” 我像一条鱼不住地乱动,不想让他抱我,但他的力气真是大,一下就将我制服,我在他的怀里又踢又咬,完全无济于事,他很轻易地就将我放在了床上。我抱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还不解气,一双手对他又抓又挠又掐,没几下,他的脸上就多了几道猫抓一般的印子。 他也不做任何反抗,任我发疯。 我终于累了。 瘫坐在床上。 眼泪大颗大颗就往下掉。 我想起了,当年那个将我迷住了的干净的少年,有着澄澈的双眼,对我世界第一好。 我想起了,他曾为我在书签上写下那让人迷醉的诗。 我想起了,我曾经最卑微渺小的愿望,就是能和他在一起。 那时候,日子再艰难,总有着希望。 哪怕身上的负担再重,周围再漆黑无比,我也知道,前方有光芒,总有出路,总有一个人在前方等我。 为了那份等,我放弃了我的人生,放弃了我的梦想,甘愿为他委身禽兽、甘愿为他坐牢四年,甘愿放弃全世界,只为了他能安好。 可我把他丢了。 我把我的梦丢了。 我把我自己也丢了。 我的手死死攥着床单,将不断翻涌的泪水逼退下去,我知道我的声音是残破的,但我努力将句子说连贯:“张宥然,事到如今。你就是死缠着,不要跟我离婚,也没用了。这婚,早晚要离。你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我看见他的手背青筋突起,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手握紧,再握紧。 终究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 而是走到床边,拿起了床边的暖壶,“我去打水。” “张宥然!你回答我!请你回答我!我们离婚,我们离婚好不好?!” 我吼叫着,一下冲过去,要去抢他手里的暖壶。 他大概是怕伤着我,立刻就松了手,我一下来了气,抱起暖壶就往他身上砸—— 我知道以他跆拳道黑段的身手,要避过去,很容易。 但他依旧是不躲不避。 那个暖壶重重地砸中了他的腹部,发出闷沉一声,滚落在地。 外层的塑料烂成了一片片,里面的壶胆也全部碎裂,水和水银倾泻了一地。 他的身上、裤脚、鞋子也都湿了。 他在这一地狼藉之中,呆滞了几秒。 看着我光着的脚掌,走过来,一把将我抱起,又放在了床上。 随即蹲下身,想要去捡一地的碎片。 我说:“张宥然,离婚吧。” 他仿佛没听见,更不会回答我。 只是拿过了垃圾桶,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地上的碎片。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认真的样子,也像是一副漂亮的油画。 我知道就算跟他提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我们离婚吧,他还是一样装作没听见。 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怎么也没个回音。 真让人气馁。 我捞起被子,一下把自己蒙住。 干脆憋死我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坐在了我的床边。 轻轻地将我的被子掀开,温柔地对我说:“不透气,对身体不好。” 我看他一眼,又将被子合起来。 他拉开,我合起来,他再拉开,我再合起来。 反复折腾许多次,他十分有耐心,任凭我合上多少次,他总是能再将我的被子拉开多少次。 我真是没了脾气,干脆就不动了。 他的嘴角这才有笑意慢慢地漾开:“乖。” 这个词,太过亲昵,不适合我和他。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我这才发现他已经出去了。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打开病房的门。 透过门边那小小窄窄的缝隙,我看见了宋思耘。 宋思耘瘫坐在走廊的座椅上,身边放着一大篮花束,姹紫嫣红的,很是新鲜。花的颜色映在他的脸上,也没消减他一丝一毫的疲惫。 他很严肃地在和张宥然说明情况:“我去调了酒店的监控,但楼梯间是盲角,没有单独的摄像头。电梯前方的摄像头虽然覆盖了一部分,可光线太暗,大白天也没有灯光,又黑又模糊,根本无法辨认。所以,我并不能确认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也难得见到宋思耘一本正经的说话。 他从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大概是事情的严重性不适合开玩笑,他才用这样的语气。 “就是达之。”张宥然背对着我,背影颀长而笔直,一手轻轻地抵在腰间,“她有意为之。” 宋思耘都惊住了,“不会吧?” “是她。” “那你要怎么办?” 他沉思了一会,压低了音量,但我还是听到了。 他说:“我会离开达之。” 我紧紧咬住了嘴唇。 心脏很痛,像是抽离掉了血液,只剩下一团干瘪的房子。 张宥然终于愿意放弃达之了。 可我竟然高兴不起来。 这份觉悟太晚了。用了那么多年,挥霍掉了我全部的爱,杀死了我肚中一个鲜活的生命。 从头到尾,就是我自欺欺人,不肯承认,不肯死心。而如今,他总算为这个二选一的题给出了答案。 却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的孩子。 宋思耘却好像对我和他的事情了如指掌。 听到张宥然如此说,居然没有表示赞同,反而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你确定吗?如果达之知道你这样抛弃她,她受得了吗?除了你,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而这边,我还可以继续帮你照顾菀之。虽然,之前有很多地方没有顾周全。” “我知道你尽力了。”张宥然拍了拍宋思耘的肩膀,语气并不好,眉目我也看不到,可应该是努力在微笑了,“欠你的人情太多,我都还不完了。” “这么多年的朋友,不过你一句话的事情。”宋思耘拍了拍裤子上的浮沉,站起身,笑得格外意味深长,桃花眼眯成了一线天,“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帮兄弟排忧解难的,何况还是兄弟妻。” “知道你心另有所属,我才敢把菀之交给你。”张宥然的声音又悦然起来,“你要是敢对菀之打主意,我打断你的狗腿。” “不敢不敢。”宋思耘哈哈笑,“如果真的发生,我自断双腿。成不?” 隔着三尺距离,即使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我都能想象到他嘴角浅淡的笑意。 我万万没想到,原来宋思耘会对我这样好,都是源于张宥然的托付。 仿佛是阴雨之中突然炸开了一道模糊的彩虹。 远而漂亮,却尽是不真实。 如果说,我完全相信了他,根本不可能。 张宥然曾不惮以最恶劣的态度、最厌恶的眼神对待我,竟然还会放心不下我? 这转弯太快,我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了。 宋思耘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公司还有点事。” 张宥然嗯了一声,“好。” 宋思耘转身抱起了花束,一股脑全塞给张宥然,“这是给菀之的。你帮我向她转告问候。希望她早日康复。” “好。” 张宥然指了指病房的方向,我怕他看见我,立刻缩回了脑袋。 听见他在问:“你真不进去了?菀之的情绪不稳定,我还指望你帮我开解开解她呢。” “你自己的老婆,你还是自己开解吧。”宋思耘笑得更是不怀好意,“我跟你讲,女人不高兴有很多原因。但让女人高兴,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抱住亲上去,然后办了她!床头打架床尾和怎么来的?就这么来的。” “去!鬼扯。” “经验之谈!”宋思耘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摆手,“拜拜了。” 张宥然侧了侧身子,目送他走远。 这才转身,准备回病房。 我连忙回床上躺好。 他看了看我,大概以为我睡着了。走到窗户边,将花束放在窗台上,一并将窗帘拉上,又将房内的大灯关掉,只留了一小盏壁灯。 过了一小会,我听不见了房内的动静。 翻了个身,却看他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他的小手臂枕在耳边,蓬松的头发软绵绵地荡在前额,一双浓密粗黑的眉毛,多了几分英气,狭长的眼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落在侧颊,整个人映在壁灯晕黄的光芒之中,干净而清秀。 呼吸很均匀,温柔而温顺,带着暖洋洋的光芒。 也就是在此刻,我才能心如旁骛地看着他。 多么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前进。 未来那么漫长,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剑拔弩张。 美梦再好,终究有醒来的那天。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并未察觉。 我走到门外,拿出手机,拨通了宋思耘的电话。 “谢谢你的花。很漂亮。” 那边掩不住笑意:“我可是采花高手。我挑的花,哪里会有人不喜欢?” 我却不想跟他说些有的没的,而是直入主题:“有一件事情,可能还要拜托你。虽然我知道,找你并不合适。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他还是那副德行,笑得格外爽朗:“什么事?杀人放火,抢劫越货的事情,我可不做。” 第77章 谈话 “放心。”我握着电话,想了想,“这个事情并不难。你很容易做到。” “是吗?” “嗯。”我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我们是打电话,我点头他也看不到,“你能帮我把张宥然叫出去吗?有他在,我根本没办法出院。” “你为什么要出院?” “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再住院了。在这边躺着,也是白花钱。你知道的,我还有债要还……” “你的所有债,他已经还掉了。无论是林达之那边,还是当年的受害者那边,都已经还清了。他既然要你安心住着,你就安心住着吧。” 我一惊。 我想起了那日翻看他的手机短信。 每个月都定期给达之汇款的事情。 不由呢喃:“那他说的,向达之买房子的事情……” “你是说你们两个的婚房吗?”宋思耘想了想,“是他向达之买的。林达之还不想卖,他答应让达之做他的经纪人才同意的。” 我想了想,像在说服自己:“无非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吧。他就算把钱给了达之,那达之也是他心爱的人,就跟给情人小费一样,只能让感情越发坚固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 “情人?”宋思耘像在听一个笑话,“他跟林达之这辈子都不可能做情人。” 我更加疑惑了,“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 我笑了笑,“你别骗我了。我在他心中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得很。我现在只想跟他离婚,离开他。但第一件事,我要出院。很简单的事情,希望你能帮帮我。” “这个不简单了,林小姐。”那边嗤嗤笑,“我是真办不到。” 我说:“宋思耘,你知道就算你不帮我,我早晚也会离开他的。” 宋思耘叹了一口气,“菀之。当初给你请律师,是真的想帮你,希望你能够摆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来你要离婚,我虽然不同意,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也曾站在你的角度去看问题,你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情有可原。但事已至此,作为你的朋友,也作为他的朋友,我真心实意地劝你,不要离婚。” 长长的一席话说出来,完全没有停顿。 我一直以为他是支持我的,却没想到他并不是这样。 我很疑惑,“为什么?” “我不想看到本是可以幸福的两个人,走向两败俱伤的结局。”他的声音落寞下来,“就像我和唐艺芸一样。” “你错了。我和他就算走下去,也不会幸福的。” 他还想说什么,我已经不想再费口舌了。 说再多,他终究是张宥然的朋友。 就算帮我,也是因为张宥然的托付。 何必寄予厚望。 我挂了电话。 转身,却看到张宥然就站在门口,望着我。 他站的笔直,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看了他一眼,走过去。 他却在对我说:“如果你想出院的话,我等下就去办手续。” 原来他都听见了。 他办手续很迅速。 午饭前,就可以出院了。 我想回自己家,他也不阻拦,只是帮我打开车门:“送你过去。” 我没有料到,一切这么轻易。 我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转身,郑重其事地对他又提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窗外的树影婆娑,落在他的肩头,带着发白的阳光,如泛着流金的色彩。 他的眉目舒然,语气淡然:“所有的事情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个不行。” 打开了音响,开始放音乐。 每当他不想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转移我的视线。 我觉得心累,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假寐。 车速很快,没过几分钟就到了小区。 我下车,跟他道别。 他也下了车:“我跟你一起回家。我们还没有离婚,有你住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哑然失笑,他的情话技能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当然不接他的招式:“有爱的地方,才是家。我们之间没有爱。” 他跟着我上了楼,我知道拦不住他,索性也不拦。 由着他好了。 但绝不可能让他进门。 我打开门,转身,“张先生,我到家了。再见。” 身子极快地要溜进去,立刻就将门关上。 他果然没进来。 我大舒一口气。 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确定门外没有声音了,才又打开门。 张宥然果然不在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确定他是真的走了。 我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各大电视台都在放着狗血剧,从古装到现代,台词肉麻至极,剧情千篇一律。无非就是情情爱爱的小事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双方死去活来。 实在是没劲的很。 随意调了电影频道,总算清净一点。 是国内一位十分有地位的导演拍的商业片。这位导演也算是个国际咖,不止一次获得了国际A类电影节的金奖,一向以文艺片为主,谁知也开始拍起爱情片来圈钱。好在风格不算太沉闷,台词也很有意思,看了几分钟,觉得还不错。 去厨房倒了杯水,再坐回来的时候,却在屏幕上看见了张宥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真是阴魂不散。 立刻关了电视。 猛然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我一吓,立刻站了起来,不会是进了贼吧? 一手拿起角落的扫把,给自己壮胆,循着声音走到门边,却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正将手里的钥匙放在鞋柜上,一转身看见我,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 我立刻将进门玄关上的灯打开,质问她:“你是谁?” 那姑娘一见我的样子,立刻笑了起来,甜甜的眼睛眯着,一说话就是浓重的四川口音,干脆利落的,像蹦豆子一般凌厉:“夫人你这是干嘛?我不是坏人。我是你们请的保姆啊,我叫丽丽。你住院的这段时间,都是我在这里打扫房子啊。” 我十分疑惑:“我请的保姆?我没请保姆。” “是你的丈夫,张先生请的。” “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问完,我才意识到,宋思耘本就是受了张宥然的托付才照顾我,而这套房子就是宋思耘借给我的,张宥然有钥匙很正常。 那小姑娘大概是心直口快的性子,笑得很甜,没心没肺的说:“当然是张先生给我的呀。你们夫妻好奇怪啊,他为你请了保姆,还不告诉你。” 我笑笑。 他就算告诉我,我也不会听。 但请保姆的事情,倒真是一片好意了。 张宥然考虑事情从来周全。 我刚做完手术,才出院,正是需要人照顾。而他知道我不会让他进屋,怕我死在这个屋子里也没人知道,这才请了一个小保姆来陪我,也顺便照顾我的日常起居。 毕竟孩子是因为他怀上的,打掉孩子也是因为他。 如果我就在这个屋子里,寂寞无声息的死掉了,要是在被媒体发现了,会毁掉他一辈子的。 他这也算是人道主`义了。 大伤初愈,我也不能去上班。小姑娘每天陪我说说话,日子也不那么难过。 但小姑娘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事事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张先生来呢?” 我说:“他很忙。” “张先生是大好人呢!地震之后,我们村里整个都被水坝的水淹掉了。张先生带着他的团队,捐款、捐物,还用他的公益基金给了我们村里好多钱,我弟弟就是用那笔钱上的大学。” 我笑:“现在明星做慈善,做公益的很多。穷则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么。他有能力,自然应该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 “张先生笑起来也很好看。总觉得哪怕生活再多烦恼,只要看着张先生笑,天气就阳光起来了呢。” 我坐在板凳上,和小姑娘一起摘菜,听她这样说,嘴角也弯了弯,“他是吃这碗饭的。长得不好看当然不行。” “姐姐你长得也好看。”小姑娘抬起头来,看我,“和张先生很配呢!” 我还是笑。 这样单纯,不经世事的年龄,真好。 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弟弟在上学,你怎么不上学?” 她说:“我妈说了,女孩子不要读太多书。太有思想了,以后不好嫁人。” “胡说。”我理了理她脸颊旁的头发,“女孩子读书,是为自己走的更远,是要看到更广阔而美好的世界,是遇上心动的人可以不自卑、不自傲,昂首挺胸地跟他在一起。” “你和张先生就是这样的吗?” “不。”我摇头,“我和他不是这样的。” 就是因为我在遇上他的时候,还不够成熟,还没有见过太多的广阔和美好,才会见到他就沦陷。 才会无论他对我好不好,都要和他在一起。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 丽丽笑得娇憨:“但我知道,姐姐你很幸福。” 我侧过脸,看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上次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和张先生在外面等着。我从没见过张先生那个样子,担心得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医生说你没事了,他这才缓过劲来。只要是跟你说话,他的声音都是温柔的,看你的眼光也都是目不转睛的。” 我摇头,“丽丽啊。以后你就知道,人心是复杂的。你看见的,加上你想象的,未必就是事实。” “可张先生爱你是真的。” 第78章 装疯 我揉了揉丽丽的脑袋,起身将废菜叶子扫了扫。 不能上班,整天无所事事。 好在房子里的书也多。 虽然我本身就是一个主持人,但我并不喜欢看电视。综艺节目太闹腾,连续剧今天一狗血、明天一狗血我也受不了,新闻访谈什么的,又太枯燥。除了催眠,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可以让我打开电视。 但书不一样。 自小我就喜欢看书。 只是碍于生长环境的原因,我自小到大看书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格外珍惜。晋城市图书馆的书,不说几千几万本,八`九百本的阅读量还是有的。 后来上了大学。广播大学图书馆里的书,我也看了有几千本。 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阳光明媚的日子,躺在草坪上看书。 再后来,参加工作之后,就再没怎么看书了。 小卧室有一面书墙,满满当当地摞满了书。 随意拿起一本,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晒着春天的阳光,看书。 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虽然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 可我怎么过都不安生。 总有一个事情没有放下。 和张宥然离婚的事情。 给薛主任打过几次电话,问案件的情况。薛主任一直在调取证据,案件的进展却不大。 这一日,薛主任终于给我打电话,汇报离婚案的进展:“你说的,张宥然在重症监护室里对你家暴的监控视频,我找到了。” 我说:“怎么样?” “我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得心惊肉跳的。原本并不支持你们离婚的,但看过之后,我终于理解了,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婚了。” 我说:“我是万万没想到,我和他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我也将我的观点给法官讲了,法官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说了什么?” “他来来回回将监控看了三遍。其中有三处能够认定过激行为。一处是他打你耳光,构不成轻伤范围,不能算家暴。一处是他将衣服塞进了你的嘴里。这是暴力压制你反抗的行为,但并未对你造成实际的伤害,依然不能算家暴。最后一处是你自己拿起了床头柜的水杯,向自己的额头砸去,并不是他造成的。依然不能算家暴。” “所以,这个视频基本上没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顶多是你们夫妻感情不和的证据,算不到家暴范围内。毕竟所有的夫妻都有磕磕碰碰,不可能一帆风顺的。” “所以,我和他通过诉讼离婚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不好说。”薛主任想了想,“最坏的可能是,再拖个半年,你再起诉。”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但我必须要跟他离婚。 我一刻也不能拖了。 冥思苦想了好几日,却始终没有想到办法。 我饭也吃得越发少起来,却整日睡觉,书也不怎么看了。 丽丽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姐姐,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指着天上的月亮,对丽丽说:“你看,那个月亮是不是红色的?” 丽丽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 我几次听见他在悄声给张宥然打电话:“姐姐的精神不太对劲。总是自言自语,要不然就说一些奇怪的话。” 果然没多久,张宥然来了。 他在外面,将钥匙捅进锁孔,轻巧一拧,门就开了。 我这才想起来,张宥然其实是有钥匙的,所以他如果真要进来,我愿不愿意他都能进来。 这么长时间,他避而不见,也算是给足了我空间。 丽丽去超市买菜了,我正在阳台看书。 听到了他换鞋的声音,又听到了他轻轻的脚步声。 我只当没听见。 他大概是在几个屋子转了转,并没看见我。 应该是转入了阳台。 我这才慢悠悠地从藤椅上走下来,摇了摇书墙,霎时,几百几千本书全都掉落下来,砸了我满头满脸,我基本上快被这些书埋了。 巨大闷沉的书落地声不绝于耳,他定然也听见了,连忙跑过来。 我穿着睡衣,半个身子被书掩着,披头散发的,手里却还捧着一本书。 正是当年风靡全球的琼瑶书《烟雨蒙蒙》。 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显然是惊了一下,蹲下身来,就要拉我起来,“菀之?你有没有事?” 我只当没看见他,而是一手轻轻地捻起书页,慢慢地翻着,里面讲了两女同爱一男的精彩故事。 何书桓在陆依萍和陆如萍中左右摇摆、不停徘徊,最后一个死了,一个出走。 真是四方圆满、八方团圆的好结局。 我正翻到梦萍对依萍歇斯底里地狂喊:我化成灰也要报今天的仇! 我也就学着书里的人物,一边微微笑,一边念着对话,我的声音明明是很甜蜜的:“我永不会原谅你!记住你给了我们些什么,将来我会全体报复给你!你记住!啊你记住!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怨有头,债有主,我不会饶你!……” 对话实在太长,我念着念着,突然觉得没意思,干脆唱起了歌来,“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声音有些奇怪,但我努力唱出那种声调,调子太高,我怎么也上不去。 张宥然又叫了我一声:“菀之?” 我没理他,而是干脆就换了一首歌。 “抱一抱,抱一抱,抱得我的妹妹上花轿!” 他看我这个样子,站定了没动。 果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处变不惊的本事一等一。 可我在这边发疯,他完全没回音,也让人气馁。 我干脆不唱了,继续低头看书。 这本没意思。 我随手又拿了一本旁边的书,是二月河的《康熙大帝》。 看到康熙要迎娶苏麻喇姑,苏麻宁愿落了一头青丝也不愿加入帝王家,我实在是觉得可惜。 不由就带入了书中的情境中去,头也不抬地叫着,模仿着苏麻的口气:“奴才前生有罪,本世又复造下重孽,愿长伴于青灯古佛之前,了此余生,以修来世!” 张宥然这下彻底懵住了,走过来,望了望我书的封面,大概是想抢我的书。 我一手将书往怀里蹭了蹭,生怕他夺走我的书。 见他并没做什么,我继续安心地翻了几页,却比上一本更加没意思。 丢下这本书,又翻下一本。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书,一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抬起眼看他,“菀之?” 除了叫我的名字,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笑嘻嘻,“菀之是谁?” 他皱眉,“是你。” 我摇头,“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叫王红。” 他愣了愣,蹲下身来,“你是认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无比真诚地瞧着他,“嗯。你说的那个人,我确实不认识。” 他的眉头蹙起,看了我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手背贴着我的额头,又贴了帖自己的额头,大概是以为我发烧了。但我并没有发烧,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立刻攥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起来。 我的胳膊被他攥得生疼,但我装作完全没有反应,而是笑嘻嘻地看他。 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嘴角扬起一抹可怕的弧度:“林菀之,别装了。我知道你在使什么把戏!想离婚,根本没门!” 我只是笑眯眯地瞧着他,歪了歪头,又坐了下去。 他却一手抱住了我的腰,一手揽住了我的膝盖,将我一把抱了起来。穿过小卧室,穿过走廊,来到了大卧室,一下将我放在床上,“坐好。” 力度很轻,大概是他也摸不准我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我依言乖乖坐好。 依旧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立刻去客厅拿来药箱,拿出温度计就让我张嘴。 我听话地张开嘴,含住温度计。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上面的刻数,又皱起了眉头。 是的,我一切正常。 我看见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握着温度计的手也游戏发抖,他没有犹豫,立刻给丽丽打电话,语气很凶,声音冷冰冰的,他大概从来没有这样凶狠地对人说话,“我给你三分钟,你现在就回来。” 丽丽大概也摸不着状况,却立刻就回来了。 “张先生。” 他指了指我,满腹疑问:“你姐姐怎么了?” 丽丽看了看我,拽了拽张宥然的胳膊,张宥然解意,立刻去了另一个房子。 我听到丽丽在跟他汇报:“好几天前就这样了。但你在山区,电话一直接不通。” 他的声音一沉,“嗯,片场没有信号。但你电话一到,我就回来了。” 丽丽的声音可以放小,大概是怕我听见,但我还是听见了。 她很细心,如数家珍地在跟张宥然汇报:“姐姐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地板上为什么都是血,月亮为什么是红色的,但地板明明很干净,月亮也凉凉的圆圆的在天上。也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再比如,她看书看着看着,会唱起歌来,并不是兴起的那种哼歌,倒像是发了疯。现在天气明明很凉快,她却一天洗五六次澡。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在床边空出好大一块。我问她为什么不睡在中间。她说,要给孩子留一个空间……” 第79章 绝望 张宥然顿了好久,才回答:“好的。我了解了。” 丽丽又问他:“张先生。姐姐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啊?” 她大概以为我有过精神病史。 张宥然否认:“没有。” “那姐姐,这是患了精神类的疾病吗?要不要送医院啊?” 张宥然说:“让我考虑一下。” 我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等他们两个人都从隔壁房间出来了,我笑眯眯地转头,对丽丽说:“我饿了。要吃饭。” 装疯卖傻的最高境界,就是表面跟正常人无异,但却细微不同。 张宥然大概本只是想来看一看我,当晚就准备走。 但我这个状况,让他也走不了了,他立刻跟助理打电话,“帮我把今晚上的机票退了吧。” 我听见那边很着急,“老板,真的不能再请假了。合同签的60天,就要在剧组呆满60天的,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次导演都发飙了。万一剧组真的叫起真来,违约金可是片酬的三倍呢。” 他沉默一会,“你去谈吧。如果真的谈不拢,就赔吧。我也没有心思再回去拍戏了。” 我这才知道,他最近都在山区拍戏,就连上次参加我主持的节目,都是特意请了假回来的。 大概是我流产的事情,真的把他吓住了,才会觉得对我有亏欠。 才会开始想要对我好。 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将汤汤水水漏得满桌、满身都是,却毫不发觉,继续吃的香甜。这下就连丽丽都发现我的不对了,起身立刻去拿毛巾,递给我:“姐姐?” 我接过洗脸毛巾,就开始擦桌子。 坐在对面的张宥然终于忍无可忍,起身走过来,一手夺过我手里的洗脸毛巾,一副冰山脸,整个人气势汹汹,像周身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我以为他识破了我,又要对我做什么。但他只是将毛巾还给丽丽,嘱咐:“再去拿一条新毛巾。” 新毛巾很温软,他轻轻握着毛巾,将我嘴周围的汤水一点一点沾干。 又坐在了我身边,一手拿起了我的碗,一手拿起了汤匙。 丽丽说:“张先生,这种事情我来就行了。” 他笑了笑,声音有点嘶哑:“没事。你去吃饭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不停地蹬被子,他睡觉很轻,我一蹬被子他就知道了,立刻起身给我盖好,又将被子角给我掖好。 一晚上起了十多次夜,最后他实在折腾不住了,干脆就抱着我,让我躺在他的怀里睡。 我偏不,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手肘还一直往后顶。 我的力气下得很大,他的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却又牢牢箍住了我。 他这一晚上定然没有睡好。 我的所谓病情越来越严重。 拖鞋总是穿一只,另一只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卫生间的纸巾扯着玩,白色的纸巾一直延伸到了客厅,团得到处都是。把洗面奶挤在牙刷上,就开始刷起来。 他一直很耐心,每天早晨帮我穿鞋,挤牙膏,喂饭。 久而久之,这些都成了习惯。 但我开始不再和他说话,他跟我讲话,我也装作没听见。我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将鱼缸里的鱼捞出来,放在茶几上,摆成规则的形状。坐在电视机前自言自语,学着电视里的演员演戏,背台词。再无事可做,我就做小人,上面写着林达之的名字,拿出针来扎着。 好几次都扎到了自己,我也不叫,就是把沾有血渍的棉签丢的到处都是。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从床上坐起来,两个拇指团城圈,对着他的左胸膛比划许久,自言自语着:“这么大?这么大?” 心脏究竟有多大?才能一刀下去就剜下来? 这一颗心够不够?够不够偿还我在监狱中虚度的岁月?够不够还我为此改变的人生?够不够还我付出了十多年的爱? 其实动静很大,我不相信睡觉一向很轻的他会不知道。 我只是看着他的睫毛在动,却一直闭着眼睛。 完全没有用。 我干脆就去厨房拿起菜刀,锋利的刀刃就贴着他脖颈的皮肤。 我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嗫嚅着:“去死啊,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呢?” 他的眼睛依旧闭着,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嘴角紧抿着,是在极力忍住刺激我。 他的手握得很紧,朦胧的夜光中,我能看到他手背的青筋凸起。 他能感觉的到的。 甚至这触感,定然很清晰。 其实只要一刀下去,这世间就再没有一个张宥然。 但我只想吓吓他,并不打算真的动手。 疯是假的,杀人的心也是假的。 我只想离婚。 这一次显然并没有做效。 因为生活一如往常,就像什么也发生一样。 该喂饭的喂饭,该看书的看书。 只是他特意嘱咐丽丽,将菜刀这一类的危险用品收好。 没了菜刀,我就不能杀人了吗? 叉子、钢笔、圆规……甚至发簪都能是武器。 一个一个都使过之后,他依旧没有任何惧色,依旧每晚上抱着我睡,搂着我的胳膊却越发紧了些。 每天都会有医生来来往往,撑着我的眼皮,侧着我的血压、脉搏还有各项指数,问我相同的问题。 需要解释的问题,我一概装听不懂。需要答是或否的问题,我全部摇头。 来过的所有医生都对我失去了信心,干脆也不从我这里入手,而是问张宥然相同的问题。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表现的?” 他说:“二十天前。” “什么原因引起的?” “流产。”他顿了顿,手撑着下颔,神色有些凄迷,“我们的孩子出意外,流掉了。” “比较严重典型的症状有哪些呢?” 他看了看我,又对丽丽不动声色地暗示了下,丽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牵着我离开客厅。 但我在卧室依旧听得清楚。 “会比较健忘,常常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事情做好。像个小孩子。到了晚上就会情绪比较激动,有几次甚至想要杀我……” “这很严重了。已经不算心理治疗的范围了。你没有试过精神科医生吗?” 张宥然的语速慢了下来,“我一直觉得,她并没有问题。只是为了要离开我,而装的。” “你确定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了口,“我不确定。” 我这才知道。 他是在赌,赌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赌我究竟敢不敢下手。 张宥然一直是一个静观其变、伺机而变的人。不到最后时刻,他在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之前,是定然不会称我的意的。 那就破釜沉舟吧,看谁更狠一点。 趁着自己洗澡的机会,我门开了一条缝,把水开的很大,花洒流下的水冲了我满头满脸。 我穿着白色的裙子,躺在温热的浴缸里,开始用刀划胳膊。 一刀。两刀。三刀。 鲜红的血滴在浴缸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终于割开了动脉,血开始喷薄而出。 我把胳膊放在水里。 这样就不会结痂了。 我在喧嚣的水中开始唱歌,“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啊嫩啊绿那个刚发芽,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往上爬……” 鱼缸的水开始往外溢,带着鲜红的颜色。 从浴室的门缝开始,慢慢地蔓延。 是丽丽发现的不对,我听见她大惊失色的吼着:“张先生!张先生!你看!你看满地的血……” 我听见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一向处变不惊的张宥然也会有抓不住东西的时候。 他几乎是狂奔而来,抱起我就要出去。 我偏不,在水里面跳舞,把血渍溅得到处都是。 墙上、水里、地上,还有他的衣服上、脸上、鞋上。 一边跳舞,一边还在唱歌,“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花洒还在流水,他的身上已经全部湿了。 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才箍住我,眼眶鲜红,整个人都在颤抖,大声在对我说:“菀之!别这样!” 仿佛是想唤醒我什么似的。 可我根本就没疯,我就是在装疯。 我愣了一下,这才老实。 也是因为流血太多,我已经没办法再站住了。 他一下拉住我的胳膊,让我的手能够圈在他脖颈上,抱住我,就往外奔。 我笑了笑,慢慢闭上了眼。 脑袋一歪,晕在了他怀里。 意识凄迷中,感觉他额头的汗水滴下来,或者是泪水,沿着我的脸颊往下流。 他的声音格外不稳:“菀之,菀之,坚持一下。求求你,为了我,坚持一下。” 我本就是要求死。 他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又是医院。 我讨厌医院。 闭着眼睛,听到门外的声音。 “患者本就体虚,才做过流产手术大出血,现在又破了大动脉,实在是凶多吉少。” “重要的是心理因素。一次我们可以救,两次我们可以救,但这是自杀,她若没有求生本能,纵使我们有回天之术,终究也会乏力。” “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你好好陪陪她。” 过了一会儿,张宥然进来了。 我早就醒了,只是呆滞着看着他。 他的衣服并没有换,还是那件沾满鲜血的白衬衣,藏蓝色羊绒衫松松垮垮地套在外面,显得人更加单薄。他走路的样子也无端沉重了些许,狭长的眼沉沉地抬起,无神地迎着我的目光。 他坐在了床边,轻轻地调着注射器的控制轮,慢慢地对我讲:“菀之,没用的。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但我绝不离婚。” 第80章 放手 我偏过了头去。 佛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我倒觉得,世间最苦,不放手。 他的笑声很轻又很缓慢,阴冷至极,“无论你是傻了、疯了、瘫了、残了,哪怕是有再多我连想都没办法想的事情发生,我依然是不会跟你离婚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我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爱,这就是恨。 他要用一辈子来折磨我,来报仇。 医生进来了,要给我换药。 我这才发现,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医生慢慢地将纱布解开,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 深可见骨,肉绽连筋。 医生说:“有点感染的症状,可能会很疼。疼就说,我轻一点。” 张宥然坐在我身后,扶住了我的肩膀。 医生开始撒药,确实很疼,疼得我不能忍受,整个人在发抖,眼泪都掉了下来。 医生问我:“疼吗?疼就说。” 我笑得格外灿烂,“不疼。” 其实嘴角都在抽搐。 终于忍不住,我陡然唱了一句:“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张宥然和医生都不动了。 医生望了望张宥然:“患者是不是有精神类的疾病?” 张宥然松开我,蹲在病床前,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菀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知道。” 他的神色有淡淡的舒缓,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一般耐心地问我:“我是谁呢?” 我说:“魔鬼。” 他的脸色一瞬抽离了血色。 仿佛是不死心,他又指了指医生,“她是谁?” 我笑嘻嘻:“天使。” 他神色木然许久,终究是似笑非笑地顿了顿,再又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指着上面的合照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贴近了看照片。 上面我对着屏幕笑颜如花,而他贴着我的脸颊,是轻轻的一个吻。 我那不太准该怎么形容:“情侣?夫妻?兄妹?” 听到兄妹这个形容,张宥然的脸色一变。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我瞧着他的模样,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但我并不能问。 立刻转过头,去看医生。 张宥然低了一会儿头,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眉目有些不自然。 他对医生说:“我出去一下。” 然后就出了门。 我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医生给我换完药就出去了,没多久,张宥然也回来了。 等他但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不再像先前那样脸色苍白,眉目无神,淡蓝色的衬衣衬得他有一种很清新的气质。 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的眼睛。 “菀之。我们谈谈好吗?” 我眨了眨眼,看他。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春天轻拂的风:“别装了,行吗?我们重新开始,行么?” 我还是笑嘻嘻,“行啊。” 他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一定很是挫败。我看见他的瞳孔又微微地深陷下去,慢慢地握住了我的胳膊,刻意避开伤口,对我讲:“你这不是折磨我,而是折磨你自己。” 我还是那样笑嘻嘻地瞧着他。 其实,究竟是折磨我自己,还是折磨他,都无所谓。 只要能跟我离婚就好。 自杀似乎起了作用。 因为张宥然有了变化。 他对我寸步不离,生怕我有任何问题。 大概是真的害怕我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影响他吧。 但自杀好像又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仍旧是不打算跟我离婚,反而有一种要跟我死磕下去的事态。 我只能加紧了行动。 我开始不吃饭,不喝水。张宥然给我喂饭,我张开嘴,又吐掉。为了装的像,我将饭粒吐得满床满身,甚至吐到了他的衣服上。再过分一点,就一手打翻他握着的瓷碗,让热腾腾、香喷喷的饭倾洒了一地。 他从来不生气。 只是神色落寞,转身又去拿一碗饭。 每一次吃饭,床头柜上都要放着四五个碗。 地上也会落一地的碎片。 我越来越瘦,每天就知道睡。 也越睡越瞌睡。 再往后,我除了上厕所,就不下床了。 我也不洗澡。 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张宥然,开始包办了我的一切起居。 夫妻几年,我们就亲密过一次。之前换衣服都是要各自避开。 而如今,我装起疯子之后,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擦身体。 他擦得很细心,温热而舒服的毛巾将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擦拭干净。 每隔三天,他就要帮我洗头。 他大概从来没有为女孩子洗过头。 一开始生疏得不得了,水温也没有调好,水渍飞溅,溅得他满身。 渐渐地,他也熟练起来。 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梢,一寸一寸地捋下去,带着温柔而恰到好处的力道,顺着水流一寸一寸地侵袭而来,有一种柔软的触感。 若不是知道他的本来面目,我差点就要在他这样温柔的陷阱里沦陷了。 可温水煮青蛙,比一刀下去还要难受。 因为我知道,我的目的是要离婚。 没办法从我自己入手,那就从张家父母入手吧。 张宥然因为要亲自照顾我,整日里睡眠不足。丽丽要跟他换班,他也不换,就死赖在我的床边,说什么也要亲自陪着。晚上睡觉时间太长,他怕我出事,就从没进入过深度睡眠。我这边一有动静,他就立刻清醒了。 而午休的时间短,医生和护士都在,他这才能够安心睡过去。 就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我终于逮到了机会,从抽屉里拿出了诊断单。 轻手轻脚地拿过了他的手机。 我却不知道密码。 输入了他的生日、达之的生日、张家二老的生日,都不对。 试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解锁成功。 我几乎要气馁,干脆就试了试自己的生日。 咔嗒一声,屏幕解锁成功。 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的手机,居然会用我的生日做密码。 大概是他觉得前几种密码太好猜。而我和他本就隐婚,也没什么人认识我,所以用我的生日做密码,又好记,又安全吧。 他本就是一个考虑全面的人。 我按下静音,打开摄像头,将诊断单拍了下来。 然后发送给张家二老。 光是已发送图片上的字,就让人心惊肉跳: 病人生理状态:正常 过敏药物:否认 现病史:联想障碍、妄想、幻觉、情感障碍、行为障碍、被动体验、意志减退 检查诊断:精神分`裂症 诊断结果:自制力不全,社会功能明显受损,无法进行有效交谈。 症状已持续三个月 对,我的诊断书上写的并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精神分`裂症。 第81章 逼迫 如果张家二老知道了,自己的宝贝独子娶了这么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会有何感想?又会作何反应呢? 光是想象张家二老在看到这个诊断单大惊失色的表情,就足够让我激动。 然后点彻底删除。 从图片的痕迹,到即时通讯工具的聊天记录都不能做任何保存。 做好这一切后,我又躺在了床上装睡。 实际是在等张家二老的电话。 果然,当晚张母就专门来看我了。 国家一级演员就是不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倒不像王熙凤那样一路带笑,而是高跟鞋回响在锃光瓦亮的瓷砖上,听来格外刺耳。两指拧成微弧,指节轻轻扣了扣病房的门。张宥然正在给我削平果,一看她的母亲,也是愣了愣:“妈,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张夫人霜白的外套,黄栌色的冰丝衬衫,小坤包,全身上下都是国际大牌。施施然走进来,翩翩然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带着不算浓烈的胭脂气息,很好闻,却又不是普通那种馥郁的香水,而像是随身自带的香气。 我实在懒得去应付张夫人,干脆就闭目躺在床上养神。 张夫人却并不让我好过,并没坐几分钟,就起身踱步到了我的床边,却是在问张宥然:“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 对的。 从我进张家门的那天起,张家二老就一直看不惯我。从来没有叫过我媳妇,更没有给我送过礼物,我也从未叫过他们一声爸妈。倒不是不想,而是就算我叫了,张家二老也未必答应。 我称呼二老为他们。 而张家二老称呼我为,她。 都是生疏到极致,却又不太有礼貌的称呼。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林达之才是媳妇的最佳人选。 甚至我在的时候,林达之还隔三差五去张家住宿。 他们年少有成,才华横溢的儿子根本就不是我这种人能够高攀的。 能够嫁给他们的宝贝儿子,真是我积了八辈子的福气。 但总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张宥然要带着我去他家过年,我却不敢去。 一来心里对他们是愧疚的,二来我也怕他们给我脸色看。 所以无论是张家的远方亲戚,还是近处朋友,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张宥然结婚了的。 何况我和他也并没有办酒席。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嫁进张家的人不是我,而是林达之的话。张家二老定然不是这个态度。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可能会请出八抬大轿,列出十多辆豪华车队,来为张家娶媳妇撑门面。 只可惜了,事与愿违。 他最终娶了我。 张夫人问完,就站在一边静静等着张宥然的回答。 但张宥然大概并不想回答,半天没开口。 张夫人只好又问了一遍:“问你呢!她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口气里略略带了些不耐烦,“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不到三个月。” 张夫人满脸惊讶:“三个月?三个月你就一直这么守着?” 张宥然点了点头。 “既然她已经疯傻掉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张夫人微微清了清嗓子,“我跟你说,宥然。一开始,妈就是反对你们两个人结婚的。要不是那个不要脸的非要我们赔钱,还要去告你爸,还要对达之做那种卑鄙的行为,你也不会娶她……” 张宥然打断了母亲的话,转过头来,直视着张夫人的眼睛,“谁说的我不会娶她?” “怎么着?当时那种情景倒是称了你的意了是吧?你是跟疯子住久了,你也成疯子了是吧?”张夫人声音并不答,听起来倒有一种平静的力道,字字如雷千钧,“宥然啊。男人可不比女人,女人是离了婚就不值钱了。但男人可不一样,年纪越大越有魅力。是否有过婚史,也完全无所谓。何况你现在要名气有名气,要财富有财富,要长相有长相,哪儿哪儿都好!趁着你现在还能抽身,就今早抽身。姑娘多得是呢!谁还在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张宥然叹了一口气。“妈。话不是这样说的。” 张夫人一手叉腰,一手轻捧着坤包,优雅地冷笑一声,问张宥然:“那么话是怎样说?” “她没有疯,也没有生病。她只是……”张宥然像是想打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立刻转了话锋,道,“我不会和她离婚的。” “真傻!”张夫人大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大概也是了解他儿子。 张宥然做出的决定,除了他自己,基本上没人能改变。 但他也是孝子。 嫁给他这几年,就从没见过他对父母红过脸红过眼,说话都是和风细雨、耐心至极的。 刚才那一句反问,已经是他语气比较重的时候了。 所以,我对于我和他离婚的结果,充满信心。 只是一次劝是没有用的。 要开始第二次行动了。 我离不开医院,就只能叫袁静雅帮我找资料。 并不难,只要在高校期刊数据库里找几篇论文而已。 当年张宥然的父亲就是靠着王强案的影响力,才一步一步走上今天的这个地位的。 说来并不夸张。当年张宥然的父亲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辅导员,偶尔能带一下课,却根本没有完整的教学资格。却凭着批判、点评、研究当年轰轰烈烈、引起大众广泛讨论、社会面影响恶劣的王强案而一夜走红,各大电视台、各大报纸杂志,甚至连广播里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强的行为之恶劣,手段之发指。 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肯问他一句话:你在利用别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同时,能不能给别人留一点隐私? 是的。 张宥然父亲参加节目所提供的案件资料,没有一张照片是将我和母亲的脸遮住的。 甚至,我们的样貌和神色被无限放大。 所有人才会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对,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这个称呼,也是拜张宥然所赐。 真是讽刺至极。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 是我那次逼婚之前,母亲对着张宥然父亲质问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至今,母亲一连串底气十足的质问,我还印象深刻。 “张老先生,张教授,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步步高升的。当年一篇文章,让我和我女儿被千夫所指,是你所写的吧?我还记得那篇文章的题目,叫《王强杀人案的罪刑失衡问题研究》是么?” “就是这篇文章,让你在学术界站稳了脚跟!也是这篇文章,让我们母女背了这么多年的杀人犯烙印!” 母亲没有夸大任何部分。 千夫所指这个词语,也是用的精准至极。 第81章 梦呓 如果张家二老知道了,自己的宝贝独子娶了这么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会有何感想?又会作何反应呢? 光是想象张家二老在看到这个诊断单大惊失色的表情,就足够让我激动。 然后点彻底删除。 从图片的痕迹,到即时通讯工具的聊天记录都不能做任何保存。 做好这一切后,我又躺在了床上装睡。 实际是在等张家二老的电话。 果然,当晚张母就专门来看我了。 国家一级演员就是不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倒不像王熙凤那样一路带笑,而是高跟鞋回响在锃光瓦亮的瓷砖上,听来格外刺耳。两指拧成微弧,指节轻轻扣了扣病房的门。张宥然正在给我削平果,一看她的母亲,也是愣了愣:“妈,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张夫人霜白的外套,黄栌色的冰丝衬衫,小坤包,全身上下都是国际大牌。施施然走进来,翩翩然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带着不算浓烈的胭脂气息,很好闻,却又不是普通那种馥郁的香水,而像是随身自带的香气。 我实在懒得去应付张夫人,干脆就闭目躺在床上养神。 张夫人却并不让我好过,并没坐几分钟,就起身踱步到了我的床边,却是在问张宥然:“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 对的。 从我进张家门的那天起,张家二老就一直看不惯我。从来没有叫过我媳妇,更没有给我送过礼物,我也从未叫过他们一声爸妈。倒不是不想,而是就算我叫了,张家二老也未必答应。 我称呼二老为他们。 而张家二老称呼我为,她。 都是生疏到极致,却又不太有礼貌的称呼。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林达之才是媳妇的最佳人选。 甚至我在的时候,林达之还隔三差五去张家住宿。 他们年少有成,才华横溢的儿子根本就不是我这种人能够高攀的。 能够嫁给他们的宝贝儿子,真是我积了八辈子的福气。 但总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张宥然要带着我去他家过年,我却不敢去。 一来心里对他们是愧疚的,二来我也怕他们给我脸色看。 所以无论是张家的远方亲戚,还是近处朋友,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张宥然结婚了的。 何况我和他也并没有办酒席。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嫁进张家的人不是我,而是林达之的话。张家二老定然不是这个态度。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可能会请出八抬大轿,列出十多辆豪华车队,来为张家娶媳妇撑门面。 只可惜了,事与愿违。 他最终娶了我。 张夫人问完,就站在一边静静等着张宥然的回答。 但张宥然大概并不想回答,半天没开口。 张夫人只好又问了一遍:“问你呢!她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口气里略略带了些不耐烦,“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不到三个月。” 张夫人满脸惊讶:“三个月?三个月你就一直这么守着?” 张宥然点了点头。 “既然她已经疯傻掉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张夫人微微清了清嗓子,“我跟你说,宥然。一开始,妈就是反对你们两个人结婚的。要不是那个不要脸的非要我们赔钱,还要去告你爸,还要对达之做那种卑鄙的行为,你也不会娶她……” 张宥然打断了母亲的话,转过头来,直视着张夫人的眼睛,“谁说的我不会娶她?” “怎么着?当时那种情景倒是称了你的意了是吧?你是跟疯子住久了,你也成疯子了是吧?”张夫人声音并不答,听起来倒有一种平静的力道,字字如雷千钧,“宥然啊。男人可不比女人,女人是离了婚就不值钱了。但男人可不一样,年纪越大越有魅力。是否有过婚史,也完全无所谓。何况你现在要名气有名气,要财富有财富,要长相有长相,哪儿哪儿都好!趁着你现在还能抽身,就今早抽身。姑娘多得是呢!谁还在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张宥然叹了一口气。“妈。话不是这样说的。” 张夫人一手叉腰,一手轻捧着坤包,优雅地冷笑一声,问张宥然:“那么话是怎样说?” “她没有疯,也没有生病。她只是……”张宥然像是想打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立刻转了话锋,道,“我不会和她离婚的。” “真傻!”张夫人大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大概也是了解他儿子。 张宥然做出的决定,除了他自己,基本上没人能改变。 但他也是孝子。 嫁给他这几年,就从没见过他对父母红过脸红过眼,说话都是和风细雨、耐心至极的。 刚才那一句反问,已经是他语气比较重的时候了。 所以,我对于我和他离婚的结果,充满信心。 只是一次劝是没有用的。 要开始第二次行动了。 我离不开医院,就只能叫袁静雅帮我找资料。 并不难,只要在高校期刊数据库里找几篇论文而已。 当年张宥然的父亲就是靠着王强案的影响力,才一步一步走上今天的这个地位的。 说来并不夸张。当年张宥然的父亲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辅导员,偶尔能带一下课,却根本没有完整的教学资格。仅仅凭着点评当年社会影响十分恶劣的王强案而一夜走红。 那时各大电视台、各大报纸杂志,甚至连广播里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强的行为之恶劣,手段之发指。 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肯问张教授一句话:你在利用别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同时,能不能给别人留一点隐私? 是的。 张宥然父亲参加节目所提供的案件资料,没有一张照片是将我和母亲的脸遮住的。 甚至,我们的样貌和神色被无限放大。 所有人才会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对,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这个称呼,也是拜张宥然所赐。 真是讽刺至极。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 是我那次逼婚之前,母亲对着张宥然父亲质问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至今,母亲一连串底气十足的质问,我还印象深刻。 就是这篇文章,让张父在学术界站稳了脚跟! 也是这篇文章,让我们母女背了这么多年的杀人犯烙印! 母亲没有夸大任何部分。 千夫所指这个词语,也是用的精准至极。 我要利用张宥然的父母,让我们离婚。 我叫袁静雅将那些论文给我。 趁着张宥然不在,我在网上买了一个整蛊用的断手。 很像真人的手,鲜血淋漓的断手,放在包裹里。 连着当年那些论文一起。 寄给了张父。 果然没多久,张父就住了院。 张宥然两边都要顾及,根本分身乏术。白天陪着张父,晚上就来陪我。 他大概一直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耐心依旧, 终于有一日,张母直接冲进了我的病房,将那个包裹,鲜血淋漓的断手和论文全部甩在了我身前:“你做的好事情!毁了我儿子不够,毁了我女儿不够,还要毁掉我们整个张家吗?!” 张宥然一脸不置信,看着我:“菀之,是你做的吗?” 我只是笑嘻嘻,拿起那只断手,在手里摇了摇。 “这是什么?能吃吗?” 我在嘴里啃了啃,只有浓浓的塑胶味道。 张宥然立刻将那断手夺过去,“这个不能吃。” 我要去抢,却抢不过他。低下头,就很委屈。 他一下坐在了我旁边,将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肩膀:“乖。” 张母立刻走过来,指着我继续跟张宥然道:“这么一个疯子!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追你的小姑娘那么多,从公司高层,到合作伙伴的女儿,你一个都看不上?非要守着这么一个疯子?!” 他依然紧紧握着我的手,淡淡地说:“他没疯。” “你就骗自己吧!”张母掐着腰,下着最后通牒,“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你必须跟她离婚!否则,就不要认我这个妈!” 张宥然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没再说话。 张母摔上门,出去了。 我只有冷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如果他一直就这样对我好,我们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晚上的星星很亮,张宥然侧躺在我身边,让我窝在他的怀里。 他的呼吸很轻,均匀地呵在我的后颈上,是很亲密的样子。 他的手很暖,手心的温度投在我的手背上,带着奇异的感觉。 我并没睡着,想要将他推开。 却隐约听到他在说话,很温柔的声线,“菀之,如果你明白我,多好。” 我一愣,希望套出一些话来,“明白你什么?” 他说:“明白我爱你。” 我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可能。” 他说:“很爱你,爱到我没了自己。” 我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脸。 月光很明亮,他的脸庞精致而安静,在光影的衬托下,宛如一幅漂亮的油画。 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轮廓。 他毫无知觉,确实是睡着了的。 梦话,才是最暴露内心想法的。 那么,他刚才说话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82章 巧合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转身去看床边,张宥然已经起床了。 他的生活一直规律的可怕。 在片场怎么样,我并不清楚。但只要在家,只要可以,他绝不会晚睡。 从来早睡早起,按时吃饭,按时运动。 我也干脆起了床,等着他给我倒刷牙水、挤牙膏、送饭。 自从我装疯之后,这是他每天的例行作业。 今天却不同往常,已经过了上午十点,依旧没见到他。 莫不是他真的听了张母的话,要放弃我了? 我起床先喝了杯水,然后走出病房。 走廊里没有他。 医生办公室里也没有他。 我一直往前走,终于在这一层尽头的会议室见到了他。 说来,张宥然为我花钱,倒是毫不手软。这是私立医院,跟他之前是一样的待遇,一整层就我这么一间病房,各方面设施都崭新、干净而齐全。会议室,图书室,健身室,甚至游泳池都一应俱全。 我曾见过收费单,一天的住院费就以五位数起。 有时候想想,住院真是个烧钱的好方法。 我在会议室前站着,他却并没看到我。 他是背对着我的,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那人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衣冠楚楚,桌上放着黑色的真皮笔记本,旁边放了一个公文包。 他们应该是在商量工作上的事情。 就打算走,却隐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后果我已经想到了,大不了就是舆论哗然,或者讨伐我?” 张宥然笑得云淡风轻,“但,菀之毕竟是我的妻子。隐婚已经对她造成了太大的伤害,我不想再让伤害继续了。” 我住了脚步,就站在门边。 我知道听墙根不是个好事情,但好奇心作祟,我确实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自从陪我以来,张宥然所有工作上的事情都已经放下了。这次竟然到医院来办公,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真的要用发布会这样的方式吗?”黑西装的男子又问了一遍,“公告或者新闻稿都是可以的,至少会影响小一点。发布会一旦召开,记者绝对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会写出什么样的报道,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张宥然斩钉截铁:“就开发布会,不变。” “三个主题吗?” “嗯。三个主题。”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张宥然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钢笔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似乎也在思考,顿了顿,最终确定,“一是辞掉林达之经纪人的职务。二是告诉大家,我已经结婚。三是暂时停工,大约一年左右。” 对面人自然很惊讶,“老板,您想清楚了吗?现在你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一旦停工,别说是一年了,就是两三个月,都很难再建立起人气。” 他说:“菀之这个样子,我没办法离开。只能停工。等她真的好了,我再复工吧。眼下只能这样了。” 我攥住了胸前的衣襟,有些惊讶。 他离开娱乐圈,原来是为了我。 而开发布会的原因,也是要昭告天下,他已经结婚的事情。 那这么说,他是铁定不会跟我离婚的了。 可,究竟为什么呢? 他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我? 如果爱我,为何死不放手?如果不爱我,那又为什么要昭告天下,只为了给我一个名分?离开娱乐圈,只为了照顾我? 我真是搞不懂了。 对面人定然也是很惊讶,“老板,还请您三思。林小姐一直是您的经纪人,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开拓您的事业。您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离开,恐怕不妥……” 张宥然已经起了身。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自有一种威严和气场:“好了。我定下的事情,你只要去执行就行了。” “是。那发布会定在一周后?” “一周后?一个发布会需要七天的准备时间吗?又不是开演唱会。”张宥然语气不耐,“三天后,定在中贸云天二十层,有新闻采编权的十八家官方媒体记者,还有三十家上星电视台,一家都不能少。” “是。那方案下午给您?” “两个小时后就发到我邮箱。” “是。”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忙贴紧墙壁。 他并没发现我,而是径直回病房了。 大概是没发现我,又从病房里转出来,这才看见坐在走廊板凳上的我。 他是大舒一口气的神色,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掌:“菀之,你在这里。” 他大概是怕我跑了吧。 我说:“我出来找你。” 他牵着我,走进病房。 等我坐上`床,他搬了个板凳放在我的床旁边,坐了下来,像哄小孩一般地跟我讲:“菀之,以前委屈你了。你再等三天。三天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我们在一起了。” 他把我的手掌并拢,握在他的手心,抵在他的下颔,是很亲密的举动。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说来,在装疯之前,我一直很恨他。 希望跟他离婚,希望能够早日解脱。 但这段时间他对我的用心,我也看见了。 所以我很矛盾。 转眼就到了发布会那天。 他依旧起了个大早。那天那个西装男也来的很早,将两个印花精美的纸袋子递给张宥然:“这是夫人的礼服还有鞋子。” 张宥然接过:“好的,谢谢。” 他关上门,将纸袋子里的衣服取出来。 是一件品红色的丝绸裙子,绣着白色的梨花,一簇一簇的,煞是好看。 他将裙子放在床边,温柔地问我:“你自己穿好不好?” 我点点头。 胡乱揪起裙子的一角就往头上套,果然,穿反了。 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扶住了我的肩膀,让我背过身去。 他慢慢地解着我背后的扣子,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着我后背的皮肤,带着些许凉意。 我转过身去看他,他只是很专著地将那丝绸裙子理好,再又给我穿上。害怕裙子上的拉链卡住我的头发,他的手慢慢顺了顺我的头发,最后握在了手心。 “菀之,我帮你梳头好不好?” 我没说话。 他从桌上拿起了梳子,小心翼翼地顺着我的发丝往下梳,动作很轻,像在雕刻一个艺术品一般。那一双拿着大提琴的手,宛如执着琴弓,流动着、旋转着。他大概从没给女孩子梳过头,动作慢得像是时间静止了,过了很久很久,他笑了笑:“好了。” 从床头柜里拿出镜子,立在我面前:“菀之你瞧瞧,好不好看?”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和他。 他笑脸盈盈,也在看我。 他给我梳的是最简单的四股辫,很整齐,简洁而大方。最后的发髻,用了裙子带着的缎带打了个蝴蝶结。 让我看起来很是温婉。 他说:“等下会有车来接我们去发布会。你要乖一点,不要闹。” 我点头:“我不闹。”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等下会有很多人在,有朋友,也有记者。你记得牵着我的手,不要怕。” 我说:“我不怕。” 如果张宥然真的要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那我就不离婚了。 人这一辈子,要找的不就是一个知冷知热,对自己好的人么? 如果他真的愿意对我好,而不是虚情假意,那我为什么还要再跟他闹呢? 他蹲下身,轻轻托起了我的脚,将鞋子给我穿上。 我看着他认真地在给我系鞋带,听到他的声音在对我说:“结婚的时候,太仓促。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就更谈不上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了。女人一辈子就那么一次风光的时刻,我却没有做到。今天,也算是给你一个体面和名分。希望不算迟。” 将我收拾好,他转身去换衣服。 蟹壳青的西装外套,藕荷色的淡条纹衬衫,细领带,配上他周正的长相,说是貌比潘安,那都谦虚了。真是有一种颠倒众生的气度,那是骨子里的英俊气质。 黑色的阿斯顿马丁,坐起来很舒服。 他先下车,已经有无数人潮涌上来,几十几百部话筒摄像都凑了过来。 ——邀请函上说,你有重大事项要宣布。是否与你的新恋情有关? ——今天在现场,我们并未见到你的经纪人。林达之小姐是否已经变了身份? ——突然退出大导演新戏,是否因为与其他演员不和? …… 他只是在笑:“谢谢,谢谢。” 小跑到我这边,拉开车门,很绅士地伸过手来:“下车吧。” 我将手给他,他握得很紧。 我虽然做了很多年的主持人,但也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 那么多人,那么多闪烁的灯,那么多密密匝匝铺天盖地的声音,确实有点吓人。 他发现了我的害怕,只是笑着在我耳边道:“别害怕。我在,我一直在。” 终于坐在了台上。 他就坐在我旁边,右手紧紧握了握我的手,对我和悦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正面对着摄像头。 主持人拍了拍话筒:“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记者会现在开始。” 张宥然起身鞠躬,随后坐下,开始说话:“前段时间,有媒体报道,我和我的经纪人林达之女士,有非工作的亲密关系。当时,我已经做出了澄清,但没想到传闻尘嚣日上、越演越烈。” 这个消息,是我叫薛主任放出来的。 当时就是为了打赢官司。 他说:“在这里,我再次做出澄清,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林达之自从担任我的经纪人以来,一直尽心尽力,从未有过疏忽。公司上下,对她评价都很高。经过友好协商,从今天起,她不再担任我的经纪人职务。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再合作,也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友谊到此结束。” 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 但辞掉林达之的意思,似乎表达清楚了。 “还有一件事,要向大家汇报。关于我的个人生活。” 他笑着看了看我,这才又道,“不瞒大家。我已经结婚,我的妻子很漂亮,我的家庭也很幸福。今天,我就要向大家介绍我的……” 嗡—— 他桌上的电话亮了。 我看见了屏幕上的字:林达之。 他也看到了手机在震动,却立刻按掉了。 再响,再按掉,再响,他就准备按掉的时候。 一条短信进来了。 他点开短信,眉头一皱。 旁边的主持人也发现了异样,悄声问情况。 张宥然对旁边的主持人耳语了几句,起身就走了。 第83章 离开 我伸过手去,想要抓住他的袖子。 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他的身影一闪,就已经消失在了台下。 台上,记者的问题还是纷至沓来。 ——张宥然先生怎么走了? ——他说他已经结婚,那也就是说他一直在隐婚吗? ——台上坐着的这位小姐,是他的新经纪人,还是她的妻子? ——请问…… 主持人大概也被这个突发状况给小惊了下,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了,所以他只迟疑了几秒钟,立刻就扶住了话筒。 “张宥然先生还有工作上的急事要处理,下面由我来代他发布声明。” “关于张宥然先生暂时停工的声明。” “张宥然先生与老东家华茂国际已经合作十多年,双方在合作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恰逢合约到期,虽然在感情上很想续约,但因为家庭的关系,无法两全其美。近期,他会将目前已经接下的工作完成,然后停工一段时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厚爱。” 一听到停工的消息,下面更是一片哗然。 ——盛名正旺,风头正劲,居然停工了。 ——不会是有孩子了吧? ——那也不需要停工啊。 主持人不愿再多说,“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里。谢谢各位百忙之中莅临。” 我一脸茫然。 所以今天的发布会,我参加的意义在哪里? 就是来当观众的? 坐在台子的最中央,当一个最重要的观众吗? 在保安和助理的搀扶下,我起身,听见助理悄声对我:“出了点突发状况,张老板最近可能都没法陪您。” 我攥住助理的袖子,有些呆滞地问着:“出了什么突发状况?什么突然状况他只能独自处理?” “这个,我实在没办法告诉您。” 我笑了笑:“好。那我等他回来,亲口告诉我。” 我又回了冷冰冰的病房。 没有他的陪伴,一切格外冷清。 就连装疯都没有意义。 医生大概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有问题,还一直配合了我这么久,也真是挺难为她的。 张宥然一走,她们就只是每天来量量体温,连吊针都懒得给我挂了。 我拿起手机,给张宥然拨号。 始终是机械的女声,在对我讲:“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或者就是,“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我就这么等着。 我要等他给我一个答案。 他怎么了?他去了哪里?他在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交代?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总不能就一直呆在医院烧钱。虽然张宥然的助理会定期结算住院款,但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就在我思考要不要出院的时候,张母带着林达之来了医院。 我正在病房看书。 听见了声响,我才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这二位不速之客。 张母穿的很素净,一身鹅黄淡色的丝绸旗袍,挽着头发,确实有一种雍容温婉的气质。林达之挽着张母的胳膊,穿的十分耀眼,大红色的连衣裙,大红色的高跟鞋,一头乌黑亮丽的大`波浪长发,全身都是国外的大牌高定。 “姐姐,我们来了。你过得好吗?” 我对着她们含蓄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听说你病了。我和阿姨特意来看望你。”她咯咯笑着,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声音,真让我怀疑,她走过的地上,会不会一脚一个坑。 我还是没吭声。 “你是得了神经病,还是精神病来着?”她挑了挑眉,手伸过来,想要触碰我,我将脑袋往后避了避,让她捞了个空。 她悻悻地笑了笑,手有些尴尬地在半空中握住。 我淡定地瞧着她,就想看看她今天要玩出个什么花样。 哪知她的手并未缩回去,而是高高扬起,带着劲风,十分利落地就要扇下来—— 啪—— 我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林达之,我就知道你来看我,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孩子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带着我婆婆到这里耀武扬威!”我轻巧笑了笑,“以为张宥然走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吗?是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大概根本就没料到我会做出这番反应。 她的脸清白一片,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林达之,总念着你是我妹妹,我母亲对不起你,这才一再对你忍让。但并不代表,就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我扶着床板起身,眯眼瞧她,“你我之间的恩怨,早已说不清。但执着于过去,总不是个好事情。未来那么长,我也真没必要一直纠结着。也希望你能早点从仇恨里走出来。你我从此天涯路远,再不相见。” 这是我的心里话。 她呆了几秒。 我指着门,“你走吧。要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没那么容易!”林达之这才回过劲儿来,“你以为王娟死了,你将钱还掉了,你就挺直了腰板了是吧?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今天就要你死的很难看。” 在旁边一直做背景的张母大概知道些什么,动了恻隐之心,过来拉林达之,“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如果宥然知道了,我们把菀之送走,他一定会不认我这个妈的。更别说你了。要知道我先前让他们离婚,他都要跟我对着来,差点就脱离母子关系了……” “这次他绝不会的。”林达之的笑容格外诡异,“毕竟我们这是在做好事啊。他在国外,一定很惦记姐姐的病情吧。我们帮他将姐姐送去专业治疗,不是正符合了他的心意吗?” 我这才知道她此番来意。 原来是想将我送去精神病院! 真是……狠毒啊! 但若只有林达之和张母两个人,定然是制不住我的。 难道还有其他人? 正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后颈一麻,是冰凉尖细的针管刺进了我的动脉。 我视线一下塌陷,周围都是天旋地转。 我呼不上气。 也站不稳。 渐渐模糊的意识里,听到达之凑在我耳边轻轻说话:“对了,我已经跟宥然哥哥讲好了。就是他拜托我将你送去专业治疗的。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就算要跟你离婚,也要等到你病好了再离婚,是不是?” 我嗫嚅着:“他说了不离婚的……” “他说不离婚,你就相信了他不离婚?真是笑话!我告诉吧,那些都是做给你看的!就是想让你放弃他的财产!那可是几十亿的财产呢,总不能让让你平白无故分了去!”达之的脸在我的眼前不断放大,声音也一层一层地传来,像是大山之中的回音。 她反问我,“不跟你离婚,他还怎么娶我呢?” 原来是这样! 枉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了我。 枉我以为我们能够重新开始! 枉我对未来还抱着甜美的梦想!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 我果然被送进了精神病治疗中心。 根据林达之的描述,老医生看着我的脑部CT片,又望了望我,一句话也没问,直接下了诊断单:有危险迹象,需要一级护理,留陪护两人。 但医院陪护人手根本不够。 又怕我真的出事。 每天就用大量的抗精神药物来压制我的反抗,我不吃,他们就找了六个人,压住我的手脚,将药物强制地灌下去。 我被呛得满脸满身都是水。 这里的人没有自由,更没有尊严。 四个人一间病房,头顶上是六台二十四小时监控,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监控的那一边看着你。 包括吃饭、喝水、睡觉、上厕所。 除了必要的活动,就是用所谓的保护带将我绑缚在床上。 所谓的保护带,说白了,就是粗一点的绳子,比普通的绳子要结实,也更耐磨。就算用刀子割,也要割好久才能割开。 手和脚都牢牢被绑着,我连动都动不了,更别说出逃了。 我看着墙上的标识,这是精神病治疗中心最严密的防护措施了,目的就是防病人伤人、防病人破坏、防病人出走、防病人自杀。 也不知道林达之和张宥然究竟给这家医院塞了多少钱,要这样折磨我。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一分一秒,都是对张宥然的恨。 我要离婚,他不跟我离婚。 我要离开,他不让我离开。 让我在这里受罪。 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的精神一开始很正常。 渐渐的,我是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药物的作用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白天却睡得跟死猪一样。 以前看过一篇文章,当你作为一个正常人而被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不要惊慌,不要着急,唯一让自己尽快出院的办法,就是做一个正常人。 所以我不吵不闹。 医生也发现了我的正常来,开始给我减了护理级别。 不再将我捆绑,每天还有两个小时的散步时间,两个小时的看书时间,和两个小时的听音乐时间。 我在伺机逃走。 然而,精神病院的隔离措施做的十分到位。 红砖高墙,高墙之上,还有通电的隔离网。 用正常的方法,根本就逃不出去。 但总有办法的。 护士定期来给我打针。 我乖顺地伸出手,却突然站了起来,吓了护士一跳。 今天是周五,又已经快到了下班时间,我知道她赶时间,但我就是要让她着急:“我能不能去上个卫生间?” 护士点头看了看表:“一分钟。” 我说:“好。” 拉开门,准备去走廊尽头的病人专用卫生间。 一来一回大约需要三分钟的时间。 “林菀之。”她却叫住了我,“就在这里上。” 正合我意。 我立刻进了卫生间。这是护士站自带的卫生间,并不同于病房里的卫生间,什么也没有。护士站的卫生间因为有值班护士在使用,装修很居家,里面的洗漱用具也是一应俱全。 重点是没有监控。 我并没有上厕所。 而是拿起了盥洗台上的梳子和皮筋,将头发利落地束了起来。 突然大叫一声:“啊!” 立刻躲在了门边。 我知道护士定然不敢叫人。 因为让病人私自用护士站的卫生间,本身就是违反规定的。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事,第一个要被追责的人,就是她。 所以她一定会自己先进来探情况。 她敲了敲门,叫了一声:“林菀之?” 见里面没有反应,这才缓慢地推开门,慢慢地走进来。 背影正对着我。 我一个手肘砸在她后脖的动脉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这也多亏了当初张宥然教我的跆拳道。 第84章 前奏 我才能出手这么利落。 果然,她立刻就晕了过去。 我拖着她的肩膀,将她拖进洗手间里面。然后将门从里面扣死。 开始扒她的衣服。 我和身形和她差不多,她的护士服我穿着正合适,再带上口罩。胸口再别上她的胸牌。 不仔细看,定然发现不了。 果然,我拿着她的门禁,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精神病区。 在隔离区,我找到了她的衣帽柜,拿出钥匙,取出了里面的便服,极快地换上。 出大门的时候,保安大概是看我的面孔很生疏,有些怀疑,从值班室里走出来,问我:“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说:“我是新聘的,卫生学校刚毕业。今天是我上班第一天。” 她还是不相信,我立刻将口袋里的工作证递过去,“不信您看。” 他拿起工作证,又仔细瞧了瞧我。 并没发现两张的脸的不同来。 因为我早料到会有突发`情况,将自己的入院证上的照片换进了她的工作证中。 这才又将工作证递还给我。 我拉开门,笑着指了指门外等着的车,“那是我男朋友来接我的。” 那人望了望外面的车,“哦,这样啊。那你男朋友等了有一会儿,快去吧。” 我立刻离开了。 这辆车根本就不是等我。 而是等被我砸晕的那个护士的。 我走了几步,转过身。 看着门上的牌子:晋城市精神疾病治疗中心 这个关了我四年的地方,我终于逃出来了! 张宥然,你就等着我吧! 新仇旧恨,早晚要一起计算的! 我沿着精神病治疗中心前面的路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了路的尽头,再往下,就是荒野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呆站了一会儿,终于有车路过。 此时天已黑,又是荒郊野外,方圆几里几乎没有人烟,夜风更是凉得刺骨,带着呼啸的声音,恐怖至极。路过的车辆都开的极快,都像极快地逃离开这片地方,故而车大灯的光线十分刺眼。 我终于鼓起勇气,站在了马路中间,两手撑开,就是要让对方注意到我。 果然,极快的越野突然刹车,天地间都是猛然的震颤。 嗤—— 有人探出了头来,“大晚上的站在马路中间,想死啊?” 我立刻跑过去,可怜兮兮地望着司机:“真是对不起。我迷路了,你能不能载我一程?只要将我载进城里就好。” 对方大概看我是个弱女子,也不会有其他的企图和心思。 也就没有拒绝。 大约半小时,就到了城里。 司机将我放在了公交车站。 我走进公交车站旁的商店,拨下了那一串熟悉的号码。 亦如四年前那样。 “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他也许换号了。 最让我难过的,不是他抛弃了我。 而是这四年对我不闻不问,就让我一个人在精神病院里,半死不活地活了四年。 我恨他!恨之入骨!如蛆附骨! 但我找不到他。 按照记忆里隐约的号码,我虽然不确定,还是拨了下去。 “你好。” 听筒里传来甜美的声音,让我仿佛一下回到了四年前。 没想到,这四年间,袁静雅都没有换过号码。 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我颤抖着握住了电话:“你好,小袁是我。我是林菀之。” “林菀之?”那边似乎在极力搜寻着这个名字,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菀之!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就那么悄默声息地消失了?我们都很担心你来着!” 我吸了吸鼻子,“各种曲折,很复杂。我等下跟你解释。现在,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 袁静雅应了一声好:“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我站在商店门口,看着外面突然下起的雨。 滴滴答答,宛如钟表的指针,催促着,叫人心烦。 老板娘是一个很热心的胖女人,坐在玻璃柜围成的小空间里,板凳上尽是绿色的油漆渍,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着让我进屋坐。 我对她点点头,道了谢。 杂货柜上摆着一台电视,放着戏曲频道,演员穿着戏服,咿咿呀呀唱着,字幕有点小,我看不太清楚。 老板娘听了一会儿,大概也觉得没意思,便调了台。 是音乐频道,正在介绍一位华人音乐家。我听了几句,原来是为了那位音乐家近期的音乐会宣传,记者先是汇报了一下音乐会的准备情况,随后又开始了最那位华人音乐家的专访。 因为心不在焉,听得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突然听到老板娘赞叹了一声:“人跟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真是不得了。” 我挑了挑眉,十分赞同。 人跟人就是不一样的。 抬起头来,看向电视,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 他一身华服,手里拿着大提琴,在和旁边的人说着英语。以我大学四级的水平,听起来还是有些困难。仿佛这四年的时光从未改变,我历经苦难和波折,早已不似我,而他依旧十里春风。脸上洋溢的,尽是肆意而张扬的神色,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旁白念着他难以置信的傲人履历,柯蒂斯学院大提琴博士,最年轻的伯克利客座教授,世界十大大提琴艺术家,唯一一个获得过大提琴国际最高奖项——卡萨尔斯奖的华人…… 我这四年的生不如死,他不闻不问,依旧活得精彩! 原来我跟张宥然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一个起跑线上起跑,他毫不费力的成就,根本就是我星光一般无法奇迹的高度。 我那么努力,那么想改变自己的人生,最终还是没能活出一个璀璨人生。 甚至连一份平等对待都无法得到。 我恨! 电视还在播着他全球专场巡演的下一站,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 也是此次全球专场的最重要一场。 电视屏幕下方滚动着大陆区的票价,最便宜的也要四位数。 我正愣神,小袁已经到了门口,摇下了车窗在跟我打招呼:“菀之姐,上车!” 四年过去,袁静雅已经结婚,她的老公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笑起来却很温和:“外面的雨下得还蛮大的吧?我已经做好了饭,过来吃。” 吃过了饭,我坚持要去洗碗。袁静雅却将我拉进客厅,“客气什么?让他洗,也锻炼一下。” 我笑笑。 坐在沙发上,袁静雅将电视打开,却只是当背景声音。她一手捞起一个抱枕窝在肚子上,一边从茶几上拿出一袋零食,问我:“这么多年,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才联系我?” 袁静雅是个单纯的好姑娘,没有什么坏心眼。 我也就将这么多年的事情一股脑全跟她讲了。 听完之后,她惊讶不已,嘴巴长大得足够塞下一个鸡蛋:“我就说,那时候见张宥然和你的互动不一般。只想着你们之间有故事,却不想是这么劲爆的故事!他居然是你老公!还那么渣!” 我握着暖烫的玻璃水杯,低头轻声说:“我恨他。” “只是恨?”袁静雅义愤填膺,“我要是你,杀了他的心思都有!” “说实话,我是有的。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每每想到他,就睡不着觉,就想将他千刀万剐,那也不解恨!” “我支持你。”袁静雅顿了顿,“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报仇,而是活出你自己。电视台最近又在招人了,你要不要去试一下?编导已经升职了,现在是新闻部部长了。你的能力强,和他关系也不错,说不定就能上。” 我低头想了想,袁静雅说得对。 但我已经没有在找工作的想法,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报仇。 我和张宥然势不两立。 当晚在袁静雅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就回了自己的家。 袁静雅帮我找了一个专业开锁的工人,很快就将家门打开了。里面的陈设一如从前,看得出来,这四年里张宥然从没来过这里。 也就是说,他从未担心过我,寻找过我。 这样想来,我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事情,他定然是知道的了。 虽然那个人一直在辜负我,但这样想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我在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了三张银行卡。 其中一张,正是张宥然给我的黑金卡。一张是我的工资卡。另外一张是张宥然给我存的钱,里面的金额足够我这辈子衣食无忧。 四年前我放在这里的,四年后,还在。 第二天我就去了银行,将里面的钱取了二十万出来。 买了新手机,办了新的电话卡。 用手机登陆了票务网站,在张宥然专场的网站上订了前排的座位。 我一直以为大提琴是高雅艺术,国内愿意专程前往英国看专场的人不多。却没想到,前排的座位已经没有几张了。 原来,张宥然确实是盛名在外了。 专场是在两个星期后举行,等待的日子就格外难熬。 除了看书,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缓解我的情绪。 当我将书房的书都翻了个遍之后,两个星期的时间终于过完了。 为了尽快赶到,我买的是红眼航班的票。 机舱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强大的气流袭击下,飞机有些颠簸。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我将音乐的声音调得震耳欲聋。可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张宥然那张英俊周正的脸庞,他对我说过的情话,他亲吻我的样子,还有他笑起来那阳光而好看的轮廓。 我怕我自己下不了手。但我又怕自己下了手。 嫉妒的困倦之中,我终于沉沉睡去。 我知道,这一觉醒来,我的人生,只怕是另一番天地。 第85章 谋杀 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下了飞机,刚好是当地时间上午七点。 我没有带行李,也没有定酒店。 此番来英,我就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早饭吃的很丰盛,英式早茶确实很有风情。对面是个穿着西装的男子,暖暖的阳光打下来,他坐在藤椅上手捧咖啡,对我笑了笑。 我并不认识他。但这样友好的笑容还是让人不忍冷漠待之,我也报之微点头。 他却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支玫瑰,用标准的英伦腔说着:姑娘,生活很美丽。不要愁眉不展。 说完话,就走了。 是陌生人的善意。 吃过早餐,我在各处转了转。 坐上了伦敦眼,在座舱里俯瞰整个伦敦的轮廓,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我就坐在那缝隙旁边,冷风微微吹过来,让人格外清醒,而又沉醉。行走在泰晤士河畔,遥望大本钟,每隔一小时就能听到它沉重而深沉的报时,也别有一番风趣。 终于捱到了晚上,我穿过两个街区前往西敏区。 虽然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是地标建筑,但我初来乍到,路十分不熟悉,英语也不是很流利。兜兜转转,也总算找到了。 罗马圆形剧场一般的外观,红砖古意深重而不显陈旧,穹顶之下一片灯火通明。最显眼的位置张贴的都是张宥然的海报,他眉目沉静,服装妥帖,手扶大提琴,优雅而又风度翩翩,宛如城堡中走出的王子。 确实是很让人迷醉。 我拿着票,排着队入场。 人超出我意料的多。 我坐在第一排,聆听了一曲又一曲。 琴声悠扬而舒缓,听着,让我的心又柔软了一分。 但我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我恨他! 这份恨将过往所有的爱湮灭。 我曾那么那么的爱他,可以为他委身禽兽,可以为他坐牢四年,可以为他放弃我的梦想,甚至放弃我的人生。这份爱,就是我的心火,熊熊燃烧了十多年,将我整个人吞噬在这烈火之中,最后只剩下了灰烬和残渣。 可这恨随爱而生,像海水一般,将我的心火浇灭,让我的理智回归。 此刻,心跳加速,却也终究下定了决心。 他终于将所有的曲目演奏完,他收起琴弓,对着台下优雅鞠躬。 安可声不绝于耳,掌声如雷贯耳。 我冲上台,一刀下去。 两刀下去。 …… 十多刀下去。 看着他不置信的眼睛,那样深沉地看着我,如星空斑斓深邃而又黑暗,是绝望至极地眼神。大概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没有机会。 血流如注。 他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轻巧将他推开。 医护人员将他抬下去。 我被警方带走。 连夜的审讯,英国警察飚着粗鄙的词汇,威吓我。我听懂了,他是让我交代和张宥然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他,又是怎么从层层安保中蒙混过关的。 但我只是摇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对方气急败坏,抄起了家伙就要打我。 我连忙蹲在角落里抱住头。 对方人高马大,这又是在异国他乡,我又确实是犯罪了。如果他真想打死我,简直易如反掌。 这里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孤单零落。若是被打死了,连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一个警棍打在我背上,我痛得蹲不住,立刻跪趴在了地上。 他还要再打。 却有警察也进来了,对他耳语两声。 他骂出一句脏话:“Shit!” 是很气急败坏的神色,他又说了一堆英文,我听得懵懂。大概意思是他本来还以为这是一个可以大做文章的案子,却不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倒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还是在那么多台摄像仪器的拍摄下实施,杀得还是国际著名大提琴家。社会影响自然十分恶劣。 这要在国内,办案警察的压力自然十分大。一个案子估计就能扬名立万了。 但我不是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关在这里么? 这个案子怎么可能不了了之呢? 正想着,铁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华人律师进来了,将我扶起来,说着一口并不算流利的普通话:“我是David Wang,你老公让我来送你出去。” 我以为我自己听错了:“我老公?” “就是本案的受害者,张宥然先生。他不是你老公吗?” 我听到这个名字,彻底愣了。 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还会管我? “他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医院。进手术室前他特意交代了我,要确保你安全回国。”王律师推了推眼镜,“手术方才结束,他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也不能出院,所以不能亲自过来。” 听起来似乎有情有义。 我明明要杀了他,他在生死之间却还记挂着我的安危。 我很矛盾,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只能愣愣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我知道他现在自然不能亲自过来。 我下手轻重,我自己当然有数。 我每一刀下去,都是真的想杀死他,绝不想给他留半点活路的。 所以,他能活下来,就应该感谢上天了。 王律师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出去说话。” 出了禁闭室,王律师并没有跟我说话。而是又回去跟警察说了什么,然后将保释金交了。 虽然是刑事犯罪,但张宥然亲笔写了一封和解书和不予追究书,并保证一切后果他自己承担。 英国警方最终还是放了我。 出了警察局,天已经完全黑透。 王律师已经想到我没地方住,酒店都已经给我订好了。 一上车,他先是转头问我:“刚才医院打电话过来说,他刚醒了。你要不要去看望他?” 见我正在犹豫,王律师又加了一句,“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掉头。” 我偏过头,看着车窗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皱了皱眉,“不去了。” 要知道,杀他的人,是我。 他没有死,却还让我去看他。 我怕我情绪上来,控制不住自己,会再次杀了他。 他联合林达之,害死了我的母亲。 他联合林达之,将我的孩子打掉。 他联合林达之,将我送进精神病院。 …… 我怎能不恨他。 王律师也不勉强,而是将我送到了伦敦中心城区的贝尔格拉维亚半岛酒店。 酒店的装潢十分豪华,是很低调的金碧辉煌。 客房已经预定好,他报了名字,跟着服务员一起送我上楼。 我没有带任何行李。 好在酒店的用具一应俱全,客房自带的院落里,还有一方碧绿碧绿的游泳池。 王律师将我安顿好之后,递给我一个袋子:“张先生特意交代了,你应该是只身前来,没有带任何东西。让我去准备。我想这里面的东西,你应该用得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部手机。 “忘掉今天的事情吧。张先生不会责怪你的。”王律师顿了顿,“既然来了英国,也不容易,就多待几天,多玩几天吧。已经请好了司机师傅,也是一位华人,姓黄,你可以叫他黄师傅。他是伦敦通,也可以当你的随身翻译。他的电话就在手机里,你可以随时联系他。晚上就住这里,白天黄师傅会领你吃遍英国美食。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我握着那袋子,手心灼热滚烫,但面色仍旧淡然:“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这是张先生的意思。”王律师再次强调,“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张先生希望你能等一等他。他脱离危险之后,想和你一起回国。” 我嗯一声,“让我想想。” 王律师将门关上:“夫人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就上了床。 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他是真的这么好? 是什么让张宥然一百八十度大变性了? 还是和以往一样,甜蜜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更加狠毒的折磨我? 我越想越不对,干脆就不睡了。 想要离开。 但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 定机票的话,也要等明天早晨票务上班。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先定好了票,然后去吃早饭,随后打算去票务点取机票。 我并不想使用张宥然给我派的车,因为不信任。 所以我出门,自己打了出租。 伦敦的出租车长得都很有意思,一个个矮矮墩墩的,像一个游移着的黑色面包。 我用不算流利的英语,告诉师傅我要去的地点。 师傅通过车厢内的后视镜,望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我摇头:并没有见过。 师傅皱了皱眉,用英语呢喃着:但怎么见你这么熟悉?还是所有亚裔面孔一个样儿? 我笑了笑:有可能。 伦敦的马路并不宽,但街道秩序井然。似乎人们走路的步伐都不快,所有人都不赶时间,整个城市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气质。我望着窗外,愣神。 因为不认识路,并不知道师傅究竟将我送到了哪里。 但我看着手里的地图,显然离我要去的方向不同,而且越走越远。 我这才发觉不对来,用英语吼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停车! 那师傅猛然刹车,我拉开车门就要走,司机师傅却猛然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进了警察局。 第86章 方向 我听到他在跟警察大声道:这个女人,就是昨天电视上对张宥然先生捅刀子的那个女的! 警察瞥了一眼我,确认地点了点头:是她!谢谢你。 大概英国这边的警察局并不互通消息,那边已经将我释放,这边却又将我重新关了起来。而这起案件又十分重大,警察也不敢轻易做决定。却立刻联系了中国大使馆。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来调查情况,一再询问我的证件:“护照带了吗?国内的身份证带了吗?你叫什么名字?从哪个地方来英国的?坐的哪一趟班机?” 我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只是怯怯地看着对方,一个劲地摇头。 对方也没辙,干脆办了手续,当天下午的班机,立刻将我遣送回国。 在机场,我还想逃:“我要上洗手间。” “我陪你去。”两个工作人员一前一后跟着我。 我趁着洗手间里人不多,还想再次使诈。刚抬起脚,就被制服。 原来跟着我的两位,就是便衣保镖。 他们前往晋城公安局,在晋城公安的警综平台上,立刻查到了我从晋城市精神病治疗中心出逃。 我最终还是被送回了精神病院。 我再次被列为一级看护对象,医生、护士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就连上洗手间都有人跟着。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但不是的,张宥然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第二天就回了国,立刻来看我。 他的伤显然没有好。 他的神色有些疲惫,说话还带着气息,似是在努力支撑,才勉强跟我讲话:“菀之,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我实话实说:“精神病院里,每天都要吃大把大把的药,苦的要死,还让人犯恶心。每天还要打针,打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原本我是一个正常人,却已经不正常了。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好在有恨你的心思存着,要不然我早就去死了。” 他的面色突然灰白,是深深的自责,而又不相信。 他问我:“你、你就那么恨我吗?” 还可能有其他的感情吗? 半响,他终于对我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听来,既讽刺,又无力。 经历了那么多,终于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会想办法让你出来的。” 我只是笑。 我怕我已经等不到他所谓的办法了。 我也不相信他会这样好心救我。 “啪——” 我挂上电话,转身就走。 晚上,趁着值班护士打瞌睡,我爬上了天台。 外面夜色沉沉,寒风猎猎。 我看着天台下面的车水马龙。 再也没有一丝留恋了。 张宥然,你好好活着吧。 我活着,无法和你离婚,无法杀了你,无法让自己从爱你的漩涡中摆脱出来。 我死后,希望你和林达之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永远、永远不要想起我。 不要想起,这世间,曾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却被你狠狠辜负了十多年。 更不要想起,这个人以最惨烈的方式,希望得到你的平等对待。 终究是没有等来。 口袋里的电话在响。 我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名字:张宥然。 我笑了笑,将手机丢了下去。 很久之后,传来闷沉一声。 手机碎裂成渣。 我闭上眼,纵身跳了下去。 风吹散了我的头发。 夜色包围了我的身体。 这刻之后,世间爱恨种种,随我一起死亡,多好。 多好。 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一般,是绝望地哭吼,急促地呼唤,宛如将心脏都要掏出来,听得我心尖一阵抽搐—— 菀之! 菀之! 菀之,你不要—— 模糊的视线里,天台上的石栏上,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向前伸着。 张宥然的面孔是惊惶的,眼睛黯淡灰败,五官都要变形,我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疯狂的他,他还在吼着,吼着什么,声音最终被风声吞噬。 那一张脸庞也越来越氤氲,融化在了星星点点的夜色之中。 …… 我以为我会死。 我以为我会头破血流,以一个十分凄惨而难看的模样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身后是巨大翻涌的压力,橡皮一般的触感包围了我,我像躺在气球上翻滚,找不到重心,找不到支点,也找不到地面。 我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张宥然猩红的眼睛,宛如从血中走出来的一般,脸色苍白如鬼,嘴皮龟裂,胡子拉碴,唇色白如石灰。 昔日神采奕奕皆不见,那一张英俊周正的脸宛如鬼厉。 他的手冰凉得可怕,却一直抓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我动了动自己的手,想抽身出来。 他却一下抬了头,应该是许多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声音很是嘶哑:“菀之,你醒了?” 我眯眼,“我怎么还活着?还是这是在做梦?在回放我的生前?” 他低下头,眼泪从眼角一下就淌下来了:“菀之。你还活着。求你,活着。” 我说:“有你在的世界,我并不想活着。” 他又沉默了。 我偏过头去,“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你和达之,究竟怎样才能放过我?” 他的手在鼻下抵着,大概是要将心里的难过压抑下去,再开口,声音终于清晰了些:“菀之,我和达之没有你想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不想听,事已成定局,再解释有什么意义呢? 我闭上眼睛。 耳边却听到了一个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话。 我曾设想过无数可能,他不爱我,他只是为了报复我,他和达之是合谋的……每一种可能,都是他和达之之间是有不同寻常的感情。 我以为那是爱情。 然而,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达之是我妹妹。” 她顿了顿,最后三个字又强调了一遍:“亲妹妹。” 我整个人石化了。 我万万没想到,我那么多年视为情敌的人,居然是他的妹妹。 我以为这就已经是劲爆消息了,然而,他不带任何喘息,又告诉我:“你的父亲其实从来就不是杀人犯,而是林叔叔。从一开始,你就是林叔叔的孩子。你的真名并不是王红,你就是林菀之。如假包换的林菀之。” 第87章 面对 我一下坐了起来,忍住哽咽,望着他的眼睛,质问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攥住了我的手,我还打着吊针的手,带着冰凉的体温,将他的手心也捂得很冰。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林菀之,我告诉你。从一开始,你的父亲就是林建彰,你就是林建彰的女儿。王强只是你的养父,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林达之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亲妹妹!”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 我像被五雷轰了顶,一时间竟然不能反应。 这怎么可能? 林建彰是我的亲生父亲? 林达之是张宥然的亲妹妹? 那我和张宥然是什么关系?他是我的哥哥? 我的脑海一片混乱。 他坐在我的床前,身子靠近了我,将我搂进他的怀里。 我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耳朵贴着他的侧脸,听着他缓慢地对我说:“但你是我的妻子,我最爱的一人。一开始就是。” 这句话,我听过。 但我并不相信。 此刻,我动摇了。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心酸。 他从来都是干净清秀,挺拔英俊的。十年前校园里的他,十年后初初娶我的他,工作中的认真的他,在家里休闲放松的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带着十足的自信,举手投足都是风度,眼里眉间都是风景。 而此刻的他,哪里有一点曾经名流巨星的模样? 又哪里有一点蜚声国际的大提琴家的模样? 他现在的样子,失魂落魄得像一个鬼。 我平静下来,咽下了要出口的恶毒的话。 说狠话,伤人心再没有必要。 但一报还一报,总有些事情要了结。 我没有死,那就要好好生活,让那些未完成的心愿,悉数完成。 我慢慢地离开他的怀抱,却慢慢直起身子来,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宥然,我愿意相信你,但也总要有些理由。夫妻一场,我也只有这么一个请求了。” 他应该猜不到我的想法,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你说。” 我说:“让我见见达之。” 他一愣,大概以为我是要对达之做什么,心思还是有着戒备。回答我的速度却很利落:“我已经将她送出国了。” 是么?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护着她!就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我眯起眼,看着他的手想要握住我的肩膀,我抬手,一把将他的胳膊打落。只是笑,轻轻巧巧地笑,我想这阴森的笑容定然淌了我一脸,让我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病态,但我就是笑得止不住。 他想要抱住我,我狠狠地将他推开:“张宥然,你记住,只要林达之在这世上活一天。你和我就绝不可能!” 他很平静,望着我,像望着一潭死水:“我知道。” 大概料到了我所有的心理活动,他站起身,突然走到重症监护室的门边,打开了仪表箱,一手扯开了电源线,整个房间突然变暗,却不是一片漆黑,还是有朦胧的光影,能看清彼此的样貌。 他转身,将病房的门从里面锁死。 我很疑惑:“你要做什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稍待片刻,他对着接通的电话说:“思耘,是我。” 我们离得不远,所以电话那边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菀之醒了吗?你还好吗?有没有要帮忙的?” “嗯。”他看了我一眼,“她醒了。但情绪不太稳定。” “也难免。你跟她好好解释,总会说通的。” 他没接话,嘴角却漾起了淡淡的笑容,“给你打电话,是想求你一件事。还是菀之。” “这么多年了,你要我帮忙的事儿还少啊?也没见你说一个求字!兄弟间客气个毛线!”宋思耘的笑容传来,一如过往般让人悦然,“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还是笑,“如果我不在了,请你帮我照顾好菀之。请你帮我料理后事。” 宋思耘沉默片刻,“好。” 他将电话关机,然后打开窗户,将手机丢了出去。 我觉得头晕,揉了揉太阳穴,也笑着问:“你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吗?觉得我们此生此世都不可能了,所以要到阴曹地府里相聚吗?张宥然,上穷碧落下饮黄泉,我都会恨你!有你的地方,我就绝不可能幸福!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都会恨你!” “我知道。”他复又坐在了床边,拉开了抽屉,里面有一把剪刀,他将剪刀放在了我的手心:“灯关了,监控关了,医生护士都进不来,我保证我绝不喊痛。” 我收紧了手掌,握紧了那把剪刀。 他的两只手伸过来,也握住了我的手背,让锋利的剪刀口抵住了他自己的胸口正中央。 尖锐的刀口隔着薄薄的布料,只要再深一点。 “菀之,自杀是弱者的行为。谁让你怨恨,你就应该找谁算账。”他笑眼朦胧,嘴角也上扬着,神色温柔,如雨后澄明而平静的天空,“再一再二不再三。上次没有成功,那就这次实现吧。若必须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请你亲手给我们画一个句号。” 我点头:“好。” 手下用力,猛然挣脱他的手掌,刀口翻转,我是想要刺向自己。却被他一下攥住了手腕,那刀口直挺挺就戳进了他的胸口—— 之前未好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流如注。 他猛然抱住了我,呼吸呵在我耳边,低沉而不稳,却带着特有的磁性和性感:“菀之,我以性命发誓,我对你从无二心。如我死了,没有人会责怪你。但如果我活下来,我们继续做夫妻好不好?” 我撑着他越来越冰冷的身子,望着地上的血,持续着一个姿势好久。 地上一大片猩红,在缓慢地散开。 总要有一个结束,总要有一个落幕。 如果必须你死我活,那现在,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 至少,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怀恨的原因了。 不是对林达之的嫉妒,而是对他的不满。 如果一开始就是爱着,为何一再隐忍?为何不让我知道?为何将我当一个陌生人一般,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欺负,被误会,被重伤? 所有的折腾,都是为求一个事实。 他爱我。 他张宥然,从一开始,就爱我。 第88章 爱情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给我写的那首诗。 我想念你, 我想起夜幕降临的时候,和你踏着星光走去; 想起了灯光照着树叶的时候,踏着婆娑的灯影走去; 想起了欲语又塞的时候,和你在一起。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 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 王红, 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转身去按床头后的急救铃,完全没有声音。 刚才张宥然将电闸整个拔掉了。 我连忙冲出病房,在楼道里喊:“有没有人?医生!医生!有没有人?” 这是私人医院,每间病房旁边都有专门的值班护士和医生。 我这样一叫,旁边的医护人员简直如临大敌,立刻就跟着我一起冲进了病房。 张宥然并没有昏迷,眼睛睁着,平静地坐在床边。 手紧紧捂着他的胸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医生护士,居然笑了笑。 医生走上前,转身就从抽屉里拿出急救用品,“张先生,你在流血,现在需要止血。” 他看着我,大概是气息不足,说话的语气很淡,“菀之,你原谅我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讷讷重复着医生的话,“你在流血,现在需要止血。” 他摇头,神色认真,“止血没有用。你知道我要什么。” “我并不知道你要什么。” 他说,“我要你一个原谅。”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 他说:“我死,我活,都想求你一个原谅。” 我说,“你先把伤口包扎了,血止住了,我再想想,是不是要原谅你。” 就像这伤口一样,时间总会愈合一切。但伤疤总留着。 血还在流着,他的衬衣,身前的床单都红了一片。医生也十分焦急,手里握着剪刀,“张先生,我们先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你们再说话好吗?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的唇色发白,皮肤也有些苍白,但一如既往地倔强,缓慢地摇头,眼神却始终不离开我,“菀之,原谅我么?” 我沉默。 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想要抓住我的手,指尖稍稍碰到了我的手背,我的手犹如电打一般,立刻往后缩。 他的眸光闪烁,嘴唇蠕动,缓缓地吐纳出了四个字。 他的话已经说不出来,只剩下了气息,但我仍旧是听懂了那四个字:“原谅我么?” 不是撒娇,是希冀着我的原谅。 医生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张先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把你的伤口处理了!”大概是看张宥然完全没听到似的,转身又对我吼道,“林小姐,要不然你就说一句话,让他放下心!这可是人命关天!晚一分一秒,影响一辈子,当心你们后悔一辈子!” 我的手攥紧,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好。” 他的嘴角一抹笑,虽然十分虚弱,“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原谅你了,张宥然。你先让医生把你的伤口包扎了。” 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宛如抽干了骨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立刻就倒在了我身上。 好在医生一直在旁边,两个医生上来,立刻将他抬上病床。 我还想在旁边站一会儿,却立刻被护士拉到了旁边的病房,“林小姐,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这间病房与旁边的陈设一模一样,也是套间,外面是豪华的客厅,里面是如卧室一样的客房。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难以安定。 好在我记得宋思耘的电话,立刻拿起了客厅的电话,拨给了宋思耘。 我还没说话,宋思耘却先于我开了口:“菀之吗?是菀之吗?” 我说:“是我。” “张宥然怎么样?还活着吗?还需要我料理后事吗?” 我说:“不需要了。” 那边是大喘一口气,竟然好半天没有说话,我喂了一声,宋思耘很罕见地语无伦次起来,“张宥然,张宥然……他……他果然敢!” 我说:“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宋思耘说:“我现在就在医院楼下,我立刻上去。你等我一下。” 不到五分钟,他就到了病房门口。 大概是担心张宥然,先前张宥然那通电话之后,他就直接赶了过来,却因为答应了张宥然,才没有上来。我这个电话一到,他这才好过来。 他立刻看见了我,正准备说话,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接起:“阿姨,我在这里呢。对,宥然在陪着林菀之呢。有我呢,您别担心了。” 原来是张母。 我正准备转身进屋,宋思耘跟张母说了几句,忽然说:“阿姨,菀之就在我旁边呢。您可以亲口跟她说。” 没问我同不同意,宋思耘立刻将电话塞进了我手里。 我握着电话,有些愣,却还是将电话贴近了耳边。听筒那边叹了一口气,声音异于往日,是刻意放出亲切的姿态,“菀之啊,你好。” 我点了点头,张开嘴,才发现自己没发出声音。 “嗯。您好。” “菀之啊。以前是我们误会你了。”张母叹了一口气,“以前,是阿姨不对。阿姨不知道你们,你们的感情,现在阿姨知道了。不阻拦了……” 我点了点头,这才想起`点头她也看不到,“嗯。” “宥然这些年一个人坚持,我们都不理解,但现在我们理解了……达之再任性,那也是我们的孩子,她是宥然的亲妹妹……我们替她道歉,行么?希望这份抱歉来的不晚……” 我没说话。 张母的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心酸,“你们都要好好的……谁都不要出事……” 我低下头,“好的。” 后面又说了什么。张母有些语无伦次,但一直在叮嘱我,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过日子。希望我不要责怪他们,希望能够原谅达之。 这声音,居然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王娟。 苍老而又无奈。 这人世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无法改变。 对于这样凄凉的恳求,我只能答应。 挂了电话,我将手机递给宋思耘,“你也说了,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现在正好有时间,你可以一一告诉我吗?” 宋思耘的目光望着虚无的窗外,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轻轻点上,袅袅的白雾在我们两的眼前升腾。 他的手轻轻挥了挥,将白烟消散。 像在思索着什么。 半响,才笑了笑,对我说:“好。” 第89章 结局:最初的你,最后的爱(1) 那是十二年前的某一天。 阳光并不算好,张宥然从晋城国际机场的航站楼走出来,看着灰蒙蒙的天,思考着是否要下雨。 他此行前往东京举办音乐会,出发仓促,回城也仓促。行李带得并不多,一把大提琴就足够重了,托运不放心,只能随身带,却十分占重量,故而行囊轻轻,当然没有雨伞。 正准备打电话联系司机,助理大哥已经在马路对面对他招手了。 他笑了笑,背着琴盒走过去,助理大哥接过琴盒放在后备箱里,帮他打开车门:“这一路很累吧?但我看东京那边汇报的情况,演出很成功,反响很强烈啊!” 他耸了耸肩:“还可以。” 助理在副驾驶坐下,车辆缓缓启动。 助理转过身来对他交代:“一个星期后就要开学了,所以这几天的行程排得很满。等下也别休息了,直接前往片场吧。一个小广告,应该很快。” 他疲惫的闭上眼,额头靠在车窗上,揉了揉太阳穴,也不想反抗:“随你们安排吧。” 助理也有些于心不忍,东京音乐会是昨天才结束,一早上的飞机,还没有休息,就要拍广告,确实很劳累。转过身来,解释道:“这是公司的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你体谅一下吧。” 他并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娱乐公司毕竟是要赚钱的,当年看中他在大提琴领域的成就,对他各种包装,也是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资源,当然是要想办法翻本。大提琴是高雅艺术,曲高和寡,能资本压榨的空间本就不多,最能获得效益的,还是广告代言和电影电视剧。 所以他也理解。 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到了楼下。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男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你好,我是主编王雅尔。” 他点了点头,王雅尔一边领他进去,一边向他介绍情况。 王雅尔打开门,拍了拍手,大家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这是宥然。” 他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大家好,我是宥然。” 所有人都是艳羡恭维的神情,毕竟他曾一连拿下数个国际大提琴顶尖奖项,音乐才能盛名在外,这样的反应不奇怪。却在角落里有一个女孩安安静静地坐着,旁边人跟她讲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站起来,怯怯地投来目光,不同于其他人的神色。 他有些好奇,王雅尔却对他耳语:“这就是你的搭档,叫王红。长的不错,就是没什么名气,算素人一枚。” 他其实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是干干净净的长相。 他走过去,向她打招呼:“你就是我的搭档了吧?你叫……” 她大概没料到他会走过来跟她讲话,愣了愣才回答:“王红。” 她的脸庞淡施粉黛,轮廓清秀柔和,眼睛大而水灵,眸光中有一种天真懵懂,是乖巧安静,却不失灵动活泼,还带着些许倔强,像一只小而乖的雪兔。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一上来就要拍吻戏。 导演并不算专业,引导得不够,两人在之前也没有做任何准备,紧张是自然。王红是小姑娘,又没什么拍戏经验,还要她主动吻他,当然是一遍不过,两遍不过,三遍不过,他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心。 NG次数多了,小姑娘差点哭出来。 他实在看不下去,一手搭着她的肩膀,“别紧张。有我呢。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咱们这次坚持一条就过。”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眉目里尽是感激。 他温暖地瞧着她,她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 他一鼓作气,一双唇就吻了上去。 她的回应很生涩,脸颊烧红,是不喑世事的少女的娇羞。 如新荷初绽,如新月初升,如新芽初发,如一汪碧潭被风吹起涟漪。 却让他莫名心动。 那一刻,心尖一股暖流涌入,仿佛是丘比特之箭,一下射中了他。 表面风平浪静,却一瞬电光火石。 导演拍手称赞:“特别好,这一条特别好!” 这是她的初吻,也是他的。 拍完广告,她独自一人离开,他紧随其后。 因为天已擦黑,他不放心。 果然,就被他看见三个男生在欺负她一个人。 棍棒相加,一声一声砸骨,他听着都疼。 她却不哭不闹,蹲在地上,抱着头,默默忍受。 他从没见过一个姑娘这么坚强,不屈不挠。 比起他的妹妹林达之,一点小事情就能大闹天宫,唯恐天下不乱,这样的隐忍而孤独,更让人心疼。 立刻上前阻止了三个人的施暴。 他扶她起身,她的身上有伤,脸上还有土,却在黑暗之中,对他笑得灿烂,仿佛之前受到的欺负都不存在,“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他们打死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他的心尖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伫立的少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不愿看她受苦,不愿看她难过,只要她笑了,全世界都是晴天。 从此,他开始了跋山涉水、掏心掏肺的护花之路。他要创造一切条件,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他租了场地,专门教她跆拳道,希望她能强身健体,不再受人欺负。 怕她心有负担,骗她说馆长是他朋友。 馆长是他朋友没错,可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呢,朋友更是如此。 她在图书馆,他就跟到了图书馆,只希望能日日见到她。 终于有一天,他在书页里见到了她书写工整的一行字: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他简直求之不得。 做梦都想! 那一晚上他难得的失眠了,幻想着和她做每一件事。 就像周杰伦的歌词写得那样:想和你骑单车,想和你看棒球,像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 多好。 望着那个书页,他拿起了钢笔,下了笔不满意,再下了笔还是不满意。 废纸团都丢了一桌。 总要有一个让人满意的话来表达他的喜悦和心意不是? 第90章 结局:最初的你,最后的爱(2) 终于被他找见了。 千万本书之中,看见了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他一笔一划地誊着上面的语句,仿佛这样,就能被她了解到自己的心意一般。 他可是第一次跟人表白,当面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也将书签放在了书里,连着书一起送给了她。 以为这一次,便能成双入对,却不料,世事变幻无常。 他为了救她,在雨中,被高速行驶的越野车撞飞。 在整个身子如抛物线一般翻滚的时候,他的大脑也在高速运转着,脑子里她的影子来来回回,面庞一直在盘旋,她上扬的嘴角,她温暖的眉眼,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所有的念头都纠缠在了一起,杂乱无章,却单调而强大:她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 当她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扶起他,哭得伤心欲绝。 他居然笑了,不幸他未必能陪她走到最后,万幸却是她总算没事。 “你没事,就好……” 他想他定然是要死了。 脊柱疼得直不起来,像是无数地小虫在噬咬,腿已经冰凉麻木,他没有什么知觉了,大概是神经系统除了问题吧。胸腔温热不已,一股一股地血在往上溢,他不敢再说话,只怕一说话,这血就会涌出来,他怕她担心,怕她难过。 这世间冷酷无情,如果他死了,他害怕她一个人承受不住。她的父母都不爱她,她也没什么朋友,他想他应该是她在这世间最亲的人了吧。他多么不想就这么离去,他和她都还没有真正拥有甜蜜和幸福。 他更害怕的是,没有人能像他待她这样好,她本就命途波折,小小年纪就遭遇了那么多不应该承受的事情。她需要一个人来当她的主心骨,可他走了,她怎么办啊? 眼皮很重,他不想闭眼,但真的没办法了。 他想再说一句话,告诉她,他多么不舍得她。 他多么想再交代她几句,无论他出了什么事,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世界那么大,总会再遇上别人的。 他多么想牵一牵她的手,吻一下她的额头,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什么也不坐,就只是看着她就好。 可似乎不可能了。 好在他并未离开。 漫长的手术,漫长的术后复健,漫长的等待和煎熬。 但她来看过他一次之后,他就再未见到她。 却终于有一次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他多么希望电话那头的人是她,声音颤抖地确认着:“王红?” “王红,是不是你?” 那边却没有任何声音。 旁边的护士看他无措的神色,接过电话喂了一声,也没有声音,就挂掉了:“定然是打错了。你等下还有穿刺,换身衣服,就过去吧。” 他盯着电话,失神落魄。 他一遍一遍向医生护士打听她的下落,得到的答复总也不让人满意:“你说的是送你来的小姑娘是吧?她第二天甩了六千块就跑了!” 他当然不相信她是这么无情,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没有共同的朋友,没有共同的同学,共同认识的人也乏善可陈的很。对于他来说,他只知道她叫王红,有一个破碎的家庭,其他的情况,他一无所知。 但他就是不相信她就这么消失了。 可她再没来看过他。呼吸机一直在运转,吊瓶也一直高高悬挂在铁架子上,重症监护室的床单也换了一张又一张……整整一年的等待,他积极地配合着治疗,所有求生意志的来源都是她。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地寻找她……跆拳道馆,以前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还有图书馆,只要他想得到的地方,他都去了千千万万遍。 但没有她,一个曾走得那么近的人,就突如其来地消失了。 后来的很久,他才终于相信,她是有意抛弃了他。 可还是不甘心,去了她住的地方。棚户区的道路坑坑洼洼,到处都是不明污水,残垣破壁也让人不忍直视,他在湿漉漉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找到了那个翘了皮的木门,上面的门牌号也已经锈迹斑斑,敲了几声,没有回应。 邻居听到了,探出头来,“你找谁?” 他指了指门,“王红家是不是住在这里?” 邻居摇头:“早都不在了,一年多前就不在了。” “那您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吗?” “王红坐牢了!她妈就搬家了!” 他大吃一惊:“坐牢了?怎么会坐牢呢?” “诈骗还是入室抢劫?我忘了!就记得好像是她跟一个老男人睡觉,把人打伤了,还偷了别人的钱!最后那个老男人报警了,她就坐牢了!” 张宥然望着邻居的嘴巴,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会呢?他知道她很善良,连只小蚂蚁都不肯伤害。他知道她乐观积极,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读书,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他知道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所以更加珍惜和努力,期冀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葬送自己?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小巷子里走出来的,来不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在公安系统的大伯,让大伯查找她的记录。 如那个邻居所说,她被判坐牢四年。 消息宛如雷霆万钧,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又再次垮了。 急救室的无影灯明亮刺眼,他的眼前是凄厉的惨白,他对着无边无际的明亮的白发誓,此生不要让他再见到她,若见到她,他定然不会再心软。 这世界诡谲变幻太多,心只有一个,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欺骗。 春天来了又走,夏天阳光火热而炽烈,秋天叶子一片一片掉落,冬天的雪花总也不停歇。一年四季变化得那么强烈,转眼就过了四年。 然而,还是让他再见到了她。 她像一个不速之客,没有任何预兆地、堂而皇之地、攻城略地地,再次走入了他的生活。 她瘦削的可怕,整个人都脱了相,完全不见了当年的水灵劲。脸庞小的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却是无神的,她只是呆滞地望着他,面上没有表情,眸中没有情绪。 他却心一下揪痛。 痛得他几乎站不住,咬紧了牙关,才能勉强弯起嘴角,对他点头。 达之一直在跟他说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不知道达之在说什么,却还得装作很感兴趣,嘴角的笑咧得脸庞肌肉都要僵住。 好在这一场表演,没有破绽。 再抬眼,她已经离席。 他出门寻,就看见她猫在黑暗里,独自抽烟。 微弱的灰烬明明灭灭,她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像在哭,但并没有哭。 那是比哭更让人难受的神态。 他说:好久不见。 她问:你过得好吗? 不问还好,一问,他所有的情绪都反涌上来,最让人难堪、最恶毒的话也出了口。说来不假,他的性子从来温柔沉稳,说重话简直就是百年难见,可一碰见她,他就不是自己了。 现在想来,也许最恶毒的话,也只是想让她为自己辩解一下,能够告诉他这些年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坚持。 但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吐。两个人很近,却像隔着一整条银河。 最后,她也只是甩给他七个字:好好照顾你自己。 他的眼泪顷刻就掉了下来。 只是黑暗中她没看到。 日子往前走,她成了他亲妹妹的继姊,姐妹间相处还算愉快。 有时候想,人不能太贪心。与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能够看见她走出迷惘,走向温暖,也挺好。 可哪儿有那么简单啊!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本就有前科,林叔叔好不容易安排她能在学校学习,但她根本不珍惜。在学校一再闯祸,还跟人打群架,林叔叔没办法,又给她办转学。 以为就此收敛,却根本没有。她和她母亲联合起来,虐待达之。 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啊。 他从小看到大的亲妹妹,扯着他衣角长大的亲妹妹,和泥巴过家家的亲妹妹。感情自然是没说的。他自小就没让妹妹受过任何委屈,谁敢欺负她一根毫毛,他就是鼻青脸肿也要把对方打趴下。 自从王红来了,林达之天天以泪洗面,给他打电话也总是哭哭啼啼,满眼满脸都是委屈,细问下来,达之却不肯说。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给达之辅导作业的时候,妈妈来送果汁,不小心把果汁倒在了她的胳膊上。果汁是常温的,达之却像被烫着了一般,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他立刻发觉不对,捋起达之的袖子,就看见了满胳膊的青紫,还有未愈合的伤疤。 他妈妈也吓住了,连忙拉着达之去卧室检查。 达之不止是胳膊上有伤,全身上下都是青紫。 要多么深仇大恨才能待人如此恶毒! 王红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笑起来干净清纯的小姑娘了! 短暂的时光都足以改变一个人,何况他们已经四年未见! 王红啊王红! 他一边给林达之的腿、胳膊上药,一边满是自责和心痛。 第91章 结局:最初的你,最后的爱(3) 他对达之讲:“叔叔常年不在家,要不然你就住到这里来吧?” 达之摇头:“不行。爸爸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 达之自小没有母亲,所以懂事得可怕。 他知道自己勉强也没有用。 在林家也就装作不知道。 谁知道,王红母女更加得寸进尺。趁着林建彰不在,逼迫达之签署放弃继承保单金额的声明。明摆着就是要霸占林家的家产。 只以为这就是最坏了,谁也没想到,她们最后将林建彰害死了。 他就是那么一步步,一幕幕,一点点地看着曾经最爱的女生,把自己的亲妹妹推向了深渊。 后悔和恨意全部涌上心头。他对她,只剩下了失望。 达之在林叔叔的葬礼上哭得晕在了他的怀里。他将达之安顿好,再折回灵堂里去,见到了让他触目惊心地一幕—— 菀之将脑袋磕在棺木上,一下比一下狠,她的手紧紧扒着棺木的边缘,嚎啕得让人心碎。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久,眼前是彻头彻尾的白,一寸一寸、一丝一丝全部渗到心底里去,浓得再也化不开。 该怎么办呢?他们之间生长着那么多倒刺荆棘,该怎么走到一起? 他曾用青春中最明亮的时光去爱她,最后用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想要去忘记她,却根本忘不了她。 她哭得他心一下一下抽痛。 他走过去,想抱抱她,手伸过去,却停住了,只能温声宽慰: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只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即使不能在一起,也要好好生活。 后来,林达之自杀,后来林菀之救了她。 不幸中的万幸,他努力让自己相信:她还未变过,她还是那个她。 后来,林达之悲痛欲绝,希望和他在一起。但林达之不知道,他是她的亲哥哥啊,怎么能在一起呢?何况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他们之间就算有千山万水,就算这辈子不能在一起,但已经填满的心房,怎么可能说空就空呢?一个已经住进去的人,怎么可能再装下另一个人呢? 后来,与林菀之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他就越发无法自拔。在彝族村寨,他看着她的面庞在篝火的映照下,格外的好看,多么想突然亲上去。但他没有,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心里压抑着太多的情感,却不敢说出口。 如果一直平静地走下去,他会一直往前,直到抓住她的手。 他想,他一直往前,幸福总会降临。 从彝族村寨一回剧组,他就开始赶戏。山里信号不好,与外界联系较少。每日也是下了戏,倒头就睡,这一日,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故而十分惊讶。母亲在那边哭:“宥然,宥然,达之出事了!” 他一下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达之被王娟和王红找的人,强暴了!” 他的电话电话差点没拿住,一时间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挂了电话,立刻就给剧组请了假,当天晚上的飞机,直飞晋城。是红眼班机,机舱外云朵和星辰都隐匿了起来,一片漆黑,机舱内也是光线昏暗,旁边的乘客睡得昏昏沉沉,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前座的椅背,思前想后。他不信她是那样恶毒的人,更不信她会做出那样恶毒的事情! 一下飞机,疯了一样地赶回家。正赶上达之和菀之在说话,他无意去探听,却还是听见了。 林达之声泪俱下:“林菀之!林菀之!好一个林菀之!我的姐姐,我告诉你,就算你找人将我强暴了,就算你让我经历了生不如死的那一切,就算你让我以后不可能再怀孕,就算你费尽心机让我和他不能在一起!张宥然也不可能是你的!不是你的幸福,永远不是!你连想都不要想!” 他手里提着的行李,一下落了地。 她是因为嫉妒达之,才这样做的吗? 真的是她做的?! 他不能相信,但怎么敢不相信?达之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瘦瘦小小,柔柔弱弱,说话都没有力气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达之又怎么可能在骗人! 他不敢面对,他需要冷静,他不管不顾,掉头就跑。 但菀之还是追了上来。 她不给他一分一秒理智思考的机会,他满脑子都是达之字字血泪。 他恨! 他恨! 他恨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要不顾一切地跟她在一起,她却不珍惜。他恨她居然这么恶毒,这么恶毒,这么恶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最恨的是自己,为什么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却还是爱着她!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她掐死,然后再去自杀。 他居然就真的做了出来。 他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刻,他的手在发抖,心在滴血。看着她满是嘲讽的眼神,他是真的万念俱灰,他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不就是地狱么,十八层,九十八层,就是有九千八百层,他也要她与他同去! 那件事后的很多年,他依旧后怕。冷静下来,真是想给自己一刀,就是给自己一千一万刀也不能弥补这样的错误。许多个夜晚,午夜梦回的都是这一刻的场景,黑暗中惊醒,额头后背都是汗。幸好她并没大碍,若真是有了问题,他是真的会给自己一刀的。 后来,她逼他娶她。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过去太短,余生很长,他希望用一辈子的时间拴住他与她纠缠不休。 他要在时光里慢慢认清她。 可恨意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消除,之后的一年里,他都不敢去见她。 但思念却越发深刻,这一年里他最大的消遣就是逛珠宝店。他知道她们不可能有婚礼,甚至连喜讯都不会公告,但他就是想给她一个纪念性的东西。让这场婚姻,存一点爱情。 他是真的想好好经营的。 …… 宋思耘讲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我想我的眼里一定是迷惘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是喜欢我的,就是想跟我在一起的,那他为什么后来还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帮助达之打官司?为什么在法庭上作证?明明知道我没什么可以依靠,还要联合达之一起欺负我?” 宋思耘望向门边:“这些事情,等下让他亲口告诉你。” 我还要再问,宋思耘已经起身。 原来是有人敲门。 我抬眼,就看见门开了,护士走进来,通知我们道:“张先生的伤口处理好了,人也已经醒了。可以进去了。” 我和宋思耘走进去,张宥然正在换病服,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在系扣子,听见我们的声音,也抬起了头,眉眼弯弯,看着我们笑:“真难得,人都齐了。” 第92章 结局:最初的你,最后的爱(4) 宋思耘拉了一个板凳,大喇喇地两腿穿过板凳背,也是笑:“我来看看某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他说了只要我帮他照顾他的老婆,就随我提条件。结果,这个人差点先挂掉,给我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张宥然歪头,“没挂掉,不算空头支票。现在你也可以随便提条件。” 我也坐了下来,捋了捋右额落下来的碎发:“刚才宋思耘讲了很多你的事情。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顿了顿:“你从一开始,就是喜欢我的。” 张宥然笑得释然,“我不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却没那么容易相信,脸上也只是笑:“喜欢又怎样呢?你还是帮达之起诉我,帮她出庭作证,还让她做了你的经纪人,还让我们的孩子,被达之害死,还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张宥然呆滞了些许,看了看宋思耘,大概是希望他回避一下。毕竟是夫妻聊天,他在这里听着并不合适。宋思耘自然也知道,立刻起身,“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宋思耘开门的时候,大概是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对我说:“看来误会还有很多。我先解开一个,菀之,那栋唐艺芸的房子,是张宥然买下来的,就是考虑到你照顾阿姨不方便,没有地方住,才专门让你过去住的。我之所以会这么照顾你,也是因为他的托付。” 我说:“这个我知道了。” 张宥然这才缓缓开口:“作证的事情,我承认,是我要上庭的,达之并没有逼我。我说的都是事实。林叔叔确实是王阿姨害死的。但我作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达之,是因为你。” “为我?” “嗯,为你。因为林叔叔是你的亲生父亲。我要为你讨一个说法。”他说,“后来,阿姨去世了。说我不难过是假的,我知道那是你的母亲,你定然是悲痛欲绝。我多么想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度过难关,但我当时的情况你知道的,重度烧伤。可就是那样,我做梦叫着的名字,依旧是你……但你要跟我离婚,你要跟我离婚啊。” 他轻轻地笑着,那一抹温柔在嘴角化开,眼光盯着一个地方,泛着晶莹的光芒,“你知不知道你用全部力气去赌一个东西,最后赌输了的滋味?” 我当然知道。但我没有开口,听他继续讲着:“说心如死灰都是程度轻的了。那是我长这么大没有经过的绝望,又是你给我的。当时就像把你撕碎了,揉进身体里去,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但我知道,我当时粗暴的行为一定是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摇头。 他说:“你要打离婚官司,我想你要打就打吧。但不会离的,除非我死,这一辈子的纠缠就不能断了。但你知不知道,薛主任也是我的人?” 我一惊,“他是你的人?怎么可能?” “宋思耘都是我的人,他介绍的薛主任,自然也是我的人。”他说,“我叫薛主任把我的行踪给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不在乎你,我想让你改变离婚的想法。但你连看都不看就又将那信封给了薛主任,一心一意就要离婚。” “后来送你回家,一辆大车就那么擦过来,生死一瞬间,我看着那辆车,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不能死,就是我死,你也不能死。可我就是把性命给你,你依旧不信我,还是要跟我离婚。” “那时候我腹背受敌。母亲把林达之安排进了公司,当我的经纪人,她自然是希望我们离婚。我为了掣肘她,放出了我们的照片。其实是我让狗仔跟拍的。你以为为什么角度这么好?你以为薛主任能那么轻易摸到我的软肋?后面你的节目,也是我安排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你那边被放鸽子,我这边就立刻补上?” “但我万万没想到,你怀上了我的孩子,我更不知道,林达之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后来,你就疯了。我害怕你是被我逼疯的,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白天也无法合眼,你就是我的梦靥,总也逃不掉的黑暗。我知道你是装的,你就是要跟我离婚。但我不敢赌。若我少在乎你一点,我就可以戳穿你。但我不敢确信,我怕你是真的,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敢冒险。” “可你要杀我。你拿着刀子,在我的脖子上割。你以为我没有感觉吗?”他的嘴角依旧漾着轻轻的笑,在我看来,却格外苦涩,“我没有睡,我很清醒,感知也格外清晰。但我不敢动,我怕我一动,你就会真的一刀下去。你要的不是我的命,不是一刀痛快,而是一刀一刀凌迟致死,我却不能出声。” “全世界都在劝我离婚,我就是不想离婚,我不但不要离婚,我还要全世界都知道,我张宥然,有妻子!我不怕全世界阻挡,我只怕你放弃我。其实我就是要堵一个结果,我赌你最终会心软,最终会放过我。” 他低下头,“但我最终没有等到。” 我想起了那场发布会,“如果发布会顺利召开,其实我就会改主意了。但你最终离我而去了。” “那个电话是母亲打得。她说,她找我有急事。我只是出去问问情况,以为五分钟就会回来。但她跟林达之联合了起来,就是要破坏我们。我一走出发布会现场,就被迷晕了。他们连夜将我送出了国,派人二十四小时看守着我,整整关了半年。期间我试图逃跑,但终究是被抓了回来。” 我质问他:“即使是半年后,你也没有来找我。” 他点头:“半年后,达之拿着你的死亡证明书交给我,告诉我,你死在了精神病治疗中心护士站的盥洗室里。还把你进盥洗室的监控给我,那段视频我看了不下几十遍,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认为我死了。 怪不得他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活着…… “菀之,请你相信我。这么多年,我只对你一人动过心,只对你一人交了心,自从见到你,这颗心就放在了你那里,随你好随你赖随你欺负蹂躏。那么多的艰难都挺过来了,真的请你相信我。” 仿佛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我再也没有什么疑问。 耳边,看见他缓缓从脖颈上取下一串项链,将那坠子放在手心,捏起来,笑着看我。 我这才看到那坠子居然是一枚戒指,是当年他送给我的婚戒。 那没婚戒,是我逃离精神病治疗中心的时候,丢在地上的。当时就是不想要了,却没想到被他还捡到了,还留着。 他从床上走下来,走到了我面前。 即使是病号服,他依旧穿出了风流倜傥的气度来。 他在我眼前单膝跪地,这样的姿势,竟也不减一丝一毫的好看,反而像是翩翩如画中来,笑容如三月春风。 手里那一枚戒指在我眼前闪亮。 耳边是他沉稳磁性的声音,“林菀之,时间那么宝贵,过去那么长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好好珍惜。好在未来更漫长,还有六七十年的时间可以去弥补。我只想问问你,余生,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那枚戒指的钻石在病房里依旧是璀璨发光,我呆滞了些许。 幸福来的有些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依旧是笑,“需要我再问一遍吗?我的亲爱的,林菀之小姐?” 我看着他温柔的眉眼,漆黑的眸光,也是笑:“要。” “好的。”他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无名指,将那枚戒指带了上去,这才慢悠悠地又问了一遍,“林菀之小姐,余生那么长,你愿意继续跟我在一起吗?” 我撇嘴:“你都给我戴上了,这才问我。”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会答应。” 我还是撇嘴,不高兴:“那可不一定。” 他笑眯眯:“怎么?你还有别的答案?说来听听。” “有啊。” “什么?” “我非常愿意。” 他笑嘻嘻地起身,刮了刮我的鼻子,“你呀你。” 我说,“我怎么了?” 他说:“菀之,我爱你。” 我只是笑眯眯。 心里,默默地回应。 宥然,我也爱你。 即使这份爱情,来的那么不容易。 但我会坚持的。 你也会的,不是吗? 三年后。 春节来的格外晚,却一点也没减少喜庆的气氛,晋城市中心的天章国际广场上,反复播放着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前方的十字路口,行人如织,满街张灯结彩,到处喜庆洋洋。 随着熟悉的难忘今宵,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晚会总算结束,广告一个接一个。总算插进了小节目,是个娱乐新闻。主播微笑甜美,在向大家播报着明星的消息: “今年是一个好年份,迎来了全球华人的结婚潮和生子潮。娱乐圈也是一样,男星女星们都希望有一个好兆头。今天凌晨发来的消息,女主播林菀之小姐在晋城顺利产子,他的丈夫,国际青年大提琴演奏家张宥然先生提前回国,全程陪伴母女,夫妻二人共同迎来了新生命的降临……” 有人抬起头来看着画面,三三五五聊着天。 “自从三年前二人公布婚讯,就一直好甜蜜啊……” “哪儿是婚讯啊?据说他们俩结婚好多年了,三年前那是补办婚礼。斥资上亿的婚礼啊,简直就跟童话一样,只是为了圆新娘一个梦想……” “每次同框,张宥然都那么体贴。我也想找这样的老公……” “谁不想?我觉得啊,这才是嫁给爱情的样子……”【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