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十二月的南湾码头,海风颇有些凉。 我撑着头有点烦躁地看了一下表,离开船只剩不到五分钟,可是这一路去香洲岛还要一个半小时,现在都已经有点反胃,等会还不知道要晕成什么样。 闭上眼睛休息,听见身后有两个女孩子的声音,一个说:“你到底看清楚没有啊,刚才那男的真的坐这前面?” 另一个说:“当然看清楚了,他就在我前面过的安检,这种事要出岔了我干脆挥刀自宫算了,还从来没见过男的长这么漂亮的!” “你有得宫吗?等等,这楼上贵宾室位置这么多,等会他不会随便坐吧?别一会……” “嘘嘘嘘,过来了过来了……” 我把头靠在窗上,觉得她们的对话有点像我和廖筱非,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她,不由得有点想她。睁开眼睛,余光中,有人在我旁边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了下来。 心里难免有些好奇,我转过头,想要观察一下那两个女孩子口中的绝世美男。只不过可惜的是,那人梳了个偏分的发型,类似沙宣广告那样几乎遮住半边脸,我只能看见一个下巴。这下巴的弧线还是蛮好看的,不过仅凭一个下巴,我只能断定他不是鞋拔子脸也没有下颌骨后缩,五官是不是满足美学中的三庭五眼就不得而知。 或许那人觉察到我在看他,把头偏了过来,我连忙回过眼睛看窗外,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 过了片刻,旁边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黎荞?” 我下意识回头,是旁边那个人在叫我,而等我看清这张有几分面熟的脸时,也有一点反应不过来。 他又问我:“你是黎荞?” 我点头:“对,你……”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你是我大学师兄?” 他挑了一下嘴角:“我是季行云。” 我笑了,过了几秒道:“这么巧?你跟以前一样,造型变化有点大,我一下没认出来。”印象里在大学的时候,他这个被我们全校公认和追捧的男神总是在变造型,今天是颓废青年的长发飘逸,明天是干净清爽的板寸,再后天他就突然剃秃,偶尔还会玩玩乡村杀马特。只不过他的底子实在太好,不管弄成什么样观众都买账。廖筱非那时候来我们学校看到他的时候评价说,这个人天生的那股艺术气质无与伦比,主要是他眼神里那种睥睨众生的淡泊和不羁,和他这种堪称妖娆的五官形成的鲜明对比,简直能让女的为他变心,男的为他变性。 他随手撩了一下有些遮眼的头发,动作和画面顿时都有点像少女漫画,听说他有四分之一的西班牙混血,眼睛颜色是不太深的褐色。他问我说:“你去馥兰岛?” 我说:“不是,我到终点,去香洲。” 他挑了一下眉毛:“为什么不去馥兰岛?那个岛更大,海岸线更长,海滩也更漂亮。” 我摇摇头:“可是我不喜欢细沙的海滩,我喜欢礁石,去过香洲岛的人都说那里的海有更惊涛骇浪的美。” 他眯了眯眼睛笑:“你说得对,我也去香洲。” 我愣了下:“你去那采风?” “采风?”他皱了皱眉:“不,我去度假。” “哦……”我点了点头,想想也是,他应该不需要什么采风。当年我们学院资历最长的教授都评价他是奇才,因为他不光各种类型的技法都十分精纯,对色彩的把握也总让人想起莫奈,更重要的是他的创意和灵感。那时学院里最常传说的一件事就是他九岁时候画的一副抽象画被送去展出,举办方匿了名,结果好些人说那画有毕加索的神韵,纷纷猜测那是哪位大师的作品,从金彩奖到国际的亚历山大卢奇绘画奖获得者都有人猜。 他对我道:“这么说,你是去那里采风?自己?” 我想了想:“算是吧。”除了这个词也想不到更好的形容。 他垂下眼睛,看到我怀里的东西,伸手指了指:“可不可以看看?” 我低下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本子递给了他。 他接了过去,随意翻了几页,然后停了停,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无奈笑了下,他改为从后往前翻,又翻了几页说:“是你男朋友?” 我思考了几秒,觉得秦衍好像从没有过当我男朋友的这个阶段,只好道:“曾经是我未婚夫。” 他扬眉,随口说道:“曾经?那现在是你丈夫了?” “现在……”我有些迟疑,几秒后摇摇头:“现在应该算是没什么关系的人。” 对面人鼻腔里轻哼了一声,一时没有说话。 船慢慢驶出码头,船身左右晃动得也更厉害。我低下头捂住嘴,季行云说:“你晕船?” 我不太舒服地点点头,他说:“我有药。”然后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一盒东西,从里面拆了一版给我。 我有些惊讶,伸手把药接过来,说:“我记得好像听别人说过你热衷好多极限运动,你这么厉害也需要随身带晕船药?” “是消炎药,但对晕船管用。”他右手食指举起来:“一粒。” 我把药接过来,取出一粒就着水咽下去。季行云又随意看了一阵,把速写本还给我,“你的光影有进步。” 我愣了愣,把画本接过放回包里,药还给他,又笑了一下:“谢谢指教,也谢谢你四年前把参赛资格让给我。” 他却把眉毛拧起来,一副很疑惑的样子:“让给你?我不记得了。不过如果我放弃什么比赛,一定是我懒得画。” 我顿时无语,撇了撇嘴就干脆靠在椅背上休息。季行云掏出一个游戏机,也没再说什么。 记忆中我和季行云只有过一次接触,之前上大学的时候,虽然他很受欢迎,但他毕竟长我好多级,没有课在一起上。加上他经常连学校都不来,所以我当时对他的印象也停留在众人的传说里。和他唯一的一次接触就是大二那年,学校要挑几幅学生的作品去参加一个在全国都很有分量的比赛,虽说是挑几幅,但名额有限,最终能去参赛的只有一副,其余都是备选。老师也叫我交了一副画去参选,但那时全院都知道这个指标非季行云莫属,所以我也没抱什么希望。 那一日,我在画室里做色彩练习,直到临近黄昏,我打算收拾东西回家,这时,却听身后有人道:“你画画有些灵气。” 我回头,身后侧站着的人居然是被众多师生都瞻仰膜拜的一尊大神,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我一点声响都没听见。还在反应,季行云又道:“不过光线处理不太够。”说着直接从我手中拿过画笔,沾了颜料在我的画上直接改了起来,说:“你喜欢新古典画派?johnreinhard?” 不管是他的举动还是他的话都让我讶异了半天,半晌后,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挑眉,斜过眼睛看我一眼,我点头承认:“我喜欢他画的美人鱼,比童话还美。” 他没再说话,寥寥几下便低头放下画笔:“你可以多研究一下伦勃朗。”说完,甚至连再见都没有一个就径直走了,留给我一个谜一样的背影。 后来,我的画被意外选中去参赛,学校里开始传说这个名额是季行云让给我的,说是他跟教授说自愿放弃参选,临走前又回头加了一句:“我觉得本科二年级那个黎荞画得不错。” 再往后流言更甚,有人说他和我是男女朋友关系,有人说曾经看到我们在画室约会,还有人说是我死皮赖脸地追求他,季行云不同意,我就以让他把参赛名额让给我作为不再纠缠他的条件,云云云云。不管我走到哪都有一群他的死忠粉对我翻白眼,有一次课后我又听见旁边有人在议论我,话说得有点太难听,就过去跟她们说:“我和季行云没有关系,也没有送过他什么名表豪车让他帮我画画,更没有包养他,把他说得这么像卖的你们男神知道么?” 面前那个女生却又翻一个白眼:“你还在这狡辩,明明有人看到他帮你改过画。他的画有人出过七位数的高价他都不卖,更别说会帮别人画画。要不是你使什么手段,他会答应帮你改画?!” 我无话可说,本来寻思着要不要去找季行云商量一起澄清一下谣言,谁知道没过两天就听说他离开学校去欧洲玩跑酷了,一直到我毕业都没再出现。 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像很久,季行云叫醒我的时候,船已经到了香洲。我醒来觉得脸上有点痒,抬起手来摸了摸,接着擦了擦眼睛,又找出一副墨镜戴上。 下船的时候,季行云突然问我:“你发生了什么事?” 我蓦地有些呆滞,顿了几秒,继续往前走:“没什么……是很俗套的事情,就是你看到我画的那个人,我几个月前和他分手了。” 他说:“他叫岑珈?” 我又一愣,说:“不是,我说什么梦话了?” 他说:“你说你后悔看他的信。” 我低头沉默,季行云也没再发问,过了一阵道:“香洲这地方疗伤不错。” 上了岸,有零星的民宿来码头招客,季行云和我一样,都提前订了岛上最大的那家酒店,酒店把整个岛东南西三面的海岸线都包了下来,酒店建在山顶,坐电瓶车上去到前台登记入住后,我和季行云就各自回房休息。 晚餐是在房间里叫的海鲜面,吃完后觉得太困,我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后来被冷得醒过来,风刮得窗帘飞卷,能听见很大的海浪声。我便从床上起来去关落地窗,走到窗前,一时有点愣住。 记得今天上岛的时候,西面的这片海还是风息水静,可此刻从窗边望出去,就好像站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黑暗中翻白的海浪不停席卷着拍击岸边的礁石,水花撞击石壁而飞溅过后,又重新落回海里。 腥咸的海风吹得眼睛有些发痛,我忽然觉得我对秦衍的感情就像这片海,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热烈,汹涌,以及绝望。我很是有些想家,想念我的亲人和朋友,可我仍然不能回去,我要等到一切尘埃都在它应有的轨迹上落定,等到心里的伤疤全然愈合,就像夕阳下那片风不扬波的海面。 或许直到那时,我和他才算有一个终结。 第一章 故事不如就从八个月前的一天说起。 那是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一天,也是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酒会。 我原本是这么想。 酒会进行到一半,手包里传来震感,我拿出手机瞄了一眼,然后走到角落里接起来。廖筱非在那头问我:“大小姐,酒会怎么样?” 我装傻充愣:“还能怎么样?用你的话讲,觥筹交错,虚与委蛇。” 廖筱非不依不挠地说:“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你爸说要给你介绍那人,见了吗,长得怎么样?” 我只好撩着头发想了想,说:“只是打了个照面,印象不太深,就记得我爸之前好像说他聪明绝顶来着,是有点那趋势,发际线高得可以去演清宫戏。” 她幸灾乐祸地道:“那你跟他聊聊啊,搞不好人祖上真是个阿哥,祖先剃头剃多了,所以隔代遗传。” 我说:“阿哥又怎么了,你要反社会主义复清啊?你还是先进党员啊我可要提醒你。” 她呸了一声:“你还敢提?你和陆昭朝当年提名我当那什么破玩意啊?害我写了快五千字的先进事迹材料,姑奶奶写了三天三夜写得我朝如青丝暮成雪啊!” 我说:“你丢不丢人啊廖筱非,你不是汉语言文学硕士吗,你居然连区区五千字都写不出来?” 她清高地争辩道:“我擅长的是诗好吧,什么五言律诗啊,七言绝句啊,人家才不喜欢这种长篇累牍的,显得一点文化都没有~~~” 我说:“那你用诗意的七个字概况一下你的材料我听听。” 廖筱非沉默了一阵:“……老娘先进最先进!” 挂了电话,我回正厅里拿了几块点心,继续缩在会场一角装鹌鹑。原本这样的场合,我爸不会非要求我参加。但近一两年他的说辞有所改变,几次三番地说他年纪大了,家里的生意要交出去,更有意无意地暗示某集团老板的公子青年才俊颇得他赏识。廖筱非说这表明我的相亲时代就要到来,还教育我说不论如何,就算逢场作戏,也先搞个男人把家业攥在自己手里再说,免得哪天我那个后妈真的给我弄出个弟弟来。我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想当年廖筱非反抗她父母之命的时候,惊世骇俗地演了一出出柜的戏码,跟她爸妈说她和我其实是一对苦命鸳鸯,以死相逼让他们放我们一条生路,还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是我的人。 她爸听完这些话后,气得住了一礼拜的医院。我也跑了一礼拜医院,是被我爸揍的。不过这招还算有效,她爸妈在得了她一个此生再不和我纠缠的保证之后,终于没在婚姻大事上逼迫她了。 我一边吃蛋糕,一边想着这一出戏是不是可以再捞出来演一演。往旁边一瞥,有几个女的在三米开外端着红酒杯扎堆聊天,其中一个我认得脸,是本城名媛圈里的,之前总在朋友圈里发她参加海天盛筵的照片。 在这百无聊赖之际,闲言碎语总比轻音乐有意思,我于是竖着耳朵过去听。 名媛a说:“你家城东那园林项目谈得怎么样,最后签了多少钱?” 名媛b说:“签什么签,我爸说半路杀出程咬金了,悬着呢。” 名媛c讶异道:“哪来的程咬金,什么背景?” “背景大着呢,秦氏集团。”名媛b说着还用手掩了掩嘴,我只好又凑过去一点,隐约听见她道:“我爸今天来就是想找他们谈谈能不能一起合作的,不过他们董事长似乎没来,好像是他儿子代他来的,不知道找着人没。” 我一下有些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时,旁边有人碰了碰我手臂,我回过头,一个服务生对我说道:“是黎小姐吧?黎先生请您去趟会客室。” “哦。”我把手上的盘子递给他,说:“你看我脸上脏不脏?” 服务生看着我微笑了一下:“没有的,黎小姐。” 我低下头,用手在盘子上沾了一点黑森林的巧克力末,在嘴角四周认真地抹了一圈。 服务生脸上抽动了几下,一言不发地转身带路。我尾随在后,突然想起廖筱非曾经给我讲过她曾经跟一个相亲对象约在火锅店,一吃辣就过敏的她那天把嘴唇吃成了两根香肠,本想以此吓退对方,谁知那人竟心生怜悯,并从怜惜之情上升到爱慕之心,把她从贵州水帘洞追到吐鲁番火焰山,毅力强得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唐三藏一样。我在心里祈祷,刚才那个阿哥千万不要觉得我这个刚烧完煤回来的造型率真可爱就行。 服务生领我在门前停下,我抬手敲门,听见我爸的声音在里面说:“进来。” 我于是推门进去,先是看到我爸和陈芊并肩坐在茶座的左侧,然后我瞥过眼,准备给另一侧的人一个孤高的头颅和冷傲的眼神。 然而孤高的头颅只拧到一半,我就像个脖子抽筋的人一样僵在了原地。 我一直以为,人说时间能冲淡记忆是真的,就连我妈妈,她已经过世许多年,对于她的音容笑貌,我如果不看照片,也已经不大回忆得起来。然而眼前这个人,不论是他的坐姿,唇角上扬的弧度,还是鬓角处一颗淡淡的痣,都能在我的记忆深处找到。 哪怕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站那干什么?”我爸出声打断了我的神游,我回过神往他们身边走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我没有听错,她们说的真的是秦衍。 转眼已经走到茶座边,我看着我爸身边那个仅剩两个巴掌大的位置,思考着能不能把自己给塞进去,就听见另一侧的人说:“来,荞荞,坐这。” 我转过头,看见秦衍往旁边让了个位置,我站了一会,听见自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 他抬头,用一个很浅的微笑回答我,深黑色的眼睛映着头顶那流离华彩的灯光。我闻到他手中清冽又醇厚的茶香,恍然而小心翼翼地落座。我爸在对面挑着眉说我:“你傻了?也不会叫人。” 我偏过脸,犹豫地动了动嘴角,我想着我要用什么样的声音,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台词和他说这七年来重逢的第二句话。可是秦衍显然会错了意,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另外烫了一只茶杯,持茶夹的手指干净而修长,轻笑了一下:“我走那时候她还小,估计认不出来。” 我爸说:“不会吧?”转过眼对我道:“是你秦叔叔的亲儿子,不认得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用平生最矜持的姿势端起秦衍放在我面前那杯茶,慢条斯理地道:“记得啊,就是时间挺久了,有点没敢认。”我低头抿一口茶,琥珀色的水光里,我忽然想起来我他妈的脸上居然还有几抹碳灰,顿时想死的心都有。 门外又有人敲门,推门进来的是我爸秘书,说兆丰的老总过来了。 我爸于是站起来对秦衍道:“我得先出去招呼一下,对了,跟你爸说,等过几天他关节炎好了我找他打球,两三个月没聚了。” 陈芊也道:“让荞荞陪你坐一会,过两天我们两家一起出来吃个饭,当给你接风。” 秦衍说:“好,我转告他们,谢谢。” 然后我爸和陈芊就一同出了会客厅,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在心里想,我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德啊,老天居然这么照顾我。 回过脸,秦衍又往我杯中添了一点茶,我故作熟络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点都没听说。” 他垂着眼睛:“也就回来了几天,之前在家倒时差。”放下紫砂壶,他松了松领口的领结,不经意的抬了抬眉毛:“你叫她什么?” 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往他的喉间晃了晃:“谁?陈芊吗……那要看什么时候,在他们跟前我就叫她陈姨,不在他们跟前就叫名字。” 秦衍点点头,低头看着杯面上碎茶末,眉心聚起来想了想:“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父亲还没有另娶,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嗯,她是两年前和我爸认识的,在一场音乐会上,他们去年刚结婚。”顿了一下,我咽了两口唾沫,继续顺畅无阻地说:“你……呃,对了,那个你、你结婚了吗?”虽然他手上干干净净,甚至连装饰性的尾戒都没有一个,但我还是需要确定。 秦衍从茶杯上抬起眼皮看我,过了几秒才说:“还没有。” 我说:“啊?你还没有结婚,你为什么不结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呃,三十好几了吧,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啊?” 他露出了一点迷茫的表情,不要说他,连我都对自己问出的话感到很迷茫。良久,他皱着眉说:“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很老了,再不结婚就没有人会嫁给我了?” 我顿时慌张起来,木讷地摆着手说:“没有啊!没有没有!你一点都不老,我觉得你跟七年前一点区别都没有,真的!” 秦衍看了我一会,又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觉得你倒是变了挺多,荞荞,之前我父亲给我看和你们家一起拍的照片,我认了很久才把你认出来。” 我愣了一下:“是吗?”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点点头:“不过也不是完全变了,有一点还是一样。” 我好奇地说:“哪一点?” 这回他没有说话,静了片刻,他居然将右手抬了起来,指节在我嘴角边轻轻划过。 第二章 当晚回去后我和廖筱非说起和秦衍的这段经过,她激动地问我:“你是说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十四岁就获得全国数学建模一等奖,十六岁就帮他爹去商务谈判拿下了八位数的合同,并且还帅得惨绝人寰对你温柔得无以复加让你发誓说此生非他不嫁的那个人他回来了?而且他还没有忘记你?他还跟你有说有笑他还帮你擦嘴边的巧克力?” 我比她更激动地说:“是啊是啊!我靠怎么办啊我今天晚上注定要失眠了!” 廖筱非呼了口气,说:“等一下,你先冷静点,你告诉我,他帮你擦完巧克力然后呢?” 我愣了下:“然后?哦……然后我觉得太丢脸了我就去洗手间洗了个脸顺便补了个妆结果出来以后他就已经走了。” 廖筱非说:“……” 我叹口气说:“不过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我补了大概有一个小时的妆。” 她说:“你补了一小时的妆?你当你的脸是画布啊都够画幅画的了!不对,等等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连他手机号也没要到?也没有再约他一起出来?” 我说:“没有是没有,不过我爸说过几天要约他们家一起打高尔夫。”顿了一下,苦恼地抓着头:“你说那天我穿什么好啊,清纯点的还是成熟点的?我今晚回来看了一圈好像没有什么好看的衣服啊,你明天陪我去逛街好不好?哦对了我前几天熬夜追新番追得眼袋黑眼圈都出来了,你周末也陪我去做个脸行不行?哎不行要不干脆到时候你陪我一块去吧,我今天心脏病都差点复发了刚一回家还吞了两片心得安呢我一点没骗你!” 廖筱非无语地说:“你有点出息好吧?你这么没种还怎么追人家?我是很想和你一块去,但自从上回我说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之后你爸看我的眼神都像要把我摁进马桶里一键冲走似的。”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哎,你家和陆昭朝他们家关系不是特别好吗,你让你爸也约上他们家啊,让陆昭朝陪你去。” 我说:“他不是举家去南极看企鹅了吗,已经回来了?” 她说:“前几天就回来了啊,他还发朋友圈了呢你没看见?” 我想了想,说:“哦,我觉得他老在那嘚瑟地发照片太烦了我就把他给屏蔽了。” 她啧啧地道:“他父母还说你俩是青梅竹马巴望着你们有朝一日能结婚呢,有你这么对竹马的吗?” 我笑了笑:“你说这话的时候心头是不是在滴血呢?我可至今都记得,上六年级那会儿是谁哭哭啼啼地跟我说,荞荞我真嫉妒你,我也想和陆昭朝玩,可是他都不理我~~~” 廖筱非一下就跳了起来:“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娘那个时候弱视!” 挂了电话,我把陆昭朝从屏蔽的名单里给拖了出来。我和陆昭朝的交情如果按时间来算,那比廖筱非还要深。我和陆昭朝从学前班开始就坐同桌,那时候经常是他用铅笔扎我一下我用三角尺戳他两下,都说童年是人格成型的时期,所以等我们长大之后,没有发展成你捅我一刀我插.你两刀已实属不易,要谈朋友那就更不可能了。陆家父母倒是一直想撮合我们,小时候还让他和我一块学画,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有一次素描课上,陆昭朝一脸贼眉鼠目地指着一个*雕像问我说:“黎荞,我就弄不明白了,你说老师为什么总是只拿这些人的上半身给我们画呢?为什么就不能画画他们的下半身呢?” 我给陆昭朝发了条信息,然后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又去把桌面上的一个相框拿了过来。里面是我和我母亲的合影。我母亲生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美女,小时候我爸忙生意忙得经常不着家,记忆的碎片里,都是我母亲一直照顾我。而自从我十二岁那年她遇难后,那些碎片拼凑起来的轮廓就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我摸着照片很久,轻轻地说:“妈妈,是你让他回来的吗……” 我把相片扣在身前,闭上眼睛,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十年前陵园里那仿佛望不到边际的白菊和玫瑰,皎洁而圣白的纯色,往往用来描绘天堂,我却至今都觉得,那是比黑暗还要绝望的颜色。 我永远都记得十年前的那场葬礼,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生死离别,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出去参加了一个夏令营,回来之后我母亲就变成了花团锦簇里的一副遗像。我毫无意识地听着葬礼上来宾每一句低沉的节哀顺变,茫然地参加完遗体告别,直到听到礼堂里奏响的哀乐和悼词才后知后觉地想哭。可是我又突然记起前一晚我爸和我说,他说荞荞明天的葬礼上你外公也会来,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妈妈走了他很伤心,你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哭,不要刺激他让他更加难过。而且你是我们黎家未来的接班人,明天还会有很多记者来拍照片,你要保持好仪态不能失控,不能让他们觉得你一点都不坚强。 所以我就强忍着,忍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和家里的阿姨说我要去上厕所。从侧面绕到礼堂的后门出去,门外也是数不胜数的让人窒息的白色花圈。我迈开腿往外跑,细雨中那条种满松柏的长路显得有些鬼影幢幢。后来我摔倒在一片湿滑的草坪上,我想起小时候妈妈教我古诗文的时候说过,她说雨夜,星辰,露水,任何景色,其实都映衬的是诗人的心情,可那时我看着那片茫茫的雨幕心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情,我只是觉得全身都冷。 然后就是这个时候,我觉得面前有一片阴影盖了下来。我抬起头,面前有个人撑着一柄很大的黑色的伞,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伞的边沿上覆盖着一片红果冬青,红绿交织的颜色在漫天的阴霾下显得格外亮眼。 我安静地看了他几秒,他把伞往我的方向倾斜了一点,透过模糊的雨帘,我慢慢看见了他的五官,漂亮得就像古典大师画中的欧洲贵族,那个人没什么语气地问我:“小朋友,你坐在这么湿的草地上,不冷么?” 我看着他一身黑白色笔挺的西装,心想他也是我们家葬礼上的客人,甚至也有可能是个记者,所以我咬紧牙说:“我不冷。” 他蹲了下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你不冷,那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哭红的?” 我一听,急忙否认道:“我没有哭!我、我刚才摔了一跤,膝盖有点痛,可是我没有哭!” 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看我的腿:“那你还走得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雨越下越大了。” 我有点没了主意,我低下头把脸埋起来,我怕他如果继续盯着我看,就会发现其实我脸上不只有雨水。可是我又的确已经冷得快受不了了,就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似乎又了然地“噢”了一声:“你是不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回去,不过你要帮我举一下伞。” 后来我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背上,一爬上去,他身上热传递过来的温度就让我呼了一口气,我紧紧贴着他把冻僵的胳膊环在他脖子上,听见他轻轻呛了一声。 我就这么举着伞让他一路背着往回走,回忆起小时候我妈妈也经常这么背我,又忍不住地低声哼哼,过了一阵,听见前面的人说:“你既然疼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哭出来?” 我愣住了,想了想问他说:“疼就要哭吗?” 他理所当然地道:“女孩子疼的时候,哭是应该的。” 我又想了想,觉得这真是个好借口,就伏在他背上放心地大哭了起来。 因为淋了雨,葬礼回去后,我烧了一天一夜。病好起来后才听家里的阿姨说,那天背我回去的人是我爸生意场上一个朋友的儿子,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叫秦衍。 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坚信,秦衍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代替我母亲来保护我的人。小时候母亲给我读过很多安徒生童话,什么海的女儿,白雪公主,莴苣公主等等,那些童话让我相信,当一个人愿意保护你的时候,他一定是喜欢你。 所以,即便葬礼意味着一切的结束,对我来说,却是一段相当漫长暗恋的开始。 然而那时的我却没有想到,或许就因着这样的相识,才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第三章 数日之后,我爸如计划的那样,约了秦家陆家一块出来打球。主要是因为后来那几天,我每天早中晚饭的时候都会各问他一遍:“爸你什么时候约秦叔叔陆叔叔一块儿打高尔夫球啊?”问得我爸快得中耳炎了。 周末时我们几家人约在一家高尔夫温泉山庄,秦家说周六上午有些事情,所以将时间约在了午后三点。我爸订了几幢相邻的别墅,我们先到了之后,我在房间里逐一试了几套带来的衣服,想起廖筱非说男人不管十八还是八十都喜欢小姑娘,所以最后选了套造型较为清新的白色小礼裙,头发两侧梳成辫子盘了起来。然后我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秦衍大致的身高,挑了一双跟最高的鞋穿上了。 临近三点时陆家也已经抵达,我们两家直接约在球场见面。坐电瓶车过去在场边等了一阵,不久后陆家一行人也坐了车过来。我远远就看到陆昭朝穿了一身骚包的橙红色,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去南极那种艰苦卓绝的地方也没把他那张花花公子的脸弄残了。他们一家三口下了车,和我爸一番嘘寒问暖。 陆昭朝道了好就朝我走过来,我将太阳伞往后仰了仰,说:“两个月没见,你的气色挺好嘛,这次旅行怎么样啊?” 陆昭朝摸着他的大奔头发型说:“那是相当不错,尤其是Îu,简直是我生命中的圣地!” 我说:“Îu?” 他说:“啊,Îu啊,就是土阿莫土群岛。” 我茫然地道:“土阿莫土群岛?在哪里?” 他说:“哦,就在polynésiefrançaise的东面。” 我说:“……你张开嘴我看看,你舌头是不是中毒了?” 他咧开嘴笑:“哪能呢,我告诉你啊,那群岛上有南极科考队的一个补给站,我在那遇到了一个女神,她是地质大学法语系的,所以我现在的爱好是用法语背诵世界地理嘿嘿嘿嘿~” 我不能理解地看着他:“那你要是看上一个学药学的姑娘,是不是得去嗑药啊?” 他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的境界哪是你这种小姑娘能理解……对了,我路过意大利的时候还顺便给你订了副画呢,好像是个欧洲新锐画家的,等过两天到了我拿给你。”低头看了看我那双九厘米的高跟鞋,疑惑地说:“不过你这什么意思,出来玩还穿恨天高,非要跟我举案齐眉才开心?” 我想如果廖筱非在这的话非得被他这成语水平给气吐血不可,我说:“少年,首先举案齐眉不是这么用的,再者说我又不和你们一块打球我为什么不能穿高跟鞋?” 他说:“你就算不打球,也可以给我当球童啊帮我背包啊。” 我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当球……”话到一半突然停住,我突然想起来,说:“我靠,对啊,我可以给秦衍当球童啊!” 我低下头心如死灰地看看我那双鞋,现在回去换肯定已经来不及了,陈芊也不打球,没法跟我换,想跟我爸换估计会被他一巴掌拍死。我盯着陆昭朝脚下,不抱希望地说:“喂,跟你打个商量,你看你这鞋能不能借我穿一下?” 陆昭朝说:“借你?开玩笑,那我穿什么?” 我思考了会,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陆少就算是光着脚也一样风流倜傥?” 陆昭朝撇着嘴看了我一阵,啧啧地道:“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就你前几天电话里跟我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个男的,我托人查了下,他曾经有过两个公开的女朋友,第一个好像是个中俄混血,听说十五岁的时候就拿了国际钢琴赛的金奖,第二个长得传说中更是百年一遇,芭蕾跳得一流,精通四国语言,念大学的时候就被丹麦外长接见,去比利时旅个游还被比利时王室的人看上了。”上下打量我一番:“就你这……” 我淡定地让他看,我早就知道追秦衍就跟炸碉堡一样艰难,但炸碉堡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决心,我说:“你真的需要跟筱非提高一下文学造诣,百年一遇一般来说搭的都不是什么好词儿,比如说什么百年一遇的病毒啊,百年一遇的洪水啊……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陆昭朝眯眼望着远处,闻言努了一下嘴,我顺着他的方向回头,看见一辆电瓶车由远及近地驶来,车上除了秦家三口,还有另外一家人。秦衍的旁边坐着一个女生,穿一身粉橘相间的菱格衫和运动短裙,带着鸭舌帽,看不大清脸,但那身段是一等一的。秦衍先下了车,又伸手去接了她的球袋。 我心说,妈的,这是从哪杀出来的劫道的啊?陆昭朝用胳膊肘来搭我的肩:“看来他马上就有第三个公开的女朋友了。” 我给了他一记狠狠的眼刀。 他们一行人过来跟我们两家会和,另外那一家我没见过的人是秦家带来的客人,听秦衍父亲介绍说好像是本市商圈里的新贵,借这机会和黎家陆家认识认识。秦衍路过我们旁边,随意看了我两眼:“荞荞,不打球?” 我对他笑:“不太会,看你们打。” 他挑了挑嘴角没说什么,又看了陆昭朝一眼,点了个头算打招呼。 后来那整个下午我都在想抽我自己的心情中度过,那穿短裙的姑娘看来也个是菜鸟,但秦衍的耐心简直好得没话说。陆昭朝母亲跟陈芊在我边上八卦,意有所指地道:“这宋家是不是和秦家有点关系?我看秦太太对那姑娘很热情嘛。” 陈芊笑说:“有可能,那女孩看起来和秦衍挺般配的,搞不好就是秦家相中的媳妇,才带出来昭告天下。” “他们儿子也没回来几天啊,动作真够快的。”陆母的话音落下,往我的方向看过来:“荞荞,你怎么不一起上场玩啊?不会就让昭朝教你。” 我把在远处的视线收回来,转过头讪笑道:“阿姨,算了吧,他肯定嫌弃我。” 陆母眉飞色舞地道:“他哪会嫌弃你啊?今天要见你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在那打扮了,又选衣服又弄头发的,我跟他爸看着都好笑,说荞荞连你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都见过,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我踌躇了半天,没好意思告诉她说阿姨其实您儿子从来就这么骚包不论见谁他都是这么骚包。 晚饭过后,几家家长又约着一起去茶馆喝茶,约莫是去谈生意上的事。估计是有意撮合秦衍和宋家那闺女,便把他们也叫上了,我本想厚着脸皮跟过去的,陆昭朝倒好,直接来一句“那你们大人去谈事吧,我跟黎荞去打桌球”就把我拽走了,气得我恨不得把球杆戳他太阳穴上去。他还和我说:“依我看,那姓秦的根本对你没意思,今儿一整天下来,他看你的次数我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我气得把球杆拍在桌子上:“要你管?我们射手座就是喜欢不喜欢我们的人不行吗?喜欢我们的人我们偏就不喜欢不行吗?!” 我转身就跑,陆昭朝在背后喊:“你回来,说的什么绕口令啊?”我也不理他,转身就直接回了我们家那栋别墅。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气冲冲地洗了个澡,出来之后,我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拨过去是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对方说:“是黎小姐吗?刚才您的包落车上了,我们现在给您送回去,两分钟就到了,麻烦您一会出来取一下。” 我左右看看,才发现手包真的没在旁边,说:“好,那麻烦你们了。” 我在睡衣外裹了个浴袍出去,在外面等了几分钟,电瓶车就开了过来。我拿了包道了谢准备回房间,一回头,却看见十步之外有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秦衍低着头用手拨头发,他的头发是湿的,看方向,似乎是从游泳馆的方向过来。 四周静谧而黑暗,只有路边一盏不算亮的青白路灯,照在他一边的侧脸上,睫毛和鼻尖都瞧得分明,我顿时有些不能反应地站在原地。他低着头前行,上了两节台阶,忽然看见我:“……荞荞?”又看了看我,“怎么站这里?” 那一瞬间我几乎调动了我所有的应变能力,我把攥在左手里的门卡往浴袍口袋里一塞,说:“哦……我回来的时候把包落在电瓶车上了,刚才他们给我送过来,我出来取,结果忘了带门卡。”说着还不忘把右手上的包举起来晃了晃。 他看了眼我们那栋别墅,说:“你父母还没回来?” 我摇头道:“没回来。” 他又顿了几秒,平静地说:“那要不要进我屋等?” 我竭力压制住心头的喜悦,作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啊……这样会不会让你不方便?” 他依然很平静:“没什么不方便。”说完,就朝着我家对面那栋别墅走过去。 我连忙小跑跟上。 秦衍住在对面那栋别墅的一楼,他父母住二楼。进了房间打开灯,室内的构造和我们那栋是一样的。他进屋后直接进了洗漱间,拿了一个吹风机出来,递给我说:“你在外面把头发吹干吧,我洗个澡。” 所以,事情就演变成秦衍在浴室里洗澡,我坐在他床头边听着浴室的水声边吹头发。我承认,屋里不止一个插座,我是故意坐在他床边的。我甚至想低下头闻闻他枕头上的味道,但是想到他自从来到这之后应该还没上床睡过觉,只好作罢。 头发吹到八成干的时候,秦衍打开门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肩上搭着一条白色浴巾,在微冷的灯光下,整个人有如空山新雨一般的清新。我忽然想,我平时真的应该和廖筱非多学一些现代诗,因为就算翻遍了整个脑海,我都找不出来一句话形容眼下这近乎浪漫的场景。 我把吹风机停掉,看他走到冰箱边,从里面拿了一罐啤酒,又在冰箱里翻了翻,拿了另外一小罐东西回头问我:“花生豆?” 我背着手走过去,往冰箱里瞄了瞄,指着一瓶香槟说:“我想喝那个。” 他便把香槟拿了出来,用旁边的开瓶器把瓶盖打开,又从旁边的餐柜里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香槟递给我,自己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喝了一口,他微微侧脸看我,说:“你不是和你朋友去打桌球了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我说:“哦,我没打两盘就回来了。”想了一想,“你呢……你、你女朋友呢?” 秦衍边往客厅走边回头看我:“我女朋友?” 我跟在他身后,在沙发上坐下:“嗯,就是今天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啊……陈芊她们说,她是你爸妈挑的未来儿媳妇。” 他把剩下的大半瓶香槟放在茶几上,安静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那可能我父母不止我一个儿子。”说着,他走到落地窗前站定,身体斜斜倚着。清风微凉,他额前有几缕湿漉的头发,左手放在家居服的裤兜里,右手几度抬起来,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滑动。 我就那么呆滞着愣了好一会儿。 他却忽然不经意地回眼看我,顿了一下:“怎么了?” 我愕然,连忙低了一下头,不知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两秒,我竟然抬起脸,开口问他道:“秦衍,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心,眼睛里似乎有半分茫然的神情,又像是思考着,过了片刻:“我喜欢的人?”又静了几秒,摇头笑了一下:“没有了。” 我愣了一下,被他的语气弄得有点好笑,所以就笑了出来。他问我:“你笑什么?” 我和他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啊?a打电话找b,c接了起来,c本来想说,b不在,又想说,b已经出去了,结果就说成:b啊,b他已经……不在了,哈哈哈哈!” 我拍着沙发狂笑,他却站在那里,毫无反应地看着我,我笑了快半分钟,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不好笑吗?” 他点了点头:“还不错。”唇角往上挑了一下,却看不太出有笑意。 喉咙里不知怎么有点干,我看着手里空了的酒杯,顺手把桌上那瓶没喝完的香槟拿过来对着瓶口灌了几大口。秦衍站在窗边看了我一会,转身又走回冰箱那拿来一瓶矿泉水。可是酒精反应远比想象中来得快,他把水递给我的时候我脸上和耳朵已经觉得有些热,喝了两口水,我还是觉得冰凉的香槟更解热些,于是把水放一边,又举起香槟喝了几大口。 恍惚的灯光中,我看见秦衍皱眉站在我面前说:“不要这么喝酒,容易喝醉。” 我摇头说:“不会啊,你看我像喝醉了吗?”伸手指着床:“而且床就在旁边,醉了就上床睡觉呗……”又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我笑着摆摆手说:“不是啊,我不是说你的床,我是说我的,在那边……另一边。” 手里的瓶子被人拿走,面前的人伏身下来,用手背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或许是在窗边站得久了,他手上带着夜风的凉意,贴在发烫的地方很舒服,我真希望他能在我脸上别的地方也试试,可是他却没有。我对他说:“没关系,我就是有点上头,但我还是很清醒的,你的眉毛眼睛鼻子我都还看得一清二楚呢,就算是现在让我画你都可以……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的眼睛最难画了,很多次我……” 迷蒙间,我好像又听到秦衍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摇头,小声地道:“没、没有什么啊……没有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第四章 以上就是我在陷入无意识状态前所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画面,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以及我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里的就一概不知。我爸第二天起来后说了我几句,说你个女孩子怎么能那么没防备你昨晚喝那么醉万一要是人家有个什么歹念看你怎么办?离开时我看着秦衍形色疏淡地跟我道别就在心里想,他怎么就对我一点歹念都没有呢,拜托他倒是有点歹念啊…… 后来的一周有些忙碌,前些日子我爸的秘书肖楠,现在算我的秘书,她帮我接了一个活,给一个中外合资的魔幻电影画一副宣传海报,跟对方沟通了几次才把细节都敲定。肖楠的时间观念强得堪比格林尼治天文台,看我出来喝个水也要在我耳边提醒说:“大小姐,现在离您的交稿时间还有39个小时。”再一看表,“不对,是38个小时52分钟。” 周五下午,我总算把定稿的画给对方邮箱发了过去,从画室里闭关出来,肖楠拿着我的手机过来跟我说:“你的朋友从今早八点开始到现在一共给你打了八个电话,我问她是不是有急事,可以帮她转告,她又不肯说,让你有空了给她回个电话。” 我拿过手机一看,一屏幕都是廖筱非的电话,我走到窗台前边给盆栽浇水边回拨过去,她接起来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忙完了,找你比找市委.书记还难。” 我说:“我又不像你那么天赋异禀,一边看韩剧都能一边写出一本宋代文学史研究来,文能学黛玉葬花武能撸袖子豪饮,兴致来了还能顺便唱一段将进酒,再说了市委.书记跟你们家关系多好啊?” 她说:“你别在这儿贫,我要跟你说个要紧事。昨晚我去一朋友聚会的时候听一人在那说你,一开始我就凑热闹在旁边听听,但听着听着就心想敢情我这十几年都白认识你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生性这么放荡啊。” 我没听明白,说:“我怎么放荡了?我做过最放荡的事不就是画了些人物*素描吗?” 她说:“她们说你就是个混美院的艺术生,文化课烂得不行,私生活混乱,还说你那么多年一直和陆昭朝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 我拖起一盘心叶球兰瞧了瞧,一边笑说:“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陆昭朝老拿我当幌子跟他那些女朋友分手也是事实,那些人说多不多说不多加起来也能绕我们学校半圈,有个把记恨我的有什么奇怪,再难听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廖筱非道:“要光说陆昭朝我都懒得跟你打电话,反正你们经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搞不好你们已经瞒着我把那些风言风语坐实了也不一定,但那人还说你一边勾搭着陆昭朝,一边还大半夜的裹一浴巾到别的男人房里勾引人家跟你喝酒,死皮赖脸地吊人家身上,非要人家抱你。” 我说:“我什么时候跟他坐实……”突然一愣,“啊,什么?什么浴巾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说:“对啊,我一听就想这他妈的不是胡说八道嘛,就你那a罩杯的胸也能撑得起浴巾?!” 我说:“……” 安静了几秒,廖筱非又说:“喂,黎荞?你干嘛不说话啊,难道你现在已经发育到b罩杯了?” 我说:“我正在感激涕零呢,谢谢你的信任,你的信任绝对对得起咱们坚贞的友情。”想了一阵,突然灵光一现,“等等,你说说我的那个人,她叫什么啊?” 她在那想了半天:“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宋……宋什么文?” “宋绮文?”我一咬牙,我靠,真的是她? 廖筱非说:“哎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我冷笑了声,难怪上回那女的对着我那么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我还以为她颈椎病要一直仰着头呢,原来真的看我不顺眼。 可能是听我没说话以为我难受,廖筱非安慰我道:“哎呀,没事,虽然她讲得绘声绘色全场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的,但那一帮乌合之众你原本也不屑理他们。再说了,我是你谁啊,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污蔑你吗?我当场就……” 我惊讶地说:“你不会上去把她们给打了吧?” 她顿了一下说:“啊,那不能啊,他们那一排有七八号人呢……我当场就上去要了她的电话号码,你等着我告诉你啊。” 我说:“……让你冒这么大危险我真是于心不忍啊。” 挂了廖筱非电话我立马就给那个宋绮文打电话,我原本就想心平气和地问问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结果对方一句“敢做还不敢当么,当□□还要立牌坊,有本事过来跟我对质啊”把我彻底惹火了,我说:“行,时间地点你说。” 她笑了下:“我现在在秦氏总部贵宾室,你过来吧,快一点啊,别赶上下班晚高峰,我们还要吃晚饭呢等不了你。” 我咬了咬牙,今天我非让她吃了也给我吐出来。 我拿了车钥匙就朝秦氏总部杀过去,到了前台,前台小姐问我找谁,我说:“你们贵宾室里现在是不是有一位小姐姓宋的,麻烦你让她出来一下。” 前台有些犹疑,但还是去叫了宋绮文出来,我看她披着头发穿着超短裙高跟鞋顿时就放心了,我一背带裤一运动鞋连头发都是盘起来的完全让她无机可乘,要真打起来我就不信我打不过她。 宋绮文走到我跟前说:“有何指教,黎小姐?” 我说:“出去说吧,我不想弄脏别人地盘。” 她装模作样地抬起手来看了一眼她的百达翡丽:“不好意思,那可能不行,我堂哥和秦衍快开完会了,一会他们出来看不到我该着急了。” 我笑了笑说:“不跟我出去也行,你给我鞠个躬大喊三声我错了对不起我就不计较了,否则动起手来我还真顾不上你哥着不着急。” 她冷笑道:“动手?你么?上回听说黎小姐有一点先心病,我不想当杀人凶手。还是你想让你那个男朋友来和我动手?但你知道那天你男朋友父母看见你那个样子有多诧异么,他们脸上那个表情我现在想起来都替你胆战心惊。” 前台小姐一直在旁边围观,我心想,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就还是拖出去直接动手吧。但还没来得及拽着她的衣领出去,前方有个办公室门打开,我看见秦衍和另几个人一块走了出来,他抬眼看到我,慢步走到我们旁边停下,目光在我和宋绮文身上转了一圈,说:“荞荞怎么来了?” 我还没说话,宋绮文便往他身边挨近一步,道:“黎小姐是专程来找我麻烦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我只是说了一句,女孩子要自爱不要半夜衣衫不整地在别人房里喝得烂醉,更不能不要脸地脚踏几条船,当着男朋友的面都能勾引你,她就生气了。” 我咬牙道:“你给我说清楚,谁衣衫不整,谁脚踏几条船?” 她把双手一摊,状似无奈地看着秦衍:“说成这样她还不明白,你说句话吧。” 我攥着拳,思考着当着她哥的面这一拳出去能占到便宜的可能性,想到可能性几乎为零,只好暂且隐忍。四周静默着,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秦衍开口,过了几秒,听见他毫无波澜起伏地道:“那晚我也喝了不少,不太记得了,难道宋小姐一直在我窗外偷窥了全过程?” 宋绮文一愣:“不是,我没有啊……是你那时候抱她出来,我……大家都看到了啊!” 秦衍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对另一个脸已经变成猪肝色的人道:“宋总,饭我就不陪你吃了,你也看到我有客人,等我跟董事会汇报一下再和你联系。” 那人道:“不是,都说好了……” 他向身后的人吩咐:“小林安排一下,好好招待。”回过头对我道:“你跟我到办公室。” 我只好跟着秦衍去他办公室,我估计他是要训我一顿,所以一进门就先低头认错:“对不起,给你惹了麻烦。” 他走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抬起眼睛看我,过了几秒才说:“跟他们家这单生意的确不小,九位数。” 我张大嘴,他却又笑了一下:“不过是他们有求于我。” 我说:“哦……”慢慢朝他走近了一点,隔着办公桌,他拿过一份文件低着头看。我说:“总之还是闹得不太好看。” 他连头都没有抬:“也不是你先挑的事,没什么好道歉。” 我沉默着想了想,心里嘿嘿然地,我说:“唔……还有啊,谢谢你那天晚上送我回房间。” 秦衍签好了那份合同,随手放到一边,又抬起眼睛看我,双手十指交握撑在桌上,眼神不知为何像是有几分琢磨的意味,我被他打量得屏住呼吸,好半天,终于听到他说:“我也没办法,你非说要回你自己的床上睡,否则我的床那么大,也不用费力搬你。” 我愣了愣说:“啊,不会吧,我真是那么说的?那真是亏大了。” 他笑了笑,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吧。” 我莫名地说:“去哪里?” 他看着我皱眉:“你难道不该请我吃个饭?” 我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今天已经说好要去我外公家吃饭。”连忙补救道:“要不明天吧,明天周末我有时间。” 他点头道:“那再约。” 第五章 四天后,我和廖筱非在一起上西点烘培课,我告诉她上周五发生的事情,她连声哀叹:“真是没见过那么蠢的女人。” 我着急地把一个鸡蛋都磕坏了,我说:“筱非你怎么没抓住重点呢?重点是宋绮文说那天是秦衍把我‘抱’回去的,而且他还说要跟我一块吃饭。” 她反应过来说:“哦哦哦,不好意思……不过其实他抱你回去也很正常,总不能用挖掘机把你运回房间去吧,嗯……还说要跟你吃饭,那后来呢?” 我忧伤地说:“没有后来了,我第二天发短信给他问他有没有时间,他根本没回我。” 廖筱非皱眉道:“没回你?他没看见吧,你直接打个电话啊。” 我嚅嗫着说:“我不敢啊,我怕他忙,怕他拒绝我……” 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你不敢?你敢在高中生物课上赤手解剖青蛙,你敢一个人到荒山野岭采风,你还敢去世界第一恐怖的富士急鬼屋,你他妈的跟我说你不敢给他打一个电话?你还是黎荞吗?!” 我想了想,是啊,有什么不敢的,这根本不符合我说走就走天上的星星参北斗的风格啊。我把手上的模具狠狠地摁在面团上:“好!我等会就去找他!姑奶奶我今天晚上就把他给办了!” 廖筱非连忙捂住我嘴:“阿黎宝宝我们小点声……” 下午三点半,我提溜着一盒刚烤出来的点心又跑到秦氏总部去,前台小姐对我还有印象,笑眯眯地对我说:“荞小姐您来找小秦总啊,他今天到项目上去了,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 我觉得她对秦衍这称呼还挺有意思的,我说:“哦,这样啊,那我在这等等他好了。” 前台看了看我放在台面上的盒子,盒子是半透明的,她疑惑地问我:“这是您要送给他的礼物?可我记得小秦总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我一下愣了:“是吗?” “是啊。”前台把手放在嘴边,压低声音告诉我:“平时我们帮他点餐他都只点咸的,连喝黑咖啡都不让我们放半点糖,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乳糖不耐症。” 我怅然地撑着额,早知道这样我给他做盐焗鸡爪好了做什么华夫饼啊。想了半天,我说:“你这里有盐没有?等他回来后你就告诉他这个饼很特别,一定得泡着盐水吃行不行,就好像豆浆泡油条那样?” 前台踌躇了好一阵:“……好,我试着转告他。”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半,秦衍仍然没有回来,晚上已经说好回家吃饭,我只好含恨离开。 当晚我熬夜看一本小说,一直看到凌晨四点才睡,第二天快中午才醒。醒来之后,看见手机上有两个陌生的未接来电,我以为又是哪个公司来约稿,就把电话号码转给了肖楠处理。几分钟后,我一边刷牙一边听肖楠跟我说:“我跟对方联系了,但对方说他不是想找你约稿,但想请你帮个忙。” 我翻个白眼说:“谁啊,号码我都不认识,电信诈骗吧?” 肖楠说:“我不清楚,他说让你自己和他联系,他叫秦衍。” “噗——”我把嘴里的泡沫喷在了镜子上。 我连忙翻出刚才的未接来电拨回去,秦衍的确是找我帮忙,他说有个想搭上线的客户不太好说话,打听到对方很喜欢李苦禅先生的画,所以他想明天去拜访的时候送副画当见面礼,但时间有些仓促,他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到真迹,所以向我问路。 我一听就笑了,这画家近年来颇受藏家追捧,但公开拍卖成交的画作应该不超过十件,市场鲜少有流通,不过前些年我正好从一个香港收藏家手里偶然得到一副他的写意山水画。我约秦衍在我画室见面,他沉吟片刻道:“好,那我现在出发,半小时就到。” 我一愣,挂掉电话之后,立马以风卷残云之势把自己收拾一新,然后在市中心用十分钟飙了七公里,到了之后还来得及在后视镜里看看自己的妆有没有花。 秦衍已经在小区门口等我,我将车停好,领他进了我那个装潢成画室的公寓。我让他在客厅随意转转,自己进收藏室里把那幅画取来。从房间里走出,我看见他饶有兴致地站在一丛嫁接植被前观察花苞,花期刚到,两日前他面前那株香桃木才开了今年的第一朵小白花,午后落地窗外的太阳投射进来,照在他身上半暗半明,我一下就想到十年前雨天里他眉间的那一抹红果冬青,果然不论晴天烟雨,秋菊春兰,他都是这样相得益彰。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停下,秦衍回过头看我,挑着很漂亮的嘴角笑了一下:“你这里像一个小的热带雨林。” 我回过神,抱着画朝他走过去,说:“是吧?本来最开始买下这里装修做画室的时候,我爸只是让人在这种了些绿萝和驱蚊草。后来上学的时候看到学校有人卖蚕宝宝,我也买回来养,但是蚕宝宝要吃桑叶,我这儿没有桑叶,所以我就开始学着种桑椹,再后来就学着种其他的,就慢慢把这都种满了。” 他点头道:“很漂亮,哪个是桑椹?” 我把画放在桌上,回答说:“哦,桑椹啊,桑椹我没养了。” 他疑惑道:“为什么?” 我想了想,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有一回我的堂妹来找我玩,她不知道桑叶上有蚕,到处蹦蹦跳跳的,结果一不小心撞到树,树上的蚕就掉了她一身,她一看还以为自己头上身上都是蛆,蛆你知道吧?跟蚕有点像,但是是很小一坨一坨的。她吓出病了,在医院躺了好几天,那以后我就没再养了。” 我说完后,秦衍安静了很久,我也沉默了一下,低头道:“我们还是来说这幅画吧,你要不要看一下,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这么大篇幅的真迹现在很难找了……呃,还有你最晚什么时候要?我让人送去包装一下再给你。” 他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你要给我你的藏画?” 我迷茫了好半天:“不然呢,这大家的画都是几百年才拍卖一副,现在你临时要要,除了把我的给你也没别的办法。你还挺幸运的,要是你那客户恰好喜欢的是他的老师齐白石,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秦衍沉吟了片刻,说:“秘书帮我查过这画家作品的拍卖价格,至少都是八位数。我夺人所好,荞荞,你当时买下这画多少钱,我出双倍。” 我顿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 他蹙了蹙眉,有些面露疑惑,我佯作轻松地道:“哎,谈钱多伤感情啊,我们父母是什么关系,没有必要这么见外。我本身又不是学国画的,当时就是收藏着玩。而且这画我也不是通过拍卖渠道来的,没有那么贵……你回来之后我也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吧。” 秦衍看了我几秒,突然很淡地笑了一下:“如果是你送我的礼物,我倒不好拿出去借花献佛了。” 我怔道:“啊?我不是这意思。” 他说:“所以你想要什么?” 我又愣了下,看着他的眼睛,我在心里低低地说,我想要你喜欢我,可是沉寂了几秒,只能若无其事地笑笑:“你那么大方啊?那我真要好好想想缺什么。”顿了两秒干脆换个话题:“对了,你的手机号到底是哪个啊?我不知道今天你给我打的这个号码,所以才没接,之前我从我爸爸那里拿过你的电话,给你发短信你也没回。” 他想了想说:“之前刚回来的时候用的是以前的号码应急,后来换了。” 我说:“哦,难怪……”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我低头看了一下屏幕道:“不好意思是我老师,我得接一下,你随意啊。” 我走到独立的收藏室里去接电话,电话里是一个我从十四岁开始就跟着学油画的老教授,她说下周在东京有一个中外书画交流展,她有个名额,想带我去,顺便有个为期五天的当地古迹游览参观。 问清时间以及需要准备的事项后我挂了电话,走出房间,客厅里看不到秦衍人,我往另一侧画室走过去,发现他站着画架前,看画架上那幅我还没画完的画。看了一会,又朝着旁边摆放着电脑和一堆线稿的书桌走去。 我随意往桌上瞥了一眼,突然间倒抽一口凉气,赶在秦衍走过去之前冲到他面前,双手后撑挡着书桌说:“我、我这挺乱的,呵呵……” 秦衍上下看了看我那个纠结的姿势,说:“还好。”然后略微侧了侧头,我又往他视线方向挡了挡,他就挑了挑眉梢:“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 我仓惶地道:“没有啊,没什么,就是一堆随手画的草稿,没什么好看的,你要看的话那边书架上有我两本作品集,装订好的,你要看就看那个吧。” 好在他并没坚持,稍稍退了一步,安静了几秒说:“我先走了,画我明天派人来取。昨天你送来的东西我也收到了,谢谢。” 我说:“哦,没什么,昨天我就是顺路所以……”有些不舍地道:“行啊,那到时候你把联系人的电话给我。” 他点头说好,我送他出门,出门前,他回过头对我说:“荞荞,我欠你一个人情。” 没等我说什么秦衍就已经离开,我独自回到画室,拿过桌面上那本速写本,随手翻开几页,看着画里的人我很是无奈地想,什么欠不欠人情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第六章 东京的中外艺术交流展实质上只有两天,一天是书画作品展览,一天是画家交流及现场作画。其余时间整个团队都是在公款吃喝,在周围的旅游景点闲逛。这些地方前些年我也来过几次,没有太高的兴致,权当休息。廖筱非这段时间不知怎么搞的在研究佛学,整天点一根檀香在那研读地藏菩萨本愿经,发了张照片给我看吓我一跳,还以为她家房子失火了,看她走火入魔地那么深,我也没忍心去打扰她。 后来有一天半夜里我收到陆昭朝的一条短信,自从上次他在高尔夫庄园把我惹生气之后我一直没搭理他,但他一直在坚持不懈地试图惹恼我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当时我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但一看到他发来的照片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那图还配着他的文字解说:“你男神,以及他端庄活泼清纯魅惑的舞伴。” 我着急点开照片来看,都忘记提醒他端庄活泼,清纯魅惑分别是一对反义词,兼具以上这四个特性的人一定是个精神分裂。照片上看起来是个私人舞宴,应该是偷拍的,角度和像素都不是那么好。 陆昭朝直接把电话给我打了过来,说:“你看见了没,怎么样?” 我躺在床上感慨:“真是绝配。” 他叹道:“虽然这么说有点灭你志气,但那姑娘气质的确不错,听说学了很多年的小提琴……”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觉不觉得秦衍特别适合穿燕尾服?你多发几张给我吧,哎对了,除了照片你有没有拍视频啊,最好是他跳舞的视频?” 陆昭朝说:“……” 我继续评价道:“可惜他身边那女的跟他的身高不是那么协调,看起来美感有所欠缺,如果她再高个三公分就好了。唔……她的衣服颜色跟他也不是太搭。” 陆昭朝说:“黎荞,你知不知道这女的是谁?” 我说:“我管她是谁,就算她是蒙娜丽莎,她衣服的颜色也仍然跟他不搭。” 他说:“你再酸也改变不了人家在那执子之手,你却只能在这对着照片花痴的事实。” 我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妈的,还真是这样。 我气愤地说:“那女的是谁啊?” 陆昭朝也没卖关子,回答我道:“她姓江,江什么我忘了,家是邻市的,我们家之前还跟她家做过生意呢,当时我看她斯斯文文的气质也好,对她印象还不错。今天才知道她竟然和秦家有点关系,好像说她伯父是你男神的姑父。你看明白没有,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把这个纠结的亲戚关系在脑海中理了一下,遗憾地发现他们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排除了*的可能。但我不死心地道:“那又怎么样,如果是这么近的关系,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等得到现在?” 他道:“你这话能不能说服你自己?那姑娘也就比你大几岁,姓秦的一直不在国内,总不能那么多年前就订了娃娃亲吧?反正今晚我看他们手牵手跳国标的样子还是挺相依为命的。” 我忍了一下,觉得实在不能忍受他的成语水平,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四天后的中午,我从名古屋机场回家,落地后家里的司机来接我,跟我说我爸和陈芊去c市参加一个企业家交流论坛了,要明天才回来,问晚上要不要让人来家里做饭。我想起回来前老师和我说让我找之前一副画的原稿去参加一个比赛,便说:“不用了,我等会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回家放下行李后我就约着肖楠去了画室,找到原稿把事情都嘱咐给她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半。肚子也没觉得饿,就是觉得困,我打算饭也不吃直接回家挺尸。 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一条短信:“荞荞,晚上有没有时间和我吃个饭。” 我看着这条短信很久,然后把手机递给肖楠:“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眼睛出了问题?” 肖楠凑过来看了看:“怎么了?” 我指着发件人的地方:“你给我念念,这两个字怎么读?” 肖楠皱了一下眉:“秦衍?”然后看向我:“是之前说有事要找你帮忙的那个?” 我抓着她的胳膊跳起来:“是啊,就是他啊!他要约我吃饭?楠姐你说他为什么要约我吃饭?!” 肖楠被我晃得快站不稳,她把手抽回来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沉思了一下,说:“吃饭作为现代社会的一种社交方式,可能有很多种含义,我猜是不是他想为之前的事情感谢你?” “管他呢!”我几乎没听清她说什么,只顾着低头发短信:“^_^可以啊,几点,什么地方?” 约莫过了三分钟秦衍回复我:“六点半,雁回,春分包房。” 我立即回了个“好”,然后像个癫痫发作的人一样抓着手机原地蹦了两圈,闭眼陶醉地倒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肖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现在离六点半还有五十三分四十二秒,由于眼下是晚高峰,我建议你坐地铁过去,坐地铁保守估计要三十五分钟。另外……” 过了好几秒没动静,我睁开眼睛说:“另外什么?” 肖楠看着我:“你好像很重视这个人,那我想你有必要去照照镜子。” 我愣了一下,冲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差点吐血。从早上到现在一路马不停蹄地奔波,我的脸配着头发简直像一颗杂草堆里的土鸡蛋,我朝外面喊:“楠姐你帮我打个电话预约我先顺道去洗个头!” 紧赶慢赶到达雁回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四十八分,还是迟到了十多分钟。服务员领我到了包间门前,我推门进去时,屋内是淡淡的暖色调灯光,餐桌置于一扇古朴的屏风之后,窗棱旁是半人高的山石和流泉,潺潺的水流声越发让空间显得宁静,隐约的缝隙后,是我很熟悉的身影。 我不由得放轻了步子,绕过屏风,座席上的人抬起眼来看我,缓缓抿了一下唇角,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来了?过来坐。” 我边落座边赔笑:“抱歉,这会的交通状况太差了。” 秦衍把手中的菜单放下,抬手给我面前的骨瓷杯里倒了一杯茶,不以为意地说:“我也才到不久。”他又抬起眼睛:“前两天听你爸爸说,你出国了,我想或许你回来后会想吃中餐,所以订在这儿。听说这里厨师的祖先从嘉庆年间就是御厨,很多年前我曾经来过一次,是有些特色。” 我印象中他好像还没有一次对我说过那么多话,一时有半分怔忡,他放下茶壶看了看我,抬了一下眉毛:“荞荞。” 我赶紧回神,笑了下说:“好啊,在日本总吃寿司和刺身,回来换换口味挺好的。” 他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我面前的菜单:“那点菜吧。” 于是我们开始吃饭,是真正意义上的吃饭,席间除了筷子碗碟茶杯的碰撞,几乎听不见什么别的声音。喝了点餐前开胃的梨汤我才真觉得饿了,就着菜吃完一整碗饭,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秦衍却吃得不多,桌面上干干净净。我看着桌上的几个瓷盘反应过来,刚才我点的菜大多偏甜,他们公司的人和我说过他不吃甜的。我懊恼地说:“我点的不合你口味吧,不然再点些别的?” 他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原本也不太饿。” 我把筷子放下,沉吟了几秒:“你等会有事吗?要不然我带你去一家很棒的法料吧,你是不是比较习惯吃西餐?” 他却仍说:“下次吧。” “……”我无奈,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两秒,又听他淡淡开口道:“荞荞,其实今天不只是请你吃饭,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我愣了下,心想或许他又有事要找我帮忙:“什么事你说啊,那么客气。” 秦衍看着我,表情没有丝毫波澜,静了几秒,嘴巴缓缓地一张一合:“我觉得我们可以结婚,不知道你怎么想?”说着,服务生正好进来添茶,他抬起头,轻声道了一句谢。 而我忽然有些茫然,我茫然地看着秦衍,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耳朵里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哪里来的。我心想,难道是我幻想我和秦衍结婚的梦做得太多,已经到了精神衰弱的地步? 我对他说:“你等一下。”然后拿过手边的湿巾,用力在脸上抹了两下,甚至忘记我刚才还认真地画了眼线涂了睫毛膏,放下湿巾之后我拿起茶喝了一口,说:“好了,你刚说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我,很配合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想请你嫁给我。” 我差点一口把茶给喷出来,放下茶杯呛了半分钟,我摆手道:“对不起,我……” 他似乎有些意外,挑了下眉:“你不愿意?” 我吞咽了半天,等到终于能正常说话的时候,却依然张口结舌:“不、不是,我不是不愿意,我就是觉得……我是觉得很突然啊,我们……我和你又没有交往过,甚至连面都很少见……就算是相亲,也是要处一处才谈婚论嫁的,对吧?可是你这就好像街上有个人突然拉着我说……” 他轻声打断我:“你是在说感情基础的问题?” 我愣了愣,点了三下头说:“是啊。” 秦衍把手肘撑在了桌子上,左手握住右手,这仿佛是他惯常思考的姿势。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我,仿佛在斟酌什么,片刻后,依然无比平静淡然地说:“上月初我们几家人在温泉山庄,你告诉我你忘记带门卡,其实你带了,你骗我是因为想到我房间里来。之前你到公司找我,公司的人告诉我说你等了我两个小时。还有你画室桌面上有一本速写本,我随手翻了几页,似乎画的都是我。所以,”他淡淡看着我,略微顿了一顿,“所以如果我没有会错意的话,荞荞,你喜欢我。” 听着这些话,我的脑海里简直像突然有十公斤炸药爆炸了一样混乱不堪。他说完后停了停,又微微点了下头:“当然,婚姻不只应该考虑感情,还要考虑很多其他的因素,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我仍然没有缓过神,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好半晌:“……你、你看到了?” 他垂着眼睛给我杯中倒茶,闻言淡淡地抬起眼睛:“你是说门卡,还是速写本?”微顿了一顿,不徐不疾地接着道:“门卡是我送你回去的时候,不小心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速写本我看到了,在那天你进房间来之前。” 我闭紧嘴巴,牙关也咬了起来,秦衍放下茶壶,看着我说:“还有什么问题?” 我闭了闭眼睛,脑海里还闪过一个可能性,我不可思议地道:“该不会是上次我给了你一幅画你说你欠我一个人情,所以你就要以身相许吧?” 他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你觉得我就值这点身价?” 我往椅背一靠,有些不知所措。秦衍安静地坐在那里,左手架在桌子边沿,右手指尖轻轻搭着桌上的骨瓷茶杯。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而漂亮,随意撩起的袖口有一点褶皱,他不笑的时候表情有一些淡漠,他明明温和有礼却又让人觉得清贵疏离。我听说过他无数的辉煌,他聪明得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他身上有数不尽的光环。各式各样的他都曾出现过在我的脑海中,我的画纸上,可是现在这个人他在让我嫁给他。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一个平行空间,那里面全是我成真的幻想。 静默了很久,我的心脏还是没有从狂跳的状态停下来,我甚至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抓紧了椅子的边沿:“你真的想和我结婚?” 他平和地看着我:“你不要告诉我,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我在开玩笑。” 我又静默了一阵,说:“好,我答应。” 秦衍微垂着眼帘看我,十秒后轻轻挑了一下嘴角:“荞荞,你不必那么急着回答,我的要约一直有效。”他把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这样吧,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明天之前如果你的答案没有变,你告诉我,我会开始筹办婚礼。” 第七章 那晚后来,秦衍开车直接把我送回家,我记得下车前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你知道我喜欢你还要跟我结婚,那你的意思是……” 他坐在车内扭头看我,黑暗中表情不是那么分明,可过了几秒,他很平静地道:“婚姻关系内,我需要保护和照顾你,我愿意这么做,这就是我的意思。” 那一整夜家里空寂无人,我便坐在房间内独自想了很多。我想起我和他在我妈妈葬礼上的第一次相见,想起我表姐的婚礼上他饶有兴致地玩我头上的花圈,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来,问我说荞荞你今天扮演的是小花童还是小天使,我还想起我这许多年来喜欢他的那种不能抑制的心情。仔细回忆起来,我和他曾经的交集原来竟也不算太多,十二岁至十五岁三年间,或许两只手便数得过来。其实我不需要再过多考虑什么,虽然秦衍和我求婚是我万没有预料到的事,我也无从仔细地分辨他这忽然举动背后的缘由,但内心不断翻腾出的喜悦远远压过了那点懵懂无措,让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我甚至不由得开始幻想不远后的婚宴场景,觉得幸福好像从未离我这么近……不,应该说,从他说出“我会开始筹办婚礼”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到幸福了。 于是,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我给秦衍发了条短信,但不知是因为不太好意思直抒胸臆还是想了一整晚脑子都木了,我的措辞简直和外交辞令如出一辙,大概是这样的:“我郑重地考虑过了,我仍然愿意和你达成婚姻关系。” 过了半分钟,秦衍回复我道:“好。” 由于几乎一夜失眠,第二天我睡醒的时候是家里的佣人来叫吃午饭,我从被子里露出脑袋便听见她说:“荞小姐,先生和太太都已经回来在楼下等你了,你快点起来梳洗一下下去吧。” 我只好爬起来,收拾了一下下楼陪我爸和陈芊吃饭,快要吃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昨晚我一不留神已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斟酌了片刻,我说:“爸,我有件事想跟你汇报。” 我爸把头从鲫鱼汤里微抬起来,斜眼瞟我一眼:“这回又败了什么珍贵的好东西?” 我愣了愣道:“没买什么,就去藏品馆看了妈妈生前挺喜欢的那个上村松园的画,但人家是展品,不卖的。” 我爸说:“那还能有什么事让你动用‘汇报’这个词啊?” 之前没有打过腹稿,眼下也想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思忖了半分钟,我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那个,秦衍……他昨天跟我说,想和我结婚,我答应他了。” 话音落下,我爸蓦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但我想我爸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从他看我的眼神里压根看不出喜怒这一点就可以瞧出来,陈芊的筷子从手里落了落,吧嗒一声点在桌子上。 我一看这个阵仗,也只好把手里筷子上那块红烧肉从嘴边放了下来。 安静了半分钟,我爸看着我道:“几天前他和我提过,我还当他开玩笑,他直接问你了?” 我有点怔住:“啊?他和你提过?” 我爸不答反而继续问道:“你说你答应了?你当场就答应他了?” 我顿时咯噔一下,心想不好,我爸秉承我妈的观念,一直觉得女孩子应该矜持自重来着。我含糊地说:“那哪能呢……我考虑了好一阵子才答应他的。”想了想又道:“爸,你觉得他不好啊?” 我爸沉吟了几秒:“面上看这孩子没什么不好,要挑毛病也挑不出来。”他顿了一下,“但我看你和他好像也没相处几次,你怎么就答应了?” 我默了片刻,说:“爸,我记得以前听妈妈说,你们也是见过两次面就结婚了。有时候确定对方合不合适根本不需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爸看着我,又安静了半分钟才点头:“我知道了,你午休吧,我也想想。” 刚睡醒自然没法再午休,我回自己房里看了会书。快两点的时候,外面有人轻叩了两下我的门,我的房门是虚掩的,一抬头就看见陈芊推了门进来。 我愣了愣说:“陈姨?” 她朝我微笑了一下:“不睡午觉?” 我说:“刚睡醒,睡不着了。” 她看了看我:“在忙吗?” 我把手上的书放桌上:“没有,看闲书呢。”指指旁边的沙发:“请进来坐。” 她笑了笑便走过来,走近我身侧时,眼神瞥到书旁边的相框,“你和你妈妈真是很像,我和你爸爸出去,他什么都很谦虚。唯独听别人夸你漂亮的时候他才不推辞,说幸好你是像你妈妈,像他就糟了。” 我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笑了一下。冷场了十秒,她慢慢坐下来:“我想和你随便聊聊。” 我低眉顺目道:“好,您请说。” 她道:“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想跟你聊什么,我就不兜圈子了。”微停了一下,说:“那天秦衍跟你爸爸提的时候,我也在场的。” 这话题我有些兴致,便笑了笑:“是么?” 陈芊点点头道:“刚才你爸爸说我们当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确实是这样,因为当时你爸爸只是在说以后你不可能接家里的生意,只能盼着找一个有能力的女婿,秦衍就问你爸爸,觉得他怎么样。” 我听得津津有味的,说:“然后呢?” 陈芊说:“然后你爸爸当然笑了,说我女儿可配不上你,你们家资产规模是我们家好几倍,要是我们两家结亲那是我高攀了。”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秦衍倒没笑,他说这没有什么高不高攀的,要是我们两家结亲,对他们家来说是整合了产业链,对我们来说也是百利无一害,如果你爸爸希望商业联姻,没有谁比他更合适。” 我想了想,觉得秦衍真是逻辑清晰,笑了笑说:“我爸就喜欢别人那么一二三地给他罗列证据。” 她顿了一下,仿佛欲言又止,过了几秒才问:“你喜欢他?” 我转了转眼睛,点头:“嗯。” 她又道:“那他也喜欢你吗?” 我想了想:“他说愿意照顾我。” 她踌躇了一下:“这不完全是一个概念。” 我静了静,抱手看着她,没有说话。陈芊又迟疑了片刻,“这些原本不该我和你说,但你爸爸也觉得秦衍不错,心里比较犹豫,所以我就和他说不如我跟你聊聊……荞荞,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也是把你当我女儿看的,你不用那么戒备。” 我挑挑嘴角笑:“我没有什么好戒备,自小我的事情爸妈都是让我自己做主。血缘这种事是没办法的,我对您没有敌意,但也的确做不到那么亲切。如果有一天您和我爸有了自己的孩子,您一定能体会到差别。” 她好似怔了一下,几秒钟后苦笑道:“我不会有孩子。” 我愣了愣,我记得陈芊应该不到四十岁,加上保养得当,让人一直觉得她不过三十出头,我一直认为她迟早会给我爸多生个儿子。 她接着道:“我有过一场很失败的婚姻,失败的结果里包括我以后不能再生育。现在偶尔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我不像你出身这么优渥,但也还不错,早年也一直顺风顺水,唯独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太早涉入一场我没有把握的婚姻,那时候我投入了很多感情,也曾经以为我年轻漂亮,没有理由遭到背叛抛弃,可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我低了低头,半晌道:“抱歉。” 她说:“并没有什么,只是……” 我打断她道:“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只不过我不相信秦衍会怎么伤害我,事实上他对我挺好的。虽然我也不是完全有把握,但或许我天生就有点赌徒的性格,我已经答应他了,我不想反悔。” 陈芊安静了几秒,轻叹了一声:“好吧,你爸爸的意思……这是件很大的事情,你和秦衍说一下,什么时候两家家长出来碰个面,就算你们真要结婚,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我点头道:“好,我告诉他。” 她便不再说什么,静坐了片刻就起身:“我先出去了。”走到门边时又回过头来:“荞荞,万一之后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家里说,家里可以处理。” 我无奈地道:“我知道了。” 第八章 当晚,我在天台给秦衍打电话,提起我爸希望两家人找时间出来碰个面,他听了之后说:“好,我安排。” 我沉默了一下,问他道:“原来你已经跟我爸说过了,你也和你父母提过么?” 他说:“他们知道。” 我踯躅着道:“那你爸妈是什么态度?” 他安静了几秒,好像轻笑了一声:“你明知道,他们很喜欢你。”又说:“不过,其实你也不用在意其他人的意见,这毕竟是我和你的事情。” 我细细想着他的话,安静了几秒,秦衍说:“早点休息,晚安。” 我不太能反应地“嗯”了声,他便挂了电话,我听着忙音懊悔没来得及也跟他说声晚安,不过转念一想,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和他说,大不了以后每天晚上多跟他说几遍,心里顿时释然。 两家家长的会晤最终定在两天后的周末,之所以用会晤这个词是因为整个场面实在有些隆重。原本只是说的两家一起喝个下午茶,可秦家却包下了一个会所,那会所原先是清代某个王爷的王府,从大门走到中厅都要走上十五分钟。 秦家比我们到得早,一位穿着旗袍的小姐领着我们一直来到后院,开满了粉白色花瓣的梨树下摆了一张恰好能坐六人的花梨木长桌,秦家还特意将主位让了出来。 我被安排坐在秦衍旁边,他们大人闲话家常的时候,他除了不时给我添茶,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任凭穿透枝叶的日光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身上。 说到高兴的时候,秦衍母亲端详了我们一阵,拊了拊掌道:“其实秦衍也让我们挺意外的,他回来之后我们也给他物色过好几个姑娘,他每回都一堆借口。那天他回家吃饭,我跟秦铭就说到荞荞,我说这姑娘既漂亮又识大体,可惜就是跟秦衍差点岁数,她爸爸估计不能同意。结果谁知道秦衍突然就说:‘我也觉得她不错。’把我们俩一下都给说懵了。” 在座几人笑了两声,我也低着头听,陈芊道:“荞荞来和我们说的时候,我们也是好半天回不过神。” 秦衍母亲说:“可不是嘛,我就问他了,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结果秦衍说,如果你们相中了她的话,我就去提亲试试。当时把我们都惊讶坏了,我说你怎么藏得这么深呢,你有想法你早点告诉我们啊,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去见没兴趣的人呢是不是!”说到这里,她盯着我笑:“荞荞,秦衍不肯告诉我,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块的,秦衍是什么时候追的你?” 我愣了愣,一时有些哑然,下意识地转头看秦衍。他正垂着眼帘用杯盖拨茶叶,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闲然地对着他母亲笑了一下,谎话说得信手拈来:“难道上回在温泉山庄你们没看出什么端倪?” “你动作倒挺快!”秦衍母亲用手指了指他,几个人笑开了去,又听他母亲道:“行,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家来办,有什么想法你们随时说。”转身对他父亲道:“你晚上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你爸妈,对了,之前老黎提过那块地,你赶紧找人给办一下啊,不行我让我老头去找下建设局。” 秦衍父亲瞥了她眼道:“行了,生意上的事还要你啰嗦。” 秦衍母亲翻了个白眼:“谁爱管你们那摊事。”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现在要操心的事可多了。荞荞,听你爸说你总是隔三差五地出去画画啊?这段时间就先不到处去了,有好多事情要准备的,以后你们度蜜月的时候爱上哪玩哪玩。还有你得趁这段时间吃胖点,现在还是有点偏瘦了,到时候穿婚纱都不好看,而且女孩子太瘦了以后也不好生孩子,知道么?” 我傻了半天,说:“……呵呵。”秦衍又偏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转过头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更觉得有些难堪,一难堪身体里就有一些异样的感觉,我说:“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我站起身离席,还没走出两步便听见秦衍说:“我陪她去。” 穿过一条回廊走到外面,我觉得让他陪我去洗手间也挺尴尬的,就说:“我不用你陪我啊,你回去喝茶吧。” 他说:“没事。”聚了聚眉心:“里面吵得头疼。” 我愣了愣,笑了下说:“你妈妈真是热情。” 他也哼笑了声:“我母亲和你性格相似,我原就想你们会处得不错。” 我说:“可是她也没必要包下这么大个院子,这个地方我知道,普通人有钱也进不来,招待的都是有身份的权贵,不过是两家人说说话而已,连陈芊都说你们实在太有诚意。” 秦衍却看了看我,说:“这是我的意思。” 我意外地抬头看他:“啊?” 他说:“我们结婚,对你我两家影响都很大,从一定程度来说,这是商业机密,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公布于众。” 我又愣了愣:“哦……”摇了摇头:“我不太懂这些。” 他不以为意的道:“你不需要懂。” 我步子放慢了一点,迟疑着说:“是吗?可是我除了画画别的也不会什么,以后可能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他也慢慢站定,垂下眼睛看我,我又坦白道:“而且我身体不太好,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是遗传我妈妈的。小时候比较严重,长大以后才慢慢好一些。我没有刻意节食,但总也长不胖。” 秦衍看着我,静了几秒:“还有什么?” 我想了想说:“别的应该也没有什么了,就是我爸爸总说我败家,因为我看到好看的画和艺术品总是忍不住买下来,一点克制力都没有。” 他又沉吟了片刻,平静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不是有这么个说法么,丈夫两个字倒过来就是付账,你想要什么我自然应该负担,也可以负担得起。你身体不好,我说过我愿意照顾你。你不懂生意上的事情,我却也不像你那样精通艺术,但我不认为这会多么严重地妨碍我们一起生活。荞荞,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看着秦衍,白色的梨花压着花枝快要垂到他耳际,他眉目清淡,漂亮的眉毛和眼睫上点缀着盈盈的光斑,我曾经以为梵高那副《盛开的梨花》是我见过的梨花最美的样子,可那却远远不及我此刻十分之一的动心。 我掏出手机打开摄像机,口中却说:“那什么,能不能麻烦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啊?我想录个音留个证据。” 秦衍笑了一下,我及时地按下了拍摄键。看着这个定格的图像,我想即便是我有再好的画笔也换不来这样的画面。 半个月后,本市商圈里都知道了秦家要和黎家结姻的消息,外界反应似乎有些诧异,但听说那几日秦氏的股票表现不俗,我爸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曾经提过,他说秦家那时正好有一个定增并购案要落地,秦衍选择这时候把消息放出来,他们的股份可以比原来少稀释百分之四十。 至于身边的朋友,廖筱非自然是一早我就告诉她了的,她非要说秦衍和我结婚都是因为她那段时间每天在家里给我诵经,感动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所以才有这样完全不合常理的进展。我还没反驳她,她顿了一下又道:“哎不对啊,我怎么好像记得观音菩萨是求子的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怀孕了?你们难道是奉子成婚?我靠难不成上回那个宋绮文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大半夜裹一浴巾去勾引人家而且还得手了?” 我遗憾地说:“这个真没有,要不你可以再给我多念念经,搞不好真的能在结婚前怀上呢,这样的话到时候就可以婚礼和满月酒一起办了哈哈哈哈哈!” 廖筱非安静了几秒:“……阿黎你你你你怎么能那么不要脸!” 那几天陆昭朝也曾经给我来过一个电话,说听到了一个笑话,他的原话是这样的:“黎荞,我昨天刚从苏门答腊回来就听我表弟说你要嫁给那个姓秦的了?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怎么可能娶你?” 我当时压着一肚子的火问他:“他怎么就不可能娶我,我是破了相啊还是克夫命啊?” 陆昭朝说:“没有啊,但那姓秦的可整整大了你十一岁,你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你都可以管他叫叔叔了好吧……不是,你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真想嫁给他还是怎么着啊?” 我捏着电话恨不得自己有根尾巴能翘到天上去,我说:“不好意思陆昭朝同学,当年初一跟你订的那个什么三十岁之约我恐怕是履行不了了,你也赶紧找户好人家入赘了吧,别等我了哈。还有,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到时候你的红包可不能包得太小了啊。” 电话那边却没了声音,我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又放回耳边:“喂?你听得见吗?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啊……你听不见我就先挂了啊我一会还要去试喜服呢。” 那边陆昭朝仍然没动静,我等了一阵子,只好把电话摁断了。 第九章 往后大半个月的时间里,秦家先是下了彩礼,然后订好了办订婚宴的地点,还联系好了一位据说是从法国回来的婚纱设计师和一个国内顶级的婚纱照拍摄团队,相比之下我们家这边的流程就简单很多,我爸挑了个秦衍方便的时间让他和我家里的长辈吃了个饭,黎家的女婿便算这么定下。 后来秦衍的父母说,秦衍的外祖父祖母不在本市,可以婚宴的时候再见,但需要找个时间让我去见见秦衍的爷爷奶奶。秦衍的母亲曾经跟我透过底,说老太太的祖辈是清代的皇族出身,从小便娇生惯养,脾气大得像个老佛爷,不太好伺候,当年她嫁给秦衍父亲的时候也一度不讨老太太欢心,后来秦衍出生以后才好了。老太太别提多宝贝她这个大孙子,所以对孙媳妇的要求也跟选皇后似的,让我去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周五那天我打电话把这件事和秦衍说了下,他说他周末有时间,等他先问一下长辈们这两天有没有安排再跟我联系。我从电话里听见他那边似乎在开会,说了声好就连忙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反应了一会才接:“喂,耀琳?”袁耀琳以前也和我是一个高中的,平时和陆昭朝玩得比较近,跟我说不上太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说:“喂,黎荞啊,问一下你今晚有没有安排啊?” 我闻言一愣,想了一下,我爸和陈芊今晚有应酬,我倒也不用回家吃饭,便说:“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怎么了?” 她说:“这不是都听说你马上要跟秦家大少爷结婚了吗,我们一帮小伙伴就想给你弄个party,让你记住最后这美好的单身岁月。” 我讶然地笑了下:“哈?” 她道:“怎么样,可以赏个脸吧?就当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嘛,反正你也好久没跟我们聚了。” 我想了想,笑了下说:“在哪个会所啊?” 她说:“嗐,去什么会所啊,陆昭朝家什么玩的都有,你要是答应我们现在就去布置了,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六点这样过来吧,就是御园那个别墅。” 我说:“行。” 下午六点过十分,我到了陆昭朝在城南的别墅,那是他父母给他买的房子,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学画的地方离这比较近,偶尔还会来他这借宿,不过后来就来得少了。 我在楼底下按门铃,门打开后我走进去,突然发出的尖叫声和礼花筒“砰”地一声把我吓一跳,我一边摘挂在身上的彩纸一边看了看眼前那一群十几二十个红男绿女,有我认识的还有我不太认识的,屋子里到处都摆放了百合玫瑰之类的花,天花板上飞满了彩虹色系的气球,四周桌面上还点上了蜡烛,我有点懵地说:“哇,这么大阵仗?” 人群中有人把陆昭朝推了出来,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不自然,哈哈笑了下说:“这不……人多热闹嘛……” “哦。”我没在意,又四周望望:“你们准备了什么好节目啊?” 袁耀林跳出来说:“当然有啊!哎别在这干站着啊,进来进来先进来!” 后来大部队分成了好几拨,一部分人在客厅唱k,一部分人在那打桌球,剩下我们七八个人在餐桌上玩德州.扑克,不过他们说玩钱没意思,换成每局输的人干一杯啤酒。陆昭朝几乎每把都要跟到最后,所以没过几轮就至少五罐啤酒下肚了,过了一阵有人说:“黎荞你这样可不行啊,不是check就是fold,你看全桌就数你筹码最少,你罚三杯吧!” 还没说话就已经有人把酒送到嘴边,我推了两下没推掉,心想也不必扫兴便喝了下去。后来又输了几把,我看着眼前的空易拉罐觉得眼都花了,就摆了摆手说:“我不玩了,有点头晕,你们继续。” 我走到一旁他们唱k的沙发上去坐,晕晕沉沉地有点想睡,闭上眼睛眯了一段时间,恍惚听见旁边有人说:“还嚎呢?赶紧走别耽误人家事!” 后来音乐声似乎停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手机响,迷迷糊糊睁眼接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好像都没人了。电话里是秦衍的声音,但他说了什么我就有点没听清,我坐起来说:“啊?你说……你说明天怎么样?” 他安静了一下,这回倒听清他说什么:“荞荞,你喝酒了?” 我愈发觉得晕,干脆身子一歪躺下来:“哦,一点点……我在朋友家玩,他们打牌,我输了,输了的人都要喝酒,我才喝了……”我举起右手掰着指头数,“一,二……嗯,不到四个。” 秦衍又安静了几秒:“你在哪?” 我努力地想了想,说:“唔……这里应该是御园。”我把脚架上茶几,突然听见陆昭朝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喂你小心点别踹到桌上的蛋糕了。” 我看见他从沙发后面转出来,高兴地说:“啊,有蛋糕?有蛋糕你不早说啊,我都饿了。” 陆昭朝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眯着眼看他一动不动的,就用腿踢了他一下:“你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切蛋糕啊,你……我靠陆昭朝你他妈多重啊你压我身上干嘛?” 他压着我的手:“你安静点听我说行不行?” 我茫然地看着他:“你说啊,我堵着你嘴了吗?” 他却把我手机拿过去,皱眉看了一下直接扔到一边,我忽然记起我刚才好像正在跟谁打电话来着。 陆昭朝拿起茶几上的一罐啤酒又喝了起来,我把手枕在脑袋后有些迷蒙地看着他,本来想认真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可是过了很久他似乎都没有说话。睡意不断袭来,我于是闭上眼睛,开始做断断续续的梦,梦好得简直不想让人醒过来,我梦见秦衍和我说他喜欢我,他还用手轻轻拨我额前的头发。我在梦里伸手抱他,闭上眼睛等着他吻我,可是突然间却听见了什么声音,好像是门铃。 我郁闷地把眼睛睁开一丝缝,听见远处有人在说话。撑着身子坐起来,捏了捏眉心神智才清醒了点,听到有人说:“你的意思是让我未婚妻在你家过夜?陆先生,你在开什么玩笑?” 然后又听到另外一个声音:“谁跟你开玩笑了?她在我家过夜的次数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这儿不欢迎你,你赶紧滚……喂!谁他妈的准你进来了!” 我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面前几步的地方有个人停了下来。我揉揉眼睛,看清他的脸后愣了一下,陆昭朝追进来抓他的肩,被他手一挥便甩开了。 我有点不稳地站起来,摇晃着走过去说:“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忍不住往一边倒,秦衍伸手扶了我一把,又看了我两眼:“接你回家。” 我笑了下说:“哦,你真好……” 陆昭朝在一边叫:“黎荞!” 我转过头说:“哎,陆昭朝,你看到我的包了吗?”头一偏看见包就放在沙发上,又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拿,看到桌上有杯水,顺手拿起来喝了几口,结果到了喉咙里才发现是白葡萄酒,差点一口喷出来。 手里的杯子被人夺走,头顶上秦衍的声音说:“还没喝够?” 我抬头看他,酒精的气味胀得难受,我说:“我渴了,你有水吗?” 他说:“车上有,上车喝。” 我又对他笑了笑:“好啊。”看他眉头皱了起来,表情似乎也不太好,就伸手抓他的衣袖,有些困惑地说:“你为什么生气了啊?你不要气,我给你跳四小天鹅解闷儿好么?” 他看着我,压着的嘴角微微收了一点,低头拿过我的包,又反手来拉我的胳膊。我被他扯着往前走,出门前不忘回头跟陆昭朝说了句:“先走了啊,下次再玩~” 下到楼下上了车,秦衍开了瓶水塞我手里,我喝了两口,想起来问他说:“你为什么会来接我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难道我们有心灵感应吗?” 他却没有回答我,只是低下头帮我扣了安全带,又抬起眼睛看我:“钥匙在哪?” 我迷茫地道:“什么钥匙?”想了想说:“哦,我没钥匙,我家不用钥匙的……有密码,是多少来着,好像是我妈妈的生日……秦衍,你知道么,我一直想,要是我妈妈还活着多好,那样她就可以看看你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我喜欢的她都很喜欢……” 意识又渐渐地开始涣散,闭上眼睛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拉着他说:“秦衍,你知道么,刚才我做梦梦见你了,我本来不想醒过来的,可是没想到一醒过来就看见你了……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第十章 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伸手去揽床上的抱枕,够了好几次都没够到。睁开眼睛,窗外投射进来的霓虹似乎比往常要明亮一些,我拉过被子翻了个身,轻薄的蚕丝触感却觉得有些陌生,我抓着被子在眼前看,顿了两秒,一下坐了起来。 看着四周,我回想了很久,都不太确定这是哪里。 有一缕微光从虚掩的卧室门缝里渗进来,我下了床,木质的地面光滑微凉,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慢慢打开了门。 光是从客厅传过来的,我猫着腰探头出去看,终于找到了鹅黄色的光源,那是一盏半弧形的落地灯。四周被氤氲光圈笼罩的圆弧内,微微透着一种温柔而神秘的气息。落地灯旁边是约四米长的木质长沙发,只被光照隐约触及的一角,秦衍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他腿上放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指节轻轻抵在眉心的位置。 此情此景,让我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秦衍听到声音,把头从手心里抬起来看我。 几秒后,他轻声说:“睡醒了,还是梦游?” 我慢慢走出来,四面看了看:“我怎么……我记得你……这是哪啊?” 他轻笑了一下:“这里显然不是御园,也不是你家。我和你爸爸通过电话,他知道你今晚住这里。” 我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他又转头看向吧台的位置:“桌上有水,饿不饿,要不要叫点吃的?” 我想起来傍晚在陆昭朝家里我好像的确没吃什么,不过现在也不觉得想吃东西,估计是饿过了,就说:“哦,不用了,我喝水就行。” 我走到吧台前,那里有一个盛了半杯水的白蓝色琉璃杯。我妈妈以前也很喜欢这样的颜色,我一出神就直接拿着杯子边喝边往沙发走过去,刚在他旁边坐下来,秦衍就扭过头来凝眉看了我两眼,嘴唇动了动:“我说的是桌上水壶里有水,这是我的杯子。” 我愣了愣,只好把杯沿从嘴巴里拿出来,说:“啊……”尴尬地笑了下:“哎呀,喝都喝了,别这么小气,你要喝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他瞥着我没说什么,我看向天花板道:“这是你家?可是为什么我会在你家?我明明记得我跟朋友在陆昭朝家里聚会来着。” 他闻言把头往后仰了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为什么会在我家?这是个好问题,但你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 我把头低下来,茫然地看着他:“解释什么?” 他说:“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你所谓的那些朋友。荞荞,你不知道我去接你的时候,那场景有多么令我难忘。” 我说:“?” 他看着我:“满屋浪漫的红烛,香槟,玫瑰花,还有一对酣醉独处的男女。”又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其中的女孩是我的未婚妻,男孩跟她是青梅竹马,荞荞,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好半天才听明白他的话,明白之后顿时有点崩溃:“你是说陆昭朝?我可跟他什么都没有!今天真的是一帮朋友聚会,我……我喝多了,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跟他没什么,陆昭朝有好多女朋友,根本看不上我。我、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我怎么还可能对他有想法呢?!” 秦衍用手支着额看我:“你也知道你有家室,还敢在外面喝成那样,任谁都可以拐了你。” 我愣了下,说:“哦……那我以后不在外面喝酒了。” 他道:“是么?有件事我忘了说,你走的时候,还跟他约好了下次再玩。” 我把头左右甩起来:“不玩了不玩了!” 秦衍又看了我几秒,这才挑着唇角笑了一下,我往他身边凑过去一点,讨好地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神志不清,我还记得你给我打了电话呢。唔,不过我不太记得你跟我说什么了,你和我说了什么?” 他挑了下眉毛,想了想道:“是你早上和我说的那件事,我跟家里约好了,明天带你回去吃饭,见见我爷爷奶奶。” 我犹疑着问他:“听说你奶奶要求很严格的,你奶奶会喜欢我吗?” 他仿佛仔细地打量了我几秒,摇摇头:“难说。” 我大惊道:“啊?” 秦衍皱着眉道:“我奶奶喜欢端庄文静贤惠稳重的,荞荞,你……” 我快要哭出来:“那怎么办啊,现在去学礼仪课还来得及吗?” 他看着我,过了几秒,又舒展眉心笑了一下:“逗你的,不用那么担心,我奶奶和你母亲一样,我喜欢的她都会喜欢。” 我愣了愣,他已经把头转了回去,我看着秦衍的侧脸想着他最后的这句话,我想他刚才一定是在调戏我,所以我也应该礼尚往来地调戏他一下,我说:“唔……不过我是怎么到这来的啊?我都喝醉了,是不是你抱我上来的?” 他抬眼瞥我:“你不记得了?” 我说:“嗯,你给我描述一下吧,越详细越好。” 他却伸手从茶几上拿了一张纸片放在我眼前:“那你记不记得这个?” 我低头去看,是一张违法停车告知单,我说:“……这什么?” 秦衍看着我的眼睛,好几秒后,他说:“我开车载你回来的时候,你从你的位置上跨过来,说要靠在我身上睡。我让你下去,你不肯,我只好把车停路边,后来警察过来说你们要干什么回家去干,不要在大街上表演,然后开了这张罚单。我实在没办法送你回去,只好就近带你来这里。” 我愣了一会,说:“?!?!?!” 他继续道:“荞荞,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罚单。” 我把双手掌心朝上举过头顶,摆出一个献哈达一样的姿势,悲痛而虔诚地说:“对不起,罚单给我吧,我会去交的,你不要生气。” 秦衍看着我,说:“我不生气。” 我一下笑了:“真的啊?” 他说:“除非你给我跳四小天鹅。” 我又怔住了一下,脑海里隐约记得刚才在陆昭朝家里好像说过这话。我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茶几前说:“看好了啊!”然后双手在身前交叉,双脚脚尖踮起来,嘴里一边伴奏:“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脚边突然碰到一个坐墩,大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妈啊!” 秦衍的脸直接从我眼前消失,与此同时,我听到我的额头和茶几边沿相撞发出一声巨响,锥心的钝痛让我直接躺倒在地,他放下电脑冲过来:“怎么样了?” 我捂着脑袋说:“头,我头疼……” 五分钟后,我又坐回沙发上,跌打止痛膏的清凉让我不太睁得开眼睛,只能右眼微微眯出一条缝。我看见秦衍抬着手用他手心下侧慢慢揉着我眉心上方的位置。他身后的整片落地窗里,满城的灯火正在熠熠发光。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大部分眼睛,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有几分淡漠疏离,可是突然间,他的嘴角松动了一下,然后竟然笑了出来。 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他轻轻摇头:“突然想到一句歌词。” 我更莫名地说:“什么歌词?” “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他抬起眼睛看我,“你跳的不是小天鹅,是小龙人。” 我愣了半天:“我都那么惨了,你还笑话我?”撇了撇嘴道:“再说你有没有见过犄角啊,犄角是长在脑袋两边的,长在脑门中间的是犀牛角好不好……” 秦衍没有说话,唇角抿起来像是在憋笑。我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忍不住两只手伸过去抱住他,他的动作不由得顿住,我枕在他肩窝上小声说:“秦衍,我喜欢你家,喜欢你家的沙发,喜欢你的杯子,还有你的床。” 他安静了几秒:“那就去睡觉。” 我想了想,决定再大胆一回,我小心翼翼地抱紧了他一点:“可我现在想靠在你身上睡,警察叔叔会同意吗?” 又过了很久,我感觉到他将手缓缓放在我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声音较之往常多了几分低柔:“那就睡吧。” 第十一章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那时已经是早上九点,我从房间里出来听见秦衍在隔壁书房里关着房门打电话,隐约听着是工作上的事情,餐厅的桌面上摆放着中式早餐。 书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秦衍拿着手机出来,看到我已经醒了,便在原地停住,似乎是在等电话那边的人说完。 我趁着这个空隙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情,昨晚最后的记忆就是我靠在秦衍身上睡着了。在那样一种氛围下还能真的睡着,我对自己的淡定程度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就不知道秦衍最后是在哪睡的,这屋里似乎还有起码两间客房。 秦衍那边说完挂了电话,看了看我:“醒了就去洗脸吃早饭,卫生间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我看着他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装说:“你还出去晨练了啊?你起得真早。” 他挑了一下眉毛,过了两秒才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有什么办法,两米五宽的床在上面劈叉都够了,你还能从另一边翻好几次身过来踢我,看来以后应该让你睡地板。” 我愣了好一会,诚恳地说:“小秦总,我是没关系,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要委屈你跟我一起睡硬地板就不好了。” 他拧着眉心看我,思索了几秒道:“既然这样,只好让秘书去订个五米的婚床。”话音落下,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去餐厅倒水喝,我心情舒畅地去卫生间洗漱。后来一起吃完早饭,我说我还是需要回家梳洗一下换个衣服,也要给他爷爷奶奶准备点见面礼。秦衍正好也要回趟公司,他送我回家后,约定下午三点再过来接我。 我回去后把各种看起来比较端庄贤淑的衣服都拿出来比了一遍,最后选了一条看起来有点像改良式旗袍的连衣裙,然后到书房里,挑了半天挑了一个清代仿汉的题字月砚作为礼物装了起来。 秦衍的爷爷奶奶住在城郊的一处大宅,之前听秦衍母亲说过,秦衍爷爷的父亲是军阀出身,后来被我党收编投身革命,所以秦家一直是老派守旧的作风。我倒对什么世家的森严氛围并不发憷,只是想起秦衍奶奶的身份,不禁感慨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竟然可以让这么悬殊的两个人走到一起。 下午三点四十五,秦衍的车开进了秦家大宅,院子的道路两旁栽种着香椿和月桂,月桂花期刚过,地上还遗落着一些碎花瓣。秦衍把车停好,他家里的佣人来给我们开门,我们一进门她便说:“不是说的四点半,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老爷子老太太和殷小姐一家出去散步了,还没回。” 秦衍一边给我拿拖鞋,闻言应了声:“哦,姑姑也过来了?” 佣人答道:“嗯,他们早上开车过来,午饭前到的。”又看了看我,似乎犹豫了片刻,小声知会道:“殷小姐还带了她先生的侄女过来。” 秦衍随意点了个头:“知道了。” 我把礼物给了佣人,跟着秦衍到客厅去喝茶,我问他道:“我听说你爷爷奶奶有五个孩子,最大和最小的那个是女孩,刚才你说的姑姑是哪一个?” “小的那个。”他随手翻着手边案上的一本书,过了几秒,漫不经心地道:“我小姑姑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十六岁意外过世了。我姑父的侄女从小常在她家里住,我姑姑视她如己出。” 我听完后想了想:“那女孩是不是姓江?” 秦衍从书里掀起眼皮看我:“你认识?” 我摇头:“不认识。”只是想起上个月从日本回来前陆昭朝给我发过的那张和秦衍一起跳舞的女孩的照片,印象中气质不错,倒是挺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秦衍又挑眉问我:“那你怎么知道她姓江?” 我打了个哈哈说:“哦,好像听你妈妈提过。” 坐了一会儿,约莫四点过一刻,大门处传来声响,一行人从外面回来。秦衍领着我一一打了招呼,秦衍的爷爷倒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不怒自威,估计是老人家棋瘾犯了,才简单聊了几句便同秦衍的姑父去了棋室。但秦衍的奶奶确如秦衍母亲描述的那般,七十多岁的人保养得脸上的皱纹都可以数得出来,说话慢条斯理,被秦衍的姑姑扶着坐下后,像打量一个古董花瓶一样细细打量了我好一番,却是对秦衍道:“这就是你父母千挑万选最后给你定下的媳妇人选?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是不是觉得我这老花眼不顶用了?” 我只能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一动不敢动地端坐着,看见秦衍的嘴角很轻地往上挑了一下,说:“是我定的,我父母知道的时间也并不比您早多少。” 他奶奶嗔怪地看着他:“你这眼光倒是比以前差了忒远。” 他垂着眼睛端着茶杯,这回没说什么。安静了几秒,他奶奶又道:“既然来了就让她陪我说说话,你去棋室陪你爷爷下棋吧,别总是让你姑父赢,不然一会老头子又要发脾气。” 秦衍低头把那杯茶喝完,又转着手里的杯子瞧了片刻才起身,走到我跟前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眼里笑意很满地道:“荞荞,你在这和奶奶聊天,有事就叫我。” 我被他这个突然的亲密举动搞得有些愣,只好点点头,他就转身走了。 厅内一时只剩下我,秦衍奶奶,秦衍姑姑,以及那个姓江的姑娘,刚才听秦衍介绍说她叫什么江静瑗。我看老太太茶杯空了,就主动替她将茶满上,听到她老人家低低道:“长得还算可以,仪态么……” 我放下茶壶,有些惶恐地抬头,秦衍奶奶正色看着我:“听说你身体不大好?” 我连忙道:“谢谢您关心,我没什么大碍。” 她说:“没大碍就好,家里的生意现在都要交给秦衍,他身边的人总要能照顾他,而不是成天让他花心思照顾。” 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又听老太太发问:“听我儿子说你父亲也是做生意的,那你现在是在家里的公司帮忙?” 我诚实答道:“家里的生意都是我爸爸在操心,我是学画画的,不太懂生意上的事,也帮不上他什么。” “画画?”老太太问说:“画得怎么样啊?” 我说:“艺术领域大师太多,我不敢说好,只是办过一些个展,也拿过新锐画奖,参加过几场拍卖,平时空闲的时候,偶尔也会接些商业画的活。” 老太太没有说话,秦衍的姑姑秦殷却在一旁掩着嘴乐了:“幸亏你家里有几分家底,否则真是……画画当个兴趣没什么,要发展事业还真有些难,不像静瑗这样随便就能在乐团当个首席,妈你说是么?” 我沉默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说:“谢谢您提点,只不过我虽画得不算多好,从十六岁开始也有固定合作的画廊,画集出过几本,销量还不错,拍卖的画最高也有七位数。虽然纯粹的绘画艺术现在还不是那么大众化,但养活自己,也不成什么问题。” 秦殷脸色有些白,翻了翻眼皮没再说什么。秦衍奶奶凉了凉声道:“不过是闲聊,不必这么较真,女孩家要收敛些脾气。” 我只好说:“您批评得是。” 她道:“秦衍这孩子做什么决定都不跟家里商量,我看你还眼生得很,以后多过来走动走动。” 我又点头,说:“哦,好的。” 秦衍奶奶没再说什么,又喝了一会茶便站起身吩咐道:“刚才走了太久腰有些累,阿殷你上楼帮我捏捏。” 秦衍奶奶被秦殷搀扶着上楼后,厅内便只剩下我和江静瑗两个人。我松了口气靠在沙发上看手机,心想是不是给秦衍发条短信让他出来。 这时听见旁边的人道:“一直久仰黎小姐,今天见到,真是比照片上还要漂亮许多。” 我扭过头,刚才气氛紧张,我还一直没正眼瞧过她。我说:“谢谢,我也很高兴见到江小姐,听说江小姐的小提琴拉得很好。” “不敢当。”她笑了下,又说:“奶奶和伯母说话都很直,你不要介意。” 我耸耸肩:“不介意,老人家有些脾气很正常。” 她又笑了一下,转了话题道:“我自小就跟伯母时常来拜会奶奶,那时候也常和秦衍一起玩,算是和他情同兄妹,后来他出国了才联系少一些。黎小姐是什么时候和秦衍认识的?” 我看了她两秒,说:“十年前。” 她似乎很讶异:“是么?我还以为……”顿了顿又笑了下:“听说黎小姐还不到二十三岁,十年前还很小吧?秦衍后来又因为……出去那么多年,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是他回来之后?” 我沉默地思考着我和秦衍到底应该算是哪天在一起的,结果还没吭声,她又自顾自地道:“我想也是,这么多年他终于愿意回来,他父母肯定也以为他已经放下心结,才不停地安排他相亲,连我也被安排过。” 虽然我知道我不应该被她的话带着思路跑,但我实在有些好奇,我说:“什么心结?” 她又诧异了一下:“莫非你不知道?这……”静了两秒,摇摇头:“算了。” 我说:“哦,算了就算了。” 她却又像还有话要说,挣扎了片刻道:“黎小姐,冒昧问一句,你还这么年轻,难道甘愿陷在一场商业联姻里面?” 我茫然地看着她,过了几秒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商业联姻。” 她叹了口气:“秦家利用他们的关系帮你家拿到了一块地,而你们配合秦家炒高股价,黎小姐,你们就是商业联姻。” 我说:“……你高兴就好。” 她犹疑地看着我:“难道你是真的喜欢他?” 我反问她道:“难道你不是也喜欢他?” 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道:“我配不上他。” 我愣了一下,这回倒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也一度觉得我配不上秦衍来着。过了一会,江静瑗又说:“虽然我一直努力往他喜欢的人的方向上靠,但我知道我还赶不上那人在他心里的十分之一。” 我沉吟了好一阵,忍不住问她:“你说的这个,嗯……”斟酌了一下措辞,“他的前女友,死了?” 江静瑗的脸色变得很惊恐:“你怎么会这么问?我想没有。” 我顿时淡定,宽慰她道:“那就没什么,这世界上只有回忆中的死人不能战胜。江小姐,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黎小姐,你怎么这么有意思,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我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压低了一点声音说:“你想啊江小姐,秦衍今年都三十三岁了,与其让我怀疑他的性取向或者某些方面的能力,我当然更愿意相信他交过女朋友。” 然后就听见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怀疑我什么?” 我猛地回头,秦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后抄手站着,我说:“啊哈哈,没什么,我在和江小姐讨论你们下围棋的事呢。咦,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完一局啦?赢了吗?” 他点头:“赢了二十多目,爷爷高兴得非要晚上喝两杯,让我出来帮他醒酒。” 我愣了愣:“……你为什么要这么狠?” 他道:“别愣着,过来帮忙。” 我说:“哦。”站起来跟着他去厨房,秦衍抬起眼睛,又跟江静瑗点了点头,对方笑了一下,我却觉得那笑颇有些愁苦。 秦衍去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又指挥我从壁橱里拿醒酒器,边开瓶塞边说:“还以为你会和她们不对盘,没想到你聊得挺好。” 我想了想说:“虽然江小姐也和你相过亲,不过她毕竟也算你家人嘛,还是要搞好关系。” 他笑了下没说什么,我又道:“你奶奶刚才还说让我多过来走动,我在想是不是下礼拜应该抽时间再过来一次。” 他低着头沉吟了几秒:“下周我要出差,你一个人过来不好,等我回来再说。” 我愣了愣:“啊?你要出差?可你妈妈说下周让我们去试婚纱,还要跟摄影师沟通一下。” 他将酒倒进醒酒器里:“我都可以,你喜欢就自己拿主意。” 我思量了下,说:“真的?我听说这个婚纱摄影团队很厉害,不管是你想上天去和老鹰一起拍,还是想去非洲丛林里和狮子一起拍,或者是想到海下去和鲸鱼一起拍他们都可以办到,我有点想试试,你觉得我们要不要试试?” 秦衍抬起眼皮斜斜看我,半晌,说:“我老胳膊老腿的,你给我留条生路。” 第十二章 秦衍出差的那几天,我也比较悠闲。那晚廖筱非邀请我去她家住,作为文学与电影艺术爱好者,她的卧室跟个小放映厅一样大。我们躺在床上,离那个巨大的幕布有七八米的距离,效果极其震撼。我一直觉得我的心脏病能逐渐好起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时候经常来她家看鬼片锻炼心脏的缘故。 今晚照例挑了部鬼片来渲染氛围,一边看我一边给她汇报这段时间的情况,廖筱非听完之后深沉地思索了一下,说:“我怎么觉得你未婚夫这不世出的前女友像个修炼成精的人参果似的?” 我回忆了一下西游记里面人参果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道:“不会吧,我觉得她应该不是长成那样的。” 她朝我翻个白眼:“比喻你不懂啊?我的意思是她噌噌噌地冒仙气儿啊,你看秦家那挑剔的老佛爷,你都美成这样了她还说你离她差忒远,还有你家秦衍那姓江的墙头草,哦不,窝边草,说她还赶不上她的十分之一,这就厉害了,你确定她没死?”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美成哪样了,能具体点吗?” 廖筱非说:“……阿黎我们关注的重点能有意义一点不?” 我反应过来说:“哦。”又回忆了下:“反正窝边草是这么个意思。” 她放下心来:“那就好,否则你就直接出局了。”顿了一下又说:“那是什么事能让他有心结呢?难不成是那女的移情别恋,把他甩了?” 我说:“我觉得这不能够吧,秦衍的向心力多强啊,方圆十里的雌性生物都围着他转,除非他的前女友是一台高速管式离心机,否则怎么可能移情别恋?” 廖筱非沉默了会说:“你画风好像不太对啊,你不是个画家吗你是怎么懂这个的?” 我说:“哦,那天我在秦衍家里看到一本国外的物理期刊好像提到离心机,就回去研究了一下。” 她又说:“秦衍不应该算是个企业家吗他又是怎么懂这个的?” 我得意地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听他妈说当年他考大学的时候还有一个得过费米奖的教授想把他收入麾下,不过秦衍没兴趣。” 廖筱非感叹道:“噢,真是厉害……” 我说:“是啊……” 沉默了一阵,她说:“我们刚纠结的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提醒她道:“纠结他的前女友是不是离心机的问题。” 她给了我脑门一下:“离你个头啊,他前女友当然不是离心机了,我们是在纠结到底是什么让他有心结。” 我反应过来说:“哦对,是啊,能有什么理由呢?” 廖筱非用排除法思考着说:“如果那女的既没死也没甩了他,甚至连他家里也很认同她没有什么家族仇恨,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理由了。” 我洗耳恭听:“什么理由?” 她说:“要么是你家秦衍发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男人,要么那女的发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女人。” 这个论点太新颖了,但又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沉默而说不出话,廖筱非也跟着我一块沉默,一时间,漆黑的房内只有凄厉的鬼叫声从音响里传出来。 等屏幕上的女鬼整整叫了三分钟之后,廖筱非继续提出她的论据道:“说真的,我越想越觉得,你看啊,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你在他家留宿,你俩还睡一张床上。虽然你这身材穿上衣服看不出来正反面,但是脱了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啊。你都贴他身上了他还毫无反应,你就一点儿不怀疑?” 我顿时觉得全身都有点冒凉气,把旁边的一个阿狸抱枕抱在怀里说:“那怎么办?” 她沉重地道:“只好等他回来你再去试试。” 我忧愁:“怎么试啊,我没有经验。” 她鄙视地看着我:“这有什么难的啊?强上啊!”转头从旁边掏出一本被翻得有些残旧的金.瓶梅词话,“给,我珍藏的,足本,还带插画!” 我欣喜地接过来一看,顿时失望:“搞什么啊,居然不是校注版?!” 秦衍计划是坐三天后周六中午的飞机回来。自从那晚在廖筱非家里我们讨论出一个让我难以接受的结论之后,我一直迫不及待地想早点见到他,所以那天我在电话里佯作漫不经心地提了句我可以去机场接他,谁知秦衍却说:“不用了,秘书已经安排了车来接我。” 我语重心长地劝他道:“哎呀,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是顺路去那边。你知道么,前两天我听新闻报导说中东局势不稳定,成品油供应不足,加上美元形势走弱,所以国际油价又涨了。新闻还报导说近年来世界各地的气候受厄尔尼诺现象影响严重,极端天气越来越多了,号召保护生态爱惜资源人人有责呢。少开一辆车,既能节省油,又能保护环境,这可是造福社会的事情。为了全人类的福祉,你就委屈一下搭我的顺风车吧,别让你秘书特地来一趟了。” 秦衍听完后沉默了好半天,轻飘飘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意见,但我还有两个同行的同事,你看是让他们一块搭你的顺风车还是我让秘书单独送?” 我愣了下,毫不犹豫地说:“哦,这样啊,那要不还是让他们坐你秘书的车吧。” 他在那边好像笑了一声,然后把航班信息和时间发给了我。 然而到了那天,因为发生的一件事情,我终究没能去成机场。 周六的前一晚,廖筱非给我打了个电话,支吾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敢相信地问她道:“你说之前诽谤我的那个宋绮文让你帮着约我出来她要给我道歉?她该不会是被颈椎病搞得神经错乱了吧?” 廖筱非说:“我一开始也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啊,但是我后来听说了件事,我估计是因为那件事她才不得不向你低头的。” 我困惑地说:“什么事?” 她说:“他们宋家原先和秦家谈了笔生意,本来谈得都差不多了,结果谁知道最后秦家把合同的金额砍了一大半,就剩个百分之二三十。那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秦家不想撕破脸而已,我估计他们家一想啊,肯定是因为之前把你这个秦家未来的少奶奶得罪了才有这样的下场,所以就命宋绮文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我闻言愣了半天,我说:“这事真和我有关系?” 她说:“那你去问你们家秦衍啊,我怎么会知道?你就告诉我明天你去不去吧我好回她,我正看我最爱的赫本呢她老给我发短信烦都烦死了。” 我想都没想就说:“别说道歉了,就算是她给我下跪我也不可能把另外那部分合同给她拿回来啊,我不去。” 廖筱非“哦”了声,然后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中午,我从画室出来去吃午饭,吃到一半,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简直像有人拿着鸡毛掸子在我耳道里撩一样,跟当初印象中那个尖酸刻薄的音调完全不符,腻得我饭都要吃不下了,我甚至怀疑这个宋绮文是不是专业学配音的。 她是这么说的:“黎荞,我们之前有些误会,哦不,不是误会,是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你能屈尊来一趟,让我有机会当面跟你道歉。” 我跟她说:“宋小姐,我觉得你就别那么客气了,虽然当时我挺生气的但现在想想也真犯不着。如果说你是因为你们跟秦家的生意黄了才来跟我道歉那就更不必了,秦家生意上的事我是真插不上话,就算你跟我道歉也没用,你明白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竟带了哭腔,泫然欲泣地说:“我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原谅我,可我是诚心道歉的,我也可以把那天在场的朋友都叫上,当着他们的面澄清你不是我造谣的那样。我父母和哥哥的确也骂了我,他们说就算这单生意做不成,但毕竟和秦家还是朋友,以后也还是要来往的,做了伤害朋友的事,总不能一个正式的道歉都没有。” 我听得头都大了,但转头一想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之前看秦衍父母跟她父母关系还是挺熟络的,如果因为我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的也不好。我低头看了一下表,离去接机的时间还早,便说:“那就照你意思聊聊天吧,我现在有点时间,去哪找你啊?” 她顿了一下,说:“哦,我在云廷,8217套间。” 我挂了电话便开车过去,路上突然想起来云廷还是秦氏下属的物业,宋绮文跟秦衍都已经没戏了还这么照顾他生意,想想还真是叫人有点感动。 第十三章 到了云廷,服务员把我领进那个vip套间。我一进门,扫见四周的沙发上大约坐了五六七八个人,屋内光线不算太明亮,桌上摆满了红酒和香槟。在我进来之前,整个场面像是在开party一样热闹。 宋绮文从人群里站起来,笑容亲切地走了过来:“黎荞,你真的来了。” 我看了看周围,顿时有些没兴趣,我说:“还以为就你请我喝个茶,不知道你这里这么有人气,我还是先不打扰了。” 她却一把拉住我,我回过头,宋绮文咧开了嘴笑,桃红色的唇彩晃得有点刺眼:“我不是说了吗,我把我的朋友都叫上了,当着他们的面给你道歉。” 我站在原地,静了两秒:“行,那你说吧。” 她笑了一下,跟旁边挥了挥手,就有个人端了两杯红酒过来。宋绮文把酒接过来,递了其中一杯给我:“光嘴上说说哪算得上有诚意?来,黎荞,我敬你一杯,你随意就好。” 我低头看了一下她的手,摇摇头说:“我不喝酒。” 她脸上的笑滞了一下:“就一点,来都来了,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我晃晃手上的钥匙:“开车来的,一会还要去机场,没法喝。” 她一脸为难地站在那里,一副苦大仇深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瞥了眼周围,觉得也不好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只好道:“给我来杯西柚汁。” 宋绮文愣了片刻,笑了笑连忙转身吩咐一个人:“阿昊,快去给黎大小姐准备。” 旁边有个画着烟熏妆穿着坎肩皮衣安能辨他是雌雄的人领了命从门口出去了,宋绮文拉我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殷切而一脸天真烂漫地同我聊天道:“黎荞,你要和秦衍结婚的消息真的是真的?” 我莫名地看她一眼:“你不是知道了才叫我过来的吗?” 她笑笑:“外界是这么传闻,我也不知道真假,那你们的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我斟酌了下,还是如实道:“秦家安排的,下月订婚。” 宋绮文又问了几个的问题,一旁的无关人等要么划拳在要么在吸烟,环境恶劣得我已经很不耐烦。好在不多久,刚才那个出去的人回来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过那人手里的西柚汁一口气喝了大半,放下杯子说:“宋小姐,你让我过来我也过来了,你让我喝一杯我也喝了,虽然到现在也还没听到你认真地跟我说声对不起,但我也懒得听了。秦家跟你们家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觉得我跟你实在不是一路人,也没必要发展什么很好的关系,就这样吧,我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转身想走,却看见门口两个男的往那抱着手挡了挡,我站在大厅中间顿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笑了声:“什么意思?” 宋绮文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摊了摊手:“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留黎小姐再坐坐。” 我说:“然后呢?” 她把画成一字的眉毛皱起来:“然后?我也不知道黎小姐然后会是个什么表现,可能会像上次在温泉山庄一样,忍不住往男人身上扑吧。” 我反应了几秒,摁住心底冒出来的一点恐慌,我平静地说:“你在果汁里下了药?宋绮文,你知不知道给人下药让人丧失自控力并发生性行为是按强.奸罪论处的?” 她好像听了个笑话一样,哈哈冷笑起来:“这里谁看到我给你下药?不过你放心,等会你的样子我一定会好好地用视频拍下来,让所有人都看看即将嫁进秦家的黎大小姐在秦家的会馆里跟别的男人苟且,你说秦家的人看见这些会怎么样呢?” 我攥紧拳,暗暗观察了一下四周,心想一定要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收回眼神,我淡定地看着她说:“你策划这么多真是用心良苦了,但你以为你制造一出我的丑闻秦衍就会转而看上你吗,你就能嫁进秦家了?” 她咬了咬牙:“他看不上我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想让你得逞,明明就是个婊.子,还装什么清纯少女。我哥还让我来给你道歉?真是笑死我了!” 身上慢慢有些奇怪的感觉,我也冷笑了两声,把手搭在一旁的柜子上,努力让自己站稳,尽量让自己流畅地说:“宋绮文,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和秦衍是商业联姻。我们结婚秦家是有目的的,你觉得你这么做坏了秦家的事,秦家会放过你么?你可能还不太清楚秦家究竟是什么背景,但我敢向你保证,今天你敢对我动手,明天不光是你,你全家人都要从这里卷铺盖滚蛋。” 宋绮文说:“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原来是商业联姻,哈哈,你该不会以为全市只有你能配得上秦家吧?你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丢尽了秦家的脸,还妄想秦家为你出头?你在做什么美梦呢,我看你还是想想这艳照门要是曝光之后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在n市呆下去……” 她后面说的话我已然无心去听,身上除了发热,还像有东西在爬,手脚有些无力发颤,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我听着自己的心率忽然有些害怕,没多久,胸口果然开始狠狠地绞痛起来。宋绮文朝我走近了两步,我听不清她说什么,一咬牙,突然猛地跑过去抓过桌面上的一个空酒瓶,她吓得尖叫了声往旁边躲,我径直从她身边冲过去,把手里的酒瓶用力地砸在了报警器上。 我抓着衣服在地上瘫坐下来,背心靠在墙上,胸骨的地方越来越痛,甚至觉得窒息,周围人似乎被警报声震得有些发懵,一时竟没有反应。云廷的安保很快就推了门进来,赶到我跟前时,眼前已经有些看不清,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那人的衣袖说:“帮我叫急救……打、打给你们老板,告诉他我叫黎……” 还没说完,就再不知道什么。 小时候因为心脏病突发晕厥过去的次数不算少,每回苏醒过来,觉得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我妈总是一副刚刚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每次晕过去了就有可能再也醒不来。 所以眼下睁开眼睛看见陈芊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非常感恩上天的。 旁边正在换药的护士说了声:“病人醒了。”陈芊便把额头从手心里抬起来,往我床边靠近过来:“荞荞,好点吗?” 我转头看她,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我没事。她好像松了一口气:“我在家里接到电话说你在医院急救,要家属过来,简直快吓死。我刚给你爸爸去了电话,他坐今晚的飞机回来。” 我点点头,她又道:“怎么会突然心脏病犯了?你不是近几年都不怎么发病了么,你没有随身带药?” 我又摇摇头,那么长的故事,刚醒过来真是没力气说。陈芊了然地没再问,只道:“我让阿姨做了晚饭送过来,吃一点你再睡,医生说最好还是观察一两天再出院。” 我应了声,又突然一愣,想起来说:“陈姨,现在几点了?” 陈芊看看表:“快六点了,怎么了?” 我慢慢撑着身子起来,到处找我的包:“我手机呢?我给秦衍打个电话,本来说要去机场接他的。” 她抬手拦我:“他一下飞机听说你出事就过来了,刚才见你没事了才走,说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晚一点再来。他父亲也在外出差,让人来看过你,买了好些东西。你快躺下,医生说你现在还不好太大幅度动作。” “哦……”我又怔了怔,才想起来晕过去之前让云廷的人打电话给他父亲来着。 又躺了一阵,家里人便送了晚饭过来,吃完之后陈芊又陪我坐了会我便让她回去,我和她说:“我妈过世后那几年我也有时会自己住院,早就习惯了,真不用陪夜。让司机来接您回去吧,明天您再和我爸来看我。” 陈芊犹豫了一下,只好离开。 我在病房内看了会手机,本来想给秦衍打个电话,可是又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想想还是没去打扰。下床出门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我在墙角听见两个值夜班的护士在说话,一个说:“16号床那女的家里好像很有钱,你看她妈保养得多好,连来接送的司机都这么有派头。” 另一个说:“你下午没在,没看见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才叫那个惊为天人,比你看的那些个韩剧男主还要帅。” “真的?有没照片?” “我也想拍啊,不过没来得及,他才来了十分钟左右就走了。” “啊?他女朋友差点没死哎,他就来了十分钟?” “对啊,我也觉得,好歹等那女的醒了吧?” …… 我无聊地又听了几句,转身回病房,躺在床上想了一会,不知道宋绮文那帮人后来怎么样了,当时那个场面那么混乱,估计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心脏病突发,没人顾得上他们,想想真是生气。 就这么气着又睡了会,感觉眼前的光线暗了不少,隐约有影子晃动。我睁开眼睛,病房内的大灯果然已经熄了,只有床头的台灯亮着,素白的房间里,有几缕月光穿过薄纱帘透进来。面前不过两臂的距离外,秦衍低头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我的病历在看,眉心轻轻锁了起来。 我真是头一回觉得,原来病房也能比星辰漫天的海边还要浪漫。 第十四章 大概有那么三分钟的时间,我不敢动,也不敢发声,一直到秦衍把我的病历看完。 他抬起头把病历放回我床边的时候才发觉我已经醒了,安静地看了我几秒,嘴角很轻微地往上挑了一下:“心系万生的黎小姐,今天我没等到你的顺风车。” 我撇撇嘴,无奈地说:“我也没办法,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 他往椅背后靠了靠:“说来听听。” 我顿了顿,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把实情全盘托出会不会让他和秦家都有些难办。因为说到底宋绮文恨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并且,当时的事我也没有证据。 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思忖了片刻,简短地说:“我去了趟云廷,在那里见了些人,然后就突然心脏病发作了。” 安静了两秒,秦衍挑了一下眉毛:“就这样?” 我说:“对啊,然后我就晕过去了被送来医院了。” 他皱了皱眉,表情不认同地道:“你不是晕厥,你是休克。” 我没话讲,摸了摸鼻子,他又道:“另外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医生在你的病历上说,你的心动过速和心绞痛是由药物引起的?” 我又无语地抓了抓头:“哦,这个么……” 沉默了好一阵,秦衍伸手到床头柜那个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水果刀,低头悠哉地削起苹果来,一边道:“从道理上说,你是在云廷出的事,云廷是秦家旗下的产业,荞荞,你应该告诉我。” 我犹豫了下:“其实……” 他又垂着眼睛打断我:“从感情上来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不管是谁伤害了你,你都可以告诉我,不需要有什么顾虑。” 我怔了怔,看了他一会,慢慢垂下眼睛,想要梳理一下思路。可一仔细回想起来,心里竟有一些后怕,我有些发颤地坦白道:“是那个宋绮文,她让我去云廷说要给我道歉,可是我没想到她会给我水里下药。” 他手里削了很长的苹果皮突然断了,刀光在我眼前晃了晃。他动作停下来,掀起眼帘问我:“你和她关系又说不上好,为什么要去赴她的约?” 我嚅嗫着说:“这不是你家和她们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嘛,我想着也不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 秦衍又看了我一阵,却没再说什么,垂下眼睛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削完。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安静了一会儿,又觉得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委屈。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说:“刚才我醒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听护士说,你只来了十分钟就走了……你就真的那么忙吗?” 最后一句连我自己也听不太清,可他却竟然听见了。他抬眼看我,肯定地点了个头:“忙。” 我说:“……” 他解释:“秘书在云廷扣了十来个人,等着我过去处理。” 我愣了一下:“啊?” 他继续解释:“要调录像,联系警察和律师,口供,笔录,一直忙到刚才才结束。” 我讶异了半天:“……你报警了?!” 他挑了挑眉梢:“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什么处置他们的方式,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错愕地说:“可是这么一来,你和宋家岂不是……” 他面无表情道:“难不成你告诉我,为了维持和一个生意伙伴的关系,就要牺牲我的未婚妻?” 我有一点滞住,张了张口,一时竟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看他把苹果削好了,便出神地伸手去接。谁知他一抬手,把苹果放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 我把手放在半空中,说:“……” 秦衍抬起头看我,我也看着他,好几秒后,将手僵硬地从半空落到他胳膊上拍了两下,干笑着说:“啊哈哈,你能为我做到这样,我真是……” 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上,我默默抬手把他塞进我嘴里的苹果拿下来,尴尬而沉默地啃着。秦衍又伸手去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出来,低头重复那个削皮的动作。静了半分钟,他突然笑了一下,微抬起一点眼角:“荞荞,你刚才在跟我发脾气?” 我愣了愣,含着一口苹果说:“啊?我什么时候和你发脾气了?” 他眯眼看着我:“你刚才说,你就真的那么忙么,这句话不是在发脾气?” 我呛了一下连忙道:“没有没有,肯定是你听错了,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对你发脾气?” 他一脸疑惑的表情:“我对你好?我不过来看了你十分钟就走了,我怎么对你好了?” 我说:“……小秦总,不带你这样的。” 他眼里笑意更深了点:“急什么,又没说不让你发脾气。” 我愣了下,认真地跟他说:“你也不看你还拿着刀呢,总要等你把刀先放下我才敢发脾气啊。” 秦衍就挑了下眉毛,把最后一点果皮削去后,把小刀放在了台面上,然后悠悠然地看着我。 我觉得他这个表情实在是太欠虐了,太挑衅了,太瞧不起人了,所以就在他抬手要把苹果送进嘴里之前抢先探过去咬了一大口。 这回终于轮到他怔了怔,低下眼睛,失笑地摇了一下头:“你这么不肯吃亏,看来我以后日子不好过。” 后来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以往在医院过夜,总是睡得很不踏实,但那晚却一夜无梦,只记得将要入睡前秦衍拉了我的手过去,约莫是在测我的心跳。他手心的温度比我高一些,指腹划过的力道很轻柔。 第二天早晨,我爸和陈芊一起过来了一趟,医生跟他们说完我的情况,然后让我再做了个全面的检查,一直折腾到中午他们才暂时回去,留下家里的阿姨照顾我。 下午的时候,廖筱非跑到医院来看我,昨晚她给我发短信问我怎么了,但那时我没看见,早上起来看见才回复她我住院了,还在奇怪她怎么会知道。眼下她坐在我病床前吃着葡萄说:“阿黎,你和那宋绮文这回真是名声大了。” 距事发到现在也还不到24小时,我莫名地问她:“怎么消息传这么快,发生什么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昨晚上我蹭我爸饭局和几个市里的领导一起吃饭,吃到一半有个区公安局的领导突然接了个电话走了,我们还以为出什么大案子了,后来我爸一打听说是你被人害了啊。我一听吓坏了,又联系不上你,就打给我一个警局里的同学。结果他告诉我说他们警局今晚可热闹了,百八十年都没那么热闹过,哇塞那门外是停了一溜的豪车,屋内是堆了满屋子的商界名流,就跟开亚洲博鳌论坛似的,都等着过去领他们家孩子。” 我回忆了下,昨天那群人里面的确挺多富二代的,廖筱非又说:“我听我那同学说吧,那抓获现场也特别有意思,一个个穿得不伦不类,蹲地上抱着头就好像扫黄现场一样。你们家秦衍直接搞了个律师团坐那,一家一个无缝对接。然后就把那拨人分开审呗,从下午一直审到半夜。一开始他们还不认,说就是你跟他们一块喝酒喝高了然后心脏病发了,后来其中有一个女的经不住吓就招了,说她们给你下了药,本来是想等你药物发作之后拍视频发上网的。而且他们怕你走了,就给你下了两三倍的剂量。好像那拨人里头还有宋绮文花钱找的几个地痞流氓,都是有强.奸猥亵前科的,就等着你浪呢,结果谁知道你还没浪起来就直接给抽过去了。” 我听着仍然心有余悸,手上抖了抖,低低骂了声:“妈的!” 廖筱非说:“是啊,太下流了,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说老娘是跟她们同一个圈子混的。还有你们家秦衍一听,我靠他简直疯了,也不知道他去交涉了什么,反正昨晚警局一个也没让走,不管主谋同谋还是不知情只是看热闹的通通刑事拘留,结果除了查这事还查出好几个吸大.麻的。反正我看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你这说重一点那就是下药后强.奸未遂啊,搞不好都要判刑的。你想那一屋子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闹这么大一出他们还要不要混了,一帮人全都在那哭天抢地威逼利诱的,说毕竟没出什么大事就私了了吧,尤其是宋绮文的哥,还跑去找你们家秦衍攀交情,结果秦衍压根谁都没理直接走了。我今早听说秦家把跟他们宋家的合同都终止了,还要告他们质量问题违约什么的。” 我愣了好半天,随手拿了根香蕉过来,一边剥皮一边想了一下,昨晚秦衍跟我说得言简意赅云淡风轻的,没想到有这么大一出戏。我低头看了看香蕉,忍不住感慨说:“他昨天忙一晚上肯定没吃饭吧,我还抢他的苹果,我真是不应该啊……” 廖筱非又像豌豆射手那样喷出一粒葡萄籽,笃定地说:“虽然秦家后台够硬,在商圈里也是呼风唤雨的,但一下得罪那么多人肯定也不是没代价的呀!阿黎,我觉得你可以放心了,你们家秦衍喜欢的应该不会是男人!” 我说:“啊,真的啊?我还刚准备把你给我那本书好好研究下呢。” 她说:“那不碍事,你接着研究啊。你这小心脏忒不好,为了防止你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又抽过去了,提前研究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我无语了一下,廖筱非又说:“哎对了,你跟陆昭朝怎么了?” 我迷茫地道:“怎么了,我没跟他怎么啊。” 她说:“他也知道你的事了,我早上打电话给他本来让他跟我一块儿过来看你的,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准,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我说:“没有的事啊。”想了一想:“大概是他又拿我当幌子去跟他女朋友分手了吧。” 第十五章 第二天,陈芊和家里的司机一起来接我出院,前一晚打了点滴所以睡得早,听护士说秦衍很晚的时候来陪了好一会儿夜,看我一直没醒就走了,我简直懊悔得捶胸。 回家的路上,陈芊和我说:“昨天你爸爸和你二叔通电话,他说你妹妹放暑假了,要过来我们这边住些日子,正好过段时间还可以参加你的婚礼,等会周师傅会去机场接她,我先和你说一声。” 我反应了一秒:“黎潇?” 陈芊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如果你们记忆力够好的话,应该会记得之前我曾经提过,我有个堂妹,小时候在我画室玩被蚕吓出了失心疯。这个堂妹就是黎潇,黎家小辈里和我唯二是女孩,在兄弟姐妹中跟我关系算是最近的。她小我两岁,此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演戏,目前在电影学院就读。两年前的寒假她也来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陆昭朝被一个官二代的女的缠上了,拿我当挡箭牌都不好使,最后还是她挺身而出,也不知道从哪里搞的道具,跑到那女的面前说她怀了陆昭朝的孩子。跟对方争吵推搡半天,最后往地上一坐,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她身下流出来,场面极其惨烈。那女的吓得够呛,怕惹出事才没继续打陆昭朝的主意,但副作用是陆家以为陆昭朝真的在外面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整整把陆昭朝关了一个月禁闭。 下午睡醒午觉起来,我在花园里浇花的时候见到了黎潇。她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我:“黎荞,我听说你被人灌了催.情药,还差点让人给强.奸了?你这日子怎么过得比电视剧还精彩啊?” 我说:“黎潇潇你给我小声点,我爸和陈芊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别让他们听见了。”又仔细看了她一眼,说:“你们明星的审美我真是不懂,你把指甲涂成绿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把嘴唇也涂成绿的,市面上居然有卖绿色的唇膏?” 她手指在下巴处点了点,说:“这个啊,这是因为过段时间我要去一个剧组试个角色,片子叫做《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我试镜的是绿鲤鱼,所以我提前找找感觉。” 我惊叹于她的饶舌功力,想想又好奇地问:“那是讲什么的?” 她说:“你有没有看过《红玫瑰白玫瑰》啊?跟那差不多吧。这个片名也是有象征意义的,说的是一个发生在城乡结合部里的纠结阴郁的爱情故事,驴指的是一个以磨豆腐发家致富的男人,红鲤鱼是个外表放荡但心底善良的寡妇,绿鲤鱼是一个外表清纯但内心歹毒的绿茶婊。你知道的,我长这么美,当然更适合演绿茶婊。” 我说:“……哦。” 她扬扬手道:“算了不讨论这个了,还是说你吧,你不是马上要嫁人了吗,听说是个钻石王老五,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啊?” 我说:“什么王老五,他一点都不老好吧。”想起之前拍过一张秦衍在满树梨花下的照片,就掏出手机找给她看,她看了一眼就说:“我去真是够正点的啊,这么帅而有钱的男人居然没有包养明星而是娶了你?难道我又可以对这个社会重新燃起希望了?” 我得意道:“嘿嘿……”还没等嘿出第三声,她又把我的手机整个夺了过去,认真看了两眼:“欸但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我有点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讶异地说:“你见过他?” 她又想了一下:“我也不太确定,但看着挺像的,你知道我对帅哥一向过目不忘。” 我好奇地说:“那你是在哪儿见过他?” 她道:“应该是大半年前吧,我到西雅图去玩,陪我一朋友去看《吉赛尔》的时候见过他。我和他坐同一排,当时剧场里没几张亚洲面孔,他又帅成那样,所以印象还挺深刻的。” 我说:“哦……”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他前几个月是在国外,不久前才回来。” 黎潇中学是在n市上的,这段时间虽住在我家,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出去跑聚会。秦衍又因公外出,我便自己在家休养了几天。那天他回来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们前段时间那个定增并购的项目已经顺利过会,公司要弄个庆功宴,让我同他一块去。我想了一下,估计他这是让我亮个相的意思,毕竟我和他还没有正式订婚,也没一同出场过,先前的消息都还处于传闻的阶段。 到了那日,我和秦衍坐在台下,和几位他们公司的董事同桌,也是他的一些亲戚。等到他父亲在台上致辞完毕,桌上的人便自行寒暄。桌上秦衍最小的那个叔叔秦煜,听说也是秦家长辈中最为开朗有趣的一个,拿了杯红酒跟我们说:“初次见面,当然要敬一下我的侄媳妇。秦衍,你跟你爸妈说说,也让他们给秦朔介绍个一样这么美丽大方的啊,那小子天天拈花惹草没正形,简直要把我气死。” 秦衍笑笑没说什么,我自然也拿着桌上那半杯红酒站起来。他看了看,却伸手将我的酒拦下,换了桌上那杯茶塞我手里:“三叔,她不方便喝,以茶代酒吧。” 秦煜眯眼看了我们两秒,目光半分认真半分玩笑地道:“不方便是什么意思啊?” 我刚要说,没有没有,就是我酒量太差了,容易发酒疯。秦衍却在我前面挑了挑眉,暧昧地笑了一下:“您理解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从在座各位的眼中我直觉他们都误会了,不过这么一来我也得到解脱,理直气壮地拿着杯茶在宾朋满座中推杯换盏。 敬完一圈,我和秦衍到二楼的露天阳台上去清静了会,时值夏日,眼前的迎客松在落日霞光下郁郁青翠,还有一丝凉风。我靠着护栏上,顺着地上的影子抬头去看秦衍,他正低头轻轻转着手中的红酒杯,他转杯子的动作很好看。 觉察到我的目光,他也把头转过来,静了两秒说:“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我和他说:“哦,没什么大碍了,按时吃药就行。我堂妹这段时间来我们家住,前两天我还和她去游乐场玩来着。” 他微蹙着眉心想了一下,说:“你堂妹?就是小时候被你养的蚕吓出病那个?” 我一愣:“你记得啊?就是她啊。”忽然想起什么,说:“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她居然说她好像见过你。” 秦衍笑了笑:“是么?” 我说:“嗯,她说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在西雅图的麦考剧院里,你那时去看芭蕾舞剧了吗?” 他却忽地停了一停,颔了颔首垂下眼睛,几秒后才说:“对。” 我恍然地道:“哦,那还真是……你喜欢芭蕾啊?我也挺喜欢的,小时候还练过几年,不过后来身体不好就没学了。” 他却不再说什么,空气中突然有一阵不合时宜的安静。过去有十多秒,我茫然地刚想再开口,秦衍的林秘书却走了过来,说:“秦总,您朋友过来了,我带他上来这里还是去会客室?” 秦衍说:“上来吧,会客室董事长在用。” 林秘书应了声好就下去了,我说:“你和你朋友说话,我要不要先下去?” 他沉默了一下:“不用。”顿了一顿:“让他见见也好,迟早的事。” 我没有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多久,林秘书领了个人过来,那人的一身装束一看也知道是个富家子弟,相貌气质十分清贵。他一边走来一边对秦衍说:“刚回国就听说你们家的好消息,你也不提前透露一下,让我早几个月砸下全部身家买你们的股票,现在我就发达了。” 秦衍笑了一下:“哈佛法学院的高材生说出这话,真叫我难以置信。” 对方也笑了笑,目光转过来落在我身上,“这位小姐是你今天的女伴?比上回那个还要漂亮得多。” 我对他微笑了一下,但因为还不知道名讳,不知怎么打招呼。秦衍静了几秒,说:“荞荞,这是我朋友赵翊。” 我从善如流道:“赵先生你好,我叫黎荞。” 他点头笑笑:“黎小姐幸会。”又含笑看了我两眼:“黎小姐一点儿没有秦衍那种生意人的拜金气质,我猜你是不是……” 旁边的声音却蓦地打断他:“她是我的未婚妻。” 面前的人表情在一瞬间僵住,他转头看秦衍,沉默了两秒:“你说什么?” 秦衍淡定地看着他,没有再把话重复一遍的意思,而我就有一点茫然。赵翊脸上那个惊恐失望难以置信的表情,让我突然不得不重新想起先前和廖筱非讨论出来的那个可能性。 赵翊接下来的话更让我加重了这个怀疑,他死死盯着秦衍说:“你要和这女的结婚?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刚才他还夸我漂亮不拜金,现在直接就降级成“这女的”,似乎已经完全把我当成空气一样。空气中沉寂无声了好几秒,我听见秦衍依然很平静地道:“不是玩笑,请柬已经在制作,到时会邀请你来参加我们婚礼。” 第十六章 下午三点半,我终于完成一副搁置了很久的画,倒了一些松节油进洗笔筒,刚要清洗画笔,听见有人按画室的门铃。 我并没有约肖楠这时候过来,一般人也不会直接找上门来约稿。我有点困惑地从工作室走出去开门,门一打开,是昨天才见过的面孔,但我不禁有点感慨这人的神通广大。 赵翊已经没有昨天最初见面时那般好脸色,从表情到声音都很淡漠:“黎小姐,我们聊聊。”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打开了门让他进来。 昨天的庆功宴上,秦衍回复完他那句话后,他依然很激动,上前一步看样子恨不得抓住秦衍的衣领,手举到半空又放下来,说:“你怎么能结婚?!你都还没有……” 秦衍却打断了他:“我觉得你需要先稳定一下你的情绪。”又顿了一下:“等你冷静下来我会和你谈,但现在恕我先失陪。”然后就拉过我的手:“我们下去。” 后来一直到晚宴结束,我都一直没再看见到赵翊。而秦衍也没有和我解释什么,所以从昨晚到现在,我脑海里已经不知道脑补了多少故事剧情。 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我也正好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请他在客厅的茶座上落座,点开茶釜烧水,从旁边拿过一罐茶叶说:“我这里只有茶,没有咖啡,不知道您从美国回来喝不喝得惯。” 赵翊坐在沙发上,没有答话,应该是在打量我,过了会说:“黎小姐,请问你今年贵庚?” 我抬起眼睛:“年末满二十三。”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笑了出来,我耐心地等他笑完,他说:“你和秦衍差了快十一岁,那是多少轮代沟?” 我沉吟着道:“如果算三年一代沟的话,三?四?”笑了一下:“好像除不尽。” 赵翊看我这样,把嘴角的笑收了一点,又看了我两秒,眯了眯眼睛:“你是贪他的钱?” 我有点无奈,茶釜里的水开了,我边清洗茶具边说:“赵先生,你都能查到我的工作室,难道就不能查查我的背景么?我家虽然没有秦家那么有钱,但也不至于到卖身的地步。” 他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是为了钱结婚?那是为了什么?” 我简直不能忍受他这个扭曲的价值观,忍不住把茶釜放下来说:“赵先生,世界上那么多对夫妻,我想更多的是因为爱才结婚。” 他停了一下,嘴角再度嘲讽地挑了起来:“你爱他?还是他爱你?” 我也停了一下,两秒后说:“我想感情这东西应该是双向的。”顿了一顿,重新烧了一炉水:“恕我直言赵先生,我想请教一下你是不是对秦衍也有和我一样的感情?” 他面上的表情却突然滞住,我安抚他道:“你不需要有顾虑,我对这个没有歧视。我只是想弄清楚,秦衍也和你一样么,还是他不是同性恋?” 赵翊安静了很久,看着我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有病?”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骂人了,料想是戳到了他的痛处。我一边把茶叶放进茶壶,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他说:“既然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你为什么不能放手呢,你爱他的话,难道不想看他开心地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赵翊像看一个精神病一样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冷笑了一声,“原来你都已经要和他结婚了,还完全不了解他,一点不知道他的过去?”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愿闻其详。” 他似乎斟酌了阵,开口道:“黎小姐,你知不知道,你不是秦衍的第一个未婚妻?” 我闻言,的确有一些诧异,但我不动声色地说:“请继续。” 他道:“你刚才说的因为爱情而结婚,我想倒是适用于他们两个。” 茶釜的水再次开了,我将水倒进那个透明的茶壶,看着水一点点变成褐色,听见赵翊说:“至于你,秦衍他到底爱不爱你,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 静了片刻,我把头抬起来:“他上一个未婚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七年前。” 我说:“七年前?”忍不住笑了一下:“赵先生,你是信基督教的吗?就算是信奉一夫一妻,他们毕竟没有结婚,难道你要让他为了一个分手的女人单身一辈子?” 他眯了眯眼睛,语气重了一点:“你懂什么?他们没有分手!” 我往他杯中倒茶,不理解地说:“没结婚,又不分手,那算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又轻声笑了笑:“他们是因为一些原因才分开,可是你难道不好奇,过去七年里秦衍去了哪里么,他不会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吧?” 茶壶里的水被我不小心洒出来一点,我把茶壶放下,慢慢抬起眼睛:“他去了哪里?” 赵翊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全世界……”停了一下,慢慢吐出两个字:“找她。” 我安静了好几秒,我说:“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消失七年,我想她也未必那么爱秦衍。” “爱不爱,不是由你说。”他又停了一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秦衍有责任找到她,也有责任照顾她,他不能和你结婚。” 我咬了咬牙:“赵先生,你是学法律的,你说这话可不可笑?” 他沉默地看着我,半晌:“你要怎么样才能离开他?” 我静了片刻,坚决地说:“除非是秦衍亲口告诉我,他还爱那个女的,不想和我结婚,否则我不会离开他。” 他却笑了笑:“就这样?你想试试吗?” 我没有说话,赵翊已经笑着站了起来:“好,我已经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了,我会再通知你。” 他转身便要离开,我在他身后叫住他:“赵先生。” 他回头,我问他道:“他们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沉吟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几秒后说:“我和他爱的是同一个人,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怎么样对他们才是最好,我知道什么是成全。” 画室的门轰隆一声关上,我在沙发上又坐了会,觉得嘴里发干,连倒了几杯茶灌下去,又发现手有点发抖。用右手盖住左手把了一下脉,发现心跳有点快,连忙去包里找了药来吃,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深呼吸了几个来回。 一直坐到落日西斜,画室里光线变得很暗。我睁开眼睛,看见窗台边的花草木丛投影到地板上,很是有些阴森恐怖,沉思了很久,拿出手机给陆昭朝打了个电话。 一小时后,我和陆昭朝在我画室附近的一家饭店见面。 他对我突然叫他出来吃饭还挺诧异的,哼哼哈哈地一直在开玩笑。可惜我实在没什么心情,说了几句便开门见山:“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查过秦衍曾经有过两个女朋友。” 陆昭朝愣了一下,说:“对啊。” 我说:“那你知道他曾经还有个未婚妻吗?” “未婚妻?”他思考了几秒,“只听说第二个女朋友是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未婚妻。” 我低头喝了口水,静了两秒:“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陆昭朝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抬手拨了拨头发:“我也就是听我一个大学学长说的,上回差不多都跟你说了啊。那女的是学芭蕾的,好像也是家里边给介绍的,然后后来就订婚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芭蕾……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就是那女的长得挺漂亮的啊,而且的确很聪明,虽说是舞蹈特招,但有好几个舞团都想让她去领舞。文化课也厉害得很,还代表学校出去出访过,把欧洲皇室的人迷得七荤八素的。不过好像她特别痴情,据说就交过姓秦的这一个男朋友。” 我说:“知道他们后来为什么分手吗?” 陆昭朝说:“那真的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出了点什么事,不过没什么人知道。” 我转着水杯看了看,不知道水里是不是有灰,膈得嗓子都有点难受。陆昭朝说:“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摇摇头,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有些好奇。” 陆昭朝安静了一会,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我被震得抬起眼睛,看见他拧着眉毛,一脸很气愤的样子:“黎荞,我真的搞不懂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就是嫁给我都比嫁给他好!有眼睛的哪个看不出来他就是在利用你?整个圈子都知道他们家打什么算盘!你真的愿意让他娶回去摆在家里,套个正房的名号当木偶?你是傻冒啊你?!” 我怔了好一阵,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发酸:“你们为什么这么说?他对我很好的。” 陆昭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他对你好?他对你好个屁!他多少天给你打一个电话?他对你说过什么好听的话?我看他根本正眼都懒得瞧你!你要不信就回去自己问问他,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拿我项上人头担保,他绝不可能说个是!” 我沉默了很久,抬起手来按了按眉心,顺便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说:“谢谢你陪我吃饭,我先走了。” 第十七章 中午十二时的太阳,强光被障子纸窗隔绝在外,和室内显得静谧而柔和。 六叠大的房间,可以供八个人用餐的长木餐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榻榻米上。 穿着和服的服务员推了推拉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是我刚才点的几份寿司和刺身。她将盘子一个个摆放在桌上,又问我说:“小姐,您需不需要再点些喝的?” 我想了一下,问她说:“清酒容易喝醉吗,我开车来的,喝一点会不会算酒驾?” 她笑了笑:“应该不会的,度数很浅。而且我们这儿的清酒都是用纯米酿的,口感很好,您可以试试。” 我点头道:“好,那给我来一小瓶。” 服务员说:“好的。”她鞠了个躬退下,双手拿着盘子交叠在身前,这里的服务是正统的日式。 等到服务员把清酒也上了上来,我便倒出一小杯酒开始动筷子,再怎么样,饭总不能一直不吃。 干掉了一份天妇罗虾和一份三文鱼之后,隔壁的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日式的饭店什么都好,最不好的大约便是这隔音效果,仅仅一扇獐子纸糊的推拉门,隔绝不了任何声音。 我小心而缓慢地把筷子放回桌面上,拿起酒杯小啜了一口,或许真的是纯米酿制,这清酒酒精的味道醇厚又浓烈。 隔壁推门进来的那个人有一副我很熟悉的嗓音,我听见衣物摩挲的声响,从声音判断,他落座的位置离我身后不过五步远。他说:“为什么会订在这里,我记得你不喜欢吃日料。” 另一个声音答道:“这里不是离你的公司比较近么,秦总你这么忙,既要工作,还要准备别的事情,我只好抓紧这午饭时间好好和你叙个旧。” 安静了几秒,秦衍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翊,我不是来吃饭的,有话就说,不需要这么多铺垫影射,对我也没用。” 赵翊好像笑了一下:“好,我想问的还真是很多,一个个来吧,你为什么突然要结婚?” 我咬着杯沿,听见茶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静了几秒,秦衍说:“结婚生子,和生老病死一样,人生常态的事情,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 赵翊似乎冷笑了声:“可你好像忘了,你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现在还下落不明。” 秦衍的声音仍然平静:“两年下落不明可以宣告失踪,四年就可以宣告死亡。已经过了七年,我难道不可以放弃?” “你居然敢说出这种话?你明知道岑珈没有死,她只是没勇气回来!” “她不回来,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你要是保护好她她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就一点都不愧疚?” “我不愧疚不会找她那么久,但既然她不愿意回来,我想她是觉得自己生活会更好。”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话音蓦地止住,过了好一阵,我听见秦衍淡淡地说:“原来你一直知道?你知道,是她想让你知道,她不想让我知道,那我成全她。” 赵翊又冷笑了声:“你成全的方式就是随便找个人结婚?”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应,我握着酒杯又喝了一小口清酒,听见赵翊接着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和过去两清了?但你也未免太自私了吧,为了你和别的女人的事情,要搭上一个无辜的人。那个女孩子才多大,二十出头?这么好的年纪,和你结婚,你又不爱她,你能给她什么?” 沉默了很久,秦衍轻声说:“那是我的事。” 赵翊笑了下:“我听到最多的说法是因为你家里生意上的原因,所以你才要和那女的结婚,是吗?” 秦衍说:“随你理解,我没意见。” 赵翊静了阵:“那如果我能说服岑珈回来,你会不会改变你的决定?” 秦衍也静了两秒:“我不想和你讨论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赵翊却逼问道:“你敢不敢给我个承诺?如果她愿意回来,你就放弃你现在的婚约?” 又静默了很久,我终于听见秦衍的声音:“我不做这种无聊的承诺,到此为止吧,我先走了。” 推拉门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听见赵翊最后说:“秦衍,岑珈因为应激障碍患了七年的抑郁症,她已经快好了,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你再给她一点时间。” 隔壁再没有任何话音,只听见径直离开的脚步声。我重新拿起筷子,低头解决眼前那盘乌冬面。过了一分钟,身后的推拉门被打开,有脚步声从后绕至我跟前。我抬起头,赵翊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他神情倨傲地看着我:“黎小姐,你都听全了吗?” 我平视着他,硬撑着道:“听全了,可我没有听见他答应你要和我解除婚约。” 赵翊微微闭起了眼睛,那是一种轻蔑而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几秒后,他说:“黎小姐,你一个从钟鸣鼎食家庭富养出来的千金,难道就真的连这一点自尊心都没有,难道真的愿意去当一个第三者?就算你没有自尊心,你明知道秦衍不是因为爱情和你结婚,那你认为他和你绑在一起就会幸福?你说你喜欢他,但从行为上看,你却不是真心为了他好。” 我沉默了半分钟,不得不说,他最后的话刺中了我的软肋,让我胸腔里竟有一点痛,我尽量压制着心底的情绪:“你们说的岑珈,她到底怎么了,又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他?” 他停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阴郁而沉重,过了很久才开口:“她遭遇了很不幸的事情,对于任何女孩来说那都是最可怕的噩梦。一个犯罪团伙,五六个人,抢劫了她之后,在她身上划了好几刀,又……她那时候只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你可以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是你遭到了那样的侵犯,还能不能若无其事地面对眼前的一切?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继续活着是生不如死。” 我反应了几秒才彻底明白他话里的侵犯是什么意思,手在桌下抓了抓自己的衣角,胸腔里一下漏跳了好几拍,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恐慌的反应,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险些与之类似的遭遇,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赵翊接着道:“你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一边是没有感情的契约婚姻,一边是你寻找了很多年的旧爱,你心里会想要怎么选择?黎小姐,你刚才没有看到秦衍脸上的表情,他并没有你听上去的那么坚定。” 僵持了很久,我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自然平静,我说:“赵先生,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已经知道了。但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婚姻的抉择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出,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你逼迫我自我牺牲,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有一天岑珈回来,而那时秦衍也愿意放弃我而选择她……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退出。” 从饭店出来,在市内转了很多圈,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从市中心一直开到郊外,直到车前的霞光变成橘红色,我又调转车头回到市里,来到上回秦衍带我来过的他的家里。 上楼摁门铃,却没人在家。我愣了一下才忽然想起来,秦衍似乎在n市有几个住处,平日都是看情况就近回去,或许今晚他并不会回来这里。 我在门口颓然地坐下来,把头埋进膝盖,不过短短两日,事情的发展实在有些超出我的预期。诚然我从未奢望过秦衍会有多么爱我,可那时想,只要他对我有一点喜欢也已经足够。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件事,甚至让我觉得他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在乎我一点。可今天赵翊一席话,我才大概想通,原来让秦衍一反常态大动肝火去处理宋家的理由并非是我遭人陷害,而或许是那些事情触及了他往日痛苦的底限。 两个多月的回忆纷迭而至,我想起很多让我不由得自我怀疑的细节,比如他对一切婚礼细节都漫不在意,比如我跳四小天鹅逗他他会很开心,又比如身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要我慎重考虑,或许这世间事就是旁观者都看得清晰,而只有自己当局者迷。 可是,我又不甘心地想,《卡萨布兰卡》里面不是有那么一句台词么,世界上那么多城镇,城镇中那么多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明明有那么多人都喜欢他,秦衍他却选择了我,总不会没有一点理由。 几乎就在这种挣扎而矛盾的情绪中溺毙的时候,头顶上忽然有个声音叫我:“荞荞。” 我从膝盖里抬起头,秦衍由上而下地看着我,眉心微微蹙起来,那是有一点意外而疑惑的表情。 我反应了片刻,撑着地站起来,努力对他笑了一下:“你回来啦?” 他垂眸看着我,脸上隐约有疲惫的神色:“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 我尽量自然地说:“哦,我不是特意来的,只是路过……我想着你应该快下班了,就没打给你,谁知道你一直没回来,我就睡着了。” 他很浅地抿了一下唇角,把手上的包递给我,然后转过脸去开指纹锁,防盗门打开后,又调试着说:“给你也录一个,下次来了你进屋等。” 我没太反应过来,被他抓着右手过去,食指在屏幕上按了三次,然后他又把门关上,说:“试试。” 我就把手放上去试试,门嘀地一声又开了。他拉开门进去,我跟着他身后。进门后他径直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边说:“包放桌上,帮我倒杯水。” 我把他的电脑包放在茶几上,又去桌上拿他的杯子。秦衍从房间里出来,换了一身家居服。他走到客厅去把空调打开,一边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吃饭了没有?” 我撒谎说:“我今天下午在朋友家跟她看电影,傍晚吃了饭才来的。” 他轻声嗯了声,我又踌躇着说:“你呢,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他随口应道:“开了一天会。”又从客厅慢慢走过来,“你们看了什么好看的电影?” 我低头拿过餐桌上的水壶往杯子里倒水:“没什么,就《罗马假日》,《魂断蓝桥》之类的。” 他停在了餐桌对面,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都是老片。” 我又迟疑了很久,水不小心倒得满了一点。我把水壶放下,抬起头看着他,说:“嗯,我们喜欢看老片,筱非她最喜欢奥黛丽赫本,而我喜欢费雯丽。” 秦衍伸手接过我手上的水杯,垂眼想了一下:“费雯丽?《乱世佳人》?” 我点点头:“对。”停了一下,又说:“筱非没有那么喜欢费雯丽,是因为她很喜欢克拉克盖博,她为白瑞德感到不值,因为她觉得斯嘉丽既然一直喜欢的是艾希礼,就不应该答应白瑞德的求婚。” 他喝了口水,喉间上下动了动,又缓缓地掀起眼帘看着我。我望着他顿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觉得呢,秦衍,如果是你,你会认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么?” 他手握杯子,又看了我有一阵:“荞荞,你是不是想和我谈些什么?” 我犹豫了几秒,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做一个决定的因素有很多。” 我说:“比方说呢?” 他嘴唇动了动:“比方说,你我家庭背景相似,我们有很多共同利益。” 我说:“……还有吗?” 他垂下眼帘,似乎思考了很久:“还有,你我父母也都在尽力撮合此事,而我也不反对和你共度余生。” 我的脑海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荒芜的空洞,放空了足有半分钟,几乎有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你那时候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秦衍又淡淡地抬起眼睛,看着我安静了有十秒:“我一直是这么对你说的。荞荞,我说过我愿意照顾你。现在也仍然一样,如果你愿意,我会和以往一样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我也会尽我所能满足。只是……”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我不知道怎么爱你。” 第十八章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虽然这个结论已经从旁人口中听过很多次,可是被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觉得不能相信。眼睛有一点发热,但还好我从小就没有在别人面前哭的习惯,咬着牙忍了忍,我仍不死心地说:“可是你明明有很多选择,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比如那个宋绮文,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我呢?” 他蹙着眉,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她,说话都讨厌。” 我又说:“那江小姐呢?她那么温柔,跟你也很熟。” “静瑗?”他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低头沉吟了好几秒:“她算半个家人,也不太合适。” 我像个木雕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抬起手快速地掠过一下眼角:“哦,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动作太大,秦衍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轻轻蹙了下眉,稍顿了一下:“荞荞。” 我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仿佛刚才只是在随意地跟他聊着天,仿佛聊的话题只是今天的天气怎么样,我清淡地说:“嗯,我想起来了,你的确是这么说的。你说婚姻关系内,你愿意照顾我,也愿意给我买东西,除此之外没有承诺过别的什么。” 他沉默着,我也安静了一会,突然想起来这时候应该尽快离开。有些无措地左右找了半天,终于发现自己刚才是把包放在了玄关柜上。我转身过去拿包,扯过来的时候却带倒了一个看起来像古董的工艺品,丁零当啷地砸在台面上,连忙手慌脚乱地上去扶住。 好几秒后,世界总算重新安静下来,我深吸了口气,回过头若无其事地说:“那你休息吧,我只是顺路来看看你,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赶副画。” 他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我回过身,打开门走了。 回到家里,我爸和陈芊都出去了,只有黎潇一个人,进门的时候她正在客厅接电话,“哎,你等等啊,她回来了……啊?再见?” 我往楼梯方向走,黎潇挂了电话叫住我:“黎荞,刚电话有人找你。” 我搭着楼梯扶手,有气没力地说:“谁啊?” 她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刚说你回来了叫他等等,他又说不用了。不过这人的声音可真是够好听的啊,都赶得上《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的男主演了。” 我看着她舌头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随口应了声:“哦。”转身就要上楼,却又被她叫住:“哎等等你别走啊。”从客厅跑过来,“我明天就要去剧组试镜了,你不帮我祈祷一下吗?” 我说:“哦,祝你成功。” 黎潇说:“谢谢了哈!”又看了看我:“不过你这小嘴怎么看起来煞白煞白的啊?来,跟我念十遍,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嘴部的肌肉有些抽搐?我跟你说啊这是因为血液循环的缘故,你多练练这句话是会有助于你的嘴唇变得更加红润的哦~” 我张了张口,还是直接转身上楼了。 回房间以后,我给廖筱非打电话,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之后,安慰我说:“阿黎,其实我觉得秦衍的话未必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就好比说啊,一个人他不吃饭,和他不知道怎么吃饭,那是两个概念,他不吃饭,那说明他打心底里就没吃饭的那个意思,他不知道怎么吃饭,那说明他是个脑瘫。” 我躺在床上,无奈地闭着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急道:“这么容易理解的类比你怎么会听不明白呢?我的意思是,秦衍他是个脑瘫!” 我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廖筱非也愣了一下,说:“哦,不是,我的意思是,秦衍他虽然不会吃饭,但他也不是个脑瘫啊……哎呀还是不对,我的意思是秦衍他说他不知道怎么爱你,并不是真的不爱你,如果他不爱你他就会直接说我不爱你,我觉得他这个话的意思是他不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 我无力地道:“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别忘了,他还有个冒仙气的前女友。” 廖筱非说:“哎,这倒是个麻烦。不过你把这事和我一说吧,我顿时就觉得她不是冒仙气儿,而是冒烟了。还有那个姓赵的,他那么爱救火他去啊,老道德绑架你们家秦衍干嘛,真是有毛病!” 我说:“那是因为那女的当时都要跟他结婚了,赵翊说他们感情很好,而且秦衍也的确找了她七年。” 她冷笑了声:“七年?七年全身的细胞都够换一轮的了,而且秦衍不也没答应姓赵的只要那女的回来他就不跟你结婚吗?阿黎,我觉得你真的不用想那么多,除非有一天秦衍真的把腿劈出去了,你再纠结不迟!” 我说不出什么话,只是觉得茫然。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主动联系秦衍。 廖筱非对他那句话的解读,在我看来着实有些牵强。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如果岑珈一直不回来,但秦衍也的确一点不喜欢我,我是否还愿意和他结婚。想了很久,居然不能做出放弃的决定。我对自己的这个抉择感到很诧异,因为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画画的时候,经常会因为一个很小的细节纠结半天。我从没有想过,原来我可以为一个人做到放弃自我的地步。 到了订婚那个月的月初,某天下午,秦衍母亲打电话给我说陪我一起去试婚纱。之前也自己来试过一次,当时是传统的a字型的款式,和设计师随口提了句我喜欢美人鱼,她就把裙摆改成了鱼尾式。裙摆的薄纱上还镶嵌了很多细碎的钻石,一动起来就像满天星星在发光。 我忍不住拎着下摆转了两圈,秦衍母亲也觉得很好,在旁边拿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遗憾地说:“可惜秦衍和他爸今天下午有个挺重要的事走不开,不然也让他来看看,美不死他!” 我却顿了一顿,忽然间有些恍惚,回想了一下,原来我已经有快一个星期没有和秦衍见面,也没有打过电话。秦衍母亲又说:“不过晚上我都把他们喊回家吃饭了,荞荞一会儿你也跟我回去吃晚饭。” 我低头想了一下,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答应。 试完婚纱出来又陪秦衍母亲去逛了会街,傍晚到他们家时比较晚,家里的阿姨已经做好饭菜。而我们刚把东西放下,秦衍和他父亲也一同回来了。我听到门铃去开门,秦衍进门看到我,好像并不意外,只低声说了句:“来了?” 我低下头看地面,和他解释道:“下午你妈妈陪我试婚纱,然后就邀请我来你们家吃饭。” 他应了声:“嗯。” 后来上座吃饭,餐桌上就坐了我们四个,秦衍父母非要跟我喝点酒,说一会让司机送我回去,我只好无奈地让阿姨给倒了半杯。 酒过三巡,我喝得微微有些上头。秦衍父亲出去接个电话,他母亲突然兴致也来了,开始说下午试婚纱的事,溢美之词不绝于口,对着秦衍道:“你别说这法国回来的设计师就是不错,荞荞那婚纱穿得跟我以前看那电影《茜茜公主》似的!你说你们那什么招投标会安排在什么时候不好?你没来我只能给荞荞一个人拍,要是你也能来我就能拍你俩合照了!” 话音落下,周围却一时有些安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秦衍料想对这个也不感兴趣,所以也无话可说。沉默五秒之后,我决定还是自己来打破这场尴尬,话刚要出口,却听见他淡淡地说:“是么,一会给我看看。” 他母亲道:“嗐,一会什么,我现在就去拿给你看!”跑去客厅没几秒就跑回来,站在我和秦衍中间拿着手机给他看,我撑着额偏过头去,眼见秦衍垂着眼睛看了有十来秒,低低说了句:“不错。”他的唇角若有似无地朝上挑了一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他母亲说:“那是,而且我可没用美图秀秀!” “您还懂这个。”他又揶揄地笑了声,顺便瞟了我一眼,似乎顿了一顿,然后也不问我意见就直接拿过我桌上的红酒杯,把剩下的小半杯酒都倒进他杯子里了。 我不满地嘀咕了声,他也没反应,估计是没听见。 饭后在客厅坐了一阵,我陪秦衍父母说了会话,他们便例行出去散步。而我和秦衍都喝了酒,不能开车,只好在家里等司机过来。秦衍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离我隔着一个人的位置上安静地看一本书。我闭上眼睛揉了好一会太阳穴,睁开眼睛,看见他把书放下,皱了一点眉头在打量我,半晌说:“喝醉了?” 大约是借着酒力,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和他开玩笑说:“是啊,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想趁机乱来啊,我可学过醉拳……” 他静了几秒,低低地说了声:“那就到外面去打,顺便陪我吹吹风。” 第十九章 我和秦衍在他家院子里的水塘前,他站着,我蹲着,手里抓了把鱼饲料喂鱼。 周围的光景已经算得上是暮色四合,这富人区里又全是单门独栋的别墅,安静得只听得见远处榆树上的蝉鸣和眼前池塘里锦鲤争抢鱼食而溅起的水花声。头顶上有一盏灯,微光发白,照得周遭的鸢尾花都有些失真,仿佛梵高画里的颜色。 吹了一会夜风,头也没那么疼了,忽然听见秦衍的声音很轻淡地在头顶上响起来:“最近公司在搞供应链金融,这周跑了七八家总包商,跟他们谈合作。” 我觉得好像在听天书,抬起头看了他几秒:“那是什么,能吃吗?” 他也低头看我,过了一会,说:“不能。” 我说:“哦……”把头转回去静了一阵,手上的鱼食喂光了。我又蹲了一阵,腿实在麻得不行了才不得不拍了拍手站起来。过了几秒,又听到秦衍的声音传过来,我们其实站得很近,可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有些轻,听起来就像被风吹散了一样。 他说:“荞荞,如果那天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你可以忘记。” 我回头看他,静了两秒,下意识地装傻:“什么话啊?” 他唇角动了动,而我又突然反应过来,实在是不想把那句话再听一遍,我连忙说道:“哦哦哦,你是说在你家里的时候,我好像想起来了……唔,我没有什么不高兴啊。” 他沉默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我想我掩饰得并不算好,那天我兵荒马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何况秦衍实在太聪明了,他绝不可能没有察觉。 我斟酌了几秒,只好再对他笑了一下,我说:“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我一早就知道,你也不过是说了实……” 他却打断我:“我想过了,我和你结婚,除了我们家境般配,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 我愣住,他垂下头,眉心轻轻蹙起来,沉吟着道:“我选择你,而没有选择其他人,自然是因为你比她们都好。”他又抬起眼睛,“荞荞,你很懂事,我想和你一起在生活我不会有什么负担,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好像还不错。” 我仍然僵着,他说完看了我一会儿,见我没有反应,又皱了一下眉,犹豫着道:“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不知道怎么……” 我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他,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他顿了顿,手抬起来扶了下我的胳膊:“怎么了?” 我双手抱紧他,在他胸口蹭了蹭,小声地说:“没事,我就是有点儿头晕,你让我靠一下。” 他沉默了两秒,轻吭了一声:“刚才拿你的酒,你不是还骂我霸权主义?” 我愣了下,不满地抬头看他:“你干嘛老是要耳朵那么好?” 他低着眼睛,嘴角噙了一丝笑:“就是为了防止你骂我。” 过了两天,我和廖筱非出门逛街,下周她爸过生日,廖筱非今年给他爸准备的礼物从头到脚一身高定,我估计那一身他爸一穿上就跟要去走红毯的梁朝伟一样。跟别的富二代家庭长得好看的孩子比起来,廖筱非跟他们有些不同,别人家都是遗传的妈妈,妈妈长得特别好看,而她是爸爸长得特别好看。她母亲是n市最顶层达官显贵家的孩子,当年也是因为他爸那个貌比潘安的皮相才决定下嫁。 我对男装没什么研究,想了想秦衍的品味,觉得他穿衣打扮也实在轮不到我去操心。但让我意外的是,我还在定制店里的一本财经杂志上看到有关他的报导,放了一张专访照片,说的是前段时间他们家在资本市场上的大动作。报导描述说他在带着秦氏集团转型,是个推展产融联动模式的天才云云云云,虽然我没几句话是看得懂的,但还是把他照片的每一个细节和报导里的每个字都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廖筱非也凑过来瞄了几眼,感慨着说:“阿黎,瞧瞧你们家秦衍这长的,你就该烧香拜佛地庆幸他没早生个二十年,要不然我估计我妈当年强取豪夺的就不是我爸了。她就喜欢秦衍那样看似禁欲又特么无比诱惑型的,天天在我跟前说让我向你学习,也找个秦衍那样的。她也不想想,就跟这衣服似的,上帝造人的时候也不是每个都手工高定啊,更多的都是流水线的批量生产,n市有那么多那样的吗?” 我也感慨道:“可是为了拿下他我也是过五关斩六将啊,一不留神命都得搭进去,宋绮文那厮搞得我到今天都还没完全停药呢。”从杂志里抬起头问她说:“你爸那么招蜂引蝶的,你妈当年是怎么搞定他的啊?也给我传授一点经验呗。” 廖筱非拿着条领带在试衣镜前比,闻言瞟了我一眼,嗤了声说:“何止当年啊,就今年都还有小姑娘追我爸呢。不过我妈可和你这被人欺压的软包子不一样,她是主动出击型的,揪出一个就弄死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坚决把革命的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我把杂志放回去,转身到旁边的柜子里去看饰品,又听廖筱非悠然地道:“这些年为了查我爸有没有小三儿,我妈简直快修炼成福尔摩斯了,而且她还有个长期合作的特别牛的私家侦探,有一回我爸去法国出差,他直接给追到红磨坊去了,拍了一堆歌舞厅里的照片,害得我爸一回来就跪搓衣板。我跟你说啊,你要是以后也担心你们家秦衍,我把那侦探电话给你,保证查得滴水不漏,别说什么红颜知己,就连私生子也能查出来。” 我笑了声说:“那还是算了吧,这也太吓人了,一个前未婚妻就够我受的了,再查出个私生子,我还不得立马猝死啊?” 她说:“哎对了,话说他那个前未婚妻怎么样了啊,没后文了?还有那个非要牺牲自我成全他们的神经病大学同学呢,也没来烦你了?” 我摇头道:“没了,就算他来烦我也没用啊,我又不像他那么圣母。”静了几秒,指着柜子里一对特别精致的珐琅方形袖扣对店员说:“请帮我拿这个看看。” 几天后,秦衍从邻市的项目上回来。那天临近中午,我在画室闲着无聊,就突发奇想地去找他吃午饭,顺便把前几天买的那对袖扣拿给他。谁知到了他们公司,却听说他在开会,他的林秘书出来茶水间给他续茶,正好看到我,便过来打了声招呼。约莫是又进去和秦衍说了一声,然后出来把我带到了秦衍的办公室,又给我倒了杯茶,说:“黎小姐,会议可能还有半小时才结束,小秦总让您在这等他一会。” 我点头表示理解,林秘书便离开了办公室,我在秦衍的位置上坐下来,看见椅背上还搭着他的外套,想了想,把袖扣从包里拿出来,想象了一下扣在他衬衫上再搭上这外套的效果,心里十分满意。 这时,办公室又有人敲门进来,我抬头,见一个女孩子走进来,似乎进门时见她在行政岗上坐着。她手里捧着些东西对我笑:“您好黎小姐,我来给小秦总送些文件,方便吧?” 我笑了下说:“哦,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请便啊。” 她便走了进来,把一摞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看起来应该是需要秦衍签字的合同,全部用彩贴贴上,然后又放了两份需要他签收的快递,最后是一个普通规格的牛皮纸信封。 我把那个不起眼的白色信封拿过来看,有些惊讶地笑说:“你们居然还有客户给他写信?” 那女孩子看了一下,说:“我也不清楚,只是上面写了小秦总收,我就拿过来了。”顿了顿又说:“我们企业做了很多慈善,听说小秦总还以个人名义捐助了很多山里贫困的孩子和鳏寡老人,之前也收到过感谢信,可能是感谢信吧。” 我了然道:“噢,这样啊。”她点点头,又和我笑笑就转身出去了。 我独自呆在办公室里,左右参观了一圈,又无聊地回到位置上。拿过刚才那个信封,我低头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很漂亮娟秀,信封也很新,靠近一点鼻尖,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一丝百合花的香气,加上看那邮票的金额,怎么也不像是从大山深处跋山涉水被送到这里来的。我又掂了掂那信的重量,感觉里面的信还挺厚。 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涌起一股奇怪而诡秘的预感,看了一眼信封粘贴口,或许那人是用固体胶粘的,粘得并不算牢。我就这么盯着那个信封足有半分钟,鬼使神差地从包里找出一把画刀,沿着粘口一点点划开,小心地让信封没有一点点破损的痕迹。 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那信足足有六七页那么厚,里面还夹着几张照片,从折叠的信纸中掉落出来,我一眼就看到照片上的人。 愣住了几秒,我拨开桌面上的那些照片,把每张都看了一遍,然后又把那一叠很厚的信展开来看,可只是看了第一张纸的不到一半,手指就有些发颤,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去看落款,一时之间,胸腔里竟然有一点像鼓点捶打一样的钝痛。 又不知所措地放空了半分钟,我回过神,看了一下表,手忙脚乱地把信连同照片一起又塞回信封,然后把信装进自己包里,出了办公室的门。 从大门离开前,前台忽地叫住我:“黎小姐,你不等小秦总了么?他应该马上开完会了。” 我回过头说:“我、我突然有点事情,麻烦你跟他说……说我下次再找他。”说完头也不回像逃一样地冲向了电梯。 我跑到和秦氏相邻的一个街心公园,坐在长木椅上,把那封信拿出来又完整地看了一遍。看完以后,靠着椅背茫然地坐了很久。 后来,我拿出手机给廖筱非打了个电话,我说:“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私家侦探,你把他电话告诉我吧。” 她讶异地道:“啊,你这么快就要行动了?圈子里现在谁不知道你俩大婚在即啊,居然还有不开眼的敢这时候去招惹你们家秦衍?阿黎你告诉我,那人是谁啊,我替你收拾她!” 我安静了很久,闭上眼睛用力地咬了一下牙,说:“岑珈!” 第二十章 下午三时的太阳似乎仍有一些刺眼,透过车窗照得我左半边的脸上有些发热,但是车里的冷气却开得很足,几乎让人有些打颤。 能感觉到车子慢慢停了下来,静了两秒,我听见前面的人说:“小姐,地方到了,是开进去还是就停在这里?” 我睁开眼睛,扭头往车窗外看,眼前草木郁葱,几栋建筑被围在围墙里,外面大门的墙上写着几个字。 一切都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我从包里拿出化妆镜看了看,又拿出一支珊瑚红的唇膏,对着镜子描了一遍,然后从盒子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说:“就在这里等我吧。” 司机说:“好的,大门这不好停车,我停到路边等您。” 我拎着包下车,没注意脚下有块石头,差点绊了我的高跟鞋一下。 站定后吸了一口气,我慢慢往园区里面走,到了前台,我说明身份,对方了然地笑了起来:“哦,您是黎小姐,来找岑老师的是吧?岑老师现在在上课,还需要二十分钟这样,我先带您到会客室坐一下吧。” 我点头:“谢谢,麻烦了。” 我在会客室独自坐着,位置靠窗,从窗台望出去,不经意地见到外面栽种着几株夜来香。夜来香的香气太重,会让患高血压和心脏病的人感到头晕心慌。难怪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觉得有些胸闷难受,大约就是这个缘故。 坐了似乎很久,我拿起面前的纸杯喝了两口茶,蓦地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声音:“打扰了,请问是黎小姐吗?” 我收回视线转过头,面前站了一个人,她来的脚步也那么轻,轻得我都没有觉察。静了几秒,我说:“你是岑珈老师?” 她又轻轻点了一下头,我说:“请坐。” 她微微颔首,然后坐到了我的对面,看着桌面小声说:“学校已经和我说过您的来意,但实在不好意思黎小姐,我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上台跳舞了,谢谢您邀请我加入您的舞团,但我恐怕不能胜任,来和您说句抱歉。” 安静了几秒,我把墨镜摘了下来,她抬起眼睛,我这才能好好看清她的样子。或许是因为生病,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可是就像所有人告诉我的那样,她的五官和气质实在是好看得有些过分,我想了一下娱乐圈里的明星,所有标榜古典气质的东方美女,没有一个比她生得标致。 又沉默了几秒,我咽了咽口水,开门见山地说:“岑小姐,我就不瞒你了,也不想跟你浪费时间。我其实不是什么舞团的负责人。我叫黎荞,从n市过来,秦衍是我的未婚夫。” 她的表情突然在一瞬间凝住,我低下头,从包里把她寄给秦衍的信和照片拿出来甩在桌面上:“我来,是想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东西,好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我也不着急,慢慢又喝了两口茶,才听到她错愕而有些惊慌地说了句:“黎小姐……” 我往沙发后靠了靠,一言不发,我想,现在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倨傲轻视和盛气凌人,其实要绷着这样的表情很难,尤其是在我觉得很不舒服的时候。 等了有十多秒,才再次等到她说话,可我却没想到她并未做任何解释,只是问我:“黎小姐,秦衍他怎么样,还好吗?” 我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哽了一下,可我仍然维持着淡漠的声音:“我和他马上要结婚了,你说他好不好?岑小姐,秦衍他很好,直到你这封信出现在我们面前之前。” 她愣了一下,终于低下眼睛,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地把腹中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我冷漠地道:“说实话岑小姐,你的信打扰了我们。我知道你的事情,虽然我对你七年前的遭遇很同情,秦衍也一度很愧疚。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秦衍之前也找过你很多年,你不是都没有出现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给他写这种信?还是你从哪里听说了他要结婚,所以又突然觉得后悔舍不得他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想让他怎么办,难道你想让他为了你背弃婚约,让所有人看笑话?” 说着胸腔里有些气短,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岑小姐,你是从书香门第出来的人,我也知道你很优秀,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有一点羞耻心,不要去做一个破坏别人婚姻的人。我了解你目前的处境,虽然你父母都是文化人,但这些年为了帮你治病,也为了和你一起避世,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露面工作,你如果经济上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我……” 岑珈却突然打断了我,她眼睛里已经隐约有些泪光,语气也有一点急促:“黎小姐,请你不要这么说,我并不知道秦衍要结婚。如果我知道他已经订婚了,我肯定不会给他写信……我是因为听说他找了我很久,我又一直不和他见面,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我才想告诉他我现在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让他不要担心。我也没有想让他怎么办,如果我有办法面对他,我早就不会躲起来了,那件事后……”她的眼神似乎突然有些失控,惊恐而说不出话,半晌,垂下眼睛哽咽了一下,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 她哭得很隐忍,一手挡在眼睛上,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苍白纤瘦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泣下沾襟的样子却还是很美,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我低下头,在桌下默然无声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手指不能控制地有些发颤。一瞬间突然有一点恍惚,我记得我好像从来没在手上涂过这么艳丽的大红色,就像我从来也没对谁说过这么残忍刻薄的话。我还不到二十三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演着这种电视剧里最恶毒的中年女人的戏码。一瞬间我还忽然想起赵翊,我想起他那时在我面前逼迫我让我离开秦衍的样子,当时我觉得他很令人憎厌,可我现在做的和他有什么差别呢,甚至我的姿态还远比他可恶和令人唾弃得多。 静了很久,我听到岑珈哽咽着说:“黎小姐,我为给你们造成的困扰道歉,请你和秦衍放心,我不需要你帮我,我也不会再主动联系他……他能过得开心,就够了。” 我抬眼看她,半晌,不知道声音是怎么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我逼迫着道:“那如果他主动来找你呢?” 她抬眼看我,似乎有半分犹豫,可沉吟了半分钟还是道:“我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现在身体也不好,怎么可能再和他在一起……黎小姐,请你好好照顾他,也劝一劝他,就说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早就该开始新的人生,而我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说:“好,请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也请放心,我跟你保证,他一定会生活得很开心。” 说完,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我把桌上的信和照片一把抓过,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离开前,隐约听见身后有啜泣的声音。 回程的路上,我恶心地下车吐了三次。吃了药勉强撑到家,一进门,刚听见阿姨说了声“荞小姐回来了”就双眼一黑,后面的事就再不晓得。 这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卧室里,阿姨在我旁边,见我睁眼便说:“荞小姐醒了啊?先生和太太送医生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我回忆了一下,说:“我怎么了?” “医生说是心动过速和心肌缺血引发的短暂性晕厥。”阿姨显得有些愁眉不展:“荞小姐,您要注意身体,这几天您都不怎么吃东西,医生说这样可不行,您这样的身体不能再减肥了,会更容易发病。” 我有点哭笑不得,扯开嘴角对阿姨笑了下:“好,我不减肥。” 阿姨叹了声道:“我去拿毛巾给您擦擦脸。” 阿姨出去后不久,我爸和陈芊便从房门进来。我爸脸上除了担忧,还有一点生气的意思,走到床前皱着眉问我:“你这是去哪儿疯了?夜店?” 我无奈辨称:“爸,你见过夜店是大白天开门的啊……” 我爸怒发冲天地说:“那你是去哪了?一回来就这样!看看你这一脸大浓妆,简直像老了十岁!” 陈芊在一旁打圆场:“她才刚醒,你这么凶干什么?你下去吃饭吧,顺便看看粥煮好了没有,好了让阿姨端上来。” 我爸又瞪了我两眼才走,陈芊坐在我床头安静了几秒,试探着道:“荞荞,你没事吧?这几天在家,我看你状态也不太好。” 我摇了摇头,她又沉默了两秒,不确定地说:“感情上的事?” 我怔了怔,安静了半分钟,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身后的枕头上,良久,我问她道:“陈姨,你觉得我爸爱你吗?” 她愣住了一下,我说:“我爸以前特别爱我妈妈,他们结婚前,医生说我妈妈心脏病有点严重,最好以后不要生孩子。你知道的,我爸这样的家庭,我爷爷奶奶不可能让他没有后,甚至还希望最好是个男孩,可是我爸还是很坚定地娶了她,后来我妈冒险生了我,分娩的时候诱发了心衰,我爸就坚决不再要第二个孩子。再后来我妈过世,我一直以为我爸既然那么爱我妈妈,这辈子肯定不会再娶。可是没想到他后来又和你结婚了,你说,是不是世界上没有什么感情是会一直持久的?就算以前感情很深,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 她听了我的话,沉思了片刻,迟疑着道:“这怎么说呢,每个人对婚姻的理解和需求不一样,我想……你爸爸的确没有像爱你妈妈那么爱我,其实我……我也一样。荞荞,我想我和你爸爸更多的只是互相陪伴。”说着,她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果你妈妈还在世的话,肯定没有我什么事。” 我沉默了很久,低头闭了闭眼睛:“是么,原来是这样。” 陈芊道:“怎么了,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没什么,看了部电影,有感而发而已。” 她没说什么,过了一阵,又沉吟着道:“刚才秦衍给家里来过电话,说他下午打了几次你的手机你都没接,我告诉他你病了,他说他下班之后顺路来家里看看你。” 我滞了滞,几秒后,点了点头:“噢,我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 夜晚,我独自在院子的凉亭里坐着。我家的旁边有一片很大的森林公园,被霓虹和废气笼罩的城市里,这里算得上是一块净土。天气好的时候,抬眼就能望见一片璀璨浩渺的星幕,几乎让人晕眩。 就好像今晚一样。 秦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转头发现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阵。我愣了一下,看他慢慢走过来,轻轻挑了下唇角:“看你闭着眼睛,还以为你睡着了。” 我沉默了两秒,也对他笑了一下:“我在看星星,有点看晕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他伸手来摸我的额,又握了握我的手,蹙了一下眉:“怎么这么凉?” 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往披肩里藏了藏:“没什么,吃了药是这样。” 他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说:“前段时间不是说已经没事了,怎么又突然发病?” 我耸一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有时候就是会有些反复的,不用担心。” 秦衍沉默了一阵,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快十秒才说:“那件事公安局那边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很快就会开始走起诉流程。”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我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么答,想起他行为背后的缘由,我竟连声谢也说不出。 安静了许久,秦衍又开口叫我:“荞荞。” 我回过神,对他笑了一下,我说:“嗯,听说你下午给我打了电话,有什么事吗?” 他垂下眼睛想了两秒,低头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什么:“今天秘书收到从意大利定制回来的订婚戒,本来想叫你来试看看。” 他把一个方形黑色的丝绒盒子递给我,我伸手接过,又听他说:“那天收到你放在我桌上的袖扣,来不及给你买什么,只好勉强拿这个先当个回礼。” 我把盒子打开,那是一对铂金对戒,很简单的款式,女式的那一只饰以全密镶钻石。我拿出来看了看,戒指内环里面还刻了我和他名字的首字母。我套在手上试了试,尺寸也合适,我摸着那一圈比星星还亮的碎钻,几秒后,抬起眼睛对他说:“嗯,我觉得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看不出什么,你喜欢就行。” 然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静了片刻,他往身后的石柱上靠了靠,往天上看了一会,竟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亭子里的灯光有些恍惚,我安静地看了他很久,或许应该至少有一刻钟那么久。我想他应该是睡着了,面容很是安宁。我慢慢移过去,观察着他被月光照着的那半边脸,我还从没有这样近而仔细地看过他,原来他左边眼角处有一条淡淡的细纹,他嘴角放松的时候,竟然是微微上挑的弧度。 我将手在披肩上攥了攥,直到没有那么凉的时候,小心地放在了他的脸上,食指指腹轻轻拂过他鬓角边的痣……这个人我喜欢了他这么久。 过了几秒,秦衍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很慢地睁开了一半眼睛,我的手仍然停在他脸上,他半阖着眼帘安静地看我,片刻后,轻轻挑了一下唇角:“趁我睡着占我便宜?” 我又在他嘴角处摸了摸,故作遗憾地说:“是啊,我本来想亲你一下,可是还没亲到你就醒了。” 他把唇角漾得更开了点:“那要不要我重新把眼睛闭上?” 我摇摇头,把手放下来:“睡美人的故事里没有装睡的,下次等你真正睡着了我再亲。” 他含着笑没说什么,我低下头又沉默了一阵,抬起眼睛看他,轻轻地说:“秦衍,你开不开心?” 他没有说话,眉心轻轻动了一动,好似有半分疑惑,我又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怎么样才会让你幸福开心?” 他垂下眼睛,好像在思考,半晌,微微眯了点眼睛看我:“我也说不清,荞荞,你这个问题有点大了。” 我说:“一点都不大啊,我觉得……只要能让我一直画画,遇到喜欢的画都有能力买下来,然后我和所有我身边的人能永远平安健康,能和我喜欢的人一直呆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顿了一下,我问他:“你呢?是不是给你想要的人和东西,你就会觉得幸福开心了?” 他听完,安静了几秒,轻轻挑了一下眉:“或许吧。” 我又低头,良久,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了。” 过了好一阵,秦衍把手伸过来,轻轻抬了抬我的下巴,然后他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抹了抹眼睛,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我想我妈妈了。” 他顿了顿,抓着我的手腕往他的方向轻轻拉了一下,我顺势过去抱着他,把头靠在他肩上,我忍住哽咽,在他耳边小声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也会想我吗?” 他有一点滞住,过了两秒,失笑了一声出来:“到底在说什么傻话?荞荞,你的病只是小病,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我把眼睛闭上,不再说话,这样的夏夜,我真希望它能更长一点。 后来,送了秦衍出门,我回房间休息,不久后,听见二楼隔壁的客房传来声响,应该是黎潇回来了。又安静地坐了很久,隔壁的浴室水声停了,我从房间出来,走到客房去敲黎潇的房门。 她来应门,我和她说:“黎潇,你过两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两天后,我约秦衍在一家西餐厅里吃晚饭。 我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是在大堂里一个靠窗的位置,过了二十多分钟,我从窗边看见秦衍的车开了进来。 又喝完半杯柠檬水,对面的位置上有人坐了下来。我看了下表,正正好是约定的时间,真是分毫不差。 秦衍把餐巾打开放在身下,一边问我:“怎么不订在包间里面,安静一点。” 我抬起眼睛和他说:“你不觉得在大堂里也挺热闹的吗,而且一会还会有人过来拉小提琴。”又往旁边瞥了瞥,叹了口气:“就是要忍受一下总有女孩给你抛媚眼。”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你要是心里不平衡你也可以抛。” 我没什么话讲,干脆抬了抬手,服务员便过来点单。 上完头盘和奶油汤,等主菜的间隙里,秦衍让拉小提琴的服务生过来,问我要听什么曲子,我想了想,一时也想不起别的什么,就随口说:“《梁祝》吧。” 秦衍却道:“《梁祝》?为什么要点这么悲伤的曲子,还不如点迪尼库的《云雀》。” 我垂了垂眼睛,说:“哦,也行啊……”顿了下又小声道:“我又不是江小姐,哪里知道那么多小提琴名曲。” 他看了我几秒,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抬头对服务生道:“就《梁祝》。” 于是我们就在哀怨得像死了妈一样的曲子中开始吃牛排,乐手也卖力得很,整整拉了七八分钟。结束的时候,秦衍哭笑不得地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小费。 又过了十来分钟,终于把主菜解决得七七八八,我把刀叉放下,轻咳了两声,又喝了口柠檬水。过了几秒,听见隔壁桌刚坐下来不久的两个女孩开始聊天。 其中一个人说:“大明星,你最近的档期也太满了吧,叫了你三次吃饭才肯赏一次脸。” 另一个道:“我也没办法啊,姐姐我最近一直在y市混呢。有部片子马上要拍了,但剧组要求特别高,非得让我们先去舞蹈学校里培训俩月。我这每天压腿下腰的,你没看我都瘸着进来吗,疼得我全身骨头散得都可以去做酱骨架了。” “这么夸张,你不是以前也演过跳古典舞的戏吗?” “古典舞就是甩甩水袖,那多简单啊,学芭蕾那是要下真功夫的好吧……”她稍顿了一下,又说:“不过给我们上课的那老师还真是够美的,都快三十了,面上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感觉跟个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样,我经纪人一见她眼睛都直了,还想把她签了呢。后来我跟她聊天才知道原来她以前居然也是n市的,中学也上的师大附中,我一想,附中历史上能比我还美的也没两个啊,美成那样的肯定当年也是个风云人物。我回来一打听,果然就是06届的校花,听说当年还差点嫁给了秦氏的大少爷,秦氏你知道吧,就那个著名的大财团啊。” 我低头认真地盯着面前的甜点,佯作什么都没有听见。静了片刻,我抬起头,秦衍在对面垂着眼睛,也没有任何表情。 黎潇在一旁对她的同伴说:“哎,我先去个洗手间啊。”说罢便站起身离席。 她离开后半分钟,秦衍将餐具放下,又将餐巾放在餐桌上,站起身对我道:“抱歉,我失陪一下。” 第二十二章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dāo)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yào)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又出种种微妙之音。所谓檀波罗密音。尸波罗密音。羼(chàn)提波罗密音。毗离耶波罗密音。禅波罗密音。般(bo)若(rě)波罗密音。慈悲音。喜舍音。解脱音。无漏音。智慧音。大智慧音。狮子吼音。大狮子吼音。云雷音。大云雷音。出如是等不可说不可说音已。 娑婆世界,及他方国土,有无量亿天龙鬼神,亦集到忉利天宫。所谓四天王天。忉利天。须焰摩天。兜率陀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梵众天。梵辅天。大梵天。少光天。无量光天。光音天。少净天。无量净天。遍净天。福生天。福爱天。广果天。无想天。无烦天。无热天。善见天善现天。色究竟天。摩醯(xi)首罗天。乃至非想非非想处天。一切天,龙众,鬼神等众,悉来集会。复有他方国土,及娑婆世界。海神。江神。河神。树神。山神。地神。川泽神。苗稼神。昼神。夜神。空神。天神。饮食神。草木神。如是等神,皆来集会。复有他方国土,及娑婆世界,诸大鬼王。所谓恶目鬼王。啖血鬼王。啖精气鬼王。啖胎卵鬼王。行病鬼王。摄毒鬼王。慈心鬼王。福利鬼王。大爱敬鬼王。如是等鬼王,皆来集会。 尔时释迦牟尼佛,告文殊师利法王子菩萨摩诃萨。汝观是一切诸佛菩萨,及天龙鬼神。此世界,他世界。此国土,他国土。如是今来集会,到忉利天者。汝知数不。文殊师利白佛言。世尊。若以我神力,千劫测度,不能得知。 佛告文殊师利。吾以佛眼观故,犹不尽数。此皆是地藏菩萨,久远劫来。已度,当度,未度。已成就,当成就,未成就。文殊师利白佛言。世尊。我已过去久修善根,证无碍智。闻佛所言,即当信受。小果声闻,天龙八部,及未来世诸众生等。虽闻如来诚实之语,必怀疑惑。设使顶受,未免兴谤。唯愿世尊,广说地藏菩萨摩诃萨,因地作何行,立何愿,而能成就不思议事。 佛告文殊师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千倍多于上喻。何况地藏菩萨,在声闻辟支佛地。文殊师利。此菩萨威神誓愿,不可思议。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菩萨名字。或赞叹,或瞻礼。或称名,或供养。乃至彩画刻镂塑漆形像。是人当得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文殊师利。是地藏菩萨摩诃萨,于过去久远,不可说不可说劫前,身为大长者子。时世有佛,号曰狮子奋迅具足万行如来。时长者子,见佛相好,千福庄严。因问彼佛,作何行愿,而得此相。时狮子奋迅具足万行如来,告长者子。欲证此身,当须久远度脱一切受苦众生。文殊师利。时长者子,因发愿言。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以是于彼佛前,立斯大愿。于今百千万亿那(nuo)由他不可说劫,尚为菩萨。 又于过去不可思议阿僧衹劫,时世有佛,号曰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彼佛寿命,四百千万亿阿僧衹劫。像法之中。有一婆罗门女。宿福深厚,众所钦敬。行住坐卧,诸天卫护。其母信邪,常轻三宝。是时圣女,广设方便,劝诱其母,令生正见。而此女母,未全生信。不久命终,魂神堕在无间地狱。时婆罗门女,知母在世,不信因果。计当随业,必生恶趣。遂卖家宅,广求香华,及诸供具。于先佛塔寺,大兴供养。见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其形像在一寺中。塑画威容,端严毕备。时婆罗门女,瞻礼尊容,倍生敬仰。私自念言。佛名大觉,具一切智。若在世时。我母死后,傥来问佛,必知处所。时婆罗门女,垂泣良久,瞻恋如来。忽闻空中声曰。泣者圣女,勿至悲哀。我今示汝母之去处。婆罗门女,合掌向空,而白空曰。是何神德,宽我忧虑。我自失母以来,昼夜忆恋,无处可问,知母生界。时空中有声,再报女曰。我是汝所瞻礼者,过去觉华定自在王如来。见汝忆母,倍于常情众生之分,故来告示。婆罗门女,闻此声已。举身自扑,支节皆损。左右扶侍,良久方苏,而白空曰。愿佛慈愍,速说我母生界。我今身心将死不久。时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告圣女曰。汝供养毕。但早返舍。端坐思惟吾之名号。即当知母所生去处。 时婆罗门女,寻礼佛已,即归其舍。以忆母故,端坐念觉华定自在王如来,经一日一夜。忽见自身,到一海边。其水涌沸,多诸恶兽。尽复铁身,飞走海上。东西驰逐。见诸男子女人,百千万数,出没海中。被诸恶兽,争取食啖。又见夜叉,其形各异。或多手,多眼,多足,多头,口牙外出,利刃如剑。驱诸罪人,使近恶兽。复自搏攫(jué)头足相就。其形万类,不敢久视。时婆罗门女,以念佛力故,自然无惧。有一鬼王,名曰无毒。稽(qi)首来迎,白圣女曰。善哉菩萨,何缘来此。时婆罗门女,问鬼王曰。此是何处。无毒答曰,此是大铁围山,西面第一重海。圣女问曰。我闻铁围之内,地狱在中。是事实不。无毒答曰。实有地狱。圣女问曰。我今云何得到狱所。无毒答曰。若非威神,即须业力。非此二事,终不能到。圣女又问,此水何缘,而乃涌沸,多诸罪人,及以恶兽。无毒答曰。此是阎浮提造恶众生,新死之者。经四十九日后,无人继嗣,为作功德,救拔苦难。生时又无善因。当据本业,所感地狱,自然先渡此海。海东十万由旬,又有一海,其苦倍此。彼海之东。又有一海,其苦复倍。三业恶因之所招感,共号业海,其处是也。圣女又问鬼王无毒曰。地狱何在。无毒答曰。三海之内,是大地狱。其数百千,各各差别。所为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次有千百,亦无量苦。圣女又问大鬼王曰。我母死来未久。不知魂神当至何趣。鬼王问圣女曰。菩萨之母,在生习何行业。圣女答曰。我母邪见,讥毁三宝。设或暂信,旋又不敬,死虽日浅。未知生处。无毒问曰。菩萨之母,姓氏何等。圣女答曰。我父我母,俱婆罗门种。父号尸罗善现。母号悦帝利。无毒合掌启菩萨曰。愿圣者却返本处,无至忧忆悲恋。悦帝利罪女,生天以来,经今三日。云承孝顺之子。为母设供修福,布施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塔寺。非唯菩萨之母,得脱地狱。应是无间罪人,此日悉得受乐,俱同生讫。鬼王言毕,合掌而退。 婆罗门女,寻如梦归。悟此事已,便于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塔像之前,立弘誓愿,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佛告文殊师利。时鬼王无毒者,当今财首菩萨是。婆罗门女者,即地藏菩萨是。 □□集会品第二 尔时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僧衹(qi)世界,所有地狱处,□□地藏菩萨,俱来集在忉利天宫。以如来神力故,各以方面,与诸得解脱从业道出者,亦各有千万亿那(nuo)由他数。共持香华,来供养佛。彼诸同来等辈,皆因地藏菩萨教化,永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以地藏菩萨,广大慈悲,深誓愿故,各获果证。既至忉利,心怀踊跃。瞻仰如来,目不暂舍。 尔时世尊,舒金色臂,摩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僧衹世界,诸□□地藏菩萨摩诃萨顶,而作是言。吾于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十有一二,尚恶习在。吾亦□□千百亿,广设方便。或有利根,闻即信受。或有善果,勤劝成就。或有暗钝,久化方归。或有业重,不生敬仰。 第二十三章 都在作者有话说………… 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都在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四章 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防盗防盗防盗防盗……十点半左右替换十点半左右替换…… 第二十五章 中午回房睡午觉,我感觉我睡了很久,但又好像没睡着,只是一直闭着眼睛。三点整闹钟响的时候,睁开眼睛,觉得全身都绷得有点累。 起来在房间的露天阳台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外头是十二月的暖阳,沙滩上海鸟栖居,风高云阔,碧海蓝天。 这么宁静而美丽的地方,我原本想一直在这里过完整个冬天来着。 发了半小时呆,我还是换了衣服去健身房,六十分钟的课上完,出了一身汗。健身房旁边就挨着室内泳池,我又换了泳衣下去在水里泡了一会儿。 游了两圈,我找了个低水位的地方靠在泳池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想多了。这酒店那么大,客人又多,就算秦衍来了,我也不一定会和他打照面,小心些绕着路走就可以。再不济,大不了在房间里待几天,等他走了就好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释然很多,毕竟已经过去快六个月,果然时间是会治愈一切的。 虽然这六个月实在是太漫长了些。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突然听见有人在我旁边说:“小姐,您的饮品。” 我睁眼,看见头顶上服务生拿了杯蓝色的鸡尾酒,我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说:“应该弄错了,我没点这个。” 服务生笑了下:“是那边那位先生请您喝的。” 我转头朝他眼睛望的方向看,几步之外,秦朔朝我笑着走了过来。 我中午睡觉前才忽然想起他的名字来,之前有一回跟秦衍去他们公司庆功宴听秦衍那个叔叔秦煜提过,好像是说他成天拈花惹草。这也难怪,他和秦衍长得有六七分像,足有那个资本。 他走到我旁边,拿过服务生手中的酒,在泳池阶上坐下来,又把酒递给我:“jocelyn小姐,赏个脸?” 我摇头谢绝:“多谢了,但我不能喝酒,鸡尾酒也不喝。” 他压了一下嘴角:“那太遗憾了。”自己仰头喝了两口,看了我的脸几秒,又说:“可不可以请教你的中文名?” 我迟疑了下,说:“泡妞的话,名字很重要吗?” 他笑了出来:“我原本是有这个意思,但我中午突然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了,我得先弄清楚,别闹出乌龙来。” 我看着他,没有做声,他又道:“是一张我伯母给我看的婚纱照,你是要和我堂哥结婚的那个人?” 我转头回去看着水面,过了几秒,平静地说:“我没有要和谁结婚。” 沉默了两秒,秦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也对,听说那女孩是去国外游学了,也不应该在这……但你们长得真是挺像。” 我仰起头抬眼看他,他的眼睛很像秦衍,漆黑明亮,只不过他的更笑意盈盈,秦衍的显得更清冷些。他看着我又说:“对了,我堂哥今天晚上也会过来,到时候我把你介绍给他认识认识,他肯定会很惊讶,搞不好会误认为你和他未婚妻是双胞胎。”忽然停了一下,皱眉看着我:“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我愣了愣,连忙收回目光,笑了下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他听了很得意,笑笑地“咝”了声:“比中午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人还好看?” 我又抬头多看了他几眼,客观公正地道:“嗯……那还是差了点。” 秦朔哈哈大笑了起来:“你那个男伴是不错,刚才我从外面回来,看到网球场上围了一圈看他打球的人。不过对于女孩子来说,他们这样太招人喜欢的也不好,就跟我堂哥一样……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小看我们秦家的基因,我虽然比你男朋友差一点儿,但我堂哥还是很有魅力的,今晚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圣诞舞会上围在你男朋友身边的花花蝴蝶至少得减少一半。” 我心想他可真是个话唠,都跟陆昭朝有一拼了,就忍不住跟他说:“你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更有魅力一点吗?” 他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说:“怎么样?” 我说:“少说点话,高冷一点,逼格自然就上去了。” 他愣在那里,我转身扎进水里,游了几米到台阶旁,走上去跟秦朔道别:“再见。” 后来回房间洗了澡,又去餐厅吃了晚饭,工作人员不忘提醒我:“八点海滩上不见不散。”又看了看我的一身运动服,皱着眉说:“今天party的主题是热带风情耶lyn,你能不能穿得稍微不要那么……我们这里冬天也不冷的!” “没问题啊,你放心,我现在就回去换一身bikini。”我满嘴答应下来,但回房间后就再也没出去。站在阳台上往外望,八点的香洲天已经全黑了,但海滩上是一片灯火通明,不论外界如何,这里永远只有鸡尾酒,舞蹈和欢笑。 我在屋里听着外面的音乐画了一晚上的素描,一直到夜里十一点二十,听到码头传来游轮的声音,这是每天到岛上的最后一班船。 我放下笔,收拾了一下就上床睡觉,今天已经比平时都晚了半小时,可还是没有什么睡意。 就这么一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直到感觉到眼前有光亮,睁开眼睛,外面的天际竟然已经露白。 反正再躺着也是睡不着,我干脆起来收拾了一下,拿上了画板和画箱,打算到东面的海滩上去画日出。 出门的时候看到橘红色的太阳还刚刚浮在海面,等我走到海滩边的时候,它却已经升到半空,穿透云层的柔光仿佛一层薄纱笼在近海的水面上。礁石也反射着光,风不大,海浪一层一层地发出哗哗的声音。 忽然就想起几个月前在丹麦看的小美人鱼铜像,我打开画箱把东西都拿出来,把画布订在画板上,然后在海边就近取了点海水,洗了下画笔,调好颜料就开始在画布上勾线。 刚刚把底色上完,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铃声,我转头去看,十多米外,季行云骑了个山地自行车过来。 他在我旁边停下,把海风吹在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清晨的阳光照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显得活力又健康,画面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充当时尚杂志里的写真海报。 我跟他笑了笑,说了声“早”,季行云指了指我的画板说:“去哪弄的,酒店有这些东西?”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是我有一段时间没画画了,实在手痒,前两天叫酒店里一个小哥出岛的时候顺便帮我买的。” 他挑眉笑了笑:“怎么听起来像是你要在这儿定居一样?” 我有一点怔住,安静了几秒,一边继续在调色板上调色,一边问季行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他眯着眼睛思索了一秒,笑了一下:“什么时候?随时。” 我静了几秒,又问他说:“那你打算去哪儿?” “随地。”他又洒脱地笑了一下,顿了顿问我说:“怎么,你想走了?” 我沉吟着道:“唔,是啊,在这儿已经住了二十天了,我怕再住下去,真的会变成习惯。” 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说:“啊?”愣了一愣,“什么意思?”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会,摇摇头笑了一下:“没什么,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我也摇摇头:“不知道啊,你成天天南海北地跑,有什么好提议?” 他想了一下,说:“如果看腻了南方的冬天,不如就去看看雪。之前有一年冬天我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终生难忘。” “瑞士?”我思索了片刻,拿着画笔边画边说:“挺好的啊,我前几个月才去了北欧的丹麦和瑞典,本来想在整个欧洲转一圈的,可惜临时有件事不得不回来……瑞士的话,你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吗,需不需要找个导游带我们?” 季行云把眉毛挑了挑:“你的意思是邀请我同行?” 我愣了下说:“哦,没有……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个导游?” 他又挑着唇笑了一下:“可以啊,我就是个很不错的导游。” 我说:“……大哥,能不能拜托你不要那么傲娇?” 季行云哈哈笑了起来,笑意渐停的时候,视线突然往旁边移了移。过了几秒,他又把眼睛眯了起来,表情有一丝迟疑,又像是吃惊。 我不由自主地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回头,但是只回到一半便停住,听见由远及近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我看着地面,来人背着光,在沙石满布的海滩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学画的人,对线条轮廓往往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更何况这个轮廓曾经被我无数次地亲手勾勒过,所以只是看着那个影子,我就已经猜到他的身份。 好像是过了很长的几秒,我听见那个影子的主人出声叫我:“荞荞。” 第二十六章 我慢慢抬起眼睛,继续把那个回头的动作做完,看着那个身影几秒,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好。” 那个身影朝我走过来,他的步子不快不慢,让我正好能不那么明显地观察他。秦衍和半年前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途奔波的缘故,他的精神似乎有一些疲倦,他身上穿的着很随意的纯色内搭和薄薄的羊绒开衫,柔和的颜色配上他本身那股温淡疏离的气质就像这冬天里冷色的太阳。 他走到我身边,我又对他笑了下,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季行云一眼。我这才想起来给他们介绍,我指着季行云对秦衍说:“他是我朋友,季行云。”又指着他对季行云道:“这是秦衍。” 季行云叉着腰,展现着他一如既往既撩妹又撩汉的笑容说:“秦先生久仰。” 秦衍点了一下头:“你好。” 四下安静了好几秒,我抬起头,问秦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垂下眼睛看我,唇角动了动:“昨晚坐最后一班船过来,到了已经十一点多。”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句:“公司总部年会在这办。” 我讪笑着说:“哦,知道,今天出来的时候看见酒店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欢迎你们公司的标语了……你爸妈也来了吗?” 他说:“没有,我父亲他关节炎犯了,不太走得了路,在家里休息。” 我说:“哦……”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说什么,又沉静了几秒,旁边季行云对我说:“黎荞,那我先去环岛一圈。” 我转头看他,季行云又说:“今天天气不错,等会我去玩独木舟,你结束了要是来就给我打电话吧。” 我点头道:“好啊。” 他挑唇笑了笑,看了我两眼,把自己身上外面那件衬衫脱下来丢给我:“风大,披上。” “……哦。”我愣了愣才接过他的衣服,季行云又随意瞄了眼我的画,指着其中的一处说:“这里的颜色渐变再处理一下。”说完便向他的自行车走过去,跨上去骑着离开了。 我把他的衣服在身前打了个结,然后站在画板前端详着我的画。我觉得季行云的目光真是犀利,他说得没错,刚才我普蓝色加得太多,那一片海域的颜色是有些偏深,显得不够通透。我蹲下来在画箱里找出刮刀,刮掉了面上的一层颜色,然后低头拿着调色板调颜料,秦衍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这画的是什么?” 我转脸看了看他,说:“美人鱼,正在变成泡沫。”我指着画对他解释道:“看不出来吗,可能是因为这里我没有画太多鱼尾,等会加上泡沫你就看出来了。看到这个光束了吗?这是黎明的海平面,我想画的是她在变成泡沫前最后一次浮出海面。” 秦衍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看他没反应,只好回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不知道过去多久,一直到我把最后一个细微的泡沫都涂完,他才再次开口:“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把画笔放进洗笔桶里,用手背抹了一下被风吹在脸上的头发,想了想说:“唔……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过段时间要去瑞士的阿尔卑斯山看雪,可能要在那边呆上一阵。到明年二三月,我还想去挪威看极光,去法国看梵高画上的那个罗纳河上的星夜。到了四月的话,荷兰的郁金香就开了,之前我去过两次荷兰,总是赶不上花期,一直是个遗憾,这次正好可以一起看,所以应该没有那么快回去吧。” 秦衍听我说完,安静了有十秒:“荞荞,你家里有些担心你。”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是吗?应该还好吧……我会给家里打电话,我在哪儿我爸都知道的。再说以前我也总是一个人在外面到处跑,何况这次还约了朋友,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垂下眼睛,没有作声。海风越来越大,画板都被吹得有点晃。我想了想,画反正也画完了,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便蹲下来开始收拾画箱。几分钟后,我站起身和秦衍说:“我先回去换衣服了,朋友还等我呢。” 他仍然不说话,我只好道:“那再见。” 我一手拿着画板一手提着画箱离开,刚走两步,听到身后的人又叫住我:“荞荞。” 我回过头,秦衍在身后看着我,顿了一下:“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我认真地想了想,真诚地道:“对不起。” 他蹙了一下眉:“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我出来玩了几个月,却麻烦你在那边收拾战场。还有,我曾经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偷看过岑珈写给你的信,把它藏起来不想让你看到,还去找过她逼她放弃你。我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总觉得这种在背地里动手脚拆散别人的人的很可恶,没想到自己也会做那么卑鄙的事。”顿了顿,又说:“不过幸好,我没有拆散你们。” 他的眉心拢得更紧了点,嘴角似乎动了动。我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更多的需要补充,所以就径直转身离开了。 回酒店吃了点东西,我一直没有再出去,下午在屋子里思考了半天,又查了查机票,然后打了个电话给季行云,告诉他我打算明天晚上离开这里,他也让我一起帮他订票。 晚上去餐厅吃晚饭时,我跟一个工作人员说请他们帮我和季行云安排一下明晚离岛的船,那个叫susie的女孩很不可思议地问我:“jocelyn,你居然不在这边过圣诞节?每年我们这边的圣诞party可是最热闹的欸,不然我去跟村长说这两天给你们俩打折嘛?” 我只好跟她说抱歉,把责任全推到季行云身上:“没办法啊,我朋友非说圣诞节他想坐雪橇,所以我们只好赶着飞去欧洲了。” 她遗憾地道:“那好吧,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今天晚上的海洋之心主题派对你一定要来哦,昨天晚上都没看到你!” 我只好说:“那当然了啊,我还要找你们合影呢。” 当晚的派对走的是优雅风路线,我在屋里呆到九点多,忽然觉得我为什么要躲呢,这是我在这岛上度过的最后一晚了,应该好好放开了玩才是。何况就算见到秦衍也没什么,我是可以很平静地跟他说话的,就好像今早一样。 换了衣服鞋子下去一楼的宴会厅,更加觉得自己多虑,下面人山人海,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不把他们扒开看根本不知道谁是谁。我去吧台点喝的,又四周看了看,看到季行云在我七点钟方向的舞池边和一金发女郎聊天。他穿起晚礼服来就好像皇室里的王孙贵族一样,他眼神晃到我,远远举了一下杯,又跟那美女说了几句话便走过来。 他走到我旁边让服务生续了杯威士忌,问我说:“行程都安排好了?什么时候?” 我点头道:“明晚六点二十的船离岛,然后后天早上八点飞苏黎世。” 他嗯了一声,然后靠在吧台喝酒,安静了几秒,突然跟我说:“今天终于见到本尊,果然有点魅力。”他扭头过来看我,又补充了一句:“你画上的人。” 我有一点怔住,之前他不过随手翻了翻我的速写本,没想到他还记得。过了一阵,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还是没师兄你的魅力大啊,你看那边那个穿黑色礼裙的姑娘,这才几分钟啊,就已经跟你回眸起码二十次了,你注意着点,下辈子你估计跟她有一场虐恋。” 他朝我说的方向看,皱着眉喝了一口酒,说:“长成这样,我估计我也只能跟她有场虐恋。” 我说:“……”无语地喝了口果汁,过了几秒,听到季行云说:“我有个朋友来了,先过去一下。” 我说:“哦,你去啊,最后一晚,好好玩。” 他笑了笑,抬手喊了一声“lucas”,然后就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朝会场中走去。 我在吧台前和服务生闲聊,那小哥来自印度尼西亚,问我有没有去过巴厘岛。我正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我在乌布画廊淘到的画,突然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jocelyn!” 我莫名地回头,竟然是秦朔,他似乎有些喝多了,眼神有一点朦胧,带着酒意说:“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藏着呢。”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就走近了一步揽住我的肩,同时特别热情地举起另一只手朝远处大声招呼了一声:“喂,秦衍,你过来一下!” 我一听,连忙想要挣开他,可是顺着他声音的方向,我看见人群中秦衍已经回过头来。他看见我们,眉心轻轻蹙了蹙,然后顿了几秒,转身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这时候再挣脱逃走就显得刻意,我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一直到秦衍走到我眼前,听见秦朔说:“欸,你看,这美女是不是长得挺像你的未婚妻?我昨天来看到她立马就惊呆了,这跟你妈给我看的照片一模一样啊,你快看看,是不是特别像?” 我拧着脖子无语站在那里,觉得这场景应该可以被评为本世纪最尴尬的场景之一。秦衍却很平静地看了我两眼,然后指了指我手上杯子里的红色液体说:“这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回答他道:“……蔓越莓汁啊。” 他就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秦朔却有些搞不清状况,眼神在我们之间转了好几圈,偏了一下脑袋撞到我的头,我往旁躲了躲,听到他说:“怎么,您二位认识?” 秦衍蹙了下眉,扯着他的袖子将他硬拽了过去,一边叫了旁边的一个人:“小钟,秦总喝醉了,你带他到一边去。” 秦朔在那“哎哎哎”地叫着,那个人也不管,架着他就把他拉走了,我站在那默默无语了两秒,觉得我也可以滚了,于是转身想离开,谁知又听到秦衍叫我:“荞荞。” 我回头看他,想了想,举了一下手上的杯子说:“你要是想喝这个,吧台有调的。” 他静了两秒,摇了摇头:“我不想喝。” 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那你叫我干什么?” 他又顿了一会:“能不能陪我到外面走走?” 我一下有些迟疑,他却已经转过身往宴会厅门口的方向走,我又犹豫了几秒,直到他走出十步之外才跟了上去。 出了宴会厅的门,迎面扑来一股海风。秦衍径直往沙滩的方向走,他走得很慢,即便我的步速已经比平时慢了一半,也还是很快就跟上了他。他一路都没有话,我想他或许真的只是想走走,吃撑了散散步的意思。可是他为什么要让我陪他走呢,难道是海滩上有点黑,他怕鬼? 低头想着这些事情,一不留神,前面撞到一个什么,我被弹出去了一下。秦衍伸手来扶我。我站定后抬起眼睛看他,他把手从我胳膊上放下来,又低头看了看我手上提的鞋,说:“还是把鞋穿上,沙滩上有贝壳,别被扎到了。” 我有些为难地道:“可这是高跟鞋啊,而且跟这么细,等会陷进沙子里,摔了怎么办?到时候就是脸被扎到了,比起脸,还是扎我的脚好了。” 他安静了几秒,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沙滩椅:“那不走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下。” 于是我和秦衍走过去,一人坐在一张躺椅上,隔着约莫两臂的距离。海浪层层叠叠地,一波一波往沙滩上涌。我低头踢了半天脚下的沙子,直到都踢出了一个小坑,秦衍仍然没有说话。我觉得空气有些沉闷,沉闷得都让人觉得身上有点发痒,只好率先开口说:“这么美的夜晚,真是让人想吟诗啊。” 余光里看见秦衍偏了头过来,好像轻轻笑了一下:“什么?” 我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风光能几时,转眼还不是一样。” 这次他却没有接话,又莫名其妙地冷场了。我摸了摸鼻子,想不到什么好话题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到秦衍说:“后天晚上我们办平安夜舞会,你来么?” 我怔了怔,扭头看着他说:“你们公司的舞会?” 他点了点头,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往上挑了挑,而我却安静了一下,手指抓了抓躺椅的边沿,静了片刻,我说:“谢谢你的邀请啊,不过我不能去了,我明天晚上就离开这儿了。” 他似乎有一点滞住,顿了两秒才说:“明晚?” 我点头说:“嗯,我已经订了明天晚上的船。” 他沉默着,而我却继续对他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心里涌起的那个不合时宜的想要上去拥抱他的情绪:“你刚来这边玩,我告诉你一些我的经验吧。你看这东面的海,是不是很温柔平静?这边最适合散步和冬泳了。如果你喜欢那种惊涛骇浪的感觉的话,就到西面去,那边全是礁石,西北风卷着海浪打在上面,很酷的,噢对,就是早上你去过的那里……嗯,还有如果你吃腻了酒店的自助餐,可以去试试民宿那边的饭店,虽然很多都是大排档,但是味道很不错的,我最喜欢阿香烧烤和周记海鲜,阿香烧烤的生蚝烤得最好,周记海鲜我喜欢他家的虾蟹粥。” 他却仿佛陷入了死寂,把头偏回去,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好半晌,我才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低得有些听不清:“圣诞节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我眯起眼睛看他,有点不可思议地道:“什么意思,你要送我礼物啊?” 秦衍没有说话,我思考了阵,摇了摇头:“谢谢你啊,不过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抬起头,又望了一下满天的星星,笑了下说:“不过还是可以许个愿。” 我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睁开,我用手压了压被风吹起来的裙子,听见秦衍的声音也被海风传了过来:“你许了什么愿?” 我笑着和他道:“很多啊,我都已经半年没回家了,我希望我爸爸和陈芊身体都好好的。今年我没画出什么很满意的画,希望明年能画出两幅好的作品。还有我的朋友,希望筱非能早点找到男朋友,不用整天被她妈妈念叨,陆昭朝么,他就不用找那么多女朋友了,一个固定的就行了……”我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佯作很轻松地道:“还有你啊,秦衍,我希望你能幸福开心。” 他却仍然没有看我,影子动也不动,安静了很久,似乎冷哼了一声:“幸福开心?” 我点了点头:“嗯。”把脸转回去,不算明亮的星夜里,我想他绝对看不清我的眼睛,就像我也看不清他的一样。我暗暗深吸了口气,望着天空,轻松而愉快地笑着说:“秦衍,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会过得很幸福。” 第28章 秦衍番外〔一〕 傍晚的时候,海鸟落在窗台上,发出咻咻的叫声,伴随着海浪的声音。 秦衍便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是下午在看明天电话会议材料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 也可能是因为连续失眠了几个晚上,所以才会这么困顿。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台外面,刚一走近,海鸟就纷纷扑棱着往外飞。天色还说不上太暗,岛上沿途的路灯才刚刚亮起来。 他站在阳台吹风,慢慢变得清醒,目光沿着海岸线一寸一寸移动,忽然间,眼神在一刹那凝住。 他看到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并肩朝着码头的方向远去。他们分别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不几步,季行云伸手把旁边人手上的画箱接了过去,似乎还顺手帮她拨了一下她耳侧的头发。 秦衍抓着扶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却没有察觉,一直看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又过了很久,他才把视线收回来。 他忽然有点想抽烟,回房间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包烟,拆了取出一支,又找了打火机点上。 他几乎没怎么抽过烟,也就是三个月前,才突然有了这个习惯。 那天是怎么回事来着?好像是他晚上有应酬,喝得有点多了。饭局结束的时候,司机原本要送他回最近的住处,他坐在后座闭着眼睛,却在最后一刻想起来,说:“送我回云璟。” 记得那时候司机还以为他喝醉了,不太确定地问他:“您是说云璟?那在城南啊,现在堵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他没有说话,秘书在前面替他低声说了句:“就去云璟。” 那几个月他每天晚上都会回那里,甚至那几个月他也没有出差。因为那个地方是黎荞唯一知道的他在这个城市里的住所,他想如果她回来的话,也只会去那里找他。 回去的时候家里自然是没人的,可他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却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他半睁着眼睛坐起来,还没清醒就叫了一声:“荞荞?” 半晌都没有人答应,过了半分钟,他的意识才渐渐清明。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才发现原来是家里的自动扫地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定的时,竟然这时候开始工作。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烦躁,在客厅坐了一会,就换了衣服下楼买烟。 回来以后,却没听见扫地机的声音了,他满屋子转了转,最后发现它竟然停在了他的床脚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把它从床脚边拿出来,又去看了看机器的齿轮,是被一个纸团卡住了。他也奇怪床底下怎么会有一个纸团,好不容易取了出来,纸也撕成了几片,本来想拿去扔掉,可他低头看见纸上的字迹,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转身走到桌前,把纸张放在桌上,台灯打开,像拼图一样地把那张信纸拼起来,然后他看到第一句话:“秦衍,我想你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一个场景。” 他蹙了一下眉,继续往下看,整张信纸上不过写了七八行,显然也没有写完,他却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二十分钟后,才终于抬起眼睛。 然后他走到阳台上去抽烟,慢慢把她的每句话都在脑海里仔细地想了一遍。他想,其实她的第一句话就说错了,他记忆力很好,她说的那个场景,他是记得的。 但当他把自己陷进回忆里的时候,秦衍才想起虽然十年前的陵园里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但他第一次遇见她,却是在更早的时候。 那年他应该是十九岁,放暑假的时候,有一天他祖父突然胃出血,他跟着家里人去医院探病。在病房里,他听见父亲跟母亲在议论,似乎是说昨天朋友的女儿心脏病突发,送来这医院抢救,他母亲说着都心有不忍,说那么漂亮的孩子,只有八岁,却要遭这种罪。他父亲便说,既然都在一个医院,一会也下去探个病。 他母亲差使他去楼下买鲜花和水果,后来他跟着父母去到特护病房,见到了他们朋友的那个孩子。 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黎荞,当时她还在睡着,全身连着各种仪器。他也看不太清楚她的脸,因为她还戴着呼吸机,可他记得她的皮肤很白,或许是因为生病而不常出门的缘故,简直白得透明,让他想起浮在空中一触即破的泡沫。 后来,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又再次去医院。他祖父手术后已经没有大碍,在病房呆着无聊,便要下楼去散心。他和父母陪着一同下了楼,中途他到一旁接了个学校的电话,于是便和他们走散了。 他独自走到医院的操场,在那里看别人踢足球。忽然间,听见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说话,他偏头过去看,是几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其中一个说:“我想过去找那个白雪公主玩,可是她不爱理人。” 另一个个子看起来高大一点的男孩子说:“你怎么那么笨,她不爱理你,你就打她啊,打她她就不敢不理你了,你看我的!” 说着他们就朝一个方向走过去,秦衍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却不期然地怔了一下,二十米外坐在一个小画板前面的小姑娘,分明就是十天前他在特护病房里看到的女孩子。她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了一条白色的棉布小裙子,她留着披肩发,眼睛很漂亮,让他想起西方油画里的天使。 他看着那一群男生走过去,为首的那个“喂”地大声叫了她一声,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几秒,又把眼睛垂下来。 那个男孩有点不满意,举起手像弹弹弓一样在她的脸上弹了一下,他看见她往后缩了缩,抬起眼睛,抿了一下嘴巴,却还是没有理他们。 那个男生终于生气了,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从小板凳上摔下来。坐在地上,这一次她终于瘪了嘴巴哭,但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从眼眶里不停地掉下来。 他顿时忍不住,打算上前给这些调皮的男孩子一点教训,可还没等他上前,就看见护士赶了过来,把那群孩子都赶跑了,然后护士把她扶起来,给了她一颗糖。她自己擦了擦眼泪,他看见她把糖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嘴巴动了动,乖乖地跟护士说了声谢谢。 他便没有上前,继续站在一边看了她很久,她画画的时候眼神很专注,他想她应该是在写生,因为过不多久她就会朝着一个方向张望一下。可是不久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错了,因为他看见她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画笔丢下,叫了一声“妈妈”,站起来朝那个方向跑过去。他看见那天在病房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的母亲,那也是一个很温柔美丽的女人,她把她抱起来亲了两口。然后她母亲发现了她的裙子有点脏,帮她拍了拍,问她说:“怎么了荞荞,摔跤啦,痛不痛啊?” 他以为她会委屈地把刚才受欺负的事情都告诉她母亲,谁知她只是瘪了一下嘴,然后过了几秒又笑了起来,扬起下巴说:“不痛!” 他在一旁也不由得笑了一下,真是有些讶异。 再后来,暑假结束,他返回学校,有一天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课间休息时他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同他闲聊了几句,又忽然提到了那个朋友的孩子,母亲唉声叹气的,说前两天那孩子又发病住院了,这次病得严重,差点就没救过来。 他挂了电话,回课室继续上晚自修,回忆起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他转了转笔,拿过书里的书签,低头把脑海中浮现出的几句诗随手在书签背面写了下来—— p---ar o'erthateyeofblue houghtitdidappear droppingdew smile---thesapphire'sblaze hthelivingrays . (我看过你哭——一滴晶莹的泪 涌上了你蓝色的眼珠 那时候,我心想,这岂不就是 一朵紫罗兰上沾着露 我看过你笑——蓝宝石的火焰 在你面前也不再闪耀 它怎能比得上 你凝视眼眸中的光芒灵俏) 他写完后,旁边赵翊正好看见,有些惊讶地拿他打趣:“这什么,拜伦?我没看错吧,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写情诗,是给谁写的?校舞蹈团那个台柱?” 他顿了一下,失笑地摇了摇头:“没有,是一个小女孩。” 赵翊顿时更惊讶地说:“小女孩,你恋童癖啊?”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什么。” 赵翊也笑了一下,随口跟他道:“我前两天才从图书馆借了本有关恋童癖的书,叫《洛丽塔》,有兴趣的话也借你看看。” 他没有再回应,把书签放回书里夹好。后来闲着无聊的时候,他也翻看了一下赵翊说的那本所谓的禁.书,然而他想,他倒不认为自己有书里那种那么极端变态的感情,他只是觉得……那真是一个很美好的孩子。 第29章 秦衍番外〔二〕 回忆到这里,手上香烟的灰烬忽然落到他指尖上,有一点烫。秦衍回过神,低头垂下眼睛,弹了弹手上的烟灰。 他继续回忆她信上说的那次他们的初见,那时……那时又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秦衍记得那应该是他出国留学回来后的事情,他对那段时间印象最深的就是父母不停地给他安排相亲对象。其实早在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就给他安排过,他当时看着母亲像选秀女一样地拿了一堆资料给他,简直眼睛都花了,随便挑了一个说:“这个吧,这个看起来还不错。”其实他也不知道那女生有什么不错,只是因为那是个混血,所以他的印象更深刻一点,但勉强交往了半个多月,分手的时候他也没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中国和哪国的混血。 这一次回来后家里的介绍的对象秦衍倒有些印象,是当年上大学时的学妹,赵翊很喜欢的那个舞蹈团台柱。他之前在学校碰见过几次,客观地说,记忆中长得还不错。听说她的祖父和自己外公曾是战友,虽说父母那辈不是特别熟络,但两家也算是世交。那女孩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他们全家都很满意。按家里的意思见了两回,对方在他看来倒也不算多事,起码不会在吃了晚饭后一定要去看场电影,也不会一直无休止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便也接受了这个安排。 回来后不久,还发生了一件事,某天他听说父亲一个好友的妻子意外过世了,他们一家都被邀请去参加葬礼,当时父亲说的名字他也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听说那人的孩子才十岁出头,心里觉得有些惋惜。 然而到了去参加葬礼的那天,他却才诧异地发现,葬礼上主人家那个抱着一大束白菊有些消瘦的女孩子,竟然一下就从他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他在人群中默默地观察了她很久,她比四年前长大长高了一点,头发仍然是披肩发,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只是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他想起那年在医院操场上她和她母亲在一起时开心而依赖的模样,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母亲过世,她却似乎毫无反应,表情淡漠,像个漂亮的木偶娃娃,鞠躬,点头,道谢。那个样子分明是锦衣玉食的富裕家庭里培养出来的,在外人面前无可挑剔的姿态,可他却打心底里觉得无趣,甚至可以说失望。 后来,牧师在礼堂里做告别,他中途出去了一下。从外面往回走时,却看见她从礼堂里一个人推门出来。他当时就离她身侧不过一臂的距离,她却没有发现他,怔怔地自己往前走,一直走进稀疏朦胧的雨幕里。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想干什么,突然间,他看见她拼了命似的往前跑了起来。 他是个鲜少喜欢管闲事的人,身边的人总是说他是个冷血动物。但那时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他竟然没有思考太多就也快步跟了上去,可是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她跌倒在草坪上,然后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足足有五分钟。 最后还是脚边渐大的雨点声提醒了他,他回过神来朝她走近时,才发现她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把伞朝着她的方向倾斜,斜风细雨落到自己身上,他才知道那有多冷。他看到她抬起记忆里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有一丝戒备。他同她说话,却看见她死死咬着牙,抓着草地的手指甲甚至陷进了泥里,但下眼睑上的那滴眼泪却始终都没有掉下来。 那时候,他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能忍的女孩子。 他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他记得把她背起来的时候,她全身都冻得像个冰块。她倒也聪明,没有撑伞的那只手紧紧地抱着他脖子。他本来冷得想让她把手放下来,可是刚想开口却听她哭了出来。他听着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哥哥,我妈妈死了,我以后没有妈妈了……我爸爸不让我哭,其实我也不想哭,我妈妈最怕我哭了,每次我一哭她就会以为我病了,她会很害怕很伤心的。我知道她能在天上看见我,我不想让她在天上也担心我,但是我真的忍不住……” 他喉间有些哽住,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在课堂上他能跟老师就一个问题争论一节课,可眼下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那段雨中的路不算太长,他只能放慢了脚步,让她能尽量多宣泄一会,他甚至心里有些抽动,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尽了,秦衍把那截烟头扔掉,又重新点燃了一支。他想到她信上写的,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喜欢他?这他倒是真的从来没想过,也有些意外。他知道她喜欢他,但他以为那是在他前不久回来之后,他以为她就像他见过的其他人一样,她们似乎是觉得他条件不错,于是就向他献殷勤,向他告白。他每次听着那些话都漠然地看着她们想,难道他真的跟别人不一样,难道是他天生缺乏某种细胞或基因?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和她们一样的感觉? 终于,他厌倦了家里永无止境的安排。那天秘书忽然拿了份合同过来,说是终于顺利地签了下来,他反应了几秒才想起,那是拜她前几日给他的名画所赐。 他把那份合同签好后,站在从七十几层的高楼上看出外面的芸芸众生。他心想这是一个没有给他添乱反倒帮了他忙的女孩子,而且,是他记忆中一个很乖很好的孩子。如果未来非要让他和一个人一起生活,他觉得她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比其他人都好。 后来,如他所料的一样,他只是随口提出那么一个结婚的要约,她就已经忙不迭地答应了他。他看着她在白色的梨花树底下笑,觉得那画面就像她小时候在她母亲怀里笑一样美。他当时想着他应该至少承诺她一些什么,比如他可以承诺以后好好照顾她,比如她喜欢什么,他都会满足她。他从来没有对谁做过这种承诺,用一些无聊的诺言来束缚自己,那本来也不是他会干的事情。 诚然,在婚约定下之后,他没有什么太多特别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离开的时间太久,他觉得她和他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他看过她的画,有些惊讶原来她比他想象中在这方面的造诣要深得多,她也比以前明丽,开朗,有时候还会耍些小聪明,比他记忆中那个憔悴听话的样子要生动得多。 不……忽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一个场景来,或许她原本就是这么活泼调皮的。那是很多年前和父母一起应邀参加她表姐婚礼的时候,她和另外一个男生是一对花童。他当时坐在宾客席里,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男孩子很喜欢逗她,总是用手指沾了蛋糕上的奶油去往她脸上点,不一会她的脸上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了。他看着她怒目圆睁气鼓鼓地瞪着那个男孩子,本以为她会像当年受了委屈一样哭出来,谁知下一秒,他却竟然看见她追过去把手上的一盘蛋糕整个糊在了那男孩脸上,然后拔腿就跑,气得她父亲不顾形象地在婚宴上大吼了一声:“荞荞你干什么欺负昭朝啊?!”他隐约想笑,当时觉得,这两个孩子在一块真是有意思。 然而那一次,他在电话里听见她醉醺醺的声音,还有对方她那个青梅竹马语无伦次却又很真诚的表白,他拿着手机本想听听她会怎么回应,可是还没等听到她的回应他就已经有些不耐烦地挂了电话,拿了车钥匙下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焦虑什么,只是好在到了那边一看,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睡着了。回家的路上,她迷迷糊糊地一直在说胡话,最后还解了安全带爬到他的驾驶座这边来。 他原本真的很讨厌别人发酒疯,可是他听到她抱着他的脖子有些含混地说:“妈妈,你喜欢秦衍吗,我特别特别喜欢他……你看,他还来接我呢,他就像你对我一样那么好……”他怔愣着想,她可真是容易满足,一下子就没忍心推开她。交警过来敲车窗让他赶紧走,他停顿了下,说:“过一会再走,你可以开罚单。”记得交警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神经病。 还有什么呢……对了,还有那次他从外地出差回来,他下了飞机打开手机,刚要给她打电话,就先接到了父亲的消息。他挂了电话,行李也没去拿,直接上了车赶到医院。他在车上想到她小时候全身上下都接满仪器,想到他母亲跟他描述的她被两百焦除颤仪重复电击急救的样子,简直不能再想下去。所幸到了医院她已经脱离危险,他独自走到医院的安全通道里站了好一会,才发觉一手心都是冷汗。 他接了秘书的电话,去云廷看到那乌烟瘴气的一帮人,不用想都知道她是着了他们的道。可是到了警局一细查,却听说了更让他不能相信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愤怒得有些想发笑,在局长的办公室里直接打给了上面的一位领导。他和父辈不太一样,觉得秦家现在就是做生意,不太愿意和太多政治人物打交道,可他当时却痛快地想,有背景可真是一件好事。 处理完这一切,回医院的路上,他还隐约想起了过去了很久的一些事情,心情有些郁郁。可是回到医院,他看到她醒了,没有一丝难过,害怕,甚至哪怕是一点点生气的情绪,只是对他有点抱怨。他想她当然有权利对他抱怨,因为她应该是因为他才会遭受这种飞来横祸,可她却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对他不满。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觉得很新鲜,忍不住就要逗逗她,后来闹累了她睡了,他又在她床边默默地坐了很久。虽然好像他们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甚至他连晚饭也没有吃,他却觉得一整晚郁卒的心情好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快乐。 后来,故人的出现带来了一些变数。原本他想,那也没有什么,这些年他已经全然麻木,不论如何,都是要和过去了断的。他甚至觉得这个麻烦都没有黎荞突然间问他的一个问题让他觉得棘手。他不习惯说谎话,也不习惯刻意去隐瞒什么,所以他很直白地把话说了出来,他的确从来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对一个人有了爱情。可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下子有点愣住,连生病那么痛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她那时的眼睛却全红了。他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说话,就看到她好像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他便越发不知道要怎么说,仿佛是第一次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再后来,他偶然得知了岑珈的消息。他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太巧,在他想和过去彻底告别的时候,老天就真的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见到岑珈的时候,她正在上课,他在舞蹈教室外面,险些走过了都没有认出来。他独自安静地在外面看了一会,觉得很奇怪,明明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总是告诫自己不能忘记岑珈的样子,他没有一张岑珈的照片,所以总是在脑海里重复刻画她的模样,可现在竟觉得那张面孔有一点陌生。 来的路上,他回忆了一下七年前的事情,即便是现在想来,心里也仍然很沉重。因为他的疏忽,让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命运,他真的一度不能原谅自己,何况当时他已经和她有了婚约,他就更加责无旁贷。他也想过如今要和岑珈说些什么,他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大约只是看她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比方说他朋友那有一家很好的疗养院,比方说他也可以妥善安置她和她的父母。除此之外,他却不能再承诺她别的什么,过去的这么多年,实在是太压抑,太黑暗了,他实在不想以后都是那样的生活。 可是等他见到岑珈的时候,所有的想法又都变了,他看着她教课时平和安然的样子,觉得或许他不出现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一旦他出现,就又会让他们想起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各自安生,就很好。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忽然想快点回家,他已经近一个星期没有和黎荞通电话,心里有隐约的不安。就好像当年一样,如果他能给岑珈去一个电话,告诉她不用等他了,他有事要失约,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个悲剧。可他又隐约地想,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是不是他就会和岑珈在一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那样会比现在更好么? 这么想对于付出代价的女孩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他闭了闭眼,不愿做太多无谓的考虑。不论怎么说,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去而已。 到家后一进门有些诧异,也有些惊喜,当然很快就变成了惊慌。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他觉得真的很累,恍恍惚惚就睡着了。入睡前意识有些朦胧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原来他并不是无所不能,他应该再多学学怎么照顾人,免得下一次她真的发病时他会不知所措。可他万没有想到,只是短短的一觉,醒来之后,就看到了她悔婚的决定。 第30章 秦衍番外〔三〕 想到这里,秦衍忽然觉得心口有些抽动,似乎有一点闷。他蹙着眉很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第二支将要燃尽的烟在阳台的护栏上摁灭,烟圈从口中慢慢地吐了出来。 记得乍一看见那十几个字时,他还以为她在跟他开玩笑恶作剧,满屋子找了她一圈,却没有看见人。然后他在桌前坐了很久,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除了之前他说过的那些让她红了眼眶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迹象。 他那时怀疑,是不是她忽然觉得当初要跟他结婚的决定做得太过草率了,因为她的确还很年轻,漂亮,有很多追求者。他也见过很多朝三暮四的女孩子,见他不接受她们,转身就会去找别的人。他甚至有点气闷,觉得她至少应该当面和他说明白,而不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留一句话然后就擅自宣布终止婚约。他给她打电话,打了两遍她才接,问她什么她都爱搭不理,语气漠然地跟之前判若两人。他握着手机情绪有些起伏,最后决定用仿佛商业谈判一样的口吻给她下最后通牒,他想要是她真的那么任性不懂事,那就算了。可她却竟然真的淡漠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他也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在桌前僵滞了很久。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居然在生气?他之前从未为了这些事情生气,他只会觉得是少了一个麻烦。 往后不到一个星期就是订婚仪式,他等了两天,她仍旧没有给他打电话。他心想她这一走真是洒脱,留一个烂摊子让他收拾。让秘书打电话给婚礼策划让他们取消下周的仪式,秘书却回来告诉他说那边已经知道了,秘书描述给他听的那边说的原话是:“我们已经听黎小姐说了,二位的假期很紧,打算先去度蜜月,所以将仪式延后了。” 又安排去取消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得到的无一不是相同的答复,他这才知道原来她预谋已久。他生平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人放鸽子,他有些愤懑地想,他可以去和她父亲全盘托出,这样黎家或许会觉得亏欠了他,给他补偿。可是话到了嘴边,他握着电话还是改了口,说:“荞荞说她想在婚前去游学一圈,所以我们把婚期延后了。”那时距离她离开已经一周,隔天就是订婚典,她却依旧没有一个电话,看来是已经铁了心不想嫁给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那段时间,他还在书桌上看到一封未拆的信,或许是阿姨收到放在这里的,他有些意外竟然是岑珈写给他的,草草看完一遍,却没什么心情,她的生活他已经知道,所以便将信放进抽屉里,再没理会。 就这么气恼了半个月,到了后来,他渐渐变得有些担心,他犹豫着主动给她打电话,可那边一直是关机状态。在外人眼里他们仍然是有婚约的情侣,去问她家里也不合适,但他想,她家里人没有着急恐慌,那应该是知道她平安无事。可是他呢,他难道只能每天回云璟去等她么? 然后就是这时,他不期然地看到了黎荞这封未完成的信,他看着她信里写的:“秦衍,在过去那么长的时光里我真的很喜欢你,那样的喜欢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可那不应该也变成你的束缚,你应该有你的自由自在海阔天空。我希望你比任何人都幸福开心,所以我想我应该主动离开你。” 他觉得茫然,隐约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误会,诚然他不能对她做出相同的情感回应,可他应该也从未表示过他觉得她对他的喜欢是一种负担,他真是不明白女孩子的想法。 思考了两天,他让人去查她的行程,想要和她好好谈谈。她不像岑珈那样是故意躲着他,行程倒也不算难查,没过多久,秘书就过来告诉他她在瑞典的哥德堡,一个美丽的海港城市。私家侦探甚至还拍了很多她的照片,他一张张翻看,有些是她静静地坐在大教堂里,凝视着前方那些带着翅膀的金色天使,有些是她站在电车上,眼神好像有一点放空,还有一些只是她无所事事地坐在码头前,旁边有一株冬青树,看那几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她竟然整整在那坐了一下午。 就那么十多二十张照片他看了很久,久到秘书在他身边咳了几声,他才蓦地回过神,凝眉想了一下,问秘书说:“你觉不觉得她好像不太开心?”那么多照片,没有一张是笑着的。 秘书和他道:“噢,正要跟您汇报的,刘先生说,近两天黎小姐是不太开心,她在一家画廊看中一幅画,但老板说已经被客人订走了,黎小姐求了老板很久,说再过不久就是她的生日,她想要这幅画当自己的生日礼物,但老板怎么都没转卖给她,听说她很扫兴。” 他安静了几秒,轻轻笑了声说:“这样的事难道还要我教你?”又顿了一下,“帮我订这两天的机票,周五的会我电话参加。” 后来,他坐了二十多小时的飞机,中间途径法兰克福,到了那边已经是当地的午夜,他入住她下榻的酒店,来不及倒时差又要跟国内开电话会,开完会后还眯不到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他觉得很是疲倦,头也很疼,可是却丝毫没有睡意。清晨的时候,他冲了杯咖啡站在酒店的阳台上,想着应该怎么联系她。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从酒店门口走了出来,他一不留神,还把手上的咖啡洒出来了一点,滴在他的睡袍上。他也没顾上,往阳台前走了一点,看见黎荞拿了画架和画箱往外走。她从他窗台下走过,头发在脑后盘起来,一只很漂亮的画笔充当发髻,穿着很随意的白t恤和背带裤,像一个还在念大学的艺术系学生。他突然就有些停滞,看照片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见到真人,他竟似乎有些犹豫不前,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点怯意来自于哪里。 眼看她已经走远,他连忙回房间换了衣服追出去,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见她把画架立在路边,然后拿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他站在街边的拐角,一个她发现不了他的位置,一整个上午,他看着她像个卖艺为生的画家一样在路边给人画肖像速写,有时来找她画的是天真烂漫的孩子,有时是游客,对孩子她都不收钱,游客要给她钱,她也是随意让他们把钱丢在她的画箱里,多少不论。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靠着墙闭着眼睛休息,或者画画旁边长椅上一对坐着晒太阳的老夫妻。她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或许是因为昨天终于买到那幅她很喜欢的画。之前秘书告诉他说,已经跟那个买家联系好,对方同意以三倍的价格转卖给他们。他想了想,不想让她觉得他在调查她,于是让秘书跟画廊老板联系,让老板直接按原价卖给她就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中午,她把画架放在原地,把画箱里的零零碎碎的钱塞进自己的裤兜里,然后提了画箱去吃饭。一路走在长街上,偶尔看到几个讨生活的街头艺人,她就把口袋里的钱抓一把出来给他们,有时看到对方在打盹,她还会把动作放得很轻,免得打扰人家休息。最后还剩些零钱,她就到面包店买了两条面包,在市政广场上去喂野猫和鸽子。后来接了个电话,她就回酒店了。 他也在酒店思考了一夜,想着明天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场合和她见面。谁知第二天早上起来去问酒店前台,才听他们说那个中国来的jocelyn小姐昨晚已经离店了。 他有些讶异,让人再去查了查,居然听说她是买了回n市的机票。 他心里顿时就有些期许地想着,她或许是回去找他了,如果她真像信里写的那么喜欢他,那也不应该那么容易就舍得他,因此连忙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去。他甚至已经在开始想,见了面要说什么好,他是不是应该道歉?虽然他不知道要为了什么道歉,但女孩子似乎都喜欢男人对她们低头认错。 可是回去等了好几天,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他忍不住打她家里的电话,是她家的阿姨接起来的,对方有些疑惑地说:“荞小姐?荞小姐一直没有回家里啊,前几天听黎先生说,她好像是在瑞典。” 他挂了电话,心里好像一下落空,觉得有些失望。失望……这对于他来说好像也是个新的名词。让人去调查,发现她似乎只是回来处理一些私事,然后又无声无息地走了。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出国,出入境记录查不到,他查了很久,才终于再次查到她的踪迹。 秦衍记得那天是在办公室里,下午还有个会,一叠会议材料放在眼前,他似乎看了很长时间才看了一点。后来,行政部经理将年会的策划案拿来给他签字,他随意翻了两页,说:“每年都在万豪吃饭,你们不觉得无趣么?” 经理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有些惶恐地道:“嗯……以前都是这么安排的,那您的想法是……” 他沉吟了几秒,说:“今年大家都很辛苦,组织一下出去玩一趟吧。”他顿了片刻,把电脑屏幕转过去给对方看:“我觉得这个地方不错,你重新去做个方案,预算拿来给我批。” 经理上前来看了一下,愣了好半天:“香洲?秦总,那在a市啊,这……坐飞机过去都要三个小时,年会就一天时间够吗?” 他又思索了两秒:“那就发通知下去,连着圣诞给大家放四天假。” 经理不敢相信地又跟他确认了一遍,然后欢欣喜悦地出去了。他在办公室里靠着座椅闭着眼睛,过了一阵,蓦地笑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可他心里却忽然轻松了一些,至少能看得进面前的那叠会议材料了。 去香洲前的几晚,他有些失眠,他打算这次见到她,一定不能像上次在哥德堡一样,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上前和她说话,他至少要和她好好谈谈,不论说些什么。 他想过很多种他们再见时可能的场景,他想过她可能会发脾气,生气地骂他,或者冷嘲热讽,甚至干脆直接懒得搭理他,可所有场景里都绝对不包括一句温温淡淡客套礼貌的“你好”。他记得从远处一路走到海边的那段路上,他看见她和友人很开心地谈笑,眉眼间的笑意就像他在哥德堡时看见的一样,那人似乎和她在艺术上很有共同话题,也很有魅力,是小姑娘都喜欢的类型。他忽然了悟地想,原来她离开他的这段日子一直是这样的,她一点都没有像他一样觉得沉寂和落寞,所有可笑的情绪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她和他说话时也很自然放松,虽然她说的关于岑珈的那些内容让他感到意外,他从不晓得原来她知道岑珈的存在,想说些什么,但她却似乎完全不在意了。她已经策划了很美很好的未来,而那些都和他毫无关系。 秦衍背靠着护栏站在阳台上,天色已经全然黯淡,重叠的海浪声中,听见远处的码头传来轰鸣,那是轮渡即将启航的声音。 他抬起眼睛,从漫长的回忆中脱身出来,扔掉烟头离开阳台,往黑暗孤独的房间里走。他忽然就记起了她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她希望他比任何人都幸福开心,所以她要主动地离开他。 可他现在真的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他并没有觉得幸福,而只是觉得寂寞。 第二十七章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再过不到十天就要到中国的农历新年,我觉得这歌挺应景,所以就不由自主地哼了起来。周围是漫山遍地的苍茫大雪,面前被凿开一个洞的那个湖仿佛一潭死水,而我起码已经拿着个吊杆瑟瑟发抖地在这儿坐了有半个小时。 季行云告诉我上次他十五分钟就钓上来好几条三四斤重的鱼,我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为了不想让我跟着他去滑雪才编出这个借口来骗我。 又傻坐了二十分钟,已经快冻僵了,却仍然一无所获,我把鱼竿提上来,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候从后面伸来一只手,接过了我的鱼竿。我抬头,看见季行云提着滑雪板站在我身后,雪花从他耳边簌簌地落下来,他弯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问我:“钓到几条了?” 我低头去看了一下空荡荡的桶,他也低头看了一下,边笑边蹲下来重新装了鱼饵:“怎么,慈悲为怀,钓到的都放生了?”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你怎么那么聪明?” 他挑眉笑了笑,又把鱼饵重新甩进水里,我安静地坐了一下,问他说:“过几天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回国吗?那嘉蓝春拍怎么办?” 他说:“有朋友在国内帮我办,我只管收钱。” 我看着湖面笑了下:“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里。” 他却说:“不是。” 我闻言,有些好奇地转脸看他,季行云也低头看我,停顿了一会儿,又把头转了回去:“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 我也懒得追问他是什么事情,想了想又道:“唔……我觉得跟你在一块这几个月真的受益很多,一直受你指点,这次拿去拍卖的那幅画,如果拍出了好价钱,我一定请你去更好玩的地方玩。” 他哼着笑了两声,过了一会,沉吟着道:“你在那边如果又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有一点怔住,安静了几秒,抬头跟他笑笑:“好啊,但应该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不开心的事……而且只是回去一下,到时候过完年就回来找你,你可别嫌我烦啊。”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过了几秒,突然用力收了竿,我有点惊讶的看着鱼钩上那条两三个巴掌大的鱼,有点气愤地低声说:“搞什么,难道钓鱼也看脸?” 季行云把鱼收进了水桶里,抬起他那个很深邃漂亮的眼睛眨了下:“走吧。” 四天后,我独自从日内瓦机场回n市,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我有一幅画被邻市的嘉蓝拍卖行代理去春季拍卖了。也是季行云帮我牵的线,头一回跟他们合作,需要我回来办些手续。坐在飞机上从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看到n市的霓虹灯海,我觉得自己真是很久没回家了。 回到家里,家里人无一不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半年多前黎家和秦家订的那个婚约,我想我爸和陈芊应该都知道我和秦衍出了问题,只是他们看我不想说,所以也不点破。我是觉得没什么,跟秦家攀上关系对我爸的生意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只是偶尔我会想,为什么秦家到现在还没向外界宣布,难道秦衍一点都不急着跟岑珈结婚?想了半天,觉得估计也是因为一些商业因素上的考量,或许他们已经暗地里结婚了也不一定。 倒了两日时差,又跟肖楠那边把拍卖的手续都办好之后就开始过春节。那天我给廖筱非打电话拜年,她接了电话愣了好半天才吼出一句:“你说你回来了?我靠,阿黎你终于诈尸了?!”我一听她还是这个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顿时就放心了,瞎掰扯了一会,廖筱非是年初八过生日,我跟她说我在国外闲逛的时候给她找了一些罕见的原版外国电影回来,到她生日那天拿去她家给她,谁知她郁闷地跟我说:“啊呀,你都不知道,我原本一想到我十年多来第一次没有你陪我看电影过生日就特别烦躁,一烦躁我就约了一帮人那天出来玩,场地都订了,现在取消也来不及了。” 我说:“那有什么关系,你玩你的,我第二天再拿给你不就行了。” 她说:“不要啊,你既然都回来了,就一块儿来陪我玩吧,在云湖山庄,两天一晚。” 我滞了一下,过了几秒道:“我一回来你就成心恶心我是吧?” 廖筱非也愣了一下,“啊?什么呀……哦,你说云湖山庄?不会吧,你都出去疗伤八个月了还没好啊,我还以为你都已经好得晶莹剔透了呢。而且这n市里到处都是他们秦家的领地啊,你要是不想触景伤情那只有彻底移民了。” 我嘴硬道:“我是无所谓,但你想啊,我现在可是一失婚少女,又在那种地方,大家一联想,肯定拿我开刀,那我不得万箭穿心啊?” 廖筱非凶残地说:“你放心,谁敢当着我面笑话你,我非把他们嘴唇割了下酒!再说我们圈里多少人一直想拿下你这个美学女神雅典娜啊,你不结婚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那时候还有好多人说秦衍那王八蛋老牛吃嫩草来着。” 我沉默了一下,回过神问她说:“雅典娜不是智慧女神吗,我记得美神好像是叫维也纳还是维纳斯吧?” 她也愣了愣,骂了一句:“靠,你不在这半年我跟陆昭朝混得太多,智商都要变成负数了,阿黎你快点来拯救我。” 我想了一会,觉得真是很久没见他们这些老朋友了,就笑了笑说:“行啊,到时你们都洗干净了床上等我。” 在家吃吃喝喝一直到初七,下午我收拾了一些东西开车到云湖山庄去,那个会所是秦氏在市中心里开出的一片世外桃源,就算是寒冬,园子里也有很美的坠着雪的红梅。去办入住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听见前台的职员说起总部的一个领导林启,说是他叮嘱下来今天有一拨总部的客人来会所下榻,要她们小心招待,在云水间安排晚餐。我回忆了一下,不记得那是不是秦衍秘书的名字。 因为人太多,晚上安排的是在园子里bbq。廖筱非还叫了很多她大学时的朋友,因为不是一个圈子,她就去招待她那些朋友,晚上再来跟我同住叙旧。不知是不是她提前打过招呼,倒是没人主动关心我的八卦,一晚上只是大家天南海北地聊天。到了晚一些,各路人分成了好几拨自行活动。我刚才只是喝了一小罐啤酒,却也觉得脸上发烫,在一个幽暗安静的角落里发现有两个吊在树上像秋千一样的藤木椅,还有一张小木桌,就在那坐下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动静,睁开眼睛,我看见陆昭朝拿着两个水晶杯和一瓶香槟,正要在对面坐下来。 我看着他,有点奇怪地说:“你不是和他们去打壁球了吗,怎么到这来了?” 他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我,一边帮我倒了小半杯香槟,不高兴地道:“怎么了,我来找你说会话你不乐意啊?大半年你电话都不给我一个你真是长本事啊你。” 我没什么话讲,只好笑了笑跟他碰杯。他喝了口香槟看了我几眼,静了小一阵,突然说:“算了,老子他妈的都憋一晚上了,我就直接问了,黎荞,你是不是真的不跟那姓秦的结婚了?” 我支着额看他,过了好一会,无所谓地道:“对啊,你不是说他对我不好吗,我又不是自虐狂,他对我不好,我当然把他甩了。” “还算你不笨。”他嘿嘿笑了两声,又说:“你也别难过,天底下长得好看的男的多的是,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三十岁之约么,到时候你人老珠黄了没人要,你放心,哥哥收了你。” 我看着他直想笑,喝了两口酒说:“你这么帅,愿意收了我我当然也愿意啊,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现在离你三十岁还有六年,你赶紧趁这段时间好好玩吧。到时候要是我跟你结婚,你还像现在一样整天那么花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我铁定阉了你。” 陆昭朝脸都抽了,恼火地跳起来:“你看问题能不能别那么片面?老子这么专情一个人,被你说得跟什么似的!” 我笑了一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是不是酒精催人回忆,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说:“陆昭朝,我记得上初三的时候跟你一起学画,有一回我心脏病发晕过去了,老师说是你背着我跑到附近医院的,你还吓哭了呢。” 他挠了挠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哭了吗?不能吧,我怎么不记得这码事了……你突然说这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啊……就是忽然觉得,原来对我好的人有很多。” 他没听清我说什么,又跟我追忆似水年华了一阵,我一边跟陆昭朝聊天一边不知不觉地有点喝多了,眼睛都快睁不开。迷迷蒙蒙地好像听到他说去给我拿水,我点了点头,然后往藤木椅里靠,圆椅里有很软的坐垫,靠着睡觉很舒服,就是外面有点冷。 后来,我感觉陆昭朝好像把我抱了起来,我困得都快没意识了,也就没挣开他。过了一会,周身的凉意褪去,四面全是暖意,可能是进到了房间里。 感觉到似乎在床上躺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一丝眼睛,昏暗的屋里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亮,我看见他领口的衣服都被我抓皱了,松开手轻轻抚了抚,有点口齿不清地跟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啊,不过你这回怎么改公主抱了……你知道么,就连……”脑海中本想说,就连秦衍都没有这么抱过我,可话到嘴边,又茫茫地摇了摇头,“就连我师兄都没这么抱过我,没想到让你占便宜了。” 他好像顿了一下,声音也变了,有一点低沉,还有点冷漠,让我觉得很熟悉,但应该是我幻听了:“你到底喜欢谁?” 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视线仍然有些模糊。我心酸地想,我喜欢谁,那名字我真的不敢说,也不能说。抿了抿嘴巴,好几秒后,我自欺欺人地道:“唔,你知道么,我觉得我师兄真的很不错,他长那么好看,画也画得特别好,我觉得这辈子可能都赶不上他……他对我也很好,上个月我画了幅挺满意的画,是他教了我很多……我想如果跟他在一块的话,我们应该会是很好的……嗯?那词叫什么来着……哦,很好的(灵魂伴侣)……” 安静了很久,我又听见上方的声音,那人很轻地说:“那我呢?” 我抬眼,在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看着他,然后蹙了蹙眉,我想我真是完蛋了,看谁脑海里都能浮出秦衍的影子,更要命的是我竟然还痴迷地看了很久,我真是没用。 好半晌,我终于回过神,无奈地把手抬起来,放在陆昭朝脸上拍了拍,闭了闭眼睛,我认真地跟他说:“你……就算了吧。” 第二十八章 从廖筱非的生日聚会回来后,因为当晚在云湖山庄里她回房间的时候我都已经睡着了,没来得及叙旧,所以我又去她家住了几日。后来等到过完元宵节,那天傍晚我在家里看飞回欧洲的机票,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嘉蓝拍卖行的,跟我说今天的拍卖会上我的画拍出去了,但她说的那个成交价却让我很吃惊,我拿着电话愣了几秒,有些怀疑地问她是不是看错了,多说了一个零。 对方道:“的确是拍了这么高,黎小姐,买家说很喜欢你的画,让我们和您联系,他想和您见个面。” 我说:“噢,应该的应该的,他不说见我我也是要见他的,当面感谢他一下,请问他怎么称呼啊?” 电话那边的工作人员说:“对方是代理人来参加拍卖的,跟我们联系的时候也没留姓名。嗯……您看明天下午您是否方便?可以来行里办下手续,然后我帮您约那位先生。” 我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我坐高铁到t市,去嘉蓝办完事,工作人员直接让我在他们的贵宾室里等,说是约了那人四点钟过来。我在贵宾室里喝茶,顺便欣赏了下那幅挂在墙上的赝品油画,莫奈的《hus》(百子莲),过了一阵,听见身后的房门打开,回过头,看见工作人员领了个一身上下亮得发光的人进来。 看到那个人脸的一瞬间,我就愣住了。 工作人员关了门出去,那个人悠哉悠哉满脸笑意地走到我跟前,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看着他说:“你在搞什么?” 秦朔一脸无辜地道:“我在搞什么?我在给你名片啊lynli小姐,请笑纳。” 我皱了皱眉,抬手接下来看了两眼,又说:“是你出六百万拍了我的画?” 他挑了一下眉毛,说:“当然,我很欣赏您的这幅《莱茵之畔》,虽然是绝世风光,但冷色调的画面仿佛透着些伶仃和寂寞,真是叫人心生怜惜呀。” 我无语了几秒,抖了抖他的名片:“这画六十万可能值,你出六百万,秦家居然没有被你这些艺术品投资的生意搞破产?” 他哈哈笑了起来:“还没嫁进来就这么替秦家考虑啊?你放心吧,秦衍很能挣钱,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且我也不是白痴,给你的算是特别亲情价,你要是那么心疼我,我就拿着画去找秦衍报销好了。” 我沉默了会,说:“我跟他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耸耸肩笑了笑:“不想干什么,在香洲岛上的时候觉得你有点奇怪,现在搞明白了。哎,你和秦衍出了什么问题?” 我没说话,他看我这样,又撇了撇嘴:“不说算了,男女的事不就那么回事,反正我原本只是想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我踌躇了阵,说:“那这样,你出高价买我的画,我请你吃个饭谢谢你。” 他却眯眼看着我:“我出了十倍的价钱,你就只是请我吃个饭,没点别的?” 我不太耐烦:“你该不会还要让我提供三陪服务吧?” 秦朔立马做出一副很惶恐的表情:“那我怎么敢,你可是要成为我大嫂的人,我们秦家规矩森严,这种大不敬的事儿我可不敢做。” 我说:“……你再不好好说话我走了。” 他又笑了几声:“行行行,不要生气,不逗你了。”沉吟了几秒,“嗯……不过如果你要请我吃饭,那倒不如帮我个忙,明晚陪我去个宴会。因为这儿也不是我地盘,我也是临时过来办事的,缺个有面子的伴儿,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说:“可我喝不了酒。” 他道:“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那儿绝对没人敢灌你酒,你就是好好打扮打扮,站我旁边当个花瓶就行了。” 我又思考了一下,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 然而第二天,我跟着秦朔去那个宴会时发现那居然是个老人家的八十岁寿典,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再等到我看见那个宴会的主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旁边站着推轮椅的竟然是秦衍的母亲时,我真的恨不得把我那双九厘米的高跟鞋狠狠地在秦朔脚面上碾上两三遍。 好在那是秦衍外公的寿宴,秦朔跟秦衍是堂兄弟,倒也不算什么重要客人。我在人堆里藏着,主人致完词,宾客便自行在宴会场内交际。我到自助吧台前气愤地喝了两大杯冰水,问他说:“我跟你有仇吗,你为什么要诓我?” 秦朔就一脸冤枉地道:“我怎么诓你了?寿宴就不是宴会了吗,我也的确是没伴,我就是临时和秦衍过来这边看一个艺术园区的项目,我伯母就非要把我喊来,还说让我带女朋友。反正你说你跟秦衍没关系了,那冒充我女朋友陪我参加一下寿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还是说你很介意被误会?那没关系,一会看到秦衍我跟他解释下不就完了,他去接几个客人,晚点就过来。”又低头看了看表,“怎么还不过来?” 我心说你妹啊,瞪了他一眼:“再见了。” 我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拉住,秦朔说:“哎呀,别走啊,好好好,我告诉你实话吧。” 我回眼看他,他摸了摸眉毛,说:“其实是这样,你别看秦衍外公今天高高兴兴地过寿,其实老人家身体很不好,去年听说外孙要结婚,一直想见见外孙媳妇,这不一直没如愿吗。老人家下了最后通牒了,今天必须让他见,我一想,你要是不出现,秦衍不得去找个临时演员啊?演的总归容易露馅啊,到时候老人家一生气高血压犯了怎么办?所以我就把你请来了,你看,百善孝为先我这也是一片孝心啊是不是?” 我一听更加崩溃,说:“那是你外公啊?你孝心个什么!” 他道:“本是同根生,相互帮忙那也是应该的……”还没说完就突然变了表情,叫住旁边一个服务生,指了指门口说:“哎,你看到那一群刚进来的人没有?把中间那个最帅的给我喊过来。” 我不由得跟着服务生回头看了眼,又连忙把头调过来,往旁边人多的地方站了站,觉得手上的水都凉得有些扎手。放下水杯拿起餐盘,随便拿了些水果。没过多久,听见身后有渐近的脚步声,有些淡漠的声音远远就传过来:“找我什么事?” 秦朔说:“给你介绍下我今天的女伴啊……诶,人呢?我说你跑这么远站着干什么?” 我只好拿着手上的叉子狠狠地插了一块火龙果,然后迅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回过头,我看见秦衍轻轻蹙了一下眉,却也没太多情绪。我走过去,扯着嘴角对他笑了下,想了想说:“嗯……你好啊,我今天刚好在t市办事,听说你外公过寿,就顺便过来表个心意。” 秦衍却一时没有说话,淡淡看了我几眼,淡得几乎有些漠然。低了低头,又抬起眼睛:“新鞋?” 我愣了下,说:“……是啊。”事出突然,我这一身行头都是今天新买的,但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有收藏女鞋这种变态的嗜好? 正胡思乱想着,就看秦衍回过头,低声跟旁边的服务生说了句:“拿几个创可贴过来。” 秦朔在一旁“啧啧”地道:“她可是我女伴啊,你那么上心干什么,搞得我多没面子?” 我在一旁装死,秦衍也没说话,斜眼看了他一眼,秦朔立马说:“好好好,你未婚妻你牌大,我要不起,我走了。” 他说着就真的走了,我低头把那银质叉子上的火龙果吃了,服务生就拿了创可贴过来。我还没反应就看秦衍就蹲了下来,然后用手捏住我的脚踝抬了抬,撕了两个创可贴贴在我脚后跟上。 整个过程中,我的脑海都一片空白。 中间的舞池场地里开始放交谊舞曲,秦衍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又顿了两秒,淡漠地说:“和我跳支舞。” 我咽了咽口水道:“啊,就算是贴了创可贴,也还是疼的啊,你还是找别人跳吧……”又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家这宴会上的花设计得都挺漂亮的,是跟哪家策划公司合作的啊,把联系方式给我,下回我也用这家。” 他严肃而漠然地走近了两步,我忍了忍才忍住没后退,听见他压低了一点声音:“你看见你九点钟方向的那几个人了没有?你爸爸近来对他们有事相求,可他们却要仰仗着秦家。荞荞,为了你家着想,你还是和我跳这支舞比较好。” 我愣了下,刚把头偏了偏,就已经被秦衍抓着手腕一把拽进了舞池里。茫然地跟着节奏走了两个八拍,我觉得有些无奈,沉吟了好一会,鼓起勇气和他说:“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把我们婚约取消的事广而告之啊,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麻烦吗?” 眼前他的下巴低了低,应该是他垂了眼睛下来,静了几秒,秦衍说:“那为什么你不先跟你家里明说?” 我说:“我怕我爸爸打我啊,不然我早就跟他们摊牌了。” 他沉默了一下:“那我也怕你爸爸打我。” 我愣了愣才抬起眼睛,怀疑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我皱眉看着他:“你睡醒了没有啊,你跆拳道黑带三段你还怕我爸打你?要真打起来十个我爸也不够瞧的啊。” 秦衍低头看着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他的嘴角似乎很轻地往上挑了挑:“我不打女人老人和孩子。”顿了一下,“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你也可以打我,我不还手。” 我静了会,有点气闷地小声说:“我对你哪有什么不满?” 他没有说话,又过了几个八拍,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疑惑地道:“你干什么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怎么了?” 我说:“……你、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他却仍然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往该放的地方放。” 我觉得不自在,只好把腰躲着往前移了移,可这样又一不小心往他身上撞了一下,他松开牵着我手的那只手来搂我的腰,我突然觉得他好像是故意的,连忙退了一步,又被他抓了手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踩着拍子走慢三步。怔了好一会,我咬了咬牙,哼了声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他却低下眼睛,好像很茫然地看着我:“我哪样?”停了一下,“你说跳舞?”好像冷笑了一声,压低了一点嗓音在我耳边道:“荞荞,你不会以为交谊舞是多么高雅的艺术吧?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舞蹈是起源于性.爱的理论?在以繁衍后代为重任的原始社会里,舞蹈就是他们择偶求婚和进行情爱训练的手段。拉丁桑巴甚至芭蕾之类的舞蹈,一开始的出现都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性幻想,所以才有那么多掀开裙子的动作。” 我简直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抬眼看了他半天,他却垂着眼睛看着我,一脸正经地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就仿佛他刚才念的是段佛经。我憋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憋出几个字:“……下流无耻!” 他又冷哼了一声:“你没有看过《管锥编》?钱钟书在里面引用了句古罗马诗人的话,不亵则不能使人欢笑,金.瓶梅里也这么说过。” 我结巴地说:“谁笑了?我、我当然没你涉猎广泛了,谁像你啊,就喜欢看什么洛丽塔那种……那种变态恋童癖的书!” 秦衍却似乎滞了一下,过了几秒,声音低了一点:“你怎么知道?”又顿了顿,低下头笑了一声:“赵翊告诉你的?他还说了什么?” 我愤恨地道:“他还说你特别受欢迎,说你们全校女生都喜欢你,行了吧?!” 他顿了一下,好像有些疑惑地说:“我又不喜欢她们,你这么凶干什么?” 我也愣了下,抬头瞪着他:“关我什么事,我什么时候凶了?” 他竟然笑了一声出来:“对,你不凶,你色厉内荏。” 我又忍了忍,终于听到舞曲结束,连忙挣开他的手。在原地默默无语地跟他对视了好几秒,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傻愣着干嘛啊,我已经可以走了。就在这时,林秘书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他跟秦衍说:“先生,您母亲找您上楼去。” 他应了声:“知道了。”又转眼来看我:“走,和我上楼去见我外祖父。” 我刚想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去见你外公啊,就听见林秘书似乎有半分迟疑地道:“先生……您还是自己上去比较好。” 第二十九章 秦衍闻言,顿了两秒,点了点头,离开前又低低叮嘱了我一句:“在这等我。” 我翻了个白眼扭了头过去,假装没有听见,他也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原本已经可以离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没走,又在满目陌生的场地内无聊地呆了一会儿。到吧台前去拿果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两个背对着我的人在窃窃私语,瞄了她们一眼,“大少爷”几个字隐约落进了耳朵里,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凑近了一点去听。 一个留着深棕色长卷发的女孩说:“你刚才没来,他跟一女孩跳舞来着,我围观了,应该那就是他未婚妻……但我觉得挺奇怪啊,我感觉那女孩不像是学芭蕾的啊,舞跳得不怎么样,你上回听说的真是那么回事?” 另一个披肩梨花头的女孩道:“当然是真的了,我闺蜜一朋友就在秦氏总部。当时就在他们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本来来谈生意那老板都没预约,秦家那大少爷压根就没空见他,也就是恰巧在门口撞到,就随便客套了两句。结果他一听那人说,我女儿小时候还跟您未婚妻一块儿学过芭蕾舞,顿时兴致就来了,让人家进办公室谈了半个多小时,出来以后直接说,‘你带合同了没有,交给我秘书就行’,听说后来也半点没讨价还价,直接就痛快签了,听我那闺蜜的朋友说,那单生意根本就达不到他们集团订的利润指标。” 或许是会场里人有点多,我觉得胸口有点闷,把果汁喝完,杯子递还给服务生,又低头看了看表,觉得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走了。 低下头刚想往门口走,旁边忽然走来个服务生一样的人,问我说:“请问您是黎小姐么?” 我转头看他,有点疑惑地说:“我是,你……” 他道:“秦太太在会客室,她说想请您过去。” 我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秦衍的母亲,迟疑了下道:“好……那麻烦你带一下路。” 他带我从楼梯上去,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点点头便离开了。我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果然是秦衍母亲的声音说:“请进。” 我一路上来都在做心理准备,不知道里面还会有哪些人,如果他们问到我和秦衍的问题又该怎么回答,可是一推门进去,发现会客室里竟然只有秦衍母亲一个人,她正泡着茶,回头看到我,笑了一下:“来了?快过来坐。” 我挪着步子走过去,到了她跟前,有些迟疑地笑着道:“阿姨,好久不见了……我今天正好在t市办事,遇到秦朔,他说让我陪他来个宴会,我不知道是您父亲的寿宴,就不请自来了,也没事先准备礼物,您别见怪啊。” 她抬起眼角睨了我一眼:“说这么多客气的话。”又指指沙发:“别站着,坐下喝茶。” 我只好道了谢,在一旁的沙发坐下来,边听她道:“秦衍在那边房里跟他外公聊天,我刚才从房里出来,在楼上看到你在下面,就想叫你过来说说话。”抬眼看了看我,“还真是大半年都没见你了,荞荞,你怎么好像比之前还瘦了?” 我没什么话讲,只好又干笑了两声。安静了好几秒,秦衍母亲又说:“你刚才说,你是跟秦朔过来的,这意思是,你跟秦衍没半点联系,你跟秦朔的联系都比跟他的多?” 我愣了下,迟疑着道:“哦,这个、这个是因为……” 她却打断我,很平静地道:“你也不用编借口骗我,都这么久了,我和秦衍他爸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出了问题。就算秦衍怎么跟我们解释,我们也不相信你是个任性到说推迟结婚,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推迟个一年半年的孩子。我只是希望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已经暗地里分手了?” 我闭着嘴巴低下眼睛,虽说事实是这样,可我又怕直白地把话说出来会伤她的心,踌躇了两秒,却听到她说:“其实没感情了分手也没什么,我和他爸爸都能理解,本来你和秦衍年龄上就有些差距,相处的时间又短。这样的感情经不起磨合,也很正常。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和他爸爸都不怪你。但如果是秦衍欺负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告诉阿姨,我和他爸爸一定不会饶了他。” 感情经不起磨合……我继续垂着眼睛,觉得胸口像压了很重的一块石头一样沉,可我想或许这理由是对外界来说最好的解释,僵滞了很久,我只好很轻地点了点头,努力平静地说:“没有,他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跟秦衍的确是不合适,我们是和平分手的,他没有欺负我,阿姨,请您不要为难他。是我该和你们说句对不起,不管怎么说,都瞒了你们那么久。” 秦衍母亲顿了一下,低吟着说:“那就好。” 我沉默着,不断地把喉咙里的气息咽回去。沉寂了片刻,秦衍母亲又叹了一声:“知道你们真的已经分手了,其实我们也松一口气,不然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我怔了怔,抬起眼睛,我预感我不该问,可还是不能控制地问了出来,小声地说:“怎么了?” 她踟蹰着道:“你可能不知道,秦衍应该也不会跟你提过,很多年前他有过一个订了婚的女朋友,后来……后来出了些事情,他们就分开了。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还以为就是人家女孩子不喜欢他了,前不久突然有了那姑娘的消息,我和他爸爸就去看了看她,她见了我们委屈得一直哭,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脸色有些犹豫,又道:“我跟他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办,毕竟出了那种事情我们觉得……哎,虽然她是很可怜,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可是回来以后我们又想,秦衍应该很喜欢她,这么多年他在外面,我们原本都不知道他是一直在找她,那天听他一个朋友说起来才知道。所以我和他爸爸又想,是不是应该放下成见接受那孩子。”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机械地喝茶,水有些烫,舌尖和上颚都有点痛,又听秦衍母亲回过神来跟我说:“我们试探着问过秦衍他跟你这边的情况,他说他会处理,但一直又没动静,我们想他应该是不知道怎么跟我们解释你们现在的情况,加上你们两个结不结婚,情况还有点复杂,怎么处理还有些别的因素要考虑,他应该也是在等时机。不过没关系,既然叔叔阿姨知道了,就都交给叔叔阿姨办,对你和你爸爸那里,我们也肯定会有个交代的,绝对不会让你名声上受委屈。” 我看着桌面,呆若木鸡,她又自言自语地碎碎念道:“秦衍的外公也一直记挂那孩子,所以今天我干脆就把她接来给他外公见见,秦衍也就应该明白我们的态度了……” 又沉默了几秒,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阿姨,对不起,我要先走了,我今晚是要回家的,再晚可能就赶不上最后一班高铁了。改天有空,我再去拜访您。” 她顿了下,说:“噢,好,是秦朔送你来的?那也让他送你吧,我让人去找他。” 我站起身来鞠躬:“没关系,您忙吧,我自己去找他,再见。” 说罢就转身往门口走,从二楼一直快速地走到楼下,我似乎觉得越发喘不上气,空茫地站了会,去拿了杯冰水灌了下去。我在茫茫的人群中往二楼回过头,东南角的地方,有一扇房间的门打开了,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秦衍低着头走在前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们从楼梯上走下来,我回过头低下脸,用无名指指尖小心地擦了擦眼睛,又用力呼吸了两下,我想走出这地方之前,我总不能让我的妆花了。 刚往前走了几步,旁边突然有个人不知从哪里不小心撞出来,手肘用力地撞在我胸口上,我感觉自己就好像被重锤狠狠地打了一下,简直痛得快要窒息。那人笑着回过头来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表情一下变得有些惊惶。 我捂着心口生气地说:“你他妈的……胸口碎大石啊?!”终于忍不住那么持续剧烈的阵痛,脚一软,整个人摔在地上。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人大声喊了一声“荞荞”,我难过地想着,为什么在这么痛的时候,我还是能分辨出秦衍的声音呢。我一点都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坐在地上拼命深呼吸了几口气,我不知道秦衍从那么远的距离怎么能那么快就出现在我眼前,他把我拦腰抱起来,向旁边喊了一声:“小林,快叫邵医生过来!” 他抱着我往会场后面的方向疾走,我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想一定是因为太疼了,我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他说:“我讨厌你!我要离开这里!” 他好像愣了一下,头靠过来低了低,嘴唇在我额头上轻轻触了一下:“好了好了,对不起,先不要说话。” 后面的几个字听得不太清,我闭上眼睛,终于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苏醒的时候,眼前有光,不是那种刺眼的医院的冷光,而是柔和的暖光。视线有一点朦胧,我隐约看见上方的天花板,红木的装潢复古而奢华。 又闭了闭眼睛,意识慢慢清醒,我听见身边有动静,再度睁开眼,面前出现了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人,那人的面容表情都很温和,举手投足也是很熟悉的一种感觉。他俯了一点身下来,笑了笑问我:“荞小姐,你醒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我看了他两秒,说:“没有。” 他又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听诊器,放在我左边的胸口处听了一阵,然后收了回去。我回忆了一下晕过去之前的事情,问他说:“您是医生么?这是哪里?” “我姓邵,是秦衍的朋友。”他笑了下,又轻轻耸了耸肩说:“应该是韩家的一个别墅吧,我也不太清楚这房子是谁的。” 我思考了几秒才想起来秦衍的母亲姓韩,撑着身子起来,邵医生从旁边拿了个枕头靠在我身后。听见几步之外的门被打开,我转过眼睛,看见秦衍从门外进来。他看我醒了,微微蹙了下眉,快步走了几步到我的另一边,说:“觉得怎么样?” 我看了看他,滞了一秒道:“没事。”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四周安静了好一阵,旁边的邵医生轻咳了两声,说:“那个……这样吧,既然病人醒了,你们先听我说几句,我说完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我抬起眼睛,他看了看秦衍,表情好像有些迟疑地道:“呃……我记得是半年前听说你要结婚的,那二位现在应该还算是新婚蜜月期吧?我下面的话可能不太中听,但还是要听听,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我希望这段时间你们在某些方面要有所节制,不要太频繁和激烈,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做好避孕工作。”他把头转过来看我:“荞小姐,结合您现在的情况,如果怀孕,几乎不用怀疑,百分之百会造成妊娠合并心脏病,那会有很大风险,为了你本人身体着想,我个人不建议这样。” 我痴呆地看着他,搞不懂这个人怎么会说出这么无厘头的话,秦衍也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他见我们都不说话,有些莫名地皱了一下眉,转脸去看秦衍,严肃地摊开手道:“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我有哪里没说清楚,需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又静了几秒,我听见秦衍沉声说:“清楚,我们会注意。” 我愣了愣,转眼去看他,注意什么啊,他今天脑子真的有毛病吧?那个邵医生又转头来看我,很执着地问:“荞小姐呢,有没有问题?” 我忍住没好气地说:“放心吧,不可能,我和他没关系,没那些担忧。” 他却好像怔了怔,脸上变了颜色,拧着眉毛瞟了秦衍一眼,又似乎有些尴尬地咳了声:“噢,那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我问他道:“说第二个吧,您想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他沉吟着,不明所以地又停了停,几秒后,挑了挑眉对我道:“第二个也没什么了,就是希望您今后能注意休息,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 我说:“哦……知道了,谢谢您。” 他便没再说什么,静了几秒,余光里他指着门对秦衍做了个口型,然后就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了。沉寂片刻,我偏头看了看,手包被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伸手去拿,听见秦衍开口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天先在这休息,明天我们再回家。” 我抬眼看他,想了下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给我家里打个电话,现在就算是你赶我走,我也要跪下来求你收留我,我没力气走。” 他看着我含了一下唇角:“我已经和你爸爸说过了,怕他担心,就只是告诉他你参加完聚会有点累,在这边休息。” 我又一顿,只好把伸出去一半的手收回来,静了几秒,无奈地笑了一下:“是么……秦衍,你什么都能考虑到,你爸妈担心你,真是多余的。”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拨了拨被子,侧对着我在床边坐了下来。我靠在枕头上,本来想叫他出去,但一想这里是他家,我现在寄人篱下,好像没那个权利,只好装聋作哑。 房间里安静得像个坟墓,过了半分钟,忽然听到秦衍说:“我不该出去那么久,留你自己一个人在会场里。” 他回头来看我,我也扭头看他,默默对视了几秒,我奇怪地说:“有什么该不该的,你有人身自由,我也不是行动不便的残疾人,一时发病也是没想到。”想起自己那时候还生气地骂人了,更有些抱歉地说:“那么喜庆的场合,吓到了你们的客人,是我给你们家添麻烦了,现场没什么事吧?” 他回过头去,静了下说:“我没回去,不知道。” 我想了想,又笑了声,推卸着责任道:“其实还是该怪秦朔,谁让他叫我来的。要是你们哪个客人受了惊吓,要追责的话就找他,不要找我,我也是受害者。” 秦衍却又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我刚想说“没什么事你就也快点去休息吧”,他就转过头来,抬眼看着我,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或许有时候我不太能跟得上你的想法,荞荞,要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怔了好几秒:“不满意?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对你不满意了。” 他又停了一下,眉心聚起来:“你说你讨厌我,你为什么讨厌我?是因为我今天晚上冒犯了你?如果是那样,我道歉。” 我愣了愣,回头想了一下,自己也不晓得那个时候的情绪怎么那么激烈,思考了半晌,觉得还是装傻比较好,我说:“有吗,我没有说过吧……我不讨厌你啊,我要是讨厌你的话,我还能像现在这样这么好好地跟你说话吗?” 秦衍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我无奈地道:“你看我干什么,真的啊,虽然我不跟你结婚了,但是也不讨厌你……不是都那么说吗,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那些谈恋爱谈得死去活来的都能一笑泯恩仇,况且、况且我们又没有谈恋爱,所以也到不了因爱生恨的地步……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是开玩笑的,也说不上冒犯那么严重,只不过我都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下次就不要再这样了,让别人看到误会了,也不好啊,你说是不是?” 他似乎吞咽了一下,却没回应。我低了低眼睛,忽然有些难过,我苦笑了下,小声地说:“其实还好你没有跟我结婚,你没听见刚才医生说吗,我以后不能生孩子,原来我的病也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我没有那么严重呢……还好你没有跟我结婚,不然你的基因这么好,绝后就真的太可惜了。” 静了好几秒,隐约听见头顶的声音:“我不在乎以后有没有孩子。” 我抬起头,顿了一下,刚才在出神,有点没听清秦衍刚才说了什么,他又用很漆黑漂亮的眼睛看着我,说:“荞荞,我很早就说过,你身体不好,我愿意照顾你。就算因为这个你不能生育,我也不介意。我答应过你的事情都会做到,你现在的情况,也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 我僵滞地看着他好一阵,我不懂,为什么他一定要责任心那么强,为什么要可怜我呢。这么好听的话,我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地答应,可是半年前那些痛苦的回忆又一下全部涌了上来,挣扎了很久,我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我不……”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突然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拉过去,有什么轻软温暖的物体撞在了我嘴巴上。我怔愣着还没回过神,他又从我齿间一下顶了进来。腰上被一股力道捞过去,他湿热的舌头整个探进来,用力缠着我的,千军万马一样地扫荡着。我顿时觉得舌尖发麻,意识也全然放空,混身都脱了力,一只手的手腕被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却没有力气挣开。 不知是不是足有两三分钟那么长,渐渐地,他的动作变得轻缓温柔,舌尖轻轻扫过上颚,又压下来沿着舌形画了一圈,触感有一点痒,就像是小孩子在轻轻舔着棉花糖。我有些不由自主地战栗,抓紧了他的衣服,觉得自己仿佛逐渐被湖水淹没了,有些喘不上气,忍不住轻哼了几声,他却似乎误会了什么,束在我腰上的手又收紧了一点,刚刚退出去一点的舌尖重新深入进来,再度厮磨辗转了十几秒,我终于觉得呼吸不过来了,头一偏,一把推开了他。 四下一片静寂,只能听见自己急促呼吸的声音,过了几秒,一旁的人伸手来拉我,低低叫了声:“荞荞。” 我却突然醒悟了过来,猛地甩开他的手,我抬起眼睛生气地冲他吼:“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啊,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你刚才不是才说跟我道歉吗,我不是才说了让你不要再这么做了吗,为什么你不能尊重我一下?你愿意照顾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被你照顾?” 秦衍看着我,顿住好几秒:“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不想再看他了,把头低下来,咬紧牙关静了好一会,说:“我不想你怎么样,我现在只想要你去帮我找套睡衣,然后出去,我不太舒服,我要休息了。” ———— 替换,差了几十个字…………差了几十个字…………差了几十个字………… 第三十一章 当晚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一晚没怎么睡着,还是一晚都在做梦,总之睡得不太好。到了凌晨五点的时候,我忽然醒了过来,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就起来把床上的枕头叠在一起垫高,靠在床头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又觉得困,倒头回去睡了一会,这次倒是睡得沉,一觉醒来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多。 这个房间在一楼,还带着个卫生间,昨晚阿姨拿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过来。我起来去卫生间里洗漱完,出来在窗台前站着看了一会外面的院子,然后便听见有人敲门。 我回过头,觉得装睡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只好大声一点说:“门没锁。” 门把手拧了一下,然后房门被推开,我却愣了一下,因为进来的人不是我以为的人,而是昨晚那个邵医生。 他站在门口温和地对我笑:“早上好,荞小姐。” 我有点困惑地说:“你好邵医生,你昨天晚上也住这儿?” 他说:“没有,但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回头把门又关上,然后朝我走了过来:“今天觉得怎么样?” 我说:“好多了,昨晚都忘记谢谢你,你是心内科的大夫么?” 他点头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不说你是我朋友的朋友,救死扶伤也是我的本职工作。”他走到我旁边,把窗帘拉开大了一点,露出整个窗台,地上身上顿时铺满了温暖的白光,然后他又把窗开了一扇,新鲜的空气也涌了进来。他说:“不过还好当时我在现场,否则真是有些危险。” 从小就听多这种话,我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笑了笑道:“嗯,真是多亏你,可惜我今天就要回n市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饭。” 他回过头来看我,轻轻笑了一下,又安静地站了一会,忽然说:“荞小姐,恕我冒昧了,我能不能了解一下你过往的病情。” 我怔了一下,沉吟着道:“你是说我的心脏病么……我是家族遗传的,从小就有,属于扩张性心肌病,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有时会心律失常,呼吸不畅,有时候前胸还会觉得痛。” 他轻轻蹙了下眉,说:“那你近来觉得怎么样?” 我低头想了想,他又提示着道:“你会不会最近觉得,经常容易疲劳,心悸,胸闷,晚上会呼吸困难不能平卧,有时候会咳嗽?” 我安静了一阵,抬起头说:“会啊,以往冬春季节的时候,偶尔会这样,今年可能比较累吧,比以前难受的次数多一些。不过我小时候更严重,有时候吃东西都会恶心,上楼梯都受不了。” 他又蹙着眉,没有说话,我看了他一阵,说:“怎么了吗?” 他顿了一下,说:“荞小姐,我建议你今天回去之后,到医院好好做个检查,昨晚我叩诊,发现你的心浊音界向左下扩大,肺部罗音很重,我觉得你的情况不是那么乐观。” 我愣了愣,他又迟疑着道:“扩张性心脏病很容易引起心力衰竭,如果刚才说的那些症状你都有,而且很频繁,那我判断……”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又静了好几秒,慢慢地说:“我觉得你似乎有一些心衰的迹象。” 我仍然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慢慢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过了一会,说:“……原来你昨天想说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个。” 他停了几秒,又道:“这只是我个人很粗略的判断,或许不准确,还是要去医院拍片子查过才知道。” 我看着窗外的枯枝安静了好一会,低声说:“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邵医生,你知道么,我妈妈就是心衰过世的。” 他没有说话,我又说:“她是生我的时候诱发的心衰,最早是左心脏,肺部淤血查出来的,后来我爸爸什么活都不让她干,怕她累,可在我十二岁那年她还是过世了。邵医生,小时候我查过,心脏病发展到心力衰竭的病人,五年以上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就算到了心衰末期做心脏移植,绝大部分人也没有五年以上的存活率,国内心脏移植手术后最长寿命的人只有十年……我就是想知道,医学发展那么多年了,现在这个数据有提高吗?” 我转头去看他,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僵硬:“荞小姐,且不说我判断得对不对,就算我的判断是对的,你也不必这么悲观,如果只是一度心衰,好好调养,积极治疗,未必最后会发展到你说的那种地步。你说的都是理论数据,我回国不算久,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也见过心脏移植后活了二三十年的病人。” 我想了下,说:“但我肯定不能生育了,对吗?” 他又沉吟了片刻:“只要是心脏病人,妊娠都会有很大风险,你目前的情况我觉得不可行,以后怎么样,我不好说。” 我转头回去看着窗外,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子几乎全落了,光秃秃的一片荒芜,沉默了两分钟,我轻轻笑了一下,说:“邵医生,其实我知道,心力衰竭就是你们心内科的恶性肿瘤,因为它是不可逆的,只会越来越严重,也只能任由它越来越严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像我这样的,就算有后代,应该遗传患病的几率也很高,原本就不适合生育,再说了……我哪还有那个机会呢。” 他沉默着,许久,我把视线收回来,把手从窗台上放下来,觉得手心上有灰,就伸出左右手拍了拍,忽然看到自己右手上的生命线。攥着拳把手慢慢放下,记得小时候大人们告诉我,那些都是迷信,可是我现在真的有点害怕。 又思考了几秒,我抬起头:“邵医生,你跟我说的这些,没有和别人说过吧?” 他摇了摇头,我说:“那请你不要和别人说,任何人都不说,这属于病人的*,你可以做到么?” 他似乎有些犹豫:“荞小姐,秦衍和你的关系究竟是……” 我摇头:“我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我追过他,他不喜欢我,对我有点愧疚,就是这样。” 他默了几秒,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名片:“荞小姐,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打我电话,我之前是在国外念的书,也有很多朋友在国外,现在国内外的技术还是有很大差距,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静了静又道:“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越是这样,对心脏负担越大,请尽量保持轻松的心情。” 我把名片接过,点了点头:“我知道,也不是第一天得这个病了,谢谢你特意过来一趟。” 邵医生说:“嗯,那我先走了。保重,荞小姐。” 他离开后,我又独自在屋子里呆了一会,等到心情平复一些后,看了看时间。昨晚睡前我给家里打电话让今天安排司机来接我,这会司机应该已经去酒店帮我拿了东西,应该也差不多过来了。 从房间里开门出去,外面很安静,阿姨走过来,跟我说:“荞小姐,您醒了?老太爷高血压犯了,秦先生早上去了医院,让您醒了在这等他,他中午前会回来。” 我说:“我等不了他,等会有人来接我,我就要走了。” 她迟疑了下,为难地说:“那……请您先到餐厅吃早餐吧,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 我耸耸肩:“好,随便你。” 转身往餐厅走,虽然没什么胃口吃早饭,但我确实有点渴。穿过一楼的大厅走到另一侧,刚抬起眼睛,忽然看到餐厅那坐着的人,脚步一下就停住。 互相沉默了十几秒,对方从餐桌座椅上站起来,跟我点了一下头:“黎小姐。” 我回过神,淡定地走过去,找到厨柜拿了个杯子,然后拿起餐桌上的水壶倒水:“原来岑小姐也在这里。” 她轻声回答我:“嗯,大院那边客人太多,住不下,伯母就让人送我来这边住。” 我喝了两口水,抬头看了看她,岑珈低眉顺目的。我真搞不懂,她肯定已经知道我和秦衍没有结婚,按理说她现在才是正房,我只是无干人等,而且她年龄也比我大好几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一副好像生怕我欺负她的小媳妇模样。 看她左手握住右手站那不动,我只好无奈地说:“你一直站着干什么,我只是来倒杯水,你请自便。” 她垂着眼睛,眨了眨她很长的睫毛说:“你要用早餐吗,我帮你盛碗粥吧?” 我安静了一下,说:“我是这里的客人,你也是,都是客人,又不是主人,你不用这么客气。” 我拿着杯子想走,她却忽然说:“黎小姐,有些话我想问你。” 我想了一下:“可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如果你想问的是去年我去找你的那件事情,那我向你道歉,是我骗了你,那时候我和秦衍没有结婚,他也不知道你给他写了信。” 她却抬起眼睛,唇角动了动,低声说:“早上邵医生来的时候,我已经醒了。” 我愣了愣,片刻后,她又说:“抱歉黎小姐,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话,当时我在院子里散步,你们窗户开着,我就不小心听见了。” 沉默了好几秒,我在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放下杯子,拉出个谈判的架势,说:“你想问什么?问。” 岑珈慢慢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好像酝酿了很久,小声地问说:“黎小姐,我刚才听你说,秦衍不喜欢你,是这样吗?” “……”我真的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就想把我噎死,忍了又忍,说:“……是吧。” 她却道:“可是昨晚你在他外公寿宴上晕倒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挺紧张你的。” 我无奈地说:“岑小姐,你知不知道突发心脏病的死亡几率有多高?如果我们家宴会上死个人,我搞不好会紧张得大小便失禁都说不定。” 她停了下,踌躇着说:“可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喜欢秦衍的,你为什么不想把你的病告诉他?” 我看着她几秒,平静地说:“他现在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告诉他干什么?难道我告诉他,我的病就能好起来吗?”又顿了下,“何况这也属于我的*,就拿你来说吧,岑小姐,难道你喜欢告诉全世界你得了应激障碍和抑郁症,然后在大家怜悯同情的目光底下过日子?” 她闻言,低下头紧紧地抿了下唇,我叹了声道:“抱歉,无意冒犯。” 她却摇摇头:“没什么,我理解你,就像我,之所以那么多年一直躲着他,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很……他要是和我在一起,会承受很大的压力,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 我无语了几秒,忍不住说:“不好意思,岑小姐,我跟你不一样。要是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不会躲着秦衍那么多年,毕竟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他的错,你觉得自己被玷污过,所以不能面对他。你说你不想他和你在一起有压力,可是却忍心让他痛苦地找你那么多年,我觉得说到底,是你太自私,是你不能接受你之前在他心里完美的形象被破坏了。” 她有一点愣,抬起眼睛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愤然:“黎小姐,你怎么这么说?” 我冷哼了声:“难道不是么?虽然那种事情很痛苦,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你还不能走出来么。比起生死来说,那算得了什么?”停了几秒,我叹了口气,继续说:“说真的岑小姐,我曾经想过,如果秦衍这次找到你,你却还不愿意接受他,让他难过的话,那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愿意嫁给他。因为他就算不喜欢我,他也不会喜欢别人,可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他更好了,所以即便我不能让他在感情上得到满足,但如果能照顾他,让他安心无虑地生活,那也足够了。” 她却顿了一下,脸色变了变,说:“黎小姐,你不能让他安心无虑地生活。” 我默然看着她,她又迟疑着道:“黎小姐,我听到邵医生说了,你的病……要是跟秦衍在一起,不是你照顾他,而是他照顾你,要是几年后你……那对他来说更会是很大的负担。” 安静好几秒,我咬了咬牙,压着怒意说:“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她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我又道:“你既然能想明白,那我就劝你替我保守秘密,秦衍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万一他知道我的病比你的更可怕,搞不好到时候会放弃你转而选择我,你也不想这样吧?” 岑珈把头低下,没有作声,我想这意思应该是她已经和我达成了共识,而且她看起来也没什么更多想问的了,我就拿起杯子一口气把水喝完,站起来走到客厅,又想了想,实在不想跟她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干脆回房间拿了外套,去了外面的院子。 三月的t市还是很萧索,院子的花圃前一片凄清,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滚。我在一个长木椅上安静地坐了一阵,后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过来,我回过头,然后皱了皱眉。 秦朔走到我旁边,把手搭在椅子上跟我笑:“怎么每次见到我你都是这个表情,好像咱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我无力地把头转回来,说:“还没有深仇大恨啊?拜你所赐,我昨晚差点曝尸宴会厅。” 他把笑收了,肃然地在我旁边坐下来,拧着眉和我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孱弱,你有病也不早告诉我。”又顿了一下,“不过你要是生气的话,我可以找些人把撞你的那个人狠狠揍一顿,怎么样?” 这个人比陆昭朝还不靠谱,一百句话里也没一句正经的。我翻个白眼:“我最气的就是你,你自宫吧。” “别啊,我是无辜的。”他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跟我道:“我说真的,我也不是故意的。就现在屋里那女的,昨晚我伯母让我送她回来,我压根不知道秦衍打哪儿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阴气沉沉的女朋友啊,要知道我就不诓你来了。” 我无话可说,他又拍拍我的肩:“哎呀,你别这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啊,我是你的拥趸你的亲友团。而且啊,我觉得秦衍好像还是更喜欢你,他一接到家里阿姨电话说你要走,立马让我过来留着你,昨晚我送那女的回来,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就去你房间里了,你想想啊,是不是?” 我低下头,沉默着回忆了一下,用指甲抠了抠木椅边沿那微微掉漆的部分。安静了半分钟,忽然听见院子外有汽车的声音,抬起眼睛,是我们家的车停在了别墅门前。 我擦了擦眼睛,站起来跟秦朔说:“我先走了,秦衍回来的话麻烦你和他说一下,近期请不要来打扰我,我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没有力气跟你们家的任何人周旋了。” 他愣了下:“啊?” 我没再应他,转身走到门口,司机从车上把我的行李拿下来,我回屋里去换了套衣服,然后就离开了。 第三十二章 四月,清明时节。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和我爸去给我妈妈扫墓,陈芊为了避免尴尬,都会回娘家。近来家里的生意好像很忙,我爸原本一直在外地出差,但还是在清明节前一晚赶了回来。 当天我以为自己醒得很早,因为天色很暗,后来才发现只是外面黑云压城,时间却已经不算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阴天回忆了一下,每年不论我们事前是定在哪一天去给我妈妈扫墓,到了那天一定会下雨,是那种很阴冷的小雨,一如十多年前她葬礼的那一天。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城郊的陵园,司机把车停在了山下,那里离山上的墓地还有一段路,雨淅沥沥地下,我和我爸爸撑着伞走上去。 从山脚到上面大约有两百多阶台阶,还好雨天路滑,走得也慢,到了上面,我只是稍微有点喘,外人看不太出来。 这里的墓地平时都有人维护,我爸爸拔了拔墓边的杂草,然后让我把带上来的花放到墓碑前。那是我们家花园里自己种的白玉兰,我妈妈生前很喜欢这种花。 给我妈妈上完香,站在伞下,听到我爸爸在身边对着我妈妈的照片感慨:“你妈妈是你十二岁那年走的,今年你都要二十四岁了,一下子又十二年过去了,时间真是快。” 我转过头,我爸垂着眼睛沉默着,安静了几秒,我问他道:“爸爸,妈妈过世的时候我不在她跟前,我也一直没问过你,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我的话啊,你还记不记得?” 我爸低下头去沉吟了很久,说:“你妈妈当时走得很突然,来不及留任何话。”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最后那段时间她已经重度心衰了,她的情况又做不了手术,她知道自己随时会走,所以经常念叨你……我最记得的就是她嘱咐我,说她走了以后,让我一定要每年都来跟她说说你的情况,上什么高中了,考哪个大学了,什么时候谈恋爱啦,身体好不好啊,这些,全部都要跟她说……我当时觉得你妈真是很偏心的一个人,就只想着你,完全不管我。” 我笑了一下,挽了挽他的胳膊:“我妈当然要偏心啊,我那时候才那么小,但你一个大男人,能照顾好自己,用不着她操心。” 我爸转过眼睛来白了我一眼,安静了好几秒,我又轻声说:“爸,我一直想问你,妈妈走了以后,一直到你遇到陈芊,那七八年里,你会觉得很孤单寂寞吗?” 我爸似乎又思考了一下,低声道:“当然会了,就算是现在,逢年过节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都还是会想起你妈妈,觉得为什么她不能和我们坐在一起,觉得很遗憾……”他摇了摇头,低头静了几秒,又把手在我手背上抚了抚:“不过还好你妈妈给我留下了你,你越长大跟她长得越像,爸爸后来看着你,就会觉得欣慰很多。” 我沉默了阵,点了点头,安慰他说:“嗯,您别难过,我会替妈妈一直陪着您的。” 我爸却又笑:“怎么陪啊,你迟早都要嫁人的。” 我有些怔住,默了片刻,我把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松开,说:“爸,我要跟你坦白件事情,虽然你可能已经猜的了……我不会跟秦衍结婚了,对不起一直躲着没跟你说,我知道你在妈妈面前一定不会打我的,但是你可以骂我。” 我低着头等他发怒,可是等了好一阵都没什么动静,抬起眼睛,我爸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安静了一会,就问我说:“是他不喜欢你?” 我迟疑了几秒,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我爸又静了静,说:“那就算了,不喜欢我女儿是他没眼光。” 鼻子有点发酸,我咬了咬牙,有点忍不住想哭,我爸抬手来帮我擦了下眼睛,低声安慰我:“好了,没事的,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有什么了不起,我女儿这么多人追,才不稀罕他。” 我拼命点头,抬起脸笑了一下,我爸叹了声说:“走吧,等会雨该下大了。” 我迟疑了下,说:“你先下去吧,我想在这再跟我妈妈呆一会。” 我爸古怪地瞟我一眼:“还要跟你妈说悄悄话?”顿了一下,又嘱咐我:“那你等会自己下来的时候小心点。” 目送我爸的背影一直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才回过脸。地上的香和纸钱已经燃尽了,全部变成黑色的灰烬。地上有些湿,我从包里找了些纸,垫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看着我妈妈的照片,那是定格在她三十七岁的时候,面容有一些憔悴,那是从一张全家福上截下来的,记忆中小时候我们每年都会照一套全家福。我安静地说:“妈妈,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不想让爸爸听见,所以就让他先走了。” 低下头安静了好一阵,我拨了拨被风拂着落在花上的灰,舔了舔嘴巴说:“有个秘密我要告诉你……我生病了,是和你一样的病,前两个星期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心衰,已经是中度……我回来查过了,五年存活率,跟癌症是差不多的。” 说着有些难过,闭了闭眼睛,我不想在我妈面前哭,忍了忍道:“我还没有告诉爸爸,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要是知道我以后也会像你一样离开他,他会受不了。但我想你在天上看着我,肯定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敢和你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病重的时候我哭了,你就安慰我,说人的一辈子能活多久不重要,只要活着的时候开心快乐就行了。所以你现在也不要为我难过,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天上也很孤单,我想到我是去那边陪你,也就没有那么绝望……妈妈,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幸运的,从小你和爸爸都对我那么好,我们家也衣食无忧,我想要什么都有,我的朋友也都对我很好,甚至连陈芊都很关心我,最好的家人朋友我都有了……” 说到这里停了停,我深吸了口气,继续平静地说:“嗯,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遗憾,我还有个愿望没有实现……我有个很喜欢的人,去年我差点和他结婚了,那时候我想着,等结婚了我就带他来让你看看的,不过可惜最后我没有和他结婚……”停下来擦了擦眼睛,我又说:“不过还好我没跟他结婚,妈妈,你知道么,秦衍他真的很好……这段时间我总在想,如果我和他结婚了,五年以后我又不得不离开他,那到时候他一个人,要怎么面对那么孤独的一个世界呢……他这么好,也应该有个很好的女孩子跟他在一起,他还应该有孩子,那样完美圆满的家庭才是他应得的……妈妈,你说我这么想对不对啊?我觉得我是对的,可是你知道么,我还是很伤心。因为之前我想,虽然秦衍他不喜欢我,那也没关系,我能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知道他过得幸福开心就行了,可是没想到现在连这个愿望也没办法实现了……妈妈,其实我真的很舍不得他,你说以后我死了,他会不会逐渐忘记我啊,我不想他忘记我……” 说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就算把头仰起来,用手捂住眼睛,也仍然无济于事。从小到大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对生死似乎比别人看得淡些,我也原本以为,这半个月我已经想开,或者该哭的时候也痛快地哭过了,却原来还是这么忍不住。我记得有一句话似乎是这么说:我喜欢这个世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你。我想我那么舍不得这个世界,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生老病死的事,却不是我有办法控制。 埋着头又在墓前坐了一刻钟,雨越下越大,身边全被打湿了。手机响起来,是我爸的短信,我回了他一条我马上就下去,然后便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慢慢走下山。 回到车上,我爸爸似乎刚挂断一个电话,他回头看了看我,从车后拿了纸巾给我,一边跟我说:“好了,不哭不委屈了,我刚才已经跟秦衍他父亲讲了,婚约取消,我们不跟他们玩了。” 我顿住了一下,半晌,慢慢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的雨帘,我心想,为什么要难过呢,这样很好,总算彻底结束了。 又静了很久,我把手搭在额上,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第三十三章 清明过后,n市又下了几场雨,气温也低,都暮春了,还一直是寒潮天。 那日终于放晴,我在家里的后院做色彩练习,经过几天雨水的滋润,花圃里一片生机勃勃的。画到一半,陈芊从房子的后门出来,跟我说:“荞荞,你有朋友来看你。” 我有些奇怪地说:“谁啊?” 陈芊往旁边让了让,她身后走出一个人,挑着唇角对我笑。 我有一些错愕,愣了愣,也对他笑了一下,陈芊道:“你们聊吧,你一会留下来吃午饭么?” 季行云点了点头,说:“好,那就不客气了,谢谢夫人。” 陈芊笑笑便转身回了屋里,季行云走过来,我好奇地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他道:“之前在瑞士你往家里寄东西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就记下来了。” 我笑了下,说:“哦……连春拍你都没回国,这次是因为什么大事回来啊?” 他低了低眼睛看我的画,又转过他那个完美的四十五度角侧脸,撇了撇嘴道:“我记得你说要是你的画拍出了好价钱,你就请客。结果我在新闻上明明看到书画部分是你拔了头筹,等了半天却不见你消息,所以就来问问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我有些哭笑不得,说:“哎,那个啊……别提了。” 季行云笑了笑,站了会儿,又再度开口道:“那时候你不是说过完年就回欧洲么,怎么没来?” 我把画笔放下来,静了片刻:“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抬起头来,我说:“你下一站打算去哪,什么时候去?我还真想出去散散心。” 季行云沉吟了几秒:“你有没有去过塞舌尔?” 我想了想:“你说的是那个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度蜜月的地方吗?没有去过。” 他嗯了声,信手拈来地道:“那里和毛里求斯,马尔代夫并称是印度洋上的三颗明珠,是个热带群岛国家,在赤道附近,现在过去刚好是旱季,不会太潮湿多雨。那里的国宝是海椰子和象龟,他们那的象龟数量比国家的人口总数还多,而海椰子的形状很独特,我不好说怎么个独特,你见了就知道。” 静了几秒,我点点头道:“听起来不错啊,那就这么定了。” 季行云却顿了一下:“这么快就定了?我还有几个备选的地方没说。” 我笑了笑:“其实去哪儿不是很重要。”又停了两秒,抬起眼睛由衷地对他说:“季行云,再见到你,我真是很高兴。” 塞舌尔是免签的,所以我们的行程也很快定了下来,五天后,就飞到了塞舌尔首都的机场。从机场换跳岛飞机去普拉兰岛的时候,从机窗往下俯瞰,海是绿色的,天是蓝色的,景致让我恍然想到了香洲,只是这里的海更加安宁和静谧。 相比起马尔代夫和毛里求斯,塞舌尔更原生态一些。就像季行云告诉我的那样,那里的象龟比人还多,经常趴在马路中间假装自己是个雕塑,有时走路一不留神就会踢到它们。海钓游泳骑行潜水都是这的传统项目,我想去潜水,但觉得深潜身体可能吃不消,只好是浮潜。虽说已经到旱季,但中间两天还是下了几场雨,雨后也并不凉爽,赤道的暑气被雨水打起来,整个海岛就变成了一个蒸腾而潮湿的热带世界。 那日,放晴后的第一个黎明前,也是来塞舌尔的第十六天,我和季行云驾了一艘帆船,在海面上等日出。 出来的时间有点早,整个世界还是一片安静的蓝紫色,四下无风,海面很静,船也几乎不晃。我把救生衣脱了,在船头靠着眯了会。后来季行云拍了拍我,隐约听到他轻声说:“开始了,醒醒。”睁眼的时候,正好看见远方的天际渗出第一缕微弱的光。 我把手交叠着枕在脑后,目光随着那轮巨大的红日慢慢一点一点抬高,四下的海平面上只有我和季行云,我和他都没有说话,整个日出的过程异常静寂。晨曦伴着氤氲的水雾,朦胧稀疏,让人联想到莫奈那幅《日出?印象》。 过了快二十分钟,橙黄与桔红相间的颜色总算渐渐消散,变成了高处温暖的白光。我坐起身,这才发觉身上盖了件季行云的衣服。我把衣服递还给他,感慨着说:“在海面上看日出,比之前在码头和山上看的效果都好,又安静,我第一次觉得我离太阳这么近,就好像在世界尽头一样。” 他回头朝我笑了一下,说:“看你睡着了,还以为你不感兴趣。” “没有啊,我只是昨晚有点没睡好。”我摇了摇头,又有些佩服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又能当潜水教练,又有帆船驾照,你该不会也会开送我们来这儿的那个双螺旋浆飞机吧?” “你倒是提醒了我,可以把学开飞机列入日程。”他笑着拨了拨船边的海面,又问我:“回去吗,去吃早餐?” 我想了想说:“我还不饿,你饿了么?” 他摇摇头,我说:“那就再坐一下吧。” 季行云便没说什么,我起来到前面和他一起坐在甲板上,踢了一会脚下的海水。放眼望去,一片碧海蓝天,水天相接的地方,色彩有些朦胧不清,比天蓝浅一些,比孔雀绿又深一些。我指着远处问季行云说:“你看那个颜色像不像蒂芙尼蓝,就是那个很有名的钻石珠宝的牌子。” 他也眯眼看了看,嗯了一声,又静了两秒:“其实你说的那个颜色,最早来自于知更鸟,西方传说中那种象征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生灵。” 我感兴趣地看着他,季行云又道:“它们的蛋天生就是那种颜色,有一回我在伯明翰南部的一个小镇上见过。” 我说:“为什么你总能见过那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他耸了耸肩:“没什么,四海为家,走的地方多了。” 我说:“我去过的地方也很多,但不像你那么会发现美。” 他笑笑:“那以后我带你去看。”回头看着我:“就像这里,有意思的东西也很多,比如前几天你见过的海椰子,你知不知道,海椰子是分性别的,而且总是以伴侣的形式出现,在一棵公海椰子树边上,总能找到一颗母海椰子树,所以才叫它们爱情树。” 我沉吟着道:“这样啊……”静了两秒,点了点头:“前些天也听酒店的服务生说了关于他们国花凤尾兰的传说,这地方很浪漫啊,难怪我看酒店里都是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妻。” 安静了一阵,季行云忽然又笑了一下:“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我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他咧开嘴角笑:“你说呢?这么美的爱情圣地,这么好的天光,还有这么广阔的海面上,这艘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船。”顿了一下,眯了眯眼睛:“当然是告白。”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季行云说:“黎荞,我想我是喜欢你了。” 我有些木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却也没有让我说话的意思,眉眼平静地看着远处的海面道:“以往我和别人分别以后,我总是很快就将她们抛诸脑后,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精彩的地方等着我,也从来没有过为谁流连的想法,可是你不一样。”他转过脸看我,深邃的眼睛里泛着很柔和的光,唇角弯得很漂亮:“一个多月前在瑞士跟你分开之后,我发觉我会想念你,会不停地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回忆让我很快乐,忍不住要来找你。” 我怔忡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他那时说,想要确定一些事情,不知是不是这个。季行云继续笑着说:“从你和我在一起时候的反应来看,我觉得你也很快乐,这说明我们很契合。从前我认为两个人关系的确定或承诺是对彼此的一种束缚,可现在却不这么想,想到如果你答应和我确定恋爱关系,我竟然会感到很幸福。所以黎荞,我想很诚恳地问问你,从今以后和我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我仍然有些呆愣,把他的话消化了很久。说实话,这样突然直接而又热情的告白,让我有些错愕,却也有些被打动,觉得心里就好像眼前的海面,被很轻的海风吹拂着微荡了一下。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我看着季行云,轻轻叹了声,放低了一点声音说:“真的很谢谢你喜欢我,只是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回应你。” 他眨了一下眼睛,思考了几秒,唇角仍然是上挑的弧度:“是因为你还喜欢那个你画上的人么?其实我觉得,人有时候需要给自己多些机会,就像这世界这么大,你不走出来,怎么知道别处还有没有更美的风景?” 我看着他,安静了一阵,我轻声说:“你说得对……季行云,其实在我心里,你是个很好的人,你的世界总让我觉得那么随性,开阔又光明,和你呆在一块我能什么都不考虑,很放松……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答应你也不一定,只可惜现在……虽然世界很大,但我已经走不了太远了。” 他有些困惑地聚了聚眉心,我转过脸去,看着前方渺茫的汪洋大海,沉寂了一阵,抿了抿嘴巴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瑞士,有一回我咳嗽咳出了血?那时候正好感冒咽炎,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次回家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原来病得有点严重……你有没有发现我这回比之前多带了一个行李箱?那里面全是药,我现在每天都要吃很多药,而且也不能出来太久,每个月都要回去复查。” 旁边的人有些沉默,我转过脸,看见他脸色微变。我说:“你明白了么,我不接受你,不是因为我放不下过去,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未来……你知道吗,心脏病发展到我这个程度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活不过五年……”思考着摇了摇头,我说:“所以,我想我没有办法和你无拘无束地一起去浪迹天涯,其实我觉得,现在不管是谁向我敞开他的世界,我都没有力气走进去了。” 季行云看着我,表情似乎有些凝滞,我偏头看着他好几秒,觉得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过了一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欸,你没事吧?” 他回过神,又轻轻挑了一下嘴角,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悲天悯人的表情啊,我这个是慢性病,还没那么快死的,医生也说了,我还年轻,不像大部分发病的都是老年人,如果我好好休养的话,也不是那么快就会发展到重度心衰,而且就算到了重度心衰,也还可以做外科手术,或者心脏移植。我还没有到那么绝望的地步,你也不用替我难过。” 季行云听了,静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没有,我刚才只是在思考,没有难过。” 我愣了下,皱了皱眉:“那你也不需要那么豁达吧,我刚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的。” 他没有说话,淡淡笑了一下。我把头转过去,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被日光照耀出一片很梦幻的光泽,我感叹着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地方真是很漂亮,让我想到美人鱼了。” 静默了许久,我听到旁边的人轻声说:“我觉得……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没太听清,有些懵懂地回过脸,季行云说:“如果你没有力气走进我的世界,可以站在原地等我走进你。”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他却又继续道:“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永远的承诺,我喜欢及时行乐。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没有那么长久的未来,那起码我们还有从现在到未来的这段时间。你没有什么责任,我也没有,你不用有别的顾虑,只要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开心。”他顿了一下,又微笑着说:“虽然美人鱼的故事很美,但她的爱情是个悲剧。你相信我,我和你画上的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让你难过,也不会让你孤独地变成泡沫。” 我全然怔住,他又挑了挑眉毛,很漂亮的笑容:“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我有点困难地咽了咽,说:“你……” 他没有说话,眨了下眼睛,身子倾过来,猝不及防地在我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我没有来得及躲开,低下眼帘,我看见季行云的睫毛很长,他的眼窝很深,浅褐色的眼眸里映着我的倒影。他偏过头,又试探着碰了一下我另一侧的唇角,我放在身侧的手握起来,不知该不该后退。 或许是见我没有躲,他伸出手来抬我的下巴,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两秒后,他的上唇贴在了我的下唇上。 蹙了蹙眉,我听见自己喉咙里用力吞咽的声音,干脆把眼睛闭起来,手指紧紧抓住帆船的边沿。他的动作很轻,耐心地沿着唇线一点点啄着,我甚至觉得只是像有阵风拂过来。然后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动静停了一下,我感觉自己双唇间微微被抵开,似乎有什么要伸进来。 脑海中顿时“轰”的一声,什么也没有想,我忽然一下松开抓住船沿的手,用力一把将面前的人推了出去。 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听见“哗啦”一声,水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我下意识地缩着往里躲了躲,回头一睁眼,却看见季行云没了。我惊愕地看着眼前还在翻滚着水花的海面,一下子就慌张起来,对着水下大声说:“我靠!?季行云?!” 面前却没有人回应,甚至连海面都逐渐变得平静,我左边右边转了一圈,都没有任何动静,焦急地跑回原来的地方,我又崩溃地大喊:“喂!季行云,你别吓我!你去哪了你快点出来,你、你不是水性很好的吗?!”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手心在出冷汗,快有点不能思考了,握了握拳,正把身上披的那件外衣脱下来,突然又听见身后“哗”地一声,回过头,看见季行云从船尾冒出来,攀着船边哈哈大笑。 我跑过去,他说:“你确定你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还是你只是为了拒绝我在找借口?你这么孔武有力,看着真的不像。” 我抓狂地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真的快心脏病发了!” 他仍在笑:“这里是近海,又没有浪,你怕什么?”看了我几秒,抿着嘴角收了一下,“好好,对不起,我道歉。” 又安静了好一会,我哭丧着脸,无奈地向他伸出手:“先上来吧。” 第三十四章 季行云身上的衣服全湿了,我们只好回酒店去换衣服,又去吃了些东西。昨晚半夜我醒来了两次,眼下真的有些疲倦,也不太舒服,就跟季行云说:“我今天想多睡会,先不和你去拉迪格岛了。” 他沉吟了下,说:“那改明天?” 我摇头道:“没关系,都跟向导订好了,你自己先去吧。反正还能在这呆好多天,你先去,下次我再去的时候你就可以给我当导游了。” 他笑了笑说:“那也行,但可能我今天晚上回不来。” 我说:“嗯,那就明天见。” 他点了点头跟我道别,我认真看了下季行云的样子,觉得他似乎丝毫没有表白被拒的颓然,也就放心回房间了。 回房吃了药,我睡了一天,做了好几个梦,醒来的时候看时间,竟然已经下午三点多,连午饭时间都错过。站在窗边看了会人烟稀少的沙滩,我忽然觉得一个人在这么美的地方真是有些寂寞,就去洗了个澡,接着到餐厅吃晚餐,后来又去了餐厅对面的酒吧,那里每天晚上都有驻唱歌手在唱着当地的民谣。 酒吧是半开放式的,我选了个相对僻静的能吹到海风的角落,身后是一片椰林,在海风里摇摇曳曳。 喝着椰汁听了会歌,我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跟我爸通电话,算了算时差,他们应该已经睡醒午觉,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随便聊了十多分钟后挂断,又坐了一会,我打算到外面的海滩上散散步。 刚要起身,面前却走来两个男的,二三十岁的样子,一看就是喝得有些上头。一个人坐到了对面,另一个直接大喇喇地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绕着舌头跟我说:“小姐,刚才听到你讲电话,你也是中国人啊?哪个地方的?” 我警觉地看了他们两眼,觉得他们倒也没什么恶意,就说:“我老家n市。” “n市?那咱们是邻居啊,我们俩是y市来的!”坐我旁边的那个男人拿着酒杯伸过来:“来来来,有缘喝一个!”看到我没有点酒,又大声叫了句服务生。 我连忙推拒:“不用了,我不喝酒。” 对面的人说:“哎呀,就一杯,我们请你!” 跟酒鬼多说也无益,我干脆起身,坐我旁边的人抬手拦我:“哎,别走啊。”把自己杯子里的杜松子酒往我杯子里倒了一点,“这样意思一下总可以吧,交个朋友嘛。” 我打开他的手,说:“别动手动脚的!”那人一愣,我从他身前过,他反应过来,终于有些不满地拉我胳膊:“干什么,看不起哥哥啊?” 他用力拽,我也用力抽手,挣开的时候,惯性地往前倾了两步,脚下有个台阶,我一下踏空,心里顿时往下一落。桌上的酒杯也被手一挥带倒,清脆的玻璃声同时撞在了地面上。 我坐在地上,膝盖和被绊到的脚踝有些钝痛,小腿上却又是刺痛的感觉,虽然都还能忍受,但一时起不来。酒吧里的民谣仍在唱,周围却似乎多了很多目光。听到几个人快步赶来的声音,余光里也看到有人向我走近,应该是服务生。 果然我就听到服务生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what’s happening,sir?” 那两个人似乎不太会说英语,一个跟对方说“啊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另一个在我身后的又伸手来抓我胳膊提我起来。刚要嫌恶地甩开他,就听到他怪叫了一声:“啊啊干什么你?” 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发生了什么,就先听到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冷淡而低沉:“别碰她,滚出去。” 我一下就愣住了,甚至连抬头的动作都停在一半,耳边听到气焰嚣张的争吵声:“说什么呢你?叫谁滚?” 另外一个粗厚肃厉的男声响了起来,说着英语请那两个男的离开,应该是安保人员。 那两个人又跟对方言语不通地争辩了几句,吵吵嚷嚷的,最后还是没办法地走了。 我坐在地上,低着头捏了捏脚踝,觉得应该没有崴到,就想撑着地面起来。但是还没有起来,刚才声音的主人就已经蹲了下来,侧脸在半明亮半黑暗的光线中棱角分明,察看了一下伤口,又转过脸来看我:“能不能起来?” 我没有回答,抬眼看了看他,仍有些茫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衍垂下眼睛,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来找你。” 我一时做不出回应,他又等了两秒,直接伸出手,一手托在我背上,一手从我膝盖下方穿过。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哦,没、没事,我可以走。”他就只是把我抱出那一片碎玻璃渣的范围,然后把我放了下来,扶着我胳膊,又跟一旁一直等在旁边的服务生说了两句英语,我没太注意听,隐约是让人拿棉签和消毒水到他房间。 秦衍就住在酒店主楼,从酒吧出来到坐电梯上到他房间,总共才花了三分钟。说起来,我完全可以在半路离开,只是当时脑海似乎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记得我只是在心里算着,从t市回来,我已经有49天没有见到他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是伤口沾到酒精疼得,我“咝”了声缩了一下,听到秦衍说:“稍微忍一忍。” 我只好噤声,冰凉的酒精很轻地摩擦着小腿,除了痛,还稍微有一点痒。我左右环顾着四周转移注意力,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阅读灯,暖光形成的淡淡光晕肉眼可见,眼前是窗外的树影婆娑,耳边是海潮的起起落落。 直到他动作停下,我才低下头,看着秦衍蹲坐在地上收拾东西。他来之前应该刚剪了头发,从这个角度,我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抿起来的唇角。这一切都仿佛今天我梦里的场景,我本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耳鬓,可是我又怕一碰到他梦就醒了。 过了片刻,秦衍把装着废弃棉签的纸袋抬手一扔,扔进了一米外的废纸篓。然后抬起眼睛看我,我和他默默对视了一会,忽然想起刚才在楼下酒吧里的话题,我说:“哦,对了……你怎么会来这找我?” 他安静了两秒,平静地说:“你当时让秦朔转告我的是,你要休息,让我不要去打扰你。可是你现在出来旅游,那我想你应该是休息够了,所以就来找你。” 我想起那天的事情,迟疑了一会,小声地道:“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欠你钱。” 他却眨了下眼睛,说:“谁说你没有欠我钱?”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话:“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秦衍看了我一阵,没什么表情地说:“好,那我们就来算算账。”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听见他说:“去年我问你要不要嫁给我,我当时说了,你可以考虑清楚再答复我,你考虑了一晚,然后发了条短信给我说你愿意,短信证据我现在还留着,按道理说,这是我们达成了一个契约。结果现在你又不嫁了,你们家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直接昭告天下。荞荞,这是你单方面违约,我当然可以索赔。” 他话音落下,我像个呆子一样傻了半天,半晌,抽了抽嘴角:“你在逗我吗?” 秦衍肃然道:“没有。” 我无语了很久,皱着眉来:“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为了你好才不和你结婚的,你还要我赔你?再说……如果非要追究起来,也是你违约在前啊,我当然可以单方面解除婚约了。” 他却好像怔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为我好?”又顿了一秒,“我违约在前?”摇了摇头:“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你给我解释一下。” 我忍了一下,有点受不了他那副无辜的样子,脱口而出生气地说:“那时候你瞒着我去找岑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喜欢别人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都要结婚了,你还做这种背叛的事情,你把婚姻当什么了?你还敢说你没违约?” 我一口气说完,秦衍却没有半点回应,只是微微蹙眉,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晌久,说:“是因为这个?” 我抿了抿嘴巴,把头偏到一边,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还要拿出来自取其辱。可过了好几秒,我居然听到秦衍笑了两声。我顿时又把脸转回来看着他,本想问问他有什么好笑的,就已经听他开口道:“我是二十三岁认识的岑珈,是家里介绍的。我跟她交往了两年,然后才订婚。” 我说:“……你不用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 他却没有理会我,继续说:“可是后来我没有和她结婚,她出了些事情,说起来,这里面有我一些责任。” 我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说:“……” 他又道:“我一直想补偿她,但补偿的内容不包括我会娶她,我现在没办法和她一起生活,我对她从来也没有你误解的那种感情。” “……”我又把眼珠慢慢从天花板上转下来,垂眼看着他,秦衍也看着我,静了好几秒,他说:“还有什么问题?” 我沉默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我觉得我有些明白了,就像他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一样,秦衍或许从来没喜欢过谁,不论是跟谁的婚约,都不过是他理性思考后的产物。 闭了闭眼睛,我又想,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不论他喜不喜欢岑珈,或者喜不喜欢我,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只是我搞不懂,秦衍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跟我说什么索赔的事情,难道他们家最近做生意破产了,给了他那么大的压力? 我睁开眼睛,没力气地说:“算了,就当是我违约吧。你要索赔可以,不就是点礼金么,我双倍赔给你。” 秦衍却沉默了几秒,压了压嘴角:“荞荞,你知不知道当时秦家给了你们家多少好处,双倍?你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家那时候凭关系帮我家拿了块地嘛。那你想要多少,我去跟我爸爸商量。” 他却又蹙着眉安静地看了我好一阵子,摇了摇头:“我不要钱,我要合约继续履行。” 我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突然愣了下,有点张口结舌:“那、那不行,我不能和你结婚……” 幽静的灯光里,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转眼看着别的地方,小声地说:“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 还没讲完就说不出话,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秦衍用手摁住了我下巴,舌尖伸进来左右上下扫了一圈,然后他松开我,与我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会下意识推开我,甚至生气,但你没有,说明你喜欢我。荞荞,这是弗洛伊德说的性本能。” 我惊愕地看着他,把脸从他手心里挣出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我是没有反应过来。”把右手架在身前握了握拳,“不信你再敢来非礼我一次试试,我一定打你!” 他安静了几秒,嗓音低哑得听不清:“那你打吧。” 说着他又起身,双手撑在我两侧的床边覆了上来,我这次总算有些心理准备,一扭头往左偏,他却又很快追过来,突然咬了我一下,我一吃痛,他便顺势侵了进来。我也想以牙还牙地咬他,可是嘴里被他压迫得完全使不上力,只好抓住他衣领往外推,死活没有推开,反倒被他双手环住腰从椅子上捞了起来。又用力辗转了好一会,他退出来,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辗转着用气音说:“怎么不打我?”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又忍了几秒,终于一咬牙攥紧拳一拳挥在了他脸上。 秦衍闷哼了一声,束在我身上的力道也顿时松开了。他领口凌乱,蹙眉闭着眼睛,我有点慌乱地说:“你你你你是咎由自取,我我我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说着从他身边窜过飞快地往外跑,一开门,“砰”地一下撞到推着清洁车的服务生,她惊愕地看着我,愣了两秒说:“ i help you?” 身后秦衍低声笑了出来,我也不敢回头看他,连说了几声“nonononono”就赶紧跑了。 一路飞奔着跑出酒店主楼,跳上门口的一辆电瓶车,回到自己那栋别墅的房间里,坐在床边,我才发觉自己在大口喘气,胸口很闷,心脏也在狂跳,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却一直没有平复下来。我只好又去找水和药,吞下去后靠着床在地上又坐了一刻钟,抓着水杯的手才逐渐没有晃动得那么厉害。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了一下,我睁开眼睛,一手轻轻捶着胸口,一手拿出手机来看,是秦衍发来的一条短信:“出来,我在酒店无边泳池旁边的凉亭等你。” 看着那十几个字足足有三分钟,我慢慢把手机放下,看着眼前昏黑虚无的空气,呆滞了十来秒,又转头看了看那满满一箱子的药。心里似乎一下就冷静下来,我忽然清醒地想起,从我住的这个半山别墅要去到他说的那个凉亭,还要路过几个陡而狭窄的上坡下坡,那里电瓶车过不去,而以我现在的体力,也根本没办法走过去。 又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我拿起手机,给他回了一条信息:“你不用等了,我不会去。” 看着它已经发送成功,我顿了一下,又编辑了一句话:“我真的一点都不再喜欢你,也不想再被你纠缠。秦衍,我不想和你撕破脸,但愿你有自知之明,懂得好聚好散的道理。” 编辑好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摁了发送。手上仍有些发颤,我把手机丢到床上,抓着被单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很久,可是一直到屏幕暗下去,都没有短信再进来。 眼里忽然有一点发热,我把身子转回来靠着床深呼吸,抬起手来揉了揉眼角,又仰起头看着上空,天花板不知怎么变得非常地模糊,过了不知道多久,视线才逐渐清明。 我想,现在已经比原来好多了,或许再过不久,我就一点都不会难过了。 第三十五章 后来,又过了六天,我才从塞舌尔返程回家。 自然,在那晚之后,我也再没有在那个地方见过秦衍。 他是不是第二天就回去了,我不得而知,就记得那晚在他房间里,看见沙发上搭着他的外套。塞舌尔的天气不需要穿外套,但n市四月还有些凉,他那天应该是刚刚从n市过去。 但我想,就算是我这样不太在意脸面的人,收到那样的短信也会觉得羞辱难堪,更何况是秦衍,他有那么多的骄傲和尊严。 回家后到医院去复查,吃了一个月的药,情况还算稳定。但是医生听说我上个月出了趟远门,就叮嘱我这段时间好好呆在家休息,不能连续劳累,然后说了一大堆可怕的话,我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正好那段时间,合作的画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市里一个新的艺术区下个月开张,要办个挺隆重的开幕艺术展,画家协会也想找一些当代青年画家合作在里面办个画展,也可以展卖。我手头刚好有一幅差不多完成的画,就说等完成了给画廊送过去。 挂了电话我还联系了季行云,告诉了他这个消息,我记得他的脾气,怕他没什么兴趣专门为个画展画幅画,就说:“那艺术区造势挺久了,感觉影响力蛮大的,到时候应该会有很多人去看。虽然你已经是新生代画家里面超级有名气的了,但是也还是可以参加一下抬高身价啊,反正也没坏处。” 季行云听了,问我说:“有没有主题要求?” 我想了想,说:“没有吧,如果有画廊会告诉我的。” 他又思考了两秒,忽然笑了一声:“好,我参加。” 过了两周我便把完成的那幅画给了画廊,他们和承办方直接对接,也不用我操心什么。所以那之后我也没再关注这件事,直到又过去大半个月,我才想起来再过几天画展就要结束了,而我自己还没去看过。于是当天下午睡醒了午觉起来,我就去了那个艺术区。 六月初的太阳已经很刺眼,从车上下来,我在园区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后来看到一个流水一样灵动的建筑。记得画廊给过我一份园区的宣传册,画展应该就是这栋书画馆楼里办。 从下方淌着水的石板桥上穿到对面,书画馆周围绿树成荫,一下就凉快下来。我把墨镜往上推,今天是周末,来这儿玩的人挺多的,看完画展的人也从楼里一*涌出来。我逆着人流走进去,看见有个人不经意地看了我两眼,然后突然停了停,拉了拉她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她旁边的人也很快转眼来看我,然后睁大了眼睛。 我有些莫名其妙,在原地站定了一下,过了几秒,又有个路过的人跟她们是一样的反应。我更觉得奇怪,往前走了几步,在看到第三个人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把他拦住,说:“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我脸上有虫吗?” 他愣了下,说:“呃,没有啊……” 我困惑地道:“那你看我干什么?” 他又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你好看啊。” 我搞不懂这是什么玩笑话,他又有些戏谑着道:“小姐,你身材不错嘛。” 说完那人就走了,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还是没什么头绪。 走进书画馆里,四周猎奇的目光更甚。我不由得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认真看看是不是我今天的妆画得太像唱戏的了,可是也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我也有想过是不是把墨镜重新放下来,可是觉得在这不算明亮的展厅内那样就像个盲人,只好忍着注目和疑惑开始沿着墙看过去,想赶紧看完一圈就走。 画展一共两层,在一楼没有看到我的画,我就走楼梯到二楼。刚走上最后一个台阶,看见正前方二十米外围了一小拨人。我抬眼看,他们面前那幅画挺大的,一眼望过去比其他参展的画都大得多,高约莫有一米九。但今天我没戴隐形眼镜,看得不是那么清。 下意识地往人群的方向走,刚走了十步,脚下逐渐有些迟缓,等走到那幅画前,我已经完全呆住了。 画前的一个观众回过身打算离开,看到我,轻轻“嗯?”了一声,旁边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也都慢慢回过头来,静了片刻,有人噤声,有人嘘声,还有小姑娘用羡慕的口吻对我说:“你男朋友好浪漫啊小姐。”我也无暇顾及他们的目光,只是抬头怔愣地看着墙上的自己。 这画的是在塞舌尔那天的日出,淡紫中隐藏着橘红的背景,在世界尽头的海上,苍穹下铺洒了第一缕天光。画中似乎还有一丝风,因为我身上那件薄纱一样的外衣衣角有些轻飘起来,还有那么一络头发飞舞着夹在我唇角边。 画的名字叫《日出》,可它却不算是一副风景画,起码连朝阳的影子都没有,整个构图更像是个人物画。我看了很久,觉得似乎有些不认识画上的自己,起码眼神和微笑都是我陌生的。但不论怎么说,这么美一幅画,我好像一下又回忆起那天心底被海风轻轻拂动的感觉,就仿佛画面上那涟漪起伏的海面。 周围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忽然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我拿出手机,犹豫着是不是给季行云打个电话,但又不太知道打了电话要说什么。听见身后有又游客的脚步声渐近地走过来,我想了想,把手机调成了拍摄状态,对着墙上的画横着竖着拍了几张,毕竟第一次有人把我画这么好看,留点纪念也是应该的。 拍完之后,我把手机装回口袋,想着还是离开吧,总被人当猴看,感觉有些尴尬。 就在转身的同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冷淡地说:“画展上不能拍照,你不知道?” 我的动作一下有点僵硬,脚下也停住,顿了两秒,转过头抬起眼睛。 后斜方两步的地方,秦衍双手插在口袋里,眯着眼睛看着墙上的画,过了好几秒,他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示爱方式也够独特的,你怎么不干脆脱光了给他画,让全世界都看看。” 我愣了两秒,惊愕地说:“你胡说什么啊?!” 他连头都没有回,又盯着画轻笑了一声:“不过你身材有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他是靠想象画出来的,那他以后肯定要失望。”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咬了咬牙,想骂他,一时又骂不出来。转头又看了看墙上的画,当时不过是为了怕要下水在里面穿了泳衣,我本来觉得也没有什么,但被他这么刻薄地一说,竟忽然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羞耻感,耳根也开始发烫。我一下没忍住,生气地说:“怎么画的关你什么事啊,你算什么?你能——你能知道什么?!” 秦衍把脸转了过来,一脸漠然地看着我,我又说:“你都叫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你怎么还跟踪我到这来啊?你简直……”顿了一下,“简直死皮赖脸!” 他唇角压了压:“我跟踪你?”轻哼了一声:“这展览不收门票,所有人都能来看,我不能看?” 我看着他冷笑了声:“你找什么借口?你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懂什么艺术?” 他唇边又动了动,却没说话,冷漠而犀利地看了我半晌。我抓着裙边其实有些心悸,刚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却没想到秦衍直接转身走了。 我在原地自己气了半天,过了好一会,窗边透进来的光线都有些暗了,才想起来要离开。气冲冲地下楼出去,没想到一出大门,又碰到一个熟人。秦朔在和一个看起来是场馆的工作人员说话,一抬眼就看到我。我给他甩了个白眼,径直走过去,刚跟他们擦身而过了几步,就被秦朔拉着拽回去:“哎哎哎,你什么意思?” 我回过头,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说:“你干什么啊?别拽我!” 秦朔愣了一下,跟旁边的人挥了挥手,那个工作人员就离开了,他看着我干笑了下:“怎么了你,吃炸药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看到你们就烦行不行?” 他更愣了,说:“我们?谁们?我跟刚才那女的?” 我说:“……” 他看我翻白眼,又皱着眉想了想,恍然笑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不小心见到秦衍了?” 我瞪着他说:“什么不小心,你们就是蓄意的!” 他又顿了下,过了两秒,咝了声笑说:“他蓄不蓄意我不知道,但你别冤枉我,我可真不是大老远地来这就为了看你一眼啊,这艺术区是秦家的项目,我是来办正经事的。” 这回轮到我愣了愣,静了会,将信将疑地说:“我怎么没听说这是你们家项目,到处也没看见你们的标志啊?”要早知道我才不来。 秦朔解释道:“这是跟中源集团合作的项目,打着他们的旗号,其实是我们出的钱。”又看我一眼,“哎呀,这些事你不懂。” 我也没兴趣懂,偏过脸去,忽然想起秦衍刚才看我的眼神挺复杂的,我现在反应过来,他是在嘲笑我自作多情。心里一下更加憋闷,秦朔又说:“欸,对了,我还没进去看过呢,你参加这回的画展了吗?” 我随便应了声,他又道:“这样啊,那我必须得给你走后门啊,放心吧,前五里面肯定有你,虽然奖金也不算多,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怔了好几秒:“画展也是你们办的,不是市画家协会么?” 秦朔说:“我们主办,他们承办的,他们哪有什么钱啊,奖金当然是我们出了。” “……”我彻底不知道说什么,撇了撇嘴,跟他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第三十六章 过了几日,艺术展闭幕,我还真收到了邀请,作为画展的获奖者之一去参加闭幕颁奖仪式,我直接把请柬喂给垃圾桶了。账上还收到了一笔钱,不过看不到对方账户,没办法退,只好算了。 后来有一天,有人往我家里送来了一个巨大的东西,拆开包装一看,居然是那天画展上季行云画的那幅《日出》。当时我爸爸和陈芊也在旁边,陈芊对着画欣赏了半天,说要把它挂在客厅的墙上。我爸就坚决反对,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竖着眉说:“这么有伤风化,你还是挂你自己房里去吧。”停了一下,又八卦地追问我:“这是谁给你画的啊?你们进展到哪个阶段了?” 我不知道怎么答,只好溜回房间了。后来把画让人挂到我屋里的墙上,我想起来那天一打岔,都忘了要给季行云打电话。想了想,觉得直接打电话说可能会尴尬,就给他发了条短信,感谢他给我画了这幅画,还把画送给了我。 不一会他回消息过来,说我是该谢谢他,那画有人出了很高的价他也没卖。这段时间他回西班牙看望他祖父祖母去了,等他回来让我请他吃饭,我当然答应。 本以为整件事到这里就算完,但谁知后来,我又听说了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是近月末的时候,之前大学的同学办了个同学聚会,其实是高年级的学长组织的毕业五周年聚会,但绘画系的学生不太多,所以也把我们低了几届的一起叫上了。原本我不是很喜欢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但自从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是倒着数的之后,似乎对喧杂热闹的烟火气也就再不反感。 当晚坐在人群里听高年级的学长们聊天,议论现在谁是当年他们毕业的人里头混得最好的。有人说周某某自己开了个画馆生意很好,有人说孙某某的作品经常在海外的艺术杂志上刊登,我听了半天,后来终于有人提到季行云。一说起他女同胞们就很兴奋地想挖他的八卦,但跟他很熟的人不算多,就听一个当年和他一个寝室的男生说:“上个月他回来了一段时间,我还偶然见了他。人家毕竟是年少就成名的,身价当然很高了,每回春拍秋拍都是稳定字七位数以上,每年画个两三幅画就足够了。” 人堆里发出一片艳羡的声音,这时,又听另一个人说:“但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好像摊上什么事了啊,好像说有公司要起诉他违约,索求巨额赔偿。” 我闻言愣了愣,还没张口,旁边已经有人帮我把疑惑问了出来:“起诉?怎么回事?” 那学长说:“好像是前段时间他参加了个画展,当时明明签了合同说是同意展卖的,结果后来有人出价他又不卖了,估计主办方觉得没法跟买家交代吧,而且他也的确是违约了,所以人家一气之下就要起诉他。” 我听着觉得不太对劲,思考了阵,开口问说:“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画展,哪个主办方?” 他道:“应该是前段时间那个西海艺术区开幕的时候办的一个展吧,主办方是谁就不清楚了,我也是跟朋友闲聊的时候偶然听说的。” 我整个人有点懵,后来想了一整晚,回到家里,我给季行云发了条短信,问他怎么回事。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没什么事,画本来就不打算卖,只是当时签合约的时候没看合同条款就直接签了。我又问他是谁向他索赔,索赔多少,这一次他却没有回复我。 在房间里抱着手对着画思考了很久,想起那天秦朔告诉我,他们秦家就是主办方。我心里也有百分之六七十确定,这种动不动就要起诉要索赔的差不离就是秦衍的作风。可是我又想,秦衍明明知道季行云是我朋友,虽然我跟他闹过一两次不愉快,但我们也还没有到那种反目成仇的地步,他应该不会做这么绝的事情。 自己纠结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我只好打了个电话给廖筱非,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跟她讲了讲,让她帮我判断判断,谁知她只想了不过一秒就嗤了声,道:“那还用想啊,肯定是秦衍啊!” 我犹疑地说:“可是我觉得他不至于啊,那话怎么说来着?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跟他毕竟还有点交情不是么……” 她一听就冷笑了起来:“你们家跟他们家现在都撕破脸了,你们俩还说得上什么交情啊,他还能给你什么面子?你别逗我了,我看他就是故意整你朋友,实际上是为了针对你。” 我愣了两秒,有些迷茫地道:“什么撕破脸啊,谁跟谁撕破脸?你在说什么呢?” 廖筱非也愣了下,说:“啊?你不知道?” 我回忆了几秒,还是很茫然,我说:“我没有跟他们家任何一个人撕破脸啊,就连跟秦衍他妈那我也说的是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廖筱非莫名地道:“那估计是你前段时间不在不知道吧?你应该去问问你爸爸。那时候你爸爸跟外界说你们俩解除婚约,谁知道秦家的人不同意,还出来辟谣。结果你爸爸也是挺硬气的,直接当他面就说他秦衍始乱终弃过河拆桥,这辈子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他们家股价就阴跌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反弹呢。虽然说这也撼动不了他们家什么,但损失也挺大的呀,而且他秦衍的名声也算是毁了,他记恨你在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僵了有半分钟,又回头看了看我的房门,说:“真的?我爸爸居然跟他们闹成这样了?不会吧,他跟秦叔叔都好多年朋友了啊……” 廖筱非说:“再好的朋友能比得上自己亲闺女么,你又不是充话费送的,你爸当然得为你出头了。再加上这件事本来也是秦衍理亏,他爸妈能说什么?” 我又滞了好半晌,忽然有些担忧,压低了声音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家没有怎么样我爸吧?” 她说:“那我就没听说了,你自己问你爸啊。” 我在房间里来来去去徘徊了几步,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廖筱非又支吾着道:“唔,那什么……阿黎,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移情别恋不喜欢秦衍了啊,你要是不喜欢他的话我就再告诉你件事……” 我说:“啊?什么?”她在那踟蹰地沉默,我等了好半天,着急地说:“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她犹犹豫豫地说:“哦,是这样的……我前几天跟我妈去逛街,正好碰到秦衍他妈了,他妈身边还带了个姑娘。我当时用我的火眼金睛一看吧,我就知道那一直缩着脖子跟个柔弱的鹌鹑一样的女的肯定就是秦衍那前女友。我们家跟他们家也不太熟,我妈知道你跟秦衍吹了,就随口问了句说,哟,这么温柔漂亮的姑娘是谁啊,是你的准儿媳吧结果他妈还真的‘欸’了一声,我当时就想,靠,秦衍还真他妈够迅速的,一看你们家是彻底没利用的可能了,立马就回去追求真爱了。” 我握着电话发了很久的呆,后来是怎么挂断的都不记得了。 当晚辗转反侧,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一直在梦里想起在塞舌尔的那天晚上,秦衍说他还想履行我们的婚约。我还梦见我哭了,我在梦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说我其实真的很想答应你,可是我不想害了你,我梦见秦衍好像说了很多好听的安慰我的话,可是画面一转,所有美好的场景又一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天展馆里他嘲讽的眼神和表情。 我一下就在黑暗里醒了过来,后半夜也再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秦氏总部,算起来我上次踏进这里和现在已经时隔一年,所以前台能认出我,惊奇诧异地叫了我一声“黎小姐?”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意外的。 但我没什么好气,我问她说:“我要找秦衍,他在哪儿,不会出差了吧?” 前台犹疑了一下说:“哦,小秦总啊……他今天没有出差,在办公室呢。” 我说:“好,谢谢。”然后就扭头往记忆中秦衍办公室的方向走,也没理她在后面喊:“哎黎小姐你预约了吗小秦总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我走得很快,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转过了拐角,总经理办公室果然还在那个地方。稍微停了一下,我抬手用力敲了几下门,又等了几秒,听见秦衍的声音道:“请进。” 我准备了两秒吸了口气,然后就气势汹汹地一下拧了门进去,门一打开,脚步却蓦地有些顿住。屋子里不只秦衍一个人,还有林秘书和另外几个手里拿着文件的人也站在他办公桌旁边,看起来似乎是在听他指示工作。秦衍在办公桌后看着我,我不确定他的眉心是不是微微动了一下,那四五个人也一同齐刷刷地扭头看着我。 看样子来得不太是时候,但我转念一想,要是这时候说“不好意思你们先忙我下去侯着”,又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不像是来找他算账的,所以就干脆抱着手梗着脖子杵在门边。 又沉默了好几秒,秦衍转头对林秘书说:“你们先出去吧,按我刚才说的,后面的工作小林你来安排一下,回头向我汇报。” 林秘书垂首道:“好的。” 说完那一行人就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我往门边让了让,林秘书走在最后一个,出去时还和我点了点头,然后顺手把门带上了。 空间一下变得密闭而岑寂,我抬眼,隔着十米的距离盯着他,秦衍也在桌子后看着我,好几秒后,似乎轻哼着笑了一声,清清冷冷地说:“真是稀客。” 第三十七章 我从门边朝他走过去,停在了他办公桌对面,也不想跟他废话,我说:“我找你有事情。” 秦衍偏头观察了我几秒,语气没什么情绪:“看样子不像是好事。” 我压住火气,尽量平静地说:“你没做好事,我当然也没好事找你。”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我顿了一下,咬了咬牙,说:“秦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冲我来,暗地里整我朋友干什么?” 他又沉默了一阵子,轻飘飘地眨了下眼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听不懂?”冷笑了一声,“你们家下面的一家艺术投资公司向季行云索赔的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秦衍看着我,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一阵,却低头拉开了左手边的一个抽屉。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谁想他却只是拿出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我有些愣住,记忆里似乎还没见过秦衍抽烟。他慢吞吞地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又垂着眼慢悠悠地靠在椅子上,指尖夹着烟慢条斯理地送到唇间。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气急败坏,提高了音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和你说话!你默认了是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想大家恩断义绝,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抬眼看我,缓缓从唇边吐出一口烟,由浓转淡的烟雾中,他忽地冷笑了一下:“朋友?没什么兴趣。” 我一下怔住,他又神色淡漠地说:“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来碰瓷,那我让秘书给你一个下面公司法务的电话,你去跟他们理论,我没空为了这点小事接待你。” 我恼火地瞪着他:“我来碰瓷?到底是谁碰瓷?你明知道季行云是我朋友你还这么做,不就是想对付我么?我知道我爸爸做了些不利于你们家的事情,你要对我干什么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为什么要牵连别人?!” 他漠然盯着我,静了两秒,一副谈判的口吻道:“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但你朋友他的确违约,我也有权那么做。” 我紧咬着牙,半晌,点点头说:“那好,你向他索赔多少钱?我帮他付给你。” 秦衍又吸了一口烟,闻言哼了声吐掉:“你帮他付?他才是当事人,你有什么资格帮他付?你们有什么法律关系?” 我没有说话,沉默了几秒,他又嘲讽地道:“如果你非要付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之前我找人向他询价的时候,他狮子大张口地说八千万,我就支付了五成的定金,现在他违约,你是不是也要像上次和我说的那样,像赔礼金一样地双倍赔给我?那我估计往后的十年你都要为我打工……噢,当然你可以回去找你爸爸帮你,不过你爸爸之前特别硬气地要求终止一个跟我合作的项目,我只好撤了资,结果后来没有秦家背书,好几家银行都不肯再给他展期或者授信了,我估计他现在资金流有点紧张,荞荞,你现在再去给他添乱,是不是有点不孝?” 静了好几秒,我说:“秦衍,你真是卑鄙。” 他没说话了,又吸了两口烟,唇边上挑的弧度慢慢收了回来。不知怎么我眼前逐渐有些看不清,就看见他突然把烟从指尖转到手心里一下掐灭,然后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他站起身绕过硕大的办公桌朝我走过来:“你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有什么那么委屈?!” 他不说我都没有意识到我竟然哭了,连忙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秦衍却抓着我手腕把我硬拉回去,厉声说:“论卑鄙我没有你卑鄙,你才最会玩弄别人!你帮不帮他赔那是你们的事,还到我这来装什么可怜?还是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贱,你掉两滴眼泪我就会妥协了?!” 他掐得我手腕都疼,我用力想甩开他,却根本挣不开,我疼得大哭了起来,我说:“你放开我!我什么时候玩弄别人了?我玩弄谁了?我什么时候装可怜?我告诉你秦衍,我讨厌你,我恨你,以后你千万别让我抓到你什么把柄,否则我一定对付你!” 他不作声地死盯着我,几秒后,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恨我?”又点点头笑了声,“现在又变成恨我了……我看你能怎么对付我!” 说完我还没反应过来,秦衍突然拎着我的手腕一下就把我拽了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关节都快被他拽脱臼了,腿上被什么力量托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办公桌上。还在天旋地转的时候,他就已经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可是这一次不同以往,我只感觉到唇间舌尖都是纯粹的疼。推了他几次没推开,我又用力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可是就连这样他也没有松开我,反而放在我腰间的手用力一扯,我不知道听见哪里的衣服撕裂的声音,整个人顿时惊吓地有些失去控制,手在桌上拼命慌乱地摸寻着,后来也不知道抓到个什么,就胡乱而本能地往他脸上砸了下去。 我睁着眼睛,眼见着我把那尊蓝白色的琉璃摆件用力地砸下去,最后一瞬间,秦衍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他被我的力道震得一下子松开我,水晶撞到他小臂上,啪地一声碎了,声音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花瓶落地。心里猛地抽紧,我低叫了一声,看见他用手护着眼睛,可小臂上和唇边都有被碎裂的琉璃划出的痕迹。 整个办公室突然变得死一般静寂,我坐在那里,全身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和脱力,脑海也一片空白。秦衍站在离我一步外的地方,他慢慢把手放下来,偏了偏头,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仿佛雕像一样凝滞了几秒,又侧着脸抬起眼睛看我,他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有些深,血迹已经染红了他的袖口,脸上的划痕也开始渗出血珠,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却突然真的觉得很害怕,不是因为他被划伤,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我也说不好,只是看着他很紧张地道:“对、对不……” 门外忽然有人惊慌地拧开门撞了进来,听见林秘书的声音:“秦总,是不是黎小姐……”一抬眼看到我们,又一下戛然止住。 空气凝固了片刻,我把头低下来,伸手拉了拉滑到肩上的衣服,又拨了一下头发。秦衍微微侧了下头,然后往我前方挪了半步,挡住了我的视线,又过了两秒,他说:“没事,出去。”我抬头看他,他的声音有些哑,目光也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林秘书没有应话,犹豫了一秒,还是低下头关上门出去了。 世界仿佛重新回到它伊始的时候那样安静,我低着眼睛,看见秦衍正踩在一地破碎的水晶上。良久,听到琉璃在鞋底和地面上摩擦的声音,他离开我面前往落地窗前面走,又静了好几分钟,似乎很疲惫地说:“还在这干什么,你走吧。” 我转过头,好像不会说话了:“……你要不要……要不要我出去叫人来看看你的伤啊,你伤口好像挺深的,流血有点厉害……” 他背对着我,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又舔了舔嘴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砸你的,是因为、因为你先……那样,我有点害怕……” 他仍然没有吭声,我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呆着没有动,又过了半分钟,才终于听到秦衍很轻地哼了一声,声音更低地说:“你这么厉害,这么忠贞,我能把你怎么样?荞荞,你这么会对付人,我真的怕了你了,以后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都在发抖。无动于衷了很久,余光里秦衍转身走了过来,我连忙抬起眼睛,却看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走到办公桌对面拿起电话摁了一个键,顿了一下,然后没有任何语气地说:“小林,让人过来送黎小姐下去,准备一下十点的会,照常开,我过去。” 说完他挂了电话,我怔愣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随意擦了擦小臂和嘴角,把沾着血迹的纸扔进废纸篓,然后把衬衫袖子放下来,扣好扣子,又整了整自己的领口,最后从椅子上拿起外套,边穿边绕过桌边往外走。 我想他是真的生气了,连忙从桌上跳下来,有些慌神地道:“对不起,我今天来只是……” 他却打断我:“我知道,我会让他们撤诉。” 我愣了一下,他终于抬起眼睛看我,面无表情地说:“就当作刚才对你无礼的补偿。” 说完他便接着抬步,我连忙没话找话地说:“那我也给你补偿,你的定金我会赔,还有……砸坏你的东西,我也会赔,你、你不要气……” 他这次连头都没有回了,门外恰时响起了敲门声,他一边往外走边大声应了句:“进来。”门打开,林秘书和另一个人站在门外。 秦衍走得很快,不出五秒,便和林秘书一起消失在了门边。外面的工作人员走进来,站在那一圈碎渣范围外,不太确定地问我:“黎小姐,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呆愣地站着,又过了一会,实在站不住,有些难受地蹲了下来,面前的人有些着急地说:“黎小姐,你没有事吧?你怎么了?要不要……要不要我让小秦总回来?” 我摇了摇头,捂着眼睛,还是没能眼泪不掉下来,我哽咽着说:“对不起,耽误你一点时间,再给我两分钟就走……” 她便没有说话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我只能听见自己呜咽的声音,心里也想不到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好像比那时主动离开他还要难过。我想秦衍说得对,我也终于感到后悔,我今天为什么要来呢,如果我没有来,他就不会生气,也不会这样讨厌我了。 第三十八章 回家后几天,一直不太舒服,腿上也有些肿胀,只好去医院挂了几天针。正好这段时间我爸爸在外地出差,有天晚上我和陈芊一起吃饭时,随口问了问她我爸爸和秦家是怎么闹崩的,陈芊沉吟了片刻,告诉我说:“也谈不上什么闹崩,他父母之前也打电话跟你爸爸把他的情况都解释过,你爸爸心里虽然仍然不太高兴,但面上还是说年轻人好聚好散也没什么,两家依然是朋友。但谁知道没几天秦衍就到家里来了一次,问你爸爸怎么能没跟他谈过就擅自决定你们的事情。” 我低着眼睛,安静了几秒,说:“我爸爸没怎么他吧?” 陈芊叹了声道:“你也知道,你爸那个脾气,看秦衍好像居然还一副很有理的样子,对他能有什么好脸色?又拍桌子又摔茶杯的,我和阿姨在旁边吓得都不敢说话。秦衍说他会去跟你商量,假使你还愿意嫁给他,那你们的婚约就还照样算数。你爸爸当时也没把话说死,毕竟你们的事情,他想着还是要你拿主意。结果前段时间他又听一个朋友说在一个会所里遇到他父母和另一家人的父母吃饭,好像是谈秦衍和他们女儿的婚事,你爸爸觉得秦衍实在是太出尔反尔了,一生气好像就叫停了一个商业广场的项目,因为去年那个项目的审批是秦衍找人去办下来的,你爸爸应该是一点也不想欠他的吧。” 我茫茫然听着,没有什么想法,安静了好一会,陈芊又有些疑惑地叹道:“其实我也是搞不懂,秦衍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态度很好,你爸爸骂他说他欺骗你感情,他还好好地解释说他从来都是很认真的,没想到才半个月不到就……”摇了摇头,“算了,他这么没诚意,我也觉得你还是不要跟他再纠缠的好。” 我抬起眼睛张了张嘴,不知道想帮他解释什么。 后来,又过了几天,我接到林秘书的电话,他告诉我说季行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下面的公司律师今天已经正式撤诉,我跟他说了谢谢,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电话那边也沉默了一阵,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道:“对了林秘书,秦衍那天受伤了,他没事吧?” 林秘书平静地说:“嗯,都是皮外伤,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先生手臂上伤口有些深,那天止血没止住,去医院缝了两针,前两天已经拆线了。” 我咽了一下,说:“好,没事就行。” 林秘书沉默了两秒,说:“黎小姐,您的身体也无碍吧?去拆线的那天我在医院看到您的车了,回来后我告诉先生,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可能是怪我说得迟,我想他肯定有些担心您。” 我又滞了滞,说:“噢,我……没什么,只是去例行检查而已。” 林秘书沉吟了几秒,道:“其实我看先生这几天心情都很不好,黎小姐,我跟着先生工作七八年了,第一次见他把手上的事情都放下,要休一个星期的假出去散心。”稍微顿了一下,“下周他打算抽两天时间去一下沂灵山。” 我顿了顿,茫然地“哦”了一声,他又道:“去年我们下面一个公司的项目上有个建筑工人出意外去世了,那工人的家境不太好,妻子很早就跟他离婚了,家里就靠他打工挣钱,唯一一个女儿又患有地中海贫血,要花很多钱治病,一直是爷爷奶奶带着。先生知道以后捐助了他们一笔钱,还认了那个小姑娘当干女儿。他们村子里连个像样的诊所都没有,每次要打针输血还要到镇上的医院去。先生这次就联系了公司入股的下面一个慈善基金会的人,想去实地看看,打算在他们那建一个慈善医院。”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又默了几秒,刚想说话,林秘书就压低了一点声音,对我道:“黎小姐,沂灵山的风景很好,那个村子里产葵花子,有一片很有名的向日葵花海,每年夏天的时候都有很多艺术家和摄影师去那边采风,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我愣了好几秒,明白他什么意思之后,哑然失笑了一下。想了想,我说:“林秘书,你这样……会不会被解雇啊?” 他也笑了一声:“不好说,也有可能会被升职。”顿了一下,低声说:“那就先这样了黎小姐,行程定了我再发您,再见。” 说着他便很快挂了电话,我把手机丢在旁边,靠在床头思索了很久,后来又把手机拿起来,搜了一下林秘书说的那个地方,那里距离n市开车只有三个半小时的路程。 看了好一会,把手机丢到一边,被子蒙上头,我想着我有什么理由能去那个地方。为了季行云的事情跟秦衍道谢?那我估计他应该会想把我一巴掌扇到天边去。为了赔他钱?可是我一下也拿不出那么多。其实我不应该去,毕竟一来我和秦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二来就算我见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如果和他最后一次的回忆是那样的话,我又实在不太甘心……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最后也没什么打算。 临到了他们出发那天的前一个晚上,我失眠到大半夜,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起来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坐了清晨的高铁到c市,然后打车到了近郊的一家宾馆,去沂灵山脚下的那个村子,要从这附近上高速先去阳明镇,根据林秘书发给我的行程,他们今天晚上会先到这里住一夜,等基金会的人到了,明早再一起过去。 到宾馆办了入住后,我回房间补眠,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起来后发现天色像刚下过雨,来之前看天气预报,这段时间这边雨水都会比较频繁。 在窗前站了一阵,我洗了个脸换了衣服下楼,中午也没吃东西,打算去附近周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宾馆的电梯有一部在维修,只有一部在运行,我就住二楼,等了一会,干脆就从楼梯走下去。 刚拐过楼梯拐角,就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脚步一下就停滞,顿住几秒,我继续往下走,只剩几阶台阶的时候,我停下来,看见秦衍和林秘书在十步外的前台办入住手续,他站在一旁讲电话,低着头垂着眼睛,身上的衣服有一些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林秘书办完登记,回头把证件和门卡递给他,他抬手接过,然后一边打电话一边转身往我右侧的电梯方向走,刚走几步,一抬头,脚下也忽地停住。 林秘书用讶然的声音对我道:“黎小姐,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我反应了会儿,忽然想起来,按照剧本,这本来应该是场不期而遇,所以连忙扯开嘴角对他们笑了一下:“对啊……真巧。” 秦衍却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两秒,回过神把眼神移开,却是对电话里的人说:“那先这样,有问题再联系。” 说罢挂了电话,他就径直往电梯方向走。我愣在那里,林秘书也怔了下,好几秒后,抬眼跟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拖着行李跟上去了。 当晚是很漫长的一晚,也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所以睡不着了。开了阳台的小灯在外面坐了一夜,想起下午那个自讨没趣的场景,我有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再睁眼的时候,天际已经微微发白了。 宾馆是上午七时就开始供应早餐,我去洗漱换衣服,然后吃过早饭后,就收好东西下楼退了房,到宾馆门前的路边去打车,打算到车站坐高铁回家。但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早还是地处偏僻,一直等到八点,还是一辆出租车都没有。太阳逐渐变得刺眼,我撑着伞,把画箱放在地上坐下,又过了会,点开一个叫车软件,打算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上方有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抬起头,面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我看见林秘书走了下来。他走到我面前,我站起来,他小声说:“黎小姐,跟我们的车一块走吧。” 我顿了下,看了看车的后座,犹豫了两秒,摇了摇头,也低声说:“算了……我是要回去的,我不打算去了。” 他愣了愣,说:“您都已经到这了,现在又要回去?这……” 我无奈地笑了下,刚想再说点什么,车后座的窗突然降了一半下来,秦衍没有回头,就目视着前方说:“小林,磨蹭什么,要走快走,这里不能停车。” 我们都顿了一下,然后林秘书反应过来,转身对秦衍笑了笑,说:“噢,我问了黎小姐,她也是要去阳明镇那边看向日葵,我让她和我们一起过去,但她说她不太好意思蹭我们的车。” 我有点呆地看着林秘书,心想这个人还真是够能编的,又静了两秒,听见车里的人声音冷了一度,说:“那就付钱。” 第三十九章 我呆愣地站着,林秘书回头对我干干地笑了声:“先生是在开玩笑。”然后直接拿起我旁边的行李箱就走到后备箱那去了。秦衍也没再说什么,把车窗升了上去。我回过神,迟疑了片刻,还是把脚下的画箱也提到了后备箱,交给林秘书放好。 然后我无意识地走到另一侧的后座,刚伸手拉开车门,然后就又愣住了。 那位置上已经有人坐了,是一个妆容很规整漂亮的女人。她也顿了顿,对我抿着嘴角微笑了一下,我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她约莫就是那个和秦衍一起过来考察的基金会的人。 怔了两秒,我说:“抱歉。”然后关上门,绕了一圈到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后来,汽车就开上了高速,林秘书把车开得快而稳,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不断从眼角一晃而过。车玻璃的遮阳效果也很好,坐在前面也不觉得刺眼。 只是自从我上车后,快十分钟了,车内一直很静寂,静寂得几乎有些诡异。我靠在座椅上,温暖的日光让人有点想入睡。 就在第十一分钟开始的时候,车内终于有人说话。我闭着眼睛,听见后座的女人温声细语地道:“原先秘书告诉我的时候,我都没想到是秦总您亲自过来,本来安排的是下面的同事。前天同事跟我一说我才知道,买票买得迟了,还麻烦您等一晚上,真是不好意思。” 秦衍说:“杨秘书长太客气了,麻烦你亲自作陪,我才不好意思。” 那女人又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这些年秦氏给基金会捐款不计其数,我本来也一直想和您聊聊,但之前拜访过您父亲两次,恰巧您都不在。这年头很多人做慈善都是表面工夫,像您这样百忙之中还亲力亲为的真的很少见,我很受触动。” 秦衍好像轻轻地哼笑了一下:“不敢当,要说亲力亲为杨秘书长才是,我经常在慈善新闻和杂志上看到杨秘书长的身影,一直觉得杨秘书长不仅外表美丽,心地更好。” 那女人就有些羞赧地笑了,安静了几秒,又道:“之前也忘了从哪里听的小道消息,说是秦总快要大婚了,我听说您未婚妻的气质才叫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可以见见。” 这次却迟迟没听见回应,半晌,终于听到秦衍很低地说:“没有的事。” 车厢内安静了一下,我把头转了个方向接着睡,刚有一点睡意,又有声音响起来。竖了竖耳朵去听,后座两个人开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我被吵得越来越清醒,也不知是车内空调开得有点冷,空气有点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感觉有一点胸闷难受。后来恍惚想起来,原来今早吃过早饭我还没有吃药。 我睁开眼坐起来,翻了翻包,转头小声地问林秘书:“林秘书,车上有水吗?” 后面聊天的声音蓦地停了下来,林秘书偏了一下头,说:“您看车门旁边有吗?没有的话后座有,让先生给您拿一下。” 我扭头看了看,手边没有水。犹豫了两秒,还是无奈地转身探到后座去,看了一下,指着车门跟秦衍说:“能不能麻烦帮我递瓶水?” 秦衍垂着眼皮看了看我,但没动,又沉默了两秒,却是他旁边的人伸手从自己那边拿了瓶矿泉水递给我,笑了一下:“给。” 我滞了下,接过来说:“谢谢。” 她道:“不客气,小姐怎么称呼?” 我迟疑了下,说:“我姓黎。” 她笑了一下,说:“幸会,我叫杨珏,黎小姐是……” 我却一时有些哑然,瞟了秦衍一眼,他却已经把脸转到窗外去了。我又犹豫了两秒,说:“家父之前和秦氏有过合作。” 杨珏恍然地笑:“噢,是这样啊。” 我也没再看秦衍是什么表情,把身子转回来,拿出一个已经分门别类好的药盒吃药,林秘书瞥我一眼,说:“黎小姐,您怎么吃那么多药啊,没事吧?” 我把五六种药依次吃完,然后又喝了两口水,把瓶盖扭起来,说:“没事,是维他命。”又说:“能不能把前面的空调关小一点?” “哦,好的。”林秘书把前面的风调到最小一档,我就闭上眼睛睡了,这回车内倒是安静,没一会儿意识就不太清晰。 后来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下了高速上了山路,我被颠得醒了过来,睁开眼,果然前方的路面坎坷不平,尤其下过雨后,更加泥泞难走。车开了十五分钟,我觉得有点头晕恶心,加上受不了车内空调的味道,我就把旁边的车窗降下来吹风,从侧视镜里看到自己一张脸蜡白得像鬼,隐约的黑暗中,好像还看到秦衍从镜中扫了我几眼。 又开了十几分钟,总算到达目的地,一片农田中的一栋二层小楼,从马路到那栋楼间还修了水泥路。林秘书把车开到楼前停下,刚熄火,我就看见楼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姑娘,看身高不过十岁的样子。他们从车上下来,我看见秦衍走过去,那小女孩就蹦跶着跳进他怀里,被他抱了起来。 在车里呆坐着看了他们一阵,后来听到后备箱关上的声音我才回过神,解开安全带下车,秦衍和那个杨小姐在逗那小姑娘。我走到林秘书那去拿我的行李,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路牌说:“景区离这还远吗?我查过好像有车到那边的民宿,是不是在那边等车就行?” 林秘书愣了下,皱着眉问我:“黎小姐,你该不会真的是要来这边看风景的吧?”又低声道:“您可以住这,这楼是先生前两年让人新盖的,房间够住。”再压低了一点声音:“您不会没看出来吧?杨小姐对先生有点……” 我扭头看了看那其乐融融仿佛一家三口的几个人一眼,回过头,无奈地笑了下:“关我什么事?我觉得他们还挺聊得来的,反正来都来了,就去看看风景也不错。” 林秘书忙道:“不不,先生对她绝对没那意思,您别赌气。” 我静了两秒,低下头说:“没有,只是你看他的脸色,这样我还贴上去干什么呢?林秘书,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让大家都不高兴。” 他又停了片刻,有些为难地道:“这边的公车说不好什么时候才有一班,那儿离这不算远,也就差不多五公里,您非要去,那我送您过去,但是也要跟先生说一声。” 我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一阵,没办法地走到他们三个人身后。秦衍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马上变淡了点,我刚要说话,那小姑娘却指着我:“秦衍爸爸,她是谁啊?” 秦衍转过脸看了看她,静了两秒,说:“乖,这是荞荞阿姨。” 我冲那小女孩笑了笑,她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又不知怎么看了杨珏一眼,然后叫我:“荞荞姐姐。” 我一下就乐了,这小鬼还挺机灵的。杨珏在一旁不满道:“瑄瑄,怎么叫我就是杨阿姨啊?” 两个人在那闹了起来,屋子里又有老人家迎出来,和秦衍说了会话,招呼他进去吃午饭。秦衍把那小姑娘放下来,正打算往里走,我忙叫住他说:“秦衍。” 他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我踌躇了下道:“能不能借你的秘书和车送我去一下景区啊?这边不太好等车。” 他却沉默了两秒,闭了下眼睛,语气似乎很不满:“你怎么那么多事?” 我愣了愣,咬了咬牙说:“哦,那算了。” 说完我就转身拖着行李走了,一直头也不回地走到路边,低头在石头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又过了一阵,听到车开过来的声音,抬起头,林秘书降下车窗说:“黎小姐,先生还是让我送您过去。” 后来到了景区附近,我找了间没有客满的客栈住下,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下。下午三点多,我醒了过来,看见外面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很多人从山路上往景区的方向走。我也从行李箱里拿出画架,拎了画箱,出门去了景区。 向日葵只有夏季的两三周是最好的花期,这时也果然是旅游旺季,那庄园大约有四五百亩大,里面有很多游客,还有摄影和拍婚纱照的,主路旁果然也有一排画家在那写生。我一路围观着走过去,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支开画架坐了下来。 无聊地画了一会儿,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的左肩一下,我往左边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再回过脸,见右前方站了个人,是中午那个小姑娘。 我顿时又扭头四处周围地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我回过脸说:“瑄瑄,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一个人来的?” 她说:“没有,刚才我和秦衍爸爸和杨阿姨一起来的,不过他们说有事情,让我在这里玩一会,等一下来接我。”她又跑到我旁边看我的画:“你会画画啊?你在画什么啊?” 其实那是一片荒原,她看了几秒,问我说:“你为什么不画向日葵?我看见他们那边的人画的都是向日葵。” 我想了一下,告诉她说:“你知道吗,从前有个很厉害的画家,他很喜欢向日葵,他一辈子画了十多幅向日葵的画,最有名的一幅是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画的。” 瑄瑄说:“然后呢?” 我说:“然后没过两年他就死了。” 她愣了一下,我把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说:“我不想在两年后死掉,所以不想画。” 她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又问我说:“荞荞姐姐,死是怎么样的啊?我小时候听我妈妈跟我爸爸吵架,她说我活不到长大就会死的。” 这回轮到我愣了下,想起听林秘书说过,她患有中度地中海贫血。沉吟了片刻,我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挺害怕这个东西的。但你不用怕,你秦衍爸爸很厉害的,他这次来就是要在这边给你盖个医院,以后等你长大了,他还会帮你找骨髓移植,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她很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嗯,我听杨阿姨说了,她是要来这边帮我盖个医院。” 我点头笑了下,她却又撇了撇嘴,说:“可是我不喜欢她。” 我说:“为什么?” 她稚声稚气地说:“她说要认我当干女儿,让我叫她妈妈,可我不想叫她妈妈,要是我叫她妈妈的话,那她不就要秦衍爸爸结婚了吗?我不想他们结婚。” 我顿了顿,有点意思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想他们结婚?” 她嘟了嘟嘴,有点扭捏地道:“我也喜欢秦衍爸爸,我想长大以后自己嫁给他。” 我大声说:“啊?!” 她被我吓一跳,睁大了眼睛:“干嘛?” 我又眯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好笑地抱着手问她:“瑄瑄,你今年多大了啊?” 她说:“九岁啊。” 我冷笑了声,说:“你才九岁,如果你到我这个年纪嫁给他,那也还有十多年,到那时候秦衍都快五十岁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说:“估计到时候他都性无能了。” 瑄瑄说:“什么是性无能啊?” 我说:“……” 她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秦衍爸爸。”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千万不要去……”想了一下,说:“就是很帅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我伸出小指说:“来,我们拉钩,你千万不要去问秦衍啊。” 她想了想,提条件说:”那你能给我画张画吗?” 后来一直画到快五点,我把画从画架上摘下来递给瑄瑄的时候,正好他们也过来接她。小姑娘抱了画跑过去,我回过头,和秦衍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但他也没有走过来,在原地顿了一下,最后就牵着她的手走了。 我回过脸,又对着画架呆坐了很久,接近黄昏的时候,空气中逐渐有湿热低沉的气息,看样子似乎很快就要下大雨,我便起来收拾东西,回客栈去了。 第四十章 当晚果然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的,客栈的电路好像被雷劈断了,整个附近全都断了电。呆在乌漆麻黑的房间里也无事可做,手机也没剩下多少电,我索性早早睡下。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接着画昨天那幅画了一半的画,一直到快中午,客栈才恢复供电。我吃过午饭回来,把手机充上电后,看到手机上竟然有几个秦衍的未接来电。茫然地看着屏幕好半晌,我还是给他拨了回去,可是音乐声响了很久也没人接,断了后又打了一个,还是没人接。 想了想,我又打给林秘书,林秘书倒是很快就接了起来,他说:“黎小姐?” 我边收拾画箱边说:“林秘书,秦衍在你旁边吗?” 他愣了两秒,说:“没有,我和杨小姐在这边的村委会和村长谈事情,先生没有和我一起。” 我愣了一下:“他没有和你们一起?”顿了一下,又说:“哦,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他昨晚给我打了几个电话,你知道他有什么事吗?” 林秘书似乎忽然反应过来,说:“噢,是这样的,昨晚我们听隔壁邻居说景区里大雨,有个人踩了电线触电身亡了,打听了下又说好像是个女画家,先生听了有些担心,打您电话又打不通。他就开车到景区去找您,后来黑灯瞎火的没法找,又到处找人问,最后跑去了医院,确定那个人不是您才放心了。”又停了下,“他是快天亮了才回来的,这会儿可能还在休息,您晚一点再打吧。” 我愣了好半天,说:“哦……好。” 挂了电话,我仰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袋里却有些空。这边也没什么好呆的,我早上查了下班车,原本计划是今天中午就回去,现在却又不太想动。 然而闭上眼睛,昨天的一些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挣扎了很久,眼见还差半小时就到三点,那是今天最后一班到镇上的车。我还是爬起来,把东西收拾好就去车站了。 暴雨过后,路上全是水坑,中巴车哐当哐当地晃了半小时才走出三四公里,晃得我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闭上眼睛硬撑着,过了一阵,感觉重心一下下落,然后车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四周看看,好像是车陷进了一个大泥潭里。 司机发动了几次想冲出去,都没有成功,于是叫大家下车帮忙推车,推了半天,又说汽车发动机也打不着了。 乘客们骂骂咧咧一片,最后也没有办法。车上仅有的四五个乘客中,只有我是来旅游的,其他人都是村子里的村民,见没有办法去镇上,全都调头沿原路返回。 我拉着行李箱无奈地站在荒凉泥泞的路边,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回走,想了半天,还是打算边走边看,如果遇到车就付点钱让人家带我出去,结果又走了二十分钟,倒是路过两辆摩托车,但是那车要么能带走我的人带不走我的行李,要么能带走行李带不走人。 走了大约一公里后,我有点走不动了,只好在路边蹲下来休息一会儿。又过了好一阵,远远看到一辆蓝色的大货车开了过来,我连忙跳到马路中间张开手拦,后来车停慢慢停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用手掩了掩鼻子,前面副驾驶上的一个中年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我,问说:“小姐,是不是要到镇上去啊?收你二十块。” 前面载人的车厢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有座吗?” 他道:“只能挤一挤啦。”又低头瞄了眼我的两箱行李:“把东西放后面。” 我又看了看他们后面车厢的一车猪,说:“……” 他等了几秒,有些等不及地催促道:“走不走啊小姐?我们这边是没有出租车的,路这么难走,要不是我们要拉猪出去卖,你等不到车的啊。” 我崩溃地站着,拿不准主意。如果把东西放后面,行李箱倒没什么,但我的画箱就彻底废了,那箱子是我妈妈之前给我订做的,用了很多年,实在舍不得。可是如果不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车带我出去。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无声地蹿出了一辆黑色的车,刚越过货车一个车位就刹车停了下来,我扭头过去,看到车尾的车牌,然后有些愣住。 愣了两秒,我抬起头跟货车上的人说:“不用了,谢谢啊。”然后赶紧拎着箱子跑过去,敲了敲车窗,指着后面说:“林秘书,先开下后备箱我放东西。” 他或许听不见,但肯定也看懂了我的口型,因为后备箱打开了,我到后面去把行李放好。刚要拉开后座的车门上车,驾驶座的车门却突然被打开,我僵愣地看着居然是秦衍从车上下来,他站在对面看了我一眼,蹙着眉开口:“你来开。” 说完也没等我答应,他就径直从前面绕到副驾,开门坐进去了。 我又茫然了片刻,抬眼四周眺望了一下,才发现这地方离瑄瑄家里不过几百米,只是这一片的民居长得都很像,我刚才也没留意。 想了想,我只好绕到对面的驾驶座。开门坐进去,有几分逼仄的空间里,我转脸看了秦衍一眼,犹豫地说:“你也去镇上?” 他看着前面没有动静,又过了两秒,才很低地应了声:“去开点药。” 我想他应该是要去给那小姑娘拿药,点了点头说:“噢。” 秦衍就没再说什么,我踩了油门往前走。路仍然很难开,但这车的避震效果比中巴好多了,加上可能自己开车,我也就不怎么觉得晕。但这样的路况还是很影响行进速度,慢悠悠地在这本就一丝噪音也无的乡村里走了一段,车内安静得简直像太平间。 过了很久,我觉得就这么一直沉闷下去实在太尴尬了,只好找话题开口跟秦衍聊天,我随和而小心地说:“你怎么会自己去给瑄瑄拿药啊?可以让你秘书去帮你拿啊,刚才我听说他和杨小姐在村长那里谈事情,你们角色是不是弄反了啊?” 秦衍没吭声,但好像扭头过来看了我一眼,我又说:“那个杨小姐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啊,看得出她对你的事很上心,长得也漂亮。” 等了几秒还是没反应,我有点奇怪地扭过头,还想着他是不是睡着了。结果一扭头看见秦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但他似乎有点困,眼睛半阖着。静了一小会,他很慢动了动眼皮,声音不咸不淡地说:“只不过是个合作伙伴,你就要酸,那你那些事我怎么办?” 我一下愣了,地上恰好有个坑,颠得人上下震了一震。木然了几秒,我莫名其妙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却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我又忐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真的没什么意思。” 他唇边好像动了动,两秒后,语气又变凉了:“那就当我自作多情。” 我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秦衍看起来也不想再跟我说话,侧了侧身,头也偏到右边,再没什么动静。 我只好专心开车,到镇上的路才十多公里,却足足开了三四十分钟,到了镇上都快五点了。回头看了秦衍一眼,他一动不动,应该真的睡着了,我想起林秘书说他一夜没睡,又思索了会儿,打算把车先开到车站,先把自己放下来。 问了路人车站的位置,到了那边停下,秦衍却还没醒。我探身过去拍了他几下,他才终于睁开一丝眼睛,缓慢地回过头来。 我跟他说:“我到车站了……我问过人,有一个大一点的医院离这儿也不远,往滨河路走一公里就到了,你自己开过去吧。” 他闻言,又把脸转回去,右手抬起来搭在额上,却没说话,我迟疑了下,又说:“秦衍,这两天谢谢你啊。” 他闭着眼睛,紧了紧眉心:“快走吧。” 我说:“……哦,再见。” 说完他仍然没有动静,我只好开门下去了,到后面去拿行李,刚把后备箱打开,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抬手又把后备箱关上。我走到副驾,哗啦一下把车门打开,秦衍顿了一下,压着眉抬起脸来,他眼睛里有些灰蒙蒙的,说:“干什么?” 我把手背放到他额头上,结果一下就收了回来,顿了两秒,我惊愕地道:“你在烧锅炉啊?怎么那么烫?!” 他把头偏回去:“没事,有点感冒。”说着就要下来,我连忙把他摁回去,不可思议地说:“你连眼睛都睁不开还能开车啊,你不要命满大街人还要命呢!” 他就没有说话了,淡淡地抬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沉默了一时,我抓了抓裤子的侧边,小声说:“我送你去医院再回去。” 又安静了几秒,他的唇角轻轻动了一下:“劳驾。” 第四十一章 到了一公里外的镇医院,人还挺多的,我看秦衍那样子,跑去急诊给他挂了个号。分诊护士塞了支体温计,我拿去给秦衍测,几分钟后拿出来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看了好几遍,我又冲到护士那里,说:“护士!病人他烧到四十度三啊,能不能快点?!” 护士也愣了一下,但也没办法,就让我去开水房里倒点水给他喝。后来过了三个人总算轮到秦衍,医生一听他的度数,二话不说直接就发配去了监护病房,然后又开了退烧针消炎药什么的一大堆。等我交完钱拿完药回来,秦衍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一个看起来还挺年长的护士拿了几个冰袋,在给他头上颈边都物理降温。 她回头看到我,问说:“你是病人家属啊?” 我愣了下,连连点头:“嗯嗯。” 她又皱着眉责备道:“怎么现在才来医院啊?一沾床就没意识了,烧这么厉害一会烧傻了怎么办,这么好一小伙子!” 我顿时有点慌神,说:“啊?没意识?那是什么意思啊?” 她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过来接过我手上的袋子:“行了,你守着吧,有事叫我。” 后来护士来给他扎了针,就去忙别的病人了。刚才路过隔壁那个监护室的时候,看见旁边好像是个出了意外的病人,头破血流的,所有医生护士都忙得不可开交。我只好在病床前干等,过了一个多小时,中间给林秘书打了个电话。后来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走到窗前才发觉又下雨了,夜晚的斜风带着雨丝和湿气飘进来,有几分凉意。 我把窗户关小了些,只留一点缝隙透气。走回病床前,抬头看看,两瓶针水都快打完了,我又摸了摸秦衍的头,好像也还是没怎么退烧。他迷迷蒙蒙地睁开了一丝眼睛,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意识,就那么半梦半醒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嘴角很轻地往上挑了一下。 我突然有点慌张地想,他这是在笑吗,有什么好笑的,他该不会已经傻了吧?又连忙慌张地跑去问护士,结果护士去给他拔了针,试了一下他的温度又说:“怎么搞的还没退烧啊?你去拿点用酒精帮他擦擦手心,耳后还有腋下试试。”然后就把我叫到旁边的配药室,丢给我一袋棉签和一点医用酒精。 我愣了愣,回到病房,在病床前站了好一会,先是帮秦衍擦了手心和耳后,停了一阵,又没办法地去掀他的被子。给他解衬衫扣子的时候,刚解开两颗,秦衍就又睁开了眼睛,这回意识似乎清醒些了,眼睛眨也不眨,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的动作不由得滞了滞,有些迟疑地道:“是医生说……要拿酒精擦一下腋下,好退烧,要不……要不你自己擦?” 他安静了几秒,动了动唇角:“我没力气。” 我说:“……哦,那我帮你擦,你……配合一下。”说着移开眼睛继续去解他的扣子,可不知怎么弄了半天也没解开第三颗,急得我都快出汗了,忽然又听见头顶上的声音,抬起眼睛,秦衍居然在笑。我顿了顿,有点无措地把手收回来,往床边退了两步,贴着墙站着。他偏过脸来看我,好像又有些好笑地说:“你怕什么?”微微停了一停,“五十岁行不行我不知道,但现在我肯定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愣了两秒:“我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静默了好几秒,秦衍慢慢把笑收了,又很轻地叫了我一声:“荞荞。” 我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说:“怎么了啊……” 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压着嘴角说:“我有点冷。” 我一看,连忙把掀开一半的被子给他盖回去,他却从被子里伸手来抓我的手腕,眼睛里灰蒙蒙的:“你能不能躺下来?” 我僵在那里,好几秒,他又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移到床边,空出个位置,又抬起好像很重的眼皮:“我真的冷。” 我像个木偶一样站着,吞咽了好几下,刚犹疑着凑近一点,就被秦衍拉着手腕拽过去。重点不稳地跌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他就已经整个人贴了过来。脖颈间一阵发烫,我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可一碰到他的手臂,才发现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动作停下来,发现他还有一点发颤。 顿住几秒,我只好转了下身,又伸手把被子拉上来盖过他的肩,然后一动也不敢动地保持着不知道是坐还是躺的姿势,手僵僵地放在身体两侧,循环往复地数着他每一次呼吸,感觉到热气呼在我耳后。 安静了很久,我又听到秦衍低哑地说:“荞荞。” 我忙道:“啊?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他沉默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些想睡了,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你朋友,我没有起诉他……是秦朔,下面的公司是他管的,不过……我后来知道了,也没制止。”微微顿了下,又说:“我跟你道歉……我承认,我不喜欢他,所以不想插手……你不要生我的气。”再停了几秒,声音几乎听不清了:“荞荞,你这次是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找我的……是么?” 我错愕地愣着,把他的话消化了很久。窗外的雨渐渐大了,风刮着梧桐叶哗啦哗啦地响着,整个房间一片沉寂,我不知怎么也似乎觉得有些凉,就把手抬起来,伸进被子里环在他背上。晌久,低头看了看他,秦衍再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呼吸也变得很均匀,身上没有再发抖了。 我轻轻地拍了他两下,他依然没动,应该是又睡着了。又静静地等了十多分钟,别扭的姿势让我全身都又累又酸。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从我腰上拿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下挪出来。这床太小了,两个人根本连动都没办法动。 下来的时候,我看见秦衍转了一下身,不知是不是头顶的白炽灯太亮的缘故,他轻轻蹙了一下眉,我走到门边,把他头顶的大灯关了。 转身回到病床前,我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下,想把秦衍放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去。刚扶上他的小臂,就摸到一条约莫三厘米长的伤疤。我愣了下,仔细看了几眼,才慢慢给他放进去。 转眼看了看秦衍的脸,他睡得很沉,平和安稳的时候,他的唇形天生地微微上挑。可是认真看,他嘴角边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那是一条很细的线,伤疤褪后,新长出的皮肤比周围的偏白一些。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拇指的指腹在那道痕迹上来回摩挲了几次,又移到他嘴唇上。因为发烧的关系,他的唇瓣很干涩,还有些发白。 鬼使神差地……不,我应该是意识清醒的,只是我控制不住,站起来把自己的嘴唇贴上他的,轻轻含了两下,刚把他嘴角沾湿,嘴巴却又忍不住有些发颤,喉咙里的气息也不太控制得住了。我连忙抬起头来,来不及擦眼睛,先张开嘴用嘴巴吸了两口气。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来这里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我原本想,如果有机会,我好好地为那天的事情和秦衍道个歉,他能原谅我最好,即便不能,我自己也不想留遗憾。可我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他给我道歉,他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这里也是因为我,可是我能给他什么呢,我现在甚至连一公里的路都走不了。我又突然记起昨天他和瑄瑄在一起时候的神情,我落寞地想着,秦衍一定很喜欢小孩子,看着他们我甚至能想象出未来秦衍和他妻子还有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时候的样子。那是那么美的一幅画面,可如果换了我,他的人生图景却一定会有遗憾和残缺。我不仅不能让他有自己的孩子,甚至我也不能保证长久地陪在他身边,现如今这样的场景或许对我有意义,可是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徒劳和浪费人生罢了。 我往椅背后靠,闭上眼睛,过了不知多久,窗外的雨似又渐渐停了,残余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窗台上。我觉得脑海里越来越清醒,我不是很确定秦衍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但我笃定地想,即便他真的有一点喜欢我,一切也都还在来得及纠正的范围内。秦衍本就不是会让感情束缚自己的人,只要我远离他就可以了,就像他也曾经找过岑珈七年,现在却也变得淡然如水一样。 而对于我……我想,真的不能再贪心了,这样宁静,漫长又短暂的一夜,就已经很足够了。 第四十二章 后来,或许是太累,我还是趴在病床边睡着了。但第二天睁眼时,却有些错愕地发现自己是睡在了病床上,外面的天光看着已经不像是初晨,而身后有一片暖意笼罩下来,身上也有什么东西环着,逐渐清醒后我在被子里轻轻碰了一下,碰到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他的手心还是温热的。 怔愣了片刻,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发现秦衍还在睡着,但我的动作还是惊动了他。他眉心动了一下,迷迷蒙蒙地掀开一点眼帘,静了几秒,又再次把眼睛闭上,低声问我:“几点了?” 我又顿了顿才撑着身坐起来,看了一下表,说:“……快六点半了。” 他闻言,上下的唇瓣又微微地张开,唇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了,但鼻音还有些重:“那还早,再睡会吧。” 我没有反应地在原地僵了两秒,然后掀开被子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刚踩到地面,背后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来:“你去哪儿?” 我回过头,秦衍睁开了眼睛,我说:“噢,没有,我睡醒了……”顿了一下,伸手帮他把被子盖好,又舔了舔下唇:“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他沉默着,过了阵,右边的嘴角轻微地卷起了一个上扬的形状,放在枕边的手忽然伸过来,拉了我的手过去贴在他额上。 滞了几秒,我把手抽了回来,他说:“烧退了么?” 我木然地点了两下头,他又低声道:“昨晚出了一身汗,也该退了,但嗓子好像还有点难受。” 我想了下说:“嗯……你着凉的话,可能是喉咙发炎了吧,可以等会再让医生给你开点消炎药。” 他便没有说话了,含着嘴角轻轻点了点下巴,一副温顺好脾气的样子。我踌躇了几秒,又说:“我昨晚和你秘书通过电话,告诉他你病了,在县城的医院,他应该过一会儿就会过来。” 秦衍却笑了下:“这么大清早的,车又在我们这儿,他要过来太麻烦了。你给小林打个电话让他别来了吧,一会我们就回去。” 安静了几秒,我站了起来,又转过身面对着他:“还是让林秘书来吧,你这样……也不好开车。”又迟疑着道:“我等一下就去车站坐车回去了。” 秦衍嘴角边的笑有些凝滞,过了一阵,也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半阖的眼帘也全然揭开了,偏着脸闲散地看了我有一会儿,淡淡地道:“你有急事要赶着走么?其实我这边也快了,可能明后天就能结束,要是你不急的话就等我一起回去。” 我顿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不跟你的车了。” 他又看了我几秒:“那好,你注意安全,到家后告诉我一声。”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早上似乎有点不正常,或许是昨晚的事情让秦衍误会了什么,但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我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好客气地道:“其实我经常一个人跑习惯了,你真的没必要担心。” 他没有接话,又安静了片刻,才轻挑着唇角懒洋洋地笑了下:“知道了。”又似乎不太有精神地闭了闭眼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笑意温和地轻声说:“过来,再陪我躺一会。”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囫囵地说:“你自己睡吧……对了,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饿了吧?我去洗个脸,然后去买点吃的……你、你再休息下,一会回来了我叫你!” 说完还没等他回应我就有些慌忙地跑了出去,清早的医院比往常要安静得多,走道上也看不见几个人。去洗手间简单洗漱后,我出了门诊楼大门,沿着县城的街道往东走,一路上已经有一些小商铺开门卖早餐。 找了一家坐下来喝了碗粥,思索了会,我给林秘书打了个电话,问大概什么时候过来,他说刚找村长借了车,应该半小时后就能到。 于是我看着时间,又在早餐店里坐了二十分钟,最后买了些豆浆和包子带走,顺便去停车场把我的行李从车里拿了出来。回到医院,我看见医生正在换班,过去跟她们说了说秦衍的情况,麻烦她们一会再过去看看。再回到病房时,秦衍果真又睡着了,我在门边看了他一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早餐和他的车钥匙放在床边的桌面上,转身离开的刹那,我似乎听见秦衍低低叫了我一声,回过头,他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蹙了蹙眉。我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叫醒他。 回到家以后,我没有再和秦衍联系,甚至也没有照他嘱咐的那样给他发条平安到家的信息。然而,就在那之后的将近半个月,秦衍也并没有如我所担心的那样主动联系我,我也无从得知他近期的消息,一切都安静而恍惚得让我觉得那天在医院里的事情好像是做了场梦。 七月末的时候,我照例去医院复查。 头天做了一整套的检查,第二天,我拿着结果到医生办公室门前的等候区里等着,因为提前预约过,我的号码前面只有一个人。走到等候区坐下时,我看见旁边的座位上有一对看起来是夫妻的男女也在等,不经意地扫了他们几眼,两人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焦虑。 等了约莫十分钟,医生办公室的门打开,里面的病人走出来,我刚要进去,旁边那个男的却突然跳了起来,抢在我前面要进门,双掌合起来急促地跟我说:“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们是在住院部那边住院的,就过来问医生几件事情,耽误你一点时间,不好意思啊,可以吧?” 我愣了下,看他们那个着急的样子,只好点了点头:“噢……那你先吧。” 两人道了几声谢就冲进办公室去,门也没关紧,只是虚掩着。我站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在说的应该是他们的女儿,听起来也是先天性心脏病的一种。说到最后,两人都有些哽咽,很绝望地反复问着几个问题:“医生,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手术能彻底治好吗?成功率那么低,做手术有意义吗?那如果不手术,保守治疗还能活多久……” 后来门打开,夫妻两个走出来,女人用手挡着眼睛,不停地流眼泪。我看着他们拖着很沉重的步子,背影从拐角处消失,才听见医生在里面叫我的名字。 医生看完检查结果,说我的情况大体还在控制范围内,只是有几项指标比上回差了些,就给我换了几种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我便可以离开。 然而临走前,我又忽然想起刚才那对夫妻,沉吟了片刻,我问大夫说:“周医生,刚才前面那两个人……我刚在外面听见,就是他们女儿有综合症的,他们是缺钱么?” 周医生顿了一下,叹口气告诉我说:“应该是吧,他们是附近农村来的,之前镇上的医院条件不好,也查不出具体问题,眼看孩子走路都走不了了,才全家一起进城来。” 我又想了想,说:“如果有钱的话,就可以做手术了么?那我可以捐助。” 医生又叹了声,蹙紧了眉道:“哪有这么简单?不光是钱的问题,他们孩子的情况比较特殊,之前我们跟心外会诊,那孩子除了二尖瓣狭窄和关闭不全,主动脉也重度狭窄,还有些其他问题。心外对手术的成功率也没办法说,本来这种病就是先天性心脏病里比较罕见的,又是这么严重的病例,我们医院还真没做过。” 我愣了半天,说:“不手术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手术,保守治疗的话……一般人活不过十岁,那孩子的情况就更难说了,前段时间还诱发了次脑出血,抢救了很久才救过来。” 我有点伤感地说:“真的没办法了吗?之前就没有过成功的案例?” 周医生垂着眼睛思索了几秒:“也不是没有,这段时间我们也查过,一般的综合征国内有医院做过,但类似她这种难度这么大的,合并四种以上畸形的,近年来只有美国有过一个成功的手术案例。” 我说:“那……能想办法联系下主刀医生吗?” 医生失笑了下,摇摇头道:“怎么联系啊?虽然那是一个在世界范围内都很著名的专家,但我们最多也就能看看他写的学术论文。如果全世界的病人都找他,人家忙得过来吗?”又有些沉郁难过地说:“不过那孩子真的是可怜,很懂事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爱哭,打针吃药都很听话,只是我们束手无策。” 我也再无话好说,后面还有病人在等,我只好和医生约了下次的复诊时间,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去药房拿了药,时间还早,想起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他们说的楼层床号,我便去了住院部。站在病房门口,我看见刚才那对夫妻和他们躺在病床上的女儿,母亲在一旁擦眼泪,而那孩子戴着呼吸机睡着,脸色是我熟悉的那种苍白,她看来不过六七岁。 或许是有些感同身受的缘故,我在门口站了很久,霎时间,我忽然想起些什么,又调头跑回了门诊部找到周医生,让他把刚刚说的那个专家名字告诉我。 回到家里,我翻箱倒柜地找年初时秦衍那个医生朋友的名片,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当时也没存他的号码,甚至连那个人姓什么我都记不太清了。 斟酌了很久,我只好给秦衍拨了个电话,听着接线音响起的时候,我还在猜测秦衍突然接到我的电话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也在想要怎么开口说清楚这件事情,毕竟那是他朋友,如果要找他朋友帮忙,其实也是他给的面子。可还没等我想好,那边已经接了起来,音调有一点含糊:“喂?” 我听着这声音愣了愣,一看时间,才恍然想起他现在应该是在午睡,有些抱歉而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啊秦衍……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那边安静了好一阵,他终于又开口,短短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事。” 我又犹豫了会,迟疑地说:“唔……我找你,是想麻烦你……和你朋友,看能不能帮个忙。” 电话里又静了很久,就在我以为秦衍是不会答应了的时候,又听见了一点什么声音,似乎是鼻腔里轻哼出来的一点清浅笑意,然后听见他平和而温淡地道:“好,你说吧。” 第四十三章 我把情况三言两语大致和秦衍讲了讲,麻烦他向他的朋友打听一下,是否有可能联系到那位美国的专家,秦衍便道:“我先问问,邵城之前是在华盛顿大学的医学院,那几乎也算是美国最好的医学院之一了,应该多少会有些线索。” 我总算有些宽慰地说:“噢,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他却没有接话,手机里蓦地沉寂下来,安静了有半分钟,我本想说那就先这样吧,可是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又沉吟了阵,终于想到些别的话题,我说:“对了,上次你的病好了么?” 他轻吭着笑了声,低低地道:“只是着凉,又不是什么大病,哪会半个多月都好不了。” “……哦,那就行。”我握着电话讪笑着应了声,然后又没什么说的了,过了几秒,秦衍终于开口终结了这场对话:“好了,有消息了我尽快告诉你,你休息一下吧,别只是担心别人的事情,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的语气一直温淡随和,要说亲密也说不上,但又似乎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我有些茫然地轻轻“嗯”了声,电话那头就变成忙音了。 后来,过了几日,秦衍回复我,说邵医生打听到他之前的导师和那个专家曾经有过交集,几经辗转终于和那人联系上,对方听完之后,让把整套的病例资料先发过去看看。 我连忙又跑到医院去,托周医生和那家人说了这个消息,那小姑娘所有的病历资料都在医院,很快就印了一整套给我,只是那夫妻俩又是跪又是拜的道谢让我有些吃不消。 拿到资料后,我给秦衍打电话,本想从医院出来就直接把东西给他送过去,结果他却说他在外面开会,结束后再顺路到我家里来取,我犹豫了下,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 临近傍晚时,我在家里的画室呆着,后来听到门铃响,从二楼的房间出来,在楼上看到秦衍出现在门口,是陈芊去应的门。她们两人似乎在门边僵持着,陈芊回头看着我从楼梯上跑下来,神色有几分疑惑和询问。 我跑到门边,跟她们面面相觑了几秒,有些张口结舌地跟她解释:“哦,陈姨,是我让他来的,我……找他有点事情。” 陈芊压着眉看我,几秒后,说:“是么。”又迟疑了下,转过脸,不咸不淡没什么诚意地对秦衍说:“那请进吧,要不要在我们家用晚餐,我问问林嫂还来不来得及做你的饭。” 秦衍很轻地挑了下唇角,有些自嘲地道:“不必了吧,估计伯父看到我在饭桌上会吃不下。”一边侧身进来,又补充了句:“打扰了,伯父应该没这么快回来吧?我到荞荞房里坐坐就走。” 我在一旁愣了愣,我本来是想让秦衍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房里直接把东西拿过来给他的。可既然现在他这么说,我也不好拒绝,只好默许着领他上楼了。走在台阶上的时候,隐约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你到底和你家里人说了我多少坏话?”我条件反射地侧回半边脸,他抬着眼角用似乎有些责备的眼神瞥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装作没听清了。 进到屋里,秦衍在背后把房门关上,我走到桌前的抽屉里去拿那个装着资料的文件夹,边和他说:“我已经扫描了一份,一会也可以发电子档的给你。很多资料都是中文的,因为涉及好多专业的词汇,我不太会翻译,所以可能还是要麻烦你朋友了。” 身后却没有回应,我回过头,看见秦衍正抱着手,在眯着眼睛盯着我之前挂在墙上的,出自季行云手的那幅画。 房间里一片寂静,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看着这幅画的时候,我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不知过去了多少秒后,我不得已出声咳了两声,秦衍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我两眼,最后也没讲话,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拿着文件夹过去,把资料放在他旁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也总不能过河拆桥似的,一说完正事就下逐客令,只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而他就那么干坐着。沉默了半分钟,我扯了扯衣角,犹豫着说:“你喝茶么,要不我给你沏壶茶吧?” 秦衍安静了一阵子,轻轻笑了一下:“为了你欠邵城这么大个人情,你就用杯茶谢我?” 我怔了怔,半晌,抿了抿嘴角说:“那你想要什么?” 他又看了我几秒,慢慢把手抬起来,拇指和后三指蜷起来,指着墙上的方向。 我愣了愣,不确定地道:“啊?你要这幅画?那、那不行……” 他眯起眼睛,声音淡淡的:“为什么?” 我为难地说:“那是我朋友送我的啊,别人送的礼物,怎么好再转送给你?对别人也不太尊重……你换个别的吧。” 秦衍看了我一会,没说话,好像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脸,抬眼看着身后那一排嵌在墙上的木架,上面放了一些老的电影碟。顿了一阵,他又把手抬起来,指尖在那一排光盘上扫过,然后定格在其中的一张上,把它抽了出来。 他垂眼看了几秒,再度把眼睛抬起来,忽然说:“前段时间,我重新看了一下这部电影。” 我滞了两秒,这才定睛看了眼他手里拿的光盘,是《乱世佳人》。秦衍垂着眼,把眉心拢起来一点,说:“去年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起过这部电影,你当时说,既然斯嘉丽不喜欢白瑞德,就不该答应他的求婚,荞荞,你还记得么?” 我有些僵在那里,回忆了一下他说的去年今时,蓦地有些恍惚,仿佛那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好一阵后才回过神来,我咽了咽,还没说出话,秦衍又把清明透彻的眼睛抬起来,看着我淡淡地道:“我看完后仔细地想过了,虽然一开始,斯嘉丽是为了生存和钱财才答应白瑞德的求婚,可是到了影片最后,她还是明白了自己所想,留在他们家里等出走的白瑞德回心转意……荞荞,你既然喜欢这个故事,那应该也喜欢这个结局吧?” 我站在原地,全然不知该怎么反应,好几秒后,秦衍站起身,朝着我走了过来。那中间只有不过五步,距离短得我还没有思考好该怎么回答他。房间里没有开灯,黄昏时分透射进来的光线也越来越暗了,一切都变得有点朦胧。我无措地盯着地面半阴半明的光影,过了一阵,下巴还是被一股轻缓的力道慢慢抬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声音飘进我耳朵里:“不换画,那就换你回心转意吧,可不可以?” 我说不出话,想说个不,可是张了几次口都没有成功。眼前渐渐有些模糊了,秦衍似乎愣了一下,说:“怎么了?”我摇了摇头,他把放在我下巴的手抬高了一点,在我眼角轻轻擦了擦,然后就一把将我拉进了他怀里。 我一下子没什么力气挣开,闭上有些发酸的眼睛几秒,鼻子里觉得有些吸不上气了,过了一阵,听到秦衍说:“其实那晚在医院里,我半睡半醒的,很多事情都有印象。” 我忽的怔住,睁开眼睛,他又很轻地叹了一声,顿了几秒,似乎有些妥协着低声道:“所以我想你应该还是喜欢我,我也不明白你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我不想逼你了,我就继续等着你,就像电影里一样,等到你自己愿意回来的时候,好不好?” 鼻腔里的气息更汹涌了点,我当然喜欢乱世佳人的结局,也喜欢它的续集,那里面男女主人公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实和故事怎么能一样呢,它要比童话故事残忍得多。我抬手抓秦衍的衣服,很小声地跟他说,就像不想让他听见一样:“不,你还是不要再等我了,你等不到的……”他却把脸侧了侧,嘴唇在我耳边轻轻碰了碰,环在我身上的手臂更加收紧了点,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没有。 第48章 请假 纠结了很久还是来讲一声,本来这文我打算在7月底前完结了,可惜没达成目标。然后由于工作原因,作者八月实在太忙了,连着周末和晚上加班一个多礼拜了都没休,昨晚好不容易不用加班想写一章来着,结果太累直接睡过去=_=…… 现实的事情一多,写文就静不下心了,尤其断更了几天,愈发有点找不到感觉。下一章其实我也有写一些,但不太满意又删了,甚至前面的内容也有想回去修的冲动……文写到现在实在不想敷衍着烂尾,所以虽然感到很抱歉,但还是来请个假,预计要忙到月底,那就月底回归吧,这段时间如果有灵感我也会接着写,争取到时多发一些上来。为了表示歉意,后续章节的内容我都会在这章里发,先买了这章的朋友后面都不用花钱了…… 实在抱歉,再鞠个躬,谢谢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