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孔颜 眼下早已立过了春,可天气丝毫没有回暖的意思。接连几场大雨都是时下时停,难辨晴日。到底三月天了,轻晓就焰腾腾一轮红日,蒸腾着地皮上的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与泥土的芬芳,使人格外的气爽。京兆府大兴县坐落在长安城八十里外,回城离县百步之地有一座庵堂,本是极清幽的地方,但此刻上午巳时初,就有好些商贩在沿途搭起了小摊子、茅草棚,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这些人大都操京城口音,多是有几分见闻,靠庵堂山脚下的茅草棚里,三四个游客坐在棚头吃茶摆龙门阵。 “哎,这什么事呢!”一个着茜红罗衫的女子一手拿着巾子拭汗,另一手端着一个黑黄黄的土碗把弄着,口中抱怨道:“好不容易盼到放晴,就等着去慈恩寺看牡丹,偏被赶到这穷乡僻壤来!呸!还好意思叫众生平等!?”说着,忍不住口渴只好就着碗边啧了一口。 时人爱花,牡丹尤甚,故每到阳春三月,牡丹怒放时,世人皆趋之若骛。其中,牡丹以京师为贵,京师又以慈恩寺牡丹最负盛名。慈恩寺元果院牡丹,先于诸牡丹半月开,太真院牡丹,后诸牡丹半月开,京师人都以抢先赏之为傲。 一直默声瞅着那袭茜红罗衫的布衣女子听得冷声一笑,说道:“众生平等不过好听罢了!谁不知道士农工商,这商户最是低贱!” 着茜红罗衫的女子一看就是商户出身,一身簇新的罗质衫子,脖子上一根小指粗的金项圈,身边只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婢,便敢只身来此,也只有行止大胆的商家女了。不过又说回来,时下风气开放,说不准真有大家女子这般,不过今儿不比平常,若真是有些出身的,早去了虢国夫人在慈恩寺的赏花会,又岂会来这山间小庙看牡丹? 茶棚老板大半辈子都在底层讨生活,旁的不说,识人的本事倒是练就了几分,一听布衣女子话中机锋,便知布衣农家女嫉妒商家女衣饰奢华,遂心下略一嘀咕,就一副老神在在地打岔道:“这慈恩寺牡丹是好,可年年看有甚意思!?依老汉看,还是这里庵头的牡丹有看头哟!” 棚头的几人一听便竖起了耳朵。 十二年前,此地的庵堂本是一间乡里野庙,一老尼并两稚女,三人贫无巡门乞,得谷相共餐,堪与乞儿无异。不想忽而撞大运,一有恒产的女尼投奔,置地修庙,取名茅坪庵。日子久了,十里八乡的妇人也偶有来之,可到底偏僻无名,原以为就不温不火下去,哪知又撞大运,两年前庵头开出牡丹。要知京畿之地,种植牡丹成风,宫廷、府邸、官署、旅店、寺观等无处不种牡丹,可没哪处牡丹能先于慈恩寺牡丹开,这寂寂无名的茅坪庵当然也无法逾越,但也只仅仅晚了三天,却比旁处的牡丹早开了整整旬日! 这事如何不惊奇?如何不引得达官显贵一探究竟? 可就奇了怪了,算上今年,都第三年了,愣是没见到茅坪庵受达官显贵们的半点青睐,倒是在民间有了几分名气。要说这事不怪,却是没人相信,可平头老百姓一个,哪去找个中隐晦? 此时听茶棚老板这一番说来,倒像是知道一些内幕般,当下便不约而同的等茶棚老板说下去。 茜红罗衫女转怒为奇,率先问道:“有甚看头!?难道还能比虢国夫人的赏花会还厉害?” 茶棚老板见商家女息了怒火,对家棚里的人也投了注意,心中得意,啧啧两声,故弄玄虚道:“别说,这茅坪庵的牡丹倒真和虢国夫人有几分关系呢!” 对面的草棚子也是一家茶棚,俗话说同行相忌,可对面棚子与其说是茶棚,还不如说是一家民间“驿站”,也就是小马站,专供马料和马夫的茶水、吃食,与做游人精细生意的茶棚自是无甚相忌。既无利害,又是相熟,小马店老板说起话来也不忌个荤素,把三个大胡饼往棚头的桌上一送,抬头就吆呼道:“你个腌臜老货,少卖关子!” 茶棚老板被呼哧了也不着恼,笑眯眯的三角眼里精光一闪,眼睛就向对面棚头吃胡饼的一行人睃去。 只见棚头桌前坐着个人,约莫三十出头,头戴长脚罗幞头,身穿青布圆领袍衫,脚蹬短皂靴,穿着与常人无二,长得也只是端正。他此时眉目微敛,看不见神情,不过坐姿笔直,许是身材清瘦,这样一看很有几分文气。 着青袍,人文气,印象中不就是低品文吏的样子? 再看一旁跟着的四个人,都当壮年,个个膀宽腰圆,虎气生生,就是坐在这简陋的草棚子里,也透着一身似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加之身上皂衣抹额,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又对青袍男子极为恭敬,哪还琢磨不出这五人关系? 茶棚老板心头得意,只道是外地的官宦子弟,外聘了四个佣兵出游,这类人官位虽不显,手头却最是松散,歇脚时若听到趣闻,觉得可听必有打赏。就是这次看差是个吝啬的,可无伤大雅的卖弄一番,不是也可添些茶棚人气?茶棚老板这头算盘拨得啪啪响,嘴里也绘声绘色的摆起来。 “衍圣公孔家,不用我多说吧,那可是天下文人心中的圣地!京城第一美人虢国夫人就是孔家的嫡出小姐!”茶棚老板说着一阵唏嘘,“哎!说起这位虢国夫人真是没话说,出身清贵,姿容绝色,不但知书达理,为人也最是和善,堪为天下女子表率!若不是孔家组训,不与皇家结亲,这虢国夫人就是做太子妃也使得!不过虢国夫人如今的夫婿,那也是一等一的!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定国公府的世子爷,真真的天之骄子啊!他五岁就被请封为世子,十六岁中状元,十八岁与虢国夫人成婚,二十岁一首《晓生恨》名震京师,让多少文士弃笔从戎!这样的豪门贵子理当坐拥美人,可这位世子爷对虢国夫人却是极为衷情,夫妻二人夫唱妇随可是羡煞旁人,要知——” “要知虢国夫人这个封号,就是世子爷以自身封赏为他夫人换来的!”茶棚老板话刚说到一半,小马店老板立马抢过话头,不耐烦道:“得了,定国公世子和虢国夫人琴瑟和鸣,这满京师的人谁不知道?还是快说这茅坪庵的牡丹和虢国夫人有甚关系!?” 被硬生抢了话头,茶棚老板心头一阵恼怒,他这不是为让外地的公子爷听个明白么?又眼见这一主四仆歇的差不多了,而他说了这一阵都没见青袍男子抬头看一眼,心里着急,也顾不得恼怒,连忙吆喝一声“这不是就要说了!”,便道:“世人都道,定国公世子和虢国夫人从小定亲,本是青梅竹马,又是才子佳人,可说是天作之合!可……唉!”正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又似做贼般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继续说道:“……其实据传,和定国公世子从小定亲的人,并不是虢国夫人,而是虢国夫人的嫡长姐,孔大小姐!” 话音刚落,就听一在此游玩的白衣庶人接口道:“孔大小姐,我倒是知道些。十多年前,刚满十四的孔大小姐,就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又是孔家嫡出的千金小姐,那时候不知多少男儿为之倾倒,可惜孔大小姐自出生就定了亲,众人也只有感叹一番罢了,至于当时与孔大小姐订婚的可是定国公世子?我就不得而知了。还有那时我可根本没听过什么孔二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虢国夫人一点儿姝名!” “既然孔大小姐这样出众,为什么如今就没消息了?”布衣女子好奇道。 白衣庶人抬头望了望远在山头的茅坪庵,略估摸了一下脚程,这便转身进了茶棚,叫了一碗茶道:“红颜薄命呀!孔大小姐随父上任,路中遇袭被一位节度使的公子所救,孔大小姐姿容绝色,那位节度使的公子一见倾心,又因为救人有些肌肤之亲,这便遣派了媒人求娶。可孔大小姐已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如何看得上一个区区节度使的公子,自是不允婚事。又觉得受辱,不堪再嫁未婚夫,便出家做了姑子,还是女冠,我也不甚清楚!只记得孔大小姐遁入空门后在京城可是引得一片哗然,甚至有不少大家公子愿不计前嫌,明媒正娶孔大小姐。可孔大小姐从小受妇德教育,和时下女子可不相同,又怎会允嫁?如此一来,我等自然再难耳闻孔大小姐了。” 时下从一而终的贞洁观念不如前朝,且不说有一嫁再醮,人为不怪,就是今朝开国年间,都有公主与僧人苟且之事,这孔家大小姐又未被如何?就这样自断大好姻缘,如今销声匿迹岂不是活该?茜红罗衫女撇撇嘴,不屑道:“若真是如此,这孔大小姐还真是愚笨,为了甚名声,就让自己清苦一生!?哼,我看她现在肯定是悔不当初!” 女子觉得愚笨,男人却是喜欢这样冰清玉洁的美人,自己得不到的,便也不想旁人得到。白衣庶人是个中年男子,闻言便摇了摇头,一副不堪与之计较的模样道:“尔等俗人,岂知孔家大小姐这等气节?” 茜红罗衫女气得脸上涨红,茶棚老板不愿再起口舌,又听白衣庶人的话正好应证了他说的,看来他半真半假胡诌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心下不觉生了底气,开口就是一副千真万确的口吻,道:“这位客官说得正是。这茅坪庵怎么突然有了田地薄产,当年来此投奔的富尼十有八九就是孔家大小姐。你们看,如果不是孔家大小姐,谁能让一间破庙起死回生,又能种出堪比慈恩寺的牡丹?”说时见众人神色有几分信然,当下加重话料,胡诌道:“我可好几次看到定国公府的马车从这往来过!” 京师人大胆,不拘言论,只要不是反朝廷之言即可,又是在这偏僻之地,且只是捕风作影之言,自是怪罪不到他的头上。茶棚老板说罢心下也不惴,只待看青袍男子反应,看是否再道些话料,就见青袍男子霍然起身,凝眉扫来。 青袍男子身姿峻挺如松,身上更是透着久居上位者的肃穆之气。 茶棚老板一惊,此人绝非普通小吏,还是少惹为妙。 计较间,正要低头装作不知,只见青袍男子的随从扔来一两碎银,他当下见钱眼开,压下心中惧意,忙要扬声谢赏,就见主仆五人将马匹留在小马店,向茅坪庵走去。 青袍男子一行人确实出身行伍,尤其是随从四人,必是行军侦查好手,不过在茅坪庵打了一转,便探出这间庵堂的构建,直接带着青袍男子绕过众人,行至庵堂后山的小径处。 “颜儿!”正掩树灌遮蔽而行,就听一男子深情唤道。 颜儿!? 青袍男子薄唇微抿,驻足而立。 如果他没记错,这孔大小姐,闺名一个颜——孔颜! 第二章 背叛 谁能想到已经出家为尼的孔大小姐竟然与男子在庵堂幽会? 青袍男子目光微凛,一丝讥讽的冷意在眼中闪过。 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就是用来亵玩也太脏了。 已然没有探取的必要,青袍男子还未看上一眼就要转身离开,却听一个女声吃惊叫道:“你怎么在这!?”语声未落,又听女声勃然怒道:“谁放你进来的!?” 哦?看来不是幽会。 女子的声音也清吟悦耳,尤在草木葱郁的林间显得极为动听。 青袍男子脚步一顿,面上依然不辨喜怒,却凝目向过看去。 目光凝注的一瞬,一贯清冷的眸子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只见一箭之地的山坡前,竟是一片小花圃,各色牡丹怒放枝头。花圃下临悬崖,二者之间,有一个小茅亭。亭的三面,围着很高的栏杆,正面一个三台石阶通花圃。 此时,声音的主人正站在茅亭的石阶上。 不是光头女尼,也不是头裹道巾的女冠,而是一位姝色照人的华服佳人。 只见那女子挽着双鬟望仙髻,髻发中间,戴着一只富丽鲜妍的大红牡丹,越发衬得发光可鉴。身上一袭绯色的大袖褥衫,罗衫上有金银线,褥上绣各式牡丹。肩背处披着一条银水色的丝质长帔子,被崖边的风吹得飘飘欲飞。 青袍男子权势中人,人间富贵是看惯了,但是能将一身华装也掩盖在丽色映照下,却是百无一人。他未见便罢,一望之下,竟是女子容貌还未赏之已觉是人间少有的丽人。男人心理作祟,不觉注目端凝。只见那女子果然是一绝色,天生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尤是一双乌黑的眸子氤氲氲的,似蒙着水汽,生生在一张明艳端方的银盘儿脸上透出几分妩媚柔光。 人间丽色! 在她姝容映照下,何止华衫失去光彩,满园牡丹也显得暗淡了。 若这就是孔大小姐,端是当得起京城第一美人之誉。 青袍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丽色,思绪不觉忆起十多年前那惊鸿一瞥,心头一痒,暗道一声可惜。转而再见女子发怒的雪白面孔上,微微放出红色,越发显得容光焕发,真是宜嗔宜喜的美人儿。 看来今日临时一探这小小庵堂,却是收获不小,只遗憾今日不能携美离开。 青袍男子念头一转而逝,迫人眼锋也掩于一贯清冷严肃的眸下,只是目光依然牢牢地锁在女子身上。 这名容光潋滟的女子正是孔家大小姐——孔颜。 孔颜不知道有一陌生男子正在暗处私藏祸心,她只满眼愤怒的瞪着眼前之人。 这人是一个年轻男子,观之二十七八,但孔颜知道,他与自己同年已过而立。 男子高冠革履,褒衣博带,周身的贵气。因身量高大颀长,面容英俊,在春光投映下,给他勾勒出一幅恍如冠玉的儒雅之气,一望而知,是一位儒雅端方的谦谦君子。 好一幅惑人皮囊,好一个世人交口称赞的世子爷,谁知竟暗地擅闯妻姐闺地! 孔颜心中发恨,她万万没想到,这蒋墨之竟如此大胆! 自从两年前她种出早开牡丹,便被京中权贵得知身份,但她到底是孔家嫡出小姐,又有家仆层层把守,自无外人打扰她清静。可这蒋墨之却与她有莫大渊源,本是她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后因她对外宣称出家为尼,便改为与她同父异母的嫡妹婚配。然她出身礼教之家,固然孔家与蒋家有通家之好,她与蒋墨之又自小定亲,但也仅仅只有幼时的一面之缘,如今她又偏居家庙外的庵堂,二人自是与陌生人无异。 正是如此,她才没想到为了打发孔欣的纠缠,允了一次会见孔欣夫妇后,孔欣自此是再未来寻自己,偏是这蒋墨之屡次求见。 两年多来,自己不耐之下允见了两次,却无一次不是隔帘而见,所处时间更是不过一盏茶而已。哪里想到,消失了半年,以为不会再纠缠的蒋墨之居然登堂入室! 她身边仆从四十又八,此刻却一个人也没有,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孔颜心中怒火大炽,胸口胜雪的肌肤腾起一抹嫣红。 蒋墨之看得眼中一热,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孔颜一惊,忙拾阶退回茅亭之内,大声叱道:“站住!” “蒋墨之,我孔颜虽落魄至此,但你别忘了我仍是孔家人!”荒山野岭四下无人,眼前男子又当壮年,若是相对无疑以卵击石,孔颜强压心头怒火,忍让道:“今日之事,我就当从未发生,你立刻离开即可!” 许是受了孔颜言语影响,蒋墨之到底止步在亭子石阶之下,却仍旧不欲离开,犹自动情道:“颜儿,你我本有定亲之缘,无奈阴差阳错错失彼此,我已自知再难与你匹配。可如今你我重新相识,我又只是倾慕你的才华,为何不能成为一对莫逆之交?”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蒋墨之目光越发温润,眉目间却笼罩着淡淡忧郁,眼底更是一派哀伤。 孔颜却气得浑身发颤。 莫逆之交! 莫逆之交! 蒋墨之怎能无耻地说出这种话!又怎敢说出这种话!真当她是粗莽不知事的山野女子么? 时下风情是开放胆大,可有哪一位正经女子与男子成莫逆之交!? 唯有一些女冠,她们中不乏豪门出身,却因缘际会做了道姑,本是娇女,姿容美丽,又善于描眉涂粉且禀赋颇高、工于吟咏,被文人上子引为多情才女,心生钦慕之下热情追捧,打动之后变成莫逆之交,常常诗词歌赋昼夜畅谈,可谁不知私下却是被翻红浪。而个别清贫女冠,更为钱财与他人如此交往,堪与妓子无异。 也正是因此,她十多年前才会在不愿剃发之下,宁愿舍弃家庙另择偏野小庙为栖身之所,即使终年只能偏居茅坪庵后山单起的三进小宅,也不做那甚女冠! 可恨这蒋墨之居然用引诱放浪女冠之言对她! 孔颜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沦落至此也依然锦衣玉食,哪受过这般晦气!?又十多年一个人无拘无束惯了,身边仆从皆对之俯首帖耳,当下也顾不上得失多寡,掠过堵在茅亭唯一出口的蒋墨之,扶在茅亭栏杆上高呼:“来人!把这贼人给我拿下!” 蒋墨之没想到孔颜这样油盐不进,他又是打听了孔颜每隔三日便会来此,这才想法子打发了人得以独见佳人,若真让孔颜把前头宅院的仆从叫来,到时事情必然闹大! 蒋墨之心急之下,猛地箭步上前,一把将孔颜紧紧揽入怀中,捂住孔颜的求助。 “呜呜……”方才她怒气失了方寸,又是料定蒋墨之多少对孔家有些顾忌,真没想到反将蒋墨之逼急,更没想到一贯目下无尘的蒋墨之会抛开一切,做出这样孟浪之举。 孔颜虽有三十,却少时娇养于闺阁,后又独居幽僻山中,哪知男人的底性,还是一个求而不得整整两年有余的男子? 一时之间,孔颜又悔又恨又怒,双目似喷火一般瞪着蒋墨之。 软玉温香在怀,已是心神驰往,再对上那双水雾雾的眸子,心下一软,这孔颜到底是名门千金,又是自己向往已久的女子,虽此女已过花信之期,容姿才情也胜世间万千,便情不自禁地柔声诓哄道:“颜儿,你为何不愿接受我?若是介意孔欣,却是大可不必,今日就是她帮我通融了冯嬷嬷,我才得以与你相会。” 孔欣帮他通融了冯嬷嬷…… 孔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今日之辱竟是拜自己的嫡妹和乳母所赐! **** ps:阔别许久,还是开新文了。虽文还很瘦,还是希望大家喜欢。求收藏和推荐票,谢谢! 第三章 裂帛 至亲的双重背叛,好似人在三伏天的日头底下被浇了一个透心凉,不可思议、震惊、难以置信……种种心火翻涌,孔颜说不清自己是愤恨还是悲哀,只是逐渐冷静下来。 闺阁之时,孔欣虽偶有与她较量之意,但总体而言却是相处和谐。 毕竟都是礼教之家精心娇养的名门嫡女,可谓早承家训,少习女仪,此种陷害根本不可能存在孔氏闺阁中,要知她姐妹二人同气连枝荣辱与共。而姐妹罅隙,最多不过两年前,孔欣痴缠自己见一面好炫耀她今日的富贵荣华,以解当年各为原配、继室之女的闺阁意气。 至于乳母冯嬷嬷更是不该背叛自己,冯嬷嬷是母亲千挑万选留给她的人,自她出生便伺候左右,而冯嬷嬷少年丧夫,中年失孤,一颗心几乎全扑在自己的身上,她确信冯嬷嬷不会背叛。 思量之间,孔颜停止挣扎,沉默下来。 蒋墨之见状心里一喜,只道孔颜已被说动。 再说,原本也该如此。 这孔颜不说本与自己有定亲之缘,就说她如今虽貌似花信年华,实则已是徐娘半老之年,再看她辟居庵堂整整十二年,却依旧一副贵女装扮,分明是眷恋人世繁华。 他钦慕她,她又念世,若能成就好事岂不是两相宜? 再则她若能心甘情愿跟着自己,孔家也难以干预,只是需委屈她不得名分。可自己冲着孔家的份上,待她必是半分不比孔欣差,将来若是她还能生育子嗣,后半生也有依靠不是?就算是已过孕期,自己拨个庶子交予她抚养,不但减了她后半生的清苦,也让自己的庶出子嗣多了出息。不管如何思量,孔颜跟了自己,对彼此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一番计较下来,蒋墨之越发成竹在胸,压下对又香又软的如玉佳人贪恋,他深吸口气,放开孔颜。 “颜儿,刚才是我孟浪了。”蒋墨之虽有几分时下文人的放浪之气,但到底多年教养风度还在那,眼前佳人又不是一般女子,他见情况一得控制,理智回笼之余便待之以礼,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然后继续动之以情道:“颜儿,这两年多来无论你如何不作回应,我仍然每月一封书信奉上,对你之心可鉴。今日鲁莽冒犯,也实是无奈之举。” 孔颜不想刚才震惊中愣住了一下,倒让蒋墨之规矩上来,犹自愤怒之余不由松了口气,明白蒋墨之到底还是忌讳孔家,且经过刚才一番拉扯,她是明白这男人起了欲念竟能失了理智,难怪有言色令智昏,果然如此! 一时孔颜对男人这副劣性根子直感恶心,尤其对蒋墨之这种人前人后两面的伪君子打从心底厌恶。不过,虽然认定了男人是这般地无耻恶心,但到底对蒋墨之方才的强势心有余悸,这待蒋墨之一放开她,便连忙退后数步,直到腰间抵上临崖的茅亭围栏方才停下。 孔颜这番心里却也不算错,见孔颜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蒋墨之本是不悦,但待见孔颜身上的丝帛春裳,被崖口的风吹得贴在身上,露出若隐若现的丰腴身子,心口就是一热,刚生出的那点不悦也烟消云散,声音温润道:“方才是我唐突,不过颜儿且放心,只要你儿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定不会再做出冒犯之举。” 孔颜拂开吹上面颊的长帔,懒得理蒋墨之这番巧伶之言,直接冷声问道:“孔欣和冯嬷嬷是怎么回事?” 美人理当有些脾气,何况还是天下文人为之倾慕的孔家小姐?蒋墨之也不恼孔颜的冷声冷气,目光贪恋的在孔颜身上不着痕迹的一转,落在雪白如玉的脸孔上,道:“你也别恼她们,其实,她们也是念着你。” 实在看不上那张惺惺作态的脸,孔颜瞥了一眼坡下的青瓦大宅,估摸着可是听到她方才的呼声。又一想今日上香人多,还有冯嬷嬷的私下安排,只怕宅中仆从多数被派到茅坪庵附近,以防有香客闯入她的私宅领域。 这一思量,不由暗恼自己作甚派了多人去茅坪庵守着,倒成了外强中干让这蒋墨之钻了空子! 看来现在只能靠她自己了。 孔颜压下心头对蒋墨之的厌恶,作势对他们三人串通谋和自己仍存不虞,冷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目光睃向茅亭唯一通向外面的石阶,估摸着自己避开蒋墨之一口气跑过去的胜算。 蒋墨之不知孔颜打算,只以为孔颜千金小姐的脾气大,这厢便想劝了孔颜消了火气,他也才好亲近佳人。于是好言劝道:“冯嬷嬷确实一心向着你,她怜你大好年华蹉跎在山野中,又觉得你后半生若一直在这委实清苦,所以待我立下誓言,纵然不能给你名分,也将护住你后半生无忧,并将给你添一子嗣承欢膝下。”说着欣慰一笑,似高兴孔颜有这样一位忠心仆,后又补充道:“就是今日见你之前,冯嬷嬷都还在犹豫,若不是我应了之后将在岳父面前承诺誓言,只怕今日还是不得见你。” 此情此境之下,孔颜哪有心思探寻冯嬷嬷何故如此,这会儿乍然一听,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当年她婚事被悔,又无法再嫁他人,冯嬷嬷暗地里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当着她的面却是强打精神宽慰。两年前看见孔欣的夫婿温柔体贴不说,更有一对可爱儿女绕膝添乐,本已认了她将独身一辈子的冯嬷嬷,便常常希冀她若能有一子半女就好。也许是女子到了一定年纪便添了为母情怀,又加之她从小失母,当看见茅坪庵有妇人带着儿女时,竟是觉得有个孩子也是不错,就随口回了冯嬷嬷一句,不想造就今日后果! 理清前因后果,孔颜也不知该怪冯嬷嬷,还是该怨她自己,又仰或是怨时下对女子的不公,即使出身如她,也需靠男子存活于世。然,此时不是感叹追责的时候,孔颜也不欲深想下去,当下只想摆脱蒋墨之的纠缠。 孔颜敛下心神,似不经意的微微侧身,只待时机一到立马跑开。 蒋墨之一直暗暗留意孔颜神色,见自己说完孔颜神色一怔,随后又有一丝的恍惚与释然,只当孔颜被自己那番看似为冯嬷嬷辩解,实则却是向孔颜许之以利的话打动,不由心头暗道:女子再清高孤傲如何,到头来终归需要依附男子,需要一子半女傍身才可。 不料正得意间,却见孔颜身子微侧,向着茅亭的出口方向! 蒋墨之少中状元,可谓思维敏捷,一见便知其意,当下脸上一黑,一再甩脸如何不怒!? 孔颜也是机警,她一面瞅着出口,一面也暗暗留心蒋墨之,几乎同一时间发现蒋墨之变脸,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又心悸蒋墨之刚才的无耻行径,不待转圜之间,只一见蒋墨之异状,就忙不迭提起迤地长裙直奔出口。 蒋墨之大怒,逼急直扑上前。 刺啦—— 一声裂帛之声骤然响起,纠缠的两人双双一怔! **** ps:亲们,求收藏,求推荐票,O(∩_∩)O! 第四章 重生 只见蒋墨之一拽之下,孔颜身上的罗衫竟被一扯为二,露出半边肩头。 时下贵女穿着坦荡,一条半袒酥/胸的曳地长裙,外罩一件及膝的袒领罗衫,展露弧线优美的高昂颈项,与女性特有的迷人曲线。 失去罗衫的遮掩,圆润的香肩,香/艳的玉背,白花花的胸/脯,顷刻间袒露在这青天白日下。 孔颜天生丽质,三十的她像一朵盛开的花,已经完全成熟的身体饱/满丰腴,仿佛一颗水嫩的蜜桃让人垂涎欲滴。 青袍男子眼光阴鸷,冷冷地看着这一抹雪白耀眼的裸肤,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中似有一抹犹豫掠过,却终归无动于衷地隐藏暗中,只目光如炬地盯着孔颜,勾勒她每一抹凹凸起伏。 孔颜只觉自己好似一丝不挂,裸/露的地方像被火烧一般,一种被侵犯的耻辱从心底冒出。 “啪——”裂帛之声落下的转瞬,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起,孔颜不可抑制的怒叫道:“无耻!” 孔颜这一记耳光挥出了十二分力气,手掌震得发麻,涌动了半裸的酥/胸上下起伏,带出一抹勾人的弧度。 蒋墨之手扯罗衫不动,怔在那里,满眼震惊,不知是为自己从未有过的粗暴惊住,还是被孔颜那份人间丽色的光芒迷惑,他正目光灼灼地凝胶在孔颜身上,心口一阵阵地发紧猛跳,却不想被一记耳光挥尽!脸上火辣辣地灼烧,直烧到五脏六腑,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他脸上必是一道五指红印! 蒋墨之刹时怒火中烧! 他从没有被人打过,还是被一个女人掌脸!这孔颜还当真是敢!? 一个家族流放的老女,自己两年多来真心相待,给了几分颜色就如此拿乔,还以为自己是那二八芳华的名门贵女么!?真是不知所谓! 蒋墨之怒狠地一手抓住掌掴他的手腕,一手拉紧掌中罗衫,孔颜正欲收手去扯回罗衫蔽体,不防蒋墨之猛然施力,她一下撞入蒋墨之怀中,当下怒不可遏,哪还有半分贵女淑仪,手脚并用的奋力挣扎。 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软绵撞上胸膛,高大颀长的身体微微一震,他低下头,红裙紧束的半/裸/胸/脯挤压在身上,雪白的丰/肉越显高耸,蒋墨之喉头一干,双手下意识地暗暗发力,让那柔软丰/盈更加紧贴自己,口中也情不自禁地低呢唤道:“颜儿……”温润的嗓音不觉沙哑,怒火已被长久以来的欲念淹没,却猛不防一贯仪态万千的孔颜也有这般泼辣,竟然拳脚相向,不但膝盖被狠狠一踢,脸上也是火辣一疼,十有八九是被划破了脸皮。 再一瞥被自己的一把制住的柔荑,只见葱白的手指尖果真有点滴红血丝,积压的怒火一下涌上心头! 蒋墨之一把反剪过孔颜的双手,见孔颜犹自挣扎厉害,也未多想,只有一个念头——制住这个一再惹恼自己的女人,当下就着茅亭围栏之便,将孔颜一把按在围栏上,随之身体倾覆上去死死压住,哪知孔颜还不认服,竟用双腿不停挣扎反抗,蒋墨之不免吃痛几记,心中越发怒恨,顿时理智一失,顾不得围栏外就是悬崖,一下搂起孔颜,待那双死命挣扎的双腿一离地,他立马挤身上前,然后一手拉高孔颜的左腿,纤腰之上悬空在围栏处,另一只脚不得已脚尖撑地,以免地下悬空她一个重心不稳从围栏翻下去,一时间孔颜再难反抗。 “畜生,放开!”孔颜愤怒大骂,一双水眸却到底有泪溢出。 这样屈辱的姿势,这样无力的自己,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莫怪她依旧锦衣玉食,又有家族的一两分庇佑下,冯嬷嬷却仍是终日不安,原来……原来……当世之世的女人真是一缕浮漂,在权势的男人面前,即使是她,也只是一个无依妇孺! 不知是为此刻的屈辱,还是为自己的无力,又仰或是因认清了现实,孔颜潸然泪下。 而听到孔颜怒骂,蒋墨之却是心火大旺,他当即将孔颜的双手压在围栏上,心头冷意阵阵。 畜生!? 既然彬彬有礼不行,又认定了他是畜生,他不畜生一回岂不是对不上这称呼? 空出的一手正要撕开另半边罗衫,就见孔颜泪眼潸潸,好不让人生怜。 京城贵女多是身材高挑,体态丰腴。孔颜却稍有不同,她母亲是南方女子,生得骨骼纤细,人儿娟秀。孔颜随了生母,虽在京城出生,却是娇小丰腴。这一落泪,比起较为高大的京城女子自是别有一番风韵,又丢开一贯在身的清贵门阀女的高傲之气,如何不让人觉得楚楚生怜? 蒋墨之欲施暴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孔颜的脸颊,为她拂去盈盈泪珠。 “颜儿……”口中软语还未说出,只见孔颜脸一偏,躲开了他的触碰,脸上眼里满是对他的厌恶! 蒋墨之让这一抹厌恶狠狠刺激,天之骄子一再被这样嫌弃,怒火之下,他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孔欣。 自两年前,孔欣发现自己对一面之缘的孔颜念念不忘,便不再来此,也屡次欲打消了自己的念头,甚至为了阻止自己对孔颜的追求,一改十年如一日的贤良解语,可两年多下来,终究还不是对他服软?这女人只要属于了一个男人,再如何娇贵也只有相随,不然老一辈又岂会说出嫁鸡随鸡的话? 鬼使神差地,蒋墨之心头升起了这个想法,又念及妻子孔欣昨日所言,孔颜性子贞烈,最是欣赏那些从一而终的女子。如此说来,若孔颜先跟了自己,就是她再不愿,也终究无可奈何,到时他在好言好语相劝一番,难道还怕孔颜不回心转意。 一时间,蒋墨之被对孔颜欲念侵占了满腹心神,他忘了孔颜十多年前婚事被毁后的贞烈,甚至明知妻子这两年来前后之间的矛盾,却仍不愿去想妻子为何在他今日来时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只知道先拥有了孔颜一切就好了,说不定孔颜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贞烈性子,毕竟有空闺寂寞了十多年不是? 蒋墨之一下说服了自己,他双目赤红,动作温柔地低头在孔颜颈项中深深一嗅,待媚人的体香萦绕鼻端之时,他头也不抬,一把扯下孔颜另半边罗衫。 刺啦—— 又一声裂帛声在山中响起,一时激荡了所有人的心。 蒋墨之兴奋地全身发抖,孔颜眼中升起一抹绝望的狠戾。而暗处藏身的五人,也再难平静,只听五人中一直沉默的随从对青袍男子附耳道:“大人,可是要……” 话未说完,青袍男子已抬手示意不必,而后再也未多看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见状,请示的随从一愣,他以为大人回程途中冒险来此,多少是对孔大小姐有意,刚才又在此窥探了许久,怎么样也会出手一救,毕竟当初若不是大人的蓄意“救美”,堂堂孔大小姐也不会落魄至此。 想起孔颜的绝色与贞烈,随从心头闪过不忍,可到底不会违背主令,这便欲随青袍男子离开,就听蒋墨之一声惨叫。 主仆五人不约止步,回身看去。 只见蒋墨之手捂耳畔,刚怒骂了一声“贱人!”,另一只高高举起的手还未掌下,就见空隙反抗的孔颜拼尽全身力气,张臂抱住了蒋墨之,借由身子重心向下的力道,死命拽着蒋墨之一起跌出茅亭围栏。 蒋墨之虽是高大,却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又是这般触不及防,形势一下扭转。 不过转瞬间,孔颜已全身凌空吊在围栏之外,被死拽住的蒋墨之也大半身悬在围栏上,单凭两臂紧抱围栏,阻住下坠之势。 蒋墨之脸色惨白,生死之间,他一面甩开孔颜纠缠,一面再顾不得所有放声大呼。 男人的力气始终强于女人,须臾之间,孔颜双手一个失力,便是独自坠入悬崖。 身体极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啸。 不是不对死亡恐惧,然而在极具的恐惧之下,她却微微一笑,宅中仆从几乎尽数在茅坪庵,花圃又被刻意肃清了人,这蒋墨之能呼到什么人? 就凭他一个握笔杆子的,臂力又能坚持到几时!? 孔颜以解屈辱之恨的快意尚未涌上心头,只听振聋发聩的“噗通”一声,耳膜被穿刺的瞬间,巨大的撞力袭击全身,无尽的水涌入口鼻,然后头部似被重物一撞,她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流过,意识逐渐的模糊下去,她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 这一切的变化发生太快,根本不及青袍男子一行五人反应,他们不由微微一愣,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孔颜那样的一个女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玉石俱焚的事来。 众人犹在震惊中,只见青袍男子忽而走向茅亭,他们一愣连忙跟上。 蒋墨之见五名男子一前一后向过走来,尤其是青袍男子身后四人颇具虎气,当下一喜,管不得他们到底是谁,连忙大声呼救,许之重利。 青袍男子在围栏一步之地停下,默声看着尽乎疯魔的蒋墨之,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然后往一旁的随从看了一眼,只见那随从当即会意,向蒋墨之走去。 蒋墨之欣喜若狂,一句感谢尚未说出,满脸狂喜就已僵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按住他的手腕,然后猛然施力,他双臂当下一麻,围栏的阻力失去,他极速坠落。 “啊——”不甘心、愤怒、不可置信的惨叫响彻山野。 青袍男子微微皱眉,最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崖边,似有可惜的叹了一声道:“走吧。”说罢,不带丝毫留恋的决然离开。 余下四人想到这二人双双坠崖,此事必定闹得满城风雨,到时清贵的孔家和蒋家受了诟病,说不定对他们倒是好事,一时除了一声叹息孔颜的可惜,便也不置可否的护主离开。 孔颜不知道有人为她惋惜,她只感周身的乏力,耳旁却一阵嗡嗡地哭声,实在不烦堪扰!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会有知觉,还能听见哭声? 孔颜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却似千金重一般,不由难受地发出一声**。 真难听! 怎么这么嘶哑,活像破铜锣响! 正无意识的感叹间,只听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醒了!小姐总算醒了!” 这是冯嬷嬷的声音! 孔颜一惊,难道她没有死,她忙用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真的是冯嬷嬷,却是年轻了十岁不止的冯嬷嬷! 这是怎么回事? **** ps:写文以来最大尺度,会不会被河蟹呀?O(∩_∩)O,今天一万字了,求收藏,推荐票。 第五章 梦回 孔颜心里惊疑不定,吃不准眼前情况。 她发现自己乏力地躺在床上,被窝里塞了好些个汤婆子,暖烘烘的。 院子头似乎有积雪,阳光也是不错。日光和雪光交映着,反在窗户纸上映得屋子里一片透亮。 屋子不大,借着光,她一眼瞥过就将屋头看了个遍,不由皱了下眉。 这屋不但只有小小一间,而且布置的也是怪,不考究的松木家具,就桌子、柜子几个大件就把屋头塞得满当,但水具、盆子一应器皿却是极好的,地上更是铺了厚实的地衣。 一眼看来,没一处透着熟悉,倒是屋头几个婢女看着眼熟。她们与时下婢女穿着无二,都是一水流的青衣,不过一身质地却是不错,统一细布做的棉衣棉裙,还是簇新的,头上戴着精致的绢花,又都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端是亭亭玉立,看上去十分地赏心悦目。 孔颜却看得一下子白了脸,本来水土不服的带些病相,这下脸色又一白,不免把病相加深,越发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纤弱之态。 冯嬷嬷看得心疼,却没忘了正事,招了一个小婢就吩咐道:“小姐醒了,你去回老爷、夫人一声。” 小婢屈膝应下,冯嬷嬷回头见孔颜犹自怔愣在那,目光呆滞,不复往日的灵动,心头又窜起一股子难受,这心疼一起便叫住小婢,对另一婢女道:“英子,还是你去吧。”说着眼含深意地看了英子一眼道:“小姐才醒,人正乏呢!没得让老爷、夫人再担心,小姐又一向孝顺,也想老爷、夫人看见她精神的样子。” 英子是孔颜屋头的大丫鬟,模样出众自不必说,没有哪户小姐闺阁伺候的面鄙,孔颜更是天生一副好容貌,身边挑选的丫鬟首要看人才模样,其次才是品性、背景之类。英子打小伺候孔颜,是冯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本就是聪慧之辈,又得刻意教养,自然更加通透。她一听便知冯嬷嬷的意思,老爷、夫人一来虽是一派父慈子孝的温馨,可少不得一阵折腾,到时受累的就是小姐。 冯嬷嬷真是心念小姐呀! 英子笑了笑,笑容中透着兰心蕙质的灵慧,让人看了不由放心。 她应道:“嬷嬷,放心。”说罢,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冯嬷嬷微微点头,随又低声吩咐了一些,余下婢女就悄然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听院外风雪肆虐一片呼响。 冯嬷嬷重新坐回床边,满眼的慈爱,淡化了几分长眉入鬓的凌厉,她看着孔颜轻声说道:“已经让英子去给老爷、夫人回小姐醒了,只是看小姐这会儿精神不济,琢磨着还是先用些吃食再让老爷、夫人放心才好。” 冯嬷嬷一直都是这样,即使自己对她信赖有加,她依旧恪守自己的本分。 可若是恪守本分,为什么又瞒着她和蒋墨之谋和? 蒋墨之的轻薄,她的坠崖身亡,对她而言都是刚刚发生的,这让她如何心无芥蒂?如何面对造成这一切的冯嬷嬷? 可是主仆相伴三十年的情分,冯嬷嬷如母相待的真情又怎能忘怀? 孔颜侧首,眼睛终究还是看向了冯嬷嬷。 这个时候的冯嬷嬷真的很年轻,和记忆里在茅坪庵的那十二年很不同。 大约有三十五、六,生的白净端庄,体态是这个年纪妇人常有的圆润。头发乌黑发亮,许是为了方便,就挽了一个简单的矮髻,却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衬着身上的素面蓝袄,一望而知,是一个体面却严肃的中年妇人。 看到这里,孔颜不禁心口一阵发紧。 到茅坪庵不过到五年,冯嬷嬷便早生华发,等见了孔欣那后的两年更是消瘦的厉害。要知冯嬷嬷三十一那年,唯一的儿子早逝,她也不见那样消瘦过。 这梦境真是真实,虽陈设委实怪异,但人却是和记忆中的一样。 孔颜眨了眨眼睛,冯嬷嬷还坐在那,她索性又转头望着床顶。 悬崖那么高,摔下来又怎会生还?可能这是人往生后的人间回忆吧! 会出现与冯嬷嬷的回忆,是因为冯嬷嬷是陪伴她最久的人吧?又或是上天用冯嬷嬷对自己好的过往回忆,来告诉她蒋墨之的事不应该怪怨冯嬷嬷吗? 孔颜不确定的想着,有些病体昏沉的感觉,她倦怠的闭上眼睛。 见孔颜先是兀自看着自己发愣,接着又一声不吭的望着床顶,这会竟又像是要昏迷过去,一脸的安详静谧,这哪是平时有些倔强的小姐?冯嬷嬷心头一紧,莫不是烧糊涂了? “可是烧还没退?”冯嬷嬷脸色一白,连忙覆上孔颜的额头,一脸焦灼,“就是说山野大夫哪能治病!?可这荒蛮之地,能找到公馆住都是运气,又到哪去寻旁的大夫!?” 冯嬷嬷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孔颜却猛地睁开眼,她能感觉到冯嬷嬷手心传来的温度,真实得让她无法忽略…… “对了,这交河馆的馆驿史可是当地乡人,怎么着也该有些人脉才是!”冯嬷嬷眼睛一亮,说着就往外走。 孔颜却是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交河馆……交河馆……!这不是当年她唯一一次随父上任途径的公馆站么!? 久远的记忆一幕幕浮现脑海,孔颜强打精神坐起,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颤抖,“嬷嬷,现在是什么时候?” 孔颜是足月生的,又从小精养着,一年到头难见打一个喷嚏,更别说是生病了。可这次一入北地境内,先是水土不服,还没等缓过气便被逼人的冷气冻着,就好像要将过去没生病的势头补回来一样,一个风寒便是又发烧又昏迷,偏生还在这偏僻的半道上,可是急坏了一干人等。冯嬷嬷首当其冲,平常八风不动的严肃人,生生给逼得草木皆兵。这会儿,见到孔颜甚有精神的一问,虽问得不着边际,却着实让人放心不少。冯嬷嬷连声回道:“快午时了!说起来,从昨儿午后到现在,可是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午时……一天一夜……连昏迷的时辰都一模一样…… 孔颜吞咽了一下唾液,有些艰涩的问道:“嬷嬷,现在是元德几年?” 这话问得委实太过一反常态,冯嬷嬷回到床边坐下,抚上孔颜满是虚汗的额头,担心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给嬷嬷说。” 孔颜摇了摇头,反抓住冯嬷嬷的手,一字一顿的郑重问道:“现在是元德几年?” 不知孔颜为何非要问这个,冯嬷嬷只自知扭不过孔颜,她迟疑了一下道:“元德十四年。” 得到确定回答,心中那个不敢置信的念头也得到证实,孔颜一下像失去所有力气般直愣愣地倒在床上。 冯嬷嬷一惊,迭声叫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孔颜不语,只无神地望着床顶,满心满口的苦涩。 老天,这是给她开了个玩笑么? 既然允她了重生,可为什么让她回到元德十四年的冬天…… **** ps:阔别许久才开文,手生了,需要大家的支持,求收藏,求推荐票。O(∩_∩)O~ 第六章 任上 元德十四年腊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当长安迎来十年里的首场冬雪,塞北已是冰封千里,寒意肃杀了。 年关将至,一群一群的灾民像场突降的大雪就开始沿路乞讨。河西辖下凉、甘、肃、瓜、沙、伊、西七州城外的破庙里、驿站和公馆的屋门下挤满了这些人。从入冬他们就开始乞讨,州城内重兵把守不得而入,就一直在官道上端着碗向人们讨饭。塞北诸道是贫瘠之地,一月之后无处可讨,野菜、树皮、草根也俱食尽。正粮尽援绝,不知从何处传来风声,河西七州年供将押运上京,灾民如蝗虫过境一般,将进奉之物抢了个一干二净。 河西节度使魏光雄不作为,对河西监军使怒道:“吾守河西只击戎夷,岂可倒戈对民!?” 漏屋连夜雨,河西军军属二十八妇孺,穿着褴褛的棉袄围堵监军院,要求朝廷增加军饷、棉衣过冬。 言语不和,场面混乱,一六十老妪并一五岁孙儿惨死监军院大门外,血溅三尺! 魏光雄第三子魏湛闻之大怒,独闯监军院斩监军使、副使、判官一众官吏七人。 区区一个节度使的公子,居然私斩朝廷命官,何之大逆不道!?可魏光雄非但纵子行凶,还大言不惭的上奏朝廷,要求河西除赋税不除军饷!要知大周第一藩镇河朔都只是除赋税,军饷、政经自给自足! 消息传入京城,满朝文武震怒。 然,河西藩镇乃大周四大藩镇之一,属边疆重镇,外御戎夷吐蕃,内邻藩镇河朔。如今,河朔蠢蠢欲动的众将方安定了几年,岂可让河西成为导火索?加之河西骑兵骁勇、民风强悍,魏家在河西根基已深,若除魏光雄世袭罔替的节度使之位,又让大周其余藩镇节度使如何作想? 是故,安抚为上。 如此,新任河西监军使势必要委以重任。而大周监军使历来文官担任,天下文士以孔家为首,这般一来,竟是不顾眼看就要过年,便命父亲立即上任! 想到朝廷的无能作为,孔颜忍不住一阵暗恨。 她前生之所以会幽居庵堂,落得被蒋墨之轻薄枉死,就是因为这趟随父上任。 不过也幸亏这样,才免嫁给蒋墨之那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现在只要一想到她和蒋墨之联系在一起,她就直泛恶心!可是她同蒋墨之自幼定亲,要摆脱这桩婚约实属不易。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避免被魏光雄的儿子所救,至于其他的只能以后再看。 孔颜拿定主意,心绪平静下来,她侧首看向一脸担心的冯嬷嬷。 脸上的担心不是作假,满心满眼的都是对她的关心。 无论如何,冯嬷嬷现在对她是一心一意,就是在茅坪庵那…… 不愿再想下去,孔颜深吸了口气,朝冯嬷嬷笑了笑道:“嬷嬷,我没事,就是有些饿了。”一天没吃东西,用发了一身虚汗,笑容不免有些虚弱。 冯嬷嬷心思细密,孔颜的反常看在眼里,这会儿见孔颜看着人对了,待要细查,却听孔颜这样一说,到底万事以孔颜身子为重,当下也不再多想,心疼地看着孔颜病弱的笑脸道:“厨房一直温着粥,已经叫宝珠去取了。” 这话正说着,就见一个圆脸大眼的丫头挟着寒气进来,许是外面寒气逼人,出去一趟便是又跺脚又搓手。身后则还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 没得小姐需要幽居庵堂,身边的大丫鬟却嫁人的,前世宝珠和英子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经历过生死,人又宁帖了下来,乍一见熟悉的身边人,孔颜不觉一笑。 一切都还没发生,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 宝珠不知道孔颜想什么,只见孔颜对自己满怀笑意,她不觉跟着一笑。偏又天生的活泼性子,从小跟着孔颜一起长大,有孔颜护着、英子看着,成了一个人甜嘴快的,这一笑就不由一阵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道:“小姐可总算是醒了,这一天一夜的功夫,不说宝珠多么担惊受怕,连老爷、夫人一块这上下百来口人,可没一个不是提着心,睡不着!今儿小姐醒了,可是敢睡个觉了!”宝珠性子是急了一些,做事却很是利索泼辣,几句话的空当,便摆了小几在床上,又和冯嬷嬷一起置了靠枕、扶孔颜坐起来。 孔颜一动不动地任由她们搀扶自己坐起,心脏却兴奋地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她怎么忘了,他们此行可有一百三十八人,其中一百人都是朝廷派来护卫的好手。 只要自己跟父亲他们一起离开,而不是一人并三十个卫护在这交河馆养病,那些灾民也不会以为看自己一行人势单力薄,不熟悉河西天寒地冻、路况崎岖的劣势来偷袭抢劫,害得自己被魏光雄的儿子所救! 说来这魏光雄的第三子魏湛,倒是因为怒斩监军使等七人,一杀成名。 据闻这魏湛乃魏光雄爱子,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又自幼被父下放边军操练,很是威武不凡。 可记忆中救她的男子长得实在普通,和众所传闻的魏湛区别甚大,也不知那人究竟是魏光雄的第几子?不过传闻也可能有误。 且罢,管他是魏光雄的哪一个儿子,都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让父亲将自己留下! 时间不多了。 前世父亲因为急欲到河西都会凉州赴任,本为她的病情耽搁了三日,后来等她醒了知道无大碍只需调养十天半月,于是就在自己醒后的第二天一早离开。 也就是说,明日一早父亲就会离开! 孔颜心头一紧,自己现在病弱无力,父亲怎会让自己再经旅途周折? 略一皱眉思忖,孔颜撑着刚用了粥食的劲儿,一把按住冯嬷嬷拿调羹喂药的手,端过汤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药汁苦涩,低头喝药。 一口气喝完,孔颜大喘口气,便立即转头道:“给我梳妆!” “不要蜜饯?”宝珠愣住,小姐少生病,最不耐喝药,每次喝药不是两口汤药一粒蜜饯折腾小半个时辰,这会怎么…… 父亲马上就要来了,哪还管什么蜜饯。 瞥了眼一旁兀自端着蜜饯的宝珠,孔颜应付的拿了一颗含尽嘴里,满口的苦涩立马消除一半,她忍不住松快地叹了一声,忙又打起精神催促道:“已耽误了父亲上任之期,不能再让父亲为我担心,快去给我梳妆!” 希望父亲看她气色还行允了明日一起上路,可是一想起前世父亲执意她留下的坚持劲儿,孔颜不由一阵心慌。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不然她重生的意义何在? 暗暗下定决心,就听英子的声音响起,“小姐可醒着?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少爷来看小姐了。” 孔颜心头微慌,想起刚才梳妆后看着还行,她又定了定心神,朝英子的方向笑着招呼道:“让父亲、母亲担心了,二妹、大弟你们也来了。” **** ps:超过一万字了,可以冲新书榜了,求收藏和推荐票,O(∩_∩)O~ 第七章 父心 孔氏礼教之家,君臣、父子、夫妻各司本分。 英子头个迎进来的就是父亲。 河西同长安方位一样,都地处大周西北面,但河西是西北腹地,天气极恶。长安却在关中,气候温和,冬天下一些雪粒子,还是随下随化,都能让长安人兴奋半天,小孩子更是手舞足蹈的跑到露天接雪玩耍。哪里像河西这里,一来就是似巴掌大的蝴蝶雪,洋洋洒洒地遮天蔽日一般,不过一夜功夫就可以积一尺深。父亲上任前,就嘱咐过河西的冬天极寒,以前的冬衣万是不可行的。得了这番叮嘱,这次随行的一律都新做了厚实的棉袄。 上任的日子紧,没日没夜赶制的冬衣自然做工缺些精细,又塞了不少棉花底料,衣服看上去不免臃肿粗陋。 可即使是这样粗糙的衣服,穿在父亲身上也是好看的。 父亲穿着藏青圆领棉袍,披着灰鼠皮的大氅,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屋里头走来。 伟岸高旷,气度不凡,身上萦绕着一种常年沉浸在书海的儒雅之气,可能因为从出生以来都极为顺利,眉宇间竟然有几分青年人的明朗。 也是,父亲是嫡幼子,上有长兄承嗣留在祖籍,下有次兄在京师长安为官撑场,父亲只需要肆意人生,一心在书海沉浮,著书育人,既是己志又扬孔氏声名。 怕他这一生最大的挫折就是丧妻,也许还有前世自己的不争气吧…… 看着眼前丰姿俊朗的父亲,孔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亲送她到茅坪庵的样子,愧疚、痛惜、无能无力……太多的无可奈何压得父亲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清明的眼中也终于增添了认清这世俗社会的郁气。 想到蒋墨之让她看到的当世无奈,孔颜一下忍不住红了眼睛,原来她和父亲是这样的相像! 十二年了,这是她十二年未见的父亲,也是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父亲! “爹!”孔颜失声叫道。 这一声不叫还好,她一叫就泪流满面。 孔墨吓了一跳,不及心下奇怪,就见孔颜哭着向他扑来,情绪完全失控。 再看孔颜样子,一身没劲还硬要下床,唯恐孔颜一个不注意跌倒,孔墨连忙劝住孔颜,有些措手不及道:“颜儿,这怎么了?别,别哭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和孔颜虽是父女,可孔颜已是一个豆蔻少女,到底男女有别,哪能真让孔颜扑倒怀头来,只好双手按着孔颜的双臂,向站在一旁的冯嬷嬷连打眼色。 冯嬷嬷也不知道孔颜怎么了,刚才明明还一切好好的,哪知这一下就哭得跟泪人儿似地,又一副谁劝都不行的样子,冯嬷嬷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围在旁边劝道:“小姐,老爷这不是来了么?有什么好好跟老爷说才是。” 孔墨让孔颜这一哭的乱了神,接着冯嬷嬷的话就道:“颜儿,爹在这呢,有什么给爹说,乖,不哭了。”孔颜是孔墨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少年夫妻一块儿养的,本就投注了一腔初为人父心血在,后又他丧妻,孔颜失去母亲,父女两个可谓相依为命。这会儿见孔颜哭得像一个孩子,不由就想到孔颜幼时常这般哭闹,他没法只好抱着孔颜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得诓着,此时便一时不觉,将以前诓哄的话说了出来。 可话一脱口,不由摇头又道:“哎,都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生一回儿病,倒活回去了。” 孔墨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说孔颜还是他自己,孔颜却听得逐渐冷静下来,有些暗恼。 时不待人,不说她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这会儿可是说服父亲明天一起上路的最后机会。 可哪想一见父亲就忘了一切,开始准备的也没用上。 不过看父亲对她迁就的态度,想来说服父亲不难。 心头一定,孔颜索性就着刚才的情绪将一起上路的事说了。 她靠回床头,扯着孔墨的袖子,哭得岔气道:“爹,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孔颜说得可怜,孔墨却听得好笑,原来刚才一番竟是为这个,但又一见孔颜脸上的病容,加上多年没听到孔颜软糯糯的“爹”唤着,心下不觉越发愧疚。 他一直待在国子监著书,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河西节度使魏光雄草莽出生,为人狠辣大胆,朝廷恐其再怒斩官员,到时为了朝廷颜面,就不得不用兵河西。 他乃孔子后裔,由他出任河西监军使,魏光雄再是肆无忌惮,也不免要顾及几分,如此就顺了朝廷安抚政策。 若他不幸被害,天下文士必定口诛讨伐,说不定百姓也会为之喊冤,到时朝廷便挟制有名,其余藩镇也不好再多言,只可恨让自己做了筏子! 非但如此,还让自己带妻儿一起赴任,唯恐自己不足以让天下愤怒么!? 若不是自己无能,从小甚少生病的女儿,又岂会病得昏迷不醒? 好一个大周朝廷,真当他孔家无人么!?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大周无论谁做皇帝,他们孔家都是衍圣公府! 孔墨越想越怒。 他本是温和的性子,虽对朝廷的做法不满,但到底带了妻儿上任,此时见女儿病成这样,心中的怒火猛然窜起,可是妻女都在身边,女儿又在病中,他委实不好发怒。 孔墨压了压脾气,对孔颜温和笑道:“怎么会留你一个人呢?还有恒儿在此陪你。” 他想得不错,虽然皇命难为,他被害的可能也不大,但是以防万一,不如趁此机会让孔颜和孔恒留在这里。 一来孔颜可以将养好身子,二来若他真不幸遇害,姐弟两也能逃回长安。 孔颜是自己的嫡长女,孔恒是自己的嫡长子,只要他们平安无事,孔家嫡系三房也就无事。 不想他这边打算的妥帖,可话刚说出口,就被妻子、女儿双双否决。 “不行!”孔颜一听立马不应。 “老爷!”继妻王氏不赞同的失声叫道。 孔颜昏迷刚醒,又大哭一场,早是气虚无力,语气虽是坚决,声音却不免虚浮,自是比不上王氏震惊之下的叫声。 一下子,孔颜的声音被王氏完全掩盖。 **** ps:今天本来要写到男主出场,虽然只是最后一句露脸,但是一下写女主父亲写多了。我有个好爸爸,所以觉得女主当时看到父亲会哭的。哎,说远了,端午节快乐!当然最后不忘求收藏,推荐票,谢谢!O(∩_∩)O~ 第八章 改变 王氏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父亲是进士及第,十分注重对王氏的训诲。王氏从记事时起,不是通读《女则》和《妇训》,便是由乳母带着练针线、描绣等女红活计,进退规矩一丝不错。十六岁嫁入孔家,奉事舅姑,外和六姻,内睦九族,族里家头无不称赞,就是对孔颜这个前头留下的,虽比不上亲生却也不偏亏。孔墨对这位继妻也是满意,二人一贯相敬如宾,成婚十五载竟是没红过脸。 冷不丁被王氏驳了,还是当着子女的面前,孔墨心头不快,加之这一路上本就憋着火,就不由恼王氏不懂他一片苦心。他一下从床边站起,对王氏迁怒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见父亲倔劲上来,孔颜顿时头大。 父亲这个人看似温和,可倔脾气一上来便不管不顾,非按了他自己的来不可。 前世就是这样,被王氏一反对就硬留了大弟作伴,王氏对父亲又顺从惯了,最后只得妥协。 都怪她,一见到久别重逢的父亲就只晓哭,把王氏他们忘了个光! 这可如何是好? 孔颜着急的想着法子,王氏就已上前解释道:“老爷,他们姐弟一个病着,一个翻年才十岁,这地又实在偏得慌,我不免有些担心。”说着为孔墨解下落了雪的大氅,转身交给一旁的丫头,余光一个不错瞥见站在后头的儿子,心里忍不住委屈。 知道老爷心疼嫡长女,她没话可说。 她也是家中的嫡女,从小便见父亲对长姐要偏疼些。欣儿比不得孔颜受宠便罢,可恒儿是嫡长子啊,难道在老爷心里也比不过么? 王氏抿了抿唇,把心头的话压下去,继续说道:“老爷你看再多留几天行么?看着颜姐儿养好了身子,这也才能放心。” 这前后不着村的偏道,天气又是极寒,找个乡野大夫都是困难,连一向身子不错的孔颜都不堪病了,恒儿年幼身弱她怎能放心?也不晓得那大夫怎么号得脉,竟说孔颜要静养半个月为妥,依她看着,继女这会儿气色委实不错,最多将养个两三日即可。可孔墨的性子她也晓得,现在既然逆不过孔墨的意思,只能想其他法子。说来说去,都是孔颜惹出来的麻烦。 想到继女,王氏心头不禁有些复杂。 其实孔颜这个继女倒也好相处,可能因为襁褓时便没了生母,记忆少了,对她这个继母虽说不上多亲密,但是也衬得上恭敬,在外人看来确实一对不错的母女。而她对孔颜也自问不差,该教导的一分不差,最多比不上对欣儿下细,就是昨夜里也是守到三更才歇下。可是…… 罢了,再等两年满了十八就能嫁到定国公府,自己把她生母的嫁妆奉上,婚礼再办得风光盛大些,她这个做继母的也就够了。以后…… 王氏看了一眼俊朗的孔墨,一抹温柔暖意在眼底划过,她心绪平和了不少,望着神色有些松动的孔墨,又道:“老爷你看,颜姐儿气色不错,她的身子骨又一向是好,说不定病好的也快!”说着语气担忧的叹了一声,“我实在放心不下颜姐儿在这养病。这地委实太过荒芜,又刚遭了灾民的暴动,虽说现在制服了不少,可谁知还有没有余孽?恒儿男孩子倒没事,可颜姐儿……”有些话当在闺阁女儿家面前不好说,可有些话含糊半语,却比那说完说满让得人多想。 王氏的话点到即止,她只再说道:“老爷你看在多留几天可好?” 王氏这一番话不可不畏语重心长,话里话外更是对孔颜的担心,没露半分不愿亲生儿子留下的口风。 孔颜一直娇养着,前世这个时候又在病中,不记得王氏是否说了这些话,但现在一听,不由佩服王氏的先见之明。 她接过王氏的话头,作势不知要被留下养病的事,不可思议道:“爹,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孔墨听了王氏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妥,心头不免有几分犹豫不定,他皱眉道:“还有你大弟在这陪你。” 孔颜看了一眼孔恒,是孔家人都有的好相貌,难得小小年纪就性子沉稳,进屋多时,所谈还与他相关,偏生还能这般沉得住气,听从父母长姐言谈。 可惜若他年纪再大上个十岁还行,现在就一白净的小少年。 前世就是他留下陪自己,遇到失了理智的灾民作乱,反倒需要自己护着他。其实回想那次路险,若不是自己为了护他,说不定也不会站出马车,进而被魏光雄的儿子救入怀中。 这一次若一如前世,她难道能眼看着孔恒受害不管?孔恒可是肩负着他们三房的传承! 不行,决不能同孔恒一起留下! 孔颜正要说话,只听一个娇憨的女声插话道:“父亲,若是让大姐和大弟在这儿留下十天半月的,今儿大年他们不就得在路上过了?”说着走到王氏身边,看向孔墨道:“父亲,就多留几天等大姐好了再走吧!” 即使一开始刻意忽略,现在也不得不正视孔欣的存在。 孔颜看着走入视线的孔欣,眼中霎时跃起一抹火光。 如果说冯嬷嬷让蒋墨之入室是为了她,孔欣的做派就是完全不安好心!而且如果没有孔欣的蛊惑,冯嬷嬷又岂会轻易被蒋墨之说动!? 孔颜心中怒火灼烧,真想扑过去一把抓住孔欣,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可是眼前的孔欣还是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除了对自己被父亲看重生些小心思,她们姐妹闺阁十多年也是相处得来,虽比不上一母同胞的姐妹,但比起叔伯家的堂姐妹却是要好,毕竟他们都是三房的女儿!而现在自己又如何追究呢? 前世今生,无事人非。 孔欣助蒋墨之谋和自己,蒋墨之坠崖生亡。孔家女没有改嫁的,前世的孔欣注定守寡,即使她还不到三十。 可是这又怎样? 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后半生也有依靠,这是前生冯嬷嬷心心念着的。 而且在她看来,没了蒋墨之那伪君子,说不定日子更加痛快逍遥! 如此,让她如何原谅孔欣!?但不原谅又该如何!?她又能如何!? 孔颜牙关紧咬,眼睛死死的盯着孔欣,目光冰冷似刀。 孔欣吓了一跳,这大姐是怎么了? 自己是不快父亲的偏心,不想大弟留下来,可就算大姐看出来了,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好像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看她的目光又冷有又厉,像刀子在剐似的。 孔欣被孔颜看得有些心头打鼓,与王氏七分相像的脸上露出一丝惊疑,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叫道:“大姐?” 王氏面容端庄大气,孔欣虽与王氏长得极像,但她一双眼睛生得仿佛一轮弯弯的月牙,这样一来比起王氏便多了几分娇俏在,说起话来不笑似笑,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孔眼看着眼前的俏丽容颜,微微垂下眼,她没有错过孔欣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疑惑,她需要定一定心。 孔颜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掀起眼皮,接着孔欣的话道:“爹,这天寒地冻的,我可不想在路上过年。”知道孔墨对孔恒的重视,于是又捡了王氏的话道:“还有那些灾民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万一他们有个什么歹念,大弟还是一个孩子,女儿自问是护不住的!” 听到孔颜最后一句,王氏母女眼睛双双一变。 孔颜却管不到这些,只瞅着孔墨等他回答。 孔墨却是让孔颜说得心头松动,一时也拿不准姐弟两到底留下安全,还是一起上路更为妥帖,他负手背过众人,沉默着跺了一步。 孔颜见状一喜,父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被说动了,她得再添把火才行!只见她仰作冷声一笑,撒气道:“父亲大人只管先走,我立马追上去就是!” 一语既出,众人齐齐一怔,谁也没有想到这样赌气的话会从孔颜口中出来,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小姐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这哪还是他们三房晓事明理的大小姐呀!? 冯嬷嬷心口发虚,仗着伺候大孔颜的份上,在孔墨跟前还有几分说话的余地,忙为孔颜转圜道:“老爷,小姐她这是一时病——”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清醒!”孔颜知道她的话在孔家有多忤逆,可是她实在不想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此刻又头昏乏力,也再无精力慢慢说服父亲,索性忤逆一回,若还是不行,大不了到时真的私自追上。 她这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丝毫没有病人的气虚,语气中都是不应不罢休的执拗。 他们父女还真是像! 孔墨心头攒着事,震惊之下又见是和心头之事息息相关,一时不免忘了生气,再看着孔颜那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竟生出一丝啼笑皆非的感慨,没想到他这个一向好说话的女儿竟也是个执拗的。想着,孔墨摇了摇头,既然留下与否都有安危,倒不如按王氏说的,还是自己看着才更放心。而且就看孔颜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他前脚一走,孔颜后脚就跟上,毕竟主仆关系摆在那,只怕连冯嬷嬷都阻止不了。 孔墨看了一眼仍执拗拗盯着的孔颜,见气色确实不错,又一想刚才中气十足的话,他略一琢磨道:“再休整一日,后天一起出发!” 闻言,一屋子不约而同地大松了口气。 “不过,孔颜!”孔墨似没发现众人的举动,他语气严厉的叫一声孔颜,板脸训道:“到了凉州,禁足一月!好好反省今日言行!” 只要不再和前世一样留下就行,禁足一月就一月,她正好用这一月时间思考如何解除婚约! 想到这些,孔颜笑得一脸灿烂,脆生应道:“爹,知道了!” 孔墨心头一睹,但孔颜还在病着,却是不好再作追究,只得再嘱咐了几句,便是离开。 许是女人心细,王氏留意到孔颜委实有些反常。 孔颜这个继女对事从未这样坚决过,这次不惜顶嘴也要一同离开真不知是为何?心头纳罕着,王氏忍不住又一次探究的看向孔颜,方才携儿带女地随孔墨离开。 孔颜这头哪还管王氏如何作想,心头的一块大石放下,她也不需再勉强打起精神,这见人一走当下宁帖地酣睡过去。 **** ps:咳咳咳,剧情预告失误。但今天字数很多,所以大求收藏、推荐票,O(∩_∩)O谢谢! 第九章 事发 老人常说心宽病自去,大约真是这个理儿,没了前世被留下这一茬,孔颜觉得一切都敞亮了起来,待到出发那一日,风寒竟好了个七七八八。众人见了不免都松了口气,只是念及要静养半个月的话,个别心头难免有些想法。孔颜身边的人却是实打实高兴,冯嬷嬷又见孔颜性子回来了,只当是醒来那日病糊涂了,便生怕孔颜在路上又不好,不用王氏关切的嘱咐上,已在马车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软绵褥子,尽量减少马车在路上的颠簸。 交河馆是入河西的第一个馆驿,他们住进馆里头的第一天,馆驿史就差人往下一个馆驿传信,这样一个一个的馆驿传下,又听闻是衍圣公孔家的老爷,还是才学最好的三老爷,沿途的馆驿史是丝毫不敢怠慢,不说馆内一早做了恭候的安排,路险的地方甚至还差人提前候着引路。河西地广人稀,六十乃至百里一个驿,这样州馆、县馆的过了十二三个,总算在腊月二十四赶到了凉州地界。 此时天色还早,刚进午正时分。 按行程看,若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今夜子时便能到达凉州城。 不过官员没得大晚上偷偷摸摸上任的,再说每天赶早地出发,颠簸了一个上午,人和马都要歇息一段。 正瞅前方三十里地有一个馆驿,他们在这里打尖歇上个把时辰,正好天黑前到馆驿投宿一晚,再明儿一早光明正大的上任。 于是马车停后不久,就听王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在马车外请示道:“今日中饭摆在外头,夫人让奴婢来请大小姐过去。” 孔颜正支颈躺着看书,闻言诧异的打开车窗,寒气立时一股脑儿的钻进来,盘腿坐在车尾的宝珠马上应景的哆嗦了一下。 孔颜咦道:“中饭摆在外头?” 那管事嬷嬷姓张,她把后面的行程说了一遍,向孔颜笑道:“这不是在马车上待得难受么?夫人见这会儿雪难得停了,便想着让走动一下。”声音高兴,隐隐地透着一股子松活的雀跃。 一行百来个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特别是她们这些女眷一直被拘在车上,眼看就要到了,大伙儿能不松快几分? 孔颜推开窗往外一看,果然就见前方一左一右相隔三四丈的地方,用玄色的粗布在树干上围了两块地儿,朝廷派的侍卫都在左边的地儿,孔府的家仆则在右边忙活。 “知道了,张嬷嬷先去回母亲吧!”孔颜打发了王氏身边的嬷嬷,就叫了宝珠道:“拿上风氅,我们走!” 声音里的欢喜听得冯嬷嬷都忍不住侧目,宝珠最是嘴快,又得了可以下马车的话,心头早活发得不行,笑嘻嘻地就张嘴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比宝珠捡了钱还高兴!” 孔颜笑而不语,披了风氅,又把上面的帽子戴上,这才回顶了宝珠的打趣,扬眉一笑道:“你不懂!” 说完,不等宝珠回应,搭着英子的手就利落下车。 甫一落地,入目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地萧瑟,只有几株光秃秃的枯树在那,透着大西北特有苍凉荒芜。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却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到凉州了! 已经进入凉州地界了!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么兴奋! 如果没被留下来是改变前世轨迹的一个开始,那么现在就是彻底改变了前世的轨迹! 前一世,她就是在要入凉州的时候被魏光雄的儿子救入怀中! 时间太久远了,她已经忘了魏光雄儿子的面容,可是她还深深记得当时被魏光雄的儿子抱在马上,看着骏马飞驰中从她眼前闪过的那块石碑——凉州! 放眼四望,全然不见刻有“凉州”的石碑,试问有什么比这还让人高兴的!? 孔颜深吸口气,任冷空气钻入口鼻,她需要让兴奋得有些发昏的神经镇定下来。 “大姐,怎么不过去?”嘴角微翘,正心不由己的扬起微笑,就见孔欣从身后走来。 笑容一滞,看来并不是万事顺心,至少不想见的人还时常出现在眼前。 她一心扑在如何避免前世的那场祸上,还没有旁念想好如何对待孔欣。 即使现在的孔欣无罪,她也做不到大度的原谅。 孔颜敛神回身,睇了眼大半张脸都掩在风氅帽沿下的孔欣,她扯了扯嘴角道:“现在就过去。”说罢转身就走进了围地里,态度冷淡。 孔欣咬了咬唇,有什么了不起的! 瞪着孔颜离开的背影,不由又一次想到今年入秋时名震京城的《晓生恨》,心头顿时滋味莫名,再念及母亲每次帮着打理那十里红妆时,总是不厌其烦对她一阵说教,她一时再是忍不住地狠狠一跺脚。 什么叫她嫁妆比不上,就更应该学着打理!她那一点比不上了!?不就是晚出生了两年么! 越想越气,又到底年纪还小,口头已是不甘的抱怨道:“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乳母叫道:“小姐……” 孔欣最近惯不耐听人说教,却知自己方才是有不妥,她吁了一吁气,就打断乳母的话,尽量心平气和道:“嬷嬷知道了,我们走吧。” 孔颜离群索居了十二年,身边之人皆是仆从一流,性子不免耿直了一些,少了几分面子上的迁就,又是对当下居于下峰之人,自是不觉欠缺了一些周全,见孔欣没有立即跟上,她也不多想,自认为面上已过得去了,加上天寒地冻,人也饿得快,倒是加快了步子往围地走。 围地在官道一旁的树丛头,依着树的方向围了一个圈,只在两株有小半丈宽的树间留了人进出。 马车停下不久,围地也刚围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还在里面搬弄着桌子,王氏人也没到,估计还在马车上,到底是当家夫人,不比她早早地就出来活动身骨。 冯嬷嬷看了一眼围地里,皱眉道:“来早了!再外等会吧,免得受冲撞。” 孔颜无所谓地退出围地,一回身就见孔欣往过走来,她实在不耐去应付,当下收回目光往前走,却也不敢多走,走到围地的另一头,见与孔欣拉开了大半丈距离便是停下。 无事四望,却见围地后头竟是一条路,一块布满积雪的石碑稳稳地立在路旁。 孔颜心头没来由地一紧,指着前路就问:“为什么有两条平行的路!?”声音里有着她也不知道的颤抖。 冯嬷嬷见多识广,听孔颜问得紧张,她纳罕地看了一眼孔颜,仔细道:“这两条路中间隔着一个小树林,再看这林子的大小样子,估摸着再往前走一些,这两条就交汇成一条。”说着见孔颜一直指着前面的石碑不由一笑,“到凉州的路只有一条,看那石碑估摸着就是凉州的地标吧。” 什么!? 那石碑是刻着“凉州”的石碑!? 孔颜惊不住退后一步,怎么可能?不是已进入凉州境内了么!? “小姐怎么了?可是有哪没对?”见孔颜一下白了脸,一脸的不可置信,冯嬷嬷一惊,这又是怎么了? 闻声一回头望进冯嬷嬷担心的眼睛,孔颜强制镇定了一下,她不能这么草木皆兵。 孔颜摇了摇头,正要对冯嬷嬷说没事,只听一个粗噶的声音叫道:“那边有富户!?”声音有些远,不待听个清楚,就见乌压压的人群向过跑来 ——那是一群穿着破棉袄的灾民! **** ps:写到男主就卡文,囧!冲新书榜,求收藏和每天的推荐票,西木在这谢啦! 第十章 被救 他们来势汹涌,一群一群像突然从雪地里冒出似的,几乎就在孔颜发现他们的同时,人潮已经涌到了眼皮子底下。 当头的一批人看起来格外凶悍,个个牛高马大,脸色黧黑,身上倒是一身褴褛的棉袄,可衣襟早就开了,露出里头冻得发红的胸膛,一派的袒胸露乳,十分的凶煞模样。 这还哪是什么面皮寡瘦的灾民,根本就是一些穷凶极恶的莽寇! “啊——” 孔颜身边的人都是深宅大户里出来的,平时不说外男看不到半个,就是府中的小厮也难见一面,哪见过这般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又被突然冒出的灾民团吓住,也不知是谁当场尖叫起来。 汹如潮水的好一大群人狂奔,动静怎么也不会小,只是不免一时呆住,摸不清刚探查过还了无人烟的地头,怎么就突然钻出了这一大群人来,而且看来冲过来的势头,明显人数比他们这一百来人还多。这一声倒是叫得好了,将众人都了惊醒过来。孔府女眷们离这群灾民最近,当下只听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孔府最重男女大防,孔府男仆同侍卫都在左边围地,女眷们不免首当其冲,可再近也没有她们主仆四人离得近! “快跑!先回车上去!”孔颜来不及恨老天弄人,她不假思索地立刻掉头就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躲回马车上。 灾民虽然人数众多,又是突袭,但朝廷的一百侍卫也不是白瞎,一群流寇灾民岂对抗得了训练有素的士兵? 现在的混乱不过短时间罢了,她只要等一切平息就好,可前提必须是完好的将自己躲藏起来。 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许,她病虽早已大好,但半个来月的坐卧马车,又是闺阁弱女,这一脚踩入雪地中,再抬起向前,如此往复,犹如陷入泥泞之中,不出十余步已是气喘吁吁。 实在忍不住站住脚喘息一下,就见冯嬷嬷猛地一下拍上英子她们二人,怒目圆睁,“还不快扶小姐上马车!仔细扒了你们的皮!” 英子、宝珠到底才十五、六,打小就做被分到了孔颜身边,虽是丫头,却不比一般常人家的小姐差,一时已吓得脸色发白,只知道跟在孔颜一旁尖叫。 此时听冯嬷嬷一阵怒斥,二人背上来不及感到吃痛,立马就省过神来,她们怎么忘了小姐? “小姐……我们,我们快走吧!”英子最先回身神,连忙掺起孔颜的胳膊就马不停蹄地朝马车跑去。 刚跨出一步,只听“噗通”一声,竟是冯嬷嬷摔倒在地。 “嬷嬷——”孔颜主仆三人不由惊声叫道。 冯嬷嬷也不起身,抬头就是劈头盖脸的骂道:“叫我作甚!快带小姐回马车上去!” 说话当头,灾民团已经从四面八方向围地跑来,最多不过十余步便可抓到她们,可冯嬷嬷此时还陷在雪地里。 孔颜望着尚未爬起的冯嬷嬷,喉头动了动她也不知要说什么,冯嬷嬷已满眼温柔的看着她,口中无谓道:“我一个未亡人还怕甚灾民,倒是小姐的闺誉万不可受损!快走啊!” 声音里只有焦急的催促与无尽的担心,她不是无心的木头人,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前世对冯嬷嬷误听谗言的怨怼就此为止。 孔颜最后看了一眼急于爬起的冯嬷嬷,她不再是人英子、宝珠二人架着跑,她也脚下不停的深一脚浅一脚直奔马车。 灾民团越发逼近,孔府女眷这一见孔颜主仆这般纷纷反应过来,立时慌不择路的尖声跑起来。 三丈之外的侍卫确实是精选的好手,见右边场面一有异状,纷纷拔刀奔来,口中怒斥道:“竟然敢劫持朝廷命官,找死!” 一时间,侍卫、流民、孔府女眷齐齐陷入一片茫茫雪色之中,场面混乱不堪。 孔颜一喜,乱得正好,不像前世那般目标明显,她正好乘乱躲藏。 然而,惊喜不及袭上心头,只见一片高头大马不知道从哪突然直奔过来。 马上之人一身酱色胡服劲装,十分的年轻英俊,只是眼中的戾气极重。 打马过来之时,便是一鞭狠狠甩向一个粗使婆子,随即空中飞舞九节长鞭,对跑进围地里撕抢的灾民喊道:“就是朝廷的重赋,让你们流离失所!” 竟煽动灾民抢劫! 孔颜双目喷火的往来人身上一狠,便是赶紧逃离。 这人不是魏光雄的儿子,却比魏光雄的儿子还可恶,虽穿得长得都是那般人模狗样,可哪晓得是何处的草莽?被这人抓住比被魏光雄儿子所救还惨! 许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那人朗声大笑,狂妄之极,“这有两个官小姐,正好抓回去给小爷当压寨夫人!” 孔颜想得好,趁乱躲藏,可哪里想到她一身绯色风氅,在一片雪色之中如何不显眼,又是把整张脸儿大半的藏在风氅帽下,这不是官小姐又有那个丫头会是这样? 至于两个官小姐……? 慌乱之下,孔颜无意识的抬头一望,便见孔欣在她左后方一步多远,身上披着大红风氅,要有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一时明白过来,恨不得立马脱下身上的风氅,可外男如此众多如何去了风氅?难道让她的样貌落入众目睽睽之下么!? 孔颜恼恨,偏生一眼看去时与孔欣四目交接,当下孔欣像看到救星一般向她跑来,扯住她的衣袖,满口哭腔:“大姐,怎么办?呜呜!” 没看见有人打马过来了么!? 不知道她们两在一起目标更明显么!? 还有自己不跑就罢拉着她作甚!? 孔颜极怒,甩不开孔欣,也无时间与孔欣纠缠,那胡服男子又紧追身后,无奈只得拽住孔欣的手,正要拉着人一起躲藏,就听孔欣猛然一声大叫,她不及反应,抓住孔欣的手就被狠狠一甩,紧接着又是猛然一推。她再是左右有人搀扶,也不及这一个措手不及的重力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条长鞭落在她们之间,抽在孔颜散开在地的风氅之上。 “小姐!”跌倒拽力之下,宝珠、英子双双绊倒。 “我,我……”孔欣一下子呆住了,她似乎没想到害怕之下会将孔颜推出去,正要解释什么,却听那男子轻蔑笑道:“还想跑!?”说罢就要翻身下马。 孔欣一怔,目光在男子与孔颜身上来回了一眼,似想到什么,她一脸的慌乱,原本欲上前扶起孔欣的脚步一止,大声一叫,“大姐,我去找父亲!”说时人已跑了开去,口中却犹自呢喃叫道:“对,我就是去找父亲救大姐!是要救她!” 孔颜已无心去想孔欣了,她刚从地上爬起,男子就已下马而来,手上还玩味地呼着长鞭。 难道她重生就是为了换来一个更悲惨的下场么……? 孔颜一瞬间产生一个绝望的念头,下一瞬却是浓浓的不甘,她当即转身,不放弃一丝逃跑的机会。 可是才跑出一步,就感觉腰上一紧,接着身子猛然一轻,她——竟然腾空而起,被人拖上马背,身后是一个坚硬的胸膛。 何其相似的一幕,只是一个在马车上被拽,一个是在雪地上被拽。 孔颜不可置信地扭头一看,一下子脸上血色尽失。 **** ps:在改过自新的好生更新,需要大家的支持,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十一章 变故 紧贴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男人。 和前世一样,她又被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了,而且还是同一个男人。 广额长面,脸上清瘦,浓眉下一双细眼,似寒潭一样冰冷,加上嘴角轻微朝下的薄唇,整张脸寡淡中透着严肃,一看就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 她以为自己早忘了前世毁了她的那个男人,没想到时隔十四年,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现在搂着自己的男子,正是前世救她的魏光雄之子。 重生的意义何在?难道就为了被魏光雄的儿子再救一次么…… 孔颜仿佛被抽光了全身力气,一下子瘫软在马背上。 她侧身坐在马上,这一瘫软,身体如赘物一般向马下栽去。 “孔小姐,小心!”一个稍显冷清的男声响起,尽管口中说出的是关切之言,语气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淡漠,“我是河西节度使次子魏康,奉父命接新任监军使大人入城。” 接人……?有这样接人的么!? 果然是卑贱无耻的草莽!就是披了上层人的囊子,也改变不了那骨子里的卑鄙下流! 听了魏康的话,孔颜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口,她猛然抬头,风氅上的帽子滑落,墨染似的一头青丝乍现天地间,露出一张皎如明月的银盘脸儿,脸上肌肤微丰,肤色白如皓雪,天生透着绯色,配着一双仿佛水雾流动的乌黑美眸,仅仅是不言不语地木讷着一张脸,竟也能生出一种天然的妩媚之态,让人忍不住去想一颦一笑时又该是何等的妍丽之色,怕是祖皇帝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贵妃娘娘也不过如此了。 想到刚才一拽入怀的丰腴触感,再看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一丝意外闪过眼中,衍圣公那样的府邸竟然能养出这样的人儿?而这般容貌的女子温良恭俭让又能有几分? 魏康眉头皱了一下,眼睛却始终微微眯着,目光紧锁在孔颜的脸上。 自己还未发作,甫一抬头,就见魏康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孔颜一怔,前世今生三十年,除了被蒋墨之冒犯过,她再未与男子这样堂而皇之地面对面,即使前世她被魏康揽入怀中,都始终有着帽子遮了大半张脸,现在冷不丁被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样毫不掩饰的看着,再念及此刻还被这个男人搂在怀中,心下对命运轨迹的绝望愤怒顿时消无踪影,只剩下根深蒂固的男女之别,以及蒋墨之对她的轻薄。 意随心动,抬头的下一瞬,孔颜已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无耻之徒!放开!” 魏康才稳住欲坠下马的孔颜,不防孔颜突然猛烈挣扎起来,宁愿坠马也不愿同他呆在马上,甚至不顾马下人杂混乱。 骄纵,愚笨,果然是一个美人! 魏康陡然加重手臂力道,孔颜只感腰间一痛,就听耳畔一个厉声斥道:“不想坠马生亡就别动!” 孔颜犹自挣扎,奈何魏康手臂沉稳有力,她根本无法动弹一下,又听魏康拿性命相逼,她本就对重活一世断了念想,这一听竟是豁出去般抬头怒视,“坠马生亡也比现在好!”话中好不意气,面也是一脸的执拗意气,眼中却不由生起水汽,明显一副害怕却又义无反顾的模样——倒是一个贞烈的性子。 魏康眸子不觉一深,一抹暗光一闪而逝,下一瞬却目光一变,他倏地大手一挥,风氅上的帽子一下将孔颜笼住,顺着力道一把将人按入胸膛,低头快速说道:“孔小姐得罪!马下人杂,在下既然奉父命前来,定要护好孔小姐安危。” 这是护好她么!?这是要将她逼入绝境! 孔颜没想到魏康竟是这样一板一眼,就因为父命不让她受伤,便用这种办法护她!果然是不知礼义廉耻的莽夫! “唔唔……”被狠狠撞入坚硬的胸膛,口鼻都是陌生的男子气息,孔颜奋力挣扎,然而脸被紧压在胸膛才发出了模糊的一声,就听刚才的胡服男子猖狂笑道:“既然被二哥拉上马了,我只好抓这个了!哈哈!” 胡服男子竟也是魏光雄的儿子!好一个贼喊捉贼!难道前世那群灾民团也是…… 念头一闪而过,还不及抓住,只听魏康肃声道:“三弟,不许胡来,父亲就是怕你再胡来才派我——” 一语未了,只听孔欣骤然尖叫:“啊!放开我!母亲……娘……快来救我!” 难道孔欣也被抓住了? 孔颜忽然失去了挣扎的欲/望,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听着孔欣的尖叫声不断刺激耳膜。 魏康的话已经解释清了一切,这胡服男子就是一杀成名的魏湛,不然魏康又怎会说魏光雄怕他再胡来呢? 前一世,她遇到了作乱抢劫的灾民团,被途经的魏康所救。这一世,她遇到了叫魏湛煽动的灾民团,被前来阻止的魏康所救。 理由不同,结果却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孔欣,那么她重生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孔欣也遭遇一道她前世的罪么? 无意识地想着,无意识地明白过一切,就见这一场暴动真如她臆测的一样。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 “你,你们……”父亲震怒的声音在朔风呼啸中响起,不知是父亲因为两个女儿失了名节太过震怒得发不出声音,还是风吹散了父亲的声音,尚未听到父亲说了什么,禁揽在身上的手终于放开束缚,她来不及抬起头呼吸一下,便感身子一轻,双脚已落在地上,不防突然被放开,脚下一个无力就要跌落在地,就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住双臂,却在眨眼之间,手已从她后脑勺掠过,稳稳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孔小姐,小心!”见帽子安然戴在头上,魏康放开孔颜,退后一步。 假惺惺! 孔颜不予理会,抬起头一看,灾民已被远远地拘在数丈之外,他们前面是一列身穿铠甲的骑兵。 目光转动,朝廷地的侍卫正守在不远处,而父亲、王氏母子、冯嬷嬷她们都完好无缺的站在前面。那么,她和魏康共乘一骑、再三相拥的一幕也被所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吧。 孔颜深吸口气,她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向满脸震怒的孔墨走去。 “娘!”走到一半,一声撕心裂肺哭声划破寂静,孔欣一下从她身侧跑过,扑到王氏的怀中嚎啕大哭。 **** ps:坐了长途车,所有有点晚哈。男主终于出现了,求收藏、求推荐票,正在努力冲新书榜。 第十二章 齐心 女儿这一辈子毁了!她的女儿呀…… 王氏一把抱住孔欣,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这一刻,心里对女儿的怜惜,压过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孔夫人头衔,听着女儿委屈的哭声她只觉得心如绞痛。 她的女儿还那样的小,今年入冬才满的十四岁。可是孔家的女儿向来是百家求,早两年前就有好几家夫人递过意思,她捧在手心娇养的女儿哪能随便许人?这几年她一直暗中留意着,来之前她已经看中了两家,说虽都比不上孔颜许配的定国公府,可大周开国三大名门公府又是哪好比的?更不要说定国公世子那样的人品才德,可她选的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呀!本想着等欣儿满十五就择一家定了……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女儿该怎么办啊? 孔家家规森严,出了这种事历来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缴了头发做姑子去!可她怎么忍心让女儿做姑子呢! 王氏泪眼婆娑地低头,看着女儿即使哭泣也那般美好的娇颜,不禁悲从中来。 若这事放在其他人家,有那心疼女儿的父亲便也遮掩了过去,照样把女儿风风光光的嫁了。可到了欣儿头上怎么就这般难,即使老爷心疼女儿,可老爷为人至孝,如何扭得过她那位最重视孔家名声的公公?再则这随同的一百名侍卫,好些都是京中小官宦人家的子弟,还有几个高门大户头的旁支庶出,到时可都是要跟着他们回京的!这样一来如何遮掩得过去?想来想去,欣儿竟然只有做姑子这一条路! 念头闪过,王氏仿佛被一个霹雳当头砸下,她眼前一黑,身体就要不受控制的软下去,耳边响起了一个桀骜的男子声音,“又没怎样,哭得如丧考妣的模样給谁看!?” 自己的女儿被害成这样,这人居然还……王氏愤怒地抬起头,目光却是……有些意外,这人就是魏光雄的儿子?救了女儿的那人? 刚才惊魂未定中,一下马车就听说女儿被魏光雄的儿子抱在怀中,她当时只觉五雷轰顶,却没想到这魏光雄的儿子居然生了好一幅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看样子有十七八岁。身长八尺,皮肤白皙,剑眉星目,神情中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与自信,一望而知,又是一个骄子。 王氏目光闪了一闪,却仍旧恼恨这人的言语给人不留情面,又见怀中女儿听到这话哭得越发伤心,委实恨不得将这少年脸上的洋洋得意一耳光打掉,但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想对策才是! 总之无论如何,她决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当姑子! 不过一个念头的功夫,王氏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也不理会这挑衅的话,她拿帕子在脸上拭了拭泪,向孔墨请示道:“老爷,这里妾也帮不上什么,我还是先带了孩子们回车上吧。” 女儿出了这样的事,差不多一辈子都毁了,自己都恨不得手刃了这对毁了自己女儿清白的兄弟,更不用说王氏现在心头的滋味,奈何有些事不是光凭自己的满腔意气就可以,王氏一个深宅妇人能知道这些已不容易,而且这般情势下还不失了礼数,委实太过为难她了。 孔墨心里有些感激,他朝王氏点了点头道:“回马车吧。“说时见孔颜形单影只的向过走来,眼中痛惜一闪,又看了一眼还在王氏怀中哭泣的孔欣,不由嘱咐道:“颜儿今天也受了大委屈,你也照应下吧。” 王氏闻言一愣,随即了然。 是呀,孔颜也被魏光雄的儿子毁了清白。刚才只顾着欣儿,倒忘了孔颜也遭遇了一样的事。 只是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也照应一下,是怪她忽略了孔颜了么……? 王氏目光一暗,看了一眼哭得伤心欲绝的女儿,又看向孔墨,发现孔墨只目光痛惜的看着孔颜,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又一次浮动的情绪,顺着孔墨的目光看去。 孔颜整个人掩在长及脚踝的绯色风氅之下,出众的容貌不像欣儿一样露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身完好的不像刚经历了一场暴乱。 看来,这场暴乱受伤害最重的只有她的女儿! 王氏深吸了一口气,向孔墨应道:“老爷,你放心吧。” 对王氏他是放心的,孔墨也不多言,点了点头,便将注意转向孔颜,见孔颜异常的沉默,他心头一阵难受。 孔颜自幼失了生母,他知道少了亲生母亲的孩子,就算有他这个父亲再怎么多留意,也总归男女有别,许多地方都照应不过来,久而久之下不免偏疼了几分,可他一个大丈夫岂可常在内院?可想而知又能照应几分?孔颜从小懂事听话,从不与家中弟妹起过争执,怕也是因为这些吧。就一如现在这样,出了这样大的事竟也只沉默的走过来,他此时却希望她像在交河馆病中那样,向他这个父亲哭诉一番。 不过若真是那样的话,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立马让人将孔颜带下去,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 罢了,多想无益,先让她们姐妹回马车上才是。 孔墨背过手,压下欲拍抚孔颜的念头,长叹一声道:“同你母亲回马车上去吧,为父……”话语一停,目光转向魏康、魏湛两兄弟,见魏康还在那里压着欲一逞凶的魏湛,他冷笑一声,一贯温和的目光如破冰之刃,寒芒闪烁,“为父会为你们姐妹讨回公道的。” 父亲的话她不怀疑,只是……想到前世的最重结果,孔颜默然,她屈膝一礼,应道:“知道了,父亲。”说罢,向王氏身边过去。 看着父女两的一言一答,王氏目光不觉微冷,脑海中却闪过一道灵光,就见孔颜行礼道:“母亲。” 王氏将孔欣交到一旁,她扶起孔颜,看着这个临危不乱的继女,再一想到孔墨平时对这个继女的重视,她目光明亮了几分,声音也多了真诚暖意,安慰道:“你父亲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孔颜诧异抬头,孔欣遭此大祸,王氏竟然还有精神顾着自己? 王氏似没察觉孔颜的诧异,她支人去收拾了孔欣落在雪地上的大红风氅,等孔欣重新严严实实地披上了风氅,她才一面携着她们回马车一面安抚道:“等等吧,老爷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说时一众人已走到马车下,王氏忽然止步,目光严肃的看着她们。 孔欣疑惑抬头,哭得岔气道:“母亲?” 王氏听而不语,只将孔欣的手放入孔颜手中,盯着孔颜道:“你们都是我孔家三房的嫡出女儿,荣辱与共!”说着语气陡然一凛,一字一顿的严肃道:“记住了,越是困难你们姐妹两越要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已经无力回天了,她和大姐齐心又有何用?只是母亲一脸严厉反对不过,孔欣呜咽着点头道:“知道了,母亲。” 王氏这话明显大有深意,难道王氏已有了解决之法?孔颜看着王氏,片刻,她亦点头道:“谨听母亲教诲。" **** ps:新书榜貌似不好冲,只好努力求收藏、求推荐票。O(∩_∩)O谢谢! 第十三章 等待 不管王氏是否真有了解决之法,孔颜清楚的知道她今生绝不会再走老路。 前一世,她与蒋墨之的婚约由孔欣顶上,她被祖父、叔伯逼迫出家是在一年后回京的事,现在她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扭转乾坤。 不过当下既然毫无头绪,不如等看王氏如何应对,她相信王氏不会任由孔欣从此长伴青灯古佛。 可是看着一颗心全扑在孔欣身上的王氏,孔颜微微有些晃神。 如果当初她的亲生母亲还在,可否也会像王氏护孔欣一般?而她还会落得…… 一个恍惚而已,不及多想,孔颜就定了定神,再三婉拒了王氏留她的话,回了自己的马车。 别人亲生母女两个,怕是这会有一窝子掏心的话要说,她到底和王氏隔了一层皮,总不能因为王氏话里话外都不放心她来着,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插在中间,没得惹人嫌。 想到前世这个时候王氏对她怜惜安慰的话,以及后面似无可奈何依族中安排的行事,孔颜心下无声地笑了笑,就听着宝珠忧心的说道:“嬷嬷那有奴婢和英子看顾着,小姐只管和夫人一个马车,这夫人看着实在放心不下小姐,再说有了夫人照应,这件事应该……”说到这里只觉事已无回转之力,她再是一个忍不住,又加之今日受的惊吓,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宝珠一哭,强忍着的英子也不由红了眼睛,一声哽咽的抽泣溢出了喉咙。 冯嬷嬷逃跑时跌倒扭了脚,和一些同灾民争抢受了一撕扯伤的粗使婆子被一同送回了马车。她本是忐忑不安着,听到宝珠、英子断续的哭声,忙不迭推开马车上的门,口中不停叫着“小姐”,等看到孔颜一身妥帖的站在马车下,七上八跳的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下一瞬却想到她被抬上马车时,分明看到孔颜被一个男子搂在马上,脸上立刻又怒又恨,发白的嘴皮哆嗦了半阵,只嗫喏了一声,“我的小姐……”一面说一面不受控制地往孔颜处碰去。 正如在冯嬷嬷跌倒时决定放下的芥蒂,孔颜亲自止住冯嬷嬷欲下马车的动作,低声道:“嬷嬷,咱们先回马车上再说。” 冯嬷嬷是个心性坚硬的人,这些年帮着孔颜管着屋子头的事,知道有些事在她这里就不能乱,不然下头的人怎办?又见最该情绪失控的孔颜这般镇定,不由欣慰,却念及今日之事,又生酸涩,一时心里难受莫名,但到底不在面上显出,任是板着脸叫了宝珠二人搀扶孔颜上马车,心头知道发生了这样事,是谁都比不上孔颜难受,虽想知道这一系列变故的来龙去脉,又怕一不小心让孔颜难受,便忍了自等私下再问个清楚,也约束了宝珠她们言行。 孔颜知道她不给个态度,身边的人恐怕是寝食难安,于是斟酌了一下对冯嬷嬷道:“我和二妹被河西节度使的二位公子分别救了,母亲有了想法会和父亲商量好的,我们只要等父亲安排就是。” 孔颜这一句话虽是简单,却一下点明了个中深意,冯嬷嬷一听眼睛就是一亮。 若只是小姐一个人出了这种事,小姐又是有婚约的人,定国府估摸着是不会接受的,到时小姐怕是只有做姑子这一条路。可是现在二小姐也发生了同样的事,难道要一下送了两个小姐,还是嫡出的小姐都去庵里,这可不是甚好听的名声,这样一来就有了顾忌。再则这十多年看着,夫人面上是对两个小姐一样,甚至对自家小姐更好上一些,可她是一个做过母亲的人,怎会看不出夫人对二小姐的宠溺,如此,夫人必定会介入此事,这便又有了一线生机。 只是就怕……不过依老爷对小姐的重视,难道老爷会看着二小姐安然无恙,就小姐一个人受到牵连么? 一个念头之间,冯嬷嬷就将整件事理了个七七八八,心头的大石顿时落下了一半,一时不知该道一声不幸中的万幸,还是如何,只好口中安慰道:“有老爷、夫人护着,小姐一定万事无虑!”说着一顿,目光一一扫过宝珠、英子二人,望进孔颜的眼睛道:“小姐说的是,先等夫人同老爷商量了再看。” 冯嬷嬷果然一听就转过弯来! 孔颜向冯嬷嬷一笑,放下芥蒂是对的,而且今生比前世的境况有利多了,她还有机会。 如此一番想来,心头对前世轨迹难以扭转的绝望不觉又散去几分,隐隐地有些心切王氏会如何应作,对父亲又是一派什么说法。 奈何不知父亲与魏氏兄弟谈的是个什么情况,等她们一行女眷刚上了马车一会,父亲就将一百侍卫全拨了出来先护送她们到驿站住宿。 这一场变故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比起一百多号人中午打尖的时间少一大半,又有魏康派遣的人引路,不过天刚擦黑就到了入凉州城的最后一个馆驿。 许是因靠近凉州城之故,这馆驿虽只是一个县馆的品级,里面各类的物资却堪比一个富饶之地的州馆,晚上准备的吃食,也就成了自踏入西北腹地后数一数二的丰富。 虽然此行的主官家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但没得让朝廷的侍卫、家中的仆从跟着受饿,加上中饭没一个人用上,自然让馆驿使正常的备了晚饭,让一众人等用了个饱足。 孔颜不知道可是王氏有话要单独对父亲说,还是真如王氏话里所说今天大家都受惊了,就不用一起用晚饭。孔颜对此不置可否,听下人回禀父亲人已经到了馆驿外面,放下心了,自是从善如流的应了王氏的好意,她回了自己的屋头用了饭。 大约是心里有了主意,不再像前世一样事发当天吃不下任何东西,这天晚饭她吃了十足的饱。冯嬷嬷等人见她这样,估摸着受了感染,精神头儿也不错,竟也比平常多了大半碗饭。 只是整整一个晚上,直到二更天她入睡都没有见到父亲,不知可是王氏正在游说什么? 怀揣着这个疑问,孔颜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却硬生生等到平时请安的时候才去了住宿院子的上房问安、用早饭。 不过显然只有她昨晚睡了一个好觉,孔欣红肿着一双眼睛自不必说,就是年仅九岁的孔恒都眼下多了乌青,更不用说孔墨和王氏了。 刚目光逐一从众人脸上转过,就听父亲看着她道:“今儿已是二十五了,昨天已连夜差人去官宅收拾了,咱们先把年过了再说吧。” 等过了年再说?前世父亲可不是这样沉得住气的。 孔颜看向王氏,眼睛下有几分乌青,一看就是昨晚睡的不够,但是眉宇间的精神气儿却是不错,那么是王氏所言可行了? 念头闪过,孔颜已应声道:“知道了,父亲。” 孔墨见孔颜乖巧的应了,再念及王氏的话,心头越发添了偏颇,可是这魏光雄……犹豫一闪,孔墨皱眉道:“好了,先用食吧!一会还要赶路!” 食不言寝不语,他们进食的一贯规矩。 孔颜静静地用着清淡的白粥,心却已经飞向了凉州城。 **** ps:十三章了,总算要写到女主以后的主战场了。还是在努力冲,冲,冲新书榜!求收藏、推荐票!O(∩_∩)O谢谢! 第十四章 帖子 孔颜这里是盼着王氏的对策,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孔墨也说了等年后再说,她急也无用,遂用过早饭后就静下心的上了马车,闲适地等着一睹河西都会凉州城的繁华。 在茅坪庵山上的那十二年虽然平静安逸,但与世隔绝的生活之下,她不能否认心底还是期许着尘世喧嚣。 不过就是期许也还有二十多里地的距离。朝廷公文上程假中算了行程的,马日行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里。他们这一行有马,有车,还有步行的,从赶早天刚露晨曦出发,到底抢在午前抵达了。 孔墨是新任的河西监军使,品秩虽不过五品,却与管辖河西七州的节度使职权一样,祖皇帝曾敕令:将军监军使权责并共,可以说监军使不隶属于节度使府,其权位自不让于藩帅。如此一来,按理说孔墨今日到任,魏光雄出于同僚之义,如何也该接迎一下。只是不久前才出了斩杀监军使的事,自然不指望魏光雄来迎接,何况孔墨也是恨了这挑事的魏光雄,当日不见更好,却不想凉州城门外除了早有监军院的小吏得了消息赶来,魏光雄竟也携了三子前来。 孔颜还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自是没有拜见父亲同僚的道理,只得继续坐在马车上等他们一些官场上的寒暄后再进城。 好在一番官场上的机锋打得时间不长,车轮又骨碌碌地响了,孔墨这位新任河西监军使仪仗煊赫的朝城内驶去。 大约是魏光雄打过招呼,从城门口一直到监军院的路道全被封了街,一路上还有人专门敲锣打鼓的大声吆呼:“新任监军使大人孔大人到任——”这喊完一声,立时“咚”地一声铜锣骤响,如此往复。 这阵仗也太了吧? 不是说魏光雄不敬朝廷么?可看这隆重的样子倒是不像传闻那般。 孔颜心头疑惑着,却只端坐在马车上,隔着窗户纸很用了几分眼力瞧外面的街景。 宝珠和英子借着另一边窗纸看着。宝珠嘴快,一见便直接问出心头的疑惑道:“嬷嬷,官员上任都是这样夹道欢迎么?” 冯嬷嬷是孔颜母亲的陪嫁,还是小丫头时到曾随孔颜的外祖父上任过,却是没这么大的阵仗,又一想这次上任都有朝廷拨侍卫同行,且这些侍卫家中几乎都是官绅,想来是这两次随同上任不可同日而语,便道:“也不是。” 这面冯嬷嬷因不知道也不随便开口,只就事论事的一句话而已,宝珠却颇为赞同的点头道:“嬷嬷,我看也是!哪能都这样兴师动众的,也只有咱们衍圣公府的老爷能有这排场!”说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孔颜听得扑哧一笑,这是哪来的歪理呀! 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车外人声鼎沸地议论着。 “孔大人!?真的就是孔圣人的后裔!?” “那还有假!这监军使大人三年一任,虽也有那连任的,可你看咱们魏将军哪一次来迎接过?还把三位公子全给带上了!” “这下咱们有福了!孔圣人的后人一定会为咱们老百姓谋福的!往后再也不用砸锅卖铁的凑赋税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甚至叫新任监军使青天大老爷的都有,宝珠不由得意道:“看,猜得不错吧!听听,快听听!” 虽是为奴为婢,但能身为孔府的仆从,却是连秀才都是愿意来当得,孔府仆从自是与有荣焉,饶是冯嬷嬷也不由地与英子一起同宝珠笑了起来。 这次上任得急,一般新授的千里外官人,都有十二日的准备时间,但他们此次赴任的急,从接令到出发不过三日,冯嬷嬷三人又都是内宅中人,自是不甚清楚孔墨此行所谓何事。前一世孔颜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时间久了却是知道原因的,便是为河西七州的赋税和军饷之事。这时听到车外百姓如此指望孔家人帮着除了赋税,孔颜不由眉头微皱,又念及前世虽最终除了赋税让魏光雄称心了,可父亲也激辩赢了一局——若除赋税朝廷将不再下放河西军饷。 这样一输一赢下来,最后父亲好像也没得圣上申饬。 于是一番计较过后,孔颜便也放了心,不再深究个中原因,只一边看车窗外的人影撞撞,一边有些可惜时下年节的气氛让这迎接的仗势破坏了个彻底。 孔颜这边感慨着,殊不知其父孔墨也心头滋味难言,他怎么也想不到魏光雄那莽夫,居然从百姓那里下手。他一想到魏光雄那句相信孔圣人的后人不会不顾民意的话,就是一阵恼怒!再一想自己的两个女儿就是被他魏家人毁了清白,可谓一怒未平又添一怒,心中是对这魏家满门无耻行径深恶痛绝,对王氏的话也不觉生了抵触。 王氏不知道这一茬,孔墨是监军院的正官,虽头天上任还不需处理公务,却是有接官仪式要出行的,等接过了官印,后面还要接见监军院的一众官吏,指不定天黑才能得空,王氏这些是清楚的,便一到监军院就领着一众孔府仆从进了后面的住宅。 监军院和一般的地方衙门一样,前面是衙,后面是宅,专供监军使办公与居住,至于附属官员则带家属居住在附近一带的官宅中。如是,王氏自然要好生打理一下未来的住所。 只是一进后宅大门,王氏脸色就隐隐不虞。 张嬷嬷就是昨晌午一早请了孔颜、孔欣下马车用中饭的管事嬷嬷,她为此受了王氏迁怒被连夜打发到这里收拾屋子,忙活了整整一夜并一大上午,却一直提着心,这会儿更是小心翼翼地陪在王氏身边,自也看见王氏脸上的不快,心道了一声果然如此,便打起了精神道:“夫人,奴婢打听了,这凉州历来雨水少,开春后还有风沙,所以院子头就没怎么弄一些花木廊亭之类,不过院子倒是个个修得宽敞大气,而且足足有五进。说来,这还是除了节度使院后宅数一数二的好宅子!” 张嬷嬷这话说的是大实话,地域有别,这里的宅子虽然没有京城或南边宅院的亭台楼阁、水榭花都,却有着大西北独有高大宽敞,透着一股南边宅院没有的豪迈大气。而且一个官衙能有五进大宅给官员家属住已是难得。 可王氏哪有心思区别这些,等看见一个敞大院子里,只有两株合抱粗的松树,再一听这已经算得上是凉州数一数二的好宅子了,一颗心是直往下坠,不敢再去想魏府又该是何般境况。 见王氏一瞬间面沉如水,张嬷嬷胸口一跳,惴惴叫道:“夫人……?” 王氏深吸口气,见孔颜姐弟三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目光不由往孔欣身上一看,想着女儿自幼锦衣玉食,吃住无一不是精细,心头又是一哽,她强颜笑道:“屋子乱着,现在逛也有些不便,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逛院子。这会儿就让张嬷嬷先带你们去各自的院子,一些屋子的东西你们最是清楚,早早收拾妥了晚上才好休息。中饭嘛,也就在自己的屋头先对付了,晚上等你们父亲回来再一起用。” 孔颜无所谓,她前世就在这里住过一年,所以率先应道:“好的,母亲。” 初到一个陌生地儿,有太多事需要安排,又眼看没几天就要过年,这会儿实在没空应付几个小的,王氏听到孔颜什么也不说就直接应了,根本没有提出要挑选喜欢的院子来住,当下不由松快了口气,她这个继女确实是一个省事得。 少了一事,又想着后面的事少不了孔颜,王氏就要向孔颜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就见这宅子里原有的一个管事嬷嬷来禀道:“节度使府来帖子了,邀夫人同小姐们明日做客!” **** ps:继续老生常谈,求收藏求推荐票,冲新书榜,现在新书太厉害了,不好冲。另外貌似一直没谢谢cherlotte、vivian_wqy、Sih-Han的打赏!O(∩_∩)O谢谢。 第十六章 允嫁(上) 西北的天气说变就变,不知何时风雪又起了,一来就是骤沙急雨般,铺天盖地降落下来,刚锤砸锨铲收拾干净的青砖地上,像是洒了盐一样散得满地不均。走在这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便有那朔风裹着雪沫子,一股脑儿的往面上脖子头糊,湿冷得人瑟瑟发抖,直打颤儿。也许是从头到脚都裹在厚实的绯色风氅里,比不得就一身棉衣的下头人单薄,孔颜犹自不觉得走着,茫茫然眼前只有王氏意味深长的可掬笑脸。 即使与世隔绝的在茅坪庵山上生活了十二年,曾作为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媛,她又岂会不知定亲前男女两家的往来之态。 男方先递求娶之意,女方若也有意便做相告,再由男方设宴款待以示诚意,并在女方去做客的时候,男方的女性长辈将取下髻上发簪赠予求娶的女子,表示婆母妯娌对女子的满意,将来嫁入家中必不会亏待。 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魏康又向父亲求娶了,王氏便立马带她去魏府做客,只怕明日她前脚刚进魏府,下一刻整个凉州城都知道孔魏两家结亲! 可是,嫁给魏康……? 孔颜仰起头,风雪漫天,缭乱迷眼,如同此时的她。 重生也将近一月了,她满心念得只有避开祸事不再入庙,此外最多就是与蒋墨之解除婚约,却从未想过这之后她又该如何。 她忘了,也许还是刻意遗忘了,当世女子除了长伴青灯古佛,就只有嫁人了。若她不想再像前一世彷如无根浮萍,那么嫁人就势在必行。 可她怎么能忘天下男子,即使是蒋墨之这样的才俊也那般不堪。如斯之下,何况天下其他男儿?这让她怎愿嫁人! 糊在脸上的雪粒,终在人的体温中融化,冰冷的雪水浸过肌肤,冷意阵阵。 孔颜打了个冷颤,她真的要嫁人么? “嬷嬷,身为女子一定要嫁入才行么?”孔颜无意识的问出,像前世十二年里每次迷茫时看向冯嬷嬷一般。 正走到安排给她们的院子门口,冷不丁听到孔颜毫无预警的一问,还是当着好几个下头人面前问出这样一句,冯嬷嬷听得讶然,却不言语,只目光往四下一扫,见一众人等纷纷俯首帖耳的低下头去,这才上前一步,接过英子手上的油伞,一手为孔颜打伞,一手扶着孔颜走过院门前的门槛,轻声道:“小姐,这女子哪有不嫁人的!若都不嫁人了,岂不是乱了伦常,天下大乱么。”语气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轻快,眼中却是一沉: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孔颜不知冯嬷嬷心中担忧,她咬了咬唇,是呀,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从她还是女童记事起,每日所学无一不是为了嫁人! 而且若是不嫁,难道还像前世一样,落得被人轻薄而亡的下场么!? 嫁就嫁!有甚好怕! 反正嫁谁不是嫁,现在嫁给了魏康,到省了如何解除与蒋墨之婚约的麻烦。 再说这魏康二十好几都尚未婚配,自己愿意嫁过去可算是他的大幸了!还有这样一来自己也算是下嫁,看魏康的样子也该是个沉稳规矩的人,她嫁过去不说让这魏康把她供着,起码对妻子该有的尊重少不了。到时她再买几个美妾给他,环肥燕瘦的莺燕陪着哪还有功夫来烦自己,她就可以照样过得潇潇洒洒,还有魏府二少夫人这个头衔护着!前一世她可是听上香的香客闲谈间说起了,河西节度使魏大公子在抗击戎夷中残疾,河西节度使的爵位由二公子承袭。当时她听时还不知道救她的魏康就是魏二公子,如今弄清楚了,没准她还能成为下一任河西节度使夫人! 孔颜不是悲怀伤秋的性子,一个转念间就让自己顺应时势下去——既然反抗不得,自然要为自己谋取最大生机。 这边强制让自己接受下来,就听王氏派来带路的张嬷嬷在一旁陪笑道:“大小姐,就是这处院子了!老奴昨天连夜打扫了个干干净净,大小姐今儿只需收拾行囊入住就是了!”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孔颜心头到底对嫁人这事心存抗拒,正不愿去多想一分嫁给魏康的事,乐得被张嬷嬷转移了注意,当下朝院子四下看去。 仅仅一眼扫过,便已了然,这是她前一世住过的院子。 离王氏的正院最近,也是除了正院以外最好的一个院子,正房三间,两头各带一个耳房,东西两厢各有三处廊屋,前后一共十一间房,不比京城长安的院子房间少。只是没了一些鱼缸、树花等景物,就正房东间前一株老槐,看着委实有些寡淡。不过她十分清楚,整个监军使府后宅的院子都是这个样。其实说来王氏在一应用度上从不会克扣她,而偏袒了自己亲生的儿女。 如此,孔颜一眼看过便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张嬷嬷心头一松,这大小姐吃住最是精细不过,她真怕被挑出些错来,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年关当下,可置办不出那甚花里胡哨的什计,于是忙道:“大小姐满意就是,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使唤老奴!”说着目光往那三四个搬箱子的粗使婆子们身上一瞥,又是赔笑道:“大小姐的行囊都是那百里挑一的精贵东西,可得大小姐和冯嬷嬷这样的精细人才知道摆放,老奴这也不打搅了!”说罢行了个礼儿告退。 王氏身边的管事嬷嬷自然要给脸,孔颜打发了英子送张嬷嬷出院子,便由宝珠扶着进屋。 正房东间是卧房,为了让她早些可以休息,婆子们正呼哧着搬行礼,孔颜没得和粗使婆子挤一个屋子,还一个闲人的站那碍事,她索性避到西间屋头等着。 冯嬷嬷惦记着刚才的事,让了宝珠和英子招呼下头人布置卧房,她走到西间门口,甫一撩起猩红的锦缎棉帘,一股暖意立时迎面扑来,不由松快地吁了口气。这才快步走到孔颜身边道:“小姐,刚才怎么提起嫁人的事了?可是夫人说了什么?” 正房屋头老早放了炭盆烧着,只是为了方便下头人搬弄行礼,中堂、东间门帘大开,再是一屋子热气也架不住大西北的朔风强劲,冯嬷嬷这一来回走动,便是带了一身的寒气,说句话都哈出一口白雾。孔颜坐在临窗的火炕上,借着窗户上新糊的素纸看了个清楚,这便将炕几上的手炉往冯嬷嬷手上一塞,盯着脚踏下火盆中的炭火淡淡道:“嬷嬷应该猜到了吧,母亲说昨日救我的魏二公子尚未婚配,并且已向父亲求娶我了。” 魏二公子向老爷提亲?今儿魏夫人就下邀请帖!这不是要……将小姐嫁进魏府!? “不——” 冯嬷嬷陡然失声一叫,身体踉跄的晃了一晃,她一把放下捂着的手炉,脸色发白的看着孔颜道:“小姐,夫人怎么能将你嫁给魏二公子呢!这魏二公子那大龄男子岂配得上小姐!?小姐的未婚夫可是元德十二年的状元定国公世子!”语声尖锐,怒火冲天,置气犯上的话也冲口而出,“夫人这样莫不是看中了小姐的未婚夫婿,居然干出这等事来!也不想想定国公世子那样的人,岂会随便答应换了未婚妻,娶个样样不如小姐的人!” 果然如此,冯嬷嬷即使气得乱了方寸也满口是蒋墨之的好,看来蒋墨之真的已是一等一的夫婿人选。 不过…… 孔颜心下一哂,真想告诉冯嬷嬷,前世自己一出了事情,蒋墨之就接受了孔欣,还成了京城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只是这样的话万说不得,她扯了扯嘴角道:“嬷嬷,其实你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事,定国公府怎会再接受呢?母亲就算有回天之力,也不可能让二妹嫁过去。” 说到这里,孔颜猛地一怔,止了话头。 刚才被魏康求娶的事震了心神,她怎么忘了孔欣这一茬! 魏三公子三个月后就要娶妻,如此一来孔欣如何嫁过去?可除了嫁给魏三公子,孔欣也决计不可能再嫁他人,这王氏到底是作何打算?难道真的瞒着父亲私自许配? 念头闪过,疑云顿生,却是迷雾重重,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这时,只见王氏身边的张嬷嬷去而复返,满脸焦急地闯入屋头,摔帘哭道:“大小姐,快去正院吧,夫人为了您的婚事正受老爷斥责呢!” 父亲回来了!?父亲现在不是应该在外衙接见一众属官么? **** ps:亲们在评论区吱一声吧,继续求收藏!O(∩_∩)O谢谢 第十七章 允嫁(下) 孔颜惊疑不定,难道一切真的是王氏自作主张,父亲根本没打算将她嫁给魏康? 一路随张嬷嬷快步疾行,心下越想越觉得可能。 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该如何做? 想到父亲一贯的性子,这下被王氏暗中做主,说不定一着恼就回禀了族中,到时…… 尚未权衡过来,已到正院门口。 此时的风雪比午后更大了,十几个下头的人就垂手立在这箫箫朔风中,身上的青布棉衣已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父亲竟然把一院子的下人都赶了出来,看来怒火不小。 孔颜一边暗忖,一边跨过正院大门,加快步子地朝正房走去。 刚走到正房廊下,就听“嘭——”地一下,瓷器碎地的声音骤然响起,父亲震怒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王氏你居然背着我和魏夫人合谋,还私自答应将颜儿嫁给魏康!?” 王氏哽咽质问道:“我这还不是为了颜姐儿好,颜姐儿出了这种事,不嫁魏二公子还能嫁谁!?老爷以为定国公府会要一个不清白的世子夫人么!?” 沉默须臾,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已多了一丝冷然:“好女不嫁二夫,颜姐儿已经许给了蒋家,她嫁人只能嫁给定国公世子!” 好女不嫁二夫,她嫁人只能嫁蒋墨之,父亲居然是这样想的……那么前世…… 孔颜脸上一白,拾阶而上的步子也随之一顿,下一刻她却猛地走上台阶,一把撩开猩红的门帘,直接走入正房中堂问道:“好女不嫁二夫!如果定国公府不接受女儿,父亲是不是要让女儿出家!?” 似乎没想到孔颜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孔颜会这样直白的一问,孔墨一怔,怒火冲天的清俊面容上闪过一丝尴尬的愧色,他意外地望着孔颜,嘴唇蠕动了片刻,终是开口道:“孔家……没有二嫁的女儿……你母亲说了,只要你大妹顺利嫁给魏湛,我们就能让你依然嫁到定国公府去,可是……可是魏湛他已经有未婚妻了,所以……所以……”在女儿一瞬不瞬的目光下,断断续续地嗫喏了半阵,到底无法说出那绝了女儿家希望的话,只能一时进退两难的僵立在那里。 果然如此。 孔颜心里忽然有一种说出的滋味,她不知道是因为前世的逼迫出家也有父亲的影子,还是一瞬间一切反了过来——嫁给魏康竟已成了她今生唯一的出来。 只是……即使明白父亲会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而前一世也是因为的据理力争,她才不用剃度,不用被送回大东北的老家关在小小的家庙中,可是到底不甘、委屈、愤怒、失望……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滋长,她不受控制地望向父亲道:“所以父亲要送女儿去家庙么?” 孔颜询问的声音轻缓低呢,却听得孔墨身体猛然一震,下一瞬又似乎无法直视孔颜的目光般,竟是狼狈的撇过头去,一句辩解的话到了喉头却难吐出。 沉默立在一旁的王氏却看得嘴角微微一翘,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从脸上闪过。 “老爷。”王氏走到孔墨身边,珠泪旋落道:“出了这样的事,本来就不是颜姐儿和欣儿的错,可却要她们姐妹俩承担后果,我……真的不忍心啊!”说着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上面颊。 此时对女儿确实心存不忍和愧疚,对哭泣的王氏却是没那怜香惜玉的心,脑中只有被王氏欺骗的愤怒,孔墨怒道:“不忍心!?你不忍心的也只有你亲生的女儿吧!居然拿话哄住我,只要欣儿能嫁给魏湛,颜儿就依然能嫁入定国公府,可你明明知道这是——”话戛然而止,不觉思及自己也明明知道定国公府不会接受一个不清白的媳妇,却依然让王氏拿话哄住,再说便是自打自嘴,他深吸口气,重又说道:“这倒不提,可今早四更的时候,明明有下人给你回禀了魏湛已定亲,你却瞒着我不说,还让人快马加鞭去给魏夫人送信。我告诉你,我孔家女儿没有抢人夫婿的,明日宴席谁也不准去!” 原来魏府邀约是这样来的,王氏为了孔欣的未来竟真敢欺瞒父亲。 这次王氏到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难道这就是为母的心么? 孔颜迷惑的想着,眼中却有一丝自己也不察觉的羡慕划过。 王氏却被孔墨诛心的话激得浑身发颤,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地为他生儿育女,对孔颜处处照顾的甚至超过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在孔墨的心头却是这样想她的! 王氏心头仿佛泣血一般阵阵发疼,但是女儿的未来还等着她去守护,王氏仿若未闻孔墨的诛心之言,她只作伤心的望着孔墨道:“我岂会让欣儿做出抢人夫婿的事呢?老爷您有所不知,魏大人有个嫡亲的兄长,却无嗣病亡。五年前,魏大人在魏太夫人临终前曾答应过,将来定让一个儿子替兄长娶一房传嗣媳妇。” 替魏大人的兄长娶一房传嗣媳妇,这不是兼祧么? 兼祧,即一人兼祧两房,兼祧之人不需过继,只需为两房各娶一门媳妇,两房媳妇以妯娌相称,以后所生子嗣归各房所有。 若有兼祧这事在,即使魏三公子已有未婚妻,孔欣嫁过去便是名正言顺。而且魏三公子这一旦兼祧了其大伯父的房,他先前定亲的那位未婚妻以先来后到看,便是从长走,一下就从河西节度使的三儿媳妇,便成侄儿媳妇,倒是孔欣这个后来的成了堂堂魏府三少夫人。 王氏这真是好打算,难怪敢瞒着父亲暗下操作,只怕让张嬷嬷拉了自己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和孔欣一起相逼父亲,让父亲连念着父女的情分上允了婚事。 孔颜渐渐从前世与今生交叠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这边刚明白过王氏的打算,就见正房西间的门帘一挑,孔欣突然从里面走到孔墨的跟前,然后跪下哽咽道:“父亲,女儿才十四岁,真的不想被送到家庙去,您就让女儿嫁了吧!否则……女儿只有死路一条!”话到最后,已是哭软在地。 估计是母女连心,又或是被孔欣寻死的念头吓住,王氏似一时悲从中来一般跪了过去,一把抱住孔欣哭道:“怪只怪娘没把你护好,怪你偏偏做了孔家的女儿,既然享了孔家十四年的养育之恩,就用你一生来还吧。只求你念着为娘,不要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待在家庙让娘知道你还活着!”呜咽两声,她抬起头看向孔颜,泪眼潸潸的看不清神情,只能听到她悲戚的道:“颜姐儿,你虽不是我生的,可我也一直把你和欣儿一般对待,以后家庙头只有你们姐妹了,要互相扶持知道么?” 本该是自言的问语,全不需当事人的回应,王氏却执意的望着孔颜,等着孔颜的回答,似要从孔颜口中亲耳听到肯定答案她才能放心。 孔颜默然垂眸。 是,现在该轮到她了。 孔颜向过跪了下去,低头垂手,顺着王氏母女的话道:“母亲已经告诉女儿了,魏二公子已向父亲求娶女儿,如果父亲怜惜女儿就将女儿嫁过去。若是不允婚事,女儿也不怨怪。”话头一顿,孔颜抬头,直直地看向王氏母女道:“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一个女儿嫁一个女儿不嫁的。不过,二妹你尽管嫁就是,只要清明时节不忘了给我上柱香就是,也算全了今生的姐妹之情,我也可报了母亲十多年的教养之恩!” “颜姐儿!”王氏突然哭道,转身一把抱住孔颜哀泣道:“我两个苦命的女儿呀!明明有活路可走,却偏偏……”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 孔欣见状立马跪了过去,抱头哭道:“大姐,我不要一个人嫁,要嫁一起嫁,不嫁我们来生再做姐妹!” 一时间,整个堂屋里嘤嘤凄凄全是母女三人的哭声。 孔墨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他踉跄的退后一步,怎么成了他要逼死妻女了? 他呆住了片刻,忽然看向孔颜问道:“颜儿,你可知你已许配给定国公世子了,你还要嫁给魏康么?”一语问完,不觉又立刻补充道:“魏康和定国公世子可谓不堪匹及。” 不堪匹及?谁不堪与谁匹及? 世人眼中,哪怕是父亲眼中,都是魏康不堪与蒋墨之匹及吧! 可在她看来,即使魏康千万个不如蒋墨之,她也宁愿嫁给魏康! 孔颜抬起头,一字一顿的答道:“我愿意嫁给魏二公子,请父亲成全!” 孔墨大震,他怎么也没想到与自己最像的大女儿居然……他一下子像突然受了极重打击一般,呢喃自语道:“我以为你和为父想的一样,宁愿出家也不再嫁他人……” 看着仿佛深受打击的父亲,孔颜心头一酸,对父亲的介怀一瞬消失无踪,脑海里只有父亲对她的好,忍不住就要道出她以前真的是这样想的,却一想到前世的结局,她终是低头默认了。 当世身为女子实在太难,成人之前孔府可以给她足够的庇护,可如今只有河西节度使府二少夫人的位子才能让她活得更好。 所以,请原谅她只能这样逼迫了。 也许妻女的以死相逼终究压过了孔墨心头的礼教,良久孔颜终于听到一个应允的话音:“既然如此,就趁着父兄知道前把婚事定了吧。”说时人已颓然地往外走去。 “谢老爷!” “谢父亲!” 王氏母女欣喜若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孔颜却只呆愣地望着孔墨离开的方向。 前世今生的命运就这样改变了么? 事到临头忽然生出迷茫,孔颜连忙深吸了口气,她只告诉自己,现在只需等明日去魏府定亲,然后成为魏府二少夫人。 想到魏府二少夫人的头衔,乃至未来的河西节度使夫人,孔颜起伏的心神不自觉地安定了下来,她从地上站起来,终于同王氏母女一样露出喜色。 明日的魏府之行会是一个好开始吧! 孔颜微笑的想着。 **** ps:今天有点晚哈,前世就此结束了。另外谢谢评论区冒泡的亲们!O(∩_∩)O谢谢! 第十八章 赴宴 腊月二十六,冲鸡,岁煞西。宜嫁娶、安床、开光、会亲友、出行、开市,是一个结亲会友的好日子。 天刚刚亮,监军使府门訇然洞开,穿戴一新的仆从一拥而出,个个喜气洋洋。 他们三五一群,有条不紊的分工而行,或是铲冰扫雪,或是登高挂彩,又或石狮系红。一系完毕,又两个小厮抬着大卷的红毡子从门口一直铺到路中间去。 前前后后一个时辰的布置,立时把监军使府门弄得焕然一新,气派非凡。 有赶早市置办年货的路人看着这一大番阵仗直嘬牙花子:“这还没过年就这大的排场!” 话还没落就有人惊奇啧啧道:“不是昨日才到么!?咋就弄出这些名堂了!” 扫地的仆从一听哈哈一笑,也不知是笑凉州百姓的孤陋寡闻,还是自豪身为新任监军使的家仆,一时笑罢方道:“挂红也就是沾个年关的喜气,今儿不过是夫人小姐应邀去节度使府罢了,哪能就这样过年的!”话虽说得客客气气,语气里到底掩不住得意。 众人一听当下一愣,倒没明白过话头的味儿,只是一同咂了下舌:不过为出一趟门得个好兆头就这样,真不知道过年又该是…… 等一下! 又羡又赞还没回过味,就有那精明的货郎转过弯来,一时先是想起英雄救美、魏二公子下跪求娶的传闻,又是思及昨日盛大的迎接仪式,再来今天的沾喜赴宴,莫不是这孔蒋两家真的要结亲了!? 大惊之下,失声喊出,可谓一时激情千层浪,哗啦啦众人像砸开锅一样讨论起来。 仆从见人边走边说,到没堵在大门口讨论,他们又是忙得不可开交,索性不去理会,各自忙起了活计。 府门外一众人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不知道里面内宅头才真是一大早忙了个底儿朝天,不说正院屋头王氏母女如何折腾,就是孔颜也被冯嬷嬷备的七八套衣服给花了眼。 孔颜是没想到冯嬷嬷一见事情落定态度立马来了个大逆转,而她又心头到底存了几分不甘在,又见赶紧做的那些衣裳委实比不得以往,哪有什么打扮的心思。好在赶紧的衣裳看上去差不多,又是年关喜气卡在那里,终是在辰时正收拾妥当,带了英子、宝珠到正院碰头。 孔墨也不知是还有气,一大早就去了前面衙头,王氏母女已经在了,等孔颜一来就将目光投了过去。 里面月白的交领复襦,下身是十二幅石榴红裙,外面一件玫瑰红宝相花纹的罩袍,墨染的青丝梳了一个高髻,前面戴了一只赤金条形链珠。看上去一贯的明艳端庄,丽色逼人。 王氏心头微松,幸亏是错开对了,她点了点头道:“差不多时辰了,该去节度使府了。” 节度使府与监军使府是凉州城最大的两座官宅,一个在南大街外侧,一个在北大街外侧。 如此,马车缓缓驶入南大街后,要穿过整个凉州城才能到魏家。 俗话说,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平头百姓一年到头少沾荤腥,就过年能放纵的吃上一顿,这一到二十六家家赶大集,大鱼大肉成溜地采买。再过了明儿的二十七,差不多也该关门过年了,到时就是有钱无处花。赶着集市的最后两天,商家、摊贩齐齐上阵,鞭炮春联、香烛烧纸、干鲜果品琳琅满目,沿街叫卖、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往来之人更是络绎不绝,一个摊子才散了一批人,立马推推拥拥的又一大群人,茫茫雪光的街道不觉已是沸腾了起来。 街道上虽是人满为患,但有监军院的官差开道,马车仍是顺利地缓缓前行。 透过新糊的车窗纸,不知是太久没感受过这样的热闹,还是受了这扑面而来的喧嚣人气影响,孔颜看得一脸的兴奋。 许是身边就宝珠、英子两个自己人,到底忍不住地感慨道:“现在这样真好!” 宝珠一开始也看得有趣,但看多了哪比得上京城赶庙会时的热闹,不过一会儿便失了兴致,本就纳罕孔颜怎看得这般稀奇,于是探过头看去:“什么真好?”边说边往外看,模模糊糊看见是提着大包小件的路人,中间倒是带了两个玩红纸灯笼的小孩儿,一望就知道是办年货的,委实看不出有甚稀奇,不由撇嘴道:“就是一些采年货的哪有趣了!” 孔颜掩不住好心情地道:“这年过的多热闹,还不好么?”比起茅坪庵山上清冷的年节可是好太多了。 十二年了,她整整十二年没见过这样的喧嚣了,孔颜觉得自己都快忍不住要开窗探头出去了。 英子见孔颜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这样难得的好心情,却是从那次交河馆生病后再难见的,此时一见生恐宝珠心直嘴快,扰了孔颜难得的好心情,她连忙接口道:“奴婢常听边关百姓淳朴,过年的热闹劲儿可不比长安少,想来今年在凉州这个年一定热闹极了。”这话正得孔颜的心,当即兴致勃勃的说起了今年怎么过,等回去还要亲手剪窗花的话,宝珠一听顿时来了乐,也凑趣的聊了上去,一时间车上言笑晏晏,主仆三人都歇了对魏府的复杂心思。 大约是说笑的时辰溜得快吧,不觉间鼎沸的人声渐不可闻,四下一片地安静。 又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片刻马车轻微一晃,又走了起来,孔颜心下微叹一声,敛了脸上的笑容,对宝珠二人道:“好了,进魏府大门了。” 到魏府了? 这以后可是小姐的婆家,也是她们未来的归属之所。 宝珠、英子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神色一紧,正襟危坐起来。 马车继续缓缓而行,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车又停了,透过车窗可以隐约看见马夫、护卫离开了,几个穿靓青色袄子的婆子走了过来,随后马车又像碾着了什么似的晃动了一下,便重新走了起来。 看来还知道些规矩,孔颜松了口气,又道:“进二门了,该是下车了。” 话一说完,马车内气氛不觉一沉,便感马车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一个陌生的婆子道:“请孔夫人、孔小姐下马车。” 宝珠二人闻言一怔,孔颜心下明白,看了一眼道:“别想其它的,就当是京城寻常的做客。” 话头落下,车门便从外面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圆脸妇人从外头看进来,眼睛往马车里一扫,顿时一呆,半晌才叫道:“是孔大小姐?”说着话眼里却是难掩的惊艳,话音犹在又反映过什么似的,连忙赔笑脸道:“请孔大小姐下马车。”说完神色有些异样的退到一旁。 见状,宝珠二人习以为常的忽略不计,她们一个跳下马车,拿了脚凳在车下放好,一个扶着孔颜慢慢挪至车门,先跳下车的立马接过手,这才将孔颜扶下车。 甫一站定,就感场面一寂,一下子十几束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十二年没再接触这样的目光,孔颜不觉微微皱了一下眉。 好在沉寂不过眨眼,骨碌碌地车声又从二门的方向传来,这时不知是谁“哟”了一声道:“李家夫人、小姐来了。” *** ps:我检讨今天有点水,而且还这么晚,实在被一个饭局绊住了。看在俺昨天满满一大张多多支持哈!明天会继续加油滴O(∩_∩)O~~~ 第十九章 婚期(上) 今天来不是为了商定婚期么,怎么还邀请了其他人? 孔颜心里诧异,就见王氏一瞬不瞬地盯着驶来的马车,目光微微发沉。 王氏知道来人是谁……? 孔颜心念一动,目光重又忘了过去。 马车停下,只见一个蓝袍妇人并一个红衣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听闻大西北寒冬酷暑,天气极恶,又多以面食为主,女子生的素来健美,是以,当地都以艳丽高挑为美。这红衣女子就是一个典型的西北美女,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冗长脸儿,皮肤白皙,眉浓眼大,鼻梁高挺,容貌十分的艳丽成熟,体态也颇为婀娜,很是高挑丰腴。那妇人大约有四十出头,与女子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体态也较之圆润了好一些,一望可知这是母女两人,只是大约上了年纪,敷了很厚的一层白/粉,将眼圈周边的乌青和眼纹凸显的更加明显,看上去带着憔悴,同精心打扮过、又年轻上好几岁的王氏一比,从气色上便是差了一大截。 看来这位李小姐就是魏三公子的未婚妻,就是不知她们今日是不请自来,还是也接了帖子? 若是受了邀请,这魏夫人也太自视甚高了吧,竟然如此对待孔家的女儿! 孔颜一看之下目光微沉,心头已然生出不悦。 孔颜都是这样,何况王氏母女? 却不待任何一方有所表示,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从月洞门头走了过来。 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素面罩袍,里头是月白的复褥、淡青色的棉裙,头上梳了一个如意矮髻,只在右髻处斜插了三支赤金梅花簪子,一身装扮素净中透着文雅。如此之下,虽然生的不过清秀而已,这样看上去却是端庄大方,一看就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孔颜一边暗中端量一边下了印象定论,又想起昨夜王氏让人给她说的魏府情况,便知这是魏府的大少夫人。 下一刻,果不然就听她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没想到孔夫人和李夫人一起到了!回头侄女一定得给母亲禀告一声,这可真是有缘来着!”说时就向王氏和李夫人逐一见了个礼,许是魏夫人还在正院等着,也没立即将两边人做个介绍,只一语说罢就一面往孔颜、孔欣身上扫去,待目光触及孔颜微微一怔,却也没得停了话头,只听她一面语声不变的又道:“外面天寒地冻,看这样子怕是又要起雪了,可没得冻坏了这三位妹妹,侄女可是早备了肩舆候着呢!” 温和的语声中透着爽利,言行举止虽比不上京中的妇人,但看上去还是知礼懂规矩的。 孔颜又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大少夫人话中的意思不难听出,这李氏母女果然是魏夫人请来的,心下不悦之余不由轻叹了一声。 这魏夫人敢如此做派,想是一个人在河西命七州的妇中独大惯了,处事不免猖狂,可真的猖狂哪是这样个猖狂法子来着?可她以后就要在这魏府头生活了。 孔颜心下叹息着,面上却是一贯的挺直背脊,微扬下颌,由着宝珠、英子一左一右搀扶着上了肩舆。 肩舆一人一架,又是冬天四周便加了帘子,她们一众都是夫人、小姐的,断没有探头闲谈的。 一时悄然无声,也不知是真的不便交谈,还是各有旁念无心顾及,就一路沉默而行。 正如大少夫人说的,她一早就置办妥当等她们来了。 孔颜高坐在两个粗使婆子抬着的肩舆上,她又是做不出来头次做客就东瞧西望的,一路就闭目养神的坐在肩舆里头,等到肩舆在雪地头稳稳当当的停下,英子撩开肩舆的棉布帘子,宝珠扶她下地时,却不由一怔。 只见一个倘大院子里,左右粉刷一新的抄手游廊,由正院门口一直通到入二进的穿堂,在穿堂与抄手游廊之间的角落头,两株腊梅开得正艳。 到底是大西北第一贵夫人的院子。要知她自从踏入大西北腹地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一抹红,天地间无一不是茫茫白雪。 一眼看过,孔颜压下眼底的讶异,同大少夫人就着右边的抄手游廊,一路穿过院子,走过穿堂,直接来到位于二进的正房大院。 一贯的格局,正面五间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院子的右上角有一株参天老槐,下面放着石凳、石椅。 不待细看,已来到正房外面,廊檐下立着丫鬟立马打开帘子朝内禀道:“大少夫人迎接回来了!” **** ps:亲们,俺无颜见你们!太久没找到一本看得下去的末世文了,昨晚终于翻到一本,于是一看到第二天早上,耽误了今天上传的时间,我会加快进度的,明日直接下聘礼了。明日下午六点见! 另外谢谢饭叔的打赏和更新票,催更对我而言是某种肯定,今天看到多高兴的。 第二十章 婚期(下) 进门不同京中人家是一架屏风,直接一间两架的敞亮中堂,地上铺着如云暗纹的大红茵毯,一直延至正中的屏风床。 孔颜知道,正坐在屏风床上的就是河西节度使夫人,魏夫人。 中堂宽阔明亮,除了立在左右清一色朱红高脚椅后的绿袄丫鬟,就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嬷嬷立在屏风床旁,进门第一眼就能清楚看见魏夫人,孔颜不由留心看了一下。 魏夫人看上去和李夫人差不多年纪,都是四十出头的样子,只是魏夫人许是保养得宜,面色红润,气色十分的好。头发乌黑发亮,一丝不苟地梳成高圆髻,插了一支赤金的红宝石簪子,配着身上的绛红罩袍,周身的富贵气派。再看她圆润白皙的脸上,竟是和魏三公子有五分的相似,可以看出年轻时必是一位容貌出众的美人。只是眉宇间透着常年居于高位的傲气,长眉入鬓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很有几分凌厉之气。 大约将门妇人都是这样吧,少了一些脂粉气,却多了寻常妇人家没有的爽利英姿,就像初见的那位性格温和的大少夫人,不也是温柔中透着干练爽利么? 这样的妇人多是心胸宽广之辈,比起京中那些面慈心冷的贵妇人怕是好相处不少,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孔颜心念转换间已走至中堂大厅内,这时魏夫人才搭着身旁嬷嬷的手起身,迎了过来,笑声爽朗,“总算见到妹妹了,不愧是衍圣公府的三夫人,真是好风仪。” 不说她们本是结亲的人家,就是主人风度也该迎出大门,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又是女儿未来的婆家,王氏自是没得落下脸色,只当自己年纪比魏夫人小,权作妹子与老姐姐拜见,遂敛了心气,向魏夫人福了一个身道:“姐姐谬赞了,到累的姐姐年下正忙得关头,还分神招待妹妹。” 魏夫人扶起王氏,不在意地说道:“儿女大事,我这个做娘的不费神谁去费神!”说罢还是一叹。 似没想到魏夫人非但受礼不还,竟半句客气的话也没有,王氏一怔,愣了一下才介绍孔颜和孔欣道:“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大的单名一个颜,小的一样就单名一个欣。” 孔颜闻言,随即敛下眼中笑意,从王氏身后上前一步,向魏夫人蹲身行了一个福礼道:“孔颜拜见魏夫人。”说完抬头朝魏夫人一笑,却不及退回王氏身后,已被魏夫人拉住双手,孔颜一怔,就听魏夫人讶异道:“竟是长得这般出挑!”讶异一过,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魏夫人忽而一笑,挑眉道:“这阴差阳错的好!” 阴差阳错的好,这是什么意思?是和救她的魏二公子有关么? 孔颜心头一疑,还等魏夫人说什么一解疑惑,魏夫人已放开她的手,她也只好退回王氏身后,由孔欣上前拜见。 不过,却不知道魏夫人是顾忌李家母女在场还是如何,并没有过太过亲近孔欣,只在孔欣拜见后点头恩了一声,就向李家夫人介绍给她们,言谈间不乏对亲昵:“这是老爷旗下大将左厢兵马使李将军的夫人和小姐。” 兵马使,节度使之下最重要的武职僚佐。三十年多年前,河朔藩镇作乱的那位节度使,最初的官职就是兵马使。 如此看来,这李家在河西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只是越是这样,这位艳光十色的李小姐就可惜了,堂堂兵马使家的小姐,本该成为魏府的三少夫人,却无辜受波及成了侄儿媳妇。 孔颜心下暗忖,也自不管王氏母女听过魏夫人的话后可是介怀,她从善如流的与李氏母女互相见过礼,然后与李氏母女分坐在左右两边的高脚椅上。 许是临近午时,年下委实忙碌,又还有要紧事商谈,坐下不过寒暄片刻,魏夫人便让身边的嬷嬷亲手捧着一个漆红莲花捧盘过来,上面铺着一块大红锦缎,三支金钗并放一排。 三支金钗? 孔颜目光一凝,李小姐已经定了婚期,魏夫人怎么准备了三支? 她坐在王氏母女之间,下意识的就向王氏看去,却见王氏正揭开茶碗的盖子,袅袅水汽蒸腾而起,她看不见王氏的神色,只是王氏白皙的手背上不知可是刚才在外受了冻,有几楞青筋微微凸起。 这时,就见魏夫人瞥了一眼捧盘上的金钗,笑道:“我这一看三个花骨朵儿的闺女,就是喜欢。这儿刚好有三支时新的簪子,正好配她们小姑娘。” 果然还有一只是给李小姐的,想来这样也可以安李小姐的心吧。 孔颜念头刚一闪过,就见对面上首坐着的李夫人脸上一喜,激动得双唇微微嚅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谢姐姐还记着燕飞。” 魏夫人长叹一声道:“我们老姐妹十多年的交情,我又是看着燕飞长大的,我和你疼她的心一样。” 原来李小姐闺名燕飞,但是人如其名,一眼看去就仿佛大燕高飞般明快。 孔颜如是想到,只是此时李小姐却一下红了眼睛,望着魏夫人唤了一声道:“魏姨……”一语未完却已止声低头,然一声魏姨却已说明一切,魏姨而非魏伯母,亲疏立见。 别人相识十几年,自然比今日初次见面的生人相熟,一声魏姨也是无可厚非,却难免叫她同王氏母女脸上有几分下不了台,不过到底李燕飞是无辜受牵连,孔颜敛下目光只作不知。 一时间,堂中气氛不觉微微沉滞。 到底大少夫人与第一眼所见一样,是一个和善好相处的人,只听自进门一直站在婆母魏夫人身旁的大少夫人道:“儿媳真是委屈呢!母亲对孔家两位妹妹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会还不忘对李妹妹疼爱,就把儿媳给忘在一旁!”说着目光一转,朝孔颜她们三个小姐道:“三位妹妹快去把母亲的钗子得了,也让大家看看母亲有多偏心!” 魏夫人似无奈一笑,对着大少夫人摇头道:“你平常在我这得的东西还少了?得了!回头再打一支钗子给你送去总行吧” 不等大少夫人说什么,王氏已放下茶盏,开口笑赞道:“姐姐真是个疼儿媳的人!” 大少夫人立时一笑,道了一声“孔夫人说的是!”,又好像得了什么天大喜事一般,连忙走到魏夫人跟前屈膝一礼讨赏道:“儿媳谢过母亲赏赐。”说完,忙又招呼孔颜她们三个小姐上前拿钗子,如此一番倒是让气氛热络了过来,一连也让多有些沉默的李氏母女言笑晏晏了起来。 孔颜舒了口气,虽然李家无辜受牵连,但她们孔家也算是折了进去,魏夫人如此亲昵李家冷落孔家,她面上也不好过,毕竟一笔写不出二个孔字来。 这见气氛又活络了回来,她也与孔欣并李小姐一起上前,受了魏夫人给她们备的金钗。 也许都是将来的儿媳不好偏颇,三支钗子大小做工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凤凰抖翅欲飞的金凤钗,只是她的凤嘴衔了一颗红宝石,孔欣与李小姐的那支是一样的黄宝石。 受了未来婆母当着妯娌给的金钗,她此行的目的已然顺利达成,只是这桩婚事到底波折颇多,未免夜长梦多,王氏这些做夫人的自要一番话谈,却不是她们云英未嫁的小姐可以听的,自是不作揭穿的听魏夫人的话,由大少夫人带着她们三个小姐去偏厅说话。然而她们三个又是这样的关系,事情更是发生的突然让人还未转圜过心绪,就要谈笑风生的聊在一起,委实太过来了。不说是她自己,就是孔欣、李小姐这样本是娇女,又是十几岁的年纪,将来却是要共事一夫,如何心平气和得住? 好在大少夫人并不强于拉好她们,一直挑了无关紧要的话闲谈,一时照应李小姐,一时又照应她与孔欣,气氛倒也融洽。 却是不知王氏她们三人又谈了什么,中饭一直从午时推到未时,后来直至申正离开的时候,也没用上中饭。 孔颜一想起王氏笑着作别魏夫人后,瞬间阴沉着一张脸上马车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安来。 难道婚事有变? 孔颜揣着这个念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是当她发现嫁进魏府已是唯一的出路后。 回府的马车上,她自无心情用大少夫人准备的糕点,只一路思索着王氏她们今日所谈之事,始终得一无所获。 却万万没想一回府里,王氏竟然立马告诉她婚期定在开年三月,明日魏府就差官媒提亲,正月十五一过便要下聘。 **** ps:亲们,总算定下婚期了! 另外,俺在首页没啥推荐,而且申请青云榜推荐,居然没过!?我太错愕了!TT,以前都过了呀!所以,亲们多多收藏、多多支持,让我高挂新书榜当推荐吧。O(∩_∩)O谢谢~ 第二十一章 备嫁 也许正如了老话常说的,有些话不能随便出口,当孔颜感叹过年热闹真好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热闹法。 腊月二十七一大早,魏家就沿街一路敲锣打鼓的上门提亲,长幼有序,又不是请不起媒人的贫家,上门求娶的自然只有生为长女的孔颜。 凉州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仿佛比自己结亲还兴奋一般,他们似乎已经从孔、魏两家的亲事中看见了除王赋的希望。 只是蒋墨之入秋那一首《晓生恨》不说名扬天下,定国公世子的才名却也是广为人知,即使在这大西北的边城也不乏有知道一二的,如此不免传出孔颜已与蒋墨之定亲的传闻。 这一场提亲就由不得让人浮想联翩,只是留言猜传出来不到一天,腊月二十八,也就是提亲的第二天,魏家便到监军使府拿庚帖——凉州城内文不过孔墨,武不过魏光雄,就是河西余下六州也再无出其左右之人。俗话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没有身份更高的媒人,魏家便请了十名年过七旬的老举人、官员家中的老翁充场面,让整个凉州城看到了魏家求娶的诚意。 同样不出一日,两家就换了生庚八字,定了二月初八下聘,而婚期则比王氏最初说的早了一月,定在下聘的十日后,二月十八日。 从提亲到定亲不过三日,一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就是当事人孔颜也有些云里雾里。 直到王氏喜气洋洋地拿着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时,她才惊慌的意识到——自己这就定给了那个冷硬刻板的魏二公子——魏康了? 前世今生三十年里,她从未接触过父兄以外的男子,就是蒋墨之也不过那一日的纠缠,对于马上就要嫁人,孔颜像当世任何一个女子一样,不可避免的紧张、迷茫,甚至出现抗拒的情绪。不过,她并不怪王氏将婚期定的这般急,毕竟她也知道一旦消息传回长安,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只有赶在族中出面阻止前成婚方可。 只是好在已经是年节了,王氏又将嫁妆单子拿过来,而她还有喜服、翁姑新郎的鞋袜等一应针线活计等着,让她根本没功夫去悲秋伤春,除了头三天有一些待嫁女儿的心思外,后面连同她还有身边的人已是忙得再无心其他。 相对孔颜临到头来的待嫁女儿心,王氏可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时间算得十分紧凑,就算现在有人传了消息回京城,这一来一回孔颜都嫁过去了。只要孔颜这个订过亲的人都出嫁了,难道族中还能阻止她女儿出嫁? 如此想到孔欣的后半辈子算是有了着落,虽然比心里最初挑选的人是差了一些,又让孔墨至今都对她极为冷淡,甚至大过年的也不愿意从书房搬出来,但心头的一块大石却是落下了。 然而舒心不过一两日,接踵而来的却是嫁妆怎么办? 其实京中的大户之家,从女儿出生便着手嫁妆,孔颜、孔欣姐妹甚为孔家的嫡出小姐,在这方面自是不会短缺的。孔颜不是王氏亲生的,王氏就算不会自出私房为孔颜置办,但是孔府公中对所有孔家女却是有定论的,这样每年便会出上一份银子由王氏置办。这一年一年下来,除了孔颜生母去世那一年没有置办,王氏每一年都会为孔颜置办一份,如此一年一年下来也有十五年了,再加上孔颜生母留下的十里红妆,孔颜的嫁妆之丰厚不说空前绝后,就她自己这三十多年所见,孔颜的嫁妆也绝对是头一份! 这样不免久想到孔欣的嫁妆,若不与孔颜相较还好,在京城里也算是中上的样子,可如今她们嫁同一家兄弟,又是姐妹又是妯娌,如何不被人作比较? 可是奈何她娘家只是寻常的书香门第,又不是孔家这种流传千年爵位不坠的书香世家,她的嫁妆如何同孔颜的生母相比。那可是有天府之国美誉的益州豪族之女,又是其父的独生女儿,这样倾一府之力的嫁妆当世又有几人可比? 只是王氏来不及为亲生女儿与继女的嫁妆感概,她已然忙得不可开交。 孔颜和孔欣的嫁妆都在京城,家具、古董字画、衣裳布料、瓷器香料等一应的物件还好说,日夜兼程的往凉州城送还是可以赶上,可是庄子、田地、宅院、铺子这些都在京城,而孔颜的一些甚至还在益州。不过这样也好,孔颜的嫁妆铺子两年前也交还了一些,她也不愿和继女的嫁妆牵扯不清的,正好一并给了看孔颜有甚打算,她只需将孔欣的一些地契、房产之类的换成河西这边的即可。但说起来简单,大过年的时间又赶,还要操心孔颜的婚礼,却也不是易事。 主人忙起来了,自没有下人闲的,如此一番下来,整个监军使院后宅上下全部忙活了起来。 许是忙起来容易让人忘了时间,似乎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还在昨天,转眼间便过了正月。 正月一出,年也过完了,本以为可以歇一口气了,孔颜嫁妆里的物件已经运到了,满满地十七辆马车、三十五辆骡车从凉州城门口一直运到监军使府,引得整条街的人,甚至一些官员家属都跑出来观看。 二月初一的时候,魏家派人向孔欣提亲了。同孔颜一样,从提亲到定亲一共三日,定了三月十二日和李家小姐一起下聘,同月二十一日出嫁,自然也是和李家小姐一起出嫁。 有了孔欣定亲的这一茬,众人看着这四十二辆绑着红绸的运载车,还有车上不小露出的瓷器、家具等物件,少不得一阵唏嘘,惊叹连连:“这么多嫁妆!幸亏孔大人只有两个女儿,不然——” “这是孔大小姐一个人的嫁妆!”头一个还没感叹完,一个好似知道些内幕的已经嗤笑打断,“而且这大部份可不是孔大人出的,而是孔大小姐生母给她的留的!” “什么,孔大小姐生母?孔大小姐不是现在的孔夫人生的?” “孔大小姐真是好命,生母居然留下了这么多嫁妆!” “我看现在的孔夫人才是好呢,一点都不贪孔大小姐的嫁妆,想来孔二小姐也是一个贤德的!” …… 孔颜拘在府中自是不知百姓们的议论,而魏家下聘的日子却在议论声中到了。 **** ps:这章过渡哈,而且也必不可少,男主不是下章就是下下章出来!真是千呼万唤的大牌!最后,老生常谈,求收藏、求推荐票。另外谢谢密叶的打赏。 第二十二章 出嫁 二月初八,魏家人下聘的日子。 也许真是请算过的好日子,一连好几天的阴霾见晴了。 大西北的阳光和长安不同,光线强烈白耀,蒸腾着街面上积雪融化后的水汽,少了淅沥沥的不便于行,大街小巷拥拥推推的都是人。 魏府大公子魏成就在这个时候,率领一百步兵,在锣鼓喧天声中到监军使院下聘。 一路吹吹打打,百姓热络朝天,鼓声、人声响彻天际,即使身在府邸最深处的闺阁之中,已隐隐听得城外的喧嚣。 六十四抬衣饰、聘金、茶、酒等聘礼,虽比不上孔颜的十里红妆名贵繁多,但打头的一箱就是戎夷吐蕃的珠翠、绫罗,以往这些只有在吐蕃进贡时得见,这几年随着两国关系紧张,已多时不见此等异域财帛。如此,就这一箱便已是京中许多的权贵之家不能相比了。 未来夫家上门下聘,没得待嫁之女去招呼的,孔恒入夏才满十岁,只得孔墨携同其子孔恒一起在书房接待魏成,王氏一向的不愿私自沾了孔颜的嫁妆一般,让了孔颜身边的冯嬷嬷等人接手魏家的聘礼。六十四抬的嫁妆一抬抬一件件逐一清点入册,又要招待送聘礼的步兵和担夫,阖府上下近乎倾巢出动,只剩一个宝珠相陪的孔颜,不觉却是成了府中最闲的了。 只是不知道可是冯嬷嬷授意还是如何,她院子里的小丫鬟隔上一会儿就会来通禀一声。 彼时,孔颜正坐斜坐在南窗下的炕床上,手中拿着一些铺子的账册在看,本是不耐烦太过细碎之物,又是如此之多,正不耐烦间,就有一个小丫鬟挑帘进来了,笑着禀道:“三十七、三十八,还有第三十九抬都是裘衣。貂裘、鼠裘、狐皮这些都有,其中还有一件是虎皮的,嬷嬷特意让奴婢给小姐回一声,这件虎皮是正月初十,未来姑爷带人去山里打的,又找了城头收拾皮裘手艺最好的师傅,前日才将将做好加进聘礼头的!” 小丫鬟口舌伶俐,眉飞色舞的好似亲眼看见一样,一阵噼里啪啦得说完,就抬头笑嘻嘻的望着孔颜。 一个这样不够,宝珠也从旁说道:“姑爷真厉害!果真是将门虎子!”说着舔着脸对孔颜笑道:“小姐您这正好是美人配英雄。” 孔颜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宝珠,再看一脸就像自己得了一个如意郎君的小丫鬟,她实在无言以对。 这两个月以来,说魏康将门虎子,文采出众,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各种好话的她是听了个遍。 可若是真这样也罢,实际上分明不是这样! 从这些日子在城中偏听的消息看,魏家共有三兄弟,都是魏夫人所生,魏康正是三兄弟中最亲近文人的,如此在冯嬷嬷她们眼里便与文人有了干系。 又如,他做河西节度使衙前散虞候时,真拿整军刺奸的职权当事,也不管自己还是一个担虞候之职却不主其事的散职,就丝毫脸面也不给的挑了上头中军兵马使军务的问题,而这位中军兵马使乃魏光雄的把子兄弟,也是他的叔伯之辈。这样处事不留余地,倒成了刚正不阿的正直人士。 再看今日的虎皮,分明是他带人去打的虎,最后被宝珠一说就成了一个人的英雄事迹,这还让她有何话好说? 孔颜无奈地揉了揉眉间,她实在不明白冯嬷嬷她们为何觉得自己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竟一个劲儿的对她说魏康的好话。 她自决定要嫁给魏康之起,便做了与魏康过一辈子的打算,奈何冯嬷嬷总是一面点头一面不厌其烦的劝说万不可带着不甘嫁过去,这会有损夫妻感情的。 想到这些,索性顺从了身边人的好意省事,孔颜这就让宝珠打赏了几颗年节留下的银花生,方点头道:“回告诉嬷嬷,魏二公子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小丫鬟没想到跑一趟腿还有银花生得,当下喜滋滋的福身告退,一蹦一跳得去正院回禀。 宝珠却是没有小丫鬟的高兴,一见孔颜一派从容的给小丫鬟了赏,脸上更是一丝的娇羞之色也不见,不由再次劝道:“姑爷虽不如二姑爷长得精神,可听说姑爷都二十又四了,身边却是没有伺候的人,怎么看都比和李家小姐一起嫁人的二小姐强!” “宝珠,够了!”眼看宝珠是要说个没完,孔颜到底忍不住打断道:“十日后就要进魏府了,到时人生地不熟的,断不可再这样随口诌来!”话到最后,语气微重。 宝珠知道孔颜的性子,平常看起来最是容易说话,一年到头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一旦不快起来却是让人遭不住的,不由一下神色发紧的立在当场。 孔颜见状神色一缓,随即人往后一倒,靠在炕上的软枕望着宝珠道:“记住就行了,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中饭,我看账册得乏了,先一个人趟会。” 宝珠虽是嘴快,手脚却同样又快又麻利,一得了孔颜的吩咐,立即就蹲下给孔颜脱了鞋,把炕几挪到炕尾放着,又拿了一个毯子给孔颜半搭在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挑帘退了出去。 孔颜随即睁开眼,听着屋外廊檐——滴答——滴答——雪水落下打在地上的声响,她全无睡意。 还有十天她就要嫁过去了,真的一切都会好么? 听送嫁妆的说,这抬嫁妆出来是闹了大阵仗的,若不是父亲的一封手书只怕根本抬不出来,还有族中派来阻止的人估计快到了,到时父亲该怎么面对呢? 怕是一番斥责少不了的吧,还有京城朝廷的那些人,分明是派父亲与魏光雄交手,结果事情还没解决就将两个女儿都嫁入了魏家。 好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注定都是一个不孝女儿了。 孔颜烦躁的翻了个身。 还想这些作甚,没得这么矫情,简直就是惺惺作态! 既然都选了嫁人这条路,她就活得像模像样给所有人看,让父亲也老怀安慰一下吧。 只是…… 纷杂的心绪微微凝滞,孔颜的目光落在了搁在枕边的账册。 财帛动人心,父亲迟早是要回京的,她想过得康顺少不得需要财帛仰仗。 贱卖就贱卖,反正河西七州地广人稀,一应物价都远低于京城,只要少留些在京城,不至于将来过去没个落脚听消息的就行。 如此一来,她既有大量钱财,又有孔家女的名头,还是他魏家三媒六聘娶回去的,这魏康就是人再不济也得把她好生敬着! 一念转过,一大早让锣鼓声吵得烦躁的心绪逐渐宁帖了下来,清晨被扰的睡意不觉袭来,她迷糊中陷入香甜的梦境。 二月十八日这一天,她也似乎还在迷蒙的梦境之中,却要穿上嫁衣出嫁了。 **** ps:对于新书,收藏、推荐票、评论都很重要,望多多支持,谢谢! 第二十三章 婚礼 婚礼是在晚上,日夕迎亲,却日未出,她便要起身了。 二月的天,春寒料峭,又正当化雪时,清晨只觉格外的冷。 孔颜最不耐寒,昨夜又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会儿只觉不过刚闭眼,怎么就要起身了? 不由朝床内侧翻了一个身,脸埋在柔软的枕面蹭了蹭,又心头恨恨地埋怨了一句,这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沐浴。 早起沐浴最是能唤醒困意,当沐浴过后彻底清醒过来,甚至连早饭也不及用上一口,王氏已带了福全太太过来了。 正披散着头发,斗篷里也不过一身乳白亵/衣,却让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瞧见,心头正觉不自在间,这位福全太太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满目惊艳的对王氏开口道:“我当了这么多回福全太太,愣是没见过这样俊俏的新娘子呀!”一句感概的话过,笑意盈盈的眼睛向孔颜的脸上看了过去,又是忍不住地兀自一乐道:“这今晚要瞧了新娘子,魏二公子指不定要怎么欢喜呢!”说罢就朝王氏一阵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王氏尴尬地回了一笑,当即却是找了孔颜岔开话道:“颜姐儿,你该是还没用早饭吧,还有一些时间先用垫下肚子去。” 听了福全太太的话,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又哪还有食欲?奈何王氏在凉州不过初来驾到,福全太太是由魏夫人帮着寻来的,既是魏家那边的人,没得让人瞧了笑话去。如此,孔颜饶是心头再滋味难言,也只好从善如流的用上一些吃食,便任由福全太太为她梳妆。 正如福全太太说的那样,她上婚妆是做惯了的,开脸、上头、梳妆一应之事,不到午时就已收拾停当。 火红的嫁衣,如云的高髻,白妆的玉颜,霞红的两靥,朱红的樱唇,还有眉心的花钿……不过就是红妆翠眉、云髻凤钗,却是以往重未有过的样子,好像八尺铜镜中的人不似自己一般,满面娇羞,周身喜庆。 她何时有这样的娇容之态了?新娘子都是这样的神情么? 孔颜无意识的抚上嫣红的面颊,镜中的红衣女子随之抚上面颊,脸上眉梢都是含羞带喜的娇色。 “大姐,真好看。”孔欣不知何时来的,脸上一派天真女儿家的娇俏笑容,两弯月牙似的眼中带着羡慕与亲昵。 孔颜回神,看着一派欢喜的孔欣,又见福全太太在一旁直称王氏好福气,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正了正神色,向孔欣微笑道:“大妹也快了!” 孔欣似没想到孔颜会直接提起她的婚事,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却是娇羞的低下头,似闹了一个大红脸般的低头嗔道:“大姐!” 姐妹两一来一往,姐姐美丽大方,妹妹娇俏可爱,一派姐妹和乐融融之景。 王氏微微点头,对福全太太道:“今天有劳了!外面看样子也该开席了,这里就让她们姐妹俩待着就是!”如是二人去了正院入席。 见人走了,冯嬷嬷念着孔颜早上用饭匆忙,顾不得孔欣还在一旁,就扶了孔颜在炕上坐下道:“用食会晕了妆,去给小姐拿些去核的蜜饯在口头抿一些可好?” 孔颜看了一眼孔欣,想到孔欣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示好,她思忖了一下点头道:“含些酸梅什么的人也精神,拿些过来也好。不过嬷嬷你们也忙了一大早上了,先去用些吃食再过来吧,这里——”说着话一顿,又瞥了一眼孔欣,姐妹罅隙不足为众人皆知,遂继续道:“这里就由大妹陪我吧。” 如此明显的支开动作,深宅大院里的人如何看不懂,一时冯嬷嬷等人连同孔欣的身边人一起告退离开,贴红的喜屋里只剩孔颜、孔欣姐妹两。 孔颜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见人一走,直接开门见山的同对坐炕几的孔欣道:“大妹,你这次虽不得不与李小姐一起出嫁,又不如李小姐对魏家熟悉,可你嫁过去就是魏府的三少夫人,相比李小姐你已占尽先机。只要你以后当好魏家的三少夫人,谁也不能委屈了你!”说着不觉想起前世世人对孔欣的称赞,她无所谓的一笑,“这些不用我说,想来你也能做的很好,所以你不必委曲自己来紧着我。” 她这个姐姐的性子一向直,甚少拐弯抹角的说话,却没想到对她居然也这样直白,一句话便将她还未说的话全部堵死。 孔欣脸色一白,她自问这些日子以来的处处服软已经够了,若不是母亲一味的在她耳边反复说以后要交好孔颜,她何尝会忍气吞声的做到这个地步,让孔颜如此践踏自己!?孔欣瞬间气得怒火大炙,可看着这满室的红,想到那日魏湛粗鲁的强掳自己,甚至毁了自己清白后,竟然连一声愿意负责的话也不说,她牙关狠狠一咬,面上已不觉再次服软道:“大姐,我——” “够了,孔欣!” 没料到一向有些心高气傲的孔欣能一再妥协,到底是自己小看她了,还是从未看清过?孔颜摇头拂去这些繁杂思绪,今日就此说清楚吧,何必这样私底下都要做面上功夫,如此多累?一个念想间,她已然站起,打断孔欣的话,直言不讳道:“那日虽然没人看见,可你我都清楚的明白,是你推了我一下,我才会被魏三公子缠住,继而让魏二公子所救!” 若先前的话,她还可以理直气壮认为孔颜不顾姐妹之情,可是此时此刻…… 孔欣脸色发白的站起来,眼里又惊又惧:原来孔颜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父亲知道么?孔颜给父亲说了么? 不行!决不能让父亲知道! 不然陷害亲姐的罪名一担背上,她只有出家这一条路! 孔欣神色发紧的连连摇头,她当时真是无意的,她是一时害怕才会那样的,她不是为了,不是为了——神色猛然一震,有些不敢再深想下去的愣在那里。 毕竟做了将近十五年的姐妹,朝夕之下如何不知所想,见孔欣一脸害怕的望着自己,孔颜深吸了一口气,道:“放心,我没有告诉父亲。”说罢,不再理会犹自发怔的孔欣,她避开走至屏风后的镜台前坐下,看着镜中依旧一团喜气的人儿,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今日她委实不想扯上这些,可是孔欣没有知难而退,如此不做今日的了断,到了魏家只怕再难有机会。 魏家……还有魏康…… 孔颜不觉心头一慌,她倏然起身,正要去翻找冯嬷嬷昨夜收走的账册,只听冯嬷嬷回了喜屋道:“小姐,老爷来看您了。“ 父亲来了!? 孔颜心中一喜,顾不得去找账册,脚下已不受控制的向屏风外奔去。 喜屋内已不见孔欣,只有一身朱红官服的孔墨,冯嬷嬷也在通禀后悄然离开,喜屋的门帘此时还在微微晃动。 许是父女俩两个多月没有单独见面了,一时间屋子里有些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孔墨到底是一个做父亲的人,他率先开口道:“安心出嫁吧,我已经说动你二伯父了,你三堂兄会为你送嫁的。”语毕嘴唇微动了下,似想交代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而言,只好清咳了一声,“好了,就这样吧!为父先去前面招待客人了。”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孔颜,见人依旧怔愣在那,他终是转身离开,却刚走到门口,只听一声立马又一声的哭喊响起—— “父亲!” “爹!” 孔颜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父亲消瘦的背影,泪水一下子止不住的落下,双膝仿佛不知痛一般直愣愣地跪在地上。 孔墨闻声止步,一转身却见孔颜大喜的日子,哭得像一个泪人一样的跪在地上,他顿时手足无措,有些寡言的不知道说什么。 孔颜却已哭得泣不成声,“爹,女儿不孝!” 昨日大伯父同三堂兄匆忙赶来,她即使身在闺阁小院子中,也知道昨夜书房里是如何争吵,父亲又要面对多少的压力。 可是今日父亲却说动了三堂兄为她送嫁,甚至亲至过来告诉她,父亲这样的再三让步,只是为了让孔家承认她这个出嫁女儿呀! 而她呢?这两个多月来,见父亲余怒难消得整日整日待在书房,她却明知不孝却如何也不愿意去服软认错。 想到这些,孔颜越发哭声难止,“爹,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不孝……” 也许身为男子的父亲不如母亲会表达情意,可是她今天终于明白了,父亲疼她的心不比王氏疼孔欣的差上半分。 听到孔颜一口一声不孝,自己从小娇养大的女儿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孔墨长叹一声道:“没有什么对错,若真论起来,这一切也是我没护好的原因。”说着见孔颜摇头就要反驳,他于是又道:“起来吧,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以后别再这样一时感情用事就冲动起来,从今往后你就是魏家的人,任性不得了。”说到这里,似恍然意识到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了,孔墨双唇一颤,不及孔颜看见,他已背过身去道:“好了,让冯嬷嬷重新给你梳下妆吧。”一面说一面已是往外走去,一贯温和的声音也不知可是疾步而出的原因,带着几丝颤抖。 孔颜犹在情绪之中,眼见父亲就这样走了,她忍不住追上前一步,唤道:“父亲!” 孔墨挑帘的手一顿,头也没回的道:“刚才看见你大妹有些神色恍惚的走出去,我不知道你们姐妹两怎么了,但从此以后整个魏府就只有你们两个是血脉相连的亲姊妹,以后能好生相处就好生相处吧。”一语落下,终是不再停留的挑帘而出。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甫一恭送孔墨离开,早听得屋内哭声的冯嬷嬷立马冲了进来。 孔颜任冯嬷嬷扶到炕上坐下,摸了摸脸上的泪痕,摇头笑道:“没事,就是父亲让我做好魏家的媳妇。”说到这里不觉一顿,目光望向透窗而入的阳光,犹豫了片刻到底笑应了道:“还有和孔欣能好生相处就好生相处吧!” 知道孔颜自生病后对孔欣态度极为冷淡,此时听得这一番言语,冯嬷嬷也不便多言,只是说道:“妆花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用几块糕点,反正这边亲戚少,今下午应该没人要过来了。” 不知可是哭过后,容易腹饿,孔颜一连用了小半碟芙蓉糕才堪堪止住,由着冯嬷嬷她们帮着补妆。 待到重新收拾妥当,日头已截到半窗了。 孔颜这头刚戴上大红的盖头,屋子外面就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了。 这时外面有声音传来:“来迎亲了!”又过了一会儿,宝珠的声音欢喜叫道:“姑爷在吟崔妆诗了!” 孔颜心头急剧一紧,来不及想些什么,只听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喜笑声中一双男子的皂靴出现在盖头底下,便听三堂兄的声音笑道:“上来,别怕!三哥准把你安稳背到轿头!” 悄声的话语淹没在喜乐声中,孔颜却听得一乐,二伯父最是严厉的人,三堂兄身为二伯父那一房的嫡长子,却是一个孩子性子。 这样一乐,孔颜放心的任冯嬷嬷扶着攀上三堂兄的后背,然后一路从喜房被背到停在院子里的花轿上。 “哦!新娘子上花轿了!”人群中不知是哪家的小孩忽然喊了一声,大家都笑了起来,须臾就听父亲的声音在轿外道:“她就交给你了,发亲吧!” “岳父放心。”一片嘈杂声中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孔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得这样清楚。 她不由得一笑,真没想到前世今生两辈子,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嫁给了他。 思绪辗转间,鞭炮声、锣鼓声又一次震天响起,陌生的声音接踵而来:“孔大人嫁女啰,发喜糖了!” 这已经出了监军院大门了……? 孔颜背脊一紧,下意识地越发端坐在轿中。 大概一路都有人洒喜糖,振聋发聩的喧嚣喜乐中,不时夹杂着人们的哄抢声。 满目满目的红,不绝于耳的闹,不知是让这样弄的有些头脑发昏,还是因何脑中一片空白,就愣愣地坐在轿中,直至花轿在半空中停住。 孔颜知道这是到了停障车的地方,冯嬷嬷给她说过的,障车一过就到魏家了。 整个凉州城就魏家最大,他们孔家又是生人,这障车估计很快就能过了吧。 孔颜有些不甘的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就这一个念头间,花轿再次动了,果然不过片刻,花轿就在地上稳稳当当地停下来了。 “请新娘下轿——”随着喜娘这一声高喊,魏府大门前鞭炮锣鼓一起骤响。 漫天的鞭炮红纸屑在盖头下纷飞,孔颜任喜娘扶着她走出花轿,透过盖头看着青衣婢女将一条猩红的毡褥铺在地上,她终于忍不住生出后悔之意——走过这一条象征传宗接代的毡褥,她就彻底是魏家的人了。 可事到临头如何后悔呢? 孔颜眼睛一闭,踩上大红毡褥,任她走过一条,立马有青衣婢女将这一条传到前方,如此两条红毡往复,再跨过门口寓意平平安安的马鞍,她终于走到青庐前。 看不见青布帷幔里的情形,隐约只能从四周观礼的笑声中听到丝竹管弦之声,想必只等拜堂后就有舞姬在庐中表演吧。 正想着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侧响起,“走吧。“ 嗓音一贯的清冷,这是魏康的声音! 孔颜却一怔。 她何时把这人的声音记住了? **** Ps:亲们,四千快五千字了,这完全是加更呀,而且这还是我写文一来最长的一章。求收藏、推荐票、评论,O(∩_∩)O谢谢! 第二十四章 礼成 时人重享受,崇尚实用,周礼大礼三百,小礼三千,至今俱已简化。 却扇换成了盖头,压新妇的躏新妇迹也没了,然而如同女家戏新郎一样,男家也要戏新娘,闹洞/房这一项毫无疑问的留下了。 如果拜堂前还为记住魏康的声音耿耿于怀,拜堂之后,魏康的声音是何时记住的,又是如何记住的,与此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十二年的离群索居,孔颜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怯于生人的目光,饶是之前心里早有了准备闹洞/房的尴尬,可当她随魏康坐在新房的床上,面对一众暧/昧调笑的目光时,她竟恨不得重新戴回缀满流珠的厚重盖头。 喜娘是魏府找的,四十不到,凉州城大小的婚礼却去了不下百余次,有甚至远赴河西其余六州,这会儿哪需去看新娘的神色,再说红妆之下再木讷的新娘也是一脸娇羞,好一副活色生香的模样,哪里看的出什么。不过,眼下这位新娘一从京城来的,又是那孔圣人的嫡亲后裔,就算面上再如何泰然自若,只怕也受不住他们凉州城的大胆作风吧,好些从其他地嫁到河西的新娘,可是没一个不在戏新娘这头面红耳赤,而且这魏家二郎一个大龄的娶了这样一个美娇娘,不见一副着喜当新郎官的模样,还硬邦邦的坐在那里,严肃的模样闹起来有甚意思? 喜娘心思一转,已是扬声笑道:“这同牢礼也过了,同心结也绑了,总该饮合卺酒了吧!”说着也不等众人回应,已从小丫鬟手头接过合卺酒奉了过去。 孔颜微松了口气,合卺酒后众人也该走了吧。 如此一想,端酒杯的动作立马爽利了起来,反正都和魏康互喂了三口吃食,这会儿更是连鞋都脱了,两人的脚趾就这样在众人眼底下给绑在了一块,合卺酒也就不过尔尔了。 心头一念安慰过,孔颜这就转身交叉过手,待到手肘拉近饮酒之时,到底忍不住深吸口气,只告诉自己眼前的人不是蒋墨之那恶心小人,于是心头一横,随即决然抬头,不妨对面同样抬头,目光这就一对。 一双狭长黑眸,炯炯有神,与家中父亲、伯父、堂兄完全的不一样,这种目光只感慑人,强烈得让人无法无视。 孔颜不由一怔。 魏康眼中不耐一闪,目光迫向孔颜。 一双水漾明眸,柔媚无双,却又透着似三月春/光般的清澈,这样一双眼睛媚而不俗、艳而不妖,清纯与媚惑间让人意动。 魏康黑眸一深,到是不枉他初闻京中第一美人之誉时的安排。 一眼一念,一念一眼,此刻无需多想,也无法多想,遂心随意动,交杯的手肘微一用力,任由一缕馨香浮动而来,随之便是仰头一饮而尽,他没有让人窥视之好。 孔颜不过四目相对的一怔,也就一个念头而已,旋即便要转开之时,不想对面这人突然用力,她一个不备就倾身靠了过去,一边的胸膛一下撞上一个硬实的手臂,人更是几乎整个都要贴靠过去,完全超出了她一开始算好的距离!可是又能如何? 魏康都在饮酒了,她只能忍气饮酒,而新房内也果不其然又响起哄堂之声,交头接耳的调笑、暧/昧之声喁喁传来。 好在魏康的动作极是快速,一口饮后立马就松开了手,转身正坐。 就听人群中有一妇人嘀咕道:“怎么这么快!” 胸脯一直抵制手臂,好不容易分开过来,此时一听人群中这话,孔颜忍不住闻声看去,就见一个容貌竟比魏湛还要相似魏夫人的年轻妇人撇着嘴,一脸的意犹未尽。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又和魏夫人长得极为相似,这妇人是谁? 疑惑刚起,就听喜娘高唱道:“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 孔颜再顾不上猜那妇人是谁,身心都不由一松,总算结束了。 “走吧,也算闹过了!没看见喝酒时两个生手都撞一块了?” “得,也是!咱一快走吧!” …… 说笑声中,众人相携离开。 冯嬷嬷给了喜娘一贯赏钱,余下侍人并喜娘相继退下,新房内只剩冯嬷嬷同宝珠、英子三个近身伺候的在旁,室内一片静谧。 魏康俯下身,向紧缚在一起的脚趾伸手而去。 “你做什么!?”孔颜下意识地脚上一缩,奈何脚趾毫无间隙的缚在一起,她只能干巴巴的一喊,根本挪不开分毫。 魏康动作一顿,随即看向一脸防备的孔颜,这样一双水雾氤氲的眸子,不应该这样看着他,薄唇一抿,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孔颜一怔,随即却是下唇一咬。 是的,她已嫁给魏康,无论他对自己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魏康是她的丈夫,不是蒋墨之一类。 可是…… 孔颜压下心头的抗拒,刚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口中却已在根深蒂固的教诲下自谦道:“妾身看二爷是要解五色丝绵,这样的事让宝珠她们来吧。” 话音未落,孔颜已是犹自一怔:妾身?她居然不自觉的用了自谦语。 听孔颜居然还记得用自谦语,魏康眉毛一扬,到底是孔家教出来的女儿,不同时下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要与男子比肩,遂也不揭穿这一番转圜之话,直起身道:“恩。” 冯嬷嬷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无论姑爷再是比不上定国公世子,还是孔家门第比魏家高多少,又或小姐是如何的下嫁过来,可到底是嫁过来了,这就是魏家的人了,从今往后的一身荣辱全系在姑爷身上,这是万不可与姑爷闹僵的,好在小姐转圜了过来。冯嬷嬷忍不住在心底一连念了好几声谢天谢地,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是示意做事谨慎的英子去解绑在他们脚趾上的五色丝绵。 英子做事确实仔细,悄然无声的解开了丝绵,又为魏康和孔颜重新上了鞋,这才躬身退至一旁侍立。 少了脚趾上的陌生温度传来,孔颜神色间不觉多了几分松快。 魏康目光瞥去,却也不言语,只是起身吩咐道:“外面有个李嬷嬷,她是我这的管事嬷嬷,你让她给少夫人备些吃食。” 未婚爷房头的管事嬷嬷,一般都是乳娘吧,看来得多注意一些了! 冯嬷嬷闻言念头一闪,便是屈膝应道:“是,二爷。”既然小姐都是魏家的人了,她们这些陪嫁的自然也是魏家的下人,没得再同孔府里的人唤一样。 魏康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孔颜。 敛下魏康就这样指使起自己乳母的不悦,孔颜也站起身,抢先说道:“二爷是要出去敬酒么?” 魏康点头,只是眼底露出一丝明显的犹豫,就听孔颜一派善解人意道:“二爷尽管去,不用顾忌妾身。”说完向魏康一笑,笑容端方自持,举止间是妻子对丈夫的敬重,却又仿佛隔了一层迷雾一般,客套疏离,泾渭分明。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魏康却只是无声的看着,半晌才不置可否道:“好。”说罢转身离开。 孔颜欠身一礼,目送魏康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 冯嬷嬷随即走了过来,扶着孔颜到妆台前坐下,一边伺候孔颜卸妆一边嗔道:“小姐该送姑爷出门的,这样才能成恩/爱夫妻!” 还要恩/爱夫妻?孔颜有些不知如何言语的看了一眼镜中的冯嬷嬷,又恐冯嬷嬷又要老生常谈,只得绕开话道:“嬷嬷,我现在又累又饿,哪有精神想到那些。” 话一说完,冯嬷嬷果然转了话头迭声道:“小姐您先等一会儿,让宝珠她们给你卸头面,嬷嬷这就去备些吃食过来,再让厨房把沐浴的水备好。”说时人已快步走了出去。 孔颜长吁口气,看着英子为她取下头上发沉的凤冠,终于忍不住感叹一声道:“婚礼总算结束了。” **** ps:夫君、二郎神马太过肉麻,我实在写不出来!而魏康又没啥子爵位,所以孔颜童靴只能叫二爷了!小剧透一下,两人这章是相敬如宾,下一章俺们魏童靴的性格就要显出来啦~~ 另外,谢谢丑丑的暖冬的pk票,C亲的打赏。 第二十五章 醉酒(上) 没有亲身经历过,不会知道成亲是这样累人的一件事。 待卸去一身珠翠环佩,又进食沐浴过后,孔颜只觉周身的疲软,眼皮更是一个劲的往下耷拉。 可饶是如此,冯嬷嬷也只是让她靠着床头打一下盹儿,连与二房头的管事李嬷嬷打照面,也劝说等明下午得空再打发了见一下。 孔颜沐浴净身后,就披散了一头青丝,上身一件红诃子,下面一条不足三寸长的白亵/裤,外面的大红罩衫细纱质的,又薄又透,这样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她就是再困,如何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一个还是陌生男人的眼皮子底下安睡?更别提去见一个有奶大爷情分的乳母,没得头一面就让人看弱了几分,未免也太不将自己当回事了。如此,也就听了冯嬷嬷的劝言,只是用了夜深寒重的话,让英子拿了一件缎面斗篷加在身上。 就这样,孔颜裹着夹棉的大红斗篷,倚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不时一个激灵瞪大眼睛,一脸谨慎地向门口看去。 夜也这样一分一分加深,孔颜如此反复了三四回,不觉思念起茅坪庵的十二年,虽然太过的冷清寂静了,却是她一个人独大惯了,何尝要像现在这个样子等人?活像自己在等魏康临幸一样。念头中一个“临幸”二字瞬间激起心里杂思,当下让了冯嬷嬷回偏房小憩会儿,又让了宝珠、英子去中堂候着,这就去了正寝外间的炕上斜躺睡去。一个妻子该做的她做了,不没孔家声明,不留错失给魏康。 自认一切万无一失,疲乏的身子一上炕,不觉意识逐渐模糊,却不及陷入香甜梦中,外面传来一阵吵闹。 孔颜正当入梦之前,精神头儿最是不行,只当是外面席间的作乐,这便不耐的翻了一个身,就听耳边惊叫声迭起。 “呀!二爷醉了!” “慢点,快扶住二爷!” “英子,二爷不让人扶呀!” 宝珠、英子的声音交叠响起,语声中透着惊慌。 孔颜立时一个惊醒坐起,抬头就见魏康摇晃地走进来,宝珠、英子二人欲上前去扶,却被魏康一个抬手挥开。 可怜宝珠、英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这些年同孔颜一起养得一个副小姐的样子,何曾遇到过一个身长八尺的大男子醉酒,一时间不免乱了阵脚。 孔颜立马趿鞋下炕,看着醉醺醺的魏康心下嫌弃,也不上前只在炕边问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呢?不是让你们先通报么?” 宝珠被魏康一个手挥得连退三步,这听到孔颜一连迭问,怯了一下上前再搀扶的动作,慌忙回道:“二爷回来的突然,谁都没告一声,人就直往屋头——” 一语未了,只见脚步踉跄的魏康突然几个跨步,猛然及至孔颜跟前,一只手臂随即搭了过去,整个人就半靠在孔颜身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主仆三人齐齐一怔。 孔颜更是整个人一呆,她猝不及防的被魏康一个手劲圈在怀中,浓烈的酒气兜头兜脑的传来,混合着陌生男人的气味,直教人呼吸间心头泛上恶心。 这一呆一厌间,孔颜哪还有面子情给,就要发恼地将魏康推到炕上躺着,让他身边的人过来伺候,正好看见这时门帘一挑,冯嬷嬷同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生的丫头,她们手上端着一应的盥洗之物,略看一眼便知来人的身份,必是李嬷嬷和二房头的大丫鬟,脸上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这魏康一看就是醉的不清,她主仆三人还真是招架不住,于是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便应了先头所想,也委实忍不住一个醉酒的大男人当着众人面压在自己身上,这就一面转身去推魏康,一面吩咐道:“二爷看是被灌得厉害,你们都是二爷身边的人,就先在这里伺候二爷,我去拿些醒酒的药丸子。”说时,不过刚一个转身,她还不及去推拒,一只手已被魏康搭在肩上的手臂压着,另一只手更是被堂而皇之地握住,转瞬之间,寸动不得。 又是这样! 想到年前遇险那次在马上的情形,孔颜气乐了,忍了又忍才没将武夫二字骂出口。 魏康却是抬起头,说了回院后的第一句话道:“不用解酒丸了。”说罢也不等孔颜回应,直接吩咐一众人道:“把水盆搁在架子上,这里有少夫人就是。” 吐词清楚,语声沉稳,眼睛甚至比平时黑亮了几分,除了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根本看不出来丝毫醉酒之态。 李嬷嬷看了一眼大半个人被圈罩住的孔颜,向魏康应了一声是,这就领着丫头将盥洗之物在里间的架子上放好,福身道:“二爷、二少夫人安,老奴告退。”说罢也不看孔颜的近侍冯嬷嬷三=等人,领着身后的丫头就鱼贯而出。 李嬷嬷等人这一走,冯嬷嬷、宝珠、英子却是不便再留下,可她们如何走? 冯嬷嬷看着离开李嬷嬷,心里犹豫不决,醉酒的男人最是不好照顾,今儿又是新/婚之夜,小姐又是那样的好颜色,不让姑爷醒一下酒怎行?可姑爷又发了话,若不顺应离开,这不是让小姐难做?不定姑爷会怎么去想!越想越是为难,一时竟看着李嬷嬷等人已走出正寝。 许是看出冯嬷嬷的为难,又或是到底要给孔颜的乳母几分薄面,只见先魏康出乎人意料的放开孔颜,道:“你们也退下吧。”说完又对孔颜道了一声“我先进去了”,这便不再多言的径直去了里间。 都如此了,再留下就是不识抬举了,而且人看着也没多醉,这洞/房之夜可是缺不得的,冯嬷嬷一想就犹豫地看着孔颜。 三十年的朝夕相处,如何不明白冯嬷嬷的意思,毕竟已经嫁了过来了,她和魏康已是夫妻,今夜是不能错过去的。 可是……孔颜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让自己去想刚才的一幕,还有那让人难受的酒气,对冯嬷嬷道:“嬷嬷,你们下去吧。” 冯嬷嬷闻言松了一口气,领着英子、宝珠福身退下。 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金漆木雕八扇屏风后传来窸窣的声响。 孔颜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终是朝屏风后的里间屋头走去。 进去时,就见魏康已宽了外衣,也不嫌冷的就一件白色亵/衣在身上,人正站在靠墙的木架子前洗脸,见到孔颜一脸正色的走进来,正抹脸的帕子随手就往脸盆里一扔,人便一晃三晃地向孔颜走来。 不知是热水捂脸的原因,还是酒气又泛了上来,魏康脸上越发红了,似乎连眼睛也漫出微微的红,再加上摇晃虚浮的步子,她就算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见过一个醉酒的人,也一眼就知道这完全就是一个伶仃大醉人的样子! 孔颜一下瞪大眼睛,怎么回事——魏康不是微醺没醉么!? **** ps:不知为啥今天眼睛有点痒痛,没怎么写,望见谅,明日两更!求收藏、推荐票、评论。另外谢谢宋邶、vivi的打赏。 第二十六章 醉酒(下) 疑念闪过,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人已一个跄踉近乎扑一般的到了跟前。 呛鼻脓腥的酒气,呼哧呼哧的热气,随着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 男人泛着红潮的脸孔一下子近在咫尺,孔颜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子没来由的害怕,脑子里也不受控制地浮现被蒋墨之强迫的一幕。 她登时如一只惊弓之鸟,整身寒毛直竖了起来,两个多月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倾塌瓦解,几乎对上魏康那一双发红的眼睛时,就一个转身欲发足狂奔。 魏康发红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清明,一丝意料之色飞逝而过,下一瞬却借由酒意一个阔步上前,堵在了屏风与墙之间的出口。 魏康人是清瘦,没有一般武人的粗狂,反像一个斯文气的读书人,可到底身长八尺,又生了一副西北人特有的宽大骨架,这往一人略宽的出口一站,便再无空隙可过。 他似也明白这一点,低头看着孔颜即使惊慌失措也难掩的丽色,不介意地温和一语,“夫人,我们安置吧!”可惜眼底翻涌的红潮,嘶哑到发干的嗓音,破坏了温和一语的打算——一言一行全然一个情意涌动的男人,与前世的蒋墨之如出一辙! 孔颜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坍塌,厌恶、恶心的情绪翻涌而出,前世的畏惧和恨意同时撕扯而来,心头便再无其他,只念着值守在外面的人,当下卯足力冲撞而逃。 如此强烈的厌恶之色情,自然会从脸上带出几分,他如何看不出? 魏康眉头就是一皱,不由暗道:果然是那酸腐之家出来的女人! 而且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然也想一下撞开了他离开,可还记得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想到新婚之夜,再念及猛然撞入怀中的一团绵软,魏康再不多废精神虚应,他一把将撞入怀中的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的朝红帐走去。 孔颜没有想到冲动地撞入逃开不得,反被人牢牢的禁锢在怀中,甚至一个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被放倒在红床之上,男女力量的悬殊再次让她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弱小,一直以来娇生惯养下的骄傲,一连被两个男子踏在脚下,她却根本无可奈何,甚至这一次还是这样的名正言顺,当身上的斗篷被扯落之时,终于忍不住挣扎出声:“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世人常道: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在。 以前没有机会领教,今日却不想果然如此。 魏康一手拉住孔颜的双腕举高,然后按在床头,借着满室的煌煌烛火迫目而视。 烛光摇曳间,身下之人仿佛笼了一层稀薄的淡雾,无一不美,无一处不在做着无声的邀请。 水汪汪的眸子,天生含情带媚,一望只觉暗送秋波;红唇不点而朱,樱桃一般艳色,只为让人一亲芳泽;不由称赞一声,美人当如是! 目光下移,轻薄如雾的红纱之下,是一具白亮如玉的身子。 一件堪及肚脐的红诃子,紧束在白花花的胸脯上,堆积出一层叠嶂的峰峦,连着弧线优美的颈项一路看至平坦的小腹,就是这样一道女人身子特有的凹凸曲线。 即使未见过其他女人的身体,也知道比不上身下这具女/体,何况他所见的女子不是家中仆妇,就是军中一些低贱的女/妓,怎可堪比身下这个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女子,尤其还是这样一个贞洁未受一丝的玷/污,这一身的粉白如雪的肌肤就如同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丝毫受不得男人亵玩以至露出羞愤欲死之色——而这样一个女人,一个绝色佳人,从此就属他一人所有了。 魏康心口一热,越发动起火来,手就抚上半袒在外的裸/肤,温腻似脂的触感立时传至手心,不由巍然一叹,眼睛微微眯起,原来女子的胸脯如此柔软。 如斯佳人,如斯触感,又是可让他随心所欲之人,何需再一如既往的忍耐?今日的醉酒岂不是白费? 心随意动,魏康不再委屈自己,来不及宽下那一身罩纱,手直接就着红诃子伸了进去,立时握住了一手的凝脂。 刚刚成形的青涩果实,虽是饱满丰腴,却两世都未让人触碰。 而那强行探入的大掌粗糙有力,和柔软细腻的自己那样不同,强烈的冲突痛感如何能忽略? 孔颜眼睛一红,泪水沁了下来。 正欲含了朱唇一尝,颊边相触之间一抹湿意传来,本欲只做不知,继续借酒随心所欲,耳边却传来压抑不住的哭声,不由想起孔颜身边那几个死忠的近侍,再念及值守在外面的一些人,眼中不虞一闪,但到底停下了动作,手中却依旧一只压制在床头,一只紧攥不放,口中也似醉得一塌糊涂般,抵着红唇一派不明所以的含糊问道:“我的夫人……唔……怎么了?有泪来着……?” 夫人,他的夫人…… 孔颜突然犹如在数九寒天被浇了一盆雪水,停下了所以的挣扎。 是了,她已经不是孔家女,而是魏家妇了,是河西节度使的二公子魏康之妻! 既然已选择了嫁人这一条路,就不应该再反悔了,而且她不是早有准备了么? 孔颜闭上眼睛,不再挣扎,压下对抵在唇间的薄唇厌恶,她摒气道:“无,无事。” 低若蚊妠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传入魏康的耳中,一丝意外不由掠过清明的眼底,竟如此轻易服软了? 念头一闪而逝,许是真有酒意上头,许是孔颜的顺服让人萌动,魏康放下制服在床头的左手,不再被束手束脚的随心而为,让自己放纵在酒意情动之中。 夜,越发的深了,红烛仍在高烧。 身上也痛得麻木了,她恶心着男女之事,却从不知道男女之事是这样的疼。 原本斯文稳重如魏康,也可在这样的事情中变得如一匹恶狼一般,处处都透着一股子狠劲。 她忽然想起王氏婚前给她看的书,告诉她新婚之夜需要忍耐,天下男子在这事上都是一样。 可真的都是这样么? 孔颜歪着头,看着烛光映照下屏风上两个交缠的身影,她想知道,如果一早就明了嫁人会是这样,她还会选择这一条路么? 没人回答,胸口又传来一道发狠的劲儿,她人像被定木桩一样一下下钉在红帐内,清明的思绪也渐次模糊起来。 而夜,还在继续。 洞/房之夜,红烛高烧,芙蓉帐内,一点腥红,漫天笼着。 夜欲深,情/欲浓,万般心绪堪与何人说? 醉,醉,只堪沉醉不知醒…… **** ps:看过俺文的人知道,这一章真的尽力了。你们懂的!另外晚上应该还有一章,最后谢谢cc和浅草的打赏。 第二十七章 清晨 如果真能一直不知醒该有多好。 孔颜紧闭双眼,默默地想着。 她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内,尽量忽略一旁传来的炽热体温。 可是一身的酸软,身下难受的粘腻,都提醒着她昨日的种种,一时恨不得让人捉了身旁之人去,狠狠杖责个半残不足以泄恨,一时又不由暗自庆幸一早醒了,假装翻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如此左思右想,只等魏康醒了先离开净身,她也好披上一件半件的遮羞之物起身。 不知是她醒得太早,还是魏康宿醉的厉害,外面都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和魏康还这样光裸地睡在一起。 大约一直紧绷着神经,身子又乏得太过厉害,然后她竟在一被子怪异味道中睡着了! 意识模糊过去,孔颜自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睡着了,她只晓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常言道白日梦,便是这个样子,能让人记住它。 梦中是前世坠崖的一幕,她掉入潭水中生还,看见蒋墨之坠崖身死,正高兴的时候,一匹油光水亮的黑狼突袭而来,她吃力奔跑,却没跑山几步就被黑狼一个扑倒,然后那黑狼就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光裸的颈项就要一口咬下—— 孔颜一下惊醒,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魏康探头看来的一双黑亮眸子,不知为何,她只觉这双眼睛和梦中那匹黑狼的眼睛一模一样。 她就僵直了身子,眼里生出了惊惧。 魏康也是一怔,似没想到孔颜突然睁开眼睛,不过倒是机警的立刻问道:“怎么了?”问时坐了起身,锦被随之滑落,露出劲瘦的上半身。 孔颜目光猛地一跳,说不清是恨,是恼,还是羞赧,眼中火光一闪的瞬间她一下子闭上眼睛,半晌之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淡淡开口道:“没事,妾以为睡过了时辰。不过看样子时辰也不早了,二爷拉一下床头的响铃,嬷嬷她们就会进来服侍。”说完又想了一想,仍是闭着眼补充道:“妾身一向有早起晕眩的症状,不闭一会儿眼缓上一阵不行,倒是不能服侍二爷了!” 面上的表情平和,说话的声音和煦,即使这样未着寸缕的躺着,也不见一丝一毫的失礼之处,全然一派大家之女的做派,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魏康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似的,文人就是这一点好! 此念一过,他目光索性就肆无忌惮的继续看下去。 室内的龙凤红烛还在高烧,红帐内的一切纤毫毕现。 只见随着起身拉起的锦被下滑,露出圆润光滑的肩头,还有洁白如雪的颈项,至于掩在锦被下的**…… 魏康唇角微微一动,似掠过一抹餍足的笑意,却不及人发现,只听他一贯清冷的声音道:“昨夜有些醉了,你没……”一语未说完,只听语声犹豫了一下,便是“恩”了一声又道:“请安还有一些时辰,你在小憩一会儿吧,我先起身了!”说罢拉铃并起身离开。 孔颜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昨夜应该是醉了吧,他还是和最初的印象一般。 等待内室安静下来了,又传来一阵纷杂而熟悉的脚步声,孔颜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她松快的睁开眼睛,果然就见冯嬷嬷领着英子她们备了盥洗之物进来。 “嬷嬷。”孔颜脆声唤道,声音就好似大难不死重见天日一般,透着精神气儿。 冯嬷嬷担心了一夜,毕竟孔墨一房为何来此她们都是清楚,这样一来如何能对魏家的人放心,就算魏康看上去也是一个斯文的文士样,可昨夜她仍不安地在外头守了一夜,好不容易盼到内室传来了铃声,连忙带着四更就备好的起身之物进屋,这先是一见孔颜眼下虽有几分乌青,声音里却都是劲儿,心头终是放下了大半,再上前走到床边,清清楚楚的看见肩部上下,没有丝毫的乌青印子,依然是那样的雪白如玉,一时间可谓是全放了心,就不由眉开眼笑道:“二爷看上去是冷了一些,也寡言了一些,却是个知道疼人的!”说完,再一想这二房头连一个爷房头伺候的人都没有,而且今一早就打听过了,是一直都没有,而不是临时打发的,不免更是满意道:“老奴恭喜少夫人了,这选夫婿还是要大上一些好!”言语间,又是拿了蒋墨之作上比较。 如此之下,孔颜听了只当冯嬷嬷又是老生常谈,一连两个多月她实在是听得耐心告罄,又腻味这一身的怪味难受着,忙转了话题道:“二爷在净身么?我想沐浴!” 冯嬷嬷一听又是一笑,道:“二爷说少夫人一醒,肯定是要沐浴的,所以二爷去外面的净房,将屋头的净房留给了少夫人!” 宝珠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也不懂男女之间的好坏,见冯嬷嬷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没得了平时那不苟言笑的严厉,只道姑爷怜惜自家小姐,也是欢喜的插嘴道:“小姐放心,厨房一晚都烧着水呢,就等屋头叫水!净房更是一早就备妥当了!”说完却见冯嬷嬷一个眼锋瞪来,她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的吐了下舌头,讨好地对冯嬷嬷一笑,“是少夫人,宝珠省的!” 冯嬷嬷心情好,也不多加理会,只对孔颜温和说道:“少夫人先把亵/衣穿了,免得起身着冷。” 温声脉脉,欢声笑语,整个屋子里都透着一股子喜庆的味道,和前世的这个时候可谓天差地别,看来还是嫁人的好吧! 孔颜看着眼前的情形恍惚了一下,可下一瞬却见冯嬷嬷要服侍她起身,想到周身的赤/裸,更重要的是锦被下的身子全是印子,她心头一紧,连忙一手捂着被子,一手拽过捧盘里的白色亵/衣裤,在被窝里一面快速套上,一面有些慌张的说道:“嬷嬷,我自己来!” 冯嬷嬷一看只当是孔颜害羞,抿嘴一笑,便是别过不提。 孔颜又是呼了一口气,忍着一身的酸痛套上亵/衣裤,这才由英子扶着去了净房,自是不会让了旁人为她沐浴,不过仅仅坐在温水之中,就是周身说不出的舒爽,她第一次觉得沐浴是这样的好,可惜还要去正堂拜见公婆,不然她真想一直在沐浴桶中泡着。好在泡上一会疲乏算是去了大半,她人也轻松地擦身起了,只是没想到刚出净房,就见那日做客魏家时一直站在魏夫人身后的那位容长脸的嬷嬷,而这位嬷嬷正将昨夜铺在床上的白绫收在一个漆红的匣子里,脸上满是带着深意的笑容。 孔颜轰地一下满脸涨红。 那位嬷嬷看到孔颜,笑意越发的深了,转身将匣子给了身后的一个小丫头,就福身笑道:“恭喜二少夫人了!” 话音一落,满屋子人竟也一起福身恭贺道:“恭喜二少夫人!” 真不知道这有甚好恭喜,孔颜有些恼怒的腹诽着,面上却是端着一脸淡笑,微微颔首。 众人随即起身,冯嬷嬷介绍道:“少夫人,这是夫人房里的王嬷嬷。” 房里头的嬷嬷?看来这人就是正院的管事嬷嬷。 孔颜暗忖,便笑应道:“嬷嬷多礼了。”说着看了一眼冯嬷嬷,其实不看也是一样,冯嬷嬷早是备了赏银荷包,就等孔颜这一示意,她才好给了过去。 “老姐姐,有劳您跑一趟了!”冯嬷嬷笑着上前,将一个胀鼓鼓的上好缎面荷包亲手递了过去。 王嬷嬷接过只感手中一沉,不由暗道了一声果然嫁妆丰厚,方是笑道:“哪里有劳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二少夫人是天仙下凡,都盼着来这里沾沾仙气呢!” 凑趣的话刚是出口,不等众人一笑,只听外面有声音传来,“二爷!” “二爷过来了呀!”王嬷嬷脸色一紧,笑容便淡了下去,接着就向孔颜告退道:“时辰不早了,夫人还等着老奴回去呢,改明儿再来给二少夫人请安。” 听到魏康回来了,孔颜也无心思再应付王嬷嬷,何况确实时辰不早了,她还要梳妆请安,这便点头允了。 一时王嬷嬷退下,魏康就穿戴妥当的进了内室。 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圆领棉袍,许是因了个子高大,又一早沐浴的关系,看上去倒是精神奕奕,添了几分衬头的样子。 “二爷!”冯嬷嬷带着一屋子五六个下头人一起福身请安。 这几个人都是随孔颜陪嫁进来的,行礼进退之间不错半分,声音中透也着对主人的恭敬。 魏康不着痕迹的挑了一下眉,也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看向了孔颜。 十六岁的韶华之年,在沐浴后的水汽下,周身透着一股子清新的味道,粉莹莹的仿佛能沁出水来,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天姿丽色,看着就是赏心悦目。 见魏康直视而来,不由想到昨夜的疼痛,还有最后隐忍不住低泣,孔颜旋即敛目低头,她福了一个身,跟着叫了一声“二爷”,一行一言之后,眼中的恨与恼已然退去,她这才抬起头,一贯的微微扬起下颌,直接对魏康打发道:“妾身才沐浴了出来,还没梳妆呢,二爷不用等妾身了,您先去外间用食吧!” 不卑不亢,一派落落大方,仿佛是再自然不过一样。 魏康却是微微一怔,昨夜先是反抗,又是不得不屈意承欢,早上起来甚至怯了几分面对,而短短时间之内竟又恢复成一派贵女之态,不由想到了军中下层军官经常说的一句荤话,他不觉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从孔家人上任以来,他倒是从中得到不少意外收获! “好,我在外面等你。“念头转瞬即逝,魏康点头说完,便是转身而出。 有了魏康在一屏风之外的外间用食,孔颜主仆几人也不好再多言,只有沉默的为孔颜梳妆。 渡过了世间男女最亲密的两人,隔着一座八扇屏风,一个默默进食,一个静静梳妆。 清晨,再次归于平静。 **** ps:有些晚哈,实在感冒免疫力下降,导致眼睛不好,于是不敢随便吃饭,便出去吃了个饭,所以第二更晚了哈,明日争取早点。最后谢谢反正不是妖和含的打赏。 第二十八章 敬茶(上) 都是身边用惯了的人在服侍,二房原来的下人还没拜见过主母,自也没得进房头伺候的道理,冯嬷嬷领着人静悄悄地梳妆、摆桌布食、端水漱口,一切都井然有序。孔颜先是有些不习惯,自己做最细碎的琐事时,有一个还是陌生的男人在旁看着,不过见这一屋子六七个人都是打小伺候的,倒是魏康一个人在她的人当中,不觉越发的泰然自若,等早饭用到最后一道程序时,已经可以完全忽视一旁的男人。 孔颜十分的满意,神情悦然的接过香茶。 盛香茶的茶盏是京中时新的五彩琉璃盖碗,五彩之色流云漓彩,又似水滴晶莹剔透,随着汤水晃动漾出折折流光。 捧着盖碗的手是十指纤纤的玉笋,指甲丹红,宛如桃花瓣瓣,如闪光的火星流过,与琉璃五色间、汤水雾腾间幻出一种绚丽妙然。 真正的美人便是如此,有时美人之胜,并非在于五官颜色,而在一个情态之上,意境之间。前朝清河张氏之张祜在《觱篥》写到:“一管妙清商,纤红玉指长”,对美人侧重,所绘之境,足以可见美人之美在于何处,这也正是美人与胭脂俗粉的差别。 孔颜微翘指尖解开茶盖,低头轻啜一口香茶含口,待到芳香溢满唇舌之间,覆帕吐于小金痰中,复又拭了拭嘴角,这才说了进食以来的第一句话,是对坐在窗下炕头的魏康说的,“让二爷久等了,可是要去请安了?”说时缓缓起身,双臂张开,便有宝珠、英子一人一边为其抚平长及腰间的宽袖,又取过一条约丈长的长帔为孔颜挽在双臂间。时下虽是二月春寒料峭时,却终归去了棉衣换了夹衣,如此周身轻便了几分,自是可以做些衣衫打扮。 听到孔颜的请示,魏康目光不着痕迹的从那一双青葱素手移开,轻瞥了一眼置在屋子正中的束腰圆桌。 孔颜陪嫁齐全,大到整个院子的一应家具摆设,小到碟、碗、箸等器皿用具,眼前这张紫檀圆桌及上面一整套青瓷水洗食具,自然都是孔颜带进来的。 只是——魏康目光一停,扫了一眼炕几上,自己用过的一碗素面,一碟卤肉,一盘馕饼,并一碗面汤,除了一个盘子头还剩一块馕饼,其余均是一扫而尽,到底眉心微微一笼,看向孔颜道:“不再用些?” 孔颜闻言一愣,她还为魏康已等得颇为不耐,没想到竟然还让她再用一些? 不由疑惑地看了魏康一眼,余光瞥见炕几上几样粗糙吃食,忽然有几分了然,她幼时听冯嬷嬷说过,一般贫家一日两餐,富裕之家一日三餐,如此餐数一少食得自然就多了,却殊不知进食讲究少吃多餐,且每餐所进之食又各不相同,此方为养身之道。不过一想魏光雄乃是农户出身,因娶了原先的节度使之女魏夫人,才有今日的风光,便不好多说其他,只是稍微解释道:“妾身早起第一餐向来用的少。” 魏康一听眉头又是一皱,再看那满满一桌均不见动过的吃食,眉心几欲跳动,就要说话,只听“咚”地一声,墙头高柜上的香钟有一截香燃尽,铜珠落进了盘头撞出一声重响,时辰指到了辰时,该是去正院请安了,只好点头道:“好,去正院吧。”说罢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与孔颜错身而过时,一缕不同昨日的幽香隐隐传来,脚步不由一顿,下意识的回头,就见白色交领内衬之下,一条大红牡丹束胸长裙。 长裙上身紧束胸口,下身十二幅散开,一紧一松曲线尽显。 魏康目光就是一跳,脚步随之慢了下来,道:“走吧。” 见魏康专门停下等候,脚步更是小了一半,孔颜不由讶异了一下,他居然留心到自己跟不上? 讶异一瞬,却听魏康催促,就敛了心绪,带上性子谨慎一些的英子并两个小丫头随即跟上。 看着与自己一前一后,却仅相差小半步的距离,孔颜目光不由落在了魏康的身上。 身姿挺拔如松,步伐稳健有力,这样的人一般心性坚毅,心中自有一番朗朗乾坤在,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也许…… 孔颜心头烦躁了一下,也许撇过夜晚的事不谈,魏康虽然寡言少语了一些,但不是一个不讲理的武人,到和家中的父亲叔伯们相似,想来她和魏康也能同王氏和父亲一样,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吧! 想到这里,孔颜有些拨开昨夜的阴影,将心思转到了一会的敬茶上头。 魏家人事简单,魏光雄一辈,只有一胞兄,二十多年前便无子而逝。其父则在他尚幼时,于一年灾荒中去世,其母带着兄弟两人逃荒来此,守寡多年后也在五年前寿终正寝。也就是说,魏家这边除了魏康三兄弟,已经再无其它血脉亲戚了。 至于魏夫人这边就稍微复杂一些。 魏夫人乃原河西节度使陈兴之女,陈氏一脉在凉州城深根已久,是凉州乃至河西当地的豪族。只可惜陈氏本家人丁单薄,到陈兴这一辈的时候,只有陈兴一个男丁,后娶妻生下魏夫人,又十五年后才得一庶子延续香火。如此一来,陈兴无嫡亲兄弟相帮,又有族人在旁虎视眈眈,长女乃弱质女流,唯一子嗣不过襁褓,而他却已英雄迟暮,只得为女招婿入赘。 这样,离了故土又只有一个老母的魏光雄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只是陈兴怕怎么也没想到,他招婿入赘的魏光雄,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改换门庭,不但继承了府邸,更夺了河西节度使一职,而那位魏夫人的庶弟虽仍在凉州城内,却不过一普通的富家子罢了,自成人便再无接触过一分一毫的军务。 不过这些与她并不太相干,毕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而且以魏光雄一个农家子能坐上今天的位子,必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又岂会让其他人轻易夺了权去? 再说前一世,可是魏康最后得了河西节度使之位! 身为魏康之妻的她,又甚可去担心的? 可一想到魏家的发家史,再念及魏康非长非幼竟得了河西节度使的位子,孔颜心头就不受控制地一阵乱跳。 却不及细想何由,王嬷嬷就领着两个小丫头迎了上来,福身请安道:“二爷、二少夫人大安!” 这是到正院了! 孔颜神色一敛,立马挥去一路的胡思乱想,随魏康一起被迎进中堂大厅。 **** Ps:今天人不好,感冒没好亲戚又来了,昏睡了一下午,醒来外面在下雨,顿时有种被全遗弃的感觉,有点汗吧!今天就先更这点,不好意思哈!另外,谢谢vivi和韩家当铺童靴的打赏。 第二十九章 敬茶(中) 果不然一进中堂,就是一屋子坐满了的,想必大都是陈氏族人。 孔颜定了定心神,飞快地扫了一眼。 只见大堂正中坐了魏夫人同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左右两旁一水流的高脚椅上各坐了四人,看来除了魏家人以外,陈氏族人一共来了五个。 一眼扫过,孔颜心中有数,估摸了一下所带的见面礼只多不少,便目不斜视缓步走入中堂,行新妇拜舅姑之礼。 儒学,当今正统之学说。《诗》、《书》、《礼》、《易》、《乐》、《春秋》乃孔子修订,其《礼》一篇,又称《周礼》,乃当世诸礼最全之述。 她身为孔子嫡亲后裔,礼仪典范似乎自出生便深入骨髓,即使是最全的古礼她都能做到尽善尽美,何况今夕已诸多简化的小礼? 不过延续香火,有子相倚,是新妇永不更改的主旨。 刚走到堂中,就有侍女在地上放了一个蒲团,孔颜心领神会,微微上前一步向魏康福了一福,就从英子手中接过盛有枣、栗的竹器笲。 枣,谐音早生贵子;栗,取音立子之意。 双手捧笲,缓步至蒲团跪下,高举上头,先拜左面的魏光雄,起身再跪拜右面的魏夫人。 一应事毕,正欲起身,只听一阵哈哈大笑,振聋发聩。 鸦雀无声的室内,突然响起一道狂笑,任是谁都受不住一惊,孔颜也不例外,当下愕然的看去。 是她的公爹——魏光雄! 这下总算能堂而皇之地得见这位早有耳闻的传奇节度使了。 只是未免太与盛名不相符了吧? 身材短胖,坐在椅子上似乎还没有一旁的夫人高。生了一张国字脸膛,皮肤黑红,一双绿豆似的小眼倒是又黑又亮,显得分外精明。 身上则十分正式地穿着一身武将特有的櫜鞬服,头上束发,在额头上裹了一个朱红色的帕子,看上去精神矍铄,加上大刀阔马的坐在圈椅上,很是一派雄纠纠的武将气概。 这一看就不由想起魏康的长相,心头鬼使神差的生出一丝余悸。 却不过一眼一念之间,便要低下头去,哪想魏光雄目光一凛,炯炯有神的捕住她的视线。 糟了! 孔颜暗叫了一声糟糕,心下更是暗恼自己怎么这般大惊小怪,都是魏家妇了,以后见魏光雄的机会难道还少了?可事已至此,难道再仓皇的低下头,畏畏缩缩的生怕别人不知她心虚,索性继续端正神色,任魏光雄迫视而来,这一对视,她忽然发现魏康并不是完全不像魏光雄,至少两父子的一双眼睛都是极为有神,对视之间让人心慑。 对了,还有一样,父子两都高娶了一门媳妇,这该要多维护几分吧! 孔颜如此的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与公爹魏光雄迎目而视。 相对于孔颜的讶异,魏光雄也意外了一下,他目光惊艳的在孔颜脸上一停,又一想那酸腐之家的女子恐是胆小,他这个做公爹的没得头回就把新妇吓住,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孔颜一派正色的迎上目光,当下不由一怔,紧接着就是朗声大笑,声如洪钟般说道:“哈哈,咱们魏家终于来了一个文气人,还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嫁妆更是把咱凉州城一干老小给耀瞎了呀!”说着就看向魏康,绿豆大的眼里一丝精光闪过,语声却是丝毫不变的道:“老二,拖到这大的年岁,倒娶了一个好媳妇!” 一语激起千层浪,不说在座众人如何心思,只见魏康神色一肃,下一瞬已是袍子一撩,单膝跪下道:“儿子婚事全倚父亲做主!” 魏光雄最不喜欢魏康这番做派,不过一想会这样的原因,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耐的一挥手道:“行了,你媳妇敬茶又不是你敬茶,一边去!” 语气头是明显的不耐烦,魏康却听的满意,倒也不再多言,径直起身垂手侍立一旁。 魏光雄见状,心下微微摇头,没了先前的张狂大笑,只对魏夫人陈氏说道:“夫人,咱继续吧。”洪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温柔。 陈氏冷冷看了一眼魏光雄,本不愿再出言,任着魏光雄将敬茶礼打岔过去,但目光一瞥,果然见自己庶弟干巴巴望着孔颜,一下气乐,魏光雄是个口无遮拦不会说话的,难道自己还真会做出那起子贪媳妇嫁妆的事,一怒之下不由又冷瞥了魏光雄一眼,方淡淡的抬手道:“准备敬茶吧!” 孔颜闻言一咦,陈氏似乎有些冷淡,完全不像儿子娶媳般高兴,难道是不悦魏光雄刚才的失礼? 说来她也被魏光雄的豪言吓了一跳,公爹与媳妇之间一向是要避嫌,她从没听过哪家公爹公然赞媳妇美貌,还大力的满意新妇的嫁妆丰厚,难道就不怕人说他贪儿媳妇的嫁妆?尤其河西七州还背着年年军饷财政不济的恶名。 念头闪过之间,孔颜已起身交还竹笲,王嬷嬷则亲手捧了一个漆红木盘,上面放着两盏青瓷盖碗,在旁高声唱道:“请老爷、夫人喝儿媳妇茶!” 孔颜端起一盏盖碗,盈盈下拜道:“儿媳魏孔氏给父亲请安,父亲大安!” 魏光雄也不含糊接过茶就是一大口饮下,递了一个一早就备好的木匣子过去,沉声说道:“你嫁给老二算是低嫁,不过不管以前有甚委屈,但从今日起你就是咱魏家的人,是咱老二的媳妇了!只要你安安心心过日子,咱魏家不得亏待了你,老二更不得委屈你!像那些外头养女人的,其他人怎样老夫不敢说,但咱家老二绝对不会去养!所以,你要用心当好老二的媳妇,否则就别怪老夫心狠了!”说到最后语声陡然一沉,戾气大盛,堂中的气氛也随之一沉。 孔颜亦是心头一震,只感寒气阵阵袭来,她也不是蠢人,尽管从没遇到过魏光雄这样的人,但最后那一句透出的杀机绝不是假! 她不相信魏光雄真敢如此作为,毕竟她还是孔家的女儿,可魏光雄都敢纵子怒斩朝廷命官,又有何不敢对自己做的?就如魏光雄所说,她已经是魏家人,到时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要了自己的命,父亲他们那时又远在京城,如此一来这一切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孔颜忽然觉得嫁进魏家并不比前世强上多少,至少前世还没有人拿性命威胁! 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言,性命之重已经到了无可言喻的重要地步,哪怕是吃糠咽菜的如庶民一样活下去都行,毕竟只要活下去就是希望! 不过此时,再后悔嫁进魏家已是枉然,孔颜深吸口气,全然没了心思去意外训诫新妇的话是由公爹开口,她叩首应道:“是,儿媳谨遵父亲教诲!” 倒是识时务,比她那个爹强多了! 魏光雄敛了下一身杀意,重新目视而去,见孔颜一副单薄的肩膀,却丝毫不错的叩首行礼,不觉自己一个老夫也有些过了,但京城所来之人不得不防,尤其是这些心高气傲的贵女,更是不得不打杀一下气焰!其实,如果能选择他还不愿自己的儿子去娶这些文人之女,这些文士说起来好听,比起手握兵权的却差上了不是一星半点,遂依旧一派冷淡道:“你嫁妆丰厚,当初给的聘礼是比不上的了,而且大多还是老二这些年跟着出兵得来的全部家私,今日我就再补了一个庄子给你们,好好过日子去吧!” “老爷!“陈氏陡然出声,声音里怒气不言而喻,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魏光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是嫌世人不知她克扣媳妇么!? 魏光雄闻声一叹,知道陈氏不快了,便摆手道:“好了,给你母亲敬茶吧。”说完一派不愿再多言的样子。 这里没有她置喙的余地,而且陈氏显然已是不快,她忙一派郑重的接过木匣交给了身旁的英子,端茶敬给陈氏道:“儿媳魏孔氏给母亲请安,母亲大安!” 陈氏接过奉茶,目光复杂的看着孔颜,尤其经过魏光雄方才那一番性命威胁竟然还能镇定下来,就一时说不清心头滋味,这本该是她的小儿媳妇呀,结果竟让她的二儿子娶走了!还有那足够养活二十万大军吃上两三年都没问题的嫁妆也一并失了!陈氏闭了闭眼,低头轻啜了一口,将满目的复杂之色掩下,她方放下茶盏道:“你是孔家女儿,妇德什么我也不多了,但是老二年纪也不小了,你能早日为他生儿育女就行!”说罢,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成色算是不错的羊脂玉镯递了过去。 “是,谨遵母亲教诲。”孔颜接过陈氏的玉镯,对于冯嬷嬷早备了每月一次养身避/孕的汤药,她不到十八绝不孕育子嗣的话绝口不提,只是顺从的应下后道:“这是儿媳为母亲做的绣鞋,望母亲笑纳。”她说话时,英子就从小丫头手中的捧盘里拿出一双五福捧寿绛紫绣鞋递了过来,孔颜忙恭敬的奉上。 经过这一来一回,陈氏的态度委实有些不同那日会客,这可是不太喜她? 一时也说不清,只能念着自古以来婆母拿捏儿媳的法子太多,她能敬陈氏一些就先敬一些吧。 于是,孔颜下意识的在语声中越显恭敬,却不等陈氏说些什么,只听一个尖锐的女声插言道:“哟,这精细的鞋样,新妇找谁做的?” 语气尖酸,明显的挑事之言! 恭敬陈氏是她身为儿媳该做的,却不代表她就得做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孔颜微微一笑,便是寻声看去。 第三十章 敬茶(下) 咦,这不是昨夜呛声的那个妇人么? 昨夜新房头黑压压地聚了一群女人,她是看得花了眼,却也一眼就看出这妇人和陈氏极为相似,现在再一看,这妇人不仅长得像陈氏,而且更为美貌,比起大西北人略显粗犷的五官,她更像京中或南人女子惯有的精致。 只怕来头不小! 既像极了陈氏,又坐在左位上,一堂之内坐西向东最贵,这妇人身份还需再斟酌,她得暂按捺一二,故一瞥之下,孔颜已转了心思,朝妇人笑了一下,又似带了一分腼腆的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生母是益州人,当地蜀绣盛行,这鞋样看似制法繁杂,其实也就还好。”说着就看了一眼陈氏道:“媳妇一个人还绣得过来!真复杂像凤穿牡丹一类的绣样,还请母亲不怪媳妇这次取了一个巧劲,没绣那什考人的活计。” 怪罪,这样一双蜀绣“五福捧寿”鞋从哪去怪罪? 虽然他们凉州和益州相距不说十万八千里,却也是一南一北的天远地远,但益州的盛名却是如雷贯耳。 益州富贵天下,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其繁华已隐隐超过江南、京城之地,不说人杰地灵出了多少文人士子,就是益州物产之富饶便让人咋舌,其中蜀绣与剑南美酒更是名扬天下,从前朝至今历来都是进贡之物,在他们天远地远的大西北可谓不下于千金一求,就如他们从吐蕃弄的织物到了益州也能卖一个好价一样。如此一来,就算不是孔颜亲手绣的,也该满意的收下了,何况还是亲手做的? 男子少懂这些,女子却是一个门儿的清楚,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连王嬷嬷一类稍有些体面的管事妇人也跟在其中。 许是这一气氛的感染,又有先前那妇人开了个头说话,只听坐在妇人上首的一个蓝衣妇人难掩惊喜道:“外甥媳妇,我最是喜欢那蜀绣了,可惜咱们凉州地远,气候也不大好,少有南人过来贩卖,你可能给我一样蜀绣?”说时生怕孔颜拒绝一样,两眼放光的盯着王氏手上那双绛紫绣鞋,连忙补充道:“那复杂的样子我也不为难外甥媳妇,我看五福捧寿就得够了!”说完呵呵一笑,兀自得乐。 外甥媳妇?看来这位三十样子的圆脸妇人,就是陈氏庶弟的妻子付氏。 孔颜心下暗忖,面上已是笑应道:“原来舅母喜欢蜀绣,可巧今日就为舅母备了一份绣样,还望舅母喜欢。” 一听孔颜真给她备了蜀绣,付氏立即笑眯了眼睛,这一件绣品带出去可够她显眼的了,当下便是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我都喜欢!” 孔颜被抢白一愣,这还没看是甚绣品就喜欢了? 愣过之后见付氏真是一脸的欢喜,心头不由一悦,她总算在魏家遇到了一个得趣的人了! 可她是喜欢,旁人却是看不惯付氏这副小家子的模样,就听一个男子嫌弃喝道:“打什么岔,没看见姐姐还没说话,你凑个什么热闹!还不闭嘴!” 这一开口,再看他坐在付氏上首,孔颜便知这是陈氏的庶弟陈继祖。 这陈继祖比陈氏小了十五岁,看样子顶多三十出头而已,和其姐陈氏不甚相像,但是倒生得一副好容貌,丹凤眼,皮肤是大西北汉/子少有的白皙细腻,又留着三缕美须,很有几分飘飘欲仙的风骨,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京中哪一名门世家的文人老爷,实在和这魏府,甚至传闻中的前节度使府陈家无甚关系。 孔颜斜瞥了一眼,刚在心头有个印象,陈氏已冷冷地扫一眼庶弟两口子,委实看不上这弟媳再这般做派,只得压下心头不快,揭过这茬道:“好了,让老二带你去认认自家人吧!” 闻言,孔颜松了一口气,跪了这久,陈氏总算是认了这双鞋,她随即搭了英子的手起身,走到魏康身前福身一礼,按着家中堂嫂初嫁进孔家时的样子,低低地叫了一声“二爷”。 魏康看着跟前微垂螓首的新婚妻子,确实一幅柔顺乖巧的新妇样子,不由暗暗点了一点头,为人妻当是如此,又念及刚才一双极拿得出手的绣活,就朝孔颜安抚似的点了一点头,逐一为孔颜介绍道:“这是大哥,还有大嫂。” 孔颜正面对着魏康,自然看到魏康安抚的目光,不由得瞪大了一下眼睛,从第一次见面至今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好比老夫子一样的刻板,现在居然在众人面前给她递眼神,还是安抚的眼神!? 心下意外,面上却是不会显露出来,她一副以夫为尊的样子跟在魏康小半步后,随魏康一一会亲。 会亲是新妇出嫁第二天认夫家亲属的礼仪,这一天认亲的亲属除了直系血亲以外,还有五服之内的族亲,不过魏家族亲几乎没有,再近一点的外家陈氏一族,在这十多年间死的死,伤的伤,几乎人事凋零,偌大一个家族已然都是除了五服的,便只有陈继祖一个外舅了。 人事不多,孔颜这逐一认亲下来,也算是将魏家主要的一些亲属摸了个清楚。 魏康的长兄魏成,二十又七,和魏光雄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个子要高上一些,却是兄弟三人中最矮的,顶上天算是中等个儿。黑红的国字脸上留着八字小胡,很有一副军人的样子,据王氏给的消息说,魏成在军中任先锋,是兄弟三人中武职最高的。娶妻左厢兵马使长女辛氏,成婚七载孕有一女五岁,并抚养一个三岁的庶子。她中规中矩的按着大人孩子分别备了匕首、绣品、金锁做见面礼,而大房屋头的两个没身份露面的妾室,她也没必要备了礼。 至于已见过一面的魏三公子魏湛不用魏康多介绍,孔颜已然心里有数。 魏湛是三兄弟中生的最好,个子也最高的一个,能一怒斩杀了朝廷命官,这等张狂之辈也没得费心思准备见面礼,而她也还没忘记若不是魏湛,她也不会被魏康救了,所以同样一把匕首也就够了。 陈继祖夫妻毕竟属于外家了,两夫妻成婚十二载,共有一子两女,都是付氏所出,比照大房头的礼备了,只是将一柄上好如意替换了匕首即可。 到了长得像陈氏的女子面前,孔颜才知道这人竟也是陈家人,而这位小陈氏竟然是魏康的表姐,可从王氏处所听,陈继祖并没有任何兄弟,这小陈氏的来由委实怪异,但会亲上确实不好细问,便默声拜会小陈氏与其夫婿张光。 张光其官职和魏康一样,只是张光并不是魏康那般是一个散都虞候。他和小陈氏成婚有九年,孕有三子一女,皆是小陈氏所出。孔颜见过这姐弟四人后,她不由觉得陈家风水望陈家女,京中妇人大多有一亲子傍身已是难得,哪像陈氏与小陈氏一样得了三个儿子,并且夫婿所有孩子皆为己出。 如此这样一番认亲下来,大半个时辰就是过去,幸好魏家人口、亲戚皆不多,不然这拖家带口的认下去,只怕就是过午时了,到时岂不还要一起用饭,她这个新妇已经又跪又拜了一上午,若在给陈氏立个进食的规矩,她委实是吃不消。 好在认亲得快,陈氏也没有让她立规矩的意思,毕竟还有不到十天就是魏湛的婚事,还是同一天娶两房妻子进门,一些细节还需陈氏拿主意,而她这个身为当事人之一——孔欣的嫡亲长姐,少不得要避嫌一番。 不过这样倒好,孔颜有些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后又待到陈氏不显不淡了道了一句散了,她再被付氏拉着手说上一些有空多走动的话,也终于可以随魏康回他们二房的院子了。 **** ps:今天有个小短途差,所以提前更新了。另外,好几天没求票了,咳咳咳,今天再来吆呼一声,求收藏,求推荐票,求评论。O(∩_∩)O谢谢! 第三十一章 二房 魏府很大,分为前衙和府邸。府邸占地虽比不上京城一些亲王府头动则六七十亩,却也有四十亩的样子,分为中东西三路,各有多个小院组成,二房就在东路的一个一进院子。 许是山高皇帝远,二房的院子没按了禁奢令来,早过了五品官员屋子长五贝、宽三贝的定制。 不过院子和京中院子的格局倒是大同小异,都是坐北朝南的四方庭院。 进了院子,正对着的北房就是正房,东西两个方向各有廊房,入门处则是一排朝北的倒座房,这种南房终年不见阳光,自是拨给了下头人做屋子,另再要了东南角一间当厨房,正好就着屋前头的一口水井便宜。 而这院子虽只有一进,但东西两面却各带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跨院,这样的小跨院一向都是给房头的妾室留着,有些事实在是不言而喻。 好在孔颜对此是无可厚非,让她满意的是正房后头理应有的后罩房没了,却自成了一个半亩大小的空地,这让她着实高兴了一下。 前世头十六年生活在曲廊亭榭的孔府大院,后十二年偏居在茅坪庵山上更是满目的青葱翠绿,她实在看不惯光秃秃的空旷院子,何况这一住之下就是好些个年头,有了这半亩的空地,她也可以布置一二。再则正房五间大屋是拉通在一起的,不说她没得一月都同魏康处一个屋头,就是以后他们二房院里人多了,她也可说了喜欢弄伺一些花草的话,三不五时的搬到这园子里头来小住,寻个干净又清静的去处。 欣喜之下,孔颜不觉已把这半亩空地归为己有,更做了布置成一个小花圃园子的打算,遂一进这里便是问道:“嬷嬷,你说这里种些什么好来着?” 闺阁无聊,不免要自找了乐趣,侍弄花草便是其中一样,但今生却是再不愿种那世人皆喜的牡丹,前一世她就是因种出了早开牡丹,才引得蒋墨之那人纠缠。 冯嬷嬷正一面陪着逛院子,一面对孔颜说到今早探的二房情况,不想孔颜冷不丁的插了这样一句,委实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心里不由得一阵无奈,暗叹近来孔颜眼看着成熟了不少,怎么一转眼还是免不得一副闺中女儿不知愁的模样,于是忍不住泼了半盆冷水道:“少夫人,这是二爷练武的地方。”话一开头,少不得歇了道二房一些下头人情况的话,拿了魏康日常的作息说了起来,“二爷每日卯初起身后,就会来此打上半个时辰的拳,然后再用早饭,辰时赶到前衙上差。” 孔颜听得一诧,也听出冯嬷嬷先头那句话的意思,于是揭过布置园子的话不提,总归园子弄起来了,魏康看着一园子春/色也不可能嫌弃才是,遂就了疑惑道:“二爷不是执法的都虞候么,怎么每日都要练武?” 而且看他的样子实在和魏家父子三人不同,确实少些武将的样子,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倒是像一个执法的,就是不知这人天生如此,还是官职责权之故。 孔颜这边思忖着,手却拂开宝珠的搀扶,反抚着回廊栏杆坐了下来。 见手上果真如见到了一样,朱红的栏杆上纤尘不染,她微微挑了挑眉,却仍是不置一词的望着冯嬷嬷等待回答。 冯嬷嬷一听孔颜这一问,想到今早探的一些只言片语,不由将目光往这半亩空地看去,这哪像是一个爷院子头的后园子,一院四面,三面都是一壁墙一壁栏杆样儿的回廊,正北方倒是有屋子,却只有两间,屋头更是连一样家什都无,完全就是个空房,而这半亩的院坝头连石板都没铺上一块,这院子琢磨着是扩建后修了个一半撂工的,看样子魏家二房在府中不甚得势,不然魏康今年该满二十有四的人,怎还是一个散职? 如此一番心转下来,不觉心思微沉,却又恐孔颜小瞧了魏康,只好含糊道:“二爷是将门虎子,怎能不习武呢?” 孔颜不过随口一问,虽看了这后园的萧瑟,还有一早上陈氏的态度,却也没有冯嬷嬷的重心思,毕竟她是清楚知道以后这偌大府邸将有谁继承,便不置可否的点头道:“嬷嬷说的也是。” 听出孔颜话中的不甚在意,又见那一双眼睛直盯着空地,冯嬷嬷哪还不知道孔颜当下的心思在何处,再念及英子回的魏光雄那一番狠戾之言,这就打算再多念叨一下魏康的一些喜好,却不及言语,就听这次跟来的一个陪房丫头过来道:“李嬷嬷已招了二房的人在前院候着了,少夫人可是现在得见?” 冯嬷嬷该说的都与她说了,这心里也差不多有数了,又一从正院敬茶回来,有些话不便让魏康听了,只得用了逛院子的话避出来,可魏府人少占地广,又为了以示对公婆的恭敬,她这一路可是走着去的正院,且又跪又拜的不说有多累,回到二房屋头却是没歇上一下,早误了平常用汤水的时辰,现在自是早见了二房头的一干人等为好,她也好歇上一歇,便点头允道:“让这次陪房过来的十二人都一起候着。” 除了冯嬷嬷并宝珠、英子三人外,她另外陪房了十二人,其中灶房嬷嬷两人,绣娘两人,浆洗婆子两人,二、三等小丫头六人。 魏府虽是武将人家,魏光雄又是农户出身,但陈氏乃豪族小姐,一些该有的忌讳自是少不得,从二门起的内院头不见一个男仆,二房头就是魏康一个大龄的单身爷,也是一样配的女仆。不过许是魏康自己是执法的都虞候,身边伺候的人倒是干净,一个院子管事李嬷嬷,一个下灶的粗使婆子,四个洒水打扫的下等仆妇,一院子六个伺候的竟没有一个年纪在三十以下,更是连一个贴身伺候的都没有,昨夜见得一些面生的俏丫头居然是从大房借的。 冯嬷嬷初闻时是满心的惊诧,不免就想起魏康为何年逾二十还未娶亲,心头一直担心着可是有了隐疾,待见同孔颜实实在在的圆了房,再给孔颜说起这些的时候便只剩满口的赞誉。 一时待孔颜来到前院廊下,看着院坝头侍立等话的二房下人,不由想起了冯嬷嬷刚才称赞的话,再念及魏光雄那番呼喝她的话,心头就是一哂。 天下没有不近女色的正常男子,她父亲不也在她生母殇后一年迎娶了王氏么? 而魏康,她虽不清楚为何没有通房之类的丫头伺候,可她知道前一世魏康应不止有一个女人,她记得香客谈及圣上有意将失寡的三公主下嫁时,曾道魏康有两个年龄只相差半岁的儿子,如此怎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不过至于前世魏康所娶的妻子,她却是一直回忆不起,隐隐好像听闻三公主嫁过去是原配的话,可一域节度使怎可能没有原配妻子,她当时便也听听就过,可现在再看魏康这身边的情况,竟又觉得有一丝的可能。 不过以上种种心绪只当得一哂笑而过,孔颜就已敛回心神,任宝珠搀扶着在廊上摆的圈椅坐下。 二房头虽是人少,但李嬷嬷如何也是一院管事,身份半点不比冯嬷嬷差,见孔颜这一坐下,就领着身后五人一起跪下道:“奴婢给二少夫人请安,二少夫人大安!” 李嬷嬷是二房的管事嬷嬷,怎么也该给上几分薄面,孔颜想着王氏掌事三房一应管事默默的样子,便已和悦笑道:“嬷嬷,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己人,不用行此大礼。” 念及时有传闻京中的贵妇人多是面慈心狠的角色,李嬷嬷不敢应承了这话,只想着孔颜生的委实美貌,而她虽是魏康的乳娘,却拢共没伺候上几年,只应声起来后,便实实在在的向孔颜逐一介绍了二房屋头的人。不过二房的人实在少,又全是下等仆妇,当不得几句说,孔颜记不记得这些都不打紧,遂心念一转,想着这二房以后全是孔颜的人,她就一女儿早嫁了人,以后还得靠恩典荣养,这便打开了话匣子,最后指着一个膀大腰圆的长脸妇人,多说了一些话道:“这是下灶房头的,奴婢们都唤她花嫂子。二爷以前一月有半月会去郊外的营帐头,又还没迎了少夫人,所以都是大厨房给二爷备饭,花嫂子在小厨房也就烧烧水,偶尔给二爷晚上下个面打牙祭。” 听这二房下人没甚好说的,李嬷嬷都尽心的给自己一一说来,看来果真如冯嬷嬷说的一样,李嬷嬷待孔府这一应陪房极是客气,应该是有意投好于她。 但常言道日久见人心,这人还得再看,不过既然李嬷嬷有心给她交底,她也该多问几句,给人一个想头。 可不说这魏康实在生活的无趣,没甚好提,就是这二房头人也甚是简单,孔颜想了想,终是想到今早魏康用的那些粗糙早饭,来了一些好奇道:“如此说来,二爷今早的早饭就是大厨房备的?那这早饭的样什是公中的按例,还是二爷自己点的?” 李嬷嬷恭敬道:“少夫人才嫁进府来,所以大厨房今早还是送了早饭过来。不过这早饭的样什不是公中按例,也不是二爷自己定的,是因二爷素来对吃食不讲究,又喜面食馕饼经饿,夫人便让厨房按着二爷的喜好单独备食。”说着想起今儿小厨房给孔颜备的精细吃食,怕是孔颜以为魏府都是这样的饮食,便又补充道:“凉州这地的人,大多喜吃面食,不过像有些家底的府中,都是米面参半,像府中其他房头的也都是每顿不下四五个菜样。” 言下之意,只有魏康整日的干肉、面条、馕饼、馒头的粗食在用。 可怎么会有人好吃好喝的不要,偏要成年累月的用劣等吃食? 孔颜听得心头怪异,却不待再去细究,就见魏康忽然吃泡面和中堂出来打断道:“你这头可好了?”一句话问完,也不等孔颜回应,直接定论道:“收拾一下,还要出府会个亲,中饭就在外头用。”说罢,往下面一应人等扫了一眼,见几乎尽数都是孔颜的人,更是没得甚好来个下马威的,至于赏钱昨儿大伙也得,便又对众人道:“都下去吧,我和少夫人大概晚饭前回来。” 李嬷嬷等人得令,十二名陪嫁今早也得了冯嬷嬷训斥要拿魏康的话听,这便一应人等起身应道:“是,二爷!” 转眼间,一院子人各自悄声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坝。 这就完了? 孔颜深吸了口气,敛下后面要对两方人的一训一扬的话,看向等在一旁的魏康,想到李嬷嬷说的魏康饮食喜好,再想着自己连一口气都还没没歇上,就又要去一个完全知乎一声的地方会亲,当下学了前世听得山野话暗恨一句——果然是山猪吃不来细米糠!****ps:不好意思今天晚了,不过字数不少好,明天俺一定赶早。另外谢谢cherlotte、宋邶、密叶昨天的打赏。 C 第三十二章 养恩(上) 会亲没有不备礼的,又是特意上门拜访,必是极为重视之人。 虽然魏康说了无需多礼,她却少不得要打点一番,从堆在跨院的嫁妆头挑了几样布匹什的,这才匆忙地随魏康出了府。 只是孔颜怎么也没想到,魏康口中的轻车简从居然真是简单到了极点。 只让她带了英子一人不提,另外就让了一个马车夫并一个粗使婆子跟着,他们就一行五人堂而皇之地出了府,连一个护卫都没用上。 孔颜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这样外出过,心下又仍难改了将凉州当做荒莽之地的看法,英子同样如此,主仆二人可谓满心的惴惴。 而这人一紧张之下,也就容易生出妥协,当上了一辆不足六尺宽的青帏马车,还和布匹料子一起挤在车内之时,竟能让人碍于情面的生生忍了下来。 不过到底在茅坪庵山上头养出了一副随遇而安的性子,待马车平安的行上了一阵后,孔颜终也接受了眼下的情况,苦中作乐的只当是去体味人生百态。 好在将近午时,街道上人来熙往,又当初春好时节,入目就是一片热闹之景。 既然这样的粗简,她索性挑了一指宽的窗缝,不再隔着车窗纸雾蒙蒙的看赏,正瞧得有趣,马车忽而停了下来——是到了么? 可有哪家高门大户将府邸建在闹市的,孔颜微疑的扬眉看去。 偎在另一头车窗口的英子当即会意,往外扫了一眼就道:“旁儿有一家糕点铺子,二爷正下了马往过去走!”说着又一想孔颜本就不喜这一趟出门的怪异,魏康又一位爷的自己挤到铺子头买糕点,这完全就是出门不带个小厮惹得差子,不过再一看魏康提了匣子糕点朝过走来,这样的吃食小玩意怎可能是做客用的,十有八九是给孔颜送来尝味儿的,这便一下子眉开眼笑的补充道:“看时辰也到午时了,估计二爷是恐少夫人腹饿,这才特意亲自跑了一趟去买糕点。” 又是特意又是亲自,孔颜哪里不知英子的小心思,不过忙活了一大早上,早饭又用得不多,这会儿确实有些腹饿,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等魏康将糕点送过来。 就这一念的功夫,只听“咚”地一声车窗门被轻声叩响,孔颜透着窗纸便依稀可见骑马在外的魏康。虽然今日遭遇少不得有魏康准备不妥引起,但既然他人还是顾忌了自己,她也少不得要回应一二,于是一打开车窗,就是展颜一笑,轻声唤道:“二爷。” 入目就是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颜,魏康略略一怔,随即眼眸微眯。 容颜绝丽,笑容温婉,却又透着一丝贵女才有的矜持,这样的女人多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可惜辜负了一些人的打算,到底是让他娶上了。如此闪念之间,魏康眼底掠过一抹晦涩不明的暗光,却不及任人分辨,他已恢复如常,将一匣子糕点递了过去道:“转过了这条街就到了,等会将这匣子糕点做了礼一块送去。” 孔颜闻言笑容一僵,这不是给她的? 当下孔颜只觉又恼又羞,万没想到这匣子糕点是她自作多情了。 羞恼间哪还愿与魏康多打照面,连忙就接过了糕点匣子,就要应随口应上一声,好应付了魏康离开,却听一道鼓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咚咚一直响个不停。孔颜不由一惊,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变,慌忙问道:“二爷,这是怎么回事?”说时想到河西这地民风强悍,又刚经过了灾民拦截的事儿,而眼下他们一行五人连个护卫都没,问出的话不觉带着颤抖,脸上更是微微一白。 魏康看了一眼孔颜微白的脸色,平静解释道:“只是中午开市的击鼓声而已,不过时间较长,总共得击三百下整。” 原来是中午开市的击鼓声。 听着魏康平静的声音,再听充斥耳膜的阵阵鼓声,孔颜心有余悸的呼了一口气,却不及说上一句什么,只见魏康又瞥了她一眼,凝眉问道:“朝廷法令言明,中午开市击鼓三百,你不知道?” 一时刚松了口气,却听魏康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问她,孔颜只觉从同魏康出来这一路上,她完全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又是无法吐出。 是,朝廷是有法令言明,中午开市击鼓三百,可那早是开国之初的法令的,如今有哪一州会还沿用这一法令?尤其这凉州再怎么说也是河西都会,她如何能想到身为西北腹地最大的都州,不仅有中午开市这一套,而且还同那些小县城一样,来个击鼓三百下!如此猛不丁听到犹如战鼓一般的雷鸣,是人都要受惊吓一翻,结果就成了她在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了。 可这话连同先前的尴尬如何能说出来,孔颜只得再三深呼口气,别过这一茬不提,只拿着糕点匣子示意道:“二爷放心礼样,妾身知道了。”说完不等魏康回应,直接一下拉上车窗。 看着突然关上的车窗,魏康眉头微皱,不过一想这午市鼓一起众人都往这边涌,周边更是有人隐隐的向过张望而来,眉头不由得便是又一松,只暗道一句女人就当知道避嫌,便一紧手中缰绳,随即驾马而行。 马车重新启动,在人声与鼓声交杂中辘辘前行。 正如魏康说的,转过了这条街便到了,不过一刻左右,马车驶入了一条安静的青石小巷。 每隔上一小段路,就是一座小院门,多数院门前悬挂有一两柄旗帜。 大周境内除了官府,只有官员府邸可以依照品级悬挂旗帜。 其中,州上的官员可以插旗十个,魏府门前就插了十柄大旗,而眼前所见至多不过两柄旗帜,看来这里是一些低品官员的府邸。 孔颜暗忖,心中已然有数,他们近日会亲之人应是凉州城内的小官,又见眼看就要到了,没得再为一些小事拿气,她自是撇过刚才市集上的事,另拾了话对英子道:“这里虽不是甚高门大户之地,但看二爷的态度,却是极为重视这门亲戚,一会儿多注意一些。” 英子明白孔颜的意思,这是提醒不得看门楣低有怠慢,另外看了一下这户人家和二房有何厉害关系,当下点头应道:“是,奴婢省的。“ 孔颜微微点头,刚正了正色,马车晃动了一下,终于在小巷最里端停下。 就有粗使婆子跳下马车道:“少夫人,到了。“ **** ps:这章过度一下,下章有关于小康哥的事情揭晓,唉,他是一个可怜的娃。 C 第三十三章 养恩(中) 闻言,孔颜与英子相视一眼,便戴上帏帽下了马车。 粗使婆子立马上车抱了布匹料子下来,趁这个当子车夫也把魏康的坐骑拴妥,回头又牵了马车在门侧的青石马桩上一块拴上。 巷子是一个死胡同,约有一丈略宽的样子,他们下车的地方就在巷尾,在院门旁桩了马车并一匹马,也挡不到对门人家出行。 车夫看一切得当了,这就上了三个石阶,叩响大门喊道:“何夫人,二爷来了!” 声音粗噶,语带尊敬,又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不止是时常来这里的,应该还清楚魏康堂堂一个节度使府上的二公子,会来这种完全不搭干系的寒门小户原因。 孔颜心思一转,目光下意识地已往车夫看去。 只见车夫一身粗麻夹衣,束手束腿的精干式样,一看就是五大三粗做体力活的粗糙汉/子,普通得让人一眼即忘。 然,细看这一下却是不同。车夫背脊笔挺,没有中年粗汉惯有的微偻,而这一点她在魏氏父子四人身上都有见过,看来这个王大的车夫并不普通。 想通这一处,孔颜不由看了一眼魏康,倒是没有草率的单独出门,可怎么也该告知一声才是。 不知是不满的目光太过强烈,还是正巧撞上了,魏康也向过看来。 腹诽一下子被人撞个正着,孔颜轰地红了脸,忘了还有一层白色罩纱在面上遮着,当下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魏康自是不知孔颜所想,他在阶下等着院头人应门,余光不经意瞥见侍立一旁的孔颜主仆,但见孔颜不假他人之手的亲自提着糕点匣子,不由看过去点了点头,却见孔颜即刻低下头去,眼底莞尔一闪,随即满意地正了神色,负手看向紧闭的小院门。 未几片刻,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妇人的笑声伴着开门声响起,那妇人笑声中带着慌忙说道:“二爷来了,老妇刚才在灶屋头做饭,应门晚了!快是进来!” 老妇? 没听过那户的灶上人这样称自己,孔颜不由纳罕,但心下这想时,目光却留意着院门,只见院门一推开,一个半白头发的老妪从中走了出来。 她知道一些庶民老得快,尤其是常年下地的农妇,往往比实际年纪看上去大不少,这老妪说话中气十足,不是一个老妪该有的精神头儿,想来这老妇人顶上天就五十过半的岁数。她人五官端正,白白胖胖的。身上虽简单的穿了一件蓝布薄袄,又听话说是刚从厨房里出来,袖口、裤脚却是干净,并没有油渍和积垢。只看这一些细微处,就知道这老妇人是个贤惠之人。而且脸上虽布满了沧桑,眼角处也有不少的鱼鳞纹,但是眼神却不是那种让生活所累的木然之态,委实不像一个小户人家的灶上粗使。 可这老妇人就算不是奴仆,可总不可能是那何夫人吧! 孔颜心里正这样想着,就见车夫恭敬的退到一旁,魏康上前说道:“婶娘,怎么是你在做饭,请的灶房婆子呢!?” 何夫人听到魏康板着脸问,却是半分不以为杵,反是满目笑意的望着魏康道:“不当她的事,是老妇瞅着二爷总算成家了,许是要过来一趟,便亲自做了一些,不妨事的!”说时目光早已向孔颜睃去,虽隔着帏帽却依稀可辨容貌不俗,再看一旁搀扶着的丫头,通身的气派比起她见过的小姐们也是不差。 既然丫头都是如此出众,何况是那当小姐的? 何夫人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欢喜之下忍不住朝孔颜移去,却刚走到一半,忽而记起这位是孔家的嫡出小姐,顿时手脚无措起来,心头也只念着她家老汉时常教训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位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出来的小姐,又该是多高的身份呀!? 可人都走了过来,难道再退回去不成,没得给魏康在新婚妻子面前抹脸子。 何夫人想着一下抓住“新婚妻子”四字,当下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女子嫁人就是别姓人,再是孔家的千金小姐,现在也成了魏家的媳妇,故大着胆子又走了前去,接着就是一个蹲礼福下,又就着旁人给魏康行问安的话道:“老妇……不,是老奴给二少夫人请安,二少夫人大安。” 孔颜正惊讶这老妇人就是何夫人,却不想这位何夫人居然给她行礼不说,还自称为奴,她哪能去受这大礼来着? 况且出嫁从夫,魏康都敬着唤了一声婶娘,她自是没得以主人的身份自居,连忙把糕点匣子顺给英子,然后侧身避开,回了个礼儿,这才上前搀扶起何夫人道:“婶娘快别折煞侄媳妇了,今日过来本是拜访婶娘的,怎让婶娘给侄媳妇行此大礼!”一番话来不多,却是细声慢语的十分娓娓动听,言语间含着一缕真诚实意,让人忍不住心生亲昵。 何夫人却听得瞬间红了眼睛,面上更是不可置信的望着孔颜——孔家的小姐居然唤她婶娘,还自称是侄媳妇!? 魏康亦是微震,立时目光如炬地看向孔颜。 只见孔颜丝毫不嫌弃的扶起何夫人,手也一并将何夫人的手握住了,一派行止间不见作假。 魏康漆黑的瞳孔一下缩紧,不过即使作假,能到这一步他有何好说的? 此念一闪,魏康目光松下,只是眼底却依旧闪过一丝探究,到底是名门贵女都是如此会做面上功夫,还是这传承千年的孔家果然教养不凡? 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端方得体的新婚妻子,罢了,知道与否有何意义,她再如何不同也是他的人,只要房中有出众的美貌身段,面上再进规退矩不错分毫,于他而言已然足够。不过这样知礼识趣倒是省事,也免得他再耗那一二分精力去打压。魏康如此一转念过来,便弃开孔颜的做派不予理会,只看着诚惶诚恐的何夫人微微皱眉,继而却是余光往四下一扫,让自己的语声温和上几许道:“婶娘,孔氏如今已嫁进门,唤您一声婶娘是应当的。” 对于魏康话中的理所应当,孔颜却不觉有何不妥。 本来出嫁从夫她就当应随魏康之意,何况前一世在茅坪庵山上,她偶尔也会做了庶人装扮遇见一些老妇,这些老妇人虽半生清贫,可交谈之下会发现她们为人通透,比起那京中沽名钓誉的贵妇人强上许多,至少她是这样认为,而且祖上先人不是也说有教无类,那些老妇人一生的经历尚有她敬重之处,况且眼前这位何夫人看上去也是一个贤良妇人,多几分客气于她并不差上什么。于是孔颜听了魏康这话,便也劝道:“婶娘,正如二爷说的,您唤我一声侄媳妇是当得的!若婶娘不见外,唤我闺名颜娘也好!” 出嫁为他人之妇,没得再被让人唤姐儿,一声颜娘方是妥当。 可何夫人哪能真托大的唤一声颜娘,却见魏康都已经说了,孔颜又是这般言辞恳切,终是恢复了几分常态道:“少夫人闺名老妇可是唤不得,不过少夫人既然跟二爷唤老妇一声婶娘,老妇就托大一回,虽没得那甚好的面礼,可午饭却是备的妥当的,都是二爷爱吃的!”一面说一面迎了他们一行人进门。 说话爽利,举止利落,更是守着本分的不拿大,孔颜暗暗点了点头,跟着魏康身侧后半步的样子,进了这个统共不过十三间屋子的一进小院。 **** ps:不好意思,有点慢,还没将男主的一些事说清楚,明天会清楚的,月底也会加更的,望亲们多多支持^_^!另外谢谢cherlotte和艾少少的打赏,还有落枫如影和亲爱滴小含的评论。 C 第三十四章 养恩(下) 确实是一间极小的院子,仅仅只有北房三间,左右廊房共六间,倒罩的南房四间。 他们一进院子,何夫人便热情地让进了北屋,自己则又下去了灶房屋头。 孔颜开头在门口都说了那一番话,出于言行一致本是要跟着打个下手,奈何何夫人一个劲儿的不让,她今日这一身广袖长裙也是不当下灶房,便留在了北屋头。 屋子里有一个将近六旬的老人,带着一个还不上十岁的男童,立在屋中间的八仙桌旁向着门。见了魏康进来,那老人立马领着男童给魏康见大礼,魏康这次倒是受了,又给一看就知是爷孙的两人介绍了她,待到两人又向她行了礼,魏康才径直携了她一左一右的在上位坐下,道:“何伯和志扬也不算外男,把帏帽取了吧。” 车夫早被安排在南屋歇着,就英子同抱了布匹的婆子跟进北屋,眼前的外男又是一老一小,无论是否有亲戚关系,取了帏帽都没有不妥。 孔颜轻应了一声,一边将帏帽取了给英子收着,一边心思飞转地思忖起来。 听魏康对他们的称呼,就知这对爷孙同何夫人的关系,但是魏康对二人的态度显然不比何夫人。 而且进门之前,她就注意到了,这是一条低品敕官员聚集的住宅巷子,大多数人家院门口都插了旗帜,可是何家门前却没有插任何旗帜,再看这个院子头的人来说,好像也只有何氏夫妻带着一个小孙子,并一个上灶伺候的粗使婆子。这样又是老又是小,也没有一个撑门户的大男人,却能在小官宅巷子头住下来,十之八九是魏康给安排的。只是这家人分明同魏府扯不上甚干系,难道…… 孔颜灵光一闪,难道是何夫人有恩魏康? 可这样一户贫家又如何施恩节度使府的二公子呢? 孔颜念头辗转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打定主意要对此上些心,毕竟以后是要同魏康生活下去,少不得需要知己知彼一些。 心念方定,就听魏康让了爷孙两在屋中的八仙桌旁坐下,说话道:“我记得志扬年底就十岁了吧!我想着光进书不行,下半年还是让他去进了武学,等过几年安排进官也稳妥些。” 这是要许了他孙子进官场呀! 何伯闻言当场激动地跪下,老泪纵横道:“二爷,老汉这辈子就盼着这一天呀!”哆嗦着哽咽了一句,连忙又拉了孙子跪下道:“快,给二爷磕头!” 何志扬不过九岁,虽出身贫寒,却到底是进过学的,见祖父突然跪下来,他也连忙站了起来,正手足无措的当头,又被扯下地让磕头,一时有些蒙头蒙脑。 一起生活了七八来年,魏康如何不知何伯做了大半辈子秀才,满心就盼着能中举进而谋一官府小差,好改换了门庭,自己让了何志扬将来进差,也算回了何家当年的情分,而且河西有些名望的武将,谁不知他与何家的关系,他既能扶持一下何志扬为何不做?只是何伯是书读死了,让何志扬跟着唤他二爷,一副奴才的模样磕头谢恩,非但没感谢对地方,还生添麻烦!魏康敛下眼底不耐,阻止道:“何伯,志扬唤了我快十年的二叔,我做这些也是应当的。”说罢转头又对何志扬道:“志扬,扶何伯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可跪天地君亲师!起来吧!” 魏康在何家中一向积威甚重,如今又掌军中刑法,一言一行可谓不怒自威,何况这一番语带训诫之言? 何志扬一听立马就听训般的应道:“二叔,志扬记住了!”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应是心头害怕,却半分不待停下,连忙搀扶了何伯起来坐下。 何伯到底敬畏魏康如今的身份,又见魏康是真拿了何志扬当子侄看待,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恐再不识趣惹了魏康不快,也就顺着起身坐起,用干瘦松皮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喟叹道:“二爷,您是个念旧情的人!还记得那八年的情分呀!” 念旧情,还有八年的情分? 孔颜听的一头雾水,又存了窥探的心思,就下意识地支耳侧听起来。 何伯一抹过泪抬头,就见孔颜疑惑的看了过来,不由想起孔颜的身份,当下只觉眼前黑了黑,再次庆幸当年的一念仁慈,这是他老何家的大幸呀!而且现如今,魏康还不止是节度使府的二公子,他还是衍圣公府的女婿,只怕将来还有大前程等着!傍上他们,就是老何家的大兴之兆呀! 发现光耀门楣的希望,何伯激动之余又看孔颜生得着实美貌,又是孔府的千金小姐,天下只怕没有男人不喜的,魏康又是二十又四才娶上亲,估摸着这枕头风也是厉害。 如此一番计较下来,何伯心里有了打算——正如孔颜前一世经历悟彻的话,底下层的老人并不都是愚昧不知,他们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识,有些甚至还睿智而通透,况乎何伯这样一位识文断字的老人? 果不然,何伯当下就存了借孔颜好奇交好的心思,反正魏康既然带了人过来,又听他说到“八年”这话都不见阻止,估摸着也不忌讳孔颜知道,毕竟他们二人是夫妻,等孔颜在凉州城结交一些官夫人后,总会听到一些风声的。于是,何伯就仿若一位感激涕零的老人家,见了孔颜疑惑看来,便感慨万千道:“少夫人许是不知,二爷六岁那年曾在老汉这生活了八个年!”说到这里便是怅惘的红了眼睛激动道:“二爷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呀!就冲着这八年的情分,不但把老汉一家安置在了这凉州城来,还一直照顾咱老何家这唯一的血脉!” 老人一生的经历下来,总比年轻之人更懂得何为留底线,何伯便是如此,话就隐晦地说上几分,让事情留下余地,以免弄巧成拙,毕竟也有甚小的可能是魏康不愿孔颜知道的。 如此,话点到即止后,何伯似太过感慨,一时哽咽难言。 见状,孔颜也不好多问,不过从这三言两语中倒是能看出一些。 魏康自六岁起便一直同何家人生活到十四岁,并念旧情的一直照顾何家老小。 可是魏康乃魏府的二公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朝廷对河西七州鞭长莫及,魏家在河西可谓只手遮天,身为魏府的嫡出公子爷,魏康怎会与何家人有八年的相处情? 何家的境况一眼即明,若是十多年前就待在魏康身边,必然是以奴仆的身份,可若是这样,试问哪家的公子小姐会认仆从为亲,甚至允了仆从子孙以子侄辈自称!?这简直就是荒谬! 尤其听何伯所到魏康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言下之意分明是道魏康在他们何家寄居,这……怎么可能!? 一番想来,孔颜只觉越想越是荒谬,索性暂时静观其变。 相对孔颜对何伯话里的藏头露尾,魏康却是心下满,却也不耐这种虚情场面,便打断何伯的感叹另道:“何伯,你今日怎么没去书院坐馆?” 看来是不愿他过多提及旧事,何伯心下明白,正要就着问转了话说,只听何夫人抢先说道:“不是二爷有一段日子没来了么,又想二爷这几日应该是在新婚休沐中,就念着二爷今儿或明日许要来一趟,便让老妇中午做些好的饭菜,他自己也请了几日假没去坐馆。”说着话时,就见何夫人端着一个捧盘进来,捧盘上头盛着饭食,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上下、也端着吃食的粗使婆子。 身边没有下等丫头,又不知今日带出来的婆子可是有眼色,总归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何夫人做着下头伺候的活计,英子连忙上前蹲身一个礼儿道:“何夫人,摆桌这等活计让奴婢来吧!”说着就要接过捧盘来。 何夫人一个侧身,避了过去,一下把捧盘往八仙桌上一放,这才一边摆桌一边笑道:“什么何夫人!老妇顶上天了,就是一个老秀才娘子,你快是别唤老妇夫人了,就叫何婶吧!听着也自在些!” 英子却是不敢,恐给孔颜惹了麻烦,又听何夫人说的真切,只好做腼腆的笑了笑,便将桌上的布匹让她们带的婆子收到一旁,她则跟默默的摆桌。 何夫人确实是个快言快语的,刚才急着下灶房屋头,也就没甚注意抱来的布匹,这会一看便知是孔颜备的,往日魏康来时只会买了前街的糕点给何志扬吃零嘴,这就不由推辞道:“少夫人,二爷待老妇一家已够好了,您带来的这些布匹哪是老妇这样子人能用的,没得糟蹋了好东西!”说着就让婆子先放到北屋的东间头,唠叨没得弄脏了可惜。 听着何夫人敞亮的声音絮叨着,孔颜不由想起前一世在茅坪庵山上那些善良妇人,不觉生了几分亲近之感,当下便丢了重生以来的处处拘束收敛,也明知英子是不会应的,但仍学着前世与那些妇人交谈的样子,同样快言快语的回道:“既然婶娘都这样说了,英子你就跟着唤何婶吧!不过送出去的礼可没拿回去的道理,婶娘得收下才是!”说时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帮着一起摆桌。 虽然还是温声细语,又是那样的娓娓动听,可却是明快的太多,让她少了好些没处放手脚的拘束,何婶当下一喜,眉开眼笑道:“好,收下就收下!不过可没得下次了。”说完也不等孔颜回应,转头就对魏康说:“二少夫人是个贤惠的,定能同二爷把日子过起来!”说来,她听闻魏康娶了一个千金大小姐,第一眼见又是那样的容貌,倒是有几分担心会娇气上,魏康又是甚事不言的性子,只怕时间久了就多隔阂。 如此之下,何婶不由大喜过望的直夸了出来,只以为孔颜万事是以魏康为主,甚至为了魏康不嫌弃的做下人活计,却不想孔颜固然有因魏康才亲近,但这一番行止却不是为了讨魏康欢心。遂这一听来,孔颜哪有新嫁娘的羞赧,只觉得满是尴尬,可有些话却是无法解释,她只得装作不知的默默摆桌。 魏康性子内敛,又掌了几年军中刑法,对于这样的话自不会回应。 何夫人见了只当孔颜新妇娇羞,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就麻利的摆了桌,又让家头婆子领了英子她们去南房用饭,这才带着孙子在一边的条椅上坐下,对孔颜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大户人家吃的精细,老妇也弄不出那些,不过二爷还小时年年灾荒,玉米面甚的都不够吃,更别说什么白面来着了!今晌午弄得这些,是比着老妇那边乡头大户家的年饭做的,都是志扬他爹和二爷小时最眼馋的!” 言犹未完,魏康却是忽然打断道:“婶娘辛苦,用饭吧!” 人老了最喜话当年,尤其是唯一的儿子早逝后,不免时常记起儿子小时候的事,如此何婶说得正是得劲,却冷不丁被魏康一个打断,又见魏康沉默的用起中饭,脸上是让人摸不出半分情绪样,心头不由一叹,人到底是不一样了,于是敛了话头,只当大户人家里头,是按了她老头子的话说——食不言寝不语,便也沉默的用起了吃食,再不时给挨坐着的孙子置一些菜式。 孔颜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并不觉得桌上气氛沉凝,只是腹饿过了时辰,又估计没得饭后漱口的花茶,就委实不大有食欲,便将注意转到一桌子菜食上。 不看不觉,一看却是心生疑惑。 桌子上菜色不多,就五菜一汤的样子,摆着一盘粉汤羊血、一盘清蒸鲤鱼、一盘元宝肉、一盘素炒花菇、一盘胡饼,并一大碗老鸭炖汤。 看上去也不过寻常菜色,却是和李嬷嬷说的差别甚大,魏康不是素喜面饼大肉一类么?可今日除了一盘子胡饼外,他们的主食分明是米饭,不见任何面食,甚至也无大肉等粗食。 这到底是李嬷嬷诓了她,还是…… 不对,当着一众人的面前李嬷嬷断没胆子如此妄为! 可若不是李嬷嬷从中作乱,难不成还是陈氏不知魏康喜好!? 此念一闪,孔颜心头猛地一跳,再念及今日何家人种种言行,她似乎隐约有几分了然。 可是,这怎么会呢? 正难以置信,只听何婶担心的问她道:“少夫人,可是老妇做的不合口?”问了一声不等回答已是愁眉道:“是了,以往二爷来时老妇都是煮的稻米饭,可今儿下米缸时才发现稻米都被家鼠糟蹋了,只好拿了老妇家头日常用的粟米蒸饭。” 可这粟米她家也是隔三差五才用上一顿,平时都是用的糙米,再说这粟米同稻米吃上去也不见差别,难道真是食不下咽? 这样想着,何婶不由越发得一筹莫展,看着孔颜一脸的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粟米虽是有些涩口,可孔府一月中也会用上一两次粟米着以养身,她倒不是难以入口,可是真话如何当众诉出于口,孔颜只好朝何夫人笑了一下,道:“侄媳妇在家中也是要吃粟米的,只是侄媳妇贯是食量不大。” 当今贵女从小教诲中,便有如何说话这一项,孔颜一番娓娓而言,听上去却似真诚,何婶听着只觉孔颜说的不假,便抚着胸口大舒了一口气,道:“不是就好,刚会看少夫人望着饭食却不动筷,生怕是少夫人吃不惯这些。既能吃就别客气,女子还是丰润一些好。”说着忍不住又想多念叨几句,却见何伯对她皱眉,忽而又想起大户人家进食的规矩,只得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虽然桌上气氛又恢复了过来,孔颜却是不好再少食,只得勉强用上一些。 好在英子细心,老早就问何家的粗使婆子要了粗茶备着,估摸着他们快用完的当头奉了上来。 如此这般,总算用过了这一顿午饭,魏康许是也觉差不多了,等饭后问了几句何婶身体可康泰的话便也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十分顺便,等回到了二房屋头不过申初,离晚间去正院问安还有一个时辰。而她这一日下来委实有些筋疲力尽,也暂无心思去想魏康的事,却不想刚从里间换了一身晚间请安的衣裳出来,魏康便已打发了一众人等,单独对她道:“今日辛苦了。” 没头没脑的突然一句这话,孔颜听得一愣。 “二爷?”她当下就立在束腰圆桌前纳罕出声。 魏康却是没有立即回应,反是从南炕下起身,复又背过身负手望着窗外,淡淡说道:“我六岁那年遇意外走失,幸得何伯一家收养,往后你就同今日一样待何家亲近一二即可。” 魏康说的平淡,孔颜却听得满心震惊。 她万是没想到这不可思议的臆测居然是真的! 孔颜一时惊得难以言语,魏康许是另有他事,却是未回头看孔颜一眼,直接走到门口说道:“我先去书房一趟。”说着挑起门帘,正欲出门却又驻足续道:“等会去正院,夫人估计会问你下午的事,你琢磨一下吧!”说罢径直挑帘而出。 **** ps:本章是月底5k加更O(∩_∩)O~。另外谢谢密叶和05111039283的打赏。 C 第三十五章 忌口 二月中下旬的凉州,正是乍暖还寒之际,日头一偏便是嗖嗖凉意。 陈氏的脸,就像这二月的天,早上还有些许暖意,到了晚上便已阴晴难辨。 正如魏康所料,傍晚请安的时候,陈氏果然问起了下午的事。 陈氏是魏府的当家夫人,主持中馈,上午出门因是魏康带着,自不用请示陈氏准允,但并不表示能瞒过陈氏。 孔颜心下明白,而魏康让她自己琢磨,想必也没有瞒过陈氏之意,她便坦然承认道:“回母亲的话,儿媳是随二爷出去了。”说完之后,似没察觉陈氏瞬间犀利的目光,她只复又浅笑着全盘托出了道:“是去了一个低品敕的官员巷宅,巷头有户姓何的老夫妻人家,听二爷说曾有恩于她,让儿媳妇往后照看一二。” 回话的声音是一贯轻声慢语,屋子里却听得立刻鸦雀无声。 陈氏是河西望族出身,陈氏一族在凉州已逾百年,作为陈家的小姐,应有的做派还是不落。虽然流光荏苒,岁月那是最容易过去的,陈家的风光也在这流沙中湮没,但刻在骨子里的辉煌却长久的留下来了。如此,公媳,叔嫂,能避嫌之尽当避嫌。是以,她问安的西次间屋头只有婆媳、妯娌,及其身边近身伺候的人。至于魏氏父子则在东次间偏厅、书房之类叙话。 屋中气氛陡然一沉,孔颜自是察觉,再看一屋子人不是陈氏正院的大丫头,就是随付氏同来的近侍,看来魏康同何家是真有其事,魏府主子及上等仆从也多是知晓。 而且看这一应仆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样子,再连同陈氏与魏康的种种态度处境看来,魏康走失八年之事十有八九是这对母子的心结所在。 孔颜心中有数之后,便不再深究下去,有些事时间久了自会拨开云雾,越是着急越容易掉入漩涡。 如此之下,孔颜似无事人一般,娉婷地立在付氏身后,不多问一句,不多行一步,全然一派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的贤妇模样,仿佛真没有对魏康之事的好奇心一般,坦荡的让人讶异。 付氏眼中便是闪过一丝讶异,继而却是微微侧首,给孔颜递了一个似安抚又似担心的一眼。 接收到付氏这一眼,孔颜刚定的心绪不由起伏了一下,虽不清原因,但可看出陈氏应该不喜收养魏康八年之久的何家。 不过,陈氏毕竟是魏康的生身之母,如今更是她的婆母,无论出于孝道还是其他,往后在陈氏面前少不得要忌讳提及何家人了。 心下有了定论,孔颜又在茅坪庵山上养了一副随遇而安的散漫性子,自是不想有人拿了何家同她来事,当下为了减少以后的麻烦,不论对谁只有作势不知,遂看向付氏的眼中显出一抹明显的茫然,方对付氏报以微笑。 早春虽是一日天长一线,但日头一偏就已暮色四合,回廊上正有人支杆挂灯,红灯笼高高挂起,暖红的灯光隔着窗纸透进来,打在孔颜的脸上,抹了一层模糊的色晕,映着那一抹浅浅的微笑,忽而炫丽夺目起来,娇媚得让人晕眩。 女人同男人不一样,对美丽的女人尽乎没有晃神之时,况且就是男人对一个美人久了,便也觉得就那回事了。 付氏是一女人,还是一个有夫有子的女人,看着孔颜投来的这一抹笑容,她自是没有屋子里年轻丫头般惊艳得怔住,然此时却也是微微一怔,目中复杂之色一闪,对着一派不明所以的孔颜勉强一笑,便是转过头不再言语。 陈氏一人独坐在南窗的炕上,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怎会看不出一屋子人对孔颜容貌的惊艳,可女子仅有容貌又如何?美貌不过那害人之物! 只是,但看孔颜谨言慎行,俨然万事以魏康为主,陈氏目光不觉一沉,这孔氏果然如她最初计较的,是一个知进退的小姐,与李燕飞必是可以共处。 可如今姐妹被换,一个有生母在又是嫡幼的身份,只怕…… 这一想到不日后的婚礼,陈氏就忍不住揉了揉额际,也无心思去理会二房与何家的事,只是一时念及眼下兼祧的麻烦,又到底听不得魏康与那何家之事,尤其听孔颜一派坦然的谈及何家,怕是她那儿子早给人交了一些底,估摸着连防她的话也道上了吧,此时她再说其他还有何意!? 陈氏冷冷一笑,也不管孔颜说后她不道一句,可谓是当场下了新妇的面子,就直接转头对付氏道:“辉哥儿呢?怎么没抱过来?”陈氏背光而坐,一脸的冷意虽是笼在了阴影之下,但这一份不快如何能瞒得过近身之的人? 付氏嫁进魏家也有十二年了,朝夕之下也知些陈氏的性子,见陈氏直接冷了孔颜,当下不由庆幸下午听说二房出门,她一番琢磨便让了姐弟三人留在房屋头,现在陈氏果然就对二房去何家之事不快。但这一听陈氏问起自家小儿,却是提也不提自己的一双女儿,再念及陈氏对小陈氏的偏宠,心中还是不觉生出几分虞色,不过面上自是不会显出分毫,只是越发谨慎的斟酌了一下才道:“辉哥儿这一岁小儿,刚是长了牙,最是喜咬东西,这不媳妇担心咬坏了牙,只好让一屋子人陪他玩看着,结果下午玩得没节制,这会儿正好睡呢!便干脆让了他两姐留在屋头,免得一会儿醒了不见人准是哭闹个没完!” 付氏一双女儿,大的十一岁,小的九岁,都不是幼童的年纪,照看幼弟自没有问题。 虽然两姐儿没被问到,却也不好不问便不言。 陈氏便听得微微点头。 又许是辉哥儿是魏家多年来的唯一孙辈男丁,并魏家的长子嫡孙,陈氏当下就与付氏闲话起了辉哥儿。 孔颜一个出嫁不过一日的新妇,一无养育过子女,二又不熟辉哥儿,自是无从插言,只能默默的侍立一旁。 如此看在一屋子人眼里,少不得生出一些想法——看来二房就是有了出身、品貌、嫁妆一应俱全的新主母,在这府头终究是扶不起来,这有些心思还是先歇了得好。 一番心念转圜之间,众人纷纷收回对孔颜的关注,只在屋头侍立不语。 孔颜自然不知第一次问安的冷落,让这一众仆从生出了种种想法,只是越加肯定了陈氏同魏康这对母子的罅隙、而且由此及彼,人往往是相互的,既然陈氏都对此事讳莫如深,魏康恐怕也是一样,看来以后在魏康面前也需忌口一些,只不要少了一应时节之礼便是。 **** ps:今天挺高兴多了评论,却也不好意思今天内容不多,明日会多多的。尤其是下月一号会多到俺哭。另外,周末愉快^_^! C 第三十六章 夜晚 省安后叙话是分了东西次间,但晚饭却是一起摆在了中堂。 这天晚上,中堂席开两桌,男女分食。 许是河西人用餐向来以面饼为主,又受戎夷吐蕃食馔影响,荤馔中多为羊肉。 孔颜注意了一下,桌上的主副食与京中官员所用无异,只是确实羊肉多了一些,面饼也上了正餐食桌,其余肉类倒是不差。毕竟魏光雄的品敕摆在那里,每月都有朝廷的羊二十头、猪肉六十斤、鱼三十条的定额。不知可是新妇入门第一次共餐,今日桌上是满满的十菜一汤:驼蹄饼、香麻鹿饼、羊肝毕罗共三盘面食,又芝麻羊排、带花羊头、玉竹蒸鸭、野猪旋鲊、蜜纯煎鱼、油肉酿茄、清炒芥兰,并一大盆乌雌鸡汤。 一应吃食色泽晶莹,拼盘整齐,也算达到了食不厌精一说。 看来整个魏府,果然只有魏康一人饮食不同寻常。 加上中午在何家的饭食一比,孔颜的心不由沉了沉,原以为魏家人口简单,魏康又是陈氏亲生,将来还会袭了河西节度使一职,日子怎么样也不会差了去,哪想到魏家二房竟是这个境地。 就早上敬茶时魏光雄对二房的态度倒已明了,如今只需再确定一下魏康的饮食喜好,便知陈氏对二房的态度。 但是无论李嬷嬷今日所说真假,二房与陈氏的关系都不可能好。 若魏康饮食喜好如李嬷嬷所言,陈氏少不了为母的疏忽——喜用面食无错,可为何无一样有精致可言? 若不是,那便是诛心! 然,虎毒尚不食子,身为一个母亲怎可能故意薄待自己的亲子,就算再是不喜也至多无视。 一念至此,孔颜不敢深想下去,望着陈氏一派端庄贵妇之态,她实难相信自己的臆测。 不过除此之外,陈氏倒是不失为一个好处的婆母。 新妇入门第一顿共餐,竟然没有让她立规矩,孔颜心下委实松了一口气。 从昨日起她就没怎用吃食,又经来来回回地折腾,到了眼下实在乏得紧,是没有精力再立上大半个时辰伺候陈氏进食,能坐着进食自然是好。 而魏光雄虽然农家子出身,有些俗礼并不大讲究,但总归做了快三十年的封疆大吏,又有陈氏这位望族小姐主持中馈,府中规矩倒是不差,进餐也多是食不可言,整个席间也就魏光雄偶尔问魏康三兄弟几句话什,再让陪着喝几盅酒罢了。如此孔颜也就省得了精力,不用费心维系席上氛围,只等默默的进食完毕即可。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到了席阑人散之际。 道了离开,再听魏光雄说了魏康几句趁着休沐留在府中过些新婚日子的话,又陈氏听这话后不咸不淡的道上一句半句的子嗣为重,便也可以各自退下。 得了终于可以回去的话,孔颜没想到自己非但没松上一口气,反是一下子紧上了心。 魏府是从以前的陈氏府邸翻修过来的,虽然四隅之内,除正中为贵外,便是以东为尊。然当年翻修时,是从西面扩建的,因此大房和三房的院子都在西路。 如此一来,出了正院,回去的路上只有他们二房主仆四人。 一个粗使婆子前头打灯,她则就着宝珠的搀扶,跟在魏康的身侧而行。 彼时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何时又起了风。 凉州的风一向恨大,本就是冷夜寒蝉的早春时节,夜风一起便是深深寒意。 一路逆风而行,昨日婚礼高挂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红晃晃的灯火好似彻夜燃烧的龙凤高烛。而在这红光映照下,魏康身上的酒气也随风拂来。 孔颜一个激灵疲乏顿去,她怎会以为回去就可以轻松了!? 如同三朝回门一样,新婚头三天,她和魏康必须同榻**! 想到这里,还有今早沐浴时那一身乌青,孔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觉这身上疼得她都要直嘬牙花子了! 不行,今夜怎么都要避过去,一连两天的劳心劳力她是真扛不住了! 这一边想着不觉出神,待人回省之际,竟已到了二房院前。 远远就见二房院门大开,隐约可见里面一片灯火辉煌。 军中之人一向有夜视之力,魏康十五岁从军,至今正好第十个年头,他早一眼便见他二房院子里灯火通明,一群侍女在门口候着——这难道是在恭候他们? 魏康凝目望去,果然就见这群人打灯迎了上来,接着便是蹲身行礼道:“二爷、少夫人大安。” 打头的是孔颜的乳娘冯嬷嬷,魏康自是微微点头,示意起身。 相对魏康的冷淡,孔颜却是眼睛一亮。 对了,每次孔府一大家子共餐后,她的院头都要重新备食的,以免众食之下出于种种原因难以饱腹。如今虽到了魏府,这个规矩也没得扔的道理,冯嬷嬷必是备了吃食。现在又是一更过半,等用过吃食,再沐浴更衣磨蹭一会,时辰怎么也该三更了,到时魏康难道还有那精神? 孔颜想着不由一笑,上前扶起冯嬷嬷道:“嬷嬷,夜深阶寒,让英子她们候门就是了。” 冯嬷嬷应势而起,感到魏康的视线依稀落在这边,她心思一转,便是恭敬道:“谢少夫人垂恤,不过规矩不能错。就像少夫人以后每日要为二爷候门一样,做奴婢的自然应给主子候门。” 是了,魏康是夫,她是妻,从此往后她都要给魏康候门。 孔颜笑容一僵,心下虽然知道,却实在不想多提这茬,出嫁不过才一日,她处处都得谨言慎行,一再的收敛自己,这哪是出嫁简直就是受罪,难怪她曾听一些女子抱怨,嫁人就是受罪! 心头怏怏不快,自是不愿接了这话,正要做那充耳不闻,就见魏康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似乎正在等她的回应。 孔颜咬了咬牙,当下只想当做没有看见,奈何她一个抬头正好对上魏康的目光,如此哪能装作不知?她今日可是在魏康面上尽了一个贤妻之责,没得就此前功尽弃,她只好深吸口气,朝魏康一笑,方回应了冯嬷嬷的话道:“真说不过嬷嬷!” 用嗔怪一句承认了要为魏康候门的话,孔颜立马就要转了话题,却听魏康一本正经的插话道:“我一月中大半日子归的晚,你也不用特意到院门口候着。”此话正中下怀,却不及喜上心头,只见魏康略一沉凝又道:“凉州风沙大,在屋头等就是。若时辰早,要回来用晚饭,我会让人回禀一声,你再到门口候着也不迟。” 前世今生两辈子,从来没有人仿若主子一般的吩咐她,饶是从小便知夫妻之间本当如此,孔颜此时却仍让魏康这一派理所应当的样子狠狠一膈应。 好在见说话的空当已走到北屋下,孔颜心思一转便是笑应了一声,尔后说道:“二爷,冯嬷嬷还备了一些宵夜,先容妾身回里屋换身衣裳,再随二爷一起用些。”说罢,只念着能暂不见上一会是一会,至少让她先舒口气再说,便不等魏康回应,连声吩咐了英子伺候魏康盥洗,她则一个欠身匆匆回了里屋。 北屋正房五间,中间一明屋中堂大厅,东西各一次间并两头的一稍间。东次间约有稍间的两个大,便用一屏风隔开做了里外屋,东稍间屋子小自做了净房。 如此里外屋只有一屏风隔着,却是可透过屏风看见身影了去,谁知魏康会不会也进了里屋,孔颜干脆将盥洗改成了沐浴近身,直接从里屋的一扇门推开,去了净房沐浴。 到底初经人事,今日又府里府外的兜转,人一浸入温热的木桶中,只觉周身说不出的舒服,再看早上的一身乌青消了大半,也不承认是不想面对魏康,只当是沐浴给消了身上的印记,便是屡次三番的让人添水,就是不愿起身。直到一身皮肤泡得微微发皱,她这才在冯嬷嬷都来了净房伺候下,怏怏起身。 待出外间,果然不见魏康的身影,只有炕几上摆了一些清淡的粥食酱菜,孔颜会心一笑,松快地坐到炕边用起吃食。 见孔颜这样一幅自乐模样,再一想这比平日长许多时候的沐浴,冯嬷嬷心下了然,忍不住嗔怪了一眼,道:“二爷没用吃食,盥洗后就去了书房,让少夫人用了宵夜先睡,不用等他。“ 孔颜闻言一愣,舀鸡粥的手一顿,抬头问道:“二爷直接去了书房?“ 冯嬷嬷拿过细棉巾子为孔颜绞了一下披肩湿发,本想念叨几句,但见卸去一身脂粉的孔颜,白白净净一脸的稚气,心头一软,到头只是揭穿了一句道:“让少夫人白费心思了!“ 冯嬷嬷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孔颜也没想过瞒了去,这便笑道:“嬷嬷,好了!小心隔墙有耳!“ 军中事务为大,魏康以前的书房自然不可能让了出来,如此西次间依然是魏康的书房,西稍间也照旧是一间休憩的小偏房。魏康现在正在西稍间的书房头,与东面隔了倘大的一个中堂,帘外又有英子她们守着,哪能隔墙有耳了去? 冯嬷嬷心下清楚,但见孔颜眼下的疲惫,到底舍不得念叨其他,反倒是盼着魏康就在书房后的偏房中歇下,毕竟他和孔颜已是夫妻还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同榻**。 主仆二人这下倒是想法一致,孔颜待到用过食,又绞干了头发,将入三更天的时候,听闻魏康还在书房挑灯务事,当下乐得听从了魏康的吩咐,不用等了先一个人就寝。 确实还是一个人就寝便宜,躺下时孔颜只感周身的松快,近乎几个呼吸间便酣然睡去,临睡前只想着若一直东西两房分睡而居,她一定爷一般的伺候魏康。然而世间之事往往事与愿违,当下身有一股胀痛传来,夜才是刚刚开始。 芙蓉帐里,吱吱呀呀,噗嗤噗嗤,那是道不尽的浓浓春/情。 **** ps:亲们,俺哭了。上架前一天俺华丽丽的卡文了!原谅俺今天这么晚更吧!不过下一章就进入文文的另一卷了。 另外,就是明天上架,希望喜欢的朋友继续看下去,支持及订阅。 最后,话说俺写文以来还从没拼过粉红,不过现在貌似这个成了好文标准,才能上榜。咳,明日6k加更酬谢,求亲们的粉红票。 C 上架感言 想了想,还是上来说两句吧。 码字也快五年了,写了几本书,这本却是最紧张的一次。 怎么说呢?因为种种原因,我大概两年多没写文了,再一次写文,真和和一个新人差不多。 说句搞笑的,我连如何开通vip通道都忘了。 这本《君妻》可以说是我想重新再开始的一个起点,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我真的紧张了。 有点担心它扑街,订阅不好,所以很怕上架,因为我怕这次写不好以后,可能也不好意思再写下去了,当然这本肯定是要完结的。 我也知道从第一本开始至今,我的更新一直是个很大问题,似乎从没全勤过一次。 但是这本文大家可能也看到了吧,就是没上架前我都是一章3k,4k,5k的更新,确实是有热情的。 不多说了,《君妻》我会努力写的,尽量能双更,如果不成就保底一更吧。 话说就是第一本《在清朝的生活》我都没这么勤快过呀! 此外,当然也会粉红票加更,15张加更一章,不会食言的。 总之,希望大家能多给西木一点支持和鼓励,重新写文后实在是没有信心,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样。 最后,西木对支持的朋友在此说一声谢谢!C 第三十七章 传言 夫妻帷帐之事,如同王氏让出嫁前看《*经》时所说,看这书没甚不好意思的,权当是在看生子育儿的忌讳。比如书上图文结合之下,载道白日有孕,子易呕吐;半夜有孕,子易愚钝;腹胀有孕,子易溃疡……诸如此类如何行事又何时行事为宜,用这样的目光看此书,一来二去间也就渐次去了不好之心。孔颜再拾捡起这本《*经》时,不可否认有用上面的忌讳避开魏康的思量,但当情/事一次次发生后,就如翻阅《*经》一样,渐次也可以忍耐了。 时光荏苒,那确实最容易过去,也容易让人蜕变适应。 如此二十多日下来,孔颜也差不多适应了魏家妇的身份,少了初嫁时的各种力不从心。 尤其是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她对魏府的了解也一事多过一事,便可以凭借这些了解让自己如何过得更为舒坦。 像是陈氏到底是将门出身,又在边塞生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关中一些婆母旁枝末节的讲究,虽然每日晨昏定省不可避免,却不用伺候一日三餐,只需每逢初一十五与三房子孙晚间共餐。又因军官上差时辰不同文官固定,陈氏让三房院子都备了小厨房,一应咀嚼食材之类除公中按例拨发,各房也可自己出了私房采购。这样一来,只要有足够的银钱,她便不用改了自己的饮食喜好,甚至能在城外置办一个庄子,专让人侍弄或采买了新鲜食材定期送到二房头。而她一月也就两日拘束一些罢了。 又如魏康五日一沐,其中有三日在城外营中,也就是有两晚不在府中过夜,剩下的三晚总能推诿开一两夜,如此连休沐一日共六日算,也就两三晚的样子。 而一月五旬六日,便是十三个晚上左右,再去她小日子几天,一月统过不到十日。并且这十日是隔了天数的。加上魏康也不定能在她记下的日子头都有兴致,这样想一想便也就可以接受了。只是半年之后为他另寻了佳人,却是势在必行。 《钱神论》载道: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 这样除了一些硬性的规矩理清了外,在钱帛动人心之下,孔颜也知道了魏府各房各院大部分人的身家背景及喜好习惯,乃至是一些流言隐晦,当然这中少不了宝珠、英子一活泼一沉稳的打探。 这些探得的杂事,不出所料,果然以魏康走失八年的事最为人津津乐道。 比如母子相处的时日太短了。陈氏同魏康的母子情分淡薄。而魏康又多是亲近何家人。甚至私下认了何婶为母,这都为陈氏所不喜。又如魏康不像魏家人,大房大爷与老爷一看就是父子,三房小爷则得了夫人陈氏的好容貌。只有魏康同父母无任何相似之处,偏又一番文人做派更是同魏家人格格不入,如此长相性子都差别甚大,不免让人想入非非,可到底是魏家的下人,这些话就是背地里也不敢多说。但像是老爷对此心有愧疚的话,却是魏家下人敢在背后嘀咕几句的,说是老爷出于补偿的心里,让魏康将将二十就做了都虞候。这位子身为军事重镇的人都知道,那是节度使手下的心腹之位,虽被陈氏压着还是散职,但早行了正职权责。还有便说魏康在外过惯了苦日子,咀嚼用度不得甚好东西。二房就是魏家最没油水的地方,万是不能被分派到二房,那便没有好日子可盼了! 诸如此类的传闻不胜枚举,但是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魏康不受父母所喜,至多得魏光雄一些补偿心思,二房是府中最没前途的去处,府中下人个个避如蛇蝎罢了。 当然,有魏康的传闻,便也少不了其他人的传闻。 比如她知道了陈氏与魏光雄夫妻感情甚笃,夫妻三十年间,魏光雄一直只有陈氏这个夫人,并对陈氏虽说不上是上言听计从,但事事总是要顾忌陈氏的看法,很有几分铁汉柔情的模样;比如她听说魏夫人出身好,当年又是魏光雄先入赘的,所以在府中一向是说一不二,大概也是因了这四十多年都是河西第一贵妇人小姐的,对人对事都多有看不上眼的,只对容貌相似自己的三爷魏湛,和侄女小陈氏宠溺有加;比如她还知道付氏嫁进魏府已逾十年,就前年才得了一男丁,因此大房不仅有一陈氏赐下的婢妾,还有一小官人家出身的贵妾,付氏母女三人前些年过的很不得意,直至有了大房小少爷才在陈氏那得些脸,可两姐儿仍不大受陈氏喜欢。 不过许是三房的爷成婚在即,府中关于这兼祧的亲事还是议论最多。 毕竟虽说是兼祧,两房妻子不拘大小,但早入门的一房妻子在实际中确是要高晚一步入门的一两分。 孔欣和李燕飞都择的是同日下聘,同日进门,如此魏湛和哪一房妻子先行合卺之礼,成了两人一较高下的地方。 于是,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关于他们三人的传闻也越演越烈。 只是意料之中的,果然她还是被牵扯了进去,在言传魏湛与李燕飞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之余,少不了要说李燕飞往后的日子难过,毕竟她和孔欣还是同一房的嫡亲姐妹。也不知可是为了防她姐妹二人太过亲近,孔欣被安排的新房还在三房以前的院子,倒是李燕飞被分到了东路院子头来,和他们二房毗邻而居。当然,面上给的说法乃是孔欣是三房媳妇,自然要居三房原来在西路的院子,李燕飞是侄儿媳妇便安排到少人住的东路。 对此,孔颜欣然接受,本来姐妹为妯娌就当避嫌。 再来二房一众人等都不受陈氏所喜,魏光雄又处处以陈氏考量,魏康一个爷在内院是受不到太多波及,可她却不是这样,而且茅坪庵的那十二年早磨去了争强好胜的心,又加之出身、品貌或是嫁妆皆俨然是妯娌中的翘楚,她委实没必要去争那长短,只要管好她二房院子的一应事不出岔子,她魏府二少夫人的名头、里子便不会差,甚至要胜过其他妯娌都是容易的。 孔颜心下清楚。冯嬷嬷更是一门儿的清,自是约束了二房一众人等不得有任何行差踏错的。 而魏府二房也在下有冯嬷嬷约束,上有孔颜为人大方,待人又有分寸之下——对陈氏恭敬,对付氏有礼,对下人则和颜悦色——这样既不端架子,又温和且不介意多予人好处,他们二房在府中也就有了几分热络,不再同以往一般门可罗雀,日子倒是逐渐过得顺风顺水起来。 然。孔颜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一切顺遂之际。她与孔欣的婚事却波折再起。 这一天是三月十二日,魏府三房下聘的日子。 魏湛是兄弟中最小一个,下聘自有兄嫂为之操持,不过大户之家少有姐夫为胞弟给小姨子下聘的。孔颜也只好随魏康去李府下聘。 与上月给她下聘的彩礼不同,这次下聘的彩礼多按了凉州这边的习俗备礼,沿袭了前朝的一些彩礼品类,诸如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石棉絮、长命锁、干漆这九种却是必不可少,样样都是结两姓之好需备有的。 一时到了李家,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后,魏康自同李家一干儿郎在前堂寒暄,她则被李夫人及其儿媳迎到二门内清点聘礼。 到底都是凉州城内有脸面的人,又有一些官夫人媳妇子陪在旁。心里再是不舒坦,面上却是一派的畅谈甚欢,一如这三月春光好时节一般,端是春风和煦。 而这也是孔颜作为魏家媳妇,第一次正式在凉州城的命妇小姐们面前露面。并行为人媳妇子之责。孔颜自是事事谨慎留心,又到底是在李家人请的宾客面前,众人自然不免偏颇了李家,何况当地本就有几分排外。于是,她便是见人三分笑,不论哪位妇人小姐与她攀谈,她再是不耐烦,只在心下告诉自己现在博得了好名声,以后便可以更自在了,遂也分出耐心回应一二,一阵下来倒赢了不少赞誉。 如斯之下,心头自也舒了口气,又见大件聘礼已逐一清点入册,只剩下意头大于实用的那九样礼什,念及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这话,孔颜当下越发下细。 只见孔颜亲自拾起蒲苇递给李夫人,正要说句吉祥话,却听李夫人抚着蒲苇感慨道:“这株蒲苇长得真是好,柔韧如丝,就像那待嫁的女儿要可伸更可屈!”说到最后一句,语声陡然拔高,似哭似泣引入侧目。 孔颜心下一叹,看来是躲不过了。 这几日为了避嫌,大约也是陈氏想自己亲力亲为的小儿子的婚事,她便也乐得不沾手,可眼看着婚期一日日将近,无论是府中下人的风向,还是监军使府传来的风声,无疑都是这合卺之礼谁先谁后,可从昨夜得来的消息看,两方人已然仍是争执不下。 虽说出嫁女不过娘家之人,奈何这也是夫家之事,她不能不管,孔颜只得再打起精神应对,不料今日总有人要抢先出言,只见一个比李夫人要小上几岁的妇人上前劝道:“大姐,这都是命!咱姐妹就认命吧! “说罢又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对众人道:“让大家见笑了,是大姐不舍我那外甥女!” 又是大姐又是外甥女,如何不知这妇人的身份,当下就有人认出道:“咦,这不是李夫人嫁到甘州的妹子么!?” 此话一落,人群中就有人呀了一声叫道:“兼祧之人都换成了魏三公子,她怎么还是来了!?” **** 第三十八章 恶名 这句话仿若平地一声惊雷,刹那间众人神色各异。 每个人都在心头生出了一个念头:难道魏老夫人指定的兼祧之人是魏二公子? 是了,魏老夫人五年前寿终正寝的时候,魏二公子刚好十九岁,而魏三公子才满十三,明显魏二公子正当婚配之年,要知他们凉州男儿都是十八上下娶妻。 如此一来,魏老夫人怎会舍了正当婚配的魏二公子,却指定还是少年的魏三公子? 而且再一算时间,魏二公子守孝三年后,已是二十又二,应当立马婚配。而按魏府的门第来看,可谓河西七州的名门淑媛皆任其挑选,却久不见有佳音传出,那么极有可能是这人选不好定。 历来高门大户媳妇人选不好定的,只有兼祧这种两头大的情况。 毕竟婚配讲究门当户对,可大户人家一向是疼女儿的,谁愿意自家女儿嫁过去后,却有个身份相等的女人在旁虎视眈眈? 因此,为避免将来这两房妻子有罅隙,兼祧的人家都是低娶一对嫡亲姐妹。 然,凉州兵马使李家总共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若是真让魏三公子兼祧,魏家又岂会定了李家小姐做儿媳?倒是李夫人的庶妹汪夫人因是续弦,前头原配还留了一个嫡女,与她后来生的女儿正好是一对嫡姐妹。若魏家聘了这也算高门出身的汪氏姐妹,再有沾表亲的李家小姐做妯娌,这当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在场之人都是后宅妇人,又对李家的情况心下了然,当下几乎是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更是将其中的弯弯道道摸了个清。 一时间,众人心思几番辗转,都不禁转向立孔颜暗暗凝视。目中的欣赏也渐次复杂,防备、不喜、排斥总总情绪浮现眼底:原来这姐姐比妹妹更厉害,直接就抢了人家的夫婿! 孔颜低着头,纤长的睫毛也随之垂下来。让一众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难怪魏康二十又四还未成亲,原来他才是被指定兼祧之人! 这一刻,孔颜完全相信原本该兼祧的人就是魏康。 她作为到李府下聘之人,自然对李家知之甚详,如此众人能想到的,她如何想不到!? 这下好了,她和孔欣一样,都成了抢人夫婿的。而且还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只怕等她前脚走出李家大门,就有孔氏姐妹仗势抢人夫婿的恶言传遍整个凉州城。 可如今还有何好说? 她已经是魏家的二少夫人。孔、李两家也都与魏家结了婚书。抢人夫婿的名声已然坐实。她与孔欣饶是衍圣公府出身。以后怕也再难挺直脊梁。 不对,正因为她们是衍圣公府的小姐,世人对她们的苛责只会更重。 尤其是对她的指责——她乃元配夫人所出的嫡长女,上月她那一场盛大的婚礼与十里红妆。当时有多晃人眼,现在就有多惹人恶。再加上悔婚当世才子定国公世子的不洁之名,连同抢汪氏姐妹夫婿的恶名一起,当真是臭名昭著。 是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在她这样的恶名之下,有谁会去注意孔欣呢? 怕是有些不知道年前那场路险的人,还以为她为了独占魏康夫人的名头,就将兼祧的人选推给了魏湛。让孔欣与李家小姐不得不共事一夫,到时恶人便只有她一个人做了,说不定孔欣还能成为被同情的对象。 王氏,真是一个好母亲。 而她,也真是一个不孝女。父亲为了她能嫁给魏康已受诸多牵连。等魏康才是兼祧之人的消息一传开,恐怕父亲半生清名也会被她毁了吧! 孔颜喉头哽了哽,重生以来头一次生出怨念,上苍为什么让她再重活一世? 可是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孔颜让十指狠狠扣入手心,然后强制抑下翻涌的心绪,她凝目向刚才出声的地方看去。然而哪还见方才出声的人?即使种种思绪不过一念罢了,惊讶喊出那一声的人已然淹没在人群之中。 看来果真来着不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的。 不过为时不晚,只要提一下那出声之人,在场的这些夫人必会发现是李夫人姐妹在来事。到时即使她恶名难除,也能让人知晓李夫人姐妹也不是干净的,总归能将当下的劣势扭转上一分半分。 当即,孔颜只念着李夫人姐妹先是不仁,她也不理会这番做派可会让人以为惺惺作态,就这抬起头,一脸惊愕道:“三叔不是太夫人指定的兼祧之人!?“一声道出所有人心里的震惊,见众人一愣之下齐齐看来,她复又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咦,刚才说话的人呢?“一连迭声追问过众人心头的疑惑,孔颜猛然瞪大眼睛,看着方才人群中出声的地方咦声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顺着孔颜的视线看去,只见先前说话的人已不见踪影。 众人齐齐一怔,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李夫人姐妹。 李夫人姐妹的脸在这一瞬间都苍白若素纸。 孔颜正对她们而立,清楚看见她们这刹那的神色,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看来到底是前些日子的想法太过简单,正因为她不争不斗,甚至什么也无需她做就可在妯娌间出头,而这便是她在其他人眼中最大的错,比如在李夫人姐妹俩眼里。 孔颜闭了闭眼,敛下心头纷杂的思绪,她仰起脸,一派坦然的笑道:“是侄媳妇看错了!亲家夫人,我们还是过礼吧! “李夫人看着眼前这张明艳端方的丽容,恨不得一把给她撕碎了过去,她女儿本是堂堂魏府三少夫人,如今却成了寄居魏府的侄儿媳妇!还有陈氏答应过她的她的现在都成了她孔家小姐的! 不行,现在决不能撕破脸! 她不能毁掉这好不容易转过了来的逆势,让女儿一嫁进魏府就被孔家姐妹压一头! 李夫人一个转念间,手死死的掐住庶妹的手腕,使自己尽量心平气和下来,然后嘴角微翘,让失去的血色一点点回到脸上,向孔颜笑道:“侄媳妇说得对,我们先过礼吧!“声音里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汪夫人想到膝下唯一的女儿,她咬了咬牙,不去想手腕上的传来阵阵疼痛,调侃的笑道:“大姐,知道你舍不得侄女儿,可再不过礼,就要把吉时给误了,到时若是后悔了,妹妹可不得安慰你!” 是的,已经被钻了空子,不能一错再错,否则就是后悔也无地方。 李夫人听着庶妹话中有话的调侃,到底恢复了常态,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余光却是扫过一众命妇小姐道:“这放在手心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一下成了别人家的,我哪能舍得呀!”说完见这话引得众人频频点头,她满意的微微一笑,打趣道:“我倒要看你嫁侄女时能有多舍得!” 当然不舍! 汪夫人目光闪了闪,接过了李夫人另一只手上的蒲苇,一面将蒲苇给清点彩礼的嬷嬷登记入册一面嗔笑道:“不舍行了吧!大姐快过彩礼吧!怎么老拿妹妹的短呢!”说话间一派娇性子妹妹的模样。 李夫人见状微微摇头,无奈笑道:“你呀!”一声感叹便不再言语,却是好一个大度姐姐的做派。 如此之下,气氛在一对似感情甚笃的姐妹打趣中渐次转圜了过来。 孔颜低头微笑,看来无论京中还是这边塞之地,都不缺那聪明人。 随后,待到她将双石递给李夫人时,人群中已有命妇就了双石的寓意取吉利话道:“贵府和魏大人府里乃通家之好,李大小姐与魏三公子可谓青梅竹马,这可不是寻常夫妻能比的,有着幼时之情,如今又结夫妻,他们将来定能夫妻之情坚若磐石!“话落,至此,现场的气氛已然完全恢复。 一众之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依旧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孔颜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仿若真诚的笑脸,只觉周身的疲惫,与之谈笑间不觉一个恍惚:嫁为人妇之后都是这样么?她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么? 恍惚只是一瞬,过得太快,无人可解,也无人能解。 而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满腹杂念,应是尽量转圜今日之事。 她,孔欣,李家小姐三人的婚事已成定局,为今之计只有让汪氏姐妹重新觅得好夫婿。待众人见她们过得不错了,同情便也就少了,再等时间一久,这件事也总会过去的吧!? 孔颜不确定的想着,脑中全是如何扭转局势的念头,毕竟这不仅关系了她的名声,更关系了孔家甚至是她父亲的声誉,她如何能安下心? 好在下聘礼的宴席到底不同婚礼当日,大家用过了午饭略寒暄一番后,便也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府离开。待等回到魏府向陈氏回禀过,不过堪堪未时,现在回一趟监军使府还来得及。 计较一番,孔颜刚出正院,还来不及安排一番,就听一旁的魏康皱眉吩咐道:“我是太夫人定的兼祧之人,估计已是满城皆知,现在得去一趟监军府。” ***** ps:不好意思,第二更真是晚。另外谢谢小白,vivi、囧萌奇奇的粉红票。 第三十九章 误会 孔颜愕然抬头,居然已经知道在李家后院发生的事了? 她不由对魏康的消息灵通惊讶了一下,但听魏康话中之意,他是十分清楚他才是被指定兼祧之人,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而是他跟去监军院要做什么? 孔颜当下咽回请示出府的借口,待两路过的粗使婆子行礼走远,她方拂开英子的搀扶,直言不讳道:“妾身也正有此意,打算回监军府一趟,晚饭妾身会让嬷嬷给二爷安排妥当的。” 语气宛若平常,却是作势不知魏康话中之意,拒绝了他同去监军院的要求。 孔颜不觉这有何不妥,虽然整件事里王氏的作用最大,毕竟若没有王氏一力操持,就算魏家能私换兼祧人选,她也不可能嫁进魏府。 如此,饶是她再不喜魏家人行事不光明磊落有何用,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因她孔家人内乱而起,身为孔家女的她也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是魏康不同,他分明知道自己是兼祧之人,而且听现在所言,只怕还知道汪氏姐妹! 真可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有有脸当众向她求娶,真是恬不知耻! 什么对她负责的话,都是欺世盗名之言! 想到冯嬷嬷她们对魏康的赞不绝口,再念及蒋墨之那小人在民间的声望,一时只觉都是虚有其表的伪君子!还不如魏光雄把一切摊开来得正派! 孔颜望着魏康那张没有丝毫愧色的脸,心中忍不住一阵迁怒。 相对孔颜的强忍不快,乃至是话里明显的拒绝,魏康却依旧一派常态。 他先瞥了一眼自觉退到三步之外的英子,方将目光锁在孔颜的脸上。 大概是这张脸蛋太过漂亮,以致让人总是去注意这张脸了,而忽视这张脸上显出的喜怒哀乐。 就好比此时。 不过也可能当真是孔家女的教养不同,她人都已陷入了如此境地,不说面上如何不显露半分,居然还能顾全大局的生生忍下来。不愿孔家的家丑让旁人看了去。 旁人? 魏康心里咀嚼了一下,目中冷意一闪,这将一月下来,倒是对自己处处顺从,饮食起居样样着手,当可谓贤妻一称,只是在情事上屡有推托,他也一直当做是大家小姐面浅,若不是这样认为,他也不会为了新婚之夜的尽兴酒醉一场。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把他当旁人供着!难怪都是他的女人了。竟然还屡次三番避开他。只怕不是起先他以为的惧怕男人亲近! 对了,她好像还有一个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定国的公世子爷,才情出众的状元郎——真是难怪了! 想到孔颜远在京城的前未婚夫,魏康勾唇一笑。笑容却是满目的阴冷。 然后,他一面含笑,一面望着孔颜。 像,真是像! 与生俱来的高贵,微扬的骄傲下颌,心念长安的锦绣繁华,却不得不委屈自己下嫁,臣服在一个让不喜的男人身下! 这样一个朝秦慕楚的女人,要有何用? 念头闪过的瞬间。一抹嗜血的暗光极速掠过眼底,在尽乎疾雷不及掩耳之势间,魏康已忽然欺身上前,狠狠捏住孔颜微扬起的下颌,继而猛然用力。以捏颌之势将人后压抵至回廊高柱上,然后手缓缓下移,抚上那细长的玉颈。 “二爷!”却不及五指收紧,一道惊恐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魏康手上一顿,余光循声看去。 不远处,英子双手捂唇,不可置信地望着魏康。 怎么回事!? 二爷怎么会动粗! 魏家任何一位爷都可能动粗,但绝不会是二爷才是! 这些日子以来,二爷除了严肃少语一些,一应言行皆仿若孔府的老爷般,完全和她们最初以外的不同,更不像魏老爷和大爷一样说话粗声粗气,一派莽夫做派。而三爷虽相貌堂堂,可她们不会忘记三爷私斩朝廷命官,并在年前那场路险中挥鞭相对,残忍粗暴得让人心颤!正是如此,她们私下不止一次庆幸,小姐嫁给的人是二爷,而不是其他魏家人。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二爷为什么要将小姐压在柱子上?又为什么要紧攥下颌迫使小姐抬头? 这一刹那,英子心里疑惑重重,却又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 听二爷方才所言,他知道自己才是兼祧之人,怕是也知道汪氏姐妹,却还像老爷求娶小姐……这……依照小姐的性子如何不迁怒!? 难道是小姐当面质问,二爷才…… 英子种种震惊难言,不过一两个念头之间。 正当她隐隐猜测了一二,欲要上前护卫磕头求情,就见魏康松开了对孔颜的辖制,低头看着孔颜道:“我与汪氏姐妹并没有定亲,夫人也从未对我提及此事。”陈氏的确没有相告于他,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陈氏欲以让他娶汪氏姐妹。 魏康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尚在回廊下的英子听见,以及不远处—— 说这话时,他眼锋掠过回廊下空地中的一株参天古槐。 英子没察觉魏康的目光有异,她只见状大松了一口气,二爷总算放开了小姐,不然她一个做奴婢的如何阻止得住?而且看样子真是为了汪氏姐妹起的争执。 心念转此,英子停下上前阻止的动作,而她虽仍留在原地,却已然敛气屏息地盯着回廊之上。 与魏康一样,孔颜也未去注意刚才讶然低呼的英子,她只全身无力的靠着高柱子,一手抚着颈子,一手抚着下颌,仿佛劫后余生的气喘吁吁,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却恐惧大睁,难掩后怕的盯着魏康。 他,他刚才想杀了她! 孔颜张了张口,她想将这话喊出来,可是张口无声。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害怕到失声的一刻,哪怕是前世坠崖也没有这般恐惧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康再次上前。并又一次抬起她的下颌,微微摩挲。 指尖顿时传来温腻若凝脂的触感,让人不禁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白玉无瑕的肌肤?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指下的细腻肌肤其实不过尔尔,还有更滑腻细软的触感被这个女人掩盖住了。 而当他的手或抚摸或把玩这一身的玉脂时,那脸蛋上羞愤欲焚的满目红霞,还有仿佛都要浸出水来的眸子,可都比现在一脸的惨白,一眼的恐惧好看多了。 看来,真是不经吓。却有胆子嫁人后还想着别的男人! 魏康的目光又阴鸷了一瞬。却只是转瞬即过。快得让孔颜以为是她眼huā,然后便见魏康皱眉说道:“你不该荒诞得与我置气,更不该忘记你已出嫁。”语气里带着压抑不止的怒气“自你出嫁那日起。你的事已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我魏康,乃至整个魏家的事!” 闻言,孔颜仿佛耳鸣未闻一般,错愕难言的看着魏康。 怎么可能!? 魏康刚才分明是想杀了她,怎么突然就变了样……? 居然生气她误会他是伪君子,然后跟他使性子置气?甚至还生气她有事不予他商量,将他当外人一样的隔开?而先前的狠劲也居然都是因为这些!?这,怎么可能! 孔颜难以置信的摇头。她不信,她无法相信,魏康刚才只是发怒警告自己,而不是真的要杀她! 可不是这样又是为何? 不说魏康不是那疯魔之人,岂会无缘无故的至她死地? 就算是有杀妻之念。只要不是失了理智的魔人,就断然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嗜杀举动! 而显然,魏康神智清醒,既不疯也不痴。 那么,一切都是她误会了? 孔颜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渐次消无,眼底缓缓浮现迷茫之色。 魏康一瞬不瞬的盯着孔颜,见孔颜情绪软化,目中的恐惧、惊怕渐渐消失,他放开孔颜的下颌,只面沉如水的吩咐道:“我先去二门让人备好马车,你收拾一下就过来吧。”说罢,也不回二房院子,径直去了二门处安排。 见魏康一走,英子立马疾步上前扶住孔颜,焦灼问道:“小姐,您没事吧?“担心之下,过去的称呼脱口而出,却是丝毫未觉。 孔颜就着英子的搀扶,在回廊上的长条木上坐下,仍难置信的望着魏康离开的方向半晌,她方才微微摇头道:“还好,没事。“就孔颜怔神的当头,英子已经将孔颜从头到脚看了一个遍,见孔颜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以及下颌处有一些手指印,并无大碍,这才放下一颗心,心有余悸道:“真没想到二爷气性这么大,不就误会了一下么!“到底心念孔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却又一想冯嬷嬷的话,不由暗暗点头。 果然如冯嬷嬷说的一样,小姐虽然样样出挑,但一直太过相敬如宾的对二爷,会让二爷寒心! 这下不就是么? 二爷欲帮忙,小姐却用一副二爷是外人的客气之态拒绝,难怪二爷…… 想到这里,英子猛然打住念头,她怎么为二爷着想起来了,二爷就算再有理也不该这样对小姐才是! 一念止住,英子连忙另转了话道:“少夫人,您脸上有点红印,还是先回院子敷一下吧!“恩,走吧!”孔颜点头,起身道。 眼下多想无益,还是先去监军府要紧。 **** 今天有点没精神,首订低到可怕,刷新了几本书中最低下限。望天!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争取再码字一章出来,并谢谢在这么惨淡下还评论、投票、订阅的亲。此外,再次感谢粉红票支持的幸福的宠物猪和夏日悠扬!最后,特别感谢的和氏璧。 第四十章 孔家 有魏康一起去也好,至少不用遣人知会陈氏,也算是让她面上没那么难看。 孔颜让自己心里往好的地方去想,到底暂是舒了被那样对待的怄气。 等回到东路上的二房院子,再用热水敷了敷下颌,又蘸一些白/粉抹上,眼瞅着看不大出来,方嘱咐了冯嬷嬷几句,就带着英子身轻简从的去了二门。 二门处直通府外的狭长甬道前,魏康早乘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等着,孔颜怕自己见了人忍不住冷脸相对,到时再横生了什么波澜去!毕竟谁知那张看上去还正常的脸,何时又像一条发疯的——夫字天出头,再是撒气的腹诽,也终归道不出后半句字眼,不过不去看魏康总行,她朝马的方向福身一礼,便径直上了马车。反正这样也不算失礼,更没有半点他说的荒诞使性,这总是挑不出刺来吧! 孔颜算得好,魏康也不是没理挑刺的人,他见孔颜戴着帏帽上了马车,便对车夫点头示意出发。 甬道内,响起辘辘的车轮声。 这次出行和去何家那次一样,一行五个人,也都是这五人。 约是有了上次出门的经验,倒也不担心没有大部队的护卫随侍,孔颜就似假寐般靠在车壁上思索到了后的事。 监军府和节度使府可谓相互节制,自不同李家作为节度使下要职一样离得近,待他们一南一北穿过整个凉州城抵达时,已是日落西山。 因着行程匆忙,掠过府大门就叩上供马车通过的偏门,待门房给开了门,也不管可否先通报了一声,便是直接驶入二门。 魏康是自家女婿,没得不能进二门后的内院一说,于是孔颜领着魏康就直奔正院。 正是晚饭的点,一路人烟稀少,待匆匆行到正院坝子里。下人才进了北屋通禀。 许是孔欣出嫁在即,王氏没让孔欣像她一样待嫁在闺房之中,一律吃穿行都避在自个儿的小院头,此时正一家四口在中堂大厅共餐,一见孔颜和魏康两口子这个时候突然回来,都讶异地站起来。 王氏不愧是长袖善舞的当家夫人,她一愣之后率先露出一个温和笑脸,亲切招呼道:“颜娘和大姑爷回来了?看样子还没进食,正好赶得巧,一起用了!”说着便让下人添碗加筷。一派喜迎女儿女婿回娘家的慈母之态。 孔颜望着王氏真诚和悦的笑脸。心神不禁恍惚了一下。 从族中上下无人不赞王氏贤良可见。王氏乃聪慧之人,可既然不愚笨,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件事迟早会被揭穿么? 一旦被发现魏康才是原定兼祧之人,只怕不仅父亲会雷霆震怒。就是族中也不会给王氏好果子吃。 到时汲汲专营十数年的名声必定毁于一旦,王氏可有想过?还是,真是无可奈何之下心存侥幸了? 她不是王氏,不明白王氏所想,此时此刻也不想明白。 孔颜垂下眼睑,随魏康一起行过礼后,也不等孔欣、孔恒姐弟给他们见礼,她就直接抢话道:“父亲,我有急事要先与您说。”话音未落。冷不丁就见魏康不着痕迹的上前半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她不由想起一个时辰前的那一幕,就下意识地补充道:“还有夫君他一起。”说完一怔,暗恼了自己一声无用。便撇过头不看魏康。 孔墨未注意到孔颜的别扭,他本在高兴孔颜夫妻俩回来,虽心下猜到回得突然必不寻常,但终归喜大过忧,自孔颜三朝回门那次见过,他已有近一个月未再见了,正是惊喜之时,却听孔颜开口第一句便是要紧,不由喜色一敛,沉凝了一下道:“你们夫妻随我到书房来。” 孔颜点了点头,正要应声,只听魏康抢先一步道:“岳父,颜娘今日随小婿去李府下聘,一日下来进食较少,还是让她与岳母先进食把,由小婿同您到书房详谈。” 一番话说来,语气恭敬有礼,却不失应有气度,孔墨本因近日被魏光雄所逼的迁怒不觉放下,眼睛终于看向一旁的魏康,暗暗点了点头。 孔颜却是一下瞠大双眼,再一次又是震惊又是不可思议地望着魏康,半晌仍犹自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不是成婚近月来魏康头一次唤她闺名,更不是为魏康从未有过的体贴关切,而是她不可置信魏康居然堂而皇之地撇下她,而且这还在她的娘家! 一时新怒旧怒齐涌心头,许是还有仗着父亲在前,又或是被王氏设计陷害的种种委屈,孔颜当即反驳道:“此事我受牵连最大,哪有撇开我的道理!”说时瞥见王氏母子三人在旁看着,也到底知道分寸何在,没将迁怒驳斥魏康的话说出——反让原罪之人去。 虽咽了后半句,但明面上已然甩了魏康冷脸,甚至在旁人看来更是恃宠生娇,非但不领魏康一派怜惜之情还反生不快。 孔墨脸色微微一沉,王氏却一下白了脸,夫妻二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孔颜。 倒是反观魏康一派面不改色,却也不理会孔颜,只望着孔墨等回应。 见魏康没有因孔颜当面反对下脸不快,孔墨脸上神色渐松,又看了一眼孔颜一脸酱色,想到朝廷因他将两个女儿皆嫁给魏家的不满,还有族中传来关于定国公府对此事的动作,只怕他这个河西监军使也当不了多久,而将来在这异地也只有魏康是孔颜的依靠。 想到这些,孔墨一反过去对孔颜的迁就,板脸训道:“夫妻荣辱与共,你的事,你夫婿自然可全权处理。”训斥一句,到底还是不忍训斥下去,更多的是知道若不是太过委屈,孔颜绝不会这样言行,便缓了声道:“你先随你母亲进食,我和二郎商量之后,再告知与你。” 说罢,再不容孔颜反驳,直接对魏康道:“二郎,我们去书房。” 魏康垂首应道:“是,岳父。” 应过一声,魏康抬起头,掠过似不愿相信的孔颜,瞥向双双发怔的王氏母女,随之冷意一闪,便是收回目光,随孔墨身后半步向书房而去。 **** ps:加更的有些晚哈,而且字数不多,明天补出来。也很谢谢今晚投粉红票的kay33,还有kathy1124的打赏,nair和书友140629180948853的评论,感觉是看到章节后留言的鼓励吧。谢谢,一下多出来,让我看到订阅虽少,还是有人看的!明天继续努力更,晚安! 第四十一章 补救 正如孔颜想的,王氏是一个聪慧之人,而其女孔欣前一世能成为京中贵妇典范,自然可见一斑。 待孔墨与魏康翁婿二人这一走,王氏母女已经隐约猜到七八分。 孔欣如今到底年纪尚轻,阅历不够,尤其想到孔墨知道后可能有的怒火,她立马如惊弓之鸟,哀求的看向孔颜道:“大姐”女子在家从父,孔墨身为一家之长又是其父,孔欣是发自骨子里的又敬又畏。 王氏是有儿女的人,与大多后宅妇人一样,年过三十以后,更多的是为了孩子在活,他们才是后半生的倚靠,她岂会让孔欣一下就交了底? 毕竟是经过一些风浪的人,或是心仍存侥幸也不可知,只见王氏猛地一把攥住孔欣的手,止了孔欣要说的话,意有所指的另道:“再过几天,你大妹就要嫁了,你姐妹俩倒好以后还在一起,这咱们三房只有你大弟一个了!难得今天回来,你们姐弟三个再一处用个饭吧!“孔恒性情品貌与孔墨如出一辙,至孝重情之人,听着王氏这样说,虽也疑惑今日之事,还是向孔颜露出一个笑脸道:“大姐,一起用饭吧。“孔颜听孔欣那一声哀求,还有什么不明白? 原来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她前世的受难少不了孔欣,今生孔欣又是一再如此,甚至之后还一脸的无辜,难道就笃定自己一定会再任其算计? 只是 心头之火起的瞬间,孔颜低头看向孔恒,这个唤自己大姐的小小少年。 兰芝玉树,至情至性,他们孔家三房的唯一的男丁,未来的希望。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王氏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依仗。 诚如她,至今也无法拒绝孔恒。 孔颜闭了闭眼。忽然有些无力,虽然已是前世今生两辈子,可对她而言不过短短几月罢了。可就在这期间,几乎一倾之间颠覆了她以往太多的认识。 堪为继母表率的王氏。居然如此算计她;孔欣在这个时候,早与她姐妹之情尽了。然,也许自己从未将王氏母女放在心上,对于她们的算计并无多感触,在发现的第一刻她首先想的是如何补救,便可以见一二。但是孔墨不同,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一直是她心中最亲的人,却在刚才为了魏康当做训斥她。难道这就是嫁人之后的区别么? 一时间,孔颜心烦意乱。对王氏母女的气怒,已全变成孔墨的训斥——她的一切,魏康皆可做主。 这一刻,她忽然真正的意识到夫为妻纲、出嫁从夫是何意。 可想到下午魏康的发怒,还有前世自蒋墨之起对血亲之外的男子厌恶。心头就可谓种种滋味难言,让她竟在名声尽毁的情况下发懵起来,然后坐到桌前与王氏母女一起共餐。 到底都心系兼祧之事,虽侧重不同,孔颜想的是如何补救她父女的声誉,王氏母女则不安孔墨知道后的怒火,三人到也算殊途同归。如是。都只象征性地用了一下晚饭。 饭后,王氏一早打发了孔欣、孔恒姐弟各自回院,灯火煌煌的中堂大厅内只剩王氏与孔颜两人。 当近身侍候的人相继退到门口当值后,与孔颜以为的不一样,王氏并没有说什么求情的话,她只是平静的坐在上位。闭着眼睛,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一般。 看着这样沉静如水的王氏,孔颜忽然明白了过来,王氏应该早有被揭穿的准备,并且打算撇清孔欣一力承担后果。不得不说。王氏确实是一个好母亲。 不过—— 若她没有看错,王氏是极为心悦父亲的,而这事一旦揭开,王氏必定会彻底失去父亲的心,甚至从此形同陌路,王氏可有想过? 她虽不知男女之悦可到何处,是否真如书中所写一般,但十多年相处下来,她十分清楚的知道 ,父亲在王氏心中之重好比名声之于孔家,于是不由问道:“夫人,可想过父亲若知道的后果?” 虽然没有当面对质,更不可能同市井泼妇一样大闹一场,但彼此心中已然有数,母亲二字是断然不可能再唤出口。 似不妨孔颜突然出声,并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王氏猛地一震,睁开眼睛,对上孔颜了然通透的眸子,目中震惊、狼狈诸多复杂情绪闪过,最终只是认命的闭上眼睛,心头苦笑。 真是和老爷一模一样的性子,世事通透,却也太过目下无尘不予理会。难怪饭间不为难一下,原来早看出这件事她付出的代价 不愿去想这事的后果,更不愿在孔颜这个原配之女面前气弱,王氏只是淡淡说道:“就算我对不起大小姐了。“说罢到底心念即将出嫁的孔欣,忍了忍还是加了一句道:“不过大小姐别忘了,若不这样,大小姐也坐不上魏家二少夫人的位子。” 孔颜目光复杂的看着王氏。 正如王氏所说,若不私换兼祧之人,她绝无可能嫁给魏康。 想到若不能嫁给魏康的下场,孔颜也闭上了眼睛,这件事牵扯太多已无法理清,无论是她还是王氏母女,又或是李家母女,甚至是汪氏姐妹,没有一个在这场变故中讨好。 也许她还算不好不坏吧,毕竟留人诟病和无奈出家相差无几,只是两世都连累了父亲。 念及孔墨,孔颜也再无心理会王氏,只焦急等待商讨的结果。 中堂大厅内一片沉寂。 然,相对无言的坐等之下,孔颜和王氏谁也没有想到一等就是一夜,直到三更的报时声梆梆梆地传来,孔墨和魏康才姗姗回到大厅内。 王氏和孔颜正坐立不安的望着门口,不明为何二人一谈就谈了如此之久,一见他们进屋,两人就是站起。 “父亲!”孔颜率先迎了上去,不知可是烛火打下的光影之过,一向身姿挺拔的孔墨背微微佝偻,人也随之仿佛失了生气一般,不由想到父亲一生严于克己。从小便教导他们姐弟三人,做人首当要对得起良心,不可损人而利己,可如今他膝下的两个女儿却做了抢人夫婿之事。这在父亲心中怕是比清誉被毁更重吧! 而若不是她重生嫁人,若不是她为此下跪逼迫,也许就也许就 不及想下去,她已是眼睛一红,压抑着哭声道:“是女儿不孝”说到这里,却是再难言语,似乎这一句她已然在出嫁那日说过,可除了这一句,她又能说什么? 孔颜的启蒙便是他,见孔颜这样。他如何不知孔颜心下的自责? 孔墨心下一叹,事已自此已无对错可言,他罢了罢手想安抚几句,却见走在一旁的魏康,眼底复杂了一瞬。便已转头对魏康嘱咐道:“时辰不早了,今晚你们也不便留在这,就先回去吧!“魏康垂首应了一声道:“岳父放心,小婿定会尽力补救此事,不让颜娘受人诟病。” 孔墨似对魏康极为放心,听后便是点头道:“好,回去吧。我也也有些累了。” 见孔墨这般懒神无气,孔颜如何放心离开,却不及言语,孔墨已向她摇头道:“同二郎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为父累了。”说罢。便径直朝东次间的房里走去。 东次间是孔墨的内书房,里面有供休憩的床榻。 见孔墨看也不看自己的径直去东次间,就好像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一样的漠视,王氏心头一颤,再是维持不住面上的体面。哀声叫道:“老爷,妾身没有害人之心,妾身这是被逼无奈。” 不等王氏说下去,孔墨终是抬头看向王氏,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一个对自己孩子慈母心肠的女人,可是孔墨摇了摇头直接告知道:“婚礼推后一个时辰,李家小姐先入门。” 王氏闻言一呆,脸上血色尽失。 孔墨轻声一叹,转身缓步离开。 王氏身子一晃,一个激灵回过神,快步追上道:“老爷!欣儿不知道呀!这都是妾身的过!” 孔墨无动于衷,撩帘进屋。 大红锦帘缓缓晃动,将熟悉的身影隔绝开了,再也看不到他的人了。 王氏仿佛失了魂一样晃动着身子,蹒跚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没了,什么都没了,她十六年的心血全没了。 从此以后,她只是孔家的三夫人,却不是他孔墨的妻子了。 颜氏,那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她再也争不过了。 而她的女儿,也注定和她一样命苦,压不过李家小姐了 “走吧!” 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王氏,魏康目中寒芒一闪,继而满意地走出中堂。 这样的王氏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知此时王氏可是后悔了? 孔颜念头一闪,却也不再多想,只担忧地看了一眼东次间屋子,几番犹豫终是顺从的随魏康离开。 而这桩流言果真也以最快的速度流传开来,不过一夜之间便在整个凉州城传来。却还来不及议论孔家,同情李燕飞表姐妹三人的时候,凉州城又迎来了两场婚事。 其一,魏府大少夫人付氏的堂弟迎娶汪大小姐。 其二,李夫人与庶妹汪夫人结为姻亲,其嫡幼子迎娶汪二小姐。 如此,汪氏姐妹以区区六品官员小姐身份,分别嫁入凉州两大豪族之家为媳,共得世人交口称赞的大好良缘。 三月二十一日,魏府三公子也一前一后迎娶两房妻子进门。 **** ps:今天老妈49岁生日,所以更新晚了,抱歉,明天上午加更一章。 另外,虽然后台订阅不见起色,但是很谢谢昨天支持的小伙伴们,今天上了新书粉红榜最后一名及新书销售榜(ps:初见还震惊现在新书都订阅这差?结果一问因为俺昨儿有打赏),不过上榜总算在首页露了个脸,o(n_n)o谢谢!!!俺后面会用勤奋回报的! *** 第四十二章 六月 节度使府三房结亲,是三月间的事,转入四月,不到旬日,又是左、右厢兵马使大人府各自娶媳,就在整个凉州被这三场喜事看懵时,河西七州王赋和军饷之事也得以定论。 河西藩镇现任监军使孔墨查证上奏朝廷,河西地贫天恶,荒年时有,乃积贫积弱之地,王赋难担。 另,河西东起乌鞘岭,西接吐蕃,北连大漠,乃边土戍重兵之地,军廪万不可断,否之边地不安,国之大危。 然,若以边土荒残,营田、地租不足供军,无粮馈军,而拒王赋,并加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此先例不可开,否之河南、荆襄、剑南等有重兵处同例,国将库虚,后果难料。 故以为,可以河朔藩镇为例,允以河西藩镇废王赋,行军赋令:以河西七州之赋敛、丁税、盐铁等诸赋,应须士马、甲仗、粮赐、俸给等一应军需自供。 五月十二日,朝廷百官商讨三日,以为可行,允孔墨所奏。 自此,河西藩镇同河朔藩镇财政自供,免上奉。 对庶人百姓而言,赋税最后是统归于朝廷,还是节度使府衙,并无不同,于他们应交的赋税一样不少。只是当节度使府衙下令,准河西七州赋税四分减放一分,计减钱八万六千三百二十贯文;经贼、地贫、天灾之州县,准赋税三分减放一分。如是,河西七州百姓终感此事裨益,万众奔走相庆。 凉州,河西都州,七州之内率先获悉减税之令。 俗语有云:乘凉不忘栽树人。 若无现任监军使恤军怜民,上表朝廷废王赋行军赋,又何来节度使酌情减赋? 一时,众感节度使魏光雄体恤民情之时,也不忘现任监军使孔墨大义,赞其不愧为万圣师表孔圣人后裔。 如此。前有汪氏姐妹嫁入高门,后有河西百姓受泽孔墨, 又加之年前路险之事大为传开,孔氏姐妹仗势夺人夫婿的流言也渐次平息——毕竟汪氏姐妹不同其表姐一样订婚。加上兼祧之妻到底不如一夫一妻尊贵,汪氏姐妹便也不算屈嫁,自没得再牵怪孔颜的道理。而孔欣推后一个时辰入门,虽占了节度使府亲儿媳妇的名头,却在这后一步入门上面矮了李小姐一头,二者各有长短,倒真可谓并驾齐驱,是兼祧中少有真正达到两头同大者。 然,若孔氏姐妹只是寻常人家小姐,就算出了路险意外又岂能顺当嫁入魏家为媳。是以仗势夺人夫婿之名到底无法彻底消除。 背着这个名头,无论孔颜还是孔欣终归受到了牵连,孔家小姐名头受折损,魏家三房媳妇并一侄媳,共妯娌四人高低相近。 妯娌四人就各自而言虽无出左右。但魏家三房人家却各有得失。 官宦之家,男人的官职前途就是一房的兴衰象征。 大房魏成无过无失,自无功无赏。 三房魏湛则因年前私斩朝廷命官问责。魏光雄有感朝廷恩典自责教子不严,欲负荆请罪,但幕僚劝之,此事虽于法不容却于理可恕,故予以魏湛罢官免职之惩。而随着魏湛的受惩。震惊朝野的怒斩朝廷要员一案也重拿轻放的御下帷幕。 与此同时,魏康也因执法刚正不阿,多年勤勉有佳,由散都虞候被擢升为正职。 魏湛的罢官与魏康的升职,都是在孔墨奏书朝廷之后,魏府的下人不知这有何关系。他们只如同所有的高门大院之人一样,其中永远不乏见风转舵的人,眼见二房在魏康升迁之下隐显兴盛之兆,再加之大房同三房的一番对照,不觉从以前的避之不及转为现在的炙手可热。 对于二房上下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天地的喜事,作为二房的下人可说是一直夹尾做人,如今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一时间,二房上下仿佛过年一样喜气洋洋,连同一惯严肃的冯嬷嬷的脸上也多是笑意。 只有孔颜郁郁寡欢,原因无他,朝廷已另派要员任河西监军使一职,孔墨离开在即,而此之一别怕是今生再难相见。 朝廷法令有定,述职三千里外京官人,从甲下后,不计程限,但至十五日内启程。如出十五日,即按违程例处分。而眼下已是六月初八,至调职令下逾十日了。 想到孔墨至多不过五日便要离开,孔颜 心情如何畅快,奈何已是他人妇,本已身不由己意,又孔家仗势的流言仍有几分,她也只能按捺心扉,等到离别那日再送行再见。 这日,孔颜又同前几日一样,省安回来就换了薄衫在外间的南窗下,拿着针线做活计。宝珠陪坐在一旁的胡凳上,手里拿着一柄纨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孔颜打着。 凉州酷暑,自上月过了端午,便是一日热过一日,转到六月天里已是热得没法,才将将上午就有暑气冒出,人一热不免浮躁,宝珠又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当下就忍不住地打破沉默道:“这卸磨杀驴的也太过分了吧!年前上杆子催得老爷来,现在事情一解决了,立马就把老爷调走!没得这欺负人的!“既是打小在孔颜身边伺候的,自然知道孔颜近日的寡欢从何而来,找话便也从这头来,只是到底见识不够。 孔颜也怨朝廷的卸磨杀驴太快,加之近日不停歇的做着针线活计,几日下来不免颈项酸痛,便停下手中针线,难道开口道:“为官者讲究避嫌,父亲既为监军之人,若和被监察之人为姻亲,在外人眼里难免有包庇之嫌,再重一点不定落得监守自盗的非议。所以,父亲被调任是迟早的事。” 话音落下,宝珠不及言语,只听英子的声音在外响起道:“二爷。”声音里有一丝意外。 今日不是休沐日,而且还是这个点,魏康怎么回来了? 孔颜意外了一下,便是趿鞋起身。 门口的湘妃竹帘就让英子撩起,魏康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时回来做什么? 见人果然回来了,孔颜心头立时冒出这一句话来,但没得这样问人的,话在口头一转,她福身时已是这样道:“二爷回来了。” **** ps:失误了,早上加更变成中午加更,以后不早上加更了,都在下午或晚上。另外,大家发现了没,整件事小康同志是大赢家?最后谢谢含和盛世打赏,并特别感谢冰熙童靴的和氏璧,今天又在首页显示,谢谢鼓励,坚持写下去。 话唠最最后一句,评论多了!好开心!给力! 第四十三章 夫妻 魏康今日身穿朱红虎纹官服,头戴进贤冠,腰戴犀角銙,一望而知,必是刚从节度使院前衙下来的。 孔颜嫁进魏府已有三个月了,有时还要为魏康候门,对魏康日常作息再不留心,也知道一二。 若他穿官服头戴冠,十有*是去前头衙门上差,一般晚饭是要回来用的;若这日穿的是櫜鞬服,则不用问,一定是去郊外营头,晚上也多半会留宿营,而这往往是孔颜最惬意的时候。 不过,自朝廷准诏废王赋以来,魏康每日可谓朝出夜归,连休沐也多不见人,而晚上回来了也常待在书房,并将就在书房的偏屋歇下,忙得在前衙上差和去营头一样,总归晚上打搅不到她了。其实,她也隐约听府中下人们在传,道是魏康因魏湛免职而大受重用,又是兄弟三人中读书最好的一个,魏光雄便将赋税中关于军中供给一项交由他统筹,因着一应都是从头安排少不得费神费时,自然就要冷落了后院。 对此,她是真心无怨言,不说前些日子忽然意识到为何——夫为妻纲,心头对面对魏康自己得矮一截不舒坦,自是更乐意她一个人在二房独大的时候,此外毕竟男人上进是好事。是以,她真心希望魏康去为他前程奔波,完全不用顾及冷落了自己。 如此一个多月下来,魏康忙得分身乏术,二房好似没这个人一样。 孔颜也就只是难受孔墨离开在即,其余皆彷如在闺中一般的自在。 现在冷不丁大白天的回来,她又一身的松散打扮,还得跟上前去伺候一下,如何习惯又舒坦得了? 孔颜趁着行礼时压了压心头的不得劲,只让自己念着魏康突然回来必有事,先看了一下是为何事,于是待直起身时复又一派落落大方,让人看不出丝毫异常。脑中却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父亲下差回来,王氏是怎么应对的? 念头闪过,一抬头就见魏康额头有细汗沁出,孔颜灵光一闪。当下问道:“很少见二爷白天回来,一会可还要回前衙上差?“既然父亲想让她给魏康当好妻子,而她本也躲不开这些,就尽好该尽的本分,为自己也为老父安心。 这样想着,再念及不日后送行时,父亲见她和魏康相敬如宾,应该也能安心走了,忽然觉得矮谦半个头对魏康也不太难受,孔颜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而当人心头那一关过了。面上便也越发自然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 魏康却不由一怔。 自那天晚上从孔府回来后,他便忙于外头事,几乎没有和孔颜私下打过正面,原以为按她性子是不会当场摔脸。却也不该像现在这样主动迎上来,难道是有求于他? 魏康瞬间目光如电的凝向孔颜。 六月的凉州,天正热起来,许是因着在自家院中,一身衣饰十分轻薄。 里面一条月白束胸长裙,外罩一件绯色袒领衫,经纱质地。夏日做了衣裳最是凉爽透气,却也薄如蝉翼,仿若透明,一向都是大户人家女子在夏日闺房头穿用。 一眼望去,肌肤尽现。 手心不觉一痒,忆起那滑腻触感。喉头又是一紧,待低下头,却见一条深深的沟壑,两边是面团一样的雪白,随着说话的一呼一吸。微微晃动。 刚从女子身上得了趣,便旷了月余之久,眼下也就这一瞥,二十出头的年轻身体顿时窜起一股燥热。 只是现在不是动情的时候,魏康眼睛一闭,烦躁的动手拉开官服领口,脸上却分毫不显的道:“今儿不上差了,等——”比往常低沉了一丝的嗓音戛然而止,只感一双柔嫩的素手覆了上来,耳边随即响起一道喁喁动听的女音“二爷,若不上差了,就换身常衫吧,官服的料子有些厚。” 魏康猛然睁开眼睛,火光隐没于眼底的瞬间,对上孔颜端庄若完美的温和笑容,却也完美得太不〖真〗实。 电光火石间,魏康想到一个可能,继而清了清嗓子,张开双臂吩咐道:“恩,换一身素衫过来。“既然打定主意当一个贤妻,而他要的也是一个顺从懂事的女人,他何乐而不为? 看来女人果真当冷上一冷,这不再是心头委屈嫁差了,现在还不是服帖了?再一想刚才在竹帘外听到的一番话,以及目之所及的曼妙女体,他满意的闭上眼睛,不再将心思用在身前的女人身上。 比之魏康的泰然,孔颜却是一下睁大眼睛,满目的不可思议。 换一身素衫过来! 换一身素衫过来! 换一身素衫过来! 魏康居然没有拒绝她的服侍,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一向不喜人亲近,一应净身盥洗换衣都是自己动手么!? 孔颜当场愣住了,她突然发现,她还是没有接受以夫为纲的做派。 久不等动作,魏康睁开眼,见孔颜正有些发怔,他也无心思探究,直接扬眉问道:“怎么了?”不等回答,眼底不耐一闪,便是说道:“新任监军使今晨到任了,我和三弟陪你们姐妹回娘家小住几日。” “让回娘家小住几日!?”孔颜眼睛一亮,惊喜出声。 这才是〖真〗实的一面吧,不过又有何关系? 想到孔颜刚才的服伺,魏康心里喟叹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道:“恩,先休息一会儿,等中饭用了再去。” 孔颜喜色一僵,这还是在等她为之宽衣。 下意识地目光往旁一瞥,空空如也,英子同宝珠早得了魏康吩咐去备常衫及盥洗之物。 孔颜收回目光,想着回娘家小住几日的事,终是深呼口气,覆上魏康胸膛为之宽衣解带。 月余未在亲近过的男人,在刻意遗忘下已然陌生。 当指尖传来阵阵灼热的体温,一股莫名厌恶自弃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耳边却不断的回响着父亲的训诫,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教诲也在鞭笞着,让她懵然的不知英子二人何时复返的,她只双手不受控制的为魏康宽下官服,换上陪嫁绣娘为他新做的夏衫,甚至亲手缴了面巾递上前净面。 当这一切服侍得当之后,孔颜看着一身青衫长身玉立在前的端正男子,她发现她能做到了,为他换衣净面等一应为妻之举,就好似幼时被教导做女红一样——虽然至今仍不喜欢,却因针线活计不错,不但能受众人赞赏,还能为父亲做一双鞋尽一份孝,可谓一举多得。 想通这一点,孔颜忽然就释然了,面上每矮一头的伺候魏康只是又完成了一样绣品而已。 看着收拾一新的魏康,孔颜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而当温热的帕子抹去脸上疲倦与汗水时,魏康也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意,原来有人服侍是这样的舒畅。 这一刻,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屋子里似有脉脉温情流淌。 殊不知,身在咫尺,心似天涯。 **** ps:字数这少还晚,能算第二更么?不好意思了,灰溜溜的潜了,明晚赶早见。 ——推荐—— 云霓新书:《掌事娘子》 简介:生母被父休逐,继母设计陷害,人生就要这样了结?对姚婉宁来说这却只是个开始,她要告诉他们,对待衣食父母要报恩,而不是算计,否则就会一无所有。娘子要掌家,谁能阻挡? 还有那个他,任你运筹帷幄,却要一招败落,只因为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 第四十四章 避子 新任监军使姓梁,沧州清池县人,元德三年的进士,是一个地道的莘莘学子,不过若真是有家世背景者,也不会被调任到河西为官。这类从寒门读书出来的贫家子,他们中不乏敢与权贵针锋相对者,也不乏谨小慎微的鼠胆之辈,但对衍圣公府毫无疑问都是敬重有加。然,没得将别人的谦让当做理所应当,于是在新任监军携家居驿馆两日后,他们终是将监军府腾让了出来,而离别之日也这样到了。 元德十五年六月初十,孔家三房踏上了回京之路。 十里长亭外,看着渐行渐远的浩荡队伍,孔颜忍不住潸然泪下。 来时风雪肆虐,却是贤妻相伴,儿女绕膝。 回时艳阳高照,却是夫妻陌路,女儿远嫁。 而唯一不变的,竟是魏光雄率众将迎送的盛大场面。 孔颜收回眺望的目光,垂目回首。 不远处,赫然是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队,两头一字排开的旌旗迎风招展,在正午阳光下,一个衮金大书的“魏”字赫然在目,是那样熠熠生辉,闪耀着夺目光芒。 原因为他, 只因践行的这三千铁骑! 他们身穿札甲,腰挎长柄刀,虽不是刚从疆场喋血而归,但周身凛冽而沉敛的杀气,望之生畏。此时,他们神情肃然,眼中只有对“魏”字帅旗的敬畏,一望而知,这是魏光雄的亲军,在魏家军中必是地位超然。 即使是她这样生在锦绣中的闺阁小姐,也知这是军中最规格的致敬之礼。 她知道前世是没有这样的践行之礼,因为前世父亲坚决不允河西废王赋,最终却落得一年后被贬回京,而朝廷见河西局势稳定了则令派监军使允了废王赋行军赋。 想到前世今生朝廷两次卸磨杀驴的行径,再看魏家眼下的做派 孔颜抿唇,心中莫名有些异样,似不甘又是怅然。对魏家竟有种难言的滋味——她真没想到魏家居然会这样为父亲践行,毕竟此别之后,无论是父亲还是孔家都不可能再予魏家任何利益。 这魏家人到底是忠是奸? 疑惑一闪而逝,孔颜却无心去探究。满腹心思都是离愁别绪。 “孔颜!”正心郁间,身后传来一个隐含恨意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是谁。 高门大户之女,没有抛头露面。 魏家亦是,早就在郊外长亭处挂上布幔,以便有女眷前来送行。 而今日送行的女眷只有她和孔欣,是以,亭内除了她二人就各一侍婢,能连名带姓叫她的只有孔欣。 见孔欣冷不丁突然发难,陪同一旁的英子立马上前一步,横立在二人中间道:“二小姐”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滚开!“憋了一个多月的火气,才好不容找到了机会,岂能让一个侍婢破坏,而身边又是孔家家仆,她有何好顾及。孔欣一把撩开帏帽上的白纱,怒目而喝。 下人再是体面,也无法和主子对上,饶是孔欣不是她的主子也一样,英子一时进退两难。 孔颜心下明白,看来是得和孔欣面对一次了。 孔颜抹去脸上的泪,将白纱从两边拨到耳后。回身对英子示意道:“英子,去亭外守着。” 两姐妹的事,不是她们下头人可以参合的,英子当下应声退下。 孔欣身边则是打小伺候的大丫头红缨,能当了大丫头,自少不得一副玲珑心肠。见状忙默声随英子一起福身退下。 一时间,长亭内只剩孔颜和孔欣两姐妹。 前世今生屡次陷害,本该姐妹之情断绝,但是临别前父亲的话犹言在耳。如此之下,虽对孔欣委实无话可说。倒也可忍耐一二,听有何可说,不过看孔欣样子应是无一句好话。 孔颜皱了皱眉,心中不堪烦扰纠缠,遂只立在那等孔欣言语。 孔欣看着一脸漠然的孔颜,只觉心头更恨。 又是这个样子!又是这个样子!她最恨的就是孔颜这个样子! 不言不语看似温和地立站那,恬静端庄得仿佛对一切都不计较,其实根本就是目下无尘,谁也没被她放在眼里,偏生世人还不明就里的赞誉有加! 再一想到母亲仿若枯槁的样子,她再是抑制不住的控诉道:“看见母亲那个样子,你这下满意了!?“说着愤然冷笑”京中都赞你贤良大度,可谁知你根本就是恩将仇报!我母亲养育你十六年不说,这次若不是母亲想出调换兼祧人选的法子,你还能当上魏府的二少夫人?早被送回主宅的家庙关起了!”越说越觉怒气难“不过受些诟病,你就将母亲揭发,可还有良心!?“说到最后一句,孔欣虽是极力隐忍,眼泪却顺颊流下。 孔颜默然,她从未见过孔欣这般模样,只是孔欣也孝心可嘉,可这一切都是王氏咎由自取,她没必要留在这里听孔欣的指责,于是淡漠道:“无论你怎么怨怼,我自问问心无愧。”说罢,转身离开。 孔欣一愣,她没想到孔颜可以无动于衷到这个地步,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慌,孔颜这是真的不再念姐妹之情! 惶急之下,她一把拉住孔颜的衣袂,泪如雨下道:“大姐,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说。可是父亲呢?你忘了孔家有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父亲不可能再纳妾了,你忍心让父亲人到中年,却孤单的一个人么?母亲再是不好,对父亲却是一心一意的呀!现在我和你都远嫁异乡,你真忍心父亲身边连一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么?” 哭声漫语,却是字字珠玑,像一把软刀子插进胸口。 孔颜闭了闭眼,敛下眼底的愧意,她一手甩开孔欣,转身直言道:“你句句道我害你母亲,可你想过兼祧被换人的消息已被李家传开,父亲知道只是迟早。”说着,目光望向上京的方向。继续说道:“而且父亲固然有气我被算计了,但是归根究底,父亲是介意你母亲为了一己私欲陷害他人,甚至置整个孔家声誉于不顾。“话略一停。孔颜直直地看向孔欣,逐字逐句道:“所以,就算我书信一封劝父亲,也不可能挽救他们二人的夫妻之情。” 孔欣闻言一呆,不是为孔颜道出了她的打算,而是她没想到父亲竟是为此介怀母亲。 可,难道就这样放弃? 此念一起,孔欣随即想起出嫁这两个月来,她为了姐妹避嫌,又他们三房同二房一东一西相隔。偏生李燕飞的院子还在东路,她实在不好过了东路去,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她怎能就因孔颜的一面之词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不过三十出头就如守寡一样活着!? 不行!绝对不行! 孔欣摇头,见孔颜又要离开。她忙抢先几步拦住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父亲最疼你了,你说的话父亲一定会听的!“正欲撩帘而下,不想又被孔欣缠住,孔颜不由生出几分不耐,皱眉道:“你也给父亲做了十几年的女儿,父亲是什么性子也该知道几分?何必再次自欺欺人。“简短一语,不过是孔颜不耐之言。却一下触及孔欣短脚。 只见孔欣当下脸色一变,愤恨、不甘、委屈种种复杂情绪充斥尚是稚嫩的娇颜,然后她似发泄地厉声哭道:“是,我是不了解父亲!他只要你一个好女儿就够了!” 撒气的稚言,诉出的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怨。 原来孔欣早已积怨甚深,而且是源于此。 想到父亲临别之言。无论她和孔欣如何,父亲显然是疼孔欣这个嫡幼女的,到底不愿看到父亲疼爱的女儿对他心怀怨怼,孔颜想了想道:“你别误解父亲,他对你的疼爱。不比我少。”说完见孔欣冷笑连连,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这两日父亲不见你,是不愿看见你为你母亲说情,他无法答应愧疚所致。可见我时,却一再让我对你多为照看。” “你照看我?” 孔欣听得怔住,是没想到这两日父亲不见是为此,她眼中迷茫了一瞬,怒气似有消散,可母亲为她被父亲所弃,以及这两个多月在魏家的种种,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需要在一个人面前抛开一切,不用再装贤良,再装大度。 如是,孔欣一下抓住孔颜照看她的话,仿若一块浮木之于溺水之人,她紧紧地盯着孔颜,恨声道:“父亲真是所托非人!你冷心冷情,这一个多月来,你照看我什么了!?” 孔欣何须她照看? 这两个月来,尽管魏湛明显偏宠李燕飞,可是孔欣却上下交好,府中谁不知三少夫人年少心善?就是这两日在监军院里,一直不假辞色的魏湛不也缓和了态度么? 听着孔欣一声声质问,孔颜无言之下却不由一疑。 先是质问父亲,后又是质问她,现在更是一副情绪失控的样子,这分明是故意 想着,孔颜忽然了然,孔欣不过十四的年纪,又一直被王氏娇养着,如今突逢巨变,怕是隐忍不下去了。 孔欣犹自不知孔颜的洞悉,她继续恨道:“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我怎会晚李氏一步入门,落得前日才和三爷圆房!?”想到这不由一恨,她的新婚之夜居然是在出嫁两月后,还是在她的娘家,可更恨的是——孔欣咬牙切齿道:“李氏却已经怀上一个多月了!” 李燕飞有孕了? 孔颜听得一讶,孔欣却不管此事尚无人知,只是愤愤不平道:“你生母产后虚弱早亡,父亲为你定亲十八岁成婚生子,现在就是嫁到魏家,也有汤药让你避子。可我不一样,我——” 一句她若晚育会被李燕飞再压一头的话尚未说出,只听一个男声断喝道:“你服芜子汤!?”随即布幔一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阔步而入。 孔欣看清来人,猛然捂着口舌,慌张低头“二,二伯” 伴着惶恐的声音落下,一抹笑意从唇边掠过。 **** ps:周末愉快,求粉红,求评论! 最后,又过11点,t t不好意思! **** 第四十六章 出征 丢下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魏康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孔颜捂着衣服怔怔望着门口。 凉州夏日昼热夜凉,白天还是暑气蒸蒸,傍晚日头一偏,便是夜凉如秋。 忽而一阵凉风潜窗而入,孔颜一个寒颤回过神来。 夕阳已偏下窗棂,几缕残阳被垂挂的湘妃竹阻隔在外,屋子里乌漆漆的一片,因是快到掌灯时分了。 刚迷蒙地想着,炕尾靠墙那头的矮柜上就是“咚”地一声脆响,香钟报是酉时正了。 这一声香钟报鸣听得孔颜一震,立马想到刚才那阵怪异的钟声,心头念着不知出了何事,又一想冯嬷嬷该是要让人掌灯了,连忙将散落在外的衣衫穿起。 这时,门帘从外撩起,室内霎时大亮。 冯嬷嬷手执烛台进来,身后还跟着李嬷嬷并英子、宝珠二人。 孔颜庆幸地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襟,随口问道:“刚才那钟声怎么回事?” 冯嬷嬷一听便是一叹,只一想魏康回来那句“在外伺候”的话,再看孔颜眼下这副满脸潮红的样子,她一个嫁过人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真是可惜了这一个多月来难得有闲亲近!只是这话没得当着魏家人跟前说,冯嬷嬷只好敛了旁的心思,一面将手中烛台让英子拿去掌灯,一面正色道:“刚问了李嬷嬷,这是城中鸣兵的钟声。”说着看了一眼李嬷嬷“还是让李嬷嬷给少夫人说吧。” 见冯嬷嬷一脸的正色,李嬷嬷也面色凝重,知道事态严重,孔颜不由坐直了身子道:“李嬷嬷,你说吧。” 李嬷嬷见孔颜主仆二人都发话了,她这才上前福身应道:“少夫人您不是河西人,不知道这警钟声也是自然。”这一句道过方言归正传“凉州是大周边地。西面又吐蕃,北面是大漠,都是一些蛮夷,少不得会进犯。所以每有战事,城中都要敲钟,一来为了给城中百姓预警,一来便是召集士兵之用。” 话音甫落,一屋子人都倒吸了。凉气。 冯嬷嬷率先惊道:“你是说要打仗了!?”刚才听院子外传来钟鸣,又见魏康一脸黑沉的走了,她本是担心可与孔颜起了争执,饶是知道钟鸣不会有好事,却也没大上了心,哪知居然是要打仗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虽比冯嬷嬷大了近一轮,可奈何因着当年的事与魏康不亲,自是不敢倚老卖老,这见孔颜主仆四人都是一惊,生恐落个造谣吓主的罪名。连忙摆手道:“这警钟三四年没响过了,可不敢断定了!不过这警钟也不会乱敲,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说着看向孔颜“前些年警钟一响,大爷、二爷、三爷都会随老爷去前衙与其他将军议事,大少夫人则带上大房的两位小姐去夫人的正院,奴婢看二爷急冲冲离开这阵势。少夫人还是换了衣裳去正院的好。”说时不由往孔颜身上的大袒领服睃去,一眼就看见那露出大半个胸脯的地方,只感白huāhuā的晃眼,连忙眼一闭低下头去,在心头念了一声罪过。 孔颜哪知这种只有贵女才能穿的袒领服,到了李嬷嬷眼里就成了罪过。她满腹心思全是河西要打仗了。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凉州生活了整整一年,根本就没听到过预警鈡声,更别提什么要打战了。难道就因为她嫁给了魏康,所以许多事就与前世不同了? 可她嫁人与否能和打战有什么关系? 简直笑话! 然若不是。那为何今生和前世不一样了? 孔颜满腹疑惑,等顾忌着凉州夜凉换了交领的衣衫,又匆匆行去正院的这一路上,可谓越想越是疑惑重重,眼见陈氏的正院要到了,她只好暂放下了疑年。 却不想以往还需通禀的正院,这次直接有人在院门口领她进去。 等她到时,灯火煌煌的中堂大厅内,魏家的女人连同大房一儿两女都到了。 陈氏一贯的坐在上首,付氏带着三个孩子坐在右上边,孔欣和李燕飞则坐在对面的高脚椅上,一大家子连同四下的仆人无不脸色凝重,气氛微沉。 看来真是要打仗了。 孔颜心下暗忖,领着英子向陈氏行礼道:“母亲。” 陈氏哪有心思理会孔颜,直接罢手道:“过去等着吧!”语气略不耐烦。 孔颜虽然从未经历战争,却也知战场上是九死一生,便也不在意陈氏的语气,她从容地应了一声,就兀自在付氏下首坐下。 付氏待孔颜坐下,随即转过头,如往常陈氏给孔颜冷脸后一样,她安抚地朝孔颜一笑,然后在两人之间的高几上无声写了一个“等”便状似不知的继续抱着怀中的辉哥儿,动作轻柔的诓哄入睡。 孔颜看着几上付氏刚才手书的地方,微微凝眉——等,是等前衙男人们的消息么? 念头闪过,一抬头就对上孔欣朝过来打探的目光。 没想到被孔颜撞个正着,孔欣一怔,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她无事不可见人,孔颜自不在意孔欣窥探,只依付氏所言静静等待。 一时间,中堂大厅内沉静如水,只有小儿的酣睡微起。 夜越发深了,更阑声梆梆梆敲了三下,不觉已是三更天了。 更深夜阑,梦汝来期,正是夜最凉人最乏的时候。 孔颜到底是未经历过战争,许是还因着出嫁时日太短,切实没有太多身为将门妇的感受,此时她只觉身上冷得都发僵了,腹中更是空空得直泛疼,后悔为何来时不听冯嬷嬷的劝,用上几块糕点做晚饭垫一下也好。 自觉饥寒交迫难受间,孔颜忙看向上首的付氏,就见大姐儿还立在一旁,她暗暗咬牙,十一岁的大姐儿立了一夜都还能坚持,她这个做二婶的怎么也要忍下去。 心念一定,孔颜坐直身子,正要暗暗掐自己一把好打起精神,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 孔颜一喜,这是来消息了! 几乎念头闪过的同时,陈氏、付氏、李燕飞三人不约而同地激动起身,一个身穿铠甲的虬髯大汉阔步走了进来,透过中堂大敞的门扉还可看见院坝里隐约还立了一列甲卫。 孔颜悚然一惊,竟有外男擅闯内院,而且还是擅闯节度使府大院! 不由想起在京中曾听闻一些藩镇屡有兵变,她脸色刷得一下惨白若纸,也看见对面的孔欣与她一样煞白着一张瘫坐着。 “末将参见夫人!”正惊惧时,却见那虬髯大汉忽然单膝跪地,用冷硬的声音对陈氏禀告道:“吐蕃闻讯河西王赋被废,勾结漠匪,以致沙、甘二州失守。现在前方十万火急,将军已率三位公子前往援军,特令属下告知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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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见李燕飞惊色连连,孔欣忙要插话。却见陈氏怒拍案上,场面瞬时安静了下来。 陈氏冷冷地看向李燕飞,厉声喝道:“李氏住。!身为魏家儿郎,即使战死也不可退缩!”说时眼锋往大胡遮脸的吴参军一扫,语声不落得对李燕飞训斥道:“三郎自幼聪明过人,得老爷言传身教,不比他两个哥哥差。你歇下心吧!”说罢这才对吴参军道:“战事要紧,有劳特意相禀一声,妾身这就不再耽搁吴参军了。” 听陈氏不再多问军中机要,吴参军心下微松了一口气,当下就着陈氏的话告辞道:“夫人客气,属下告辞!”说罢大刀阔马的转身而去。带着来时的一路人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不一时,中堂大厅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这一刻大家都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了魏家男人全去了战场,还是陈氏方才的勃然大怒。 孔颜默默地随众站起身,她在陈氏面前一向不多言。她这会自不会开口讨没趣,让陈氏的怒火转移到她这里,心下却不由腹诽了一句,果然媳妇难为。 河西风大,不知何时风又起了,深寒凉风透过大敞的门扉呼呼猛灌,衣袂随之猎猎翻飞,寒意更深了。 孔颜不着痕迹地哆嗦了一下,咬了咬有些僵紫的下唇,她微微垂首等候陈氏的发话。 好在沉默不太久,陈氏终于重新坐下,缓缓开口道:“你们刚才也听说了,沙、甘两州失守,十万火急。现在家头的男人都去了前线,我们做女人的帮不上什么忙,但能给他们守好后方,把家好好给他们稳住,让他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陈氏的语速不快,却是句句掷地有声“从今日起,你们就安生待在府里,娘家也少回!” “是,母亲。”沙、甘二州离凉州并不大远,此时这两州失守,凉州城内怕也不会太安生,这个时候自不会外出找麻烦,而且如今也无娘家可回了,孔颜自是从善如流的随众应道。 陈氏见儿媳都郑重应下,她罢手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吧。”说着瞥见一旁的付氏,念及家头唯一的男丁,不由又道:“辉哥儿已经睡了,就别叫醒他了,去里屋把二姐儿叫醒一起回大房就是。” 正欲让乳娘去抱了辉哥儿姐弟俩回去,冷不丁听到陈氏如是吩咐,付氏怔了一怔,随即了然,牵着长女的手不由一紧,面上却已恭敬应道:“儿媳知道了,有劳母亲操心。” 听陈氏这样吩咐,孔颜不由暗道了一声,陈氏果然极为重男轻女,心下便大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如此正要告退离开,却听一声惊呼响起“少夫人您怎么了!?” 孔颜眉头一皱,侧目看去,正好看见李燕飞昏倒在一旁的侍婢身上,孔欣的脸也在这一刻异常难看。 见状,孔颜不由想起今日长亭送别时孔欣的话,若孔欣的话当真,李燕飞有孕之事怕也瞒不住了。不过三房两头大这笔烂账她委实不愿多涉及,当下也不去深思李燕飞为何昏倒,只是眼下情况她做这个做嫂子的少不得要关切一二,于是又强打起精神随付氏一起簇拥了过去。 先是胡乱插嘴,现在又昏倒添乱,再见一众儿媳围着那。陈氏心烦战事,当下不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大三少夫人送去屋头躺着!” 陈氏的起居室和寝房在东次间和稍间屋头,自没得让儿媳占了婆母的房子。众下人一听陈氏语气不善的这一吩咐,生怕触了陈氏的霉头,连忙让了几个五大山粗的婆子将李燕飞架到西次间屋头的榻上躺下。 一时众人跟到了西次间屋头,这是一间偏厅,稍间与次间用一竹帘隔着,估摸里头的稍屋是一间睡房。 孔颜还没进过这里,刚下意识地这样一想,一帘之隔的稍屋头就传出辉哥儿嚎啕大哭的声音,依稀又夹杂着几下叫娘的声音。 母子连心,听到好不容易才得的哥儿被吵醒哭了。付氏顾不得对李燕飞以示做长嫂的关切,便带了几分焦急地对陈氏请示道:“母亲,辉哥儿醒了,媳妇去看看,别让他吵了弟媳。” 陈氏见一边儿子刚上战场儿媳就昏厥。一边又是孙子嚎啕大哭,她忍不住揉了揉额际道:“你去看看吧。” 付氏一得话,拉着长女就往稍屋头去。 未几,竹帘后传来付氏温柔的诓哄声,辉哥儿的哭声也渐消渐去。 陈氏神色稍霁,看了一眼摆在进门靠墙柜上的更漏,神色倦怠道:“罢了。今晚总归难眠。既然男人们正在援军的路上,咱们少睡些也没关系,叫人看看三儿媳妇怎么了!” 说罢就着陪房王嬷嬷的搀扶,在屋中的束腰圆桌旁坐下,眼睛却不见一丝倦意的紧盯着李燕飞平坦的小腹。 武将人家最不缺的便是各种药材,身为河西七州最大的将军府。自然也会供养一两位大夫,也备不时之需。如此,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一位头发半百的老大夫便被领了进来。 事有轻重缓急,又不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见一位老大夫也无甚可回避的,孔颜便也泰然地侍立陈氏身后,只盼着老大夫医术过人,快是号脉过去。 陈氏心里念着事,也盼着早些号脉安个心,也不等老大夫行礼,直接吩咐道:“张大夫不必行甚需礼了,快去看一下我这儿媳怎么了!” 张姓老大夫也是魏府的老人了,交道打多了,也能分辨陈氏话头可是面子情,当下也就不再行那虚礼,将药箱交给领他来的仆妇,就隔着一层薄纱给躺在临窗大炕上的李燕飞好脉。 李燕飞正是十七岁的青春少艾,又生的丰润健美,岂会是因了甚不治之症昏倒? 一屋子主仆都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屋子里一时针落可闻,就连稍屋头也不见一丝声儿。 张大夫似乎也察觉了屋中的异样,他很快便是号过脉,起身对陈氏回禀道:“恭喜夫人,大三少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子。”许是知道陈氏又要问话,他略一停便又道:“大三少夫人月份浅,估计又受了甚刺激,有些忧思过度才昏厥了,只要服上几剂安胎药即可。” 话一说完,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默,紧接着便是陈氏身边的王嬷嬷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少爷有后了!”念叨了一句,立马跪下道:“恭喜夫人,恭喜三爷!” 开了这个头,一屋子侍婢立马齐齐下跪恭贺道:“恭喜夫人,恭喜三爷!” 陈氏许是不想太过喜形于色,她闭眼一语未道,只是嘴角高高的翘起,却也错过了众人的神色,没有看见抱着辉哥儿静静立在稍屋门口的付氏,也没看见呆立当场的孔欣。 然,不说一屋子人各有何等心思,孔颜却是真心的笑了,她有些无力的靠在英子身上,心想这下总算可以回去了。却不知李燕飞的有孕同样与她息息相关。 **** ps:一、今天忽然发现把大少夫人和舅母两个人搞错了,所以现在把三十章里改了,大少夫人是付氏,成婚十一年,生有一子两女。 二、昨天字数太少,所以今天双更,第一更到。另外粉红十张了,要加更一章,明后天哈。最后谢谢三堆牛屎高的评价,shoupa1020的更新票,以及☆灬唐◎瑶瓷丶的粉红票支持。 **** 第四十八章 七夕 战场是男人的天下,后院是女人的天地。 然而,没有男人的后院,终归是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涟漪。 魏家的男人奔赴前线的日子倏忽就是一月,每日血洗甲胄,杀敌,杀敌,杀敌,杀不尽的敌人,流不完的鲜血。 而魏家的女人每日也只有同一件事做,便是聚在一起,等待前线的战报,为男人的喜而喜,为男人的忧而忧。 如此日复一日,恍惚一日起来却是七月初七,七夕乞巧之日。 这日早晨孔颜一睁眼,就没看到冯嬷嬷在屋子里,隔了半阵,英子才打了洗脸水过来,见孔颜怔怔望着屏风处的过道口,目光有些发愣,估计是才醒还没省过神,不由笑道:“少夫人今儿起得可早!”孔颜自打嫁进魏府,就不大喜欢有人到里屋头伺候,也就她和宝珠打小伺候惯了的,可以进到里屋头服侍盥洗、铺床等一应贴身活计。当前宝珠不在,自是她一个人来做了这些,不过就这说话的当下,便把脸盆放在了靠墙的木架上,又从屏风处的大衣架子上取了昨夜香薰好的宽袖褥衫,服侍孔颜穿衣起身。 孔颜早上起来,一向失魂少语,待到净面浸手梳头青盐擦牙嗽口,一顿小半个时辰忙活后,她才坐到外间的炕上问道:“嬷嬷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还有宝珠那妮子呢?” 英子正在屋中的束腰圆桌旁布置,听到孔颜问话,她从小丫头那端酱小黄瓜的手一顿,抬头笑道:“看来少夫人是忘了今儿什么日子了。”说时把一碟儿酱小黄瓜搁到圆桌上“宝珠正跟着嬷嬷在厨房做巧果呢!” “今日是七夕!?”孔颜一听巧果便反应过来,再回头往南窗一看,便是再确定不过。 只见卷起的竹帘后头,一水流雨过天青色的窗纱,一看就是清早才换的。若不是七夕换窗纱蒸巧果作甚?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女子之节。 上至七十老妪,下至三岁幼女。皆可七夕祈愿——主可乞巧,亦可乞子、乞寿、乞美、乞情诸类。 毫无疑问,嫁后新妇,常在七夕祈愿以求子。 想到七夕乞子,孔颜揉着眉心问道:“嬷嬷可有准备了香案?” 英子见孔颜隐约有几分愁眉,想起月前的长亭窥听得,不由来了劲儿逐一说道:“当然备了晚上祈愿的香案,茶、酒、桂圆、红枣、榛子、huā生、瓜子这一类的早备妥当了,就等入夜少夫妇沐浴更衣后焚香祈愿呢!”说着想起今儿冯嬷嬷说的,忙又一一搬了原话道:“眼下甘州已收复。沙州也差不多了,要不到一两个月二爷就该回来,那时也入冬了,再一翻年少夫人便进十八,乞子刚刚好!” 年一翻就要孩子? 孔颜听得一讶。正欲说什么,就见英子眼里透着赞同,心下不由一默:看来冯嬷嬷她们都让李燕飞有孕的事给捉急上了。 这一转念便不欲多说,只起身到圆桌前坐下,吩咐道:“掐着时辰,别误了晨省的点。”说完静声用食,可看着满满一桌早饭。却只觉毫无胃口,自从魏康父子四人去了战场,为了等大多是上午传来的战报,于是每日请安便要从早一直坐到正午方可。如此,她上午要食两餐的习惯只得改成一餐,而这一餐少不得要比往常多食一些。 一时。食了个小半饱,孔颜正要勉强自己再用一碗红豆粥,就见李嬷嬷不及禀报,直接打帘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好像是正院的小丫头。 眼看就要去省安了。却还急匆匆地派人来,难道是战报的消息有虞? 念头闪过,孔颜立马搁下粥碗,也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正要问道,那小丫头已笑逐颜开的见礼道:“三少夫人大喜,沙州前日就收复了,夫人特意让奴婢来给三少夫人报喜!” 三日前还传来消息沙州战事吃紧,失地难以收复,恐怕还得再来一番恶战,怎么才将将几日就收复了? 孔颜心头疑惑,不过收回失地总是好事,当下便让英子打了一贯钱的赏银,也不再用早饭,忙香茶漱口后,就带着英子向正院赶去。 李燕飞自怀孕以来,便尊陈氏的嘱咐住进了正院,一应吃穿用度都从正院走。付氏和孔欣的院子则在较是紧凑的西路上,离位于中路的正院也不大远,如是待孔颜匆忙赶到正院时,人早是到齐了。 看着侍立在院坝里的另两房的下人,孔颜心下微微一叹,住得远,请安又不能乘肩舆,她已然尽力每日赶早了。叹过一声,孔颜拭了拭额间的细汗,便又打起精神向中堂走去。 甫进中堂,入目就是一个身穿甲胄的小将跪在堂中,气氛压抑。 孔颜脚下一滞,随即依礼向陈氏福了一个身,便要到一旁坐下,却听陈氏“唔”了一声道:“二郎媳妇来了呀!” 陈氏语气平淡,却听得孔颜神情一肃,陈氏一贯对她无视,尽乎视而不见的地步,怎么今日单独叫她? 心思起伏间,孔颜已恭敬回道:“儿媳来晚了,还望母亲莫怪。” 见孔颜行举之间依旧丝毫不错,礼仪得当处更是行云流水,观之悦目,却也似一个木桩般让人不愿多较,陈氏顿时失了多言的意思,直接让孔颜坐下,指着跪在堂中的年轻小将道:“把战报再跟二少夫人说一道吧!” 把战报再给她说一道? 如此郑重其事,难道是魏康出事了? 不应该的,魏康主兼粮草和军缁,再多不过一后援,如何出事? 孔颜一时间心思百转,面上却只作担心的望着传令小将。 “是,夫人。”小将得令,起身面朝孔颜禀道。 原来三日前沙州收复后,吐蕃三王子率众一千而逃。 魏成奉命领军三千追击,本是胜券在握,哪知追敌百里处遇三千敌寇埋伏,魏成寡不敌众,三千精兵折损一半。 正要全军覆没之时。却遇魏康率兵一千从甘州向沙州押运军廪。 魏康立马声东击西加入战局,包抄吐蕃夷寇,歼敌一千,又怒斩三王子右臂。却不料魏成中箭跌落马匹,魏康立马奋身相救,三王子见状趁机逃跑。 如此一战下来,虽是出奇制胜歼敌两千,并使三王子身负重伤,魏成、魏康兄弟二人却也各有负伤——魏成一如前世腿部受重创,而魏康则胸口中箭,至今尚未清醒。 小将刚说到魏足下腐烂,呆滞坐孔颜上首的付氏“呜”地一声捂嘴痛哭,猛地站起身指着小将恨道:“大胆!尽管诅咒大爷!大爷不过摔下马。怎么可能再也无法站起!”说着就要冲上去撕扯小将。 “付氏!”陈氏拍案而起道。 付氏一下子怔住,呆呆地闻声回头,神色恍惚。 小将连忙大松了一口气,却动也不敢动的侍立原地。 陈氏深深地闭上眼睛,朝小将罢手示意离开。 见状。小将如蒙大赦的赶紧退下,屋子里又恢复了来时的压抑。 孔颜看着呆愣在当场的付氏,心下有不觉有些迷茫,魏成还是一如前世一样,腿部受了重创致残,许多事都按照前世的轨迹而行,那么她呢? 已经改变命运嫁给魏康的她呢。能改变前世枉死的命运么? 一切都是未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好魏家的媳妇,坐稳魏康的妻子之位。 想到魏康,孔颜知道此时她应该仿若付氏一般大受打击,可是不说对魏康的感情深厚。她如今越发肯定前世的命运轨迹,自然也越发断定魏康一定会清醒,又如何有付氏的作态? 这边孔颜正思量如何掩饰,另一边正对而坐的李燕飞已走到陈氏身边,搀扶陈氏坐下道:“母亲。大哥和二哥一定吉人天相,您可得保重身子呀。”说着目光往堂下逐一扫去,心下笑意随之渐次散开,至在她上位坐的孔欣处笑意不觉一顿,冷意漫出时,手也抚上尚是平坦的腹间,嘴角又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翘,却不及一瞬她已是一脸担心道:“母亲,现在要紧沙州的是被抢烧一空,大哥和二哥都还伤在那,需要人照看!” 沙州在战火中烧了整整一月,夷寇杀烧抢虐之下说如何满目苍夷,刚收复回来的城池究竟还潜伏了多少暗敌,谁也不知道。然而,魏成、魏康的伤势,远非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比,岂能没有一个能当家作主的人照看?而这一照看便是数月乃至半年之久,又有谁愿意冒险前去!? 李燕飞的话宛如当头一个惊雷砸下,付氏眼中渐有了神智,尔后她想到已然残疾的魏成,想到魏家的长子嫡孙,她唯一的儿子,付氏眼底痛苦一闪,就让自己重重地昏倒在地。 毫无意外的,陈氏让人抬了付氏进西次间躺下,目光看向了眼下唯一可去的人——没得让弟媳去照顾两位大伯子的,如是少了付氏便只有孔颜当去——只听陈氏道:“这事本该你大嫂去的,可辉哥儿离不得她。现在二郎生死未卜,也不知可醒得”似说不下去,沉默了一下方继续道:“如今你弟妹也有了身子,他们三兄弟就老二无后,所以你过去沙州照看吧。如果可能,也尽量让老二有个子嗣!” 陈氏的话句句情真意切,好似一个为儿操心的慈母,孔颜却只听得心下漠然。 李燕飞为魏湛孕育了子嗣,而她未能给魏康延续香火,因此就当冒险远赴前线。然而,此事似乎真非她莫属,谁让她不能像李燕飞一样怀有子嗣? 七月七,七夕日,牛郎织女相会之期。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在李燕飞喜得身子的比照之下,她需要在七夕这日去与魏康相见。 **** ps:第二更总算到了。不过手贱去看了后台,发现订阅不仅刷新俺几本文的最少下限,而且还逐次降低,一章比一章看得人少。可能大家觉得现在多是女主妥协,不过就快到男主改变了,两人会有起色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有意见多提。 **** 第四十九章 路上 子嗣之重大过天,将门之家犹是如此。 孔颜如今身为将门妇,一是尚未予夫家延续香火,二有近期出嫁的弟媳有孕,三则是夫婿重伤昏迷不醒,她无论出于妯娌间的比照,还是为妻为媳之责,都得应下远赴沙州之事。 且不论付氏如何忍痛不去看魏成,只一心一意留下照看她唯一的儿子,为儿子守住长子嫡孙的位子,也不论孔颜若这一走,孔欣终归在府中势薄,而李燕飞又当依仗有孕和丈夫的载功而归,会将有怎样一番好前景,孔颜皆不去思量计较,从正院应承下回院后,便开始张罗远行事宜。 如是,冯嬷嬷准备的七夕祈愿香案到底没用上,二房整个晚上虽都是灯火通明,却是里外上下备食材、装药材、整行囊……一应衣食住行所需齐备。 孔颜看着堆砌满满一院子的行礼,不由咋舌,却听冯嬷嬷一面逐一清点物什一面说道:“少夫人可别让‘沙漠绿洲’的话给诓了,老奴刚才就让宝珠去府头打探过了,沙州城就在沙漠头,一年到头风就没停过,那样的地方能有甚?若是可以,不说这些食材了,连水都该运了过去!” “嬷嬷,沙州没你说的那样贫瘠吧!”孔颜听得好笑,又见李嬷嬷大晚上的也在一旁打点着,便有心与她一些脸面说笑道:“李嬷嬷是凉州当地人,应该听说过沙州吧,可是这样的?” 沙州她不但听过,幼时还在那住过,李嬷嬷心下暗忖。 这沙州虽是四面沙漠,却日头足,土壤肥沃,庄家便长得好,像军中冬天发的棉衣内衬,十有八九大都是沙州种出的棉花。而且若沙洲真那般贫瘠,吐蕃人也不会来抢占了! 这话李嬷嬷在心头转了转,却到底没有说出口,毕竟沙州确实是一座沙漠之城,这些物什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于是只陪笑道:“到底是一个州城,一些咀嚼用度估计还是有的,不过这才糟了西夷人抢掠,怕是城都空了,还是多带些的好!” 孔颜一听,仿佛真觉有理一般地当场笑应道:“还是嬷嬷们经验足,想得周到,都带上吧!” 一句话赞了两个嬷嬷,冯、李二人听得一脸笑容,倦意不觉一扫,便干脆一边打点行李一边捡起闲话来。 孔颜见状微微一笑。这一应行礼已打点了出来,且都是冯嬷嬷一片心意,自然没有不带的道理,她也不过是想找一个话劲来。 如此这般,主仆几人不时闲话一番,倒也驱散了夜晚的困倦,待到次日天晓,八大骡车一流并排了个齐。 孔颜虽说厌烦昨儿得令今日便走,又是一夜不睡的弄伺行礼,但奈何魏康在众人眼里正生死未卜,她作为妻子如何能磨蹭日子,再说大伯子魏成也重伤躺着,传令兵加急赶回就是因着沙州一些药什不全,一为让送些药材过去,一为请府里送了人照顾,毕竟军中都是粗心的男人,外面现买的婢女到底不如府中的安全细心。这样,她也只好带着一脸倦容,向陈氏辞别,又得了付氏再三感谢的话,终于能上马车打盹小憩了。 凉州距沙州快马加鞭二日行程,孔颜这一行连护卫一百余人,自不可能驾马一般地星夜兼程,路上便要多行三日,前后一加需得五日方可。 第一日,孔颜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了过去,到了第二日却是百无聊奈,又是三伏天头车厢内蒸焖,还得一颠一跛的赶路,委实给孔颜折腾了个够呛,可谓吃睡皆不宁帖。 这样不到一天的功夫,孔颜便是整个人一副恹恹的样子。 英子、宝珠看得捉急,可冯嬷嬷留在二房院子头坐镇,她俩又实在劝不动孔颜,无奈只盼着早日抵达沙州,孔颜的情况能有些好转。 如此五日,打着扇子,灌着凉茶,日盼夜盼,终于到了沙州地界。 大约是进入沙州境内,行车的速度明显缓了。 从驿馆赶早行了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缓缓地停下,陈氏给指派的一个打理路上行程的马嬷嬷过来问道:“二少夫人,前面有恭房您可要下来?” 孔颜打开车窗,以扇覆面,往外看去。 黄沙路旁有一间简陋的茶棚,棚头寥寥无几地坐了四五个人,他们中除了一个背着竹制雉笼的老汉,其余都是五大山粗的壮年大汉,儿棚头右侧的马栓上正拴着两头拉着货物的骡子,一望而知,这是一个小马站。 想到这类似民间驿站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去如厕过,孔颜便不大愿去。 马嬷嬷也是一个下细的人,一连为着打理了三四日的行程,如何不知这位二少人对洁净都到了苛求的地步,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于是又劝道:“虽不大洁净,可这离凉州城只有两个时辰的路了,马车不会再停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孔颜眼睛一亮,她此时一点也不嫌魏康这厢麻烦,只想能快一点到魏康身边,她实在受不住又闷热又颠簸的赶路了。 马嬷嬷一听孔颜这言不应问的话,便知孔颜是不会下车将就了,便回了孔颜的话另问道:“两位姐姐可要下来如厕?” 这话却是问得宝珠英子二人,她俩一上午灌了不少茶水,却不像孔颜一样饭不食水喝得少,虽也有些洁净之好,但到底比不上孔颜严重,这便齐齐点了头,有英子道:“少夫人在马车上稍等片刻,奴婢们去去就回!”说着,两人就戴上帏帽同马嬷嬷过去了。 恭房在茶棚的三丈之外,见女眷往恭房那边过去,立马有十来个侍卫过去把守。 孔颜一个人闲闲得坐在马车上,这一无聊便将目光投到不远的棚头去。 且说孔颜这一行一百来号人,又是军队又是马车浩浩荡荡的样子,棚头几人一看便知是来头不小,这就下意识地噤了声。但眼下见宝珠同英子戴着帏帽,一副大家小姐的派头去了恭房,只以为是主人家走了,不由胆子一大,有摆起龙门阵来。 **** ps:今天有事,暂且这点,明日三更。一更为补今日的,一更是粉红10张加更。另外,昨晚写快了,李燕飞应唤陈氏婶娘,但大三少夫人不变。最后谢谢评论区留言支持的亲,以及盛世如莲的打赏和413000的粉红票支持! ****RS 第五十章 抵达 许是将注意投了过去,许是庶人多是大嗓门,尤其是这一类走南闯北的私贩,棚头几人的说话声竟隔了两三丈地传来。 孔颜正是百无聊奈之际,又不耐关窗燠热气闷,索性做了那旁听之人。 只见正对马车坐的一个大汉砸着嘴道:“老头,你咋背了一笼药草?” “是呀!”侧坐的大汉立马接口,大约是同老头认识,语气里带了几分熟识,“张老头,沙州城头才被那西夷人给抢了个精光,粮食比这山头摘的药草当赚吧!” 隔桌的老汉放下粗茶碗,呵呵笑道:“老头子都五十了,可比不上你们壮实,粮食那重背不动啰!” 老汉说的合理,侧坐的大汉却是不信,吆呼道:“你老壮实着呢!咱都沙州偏县的人,俺还不知道你!”说着将脑袋往过一探,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可是有啥内幕?说一下吧!” 这话一起,一个棚头的人全向老汉看去。 见状,老汉心许知得说一番了,当下朝同乡的汉子阴沉沉一看,便是含蓄笑道:“能有啥内幕,不过是听说魏二公子为咱平头老百姓着想罢了。”说过一句,睨向众人,“魏二公子知道吧?那可是咱们河西节度使魏大人的二公子……” 话音未落,最先说话的汉子已是没趣打断道:“得了,咱们河西人能不知道皇帝老儿,还能不知道魏家!快别卖关子了!” 老汉无奈只好说道:“上几个月不是废了王赋么,魏二公子便监管了这项,还储备了一些粮食入秋赈灾,这不沙州被抢掠一光,俺就听说魏二公子挪了一批粮食给沙州城头。这么一听估计沙州也不大缺粮食就是!”说着手把上桌头的药草篓子,“又听说魏二公子为救魏大公子受伤,便想着西夷人蛮横,不定伤了多少城头人,于是就打算贩些药草过来!哪有啥内幕哟!” 小马店老板也是一个四五十的人,见老汉说完好几个大汉脸色微变,估摸着这几人是都拖贩的有粮食,心头一软,便就这话头打岔道:“说来这魏二公子真是一条汉子呀!” 众人一听店老板这样感叹,看来又是一个知道内幕的,存着探听粮食行情的主意,都不约而同的转了注意。 店老板见众人看了过来,破西瓜的动作这就停下,摆谈道:“魏二公子大仁义呀!甘州不是半月前就收复了,魏大人将后面的事给了魏二公子和魏三公子,这可是得功的好时机。但魏二公子却念着沙州百姓,将这大功让给了魏三公子不还连夜调粮运粮到咱沙州,可不走运遇到陷入西夷的包围!为了救魏大公子,魏二公子简直奋身不顾,唉——” 说着一叹,本想停一停,就被听得正津津有味的一众人催促道:“怎么样了!?救了没?” 见众人是被吊足了胃口,店老板满意说道:“人救是救了,可惜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听说魏二公子至今还重伤不醒呢!”说到这眼里精光一闪,又是感叹道:“若不是为了救大公子,那吐蕃首领哪还掉下一只手臂,怕是连头都没了!可惜魏二公子又错过了一个大功,还让运往沙州的粮食被烧了一半!” 粮食被烧了一半!? 几个大汉立时精神一震,都暗道总算不是白走一趟,但这发灾难财的事自然闷在心底,只听其中有人感慨道:“以前只听魏大公子威名,魏三公子少年英雄,如今才知魏二公子是真英雄!真汉子呀!” 边域百姓民风强悍,言论大胆不拘,但到底不敢太过,旁又有一大队官兵,店老板这见差不多岔开话了,又见恭房头有小姐出来,连忙一刀破开西瓜,哟嚯道:“破瓜解渴了!” 三伏天头,没比西瓜更好的消暑,众人哪还管其它,纷纷呼哧大嚼,瓜水、瓜子儿糊了满脸,不见吱声。 孔颜讪讪收回注意,她没想到一个偶然,竟断断续续听了魏康的好话。 他们京中人家,尤是有爵位之家,兄弟阋墙实属平常,甚至同室操戈也有,可她却没想到魏康居然奋不顾身去救魏成! 想到这群庶人所言,再念及魏康走失八年同前世最后夺得节度使之位,孔颜眼前就浮现魏康一连两次的欺辱,当下心里便多了一份不以为然,只是想到魏康调粮救济灾民之事,到底怔了一怔。 就发怔的半晌功夫,英子、宝珠已回到车上,便见孔颜望着茶棚发怔。 宝珠凑脸看去,见是几个大汉正嚼着西瓜,遂说笑道:“少夫人可是想食瓜了?奴婢听说这沙州虽在沙漠头,不过种出的瓜可甜了!”说着一边取下帏帽一边眼睛发亮道:“对了!早年二老爷得皇上赏赐的贡品哈蜜瓜,听说就是这产的!” 听宝珠一番大惊小怪,孔颜省过神来,想着自己为魏康究竟是如何发起愣来,心下就一阵不得劲,暗道管他作甚,她只要守着本分便是,免得近了不知这人何时又来劲发怒,把自己惹一身腥。如此一想,孔颜便让自己从魏康的事上移开注意,就了宝珠的话闲谈起来。 一时间,马车上主仆相谈甚欢,言笑晏晏了起来。 这样大约停了两盏茶的时间,马车也在孔颜她们的言笑间重新上路。 闲暇时光最是容易过去,两个时辰的行程不觉已尽,这便到了沙州城。 正如路上大汉随口说的,河西人可以不知长安天子,却没有不知道凉州魏家的。 且不多言魏家在河西如何势大,总归是不敢怠慢了如今已身为魏家妇的孔颜,何况魏康英雄大义又怒斩吐蕃三王子的功勋远传,俗语有言夫贵妻荣,如此当地任谁对上孔颜自然不敢疏忽轻待。就如沙州城门口一大早就有得令的小吏,掐着行程点恭候着,好似看不见正上午的烈日,一个劲儿的哈腰点头将他们一行人迎入城头。 马车的车窗已被关上,车外的一切都被阻隔在蜡白的窗户纸上。 然而,白晃晃的夏日阳光照射下,隐约能透出几许外面的情景,就算仍旧难以看个清楚,操着沙州口音的声音此起彼伏传来,卖儿女,卖自身,或乞讨的声音不从间断。 空气里似乎都飘着一股绝望的味道,隔着车窗油纸也能听到一声声哀叹。 孔颜饶是已有心里准备,知道战后的沙州必是满目苍夷,却不防战火下的哀声让人如此心颤。 昔日繁华的边城重镇,唯今只有萧瑟与伤痛。 大约没有经历过战争,甚至连一场荒灾都未经历过,一下面对被敌寇侵占了一月之久的沙州城,孔颜主仆都有些难以承受,谁也没去望窗一眼,仅仅是街道上传来的哀叹已足够她们受的。 好在战火之下的百姓多是麻木了,见到军队登时如惊弓之鸟的缩在路旁,这些声音很快渐消渐远,孔颜乘坐的马车也随之停下。 “二少夫人,到了!”犹自沉寂在那些绝望之声中,马嬷嬷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闻言,孔颜主仆三人怔怔回省,英子反应最是快,连忙打开车门道:“麻烦马嬷嬷了。”说着拉了一把宝珠,一车上一车下伺候孔颜下车。 这才站定,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黄沙吹了一脸。 孔颜连忙以广袖罩面,等待风沙过去。 一时风过,烈阳高悬,恢复如常。 马嬷嬷是在沙州待过好些年的,不然也不会被陈氏指定了过来,她当下率先挪开面来道:“沙州风沙大了一些,还望二少夫人多担待。” 孔颜经过方才那一路走来,心头震撼之余何敢再有挑剔,她抚了抚衣袖道:“马嬷嬷不用特意顾念我。”想着马车停了一柱香的时间,马嬷嬷才过来请她下车,看来是已经弄清了一些杂事,便问道:“二爷呢?先领我去看二爷吧。” 见到孔颜不嫌弃当下环境,马嬷嬷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又为难道:“二夫人见谅,老奴刚才得话了,老爷正在大爷房头呢,老奴得赶紧带了人过去。” 孔颜看了眼马嬷嬷身后跟着的大房丫头并张大夫一应人等,心中有数,自是不会为难马嬷嬷,且婆母不在,也没得儿媳单独去拜见公爹的,当下就道:“我一个人先去看二爷就是。” 马嬷嬷顿时眉松眼开,让了身后一个仆妇上前,笑道:“她是熟识这里的,可以领着二少夫人过去。至于行礼,因着时辰赶,就让马车一路驶到院子口,行礼则还在外面晚些送来。” 这样安排无甚不妥,又一路舟车劳顿,委实也无精力与马嬷嬷在这里寒暄,孔颜也不多言,当即让仆妇前头带路。却不想不及走及,便见眼前一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士兵看守。 乍然在内院见如此多外男,孔颜一惊,忙要以扇遮面避开,那层层士兵已整齐跪下道:“属下参见二少夫人!” 声如洪钟,语气恭敬。 孔颜一怔。 他们怎知自己? 而且还这样恭敬有礼! **** Ps:第一更到,十分地谢谢cherlotte的打赏和粉红票支持,鞠躬O(∩_∩)O谢谢! ****RS 第五十一章 何来 惊讶的一瞬,脑中如虚浮幻影闪过许多。 是马嬷嬷前来告知过?还是魏光雄曾下过命令?又或是魏家人特享的礼遇…… 杂念横生,然各种理由都不一而足。 孔颜也无心思逐一探究,她更在意的是,怎能和如此多外男打照面。 此时此刻,孔颜只恨不得立马刨缝钻洞,又恨自己为何不带了帏帽下车,可眼下情形显然不能掉头就走,甚至连以扇覆面都是难登大雅——面对三四十位重甲护卫如此致敬,还是为她的丈夫魏康护卫,她如何能酸腐气的拘泥于男女之别,这不仅是甩了众护卫的拳拳之心,更是下了魏康乃至她孔家的脸。 孔颜深吸口气,在心下警醒自己,她已嫁到了河西,就应当入乡随俗,同陈氏一样直面丈夫同袍。 一念至此,孔颜放下遮面的动作,回想着陈氏面对一月前那位参将时的态势,似泰然地看向一众跪地之人,颔首道:“各位多礼,请起。” 语声泰然自若,却又隐含了一丝对魏康病情的急切。 当听到自己这样的声音,孔颜怦怦直跳的心声终于微微缓解。 这时,众护卫也应声而起。 他们起身之后,均知礼的低头回避,孔颜心下不由又是一松,却一瞬不及,只见当头竟立着一名挺拔的年轻小将,一身甲胄明显与其他人不同,一望即知,是将领之人。 年轻小将未料孔颜居然没有以扇覆面的低头匆匆而行,他桀骜抬头的面上先是一怔,继而又是一愣。 孔颜自不可能盯着一个年轻男子看,见这人能负责守到魏康身边,不是跟随魏康的亲信之人,便是魏光雄信的过之人,而二十郎当的样子就能得此重用,只怕是凉州哪位将门贵子吧,当下敛眉低目,欠身半礼,“有劳小将军为夫君护卫。”说罢,到底是难以接受与外男子如此,忙以扇覆面穿过众将卫护,走进院子。 一缕淡淡残荷清香从热浪中拂来,似有若无,撩人心扉,年轻小将怔怔回神,旋即不着痕迹转过头去,只见一抹绯色身影消失在灰墙黛瓦的小院之内。 才进院中,便已一目了然。 比凉州的二房院子小太多,至多不过何家院子的大小,院坝头也仅一株成人手臂粗的槐树,委实过于简陋了。 而此时,院子里一片沉寂,不见一人,未有一声。 孔颜一眼即默,如此境况,难怪要急从凉州唤人过来。 念头闪过,不等仆妇带路,孔颜径直向北房走去。 推门而入的一刹,孔颜已忍不住掩面。 不过才到中堂,整个屋子里已尽是辛浓的药味,加之夏日酷热好似一个蒸笼罩着般,让人直欲呕吐。 看来魏康是真的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意识到这一点,也许出于两人如今已是荣辱一共,又或许是想一探因她的下嫁是否改变了魏康前世的命运,孔颜这一刻是发自肺腑的想确认魏康可是安好。 正不自觉的带着焦急要去寻魏康,就听与中堂一帘之隔的东次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孔颜一怔,脑海里接连闪过一念:魏康醒了? 闪念间,发足疾行,掀开门帘,骤然闯入。 一间极小的屋子,不过七八步见方,屋中床、桌、几、柜虽一应俱全,却落了不少的灰尘。 孔颜生**洁,她的居所收整得可谓一毫不染,乍然见得这般,她如何能是习惯? 只是这一瞬,她的目光仅在这一室尘埃中微微而顿,便向床榻之上看去。 床榻上之人裸着劲瘦的上半身,只在胸口缠着一层层的白纱,正不断被猩红的鲜血浸染。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毫无血色,向来锐利逼人的眼睛涣散不见一丝清明,而紧抿的薄唇此时却极红,沾染了他口中阵阵咳出的血迹。 孔颜微愣,一时不能相信,一连两次对她欺辱的人,竟然会孱弱成这样。 “呀!二爷!”就在孔颜发愣的当头,英子、宝珠也相继而至,冷不丁见到魏康咳出血来,惊得失声叫道。 两人的叫声陡然而起,惊了正在咳嗽不止的人——魏康捂住口,靠着床头循声看来,恰然与孔颜不及收回的目光相接,清楚地看见孔颜精致眉目间那一丝担忧的焦急,以及太过震惊的茫然。 魏康目光随即微凛,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孔颜,黑幽幽的眸子闪过了一道微亮的光束,下一瞬不知可是难止咳嗽,只见他眼皮一耷,便是捂着口猛咳不止,胸口随着这一咳拉扯下,猩红的鲜血很快浸染了整条白纱。 孔颜从未见过受重伤的人,当下所见却是这样一幕,还是她身边之人成了如此,她不自觉地欲微微后退。 “少夫人,您来了!” 尚不及退后一步,屋子里唯一在床边伺候的人就讶然出声,止住了她欲后退的动作,“来得正好,您在这看着,小的去厨房给二爷拿药。” 这一连声说话,将孔颜一下唤醒,随即想起适才自己的下意识举动,脸上蓦然一红,却不过一个眨眼,她后知后觉的发现照顾魏康的人,竟是去何家时为她驾车的车夫。 “王大!?”孔颜愕然道。 王大应道:“少夫人,正是小的。”走到孔颜身边,垂首敛目恭敬一礼道:“小的先去拿药,二爷有劳夫人。”说罢,掀帘而出,照顾魏康的事一下落了过来。 看着魏康胸前的血迹,孔颜脸上神色微僵,回头看英子宝珠二人,却见两人都面红耳赤的盯着地上,心下不由无奈一笑,看来还是得她一个人来。 果然这时就听宝珠请示道:“少夫人,屋子有些不洁,可是现在去打扫了?” 如此还能说什么,也知让她二人对着魏康光裸的上身委实为难,孔颜也只有点头允了,让仆妇引宝珠她们下去打水收拾。 不多时,宝珠等三人竞相退下,屋子里一阵寂静,唯有药香弥漫。 魏康忽然睁眼,咳嗽道:“你怎么来了?” 区区一语,寥寥数字,却是咳得断续难言。 孔颜素来吃软不吃硬,见魏康这般模样,又有从小为妻的教诲约束着,让她不及反应过来,人已奔到床塌边,顺抚着魏康后背道:“二爷,别说话了,咳得太厉害了!” 魏康却一把抓住孔颜的手腕,执意问道:“你怎么来了……咳咳……”说着话便是一阵猛咳。 眼看着魏康不断牵扯了胸前的伤口,正是心急,不想一下被魏康捏住手腕,手劲之大全然不像一个重伤之人,孔颜不由痛叫出声,却见魏康仍是无动于衷,当下暗恼自己怎对这人生了同情之心,口中却也不得不应声说道:“五日前传来你和大伯一个重伤昏迷,一个腿部……不好,得留在沙州养伤。母亲说这边需要人照看,可大嫂要顾着三个人孩子,所以便让妾身过来了。” 魏康听得阴冷一笑,真是见不得他二房人! 冷意闪过,魏康手中不觉加力。 孔颜手腕疼痛难忍,想挣脱出手腕,却见魏康胸前浸血的厉害,如何与之计较?情急之下,忽而想起是她提及陈氏才让魏康乍然变色,一时只恨自己忘了这一茬,从魏康一向只唤陈氏夫人就可知一般,她怎么还在魏康病得糊涂时把自己和陈氏扯上关系。 懊恼之下,孔颜再顾不得其他,连忙撇清关系道:“夫妻一体,你若不好,妾身又岂能安然?就是夫人不说,妾身也得过来便是。”说完便在心里暗道:这下总该松了手吧! 哪知非但如此,魏康反用力一拉,二人相距不过三尺。 魏康捏着孔颜的手,目光如炬,似要将人一望入底。 孔颜触不及防,差点一下扑到魏康怀中,若不是她反应及时稳住身子,只怕必要压在魏康的胸口,又是手腕泛疼,不由怒极攻心,一双眸子怒腾腾的瞪向魏康,低怒道:“你做什么!是嫌自己伤得不够?还是想妾身守一辈子寡!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却得这样的回应,连同出征前被惹的怒火,孔颜再是受教诲也忍不住撒气,尤其是一想到魏光雄怕不一时就要过来,若见到她将魏康压得伤势加重,岂不是…… 孔颜每想一下怒气消散一分,脑海里敬茶当日魏光雄的话却越发清晰,她当下一个激灵,便向魏康的胸前看去,脸上是掩不住的忧急道:“别再用力了,胸口又渗血了!” 听着孔颜难掩焦灼的关切之言,魏康不由再看了眼孔颜情绪必露的脸上,然后一言不发的闭上眼睛。 是了,孔家的小姐怎会改嫁? 这一辈子,也只会是他的人。 正如她说的,她荣辱尽系他一人,他若有个差池,她也难安然! 罢了,管她心里是谁,又认为嫁得多委屈,总归对他的担忧不假,也至少还有一个人为他远赴险地不是?且就算他的时运不济,也能拉一个人一起跌下去,而且这人还是出身高贵的孔大小姐。 如此想着,魏康终是松开了手,无力的靠在床头虚喘。 一得自由,孔颜立马起身连退三步,却不及松一口气,只听王大的声音在外面的中堂响起:“老爷,二少夫人正在屋里照看二爷。” **** Ps:第一更是粉红加更,第二更是昨天太少,今天多写点,可第三更……不好意思,高估自己了,第三更大家明天下午看吧,真不好意思!灰溜溜的潜! ***RS 第五十二章 陪君 闻言,孔颜心一提,接着却一松,只是还未暗道一声万幸抽身及时,杂沓的脚步声已进了屋子里。 来者有七八人,当头的自然是魏光雄。 他穿着作战的明光铠甲,胸前的护心镜金光发亮,身披朱红色素面战袍,右手摆着一柄大刀,左手随健步甩肘而动,虽然两子一残一伤,却仍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威猛之势非往日在府中可语,一望委实自觉庆幸。 而在魏光雄的身后除王大与同来沙州的张大夫外,另有一个单肩负药箱的中年男子,余下数人则均是甲胄佩剑的将领装束。 孔颜心下一叹,看来以后她得适应与外男碰面了。 又俗话云,一回生二回熟,乍一见好几个陌生男子,孔颜惊讶发现仍有几分不习惯外,倒也不是起先那般忐忑不安了,这就叉手礼道:“儿媳孔氏见过父亲。” 孔氏? 这就是天下文士之首孔家——孔氏女? 众人听到孔颜身份,都抬起头来看过去。 都是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军人,目光犀利可见一斑,好几束这样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难免生出窘迫。 孔颜勉强抑住面上欲泛的红潮,只让自己恭敬地等候魏光雄吩咐,不去理会那些打量的目光。 魏光雄何等人,几乎在孔颜表明身份的同时,他已知孔家女的身份必会引起随行将领瞩目。 他们大周将领多是贫家子起家,能成今日号令千军之人,无一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自是不会去理会礼数为何物,加之屡被那些文人嘲讽为莽夫,虽不大在意,却到底膈应,听到是天下文人之首孔家出来的女儿,自然要打看几眼。 可他这个二媳妇虽然接触不多,但印象还是有个几分,就像个木头一板一眼周身的礼仪典范之态,怕是乍然被几个粗豪大汉盯着瞧,估摸着是承受不住的。 想到这些,魏光雄不由担心孔颜会一惊一乍让他和魏康面上难下,这便要打发人退下,却见孔颜还是一派恭顺有礼的样子,稍有一讶,念头已是一转,计较道:魏康心口中箭,只差毫寸致命。现在虽人已醒,却是身受重创,若再稍有差池,坏了身体底子,以后如何行军打仗!?尤其如今魏成腿部已残,而魏康虽在走失八年头沾了何秀才的酸气,却也多了他们武人最缺的内敛,而且这次能斩了三王子右臂,打仗的功夫还是有一些,将来少不得再承些军事,所以这身子万不能坏。如此一来,倒得仰仗孔氏后面的悉心照应,若不让她听清楚大夫的嘱咐,侍弄出了岔子岂不是坏大事了! 魏光雄思绪电转,一念便已另起打算,敛了周身戾气道:“恩,起来吧。” 孔颜起身,目光始终不离灰尘扑扑的地面,一派行止如仪,心下却是松了口气,公爹也拜见了,又有外男在旁,她也可以告退了。 如是,正要启口告退,却听魏光雄又道:“听说你得了消息,就立马启程赶来,一路颇受折腾吧。” 这一番话虽不见有多温和,但对一个粗心的武将而言,还是一个公爹对媳妇而言,显然是有几分看重才会如此。 魏光雄这话一落,连同不知何时睁眼的魏康这一屋子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孔颜。 其中两名中年大将更是目光如炬,看向孔颜的目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却不经意对上彼此的视线,都是一怔,然后面上一讪的移开目光。 孔颜不知这些,此刻只是受宠若惊,连忙低头回道:“父亲言重,儿媳坐马车前来,并未受累。” 魏光雄“恩”了一声,吩咐道:“等二郎把药服了,再听两位大夫把病情看了,你便下去休整一下,入夜再过来看守着也不迟,不需要才到就一直守着。” 句句都是深明大义,全然一副体恤儿媳的和善公爹,可一句话下来却是几重意思,先让她伺候魏康服药,再让她等两位大夫一起给魏康看上,并得记下大夫的一切嘱咐,甚至还要晚上为魏康守夜! 诚然,以上这些确实也是为妻之本分,可是想起敬茶那日魏光雄的一番敲打之言,这分明就是提醒她要昼夜不分的悉心照料。 再则魏光雄和魏康是两父子,他心疼魏康重伤也无可厚非,但至少让她在有外男之下回避一二方是! 孔颜心里的受宠若惊顿时荡然无存,面上却无法表现出一分不快,还得再次屈膝告谢道:“多谢父亲体恤。” 这次魏光雄不再多说什么,魏康却是又咳嗽了起来。 魏光雄眉头一皱,几个健步上前,见魏康胸膛的白纱尽乎浸满血迹,当下语气不善道:“你这个军医怎么当的!?为何二郎还血流不止!” 见魏光雄目露凶光,背药箱的中年男子脸色一白,冷汗沉沉道:“二公子箭伤太深,又昏迷好几日,身体虚弱,凝血十分不好,可若用猛药止血,恐二公子将来留下隐患,只能先用些温和的药什。” 自魏康昨日醒来后,便已无生命之忧,如今魏光雄最担心的便是可会留下隐患,听到军医如是说,倒也敛下些许怒气,又见魏康咳嗽并不过猛,便退到后面道:“先喝药吧!” 孔颜轻吁出口气,从王大手中接过药碗,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床边坐下,搅着手中汤匙道:“二爷,喝药了。”说着舀了一勺汤药送到魏康唇边。 魏康此时正双目紧闭,靠在床头一言不发,他听到孔颜叫他,方才缓缓睁眼,却只点了点头,并不张口喝药。 孔颜目光诧异,不解的看着魏康,正要再唤一声,魏康却突然咬牙说道:“给我!”重重的二字吐出,然后不及她反应间,手中的药碗已被一把夺去,仰头一仰而尽,不见一声咳嗽。 怔怔接过空下的药碗,孔颜微愣的望着魏康。 魏康却不理会孔颜诧异的目光,他咬牙等咳意过去,对魏光雄道:“父亲,我已无大碍,您不用再滞留在此。”说完不等魏光雄回应,他一把抓住孔颜的手道:“扶我躺下!” 孔颜才是反应过来,还没将药碗让王大收了,魏康已死死地攥住她的手,痛得她差点当场叫出声来,同一瞬却也对上魏康深深看来的目光,她不知魏康何意,却明白不能拆了魏康的台,当下牙关一咬,将药碗递给王大,搀扶着魏康躺下。 一应毕下,魏康终是松开了手,孔颜忙遮着宽袖抚手站起,身后便传来一个大将的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底子好,昨日过来二公子还咳嗽的厉害,今天就好了不少!” 咳嗽好了不少? 想到她来时魏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孔颜讶异的动了动唇,然触及被魏康一把死攥住的手腕,脑中灵光一闪,魏康刚才的一列举动是在忍咳意! 若是的话,刚才手腕受痛,她也只能无话可说。 孔颜低头侍立一旁,默默想着。 跟着魏光雄同来的将领却三言两语的说起话来,个个声如洪钟。 “是呀!二公子看起来斯文,没想到如此勇猛,把那劳什子三王子斩下一臂,也算为大公子报仇了。” “……大公子虽是可惜了,但刚才看起来恢复倒不错,主帅和付将军也可放心了。” “李将军言之有理……而且主帅几位公子手足情深,主帅确实不用太过操心!” “上战场有伤亡都属常理,老夫一生戎马如何不知?不过看他兄弟二人病愈得快,老夫也能安心离开处理他事。” …… 孔颜眼观鼻鼻观心的默然侍立,明白现在不是她该插话的时候,只是听到有人称“李将军”、“付将军”时,微微有些讶异,来的几位将领中有付氏与李燕飞的父亲。然一讶之后又觉正常,她二人的父亲乃魏光雄左右手,堪为其下第一人,与魏光雄一起出现也属平常。 就在魏光雄一行人闲谈之际,军医与张大夫也相继为魏康,并讨论了一番用药之事,便也下了结论道:“二公子的病情已基本稳定,只是伤得实在过重,至少需得一月方可下床,三月可以经舟车劳顿回凉州。”说罢想到魏光雄言谈之间屡次问到可会伤到底子,这便斟酌了一下补充道:“二公子的伤头一个月是关键,只要头一个月妥帖照顾,后面再好生静养便不会留下隐患。” 听到军医如是说,魏光雄心头一安,紧皱数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能多保住一个儿子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点头道:“二郎,你也听见了,这几个月你就在这好生养伤,你手上的军务我会让人暂代,等你康复后再重新接手。” 见执法之责不变,魏康点头应是。 魏光雄满意颔首,孔颜以为人这就要走了,不想魏光雄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扫来,“孔氏,老夫今晚便要离开,二郎这三个来月你照顾仔细了!” 一再让她仔细照顾魏康,看来魏光雄与陈氏不同,倒是十分看重魏康。 不过魏康是亲生的儿子,就是陈氏见了也会让她照顾,是想多了。 孔颜敛下心神,恭顺应道:“父亲放心,儿媳自当悉心照料。” ****RS 第五十三章 挽袖 魏光雄走后,魏康也重换了纱布睡下,孔颜终于能歇上口气了。 但也只歇了一口气,看着这一屋子脏乱,孔颜只觉浑身发痒,真不知魏康一行人如何在这里住了好几日。 孔颜一刻都呆不下去的出了屋子,现实条件让她无法再顾忌男女之别,忙在院外问王大找些粗使来打扫,毕竟英子和宝珠甚少做打扫的活计,让她们打扫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这行礼箱笼之类的都还没收拾。 王大是一个粗狂的大汉,但也知道接下来是孔颜主事,当下也一五一十的详尽告知,却听得孔颜一下子呆立当场。 吐蕃人攻破沙州之后,不但杀烧抢虐,把沙州洗劫一空,逃走时还一把烧了沙州首官——刺史府。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魏光雄命人紧急救火,却终不敌火势凶猛,只救下半座府邸。 魏康受伤之初是被送到了这里的,又重伤不能移动,所以他们现在就在被烧了一大半的刺史府。 吐蕃人宵想沙州已久,如今又被魏家军赶车,恼怒之下杀尽刺史府一干人等,将刺史一家抛尸城墙,如是整个刺史府逃出生还的,仅三个灶房下活的粗使仆妇,为孔颜带路的就是其中一个,被安排给魏康和魏成住的院子做活,另两个则和火头军一起担灶房活计。也就是说,除开这个仆妇及同来的大房下人,再不算她、王大及宝珠、英子四人,她从二房带上的只有三个,一个上灶房的,一个浆洗的,一个粗使的。 孔颜让了王大回去守魏康,她静静地站在院子头,看着堆了一院坝头的行李。 彼时已是黄昏时分,日头不过刚刚西偏,沙州的天就像夏日的暴雨,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已狂风暴雨。 下午还暑热蒸人的天,这会儿已是凉风阵阵。 孔颜站在北屋廊下,身上几许薄汗被风一吹,顿感有一丝冷意袭来。 她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往中间敛了敛衣襟,触及交领的内衬,忽然想起启程时冯嬷嬷的话,“路上少不得要过一些野地,万一有蚊虫叮咬了却是不好,还是把坦领换做交领吧。” 正如冯嬷嬷说的,路上确实有不少蚊虫,交领的内衬比坦领强上不少,尤其是今日没有帏帽的一再见外男,交领也比坦领让她自在多了。 冯嬷嬷便是如此周到的为她打点衣食住行,她只需大头定下主意,让冯嬷嬷遣派细致的活计即可。 而在她印象中的主母,包括王氏,从未有如此细小的庶务打理过,都是管事嬷嬷一并张罗了。 孔颜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下廊檐,站在院坝头打量起院子。 这是她见过最小的一座院子了,北面一明两暗三间正屋,院坝头大约五十步见方,西面三间廊房,东面也有三间房,一灶间房,一净房,一库房,并一口水井也在这面,一看便知,这院子以前大概是刺史府管事住的。 正打量着,英子满头大汗的端着一个木盆出来从北屋出来,见孔颜皱眉立在院坝头,料想孔颜是不惯屋子灰尘扑扑才避出来的,便上前说道:“奴婢和宝珠已把西次间收拾出来了,宝珠这会儿正在铺床,屋子倒是干净了,少夫人可以先去那屋子歇息一会!” 这时,西面的灶房有袅袅炊烟升起。 英子拿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一脸疲惫却是笑道:“少夫人放心,用的是带来的食材在做饭,大约一个时辰就能进食了!”说时,浆洗和粗使婆子从也从北屋出来,两人合力将一个箱子抬进北屋。 箱子一望而知,是她的衣箱笼。 孔颜沉默了一下,看着还没收拾的东面廊屋,以及堆了一地的行李,估摸着收拾完这些怕也该过子时了,想了想终是吩咐道:“我住的西次间先别管了,先去把东面的三间屋子快打扫了,让王大去门口请两个将士过来把箱子分类搬进屋子,这样收拾起来也快当一些。” “让外男进院子来!?”英子一听立马瞪大眼睛,“少夫人的衣饰不收整好怎行?” 孔颜看来了一眼东次间,瞥向英子道:“王大不也在院子里么?不让人帮着弄,必是要抬箱子又打扫到大半夜,吵着二爷静养怎好?我的衣箱笼子等以后再慢慢收拾就是。”说罢,也知自己在外挡路,又到底再多见几个外男不自在,当即转身就进了西次间,打发了宝珠出去。 如是,少了专服侍她一人的精细活什,一院子人都热火朝天的忙了起来,扫地、除尘、搬箱子诸事各有人司,一切有条不紊。 而有了在一间灰尘扑扑的屋子呆了下午的比照,看着和魏康屋子格局一样但不见一毫尘埃的屋子,孔颜完全不觉满地散乱了箱笼有多狼藉。不过到底生性//爱洁之故,转眼魏康睡的屋子还满室灰尘,这才恍然记起忘了让打扫那了。 孔颜揉了揉额头,走到窗前撩开一看,院子里无一人闲着,想着晚上能沐浴就寝,当下忍住叫人的念头,一回头却见角落一个清水盆——她素喜洁净,她住的屋子,每隔三日便要除尘一次,每次均要清水抹洗三遍——这盆水必是宝珠铺床后再抹洗一遍用的。 看着这清水盆,孔颜咬了咬唇,心中暗道反正一身灰尘,大不了一会儿彻底清洗一遍,再不济让等会王大看了,说不定还能告知了魏康,让魏康知道她是多尽为妻之责,看他还有何脸屡次问责自己! 孔颜心念一定,这就把三寸宽的袖子挽起,咬牙端起清水盆穿过中堂,到魏康躺着的东次间打扫起来。可哪是做过这些的人,但是也看过下人们如何打扫,倒也知道先放下床帏,然后用掸子掸过一遍家什,再使抹布浸水抹洗。 一应序列确实没出差子,但奈何孔颜到底手生,魏康又有军人的警觉,待到掸过灰尘搓洗麻布时,窸窣的水声也吵醒了病睡中的人。 魏康静卧不语,隔着略有泛黄的帷帐静静看着,不一时见到逐渐干净起来的家什,不觉吁了口气,只感身上也干净许多,周身便也舒畅了几分。 尔后,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须臾听到又一阵稀碎水声,于是睁开眼睛,无意外看见孔颜笨拙的搓洗麻布,宽大的水袖又一次不小心浸入水中,他抿了抿唇,终是咳嗽道:“让下人来吧。” **** ps:无话可说,老毛病犯了,好在还是写了传了。 ****RS 第五十四章 渐愈 魏康的突然出声,让孔颜有些无措。 她素来被赞灵巧敏慧,自十三岁参加京中名媛齐聚的七夕“巧女会”伊始,便蝉联三届斗巧魁首,一手五彩丝穿九尾针让众多闺秀都望尘莫及,不想今日会被一个除尘洗帕弄得手忙脚乱,本就气馁羞恼,却还被屡次欺辱她的魏康撞了个正着。 抹布慌乱的掉入污水盆里,孔颜顿时少了往日的从容,她忙转身问道:“吵醒你了?”话音未落,又解释道:“我女红其实很好,敬茶时给夫人的绣鞋就是我一个人做的,还有父亲走时——” 一语未完,声音嘎然而止,孔颜仿佛一下子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人连声音一起僵愣了。 暮色夕阳,屋影红彤,大片大片地笼罩着过来,孔颜脸似火烧,身影掩在血色残阳之中。 满目红霞,一室静谧。 良久,终于有个声音打破沉默,只听魏康从鼻腔哼了一声道:“哦,是么?” 连日的咳嗽让魏康的嗓音格外低沉而沙哑,哼出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圈儿,方像一尾轻羽缓缓飘落,落在心田,酥麻发痒。 这声一出,两人皆有一怔。 魏康目光微暗,无心插柳,却柳成荫。 在大事既定后的轻松之下,在孔颜竟愿挽袖除尘之下,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孔颜的青涩无状,惊慌失措得任他搓圆捏扁不懂应对,一如刚才的慌张样子——她不懂如何与男子相处! 魏康目中闪过一束清亮的幽光。 不过当下他也无心思,去深想孔颜与她的不同,心下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的感官,他被自己无意勾起了一月前被打断之事。 然,年轻力壮的气血刚是翻涌,他立时忍不住的猛咳起来,胸口随之传来剧烈疼痛。 孔颜正一怔之下瞪大眼睛,满心的不可思议:魏康一向一本正经,就是床帏上也无那满口荒诞之言,现在怎会出言调戏?还是床帏上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想到又是床帏又是调戏,她刷地涨红了脸,心下又气又怒,暗自恼道:男人果真都是色令智昏的物什,都快重伤身亡了,居然还能满脑子的污秽之事!不过心头是骂得很,却到底面浅脸薄,终究是反驳不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魏康一阵猛咳,眼睛一亮,转身一鼓作气端起水盆,大义凛然道:“二爷,伤得这样重就好生静养,妾身也不打搅了!”说罢,竟不同起先双臂无力端水盆的样子,仿佛突然天降神力,端着手盆就如脚下生风般地出了屋子。 听着隐约有几分切齿的“静养”二字,魏康微怔,旋即嘴角一勾,看来不是一个木头美人。 念头一起,便想到自己对孔颜这样美人的所有权——如今金贵的美人已在手,其余的…… 魏康目光骤然一深,口中再次咳出一丝血迹,随着他唇间的笑意掠起嗜血的锋芒。 只是到底病体不支,而在有了孔颜居然挽袖做脏活之后,魏康心知孔颜必是会仔细他周围的一切,便顺从自己的伤势昏沉的睡过去。 孔颜也确实如魏康预计的,除了这一晚躲着没有过来,只等了子时众人将院子收拾妥当,她兀自在西次间沐浴后累极睡去,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孔颜却堪为一个贴身婢女般照料起魏康的饮食起居。 虽然这并非孔颜所愿,却无奈现实情况迫人。 自孔颜带了一院子女眷住下,王大一个外男当然不能同住,当晚就和张大夫搬去同军医一起住下。 如此之下,照顾魏康的事自然落在了孔颜身上,毕竟一院子就六七个人,不能让粗使的到上房伺候,也没得让英子、宝珠去给魏康擦身换药,而她这个做妻子的袖手旁观。尤其还有隔壁院子头魏成妾室柳姨娘在一旁比照着,她自是得亲力亲为的照料下去了,并在来沙洲的第二天,因着张大夫和军医一起对她道:“二爷晚上离不开人,少夫人与其在西次间就寝,不如就留在东次间近身伺候着便宜。”这样在众人都认为应该由她近身看护魏康下,她还有何好说?只好贴身照顾不说,还得绊倒搬到了南窗的炕上,每晚和魏康一炕一床的相对入眠,以便随时侍候。 其实,这样的伺候在大户之家并不少见,比如祖母病重,孝子贤孙在床榻下日夜伺候汤药,或丈夫有疾时,妻子这般照料。 孔颜虽知有例可循,可她还是不免委屈,不过试问天下有哪一出嫁的高门女子,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像丫头一样伺候人,心里能舒坦了? 再见魏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她又是没伺候过人的生手,总会弄出些不灵巧的事儿来,于是每每弄得满腹怨气,可从小的教诲与这多人看着之下,却只能忍着,低头做一派恭顺贤良的模样,心中却将所有《女则》、《女诫》之类的书咬牙默背,这才终于缓了过去。 又《史记?管晏列传》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孔颜虽然不缺衣短食,但她自认为眼下的境况与之相差无几,所以她才会服侍魏康半月之后就得心应手起来,到了后来对这个贴身丫头的活计竟然完全接受了。 比如,她陪嫁的灶房嬷嬷改式该样的做各类吃食,她就一一送到魏康嘴边而不漏下一毫半屑。或是沙州夏热,又无冰块消暑,不到半日便是一身汗,她又是喜洁的性子,便每日早晚给魏康净面洗头擦身青盐擦牙,到了后来,连着英子、宝珠两人也渐好意思捧着盥洗之物在旁候打下手了。 可以说,她是从头到尾将一个妻子能做的全做了,只除了如厕出恭等事。而这也是她最庆幸的,不知可是魏康亦觉不妥,入夜之后他从无这些事,只有每日白天王大来了才有这等需求。 此般日复一日,在孔颜全心全意地伺候之下,魏康终于渡过了一月危险期。 孔颜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却忘了一件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 ps:不是字少,而是这刚好告一段落,所以见谅哈。另外,如常感谢cherlotte的还有让俺有些惊喜的js79两票粉红支持! 明天一章赶早见! ****RS 第五十五章 生辰 这日是八月天,白露前后,贯是日间炎热,早晚生凉。 清晓之际,正是一早最冷的时候,孔颜抱臂将自己缩成一团了,还是不抵从窗隙兜进的冷风,无奈只得呵欠睁眼。 一室昏暗,隔了半阵,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 扭头一看,对面床上魏康正睡得沉实,再思及自己一大早被冷醒,暗下决定道:魏康的伤势危期已过,她已在炕上睡了整整一月,今晚怎么也该搬回西次间屋头了。 主意打定,心头大快,一时又无睡回笼觉的倦意,索性坐起身,趴在炕上将隙弄大了些,百无聊奈地朝外看去。 只见庭院坝里,虽是阒若无人,却是雨润青石,小苗一株的槐树上有积雨滴滴落下,于连月赤日风沙的燠热干燥中,生生映衬出几许小雨清晰的别韵来。 孔颜惊喜,整个推开窗户,弥漫着清寒湿意的凉风拂面而来,虽是微寒发冷,在她看来却只有道不尽的舒爽。又见青灰色天光中,似乎依稀还有点点微雨未尽,当下大喜过望,原本以为错过了数月来的首场雨,没想到还有些许尾雨能见,再是顾不得其他,扯过炕头柜上叠放整齐的罩衫,便是匆忙的趿鞋下榻,一面穿衣一面发足奔出。 细雨如丝,微风拂面,空气中都是沁人心脾的湿意。 孔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快被沙州的干燥皲裂的肌肤瞬时治愈,连整个人都好像要在这微风细雨中飞起来一般。 心随意动,孔颜提裙仰面,脚踏青石雨路,面受雨丝润泽,仿佛是在茅坪庵山上兴之所至的雨中漫步,一时悠哉游哉的忘乎所以,只想恣意雨中。 正是畅快之时,忽听吱呀一身,西面三间廊房次第而开,是英子同粗使仆妇早起做活计了。 孔颜见英子率先出屋,当即笑道:“下雨了!” 语声未落,宝珠雀跃的声音已从英子身后响起道:“什么!?下雨了!”说时人已一个眨眼功夫跑了出来,欢天喜地道,“终于下雨了,再不下雨人都快干了!” 孔颜盈盈一笑,喜于有人同乐,正要附和几句,英子已回廊屋打了伞过来道:“少夫人,这换季的当头最易感风寒,您怎么还淋起雨来!”说着瞪向英子唬道:“不知劝少夫人回屋,还跟着一起淋雨,仔细少夫人没事,不然等着回去嬷嬷怎么收拾你!” 宝珠一听冯嬷嬷,立时吐了吐舌头,老实了起来。 孔颜正是有些冷,闻言想到自己若是一病,英子几人到时是伺候她还是魏康?一时败了兴致,顿时也意兴阑珊了起来,恹恹地任英子搀着回到北屋廊下。 英子见孔颜一下恹了脸色,道是今日却不能让孔颜不虞,待伺候着孔颜走到廊檐下,忙收伞另起话头道:“夫人,昨三更的时候,嬷嬷差人送了半框子湖蟹来!” “湖蟹!?”孔颜正走到廊下看雨,听了英子的话,立马转头问道:“凉州哪来的湖蟹?” 果然见孔颜有几分兴致,英子笑着道:“少夫人忘了,您在太湖处还有一个小庄子,当初只打发长安的庄子铺子什么的,却是将太湖庄子给留下来了。”说着又是摇头一笑,“少夫人真是忘了,往年蟹肥时节,太湖庄子不都是要给京城府里送湖蟹么!” 湖蟹,顾名思义,太湖之蟹。 天下蟹类繁多,名号不一,却以太湖流域所产螃蟹最佳。 当年颜氏从地方豪族远嫁天下闻名的孔家,其父恐其嫁后有委屈,其母不愿多留家产给嗣子,便在太湖支流边给颜氏置了庄子。 只是衍圣公孔府乃累世公府,百代人下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秋中蟹肥时节,所食之蟹又岂会只湖蟹一种? 汾湖的紫须蟹,常熟潭塘的潭塘,昆山蔚州村的蔚迟蟹,阳澄湖的大闸蟹……大周境内种种名蟹,无一不是盘中之餐。 如此之下,孔颜自是不知道这一茬,不过当初整理嫁妆时,确实听冯嬷嬷说起过太湖庄子,无外乎嫁到凉州后恐以后少有湖蟹食用,便劝着她将太湖的庄子给留下来,眼下经英子一提倒是记起,这便下意识的谈及道:“湖蟹要霜后打起的才是最佳,昨晚送来的这框湖蟹,按着从太湖送到这里的路程,必是七月初就打起来了的,这肉质——” 说着一顿,忽而想起眼下的条件,这一番话无疑太过挑剔,于是心道了一声罢了,口中便是说道:“虽不是最好时节打捞上的,却比那江蟹、黄蟹能入口多了,中午就让厨房做了吧。” 英子点头,正要应下,好将正题说上,身后传来数声咳嗽。 一听咳嗽声,不用多想,便知是魏康。 魏康一向浅眠,孔颜一醒他也醒了,只是闭目不言,等被一阵冷风吹得睁眼,孔颜已不再屋子里,正纳罕人去何处了,便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见孔颜正欢欣雀跃地踩水淋雨,他看得一时无言。不过孔颜到底是一美人,还是一个少有的丽色,做出不可思议地幼稚之举,也依旧是赏心悦目。他这一月多来,都是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委实过于闲了,现在一月身体好了半,乍一见美人雨中漫步一幕,这便心思一转,当下披了一件外衫,走到窗口凭窗视之。 侍立一时,见孔颜被劝到廊檐去了,他也腹饿了,遂跟着走出屋子寻人。 刚走到中堂门口,就听孔颜提及江蟹、黄蟹之类难以入口,忽而想到魏府中秋所食螃蟹正是孔颜口中残次蟹,脸上当即一冷,又听孔颜吩咐中饭,不由想起这一月的咀嚼全是孔颜嫁妆处来,腹饿叫人的打算不觉一歇,然后转身跺回屋中,却不料突然咳嗽出声。 如是,魏康驻足。 孔颜回身,欠身一礼道:“二爷醒了!”说着就想拍了一下额头,她想起了,刚才忘了关窗,魏康十有八九是被冷醒的,生恐魏康一个受了凉又伤势反复了,忙上前搀扶着魏康回屋道:“刚才忘了关窗,二爷可是被凉醒了?千万别影响了伤势!”不然她还得在炕上睡多久,在这里呆多久。 说话之间,孔颜已娴熟地扶着魏康回了屋里,一毫也无过去一碰便是难以忍受。 魏康在床、炕之间的八仙桌旁坐下,听着孔颜口中的关切与焦急,他沉默了一下,道:“不是,这一月躺得太多了,想走上一走。” 孔颜一听却只觉头大,自从中秋时张大夫说了魏康可以下床,让她多搀扶着魏康走一走,她每日晚饭后必要伺候了魏康在院坝里走上小半个时辰,现在这一听魏康所说,不由腹诽道:难道早上也要搀扶着走上半个时辰? 想到这几日两人走时,相对无言的尴尬和沉默,孔颜一大早的好心情不觉消失殆尽,正欲有气无力的应下,却听魏康突然问道:“这些日来花费可多?” 没头没脑的一句,孔颜虽听得一头雾水,口中却是如实说道:“近来消耗最多的是一些食材,不过都是从凉州运来的,也无甚大耗费。” 魏康要得就是孔颜提及食材,且这本就是今日打算说的,当下就是说道:“这些**备得吃食,我也吃惯了,从今日起就还是按这个来备置。”说着想起昨日,孔颜按了他以往饮食所备的饭食,就不由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方继续道:“还有回凉州城后,我估计多是在前衙上差,再让大厨房给我单独备吃食也不便,还是你来准备。这样一来,食材上开销该是会增加,所以回去就让王大把二房账册给你,二房每月的收入你也收着,以后公中给的开销若不够,就全从了这里走!” 魏康说的一派平静,孔颜却是听得讶然。 说来她当二房主母都整整七个月了,却从来还没有见过二房的账册。 其实,她也不甚在意,毕竟魏康兄弟还没分家,一切吃穿用度乃至人情往来都是从公中走,且二房所有下人的月钱及她每月的脂粉钱也多由公中开,再加之她嫁妆丰厚,便对二房的私帐没得想法。只是奈何冯嬷嬷屡次在她耳畔念叨,不掌二房私账会与魏康有生分之处,一番话来就是这账册必须要从魏康那得了。可是一直以来,她一无机会提,二也愿和魏康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这会儿,魏康怎么突然主动给账册了? 难道是感觉她这一月多来的照顾? 又或是看到她近来处事的还行,相信她有能力掌了二房的私帐? 一时间,孔颜疑惑重重,却是一讶即过,她更在意的是以后魏康一日三餐都由她来打理!?按了她的饮食喜好来做!? 又是主动给账册,又是依了她的喜好,孔颜只觉事态反常,心中不由生出防备之心,自不愿多谈此事,当下含糊一应,就转了话锋道:“昨日冯嬷嬷差人送了一些当季的湖蟹,大哥腿上有伤,食蟹正是好,有益养筋活血。你看是送些过去,还让请了过来一起用?” 一语说完,魏康未言,正关窗的英子已小声提醒道:“少夫人,今儿八月二十,是您十七生辰。” 孔颜一愣,她的生辰!? **** Ps:太晚了不好意思。另外,这个周末很惊喜,两天五张粉红,对我而言真的很多,而且这是一个肯定,是对文的肯定。怎么说,这几天文反应平淡,让我对文的质量产生了质疑,今天却让我觉得文是可以看的!咳咳,小激动了一下。最后,谢谢Rebeta一票,cathy77两票支持! ****RS 第五十六章 改观 既然今日是孔颜十七岁的生辰,自然少不得热闹一番。毕竟庶人贫家生辰尚有一碗寿面,何况孔颜这个封疆大吏的儿媳妇? 如此,湖蟹也不用思量着给大房送了,直接置办了宴席请人过来为宜。 且云山中无日月,孔颜在茅坪庵山上呆了一十二年,日子久了便有了不记日子的习惯,总归身边有人给她记着了就是。 一如眼下,孔颜虽把自个儿的生辰给忘了,英子和宝珠却是记得十分清楚。早几日就给魏家采买的人话了,让生辰前一日多送鸡鸭鱼肉过来,所以前一晚灶房的就收拾了食材,只等上头人发话便烹饪了。又孔府素有惯例,上面主人家生辰,必是得恩泽下人,只是奈何如今的条件有限,不得不一切从简,但英子心思灵慧,想着河西人的饮食喜好,两日前就每晚忙到三更半夜的蒸寿桃,备卤肉,做肉干。一应下来,可谓万事齐备,只待二十这日给孔颜一个惊喜,以弥补今年生辰宴的简陋。 是以,到了中午饭的时候,连同大房院外的护卫一共八十个将士,人手分得了孔颜生辰的白面寿桃一个,并卤肉、干肉双拼一碗。至于驻守在刺史府的其余一干将士,英子则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添了扎实的荤腥,并精细的白面馍,不说吃腻味了军中大锅饭,还受沙州粮食匮乏影响的一众将士如何高兴,大房二房两户院子里也因着孔颜的生辰好一番热闹。 大房的庭院里,席开两桌,两房下人齐乐。 二房的北屋里,同样也席两桌,只是因着中堂不大,魏康兄弟两人中堂一桌,孔颜携魏成的妾室柳姨娘在东次间用席。 正室妾室自古天敌,孔颜这样的发妻之女对填房都不甚赞同,合乎柳姨娘一个妾室?孔颜自无话与柳姨娘可说,不过因了好些日没打扮过自己,今日生辰收拾了一番,心情悦然之下,倒和柳姨娘相处融洽。 二人一上坐炕间,一陪坐八仙桌旁。 一时,宴至半酣,湖蟹上桌,佐以酱料。 孔颜每年中秋伊始食蟹,因其性寒,多食易发风积冷,故三五日一顿,直至十月末雌雄蟹皆无味而止。今年中秋后第二日魏康才得准允下床,不说食蟹,中秋都是两房冷清的各过。如此,淡盐煮蟹一上桌,孔颜就动手开剥。 正自得自乐于剥蟹之妙,却见柳姨娘一脸为难地看着盘中蟹。 孔颜虽同柳姨娘无共同之言,但今日她好歹是主,柳姨娘是客,于是拿起碟中湿布拭手问道:“怎么了?可是柳姨娘不喜食蟹?” 柳姨娘是陈氏因付氏多年无子,在四年前给魏成纳的一房贵妾,乃凉州一八品文吏之女,说来也算是一个官家千金,容貌姣好自不必说,柳眉杏眼,西北女子少有的娟秀,加上说话斯斯文文,很难让人讨厌上,可以看出陈氏是费了精力才给魏成找了这样一房贵妾。柳姨娘此时听孔颜这样问,连忙起身答话:“并非妾不喜食蟹,只是……”说着微咬下唇,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孔颜见状不由纳罕,却犹自臆测不出,只能面作关切道:“可是怕食后口中有腥味不散?没事的,只要喝几口姜糖水即可,不仅能去腥,还能防止蟹寒伤身。”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仍不愿食用,也该道几句缘由。不想柳姨娘闻言之后,脸上却是越发的为难。 孔颜见了心生无趣,好似自己逼人食毒一样,当下就要敛了关切,让柳姨娘自便用食,这时门帘忽而一开,只见魏成坐在一架嵌有两轮的木椅上,由马嬷嬷给推了进来。 魏成无论外貌还是性情,都是三兄弟中最似魏光雄的一个,很有一派雄赳赳的武将气概。而人世间,最哀不过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在孔颜看来,再也无法站起的魏成之哀并不下于此。然,不过月余之间,魏成已接受腿残的事实,并开始研读兵书,全然不见一毫的意志消沉。 老话有道:女肖父,子似母。孔颜自幼与父亲厚,在孔墨言传身教之下,性情不免多受其影响,对古时一些圣贤传奇推崇备至。待她从英子等人闲话中得知魏成如此自强,不觉想起战国名将孙膑,虽被害残疾无法立功疆场,却以一本兵书《孙子兵法》成为不败战神。诚然,她也深知魏成难以取得如此辉煌,但其身残志坚何其相似孙膑,比之汲汲营营的世人俨然强上太多。而有了如此一番感性之想,孔颜自然对魏成竖然起敬。 此时见来人是魏成,孔颜就立马起身相迎,却不及言语,只听魏成焦急说道:“柳氏,马嬷嬷说有孕之人不能食蟹!” 柳姨娘,有孕之人……? 孔颜闻言一愣,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魏成,又看了看柳姨娘,一时难以将怀孕与之联系。 柳姨娘却当即反应过来,脸色刷地惨白,又真人似其名,宛若弱柳扶风一般的楚楚说道:“大爷,妾没有食用。”一语过后,头深深地低下去,连着声音也低了下去道:“可是这有孕一事,大少夫人她还不……知道……”说到后来已是低不可闻。 孔颜却听了个清楚明白,难怪柳姨娘不敢直言。 妾室有孕,必得先告之正室,得其允予方可孕育。 如今柳姨娘远在沙州,无法及时禀告付氏,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是一想到魏成退步伤势不过才好,又是得了再也无法站起这样的事实,竟然还有心思行男女之事!?而且要诊出女子有孕,必得有一个月之久方能探之,如此岂不是魏成刚受了残疾的打击,便同柳姨娘有了…… 孔颜眉头一皱,不愿再想下去,委实觉得膈应。 付氏带着三个孩子在凉州担惊受怕,魏成却在沙州与美妾寻欢作乐,甚至还是在残疾的情况下! 看来天下男子果然都是色令智昏之人。 孔颜在心下嫌弃的暗道,魏成却是维护的说道:“弟妹,柳氏昨日才诊脉出刚一个月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向府里送信。” 虽心有了罅隙,但总归是大房的事,而且也算得上是喜事,孔颜福身恭贺道:“柳姨娘有有孕是好事,弟妹给大伯道喜了!” 多年未孕的妾室有喜,还是在男子身受重伤之时,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天大之喜,魏成当下哈哈大笑,一扫眉宇间郁色道:“承弟妹吉言,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说着又是一声哈哈大笑,却听身侧的魏康又在捂嘴咳嗽,想到魏康如今已二十又四却仍无子嗣,又感念魏康的救命之情——他当时确实没想到,一贯与家中疏远的魏康,会不顾自己安慰相救,自然生出了拳拳手足之情——这便直言不讳道:“老二,如今三弟都有孩子了,你也该重视子嗣的事了!真不知你一天怎么想的,放着弟妹这样一个大美人,却成天往营中跑作甚!” 魏成近来虽开始研读兵书,却到底是打小在军中长大的,说起话来忒不忌个荤腥。 孔颜脸上蓦地一红,似面浅的低下头去,心下却对魏成的敬意越发锐减。 魏康也是习惯了这样说话,倒无甚不自在,反受教道:“大哥说的是。” 魏成见魏康符合,又朗声大笑道:“知道就好!我看你身子骨好得也快,干脆趁了静养这些日子得个孩子,你看我这不是又要有子嗣了么?哈哈!”说着一抹得意从脸上掠过。 孔颜却是再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道:“大伯,您放心,弟妹这就让人把蟹给柳姨娘撤了。免得搁凉后起腥味,柳姨娘闻着难受。” 孔颜说的温婉,言谈之间全然是对柳姨娘腹中胎儿的重视,却让魏康眼底陡然一沉。 魏成却是听得舒坦,又经这番话想起蟹凉有腥味,这便笑道:“有弟妹看着,我也放心!”看向魏康,“老二,走,咱们出去吃蟹!弟妹这里做的吃食,可是我那里比不上的!” 魏康思及这一月来孔颜所备吃食之味美,不觉赞同的点了点头,随魏成回到中堂席上。 见口无遮拦的魏成总算走了,孔颜松了一口气,她真受不住同一个大男人言及孩子之事。又到底是自己的生辰,并这一月来饮食简单,难得有湖蟹添个佐料,一时不觉又起食欲,就要重拾剥蟹而食之乐,却有人来打扰道:“二爷听闻欲受孕者,食蟹不宜有孕,特让奴婢将二少夫人蟹碟撤下。”说罢一个福身,端了蟹碟告退。 一列言行流水行云,孔颜看得一愣,半晌反应不过。 待到未几回省过来,孔颜只觉不可思议,心里猜测连连:一时难以置信魏康伤成那样怎还有其他心思?一时又想柳姨娘都有身孕了,难免魏康不被魏成的话打动,否则怎会让人撤了蟹碟? 孔颜这样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很是可能,不由再次断定因魏成而下的定论,对男子的嫌弃越发深了。 只是接下来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魏康并没有不宜之念,仿若未有中午的插曲一般,言行一切如常,连她提及回西次间住的话也当即允了。 许是受与魏康这一月多来的平和相处,见得魏康如此,加之魏成比照,孔颜不由对魏康多了一分好印象。待又过两三日,魏康依旧这样,不觉再忆起来时路上庶人所赞之言,竟下意识的偏信了几分。然后,当随再去回想魏康一连两次的相欺,依稀好像都是事出有因, 与此之时,在孔颜一再改变看法之际,魏康的伤势也已近全好之势。 **** Ps:谢谢cherlotte的一贯打赏和粉红支持;谢谢Jenny1111的粉红支持。粉红满十张了,明日下午加更。 ****RS 第五十七章 早立 日月如流,养伤的日子过得极快,不觉转到了暮秋九月。 金风催寒,忽又一场大雨,天彻底的冷了。 六月那一场战争的残酷,也终于随着秋寒袭来了。 被夷人践踏过的田地,如预料的欠收了大半,还未从战火中恢复生息的沙州再次陷入绝境。四面八荒的沙州人纷纷拥入城里,不过一场秋雨后的几天之内,城里的人口骤然猛增至近十倍余。转眼之间,沙州城大街小巷都挤满了面黄饥瘦的难民。才重新开业的店铺又齐齐关门,粮价、棉花价一夕飞涨,往日只要三个大子的馕饼涨到了半贯钱,就是好些年的破棉絮如今都得八两一贯钱了。 真是莫怪时人笃信神佛,盼着来世能得个好出身,不再受这世蝼蚁偷生之苦——就在沙州城遍布缺衣短食的难民之时,孔颜却一无所知的为闺中小事而生扰。 这日,孔颜醒了个黑早,一睁眼,就见英子和宝珠两个进屋,她们一人打了热水,一人手执烛台掌灯。 未见,屋子里一片大亮,响起了窸窣水声。 这是该起身了! 孔颜愁眉的埋首枕间,整个人瑟缩在被窝里,一副不愿起身的样子。 英子兑好了温水,回头见人还没起,不由劝道:“要不少夫人再小憩一会?等出了日头,天暖和一些,起身也容易了。” 沙州虽是四季分明,却春秋季日短,将是九月中旬的天,已如长安十月。 孔颜身子骨随了她的生母颜氏,全然一畏寒的南人样,天一冷早起最是困难。不过此时却摇头道:“不行!今日事多,得做糕饼,还要酿酒!” 语气斩钉截铁,英子和宝珠互看一眼,心下俱是了然。 九九重阳,重九之日。其九为阳数之最,此天之内日月都值阳数,堪为阳寿、长久之吉兆。 相传西汉高祖刘邦后宫之中,每逢九月初九,便要戴茱萸,吃糕饼,饮菊花酒,以求长寿。而皇家行止历来为世人所追捧,如此数百年之后,时至今日重九习俗已蔚然成风。犹是前朝唐德宗明文规定,将二月初一、三月初三、九月初九列为三大时令节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庶人百姓都兴过重阳。又大周以孝治天下,重阳有九之吉兆,亦有求寿、祭祖之俗,不少高门大户的贤子孝孙都要在此日孝亲。 孔颜生为贵族小姐,自然深受影响,虽最不喜灶房油烟,一年到头下厨次数更可谓屈指可数,但每逢九月初九必要亲自下厨,为孔墨做一份重阳糕,为颜氏酿一回菊花酒。 于是,二人不再多劝,静静服侍起身。 这个重九习惯,孔颜在茅坪庵山上十二年也不曾丢,今日自是不会因了一个畏寒而丢下,当即牙关一咬起了身来,便是盥洗,再用吃食,净了口手,匆忙到厨房做重阳糕时,还未天晓。 孔颜素喜精巧之物,事若不做倒还罢,若做便到苛求之地。这样做起重阳糕来,少不得费时又费力,想到许会误了魏康起身的时辰,她先是凝眉,随即念头一转,当下就多加了面粉活了,打算给魏康做一个九层枣栗糕,以九层面饼层层垒堆,每层之间嵌入枣、栗二物,讨个早日自立、高升的好意头,想来魏康见了也无甚话好说,再送一份给大房过去,也算过了时节礼取了吉意,便能不失了该有的礼数。 打定主意,孔颜也不理会魏康起身的事了,专心做起重阳糕饼来。 数时之久,午时将至,糕饼出锅。 看着刚蒸笼出锅的糕饼,宝珠忍不住长吁了口气,大呼道:“总算好了,再不出锅,二爷不定以为今日午饭是少夫人做呢!” 孔颜也知自己做得时辰有些久了,听了宝珠没心没肺的吆呼,不由有几分恼羞道:“少去贫嘴,快把这碟九层枣栗糕给大房送去。”话说得不以为然,却到底不好意思把灶房继续占了,连忙和英子一起分碟装了糕饼,在庭院坝里摆了供桌向着长安的方向供上一碟重阳糕,这才松了口气,却见灶房不过刚燃起袅袅炊烟,估计今日午饭得生生延后一个时辰了,想到自己让一个重伤的人受饿,心下不觉歉意。 此念一起,当下不及重新梳妆,便亲自捧了一碟九层枣栗糕向北屋匆匆而去。 一院上下拢共不足十人,魏康又伤病中无所要事,如此到了东次间门口,同往常一样径直撩帘而入。 一脚甫踏了进去,孔颜却是怔住,只见屋中还有旁人——魏康独坐临窗的炕上,他身侧立着王大,并两名身穿甲胄的将领,二人见孔颜进来,均是一怔。 孔颜眼尖,见炕几上搁着一封有火漆印信函,便知那是一封军书,加之眼前两位陌生的将领,已然明了魏康等人正在商议军政大事,这远非她可参与,唯恐惊扰了他们,孔颜忙低头欠身一礼,转身退出。 一退便是中堂,见这巴掌大的一间,心中不免气恼,都是这转身都难的小院,连个书房都空置不出来,才让了她打扰了军务大事! 还有也不知要商讨到何时,她可是要给这两人备了午饭,可灶房才开始忙活起来,怕是来不及再多备宴席了。 孔颜一面往外走,一面暗暗思忖着,却刚至中堂门口,王大已送了那两人出来,对她道:“少夫人,二爷让您进去。” 如此只得回转身,重新步入东次间。 炕几上的火漆印军书已不见踪影,孔颜将手中的九层枣栗糕放了上去,站着问道:“适才,妾身可是惊扰了二爷议事?” 魏康摇头,手中却紧握军书沉凝不语。 见魏康一脸沉着,放在膝盖处的右手已将军书紧揉一团,心中暗叫一声糟糕,看来她不禁扰了议事,而且这商讨之事还十分不好,孔颜不觉讪颜,此般不免受不住眼下的沉默,于是找了话要离开道:“今日午饭还要些时辰,所以妾身给二爷做了一些糕饼,正好今日今重阳,用些九层枣栗糕,也讨一个步步高升、早日立世的吉兆。”说着挑出一块枣栗糕,就着一小碟递到魏康跟前,只待接手了,她便要用了午饭的话离开。 魏康微微抬头,眯眼看着孔颜手上的一层层象征着平步青云的糕饼,耳畔回响着一声声自立于世——蛰伏十年,终于够了么!? 猛然掀眸,锁住孔颜未施粉黛却难掩殊色的容颜,成家立业无一可缺,绝色娇妻就在身畔,他还要待何时!? 待到数月之后她又来插足么!? 想到此去一别,只怕嫡子越发难了,魏康心火猛地一跳,一把攥住孔颜支到跟前的手,将原本盘亘在心头的打算提前,也不管这可否能如之所愿,他只知任何一毫可能都不能错过,当下一拽将人拥入怀中,便是忍住猛然使力牵动的胸口一痛,一个打横抱起直奔床榻。 一切发生的太快,孔颜根本不及反应之间,她只听 “嘭”地一声,手中瓷碟碎地之响,人已一个天旋地转被魏康抱了起来,一时又是估计魏康的伤势,一时又是恐惧新婚头月的种种床帏之欢,更合适一想起便只觉胸口泛起阵阵恶心,她抑制不住的惊叫出声,仿佛又回到前世欺辱坠崖的一幕,脑中的理智陡然一失,她惊叫道:“来人呀!冯嬷——” 话刚起头,求救便被无以复加的惊恐取代。 孔颜满目惊恐,她口中怎么会有一个湿软之物,这是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魏康怎可能做出如此恶心的举动!?怎可能做出唇舌相交之事!? 孔颜惊骇的摇头,拒绝相信,更不敢相信,却不想就在她这一个怔愣之间,人已被死死的压在床上,口中的异物也随之离开,耳畔传来魏康低沉的斥叱:“谁也不许进来!” 声音过耳,孔颜猛然回神,终于反应过来魏康做了什么,她愤然怒斥:“下流!” 魏康冷笑,盯着孔颜脸上的嫌恶之色道:“夫妻之间,你谈纯洁!?” 孔颜一怔,明白魏康的意思,下意识地辩驳道:“我自然知道夫妻之事,可谁像你——”说时想到魏康刚才对自己所做之事,她又是个爱洁之人,不觉害怕的张开口,不敢去感觉口中的粘湿,又惊又恐,泪盈于睫。 见孔颜此言此状,魏康却是眼中冷意稍褪,微微抬起身道:“你认为夫妻之事不洁?厌恶!” 感觉身上的压制少了,正以为魏康要放了她,孔颜心下一喜,却不防魏康突然问出这样一句,孔颜不由瞪大眼睛:魏康怎么知道?只是讶异不过一瞬,到底心知阴阳和谐乃是伦常,这便矢口否认道:“没有!” 然,最真实的反应已尽收他人眼中,这一声“没有”如何让人相信? 魏康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眼中因那一声“下流”积聚的冷意终是尽退,然后他再一次欺身而上,附耳低语道:“世间夫妻都是如此,久了你就习惯了。” 低声温语,这是在安抚她……? 魏康竟然会安抚她!? 孔颜震惊难言,然而下一瞬想起所安抚之言,她立马便要反驳,只是这一次魏康却再不给她任何可言之机,青色帷幔落下,她反抗不得的跌入了无尽的海域之中,浮浮沉沉,忽起忽落。 这一日的午饭,终是谁也没用。 **** Ps今天粉红加更到,稍晚还有一更,可能会很晚,不好意思。 最后,谢谢东铭教主的谢谢阿眯121、王之兮、vfgty、囧萌奇奇四位的粉红支持!谢谢! ****RS 第五十八章 回府 数度缠绵,幽幽转醒,天已入夜。 孔颜睁眼,一室漆黑,她独卧床榻之上,心里莫名发急,扬声叫道:“英子!宝珠!” 话音甫落,一束光亮从屋外迤逦了进来,英子和宝珠也随之一前一后而进。 终于有了光亮,见到亲近之人,孔颜眼中惊色褪去,心中却犹是惊惶不下——身陷无边无尽的汪洋,无论她如何扑腾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的沉沦下去,然后她再不是她自己,陌生娇软得让她惊恐,直至终在又一道白光划过脑海之际彻底失去意识,解脱而又害怕的陷入黑暗之中。 将屋中的烛台逐一点亮,撩起床帏挂上铜勾,见孔颜一脸急惶,以为是因着寻不见魏康,英子便道:“少夫人可是在找二爷?”说着将烛台递给挂起床尾帷幔过来的宝珠,搀扶孔颜起身道:“二爷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见少夫人睡得沉,特意吩咐了不许惊扰您!” 整整一下午混迹床帏之中,孔颜脑中早是昏沉发胀,便习惯性的任英子扶她起来。 却不过微微一动,下身就涌出一股温热来,孔颜当即一呆,见英子要将她身上被子撩起,猛然记起身上正一丝不挂,忙一把抓住锦被道:“我自己来!” 见状,英子和宝珠对视一眼,心知这是孔颜性子过正经之固,想起冯嬷嬷私下再三叮嘱遇此类之事,万不可在孔颜面前有害羞或打趣之色,当下便装作不知,道:“净房内已经备好了热水,少夫人穿了亵/衣就可以直接沐浴。”说话间,英子已让了宝珠回西次间拿了干净的亵/衣过来。 一阵窸窣,孔颜忍着下身的不适在锦被中穿上亵衣,顾不得去问英子口中魏康怎就离开的话,她忙匆匆去净房沐浴净身。 看着逐渐浑浊的浴桶,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下午的种种,一时心下怒斥魏康色令智昏的白日宣yin,一时又恨自己的欲//海沉沦有失妇德。 她就这样,整个人浑噩不知事,直到第三次沐浴之后,见到净身之水终于清澈了,这才勉强镇定下来,重新换了干净的亵/衣,身子发软的让宝珠搀扶回了她起居的东次间。 孔颜素性不喜沉香脂粉之类,因此她所居屋室一年到头都要放置了时新的瓜果,即使万物凋零的冬日,又或是如今这样的条件,仍是按了她的喜好每日换上时新的瓜果,让丝丝瓜果的清新甜香弥漫周边。 彼时,回到东次间寝卧,闻着熟悉的清新果香,孔颜终于完全回过神来,思维开始正常的转动。这一转动,猛然意识到英子先前所说,忙放下刚在手里的白粥,道:“你说二爷离开了?他离开去哪了?他不是伤势未愈么?” 孔颜一直闭口不语,却一开口就是一连三问,英子在炕几旁布菜的手一顿,半晌才理清了话回道:“二爷是离开了刺史府。傍晚走时,二爷是交代过奴婢让告诉少夫人的。说是有紧急军务,后日霜降那日好像要祭旗纛——” 刚说到这里,孔颜惊声打断道:“祭旗纛!?” “少夫人,什么是祭旗纛?”宝珠正捧了食碟进屋,见孔颜陡然拔高了声音,不由纳罕问道。 孔颜望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宝珠,心思微沉。 《周礼》中载:凡诸武官之首大司马出师,必以旗纛进行祭祀,称之为军牙六纛之神。 自汉高祖初立为沛公之时,始在沛丰供奉黄帝,祭祀蚩尤,以所杀白蛇之血涂鼓旗行祭。自此以后,历朝历代凡出师必祭旗纛。 尤其自前朝大唐以后,今朝各军镇军兵兴起,是以,各大藩镇之地均设有旗纛庙,并于庙中筑台,设置军牙六纛之神。于春季惊蛰之日祭祀,秋季霜降之日祭祀。 后日乃今年霜降之期,魏康却被指命为主祭之人,可魏康并非沙州驻军之主帅,何以在沙州旗纛庙做霜降日主祭之人!? 然,魏康若无资格做沙州旗纛主祭之人,那此次祭旗纛必然是为了出征! 如今战事方平,沙州正亟待复兴,怎能又再次挑起战事,如此岂不是雪上加霜? 还有魏康的伤势,纵然魏康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伤势恢复出乎张大夫预期,可到底还未彻底痊愈,若上战场万一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又当如何? 想到魏康的伤势及可能再起战火之事,孔颜顾不及回应宝珠的疑惑,忙问英子道:“二爷可说了为何祭旗纛?”说罢想起此等军务要事岂会让英子代为转告,于是又换了一问道:“二爷可说了何时回来?” 英子确实无法回答孔颜先前一问,但后面的追问之言却是清楚的知道,遂回道:“二爷没有说何时回来,但临走前说过了,明日大爷那边会有安排,让少夫人跟随大爷那边行事即可。” 没有交代归期,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为了出师祭旗纛! 想起七月来沙州时满城战后的哀伤,还有魏康、魏成两兄弟的伤势,孔颜再难像从未经历过战争一般无动于衷,她的脸色微微发白。 英子刚一说完,就见孔颜脸色骤变,心知恐怕有大事发生,不由出声问道:“少夫人,二爷去祭旗纛,可有何不妥之处么?” 有何不妥? 孔颜缓缓抬头,看了眼一脸小心翼翼的英子,怔怔道:“没有不妥。”话略一顿方续道:“也许这对二爷来说是一件好事。” 若真是为了出师祭旗,魏康又为此主祭之人,那他便是其大军之帅。 而作为一个行伍之人,能成为一军之帅,号令千军,犹如丞相之位之余天下万千莘莘学子。 如此,能成为主祭之人,对于魏康而言怎能不是好事? 英子、宝珠却听得一头雾水,齐齐诧异出声道:“好事!?”说时越发疑惑的看着孔颜,若是好事怎是愁眉不展。 孔颜却不再理会二人的疑惑,只是沉凝道:“我也不过猜测而已,等明日大房传来消息,便可知道究竟是好是坏。”说罢,孔颜不再多言,只默默的进食,而后盥洗睡下,却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日充斥在耳畔的哀泣之声,饶是她身子再疲惫不堪,在这样之下也直至深夜方是昏沉睡下。 然而,第二天一早,一切如她所料一般,大房传来明日即刻回府的安排。 **** Ps:一更后还没吃晚饭,所以吃了个饭才写这更,实在更新的太晚了,鞠躬。会把今日少的再不补出来的。最后,谢谢cherlotte的打赏和书友100110130442856的粉红支持。 ****RS 第五十九章 人心 夏历九月十一日,元德十五年霜降,河西节度使次子沙州驻军校场至祭旗纛。 祭毕,如常率三千精锐,整队武装游行。 数万难民纷纷让道,军旗直指戎夷王部——出乎所有人意料,此次祭旗并非霜降日祭祀之俗,一时群起激荡,十数万难民家破人亡之恨,随着五万沙州驻军指向外寇,似乎这场战争能让他们忘了生活的艰苦,让他们摆脱缺衣短食的残酷现状。 与此同时,孔颜也随着大房在五百重兵护卫下启程回府,她没有看到校场上魏康如何意气风发的点兵,更没有看到万众难民对出征将士的热情拥戴,只听到马车外不绝于耳的哀声。 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凄惨哀嚎,孔颜没想到时隔两月半旬之久,沙州民众的受难情况不减反增。 原来战争,不止输赢,它带来的还有无尽的伤痛。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孔颜头一次注意到彪炳战功后的代价。 许是数以万计的难民哀嚎太过冲击,孔颜忽然发现自从嫁进了魏府,以往的认知都不断地被颠覆:无论是战争,还是夫妻事,又或是魏康……太多太多,彷如七夕喜蛛密麻结出的蛛网,剪不断理还乱。 然,也不及孔颜趁路上清闲理清纷杂思绪,他们一行五百余人已回到了凉州魏府。 这一路山,走得极慢,大房既有魏成不良于行,又有柳姨娘身怀六甲,遂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十日后才抵达凉州城。 霜降后十五日立冬,眼下也差不上几日了,天已有了冬日的寒气,却不到十月初一开炉,这样天冷无火取暖的屋子最是冻人。 孔颜立在中堂大厅,在青缎斗篷下搓了搓双手,静静地看着眼前温情的一幕。 大姐儿、二姐儿两姐妹扑跪在魏成的轮椅下,哭得泣不成声,付氏在一旁牵着一岁大的辉哥儿也哭得悲痛欲绝。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大约看着妻女为自己如此伤心,魏成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禁红了眼睛,只是搂着一双女儿沉默不语。 魏府中堂大厅内一片沉寂,唯有付氏母女三人的哭声不绝。 看着这一幕,似乎谁也不忍心打扰,就是近来被陈氏捧得越发得意的李燕飞也沉默着。 但,终归不能一直这样哭下去。 陈氏将目光看向魏成,触及他那一张和魏光雄极为相似的面孔,心里就忍不住泛起厌恶,正欲压下心头的不喜开口,不经意却是瞥见魏成泛红的双眼,想到魏成如今的下场,还有将三十年的母子之情,陈氏闭了闭眼,在心中默念道:这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第二个孩子…… 念毕,陈氏睁开眼睛,眼眶泛红道:“你人还在比什么都强,辉哥儿还需要你这个父亲教导。”说着瞥向在旁默默落泪的柳姨娘,随之目光划向柳姨娘还未鼓起的小腹,不由感叹造化弄人,四年前她一直盼着柳姨娘能生下大房的庶长子,谁知还是让付氏生下了嫡长子,不过……想起魏成如今的情况,也无需再去追求辉哥儿之事,于是说道:“如今柳姨娘也有身子了,再过不久又有一个孩子需要你教养,担当起为父之责!” 听到魏成即将又有一个孩子,付氏骤然抬头,目光似破冰之刃掠过魏成,然后落在柳姨娘身上,噙泪笑道:“是呀,儿媳怎么忘了,柳姨娘有身子了,这是爷的大喜呀!” 柳姨娘纤密的睫毛如羽翼一扇,泪缓缓落下脸庞,依旧垂泪不语。 贤妻美妾,一派融融。成却没理会他这一妻一妾,而是震惊望着陈氏含泪的双眼,继而想起陈氏一贯淡然的大家小姐做派,心下却是一软,喉头有一丝哽咽道:“儿子让母亲操心了!” 迎上魏成眼中的孺慕,陈氏习惯地飞一般的瞥开,复又一怔,她深吸口气,欲重新看去,却刚转过眼,她已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道:“你能回来就好。”一语说罢,不欲再多谈及,立马话头一变道:“大孔氏。” 有孔欣在的时候,陈氏一向叫她大孔氏。 孔颜敛了敛心神,终于轮到她了。 缓步走到堂中的蒲团跪下,磕头请安道:“儿媳孔氏问母亲大安。”一礼毕,念及《孝经?开宗明义》中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如今魏康仍是未归,身为妻子,她少不得为魏康致歉一番,于是又磕头一礼道:“儿媳代二爷问母亲大安,并让儿媳代为相告,让母亲操心二爷伤势,是二爷不孝。不过如今二爷已伤势大好,本该先回府以安母亲之心,奈何忠孝两难全,只能待战事结束后再向母亲磕头请罪。” 言辞恳切,道出的都是魏康对陈氏的一片忱孝。 中堂主仆上下近二十人,听着孔颜这一句忠孝两全,想到魏康英勇救兄,怒斩吐蕃三王子的诸多传闻,不约而同的从大房天降横祸的事中转过心神:魏成已是废人,辉哥儿不过一稚儿不足挂齿,而魏康却一夕跃为一军主帅,顶替了魏成的位子。 想到魏康如今已然完全取代了魏成,众人不禁目光复杂的看向孔颜。 众人能想到的,陈氏如何想不到?其所想只会更深。 军中男儿多是铮铮铁骨,要受众军拥戴,忠孝节义无一不可缺! 甘州一事魏湛占尽优势,原本她以为魏湛能借此一战成名,再有李燕飞之父相帮,便能在军中彻底立足!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魏康竟然会斩下吐蕃三王子的手臂,更奋不顾身救下已有威名的魏成! 陈氏目光微沉,究竟什么时候魏康有了如此身手? 不及探究,已又想到魏康这一次出师必定凯旋而归,试问一场转移沙、甘二州民怒的战争又怎会不取胜?到时赫赫军功,再加上重情重义之举—— 陈氏深吸口气,压下心头蹭蹭不受控制窜起的火气,看向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孔颜——看来暂且只能这样! **** Ps:今天很晚,状态非常不好,这章我都不想上传了,感觉写的很不好。不晓得说啥,只能说见谅,今天只能这些了,周末2天好好写,下周争取多更。RS 第六十章 延嗣 俗语有道,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陈氏乃一方贵妇之首,自不可与庶人同一而论,但古今妇人多偏疼幼子,且妇人常有以貌取人及喜听甜言之习,三个儿子唯有幼子魏湛样样俱全,是以阖府上下见陈氏多有偏疼三房,并不多以为异,哪知陈氏心头一把尺,自有长短衡量。 此时,陈氏就心下一番长短计较后,道:“你起来吧。”待人起来后却是沉声问道:“我且问你,二郎伤势真好得大全了?” 孔颜在中堂侍立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又一连十日卷缩在颠簸的马车上,现在一站不说腿上有些支吾不住,主要是这还没开炉的屋子里委实过冷,她一动不动的站着自是冻得脚趾冰冷,好不容易等到大房过了叙旧,眼看只要代了二房请过安后,陈氏十有八九会立即打发了她,果不然一袭请安话后就听陈氏让她起来,可这又一问是缘何? 想到陈氏平日对她一贯的漠视不予理会,孔颜这时不由狐疑了一下,方是回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二爷虽只养了两月余,但也好个七八分的样子。” 马嬷嬷是陈氏指去沙州的管事,虽这两月多在大房照料,但对于魏康的伤势却是每隔一日必会来请问一番,非她可以隐瞒,而且也无必要隐瞒。 孔颜如此以为,陈氏却面色一沉道:“这是伤势未愈又上战场!” 撒然生怒,语中带气,中堂气氛随之一沉。 ——这俨然是母亲担忧儿子的伤势,迁怒儿媳。 李燕飞闲闲而视的目光骤然一变,却不及眼底涌出一抹被欺瞒的恨怒,她已咬唇忍下,兀自低头抚上三个多月大的肚子。 坐在一旁的孔欣,未察觉李燕飞的异样,她只是紧张地盯着孔欣,目光复杂,似痛快又似忧扰,一如闺中之时。 虽全副心神应对陈氏,孔颜也能感到众人的目光,心下忍不住腹诽,原以为将门人家心宽,现在看来只要是高门大户,无论是何处都少不得七窍玲珑心之人。 不过迁怒埋怨是一回事,此刻却得先应付了陈氏才是紧要,不然她实在有些站不住了。 于是众人只见孔颜方是起身,便又跪了下去叩首道:“母亲息怒,二爷此次出征是带了张大夫的,想来父亲也是见二爷伤势恢复的不差,又有张大夫随行,因此才任二爷为领兵的主帅。而且父亲戎马半生,知人善任,想必也是见二爷即使伤势未痊愈也能胜任主帅一职,且不会让伤势加重。所以,还请母亲放心,二爷一定会平安归来。” 语声一贯的慢条斯理,含着一丝担忧,又似故作镇定的从容,全然是以慰婆母之心,却隐含数重意思。 魏光雄身为封疆大吏,又是知天命之年,半生经过无数战役,且知人善任,必是知道魏康有将帅之才,才会任魏康为出征主帅。 而身为父亲,又虎毒不食子,自是计量过魏康的安危。 魏康则身为人子,上承父命,身为军人,听从调遣,是为忠孝两不失。 一番对陈氏的宽慰之言下来,却是对魏康的维护与信任。 孔颜说完,依旧叩首不起,等待陈氏息怒,仰或回应。 陈氏似早料到孔颜会如此说一般,她脸上怒气稍褪,然后闭上眼睛,仿佛接受了魏康负伤再上战场的事实,她有几分颓然道:“起来吧,这就是将门之子的命。” 这话一出,孔颜尚不及应声而起,众人已是纷纷相劝,毕竟眼下最痛应不过陈氏,三个儿子,两个一废一伤。 魏成也不禁感慨道:“母亲,都是儿子们让您累心了!” 听到魏成说话,陈氏似想起什么一般,猛然睁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孔颜道:“和你同去的柳姨娘已有二个月身子了,你可也有消息了!?” 一语既出,四下一寂。 大周沿袭古制,上至大官显爵,下至百姓家业,皆“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为明文法令。 然,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乎将门魏家? 其继承之人,若无法上战场,何以号令三军,承袭节度使之位? 如今大房已半废,不计孙辈,已无嫡长。 而二房、三房则皆为嫡贵,其中李燕飞虽已孕有嫡脉,却非魏光雄位下正统子孙,若孔颜成功有孕,岂不是魏府名正言顺的贵子贵孙?乃至是名正实归的“嫡长孙”!? 一霎间,众人各自不约想到,看向孔颜的目光一变再变。 即使在茅坪庵山上呆了一十二年,可孔颜到底是世勋贵府家的小姐,从四面八方有主有仆十几束灼热看来的目光,她如何不知众人在想什么,不觉想起上月生辰时魏成对二房是否有嫡子的一派磊落作风,心下莫名不耐烦深宅后院这些应对起来,隐隐的倒有几分怀念茅坪庵山上的直言直语。只是现在终究是重回到了后宅之中,她也只得忍耐一二,遂面上神色一毫不变,从容应道:“儿媳不孝,至今未有喜讯传出。” 听到意料中的回答,陈氏目光遽然一凛,迫向孔颜道:“看来是真的了,你一直在服芜子汤!” 话音甫落,全场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付氏惊愕道:“弟妹,你怎么……”一语未完,来不及理会脸上泪痕,连忙焦急催促道:“快好生给母亲解释了。” 孔颜未及理会,她已下意识地看向孔欣,却见孔欣一脸不可思议的愕然,看来不是孔欣,且道出此事对孔欣也无益处。 可若不是孔欣,又会是谁? 孔颜心下疑念一闪,人却重新在蒲团跪下道:“母亲恕罪,媳妇因幼时身子不好,因此曾请了太医号过脉,道儿媳十八岁以后有孕为宜。”说着话一停,既然夫妻一体,她都如此维护魏康,少不得她也当受魏康庇护一二才是,这便脸不红心不跳的镇定道:“儿媳原想先回禀了母亲,可二爷说也就一年的事,给母亲说了会让您担心,于是一直未对母亲禀明。” 其实,芜子汤一事,她本就从未想过隐瞒。 当初和蒋墨之定于十八岁成亲,便是出于芜子汤的考量。 而二月出嫁时,她原以为魏家知道她因生母早逝,父亲为此怜惜她,不愿让她过早承受妇人生育之苦。却没想到进了魏家才发现,陈氏乃至魏康都对此一无所知,而她于婚后再道出此事,未免有隐瞒之嫌,毕竟她和孔欣嫁进魏家都有几分隐晦,再加上她当时生了旁的心思,一来二去就彻底隐瞒下来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被陈氏当众揭穿。 孔颜心下一默,暗道了一声:“冯嬷嬷,这次可不能怪她了”,便不等众人反应,已接着道:“二爷怜惜媳妇,可媳妇不能就此不为二爷想,媳妇早已打算纳房贵妾,为二爷延续子嗣。” 甫说到此,满堂皆惊。 孔欣今年才十五,到底年纪尚小,更是低呼出声,“大姐,你怎么——”一语未了,忽然发现失态,连忙住口,悄然瞟向众人,却见众人都在为孔颜的话吃惊,不由松了口气,尔后随众难以置信的看向孔颜。 似乎不知自己引起的震惊,孔颜语不停歇的继续道:“只是一直被诸事所扰,如今总算得了空闲,媳妇一定会尽快为二爷找一房贵妾,等二爷凯旋归来,即可纳进门。” 若先前直言纳妾,还可能是脱身之词,此时连纳妾之时已坦言而出,无论为魏康纳妾之心真假,孔颜隐瞒芜子汤一事已无可追究,反而落下一个贤德大度之名。 一时间,阖府女眷看向孔颜的目光不禁略带深意——不知孔颜是骑虎难下不得已而言之,还是孔氏女真的如此贤良? 然,无论真相如何,眼下情况确实再无更好的解决之法。 比起一众女眷的满腹心思,魏成却是感念魏康的挺身相救,听孔颜如此说来,不由出声相帮道:“二弟妹如此贤德,不愧为名门之后,二弟大福。” 听着魏成对孔颜的赞誉,付氏脸色僵了僵,却是如常以夫为天的附和道:“母亲,二弟妹却是堪为妇人贤良之表率。” 李燕飞心下一哂,对孔颜的大度不以为意,心里却是为之一松,口中也不禁多了一分赞誉道:“是呀,二嫂果真不愧为名满天下的孔家女儿。”话一顿,扭头看向坐在下首的孔欣,脸上笑得越发真诚道:“欣妹妹,向来听闻你们姐妹情深,你可有个好姐姐呢!” 孔欣不妨李燕飞拿着孔家女贤德之名发难,她勉强笑道:“二嫂的贤德之名,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虽为姐妹,可妹妹却是远远不比上的。”说到后来,已是掷地有声。 李燕飞看着孔欣脸上的勉强,抿嘴一笑,抚着肚子望向堂中,等待陈氏的定论。 满堂众人皆清楚看见孔颜的贤良大度,她又还有何好定论? 陈氏抬了一抬眼,淡淡扫过众人,对孔颜道:“难得你有心,起来吧。”语罢,见孔颜依旧一脸端庄的起身,不禁想到她已备好的人选,心口一滞,便是闭眼打发道:“好了,一路舟车劳顿,就散了吧!晚上老爷和三郎回来后,再一起过来用饭吧!” 如是,孔颜终于可以歇了一口气,回到阔别两月之久的二房院子。 **** ps:昨天那张写怪味了,人物急躁了,昨晚纠结了一晚上,今天一直再想办法圆回去,脑子糊了,也不晓得怎么样。现在只能说,这种闹剧马上没了,就有一个非常大的进展出现,当然这次纳妾是不成功的。最后十分谢谢盛世如莲的还有谢谢错位丑石头和囧萌奇奇的粉红票支持。 ****RS 第六十一章 抢手 正是孔颜想的这样,深宅大户永远不缺七窍玲珑心的人。 有爵位的人家,更是如此。 孔府就是一座公侯府邸,许是数百年都是诗礼传家,以孔圣人后人立足于世,如是敝帚自珍之下,自然家风归厚,但私底下也多是作壁上观。 当年因要嫁进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府,孔颜曾就家风一事与冯嬷嬷闲话过,却道是这类显爵之家,作壁上观还是好的,调三窝四、见风转舵才是见怪不怪了。 魏家的河西节度使之位,虽非爵位,却是“父死子继,自以世袭”,且凡为节度使皆能统一道或数州,并军事民政、命官、征税等有一定的独立,如斯世袭权利远超京中显爵人家,其趋炎附势、落井下石自是不逊爵位之家。 孔颜也经过这一次魏康的顺势而上,深切地感受到魏家与显爵世家的不同,似乎魏家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凉州,乃至整个河西七州的风向变动。 就在回府的那天晚上,魏家大开宴席,魏光雄出乎陈氏意料的邀了四名大将同归,一起给魏成洗尘。 虽然家宴突然多添了人,但这四位大将都是跟在魏光雄身边过二十年了,素来以兄弟相称,且其中还有付氏与李燕飞各自的父亲,如此都不算外人。 席桌上觥筹交错,大家似乎都没有看见魏成坐在轮椅上,一直谈笑风生。 男人的话题少不了功名与战争,合乎还是军人,他们毫无疑问的聊到了这一次的战火,自然也就提及了因此威名大噪的魏康。 坐在女眷一席上,自听到旁桌传来“虎父犬子”、“乃父之风”、“后继有人”一类的赞言,孔颜便一直低着头。不用看也知付氏笑得勉强,而三个孩子也明显的沉默了许多,毕竟魏康此役的威名之下,是魏成的不良于行。至于魏湛此一役虽有功勋,官复原职,却到底略欠了一些火候,无论李燕飞还是孔欣的高兴也不免相减了几分。又人往往少不了相较,她何必洋洋得意惹他人厌了,何况还是在魏康出征未还的情况下,谁也说不准征途中会发生什么。 更何况今日上午她分明堵了陈氏的嘴,且陈氏有为魏成纳柳姨娘的前例,难免陈氏不会趁芜子汤之事给魏康纳妾。 从魏康一直唤陈氏夫人,陈氏又对二房一贯冷淡,便可知母子二人关系冷淡,若让陈氏给魏康纳妾,不说魏康那里她难以交代,就是为了她以后生活安静些,纳妾之选自是最好掌握在她手上。 这般种种之下,她还是谦虚为宜。 如此,孔颜就在席桌上不显的陪坐着,也乐于众人有意无意的忽略,却不想魏光雄竟然爱屋及乌的当场赞扬她道:“老夫这二儿媳也不错,不愧是大家闺秀,可是主动给老二张罗纳妾延续……”话没说完,就了一个酒嗝,“老二也当快有子嗣了!贤内助呀!” 这一声赞扬,不说妯娌之间如何做想,更不提府中下人的计较,让孔颜没想到的是府外一众命妇的态度。 不过一月下来,她收到的帖子竟不下二十张,各种名目皆有,甚至有邀她一起上香祈福者。 而有邀约自有拜帖,及献礼者。 只见五花八类的精巧名贵之物不一而足送上,尤其在她接手了二房的私帐后,才知众人所备之礼有多丰厚。要知二房每月的私入账有多薄,居然不足七百两,且每月还需供养何志扬读书及何家人开支共一百两。 虽是太少,但对于一个还没开府又无私产的爷而言,也还算过得去。 孔颜对此便也一讶即过,真正让她吃惊的却是府外一众人,她尚不过在府中提了一下纳妾之事,外面的人不但一夕知晓,而且对此竟还能趋之若鹜到这个地步:四品以上大员愿以庶女为妾,五品及以下官宦人家则直接以嫡女奉上。 听着一个个以送礼之名暗中递来的此等消息,孔颜可谓听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世间会有这么多官家小姐甘愿为妾,其父母又是如何舍得送女为妾? 消息传来时,却也不止孔颜一个人震惊,就连见惯了京中趋炎附势之态的冯嬷嬷,也是呆愣了好一阵,方侍立在南窗的炕旁道:“河西节度使虽是正二品大员,可二爷也不过五品,这愿给二爷为妾的可有不少是三、四品大人家的小姐呀!可大房的柳姨娘也不过一八品小吏的庶女!”说着翕动双唇,隐约无声叨念了几次“怎么可能”,方才震惊道:“这二爷不过纳房贵妾,怎么和皇子选侧妃一样!” 孔颜坐在炕上,看着冯嬷嬷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心下却有了一些了然。 河西节度使如今已不同以往,原因为他,应该是王赋一事。 自五月河西七州废除王赋以来,河西俨然以同大周藩镇之首河朔无异,乃军事民政、命官、征税一应独立,皆由河西节度使一家言,而非以前朝廷还可有一半的做主权,毕竟过去由朝廷收取大半赋税,并支予部分官员的俸禄。如今,河西七州赋税尽归节度使府,官员俸禄自然由节度使支予,如此官员的任命选拔自也均归节度使府手中。如此一来,河西大小官员的一众官职皆由魏家决定,能借魏康纳妾一事与魏家有上关系,乃至其女诞下一有两家血脉之子,其在河西的官位及权势自然越发昌盛。 思绪到此,孔颜忽然有几分明白,为何前世父亲甘愿受朝廷贬斥,也坚决反对河西七州废王赋之事——废王赋后的河西与一个小朝廷有何区别!? 此念刚闪过脑海,孔颜脸上倏然一白,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只告诉自己如今天下已有河朔藩镇如此,其余藩镇虽不是完全自主,却也自控管辖地大半,这样西河也不算出格了。 这般一想,孔颜心下终是一松,却不料冯嬷嬷见眼下屋子里只有她主仆二人,索性突然一下跪地。 孔颜一惊,把手炉往炕桌上一搁,连忙扶起冯嬷嬷道:“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冯嬷嬷有着中年妇人特有的丰腴,岂是孔颜这样一个纤弱的妙龄女子可以拉起? 冯嬷嬷执意双膝跪地道:“小姐,老奴虽是一个短视的下人,可也看得出来魏家在河西同王府王工一样。自古皇室王府最是不讲嫡庶之地,二爷的贵妾好比侧妃,多是体面的官家小姐,其所生之子虽不是嫡子,可也是贵子呀!不是那贱婢或那良家子可比!”说着跪拜下去,叩首请求道:“小姐,打小就有老太医为您调养身子,如今也十七了,翻年便算了十八,若怀上孩子也不算违逆了老爷的一片慈父之心呀!” 孔颜听冯嬷嬷唤她在娘家时的名头,扶冯嬷嬷起来的手已是停下,待听到冯嬷嬷让她提前生子,不由全然停了手上的动作,神思有一分的迷茫:前世今生,冯嬷嬷都在为她的子嗣担心,难道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延续子嗣的么? 冯嬷嬷说完抬起头,见孔颜神色微怔,以为孔颜是有几分松动,忙是再劝说道:“二爷若纳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为妾,可不能像寻常人家妾室对待,这诞下的孩子就不是小姐能抱养得成了!而孔府虽是尊贵,可老爷他们到底鞭长莫及,不像眼下纳妾之选的人家,可都是在河西为官,有好几代人的经营。到时,有这样一个贵妾,小姐这正室之位如何自处!?” 冯嬷嬷句句危言之语,却也句句实情,一句句一件件完全摊开在孔颜面前。 孔颜闭上眼睛,这些她不是不知道,自从接到第一份拜帖时,她已然隐约发现魏康这房贵妾,远非以前她以为的那样简单,而时至今日,满城官员尽知魏康纳妾之事,且已有诸多名媛甘愿为妾,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乃至孔家女的名声,少不得要从中择选一门品貌俱佳者。 如今,她可谓已是骑虎难下,一如回府当日坦言愿为魏康纳妾一样。 孔颜睁开眼睛,拉起冯嬷嬷道:“嬷嬷,你起来吧,这些我都清楚。” 冯嬷嬷以为孔颜被说动了,这就应势起身,满脸喜色道:“小姐,您能听老奴一言就好!”说着话音一顿,朝门帘及窗外瞟了一眼,俯身到孔颜耳旁,压低了声音悄然道:“小姐,如今这事已是满城皆知,给二爷纳妾也势在必行了。可小姐当初不是给夫人说了么,等二爷回来再下聘!依老奴看,干脆能拖几时是几时,就算二爷回来,不也要定夺一下?您再一句官宦小姐不可薄待,等挑了吉日进府!” 说到这里,冯嬷嬷缓缓起身,望向新糊的窗油纸,微挑眉峰,显出一毫长眉入鬓的凌厉道:“眼下已是十月底了,看样子二爷回来再早也是腊月间了,小姐随意找一个年节过忙的话打发了,给拖到正月后。这就有两三个月的日子,小姐可以怀上一个,到时二爷见小姐有了嫡脉,如何也会给小姐几分体面,从这一应人中挑一个家世稍逊色一些的。” **** Ps:不好意思,实在七月是个好日子。因为后天是祖祖95岁大寿,今天又赶回老家,直到九点才开电脑码字,所以今天更新非常晚,抱歉。最后,谢谢王之兮的谢谢水果水果的粉红支持。 ****RS 第六十二章 小雪 冯嬷嬷的剖心之言,逐字逐句都是为她的一片拳拳之心。 但是,她的孩子应该是自然到来,然后在父母的期待中诞生,而不是为了巩固她的正室之位来世。 不过孔颜虽做不到为了子嗣傍身主动向魏康求欢,却深知魏康纳妾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委实反常,何况她又何必给自己将来找一个麻烦,于是默认了冯嬷嬷将纳妾之事延后的打算。 却不想冯嬷嬷的话还犹言在耳,事情竟然有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机。 这日是小雪,酿酒的吉日,并《诗经?国风》有道,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孔颜因着重阳被魏康打扰没酿得菊花酒,心里一直觉得缺了什么,又想着诗经里说冬日入窖的春酿有祈长寿之意,因此自入冬就惦记着小雪时节把酒酿了。 孔颜生母颜氏乃益州人士,益州酿酒之盛堪为天下之最,其剑南春酒自前朝大唐就为宫廷贡酒,民间更是家家都自酿酒。 如此民风之下,生为土生土长的益州人,不论颜氏还是冯嬷嬷皆会酿得一手好酒,孔颜由冯嬷嬷作乳娘又教养嬷嬷,自是熟识益州酒的酿制。 益州之酒,均为浓香型酒,有五粮酿造,亦有单粮酿造。 孔颜素性执拗,是非黑白必要区隔,所酿之酒自为单一高粱原粮。 早在昨日,就将今年秋收的新粮浸泡了整整一日一夜,今早只需取了小雪之水上甑。 一时原粮蒸熟,腾了一间放了炉火的屋子摊凉,只待温度下来就可和曲药搅拌入坛进行第一次发酵。 孔颜力气不大,摊粮的活计自是让给五大三粗的婆子来做。 看着摊晾开的原粮,孔颜满意一笑,带着英子回到厨房,叫上宝珠道:“坛子备好了没?再过一个时辰就中午了,过几天回马上甑时,可还得不少雪水呢!” 宝珠一听就是愁眉道:“少夫人,一定要今天去取雪水么?” 今儿四更不到就起来取雪水,又冷又冻,真不知为何偏要这雪水才行? 宝珠是个心直口快的,心里一想便藏不住话道:“以前酿酒都不见去取雪水,这次怎得非要雪水了?” 看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众人,孔颜没好气的瞪向宝珠,当着魏家的家仆面前,她能说是因了凉州没有上好的泉水么?只能含糊说道:“小雪酒,自然用小雪这日的积雪酿酒为好。而且书上曾说,小雪之日的水极为清澈,若用这日的雪水酿酒——” 话没说完,孔颜脸色突然一变,捂住口道:“快拿痰盂来!” 厨房里本就有痰盂等物,英子眼疾手快的连忙奉了过来,却不想孔颜一对上痰盂就是好一阵呕吐。 宝珠急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英子比宝珠大一岁,遇事也沉稳许多,见孔颜呕吐不止,连忙吩咐宝珠道:“先去找冯嬷嬷,再去备了漱口的来!” 宝珠做事麻利,冯嬷嬷前脚才到,她已备了漱口的物什过来。 孔颜这时才呕吐起身,正要接过帕子擦拭,却又一把抓住英子的手,就着痰盂一阵呕吐,直至腹中有苦酸的胆水吐出,她才有气无力的任冯嬷嬷搀扶着,直起身道:“什么味道?怎这恶心!” 厨房之地,若有异味,岂不是意味着食物不洁? 孔颜陪嫁过来的两个灶房嬷嬷,并二房原先上灶的花嫂子,立马惶恐起身。 冯嬷嬷轻嗅了嗅屋中的味道,又看了一眼孔颜呕吐发白的脸,脑中灵光一闪,忽含几分迫切问道:“你们在煮什么?”说时目光已看向墙角两只正噗噗炖着吃食的铁炉。 冯嬷嬷积威甚笃,其中一个灶房嬷嬷一听,忙不迭慌张禀道:“回嬷嬷的话,这两个炉子一个在熬鸡汁,一个是给少夫人熬的阿胶。”说罢,唯恐不够清楚,忙又补充道:“这鸡汁,是用今早少夫人庄子上送来的大母鸡熬的,用来调味最是好,还能给少夫人调经血。”说着指向另一个火炉子,“这一炉是用冰糖熬阿胶的,也是听嬷嬷说少夫人进来气血不调,才特意给少妇做了养血息热的冰糖阿胶。” 她陪嫁的两个灶房嬷嬷都是精通药膳之人,每日所烹饪之物,均是根据四时节气及她的身子状况而为,且都是打小给她做膳食的,委实无需问责她们。 孔颜待漱过口,感觉勉强压下了心口的恶心,便帮言道:“嬷嬷,估计是我今日起早取雪,凉了胃,所以刚才反胃不舒服了。” 孔颜这都发话不怪灶房的人了,冯嬷嬷自是不会再去为难三人,又一直因着陈氏拿芜子汤之事发难,对二房这一众下人平添了几分防备,现眼见院子里的粗使都频频朝厨房打看,索性就了孔颜的话道:“少夫人,不是嬷嬷唠叨您,上月您舟车劳顿乱了气血,这还没调养过来,又大早去取雪水,若再受了寒可怎么办?一会儿可千万别再去取雪水了!”一面说一面搀扶着孔颜回了上房。 甫一进到西次间外屋,冯嬷嬷立马打发了宝珠和英子一个帘外一个廊檐下守着,她这才看着半躺在炕上顺胸难受的孔颜,语出惊人道:“少夫人,您告诉嬷嬷,在沙州时可有和二爷*房?” “嬷嬷!”孔颜正一手顺着胸口,一手捂着暖炉在小腹间闭目缓气,乍然听到冯嬷嬷这一句,惊得她一个激灵睁眼坐起。 见孔颜犹被踩了痛脚一般撒然乍起,冯嬷嬷还有什么不知?当下热泪盈眶道:“您这是有身子了!” 一语既出,孔颜一呆。 有身子了? 她已经怀有孩子了? 这……这……这怎么可能! 孔颜难以置信,茫然摇头道:“怎么可能?就那一次,怎么可能就有身子了!” 就一次,那就是真有*房了! 冯嬷嬷一刹喜不自禁,跪到了脚踏上,握住孔颜的手激动道:“这就对了!少夫人一向小日子最准,每月初二就来,可今儿都十月二十一了,小姐不是还没来小日子么!?还有小姐去沙州了二个月,这两个月可都没服芜子汤呀!” 小日子没来,芜子汤未服,闻不得荤腥……一件件一桩桩都在诉说一个事实——她有孩子了么? 孔颜彻底的呆住。 **** ps:什么都不解释,明日双更补出来。另外谢谢cherlotte的一贯打赏和粉红票支持!谢谢,鞠躬!RS 第六十三章 心悸 呆愣不过片刻,无边的欢喜不自禁地从心底里弥漫出来,却仍犹豫着不敢相信。 前一世,魏康至而立才得子嗣,她更至身亡也无子嗣,现在怎么会有孩子呢? 她能有孩子么? 质疑声在耳边不断回响,孔颜无措地望着冯嬷嬷,道:“嬷嬷,我——”话出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冯嬷嬷脸上堆满了笑意,看着她从一个襁褓婴孩教养到如今的美丽佳人,不再语无伦次的温声道:“嬷嬷是过来人,看少夫人十月八九是有了。若您还不信,老奴这就禀夫人请了大夫过来。”说着含笑放开孔颜的手,起身去请大夫号脉。 “嬷嬷,不要!”孔颜连忙反握住冯嬷嬷的手,惊慌失措的叫道。 孔颜声音叫得急,脸上也格外焦急,冯嬷嬷担心的驻足道:“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她,这是怎么了? 孔颜愣愣地望着冯嬷嬷,然后缓缓松开手,低头抚上平坦的小腹。 她能说她害怕么? 在最亲近人的担忧目光中,孔颜深深地闭上眼睛,她没想到这么快,一直被她刻意忽视逃避,甚至装作不在乎子嗣问题,终于清清楚楚的在面前摊开。 也许女子到了一定年岁,便会有为母的情怀,前一世在冯嬷嬷的不断劝说下,她在往生的最后那两三年间,每当在庵里看见有妇人带着小孩时,她真的是心生向往过,她想知道一个做母亲的心,想知道她的生母在弥留之际是多么不舍自己的女儿。 上苍怜悯,让她重活一世,让她拥有了有自己孩子的可能。 可是,前世的轨迹就像一道走不出的迷宫,眼看就要找到出口却又回到入口。 路上遇险被魏康所救,河西废王赋之事,虽过程不同却有着一样的结果。 所以,她害怕自己根本不能拥有一个孩子,毕竟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是像孔欣的婚事一样容易改变,因此她不断的逃避,更找了诸多借口说服自己,遮掩她害怕的事实。 只是这一番心思即使再亲的人,孔颜也无法宣之于口,何况她也是时至今日才陡然明白过来。 孔颜勉强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冯嬷嬷道:“嬷嬷你忘了,今日午后还有一个暖炉会。”说到这里,长长的眼睫覆下,让人窥不见神色,“凉州有头有脸的命妇小姐都会来,若现在请了大夫来诊喜脉,她们岂不是会想我出尔反尔不愿纳妾。又或是——”咬了咬唇,尽量心平气和的说,“一场空欢喜,这不是让整个凉州城的人看笑话么?” “所以,嬷嬷。”孔颜骤然掀开眼睑,复又望着冯嬷嬷道:“还是等今日暖炉会之后,再让请大夫来号喜脉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而她却需要这一时缓冲一下心境。 冯嬷嬷浸yin深宅大院三十余年,她甫一听孔颜提及暖炉会,便已想到了一切可能发生之事,只得叹声作罢道:“是老奴心急了,少夫人顾虑的周全。不过看少夫人的样子,定是有身子了。” 孔颜重新倚回大红如意纹靠枕,一手肘则枕在石青如意纹引枕上,苍白笑道:“希望如嬷嬷所说。” 孔颜肤色本就是少有的白皙,这一阵呕吐把脸色弄得越发卡白,冯嬷嬷看得心疼,忙把炕中间的梅花小几搬到了炕尾,蹲身给孔颜脱了鹿皮小靴,伺候着躺上炕,这才抽出叠在炕尾的秋香色如意纹大条褥给孔颜搭在身上道:“刚才吐的那么厉害,除了孕吐,多少也有些取雪水受凉之故。趁着去暖炉会还有要二个时辰,您先趟了一会儿,老奴先让厨房用红糖熬了姜汤过来,把寒去了,您再用些吃食!” 估计真是受了凉,躺在条褥里,怀里再抱着一个手炉,确实觉得周身都缓了大半的劲儿来,孔颜舒服地眯迷眼应道:“就按嬷嬷说的,不过还是得让人去收了雪水,还有——” 冯嬷嬷看了一眼似稚气孩子般的孔颜,截了话头道:“还有别忘了原粮摊晾好后,拌入曲药入坛发酵!”给孔颜掖了掖被角,“少夫人安心小憩会,这些老奴都会看着的!”说罢,自去备红糖姜汤,看着厨房人备食,一时半会却难复命。 孔颜躺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被褥里也暖哄哄地催人眠,不一时黑早起身的困意来袭,正好趁了冯嬷嬷下厨房的当头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香甜,迷迷糊糊地被唤醒用了一碗红糖姜汤也以为是在梦中,只觉一碗用下周身的舒服,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一瞬间都暖和了过来,如踏软云一般的舒爽,于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觉瞠目,炕尾那面墙壁的柜橱上香钟已燃到午时正刻,孔颜一个惊醒坐了起来。 “少夫人醒的正好,您再不起来,奴婢可得去唤您了!”宝珠的声音说道。 孔颜刚是睡醒,头脑还有昏沉,尚未注意到屋中有人,她只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宝珠在屋中的束腰圆桌前布食,桌上满满地一桌吃食,几乎只看过去的一眼,她便能将所有吃食逐一记下:慧仁米粥、鸡丝黄瓜、和糁蒸鱼、如意冬笋、金枣泥糕、佛手金卷,并一大碗鸭花汤饼七大盘菜,不油不荤,色泽莹润,让人食指大动。 冯嬷嬷带着伺候盥洗的人挑帘进屋时,甫入眼的就是孔颜盯着食桌的一幕,不由想到孕妇嗜食多量,脸上顿时笑逐颜开道:“少夫人起了!你上午就空了腹,要不先简单盥漱一下,把饭用了,再收拾起身?” 孔颜正是饥馁之时,心里只想尽情一饱,便点了点头,十分顺服的任冯嬷嬷伺候了盥洗,然后下炕坐到食桌前,拿起饭来,大快朵颐了一顿。 一时食毕,不知可是上午作呕空了腹,这会儿竟是狼餐了一半盘,尤是带酸的鸭花汤饼,更是吃得盘无余汁。 孔颜如此饱腹之余,不由怔了一怔,隐约又觉同孕妇之状契合了几分,随即却是暗下摇了摇头,打消了满腹杂思,开始梳妆换衣,去赴宴暖炉会。 **** ps:第一更又是2k,实在周边人多写不了,见谅。不过晚上还有一更4k送上,将会有一个大逆转!谢谢反正不是妖的谢谢夏日悠扬和王之兮的粉红支持!谢谢,鞠躬!另外粉红满十张了,应该加更了,我能厚颜的把这章算成粉红加更么?当然不能,下周粉红加更送上! ****RS 第六十四章 暖炉 前朝孙思邈在《千金月令》中曾称道:“长安十月朔,都城士庶皆出城飨坟,禁中车马朝陵,如寒食节。” 确实如此,自前朝大唐始,除清明与中元双节之外,十月初一也渐成祭祖之日。 又原是夏历十月初一开炉,且有暖炉会,陈氏见阳朔这日祭祖之俗蔚然成风,索性将暖炉会改在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正是这日节气寒冷未深,雪也未大,可赏初雪风光,又可免受寒风侵袭。 而自陈氏为河西节度使夫人始办小雪暖炉会起,至今已有三十年例,并在府里中路上专辟了一半亩园子做宴会之所。 应是有惯例可循,园子里早几日前就种了不少花木,因着天还未彻底冷下来,又有下人日以继夜的用暖炉伺候,便可见人间富贵花的海棠牡丹二色争奇,凉州当地正值花期的佛手掌、鸽子花、千日红等一应耐生长的凡品斗艳,当是一团团一簇簇,如锦似绣,满目繁华。园子里正北方的花厅里也布置十分整齐,锦幔绣屏,宝烛熏香,妆办的万锦攒花。 孔颜一路踏花赏景而至,远远便听得花厅里软语欢声,莺莺燕燕说得极是热闹。 多少年没有听过这样的语笑喧阗,依稀只有在午夜梦回时能见到吧。 孔颜摇了摇头,收起这番感慨,跟着前面引路侍婢的步子,进了今日大宴的花厅里。 和想象中的一样,厅内锦绣繁华,铺设一新,恍如过年。 同样的,比这满室华丽的花厅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中或俏立或端坐的各色佳人。她们每一位无不是华服美衣,光彩照人。 一个错眼,孔颜还以为自己是在京中的七夕乞巧会上。这一刻她才知原来凉州竟有如此多闺阁千金,以前真是小看了这边关之城了。 不过,不知可是她身子本不适的原因,又或太久未参加过这类的宴会,甫一踏进花厅,便感一阵暖香扑来,各种香粉脂味混合着暖炉烧的百合香充斥鼻端,让她有一瞬的头脑昏沉,呼吸凝滞。 孔颜皱了皱眉,压下心口涌起的不适,缓步行至厅中盈盈一礼,温声说道:“儿媳见过母亲。”复又起身,朝四下一看,果真是座无虚席,济济一堂,这便一个环视之后,朝着东面尊客方向欠身一礼,衣袂飞扬,“见过各位夫人。” 虽在茅坪庵山上无拘无束过了十二年,但礼仪之于孔颜犹如空气与水,仿佛天生一般。 是以,一番行止之间,众人未听见一毫环佩细碎声响,只见一派落落大方的千姿万态。 常言闺阁意气,在场女子多是十五六七的妙龄少女,又生于富贵之家,不免生出了好胜之心。她们早闻孔氏姐妹容貌绝色,先前已见妹妹果真是娇俏可人,却到底年幼,在场认为可以相较的不在少数。如此也越发有信心与姐姐一较高下,尤其是在二月那一场十里红妆夺人眼球之后,一众闺阁小姐早就想一睹芳容,得一个让自己舒心的结论,毕竟世间言过其实之人委实不少。何况她们之中不乏被家中推给魏康做贵妾者,自然少不得要挑剔的看上几眼。 存了这一番心思,在坐女子不约而同地敛了心神,或明或暗都齐刷刷地打量过去。 许是屏息窥探的人太多,大厅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孔颜体态容姿映入众人眼中。 珠翠环佩,罗裙曳云,一身绯色华丽光彩,雍容端庄,却也只能道一声不愧是有十里红妆陪嫁。 众人心中一紧,随之安慰一松,不想再打看第二眼时,入眼的却是体肤更甚皓雪三分容光,脸上欺夺芙蓉之娇艳! 呼——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便听人群中有妇人的声音唧唧哝哝地惊艳道:“二少夫人真是漂亮呀!” 此声一起,又有一声,不一时间,场面又恢复了起先的热络,仿佛不存在刚才那一瞬寂静似的。 孔颜微笑,看来今日奔着魏康来的闺阁小姐不少。 陈氏一人独坐正面席上,当地席后还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单面绣牡丹插屏,与满厅众人俨然不同规格的坐席让她将厅中一众情形尽收眼底,见孔颜在一众异样目光之下依然处之泰然,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待不出意料地瞥见下首最靠前的三桌席上的妇人皆面若所思,其身后席桌上她们所带来的少女则露出一丝惶然,嘴角这才微露一丝笑意道:“随你妯娌们过去坐吧!” 孔颜从善如流应下,带着英子刚转身向侧走去,付氏已在女眷们三三两两的交谈声中向她招呼道:“二弟妹,在这边。” 今日席开十八桌,除陈氏独坐一桌,余下十七桌皆三人一席。 孔颜循声看见去,只见右面第一排第一桌席上,坐着付氏和大姐儿母女两,第二桌席上则坐满了三人,李燕飞、孔欣以及小陈氏。毫无疑问,付氏母女那一席上剩下的一把空椅就是她的。 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无论心头如何,哪怕是有恨意,面子上却多数不会撕破了脸,宁愿压着心头的恨意与怒意,然后波澜不惊的过了下去。而嫁为人妇者,随着身边的人事越发复杂,人也愈发的善忍,对着不喜之人可以随意地语笑嫣然,这就是深宅大院妇人的相处之道。 一时,孔颜与三位妯娌并一位夫家表姐融洽地见过礼,在付氏的左手边坐下。 才一坐定,付氏侧后方一独凳上的柳姨娘连忙起身,带着快四个月大的肚子屈膝行礼道:“婢妾给二少夫人请安,二少夫人大安!” 孔颜许是受了可能会有孩子的影响,不禁对怀孕的妇人多了几分宽容,又见柳姨娘脸色似有些苍白,便不等柳姨娘福身下去,她已示意英子扶住人道:“虚礼而已,你一个有身子的人就算了吧!” 柳姨娘苍白的面上露出受宠若惊之色,却直待见付氏朝她颔首应允,这才坦然的任英子搀扶坐下。 如此,席上一片大户之家宴席上最常见的其乐融融。 然而,并非所有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都会顾忌面子情,陈氏的嫡亲侄女小陈氏便是例外的一个。 只见柳姨娘才在一方小独凳上坐下,旁边席间的小陈氏已讥讽一笑,生生让了肖似陈氏的明艳脸孔上透出一分尖酸之相,只听她道:“哟,二表弟妹可真是贤德的不拘礼呢,对怀着身子的正经弟妹没见这关心,倒对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妾关怀备至!难怪大肆张罗着给二表弟纳妾!” 小陈氏的声音尖细,虽有一片言笑晏晏之声遮掩,却已然清晰可闻地落入左右席桌之人耳中。 只见她这话一落,不说柳姨娘脸上蓦然一白,就是第二排几桌上的小姐们也是面上难看,毕竟她们今日之所以会来陈氏举办的暖炉会,多少是存了让魏家的夫人、少夫人相看给魏康做贵妾的。 付氏心知这些夫人带家中小姐赴宴之意,这便插言做了和事老道:“大表姐,误会了!想来二弟妹也是多日不见柳姨娘,关心一二而已,毕竟柳姨娘肚子里还有二弟妹的小侄儿不是!” 小陈氏因着魏康分了自家夫婿都虞候的正职,今儿是存了心要给孔颜发难,不想这才找岔子说了一句,就被付氏给反驳了话头,面上一下子没了好脸色,把手上的瓜子往席桌上撒气地一扔,当场甩脸道:“你当什么好人!我就不信你还喜欢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说着冷哼一声,“当我不知道!你今儿把她带上这宴会,还不是为了向人昭示你大度!若真是个大度的,怎么她前几年没怀上,一离开你的眼皮子底下就怀上了!” 语声尖锐,字字诛心。 一时间,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付氏气急,奈何陈氏对小陈氏一贯的宠溺,有时甚至比对魏湛还亲厚几分,她少不得要顾忌一些,可当着众人面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尤其还是在大房如今这个逆势之下。 孔颜嫁进魏府也不是一两日了,她平时请安时虽寡言少语,却也知道付氏的顾忌,何况这一切还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她都应当出言相帮。于是安抚的覆上付氏的手笑道:“大嫂,听说柳姨娘原是有些宫寒,多亏了你给她找了大夫调养了几年,这才有的喜。”说罢扭头看向柳姨娘,笑容一丝不变道:“有这样的好主母,柳姨娘你可得好生伺候大嫂,给大哥和大嫂再生一个佳儿!” 她说的话中有话,不过依照沙州那几次的接触,柳姨娘应该能知道如何应对。 柳姨娘确实是一个聪明人,当下坦然承受了宫寒之事,不介意给付氏戴高帽子道:“婢妾一直深感大夫人大恩,若不是大少夫人这些年让好汤药的调养,只怕今日——”说着心念一转,念着孔颜那一句佳儿之言,余光不着痕迹地往付氏并一众心怀杂念的闺秀脸上掠过,卖好道:“罢了,不说这丧气之话。婢妾一定听了二少夫人的训诫,为大爷和大少夫人孕育了好这个孩子!” 三言两语,不仅维护了大房的颜面,又讨好了付氏,甚至拿妾乃正妻代孕之话交好于她,果然世间永不缺聪明人。 孔颜听得一怔之下,感慨的朝柳姨娘满意颔首。 然,这话得了孔颜、付氏这做正室之心,却也让在场大多闺秀是千般滋味在心头,却只可惜形势不如人,只能隐忍不语。 小陈氏却没得这些闺秀的顾忌,脸色说变就变,也不管孔颜拉了柳姨娘这一番话并未对她有所怨怼,反在帮付氏之余给了她台阶可下,依然当场变脸,就要对着孔颜拍桌发怒,却听坐在上面席的陈氏陡然发话道:“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去外面看花吧,再过几日便是什么都没得看了!” 话一说完,陈氏这就站起,看向小陈氏道:“雪芳,你随我一起。“ 小陈氏的闺名正是雪芳,她听到陈氏唤自己,只得隐忍了不快,收了脸上怒气道:“姑姑,侄女这就过来!”脆生生一应,这就起身离席,临走到孔颜桌前,想到什么一般顿扬下颌,趾高气昂地去搀扶陈氏赏花。 小陈氏这走前一眼,显然是有炫耀的意思。 孔颜与付氏如何不懂,只奈何陈氏虽打断了小陈氏的发怒,可叫了小陈氏携手赏花,何尝不是在给小陈氏做脸。妯娌二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尔后却是忍俊不禁的相视一笑,一起带着大姐儿随众去外赏花。 彼时,外面零星的飘起了小雪,悄无声息的落在满园的姹紫嫣红之上,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各色繁花上已点缀了一层斑驳的白,煞是迷人眼,看得眼花缭乱,一时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且如何不赞叹了,在这边关重镇,何时能见得如此人间妙景,唯有魏府可见上一眼,也只有魏府可以得已一见。 想到这里,一众半歇了心思的闺秀不觉又生动摇。 孔颜不知众人的心思如何千回百转,她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犹被这寒风一吹,在花厅胸口窒闷的难受终得缓解,又见园子里已有几个大胆的闺绣花中嬉戏,她委实有些受不住众人身上的脂粉味,这便犹豫着想跟下去,可身边却不见一个妇人去园中,她如何能去? 正一筹莫展之际,只听身边的大姐儿问道:“母亲,女儿可以下园子里去么?” 孔颜听了暗暗摇头,大姐儿和她一样,是去不得园子里的,付氏如何会让大姐儿去雪天里受冻? 如此想着,却不料付氏竟然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雪下得小,去一下也无事,不过一刻钟必须得回来!还有不许冲撞了客人!” 大姐儿虽有十岁了,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听高兴得差点蹦起。 孔颜见了大姐儿跳脱的一面,忽而灵光一闪,当下对付氏说道:“若大嫂不放心大姐儿,就让我跟着一起吧!” 付氏一怔,似没想到孔颜竟会要求相随,她眼底游移了一瞬,瞥见众多夫人簇拥着的陈氏正拉着李夫人带来一个闺秀说话,就点头道:“那有劳二弟妹了。” 孔颜微微一笑,示意无需在意,她也是想借大姐儿离开这拥满了人的廊檐上。 如是,孔颜牵着大姐儿的手拾阶而下,在铺了薄薄一层白的雪地上缓行了片刻,顿感昏沉地迹象瞬间减轻,正欲轻哂一声果然是太久没让脂粉环绕过了,就听廊檐上突然响起一个女子惊恐的尖叫。 “——啊,我的孩子!” **** ps:这四千字太不容易,是在十分嘈杂又屡次被打断中写的!T T! 另外,谢谢nancy131256和书友100110130442856的粉红支持^_^! ****RS 第六十五章 晕倒 惨叫声尚未落下,变故就猝然而起。 只见原本低头跟在付氏身后的柳姨娘踉跄上前,一手扑一般地掌在廊庑上的朱红圆柱子上,另一手则死死捂住还未隆起的小腹,似乎腹中太过疼痛,她弯腰弓着背脊,凄声惨叫道:“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廊庑上那些担事的命妇夫人多在另一端簇拥着陈氏,靠近柳姨娘的只有一些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她们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又生恐担了责任,都下意识地躲闪开来。 众闺秀这一让开,孔颜眼尖的看见廊庑上三寸见方的大理石砖面,正沾有斑斑血迹。 想到刚才柳姨娘在花厅里的苍白脸色,还有她自己起先的不适,孔颜脸色倏然一白。 也在这时,廊庑上的闺秀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啊!血!她流血了!” 顿时,四周像炸开锅一样尖叫不迭。 付氏镇定了一下,倒是临危不乱的上前扶住柳姨娘,气急败坏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大夫去!” 付氏待下人温和,几乎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魏府的下人一见,纷纷回神领命而去。 在廊庑另一端与众位夫人赏花的陈氏也赶了过来,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陈氏不怒自威,这一声喝下,众闺秀乖觉地噤声后退,让出一条道来。 陈氏身为上一任节度使嫡长女,现又贵为节度使夫人,自然不会去问一个妾。付氏焦急万分道:“媳妇也不知道,刚才柳姨娘突然大叫,接着便流血了。”停顿了下,“媳妇已差人去请大夫了,这就把柳姨娘先扶过去躺着。” 说时,庭院中已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抬了肩舆赶来。 付氏满头大汗的安慰道:“柳姨娘,人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不然我真不知如何给大爷交代!” 付氏的话说是对柳姨娘的安慰,却更害怕柳姨娘出事她会受责,而身为一个正妻,如此胆小怕事,让人不禁对其心生一分轻视。 柳姨娘却似乎听进了付氏的话,她陡然抬头,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然后咬唇,使出大力挣开付氏,却也因这一使力重重跌倒在地,在身后挪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渍。 “啊——” 众闺秀不受控制的尖叫闪开。 陈氏的脸色非常难看,正欲说话,付氏已惶然叫道:“柳姨娘你怎么了!?”话音未落,连忙招呼粗使婆子抬柳姨娘离开。 见粗使婆子领命上了廊庑,陈氏脸色稍霁,却未料柳姨娘忽然朝人群中叫道:“母亲,您求夫人救救我的孩子!” 众人顺着柳姨娘的目光看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 不少五品命妇夫人认出了这位妇人,乃是柳姨娘的嫡母。 柳夫人不过一八品小吏的夫人,在今日宾客最差也是五品以上的命妇之间,她自是一直谨小慎微,冷不丁被众人这样一看,生怕担了责任,连连罢手道:“叫我作甚!你该找大少夫人呀!” 这话不过是推责之言,落入众人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柳姨娘出了事推开自家主母,反去求了人微言轻的嫡母,莫不是…… 一时间,众人目光异样的看向付氏。 付氏神色微怔,似没反应过来的愣在当场。 立在陈氏身边的付夫人,却容不得女儿背上这种名声,遂出声道:“大少夫人对妾室一向宽厚,不然一个妾室岂有机会参加夫人小姐的宴会,更别说看了人孕嗣有功,让妾的家里人也来!”说罢,看向陈氏道:“还请老姐姐给大少夫人做主。” 陈氏自不会为了一个妾室和一个八品小吏的夫人,去得罪堂堂兵马使夫人,当下让了婆子抬柳姨娘离开,尔后对众人道:“不过一个妾而已,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不过一妾而已!? 陈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千斤重担落在每一位命妇小姐的心头。 这一刻,她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柳姨娘的身份,虽是妾室,却也是在官府立了文书的贵妾,更是一位官家小姐。 陈氏似未看见一众乍然变色的命妇和小姐,她只对李夫人道:“听说你这侄女最喜侍弄花草,让来再给我所说怎么延长花期。” 李夫人笑着应了,拉过一旁少女的手疼爱道:“玉娘,既然魏夫人喜欢听,你就说仔细一些。” 在李夫人的慈爱的目光下,被唤玉娘的俏丽女子脸上随即布满红晕,不见刚才的骇然苍白,当下便就着园中的花草给陈氏详细说起,只是余光却似有若无的再三从孔颜身上掠过。 也在如此之下,场面又恢复了先前的热络,一场小妾流产之事就这样落下帷幕。 看到这里,孔颜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 廊庑上,下人已经开始洗涮沾血的地砖,地面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一切真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柳姨娘的孩子还在么? 想到柳姨娘在花厅里对付氏的恭维,转眼却是对付氏的言语陷害,这样巨大的转变…… 孔颜摇了摇头,不愿深想下去。 此刻,也许是前世十二年的平静生活让她无法适应后宅的鲜血,又或许是因为腹中可能已有了孩子之故,她别无他想,只希望这个同在沙州有的这个孩子能安然无恙。 然而,不及柳姨娘被抬出园子,廊庑上变故再生。 李燕飞捧着五个月大的肚子惊恐叫道:“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众人让这一连还变故弄懵了,一时愣愣没反应过来。 李燕飞腹中绞痛,感到下身不断有热流涌出,她死攥着身边侍婢的手挪后一步,赫然就见地面上有一抹刺目的红,她张大口,却吓得叫不出声,只是死死抓住身边的侍婢。 侍婢在手臂疼痛之下,注意到地上的血迹,立马惊叫道:“血,少夫人见红了!” 母女连心,听到侍婢的尖叫,李夫人率先回过神,一把甩开侄女的手,上前两步扶住李燕飞,焦灼道:“怎么回事!?怎么见红了!?” 李燕飞却不知可是疼痛难忍,还是难以置信她悉心护了五个月的孩子忽然出事,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仅叫了一声娘,便骤然昏厥过去。 “燕飞!”没想到女儿一下子昏厥过去,李夫人担忧的失声一叫,但到底是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连忙稳稳地扶着李燕飞对陈氏道:“老姐姐,还请快去叫大夫来!” 李燕飞远非柳姨娘可比,何况陈氏也紧张李燕飞的肚子,何须李氏提醒她,陈氏已一边让人请大夫,一边让人就近将李燕飞抬到花厅里的偏房先躺着。 虽说李燕飞名头上是陈氏的侄媳妇,但终归嫁的人是陈氏的亲儿子,肚子里也是陈氏的嫡亲孙子,而李燕飞自己更是八抬大轿抬进魏府的,何况她人还是李府的嫡长女。眼下见李燕飞出了这事,众人再没眼色也知今日暖炉会不成了,这待李夫人跟着昏厥的李燕飞去了花厅,便有几个能和陈氏说得上话的告辞道:“少夫人吉人天相,定能母子平安的,还望魏夫人安心,等她们母子好些了,我等再来看望。” 李燕飞大着肚子见红了,今日的暖炉会自然不成,且陈氏这会儿本已无心其他,也不再寒暄直接点头道:“今日是我魏家失礼了,改日再请众位做客!” 众人哪敢承接陈氏的告歉,便是之中身份最高的付夫人,不说不会应了陈氏口中的失礼,就是担心女儿付氏可否会被牵连而想留下也无法,只向付氏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同几个交好的夫人一起离开。 孔眼看着欲离开的众人,手缓缓抚上平坦的小腹,心中正犹豫不觉,一旁的大姐儿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一张小脸惊慌失措的问道:“二婶,李婶子和柳姨娘都怀孕出事了,我娘会受祖母还有父亲责罚么?”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越发惊慌,一双肖似付氏的大眼睛瞬间盈满泪水,“父亲很重视柳姨娘肚子里的弟弟,若是弟弟没了,父亲会怪娘的,今天是娘带柳姨娘出来的!” 面对大姐儿的惶然与害怕,孔颜沉默了。 不过十岁的大姐儿都知道能知晓一些利害,何况其他浸yin在后宅的夫人小姐呢? 想到李燕飞和柳姨娘若双双出事,她却在其后被发现有子嗣,她和孩子在府中,在其他人眼里该何处? 而且今日触目惊心的一幕还在眼前,她如何不担心这些锦衣华服的美丽女子? 孔颜抬头看了一眼精心打扮的众闺秀,心下一横,只告诉自己赌上一把,若有孕皆大欢喜,若无……也不过让人厌烦她添乱罢了,却能尽量给她的孩子安排一个尚是无虞的环境。 如是,孔颜深深地闭上眼睛,然后向一旁的英子身上倒去。 下一瞬,英子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响起,“来人呀!二少夫人晕倒了!” 众人还未走下廊庑,就见英子惊恐的抱着孔颜在园子里呼救,她们不由想到在沙州有孕的柳姨娘,又念及今日出事的两人,当下脑中都闪过一念:难道孔颜也怀孕出事了? **** ps:粉红33张了,到每十张加一更了,所以明日粉红加更哈。 ****RS 第六十六章 落胎 不等众人多有猜想,陈氏已忙唤人道:“二少夫人也有不适,将人一起扶到偏厅去歇息,再多叫一位大夫来看!” 陈氏的语声着急,却又带着不加掩饰的震怒。 四个儿媳一下出事了两个,并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妾室,还当着凉州一众命妇小姐面前,陈氏这个当家主母的颜面何存? 孔颜默然,任下人将她抬上担架,在经过廊庑上陈氏所立之地时,她听见陈氏勃然大怒地下令道:“花厅的一应物什都不许动,给我彻彻底底的查清楚!” 很显然,一连两个孕妇出事,又一个新妇晕倒了,天下岂有此等巧合之事。 很快陈氏的声音渐不可闻,孔颜被抬到了偏厅外炕上。 府里中路上的这个宴会园子,也是正面五间上房。正中的一明间,并左右两次间,打通做了大厅。两头的梢间,东面一间做了茶房,西面这一稍间则做了偏厅,用于宴会时有人不适的休息厅,并装了一个碧纱橱的隔扇,分做了里外两间,里间有床,外间有炕。 偏厅被隔出里外两间的格局,与他们二房的起居间一样,孔颜躺在外间临窗的炕上,李燕飞的痛叫声不断从碧纱橱里传来。 “啊!好痛,孩子……救我的孩子……”许是腹痛得厉害,李燕飞已经从昏迷中有了迷糊的意识,不断语无伦次的呓语出声,“娘,救我的孩子!” 一句呓语的话,却带着强烈的舐犊之情,让人听了心酸。 这一刻,李燕飞也不过一位祈求孩子平安的普通母亲。 也许真是十二年无一日的在暮鼓晨钟声下醒来,当这一声声痛叫传来,孔颜只觉得无比压抑,心下莫名生出一抹着急。 只是不知可是今晨取雪水受了凉,刚才又在园子里受了一些零星小雪,这会儿躺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就在这一冷一暖之间有些昏沉无力,很是想这样睡了过去。 好在不一时,屋子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孔颜忙打起精神估摸着来人。 一直守在身旁的英子,慌忙请安道:“夫人大安,大少夫人和孔少夫人安。” 魏光雄兄长嗣子不便排序在魏光雄子嗣之中,因此孔欣与李燕飞一直都被称作三少夫人,不过因着李燕飞长了孔欣三岁,又是提前一个时辰入门,陈氏许是偏袒了自小看着长大的李燕飞,便让府中以大小之称区隔二人。如此称呼了数月之久,却待甘、沙二州一役,魏光雄回来后闻李燕飞有孕,又听得此番称呼,便道孔墨有恩于魏府与河西,魏家不能委屈了其女,何况本就是两头大无大小之分,于是让府中下人一律以二人姓氏相称。 改称呼时,孔颜当时并在府中,却知孔少夫人指的是孔欣。 此时听英子这一番请名问安,孔颜便也确定了来人。 陈氏、付氏、孔欣妯娌三人,被英子这一番请安,也随之注意到了躺在一旁的孔颜。 陈氏脚步微微一顿,丢下一句,“看好你家少夫人!”说时,人已匆忙推开碧纱橱,进了里间,未几,里间传来陈氏的声音道:“李家妹子,沈大夫来了,先让他给燕飞看吧!” 府中供养了张、沈两位大夫,张大夫随军魏康,如今府中便只剩这位姓沈的大夫。 能如此快赶来看诊,自然也只有这位沈大夫。 付氏一贯交好妯娌,善待下人,自是对英子安抚道:“大夫就在来府的路上了,你先守着弟妹。” 孔欣身为孔颜的嫡亲姊妹,也少不得安抚几句道:“英子,李姐姐那里是一人两命,实在无法不先紧着里面了。”说着一咬牙,似不忍心道:“你且先守着二嫂,我在里面看着,等沈大夫一空,就让他来看二嫂!” 二人如此说罢,都不再耽搁,匆匆进了里间。 碧纱橱隔扇门一关,英子却“咚”地一声跪在脚踏上,咬唇不声不语。 察觉英子的动作,孔颜一默。 她知道英子该是在委屈,以往在孔府,她哪怕只是些微的不适,阖府都是第一时间要紧着她。 当太过习惯被放在首要之地,稍有不同,感到委屈怕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屋中上上下下都有侍婢守着,她也不好安抚了英子,何况事有轻重缓急,不论她是否真晕厥了,此时李燕飞的情况都比她严重,先紧张着李燕飞也是常理。 不过府中只有沈大夫一人看诊,既然要先紧着李燕飞,柳姨娘那里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孔颜一番心思辗转间,偏厅里外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 良久,里间屋里终于再次传来了说话声,却是沈大夫的请罪声道:“夫人恕罪,小的无法保住李少夫人腹中的胎儿。” 沈大夫说完,四下瞬间一寂,陈氏主持大局道:“不是已止住血了么?怎会保不住!? 李夫人闻言立马抓住“血已止”的字眼,情急道:“沈大夫,你再看看,血都已经止住了,怎么会保不住孩子呢!” 知道李夫人护女心切,陈氏也不怪李夫人抢话,只对沈大夫道:“沈大夫,你再去看看吧,就是万中之一的机会,我们魏家也要保住燕飞腹中的胎儿!” 沈大夫五十开外的年纪,已在魏府当差整整二十年,听到陈氏这句“我们魏家”,便也心里有数,当下如实以告道:“并非小的不尽力,而是李少夫人的血虽止住,可腹中胎儿已无回天之术,几尽消亡。”说着一顿,“而且就算不顾李少夫人身子好坏,强行保住胎儿,不出一月也会胎死腹中,到时再为李少夫人引产,会大伤元气,以后再孕怕是难了。” 先是胎死腹中,又是难以再孕,这不是要绝了女儿的活路么? 李夫人悲痛大叫,“不!” 一声悲凉的话从胸口喊出,李夫人整个人浑身一颤,两眼接着一翻,便是昏厥过去。 场面立时一乱,众人惊慌叫道:“李夫人!” 一时间,孔颜只听得唤“李夫人”的声音此起披伏,半晌,才听得陈氏的声音指挥道:“先扶李夫人到椅子上躺着,有劳沈大夫为李夫人看一下。” 陈氏的话落,屋里随即安静了下来。 医者望闻问切,沈大夫观之李夫人面色,便知是悲痛欲绝至气息不顺,遂从药箱中取出针囊,在李夫人人中穴略一施针,便收针退至一旁。 李夫人幽幽转醒,神色间似有迷茫。 陈氏关切问道:“李家妹子可好些了? 李夫人没有回答,只眼珠子一转,看见一旁沈大夫,她眼睛瞬间一亮,紧紧盯着沈大夫道:“若这胎不要了,可会伤及燕飞的身子!?她何时能再怀孩子?” 沈大夫低头道:“小产最是伤身,李少夫人难免会受些折损,不过只要调养得当,两年之后就可以再次有孕。”说到这里,微微犹豫,方斟酌道:“而且……因是要流一个已成型的胎儿,对妇人伤害较大,所以这两年之内不宜*房。” 两年不能*房…… 李夫人闻言一呆。 陈氏长叹一声,宽慰道:“燕飞还年轻,两年后不愁没孩子。” 李夫人抬头,目光有一瞬尖锐地看着陈氏。 呵呵,不愁没有孩子……真是说得轻松呀…… 是,的确不愁没有孩子!可两年后男人的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大户之家或稍有家底一些的人家,都只道女子早孕于己身有损,殊不知男子也同样不宜过早有房中之事!尤其是他们这些世代镇守边关的将门府邸,谁不是把家中的男丁看到十七八岁,就怕过早亲近女色有损了精气血,将来在战场上容易吃亏,甚至因身子底子不行熬不过大小战伤! 而男子向来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不同,他们将门之子的第一个女人素为其妻,这也是为何将门中的夫妻感情一般较寻常官宦之家的夫妻情深,即使多年后夫妻情淡,男子再有了宠妾,对其妻也是敬重非常。 燕飞虽是魏湛的第一个女人,可同时进门的还有一个! 魏湛又是一个刚接触了女人的毛头小子,等两年后她的女儿能*房了,这男人的心里哪还有空位呀! 自古兼祧之妻最难做,燕飞又是她和老爷唯一的女儿,当初听魏湛要兼祧的事,老爷就反对燕飞再嫁进魏家,毕竟在这凉州乃至整个河西,除了魏家比不上,他们李家谁比不上?到时无论燕飞嫁进哪一户人家,不会被当做小祖宗一样的供着? 都是她,都是她被魏家的权势蒙了眼,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给害了! 陈氏见李夫人怔怔的望着自己,神色恍惚,心头一疑,莫不是给李燕飞的病情刺激糊涂了? “李妹妹?”陈氏俯下身,轻轻摇了一下李夫人。 听到陈氏的声音,李夫人心下一震,就有一个声音大声道——这都是陈氏的错!是陈氏一直许以重利才让自己继续答应这门婚事! 没错! 这都是陈氏害的! 陈氏,还有他们魏家都欠了她的女儿!那个位置是她女儿的!她绝不允许孔氏姐妹还有付氏挡了她女儿的道!尤其是孔氏姐妹…… 想到这里,李夫人目光转动,直盯盯地瞪向孔欣。 触及李夫人的目光,孔欣乍然一惊,以为心头的快意被带出脸上,她颤声叫道:“李,李夫人……” 付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深深低头,一抹诡异的笑意自唇间掠过。 **** ps:粉红加更第一更到,另一个更会有点晚哈。另外谢谢chrisljz的粉红支持! ****RS 第六十七章 有孕 李夫人失察失聪,此刻她看不到周边任何人,也听不见孔欣惊慌的声音,满心满眼只有孔欣那张娇俏可人的脸。 真是一张美丽的脸蛋呀! 还没完全长开,精致却又羞涩,仿佛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让人看得心痒痒……两年后,这朵娇艳欲滴的小花该是绽放得光芒四射了,可她的女儿又会被遮得多么黯淡无光? 若是没了这张美人脸,她的女儿一定能重新夺回丈夫的心吧? 此念闪过,李夫人双手猛地紧握成拳,就要扑过去一把撕烂抢自己女儿丈夫的小贱妇,这时就听碧纱橱“吱呀”一声骤然而开,她耳边传来陈氏的声音问:“什么事?” “回禀夫人,外面请的两位大夫已看过了,柳姨娘不幸小产……”来传消息的人刚说到这里,付氏就撇过头压抑地低泣,来人话不停的继续禀告着,“二少夫人那里,大夫还在诊着脉,就……”话没说完,外间有动静传来,里屋的人都下意识转头看去。 碧纱橱没有关上,两个成人可并排而行的隔扇大肆敞着,让里外两间的人可以清楚地四目相视。 外请大夫刚为孔颜诊脉起身,就见里间屋的人齐刷刷看来,目光似乎咄咄相逼,看他得一愣之下,吓得赶忙低下头,舌头僵住却又不受控制地道:“恭喜夫……人,少夫人,这位夫人……”说时想起旁人叫孔颜的称呼忙又改口道:“二少夫人刚有一个多月的身子!”终于坑坑巴巴的说完一句,外请大夫心下大为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大冬天里居然冒了一身冷汗。 然,他这一句话说完是心头大石落下,却不知对于偏厅里的所有人而言,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刹那间众人脸色各异。 孔颜看不见众人的神色,她已经被巨大的喜悦淹没,若不是脑中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全身都要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她真的不敢相信——她有孩子了!她居然有孩子了! …… 是呀,怎么可能?孔颜怎么有孩子了!?居然让孔颜有孩子了! 在场绝大不多数人不敢相信,或者更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在外请大夫这一句话落下之时,里间几个女人都脸色撒然一白,一抹难以置信从心头重重划过! 李夫人就随之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扭头问道:“当真?”突然站起身,手指着孔颜,咬牙问道:“她当真怀孕了!?” 外请大夫本就畏惧节度使府,这被一连声追问就忽然不确定起来,“这,滑脉要一个多月才能号脉出来,二少夫人月子浅,说起来这脉相似乎也不清楚,倒有几分……”说着眉头一皱,满脸的苦色,不敢断定究竟是否有喜。 陈氏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哪里容一个号不出脉的大夫在此墨迹,直接指了沈大夫过去查看道:“沈大夫,你医术高明,去看一下究竟是否有孕!” 沈大夫领命,接替了外请大夫的位子,走到炕前为孔颜诊脉。 一众人随即都跟了出去,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幕。 一时间,空气里好似渗了胶般,沉滞的让人感觉窒息。 孔颜只感心跳如雷,惊惶得没法,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空。 脉搏紊乱,却是实实在在的滑脉。 沈大夫心下暗忖,别具深意的看了一眼紧闭双眼似昏厥的孔颜,暗道了一声宠辱不惊,不愧是从京中大院来的,这便起身禀告道:“二少夫人确实是滑脉,有一个多月身子了。”说着,余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外请大夫,继续道:“只是因刚及显脉之时,这脉象便不甚清晰。而且——” 一语未了,只听一个尖锐的女声冷笑道:“二表弟妹倒是好福气,挨着坐的燕飞和柳姨娘都落了胎,就她一个人平安无事!”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旨意今日之事的暗手就是孔颜。 而这个声音……是小陈氏! 魏家都出了这样的事情,小陈氏竟然还被允许留下! 孔颜愕然,从怀孕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小陈氏这时却看了眼身边一直低着头的付氏,嘴角略一翘,快意地说道:“还有今儿也怪,柳姨娘那身份哪有资格来暖炉会呀!咱们这位大少夫人可真是贤良大度,格外施恩带一次柳姨娘出席宴会就能出了事!难怪和二表弟妹好得快一个人似的!” 一番调三窝四的话谁听不出来何意,只差指着鼻子说是孔颜和付氏合谋,害了李燕飞和柳姨娘双双落胎。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何况还是当着府里一众人面前如此下脸,付氏愤然抬头看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小陈氏,深吸口气,压下怒火,似忍辱负重的向陈氏跪下道:“媳妇自认问心无愧,请母亲派人彻查大房与花厅里的一切。” 付氏都如此了,况乎自己这个亲妹妹,而且孔颜有事她也难逃牵连,孔欣这就一同跪下道:“媳妇自幼和二嫂一起长大,十分清楚二嫂绝不会做出此事,还请母亲彻查给二嫂一个清白!” 付氏一派坦荡的话,小陈氏是不好再挑刺,可孔欣却是好抓话柄,她当下就刺道:“是呀,你们姐妹情深,反正背地里如何嚼舌,我们这些外人哪里知道。反正不管怎样,燕飞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三表弟后面这两年可是你一个人的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跟你姐姐一样好命,没准三表弟的第一个孩子就从你那出了!” 孔欣一向天真不知愁示人,一下就被这句话刺红了双眼,“你——” 不知是太过气怒,还是自知惹不过有婆母维护的小陈氏,孔颜愤怒的一字说出,便已死咬住下唇,脸上委屈尽显。 陈氏没去看孔欣脸上的委屈,只念及小陈氏一番话说得刻薄,更是明晃晃地得罪人了大片人,不由皱眉,却也只是叫住道:“雪芳,先别打岔,让沈大夫接着说!” 小陈氏也知无论自己,还是她丈夫的官职都多仰仗陈氏,这便乖觉的应声退到一旁。 见如往常一样,陈氏又息事宁人了下来,付氏和孔欣也只有无奈地起身到一旁。 沈大夫这才说道:“二少夫人的胎相微弱,除了本就有风寒之症外,应该接触过可致使怀胎的孕妇禁香。”说到这里脸色陡然有几分凝重:“而且和李少夫人落胎之症极为相似,只是二少夫人不如李少夫人接触的深,所以尚有挽救之机!” 孔颜心头一沉,果然是花厅里的气味有问题! **** ps:第二更字数不多,明天继续双更。另外,谢谢vivian_wqy和umayeh的粉红支持。 ****RS 第六十八章 落幕 难怪她一进花厅便头脑昏沉。 想到李燕飞和柳姨娘如今的下场,孔颜顿时一阵后怕,若她今日不是晚到,岂不是也…… 孔颜心有余悸,有人却仍不以为然,只听小陈氏咕隆道:“难怪今儿来这么晚,莫不是早就知道了吧!” 付氏自嫁进魏家就开始协同陈氏操办暖炉会,三年前陈氏满四十五岁后,自觉精力有限便全权交与付氏打理,这也是为何付氏能念柳姨娘孕嗣有功,就可让柳姨娘及其嫡母赴今日之宴。 如此,花厅有致孕妇小产之物,付氏自然要首当其冲被怀疑。 又李燕飞和柳姨娘小产,整个府中当属付氏和孔颜最为得利。 柳姨娘小产对付氏的益处不言而喻,而李燕飞小产,尤其是在孔颜有孕之后小产了,孔颜若这一胎为男,便是除大房以外的嫡长孙,何况她二人之中还牵扯了孔欣,显然孔欣得势对孔颜更为有利,至少在世人眼中是如此。 这样一来,付氏与孔颜合谋机会极大,甚至于孔欣亦参与其中。 听到小陈氏的嘀咕声,孔颜忍不住心下一叹。 她之所会选择晕倒,除了有因了那些争先恐后想做魏康二房的众闺秀外,便是不想卷入这一场纠纷中,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声誉已大受影响,她不愿再有诟病承载在父亲乃至孔家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她都这般了,还是难逃有心人的臆测。 正如孔颜所想,在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并非意外后,众人首先怀疑之人就是她和付氏,自然孔欣也难逃干系。 不过怀疑终究是怀疑,陈氏自不会仅凭怀疑处事,瞥了一眼小陈氏让她适可而止,便转头看向沈大夫吩咐道:“请沈大夫先把我这两儿媳安排了,再去看一下花厅中可有问题腌臜之物。”说时目光淡淡扫过付氏,“厅里一应物什我已让人原封不动的看着了!” 如是,无论众人如何作想这件事,心里又如何不甘,陈氏一言拍案下,一切也只有等彻查后再做定夺。 沈大夫自也依言行事,先给李燕飞开了滑胎之药,并嘱咐晚上药效发作之后,由稳婆为之取出半死之胎,他再为其重新开药。 李夫人听了沈大夫的医嘱,想到满心期盼的外孙就成一滩血水,亲生女儿更遭受了这样的罪,少不得一场大哭。 李燕飞在魏家出了这样的事,陈氏这个主母也不免担,是以面对李夫人这位苦主,自是得要好生安慰一番。 待到李夫人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后,沈大夫已为孔颜开了药方子,又将厅里厅外彻彻底底翻查了一遍回来。 陈氏见李夫人一看沈大夫回来复命便止了哭,如何不知李夫人的打算,且她也有意让李夫人看到自己在为李燕飞做主,便也不避讳了魏家的这件阴私,只是当着一众的面却不好厚此薄彼,于是先了孔颜的医嘱道:“大孔氏的情况怎么样?可是还好?” 沈大夫凝眉道:“二少夫人情况并不大好,有滑胎之相。” 此言落下,仿佛让人看到了某种转机一般,屋里陡然陷入一种异样的沉默。 陈氏皱眉问道:“你先前不是道大孔氏腹中的胎儿可救么?” 沈大夫坦然承认道:“相比三少夫人腹中的近死之胎,二少夫腹中的胎儿确实还有可救之机,不过因受风寒和滑胎之物的双重作力,二少夫人此胎不易保下。” 英子一直跪守在孔颜的身边,闻言双膝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陈氏看了一眼英子,对沈大夫吩咐道:“这是大孔氏身边的大婢,你把情况给她说一下吧。” 英子连忙打起精神,听沈大夫嘱咐道:“妇人怀胎前三个月本就不稳,二少夫滑胎之相又十分明显,所以二少夫前三个月务必得一直卧床,衣食住行这一应的都得仔细了。”说着将一张药方递了过去,“这是二少夫人这三日的药方,你先拿着,余下各类忌讳我会详细写了,你掌灯前再到前院来取即可。” “是,奴婢记住了!”英子听得还是能保得住,心下大为一松,起身接过药方,郑重其事的点头应下。 孔颜亦听得心下一松,却不由暗恼自己为何不听劝,非要大清早去采集小雪之水。然转念又一想,若不是早间受凉受了凉,她也不会因去暖炉会晚了,从而因祸得福。遂一时也说不清取雪水是对是错,总之后面她确实要千万小心。不过现在既然都知她情况不好,倒是可以继续佯作昏迷,无需犹豫是不是该醒了,或是醒来后露出马脚。 而众人听得孔颜腹中胎儿暂时无虞,也无心再多去理会。陈氏这边立马转了正题问道:“可查出有问题了?你开始说燕飞会滑胎,多半是香味刺激所致,那厅中的香可有问题!?” 沈大夫斟酌道:“刚才小的已经彻底检查过了,都无问题。” “都没问题!?怎么可能!”李夫人难以置信,当下否决道。 陈氏在河西一直居于高位,此时听得李夫人再三下脸,不由皱了皱眉,却到底未说什么,只是以过去的了解问沈大夫道:“那依你所看,燕飞究竟是为何小产?” 沈大夫向陈氏一揖道:“请夫人允小的先问一下二少夫人这位大婢几句。” 这和孔颜的婢女有何关系? 陈氏微疑了一下,点头默许。 沈大夫这就对英子道:“还请说一下二少夫从赴宴到昏倒之间的事。” 英子见这事转到孔颜身上,生怕孔颜被冤枉成凶手,忙事无详略的从今日取雪起逐一详叙。 众人屏气凝息的仔细听着,一时间屋子里只有英子陈述的声音,却待其说到孔颜带大姐儿下廊庑时,沈大夫突然出声打断道:“可把二少夫去了园子后的话再重复一遍么?” 英子心一紧,小心翼翼地回想道:“二少夫人一走下廊庑就感叹了一句,说真是闻不住这脂粉味,还是远了人要胸口顺畅多了!”说完,就紧张的盯着沈大夫。 “果然如此!”沈大夫沉吟了一句,转身向陈氏禀告道:“小的检查过,无论从两位少夫人的脉相,还是她们所接触之物看,必是麝香一类的香味致使李少夫人落胎。而二少夫人来赴宴前患有风寒之症,身子连腹中胎儿都较寻常有孕妇人更为虚弱,因此闻到可致使滑胎的气味,反应更为强烈,会有明显的头昏、作呕、窒息等状,所以二少夫人会想避开有香味的地方。但李少夫人已过了怀孕前三个月,且腹中胎儿又已成型,致使李少夫人五感反应减弱,对香味并无特别不适反应。” 说到这里,沈大夫沉默了一瞬,越发低下头道:“故而,李少夫人才会毫无察觉的突然小产。而且能使已怀了五个月身孕的李少夫人流产,必然涉及孕妇禁香不止一种。据小的所知,像麝香一类可让人致使妇人流产不孕的香粉至少有九种之多。另外,众多的浓烈香味混杂一起亦可以导致妇人流产。若有孕之妇长期处于有多种禁香混合之处,其危害不下于直接食用藏红花。” 将所知道的会使有孕妇人流产之事一一道明,沈大夫便不再多言地退到一旁。 然而,话已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燕飞乃至柳姨娘都比孔颜早到一刻钟,加之孔颜到后,她们又在花厅停留了半刻,便是一刻半钟。 但是到了廊庑之后,孔颜一刻也未停留的直接去了无强烈香味的园子里,而李燕飞和柳姨娘却在廊庑上赏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毫无疑问,导致两人出事的地方就在廊庑! 可是今日暖炉会,只有厅里燃了香,廊庑上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燃香。 那么,麝香一类的孕妇禁香只有可能从今日宾客身上所来! 李夫人一刹明白过来,双目赤红的切齿道:“你是说今日有人在身上佩戴了大量麝香之类的香粉!?” 时人爱香,趋之若鹜。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皆有用香之好。 举凡大户人家的女眷,衣食住行近乎无一不用香,连其身边侍婢出门都必戴香佩。是以,今日所来的任何一个女眷都可佩戴麝香一类的滑胎之香,沈大夫怎会应下李夫人的话,岂不是要得罪整个凉州城的达官显贵。 于是,只见沈大夫告歉道:“李夫人恕罪,小的当时并不在场,无法得知宾客中可有人携带孕妇禁香。” 是呀,如今宴终人散,去何处寻带有孕妇禁香之人。 孔颜默然,众人亦是一默。 谁也没有想到有人竟敢在整个凉州城最盛大的宴会上,明目张胆的下手害人,更没有想到会用所有人都忽略因为太过平常之物害人。然而,正是因为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所以一下致使三个有孕之人落胎了两个,另一个亦尚未脱离危险。 至于凶手…… 今日在暖炉会现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却又都是清白,合乎法不责众,如何找出凶手? **** Ps:该说什么呢?今天第一更都十天了,昨天还信誓旦旦说今天双更。12点前第二更怕是不行了,十分抱歉!明天大家在看第二更吧,汗!下一章男主回来。最后,谢谢63479871的粉红支持! ****RS 第六十九 双喜 孔颜不知道陈氏如何解决,又如何给李夫人一个交代。总之,陈氏弄清了事情大概后,便让下人送她回了二房院子。许是见事情暂告了一个段落,强撑的倦意袭了过来,在回去的路上她竟不知觉地昏睡了过去。 这一日,是孔颜白日睡得最时长的一日,也是过得最为惊喜交加的一日,梦里漆黑无尽,又周身的无力,若不是待恢复了几分力气,想到腹中已有了一个孩子,她才强制从昏睡中挣脱出。 青莲缠枝床幔,煌煌烛火摇曳,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孔颜深深吸一口气,药味直呛鼻腔,以往最是服不住的汤药味,此刻却比蜂蜜水还要泛甜。 呵呵,她不是在做梦,她腹中真的有了一个小小胚胎在成长。 孔颜手轻轻抚上小腹,痴痴地傻笑开来。 这一声傻笑惊动屋子里所有人。 冯嬷嬷立马疾奔过去,撩开床头的幔子,看着孔颜切声道:“少夫人,您醒了!”一句说话,忽然红了眼圈,“少夫人,您有一个多月身子了!” 没了床幔遮挡,灼亮的烛光直刺眼睛,孔颜微眯一下回了神,看见冯嬷嬷喜极而泣,却又生生地忍住,不由心中一酸,冯嬷嬷性子坚韧,不是会哭的人,前世为了她的清冷一人哭差了眼,今生又为她下嫁魏康不知背后落了多少泪,生恐她性子傲与魏康的夫妻之情过淡,这是一个全心为她忧而忧,为她喜而喜的人,忍不住将心头最深的喜悦与其分享,她重重地点头道:“恩,我是有了一个多月身子!”说着,她撑着柔软温暖的被褥坐起。 见孔颜一身单薄的白色亵/衣坐起,冯嬷嬷就想起英子取回来的医嘱,当下着急得没法,忙嘱咐英子她们忙东忙西,一会儿让去拿了棉衣给孔颜披上,一会儿要去看外间的门窗可关严实了,一会儿又让把松软的靠枕给孔颜垫着,再让添一个火盆过来才堪堪住口。 冯嬷嬷这想到什么就指挥,把一屋子的人弄晕了头,宝珠乐不可支的笑道:“奴婢还从没见过嬷嬷这样手忙脚乱的样子,今儿可是开了眼界!” 宝珠没心没肺的一个小丫头,英子却知冯嬷嬷听了今日发生的事后,有多么的后怕,她转了话头道:“嬷嬷汤药一直煨着,既然少夫人都醒了,可不好再熬煮了!“ 冯嬷嬷“哎哟”一声,忙一踅身,过了净房门边的墙面去。 孔颜扭头看过去,原来那边正放了一个烧得火红的铜炉架子,上面是一个药罐子,罐嘴“咕噜”地沸煮着,喷出带着药味的蒸汽。 英子给冯嬷嬷递了一只药碗,冯嬷嬷就隔着帕子提起药罐,将一直煨烫着的汤药给到了出来。 顿时,药味四溢,辛浓呛人。 一碗腾腾冒着热气的保胎药,就有冯嬷嬷亲手端了过来,英子在冯嬷嬷身后捧了一碟蜜饯。 冯嬷嬷小心用汤勺翻凉着汤药,坐到床榻边道;“都二更天了,少夫人把这汤药服用了,在等一刻钟左右就可以用些吃食了!厨房里都按着沈大夫给的药膳方子准备妥了!” 孔颜一天下来就中午进了食,此时早是饥馁之际,这便点头要自己几大口用了药,这时外间的门帘后传来李嬷嬷声音道:“少夫人可是醒了?” 这样问,看来是有事了。 孔颜与冯嬷嬷四目一对,朝空手侍立在旁的宝珠点了点头。 须臾,李嬷嬷让宝珠迎了进来,行礼请过安便默声侍立,等孔颜询问。 如今事再大也比不过腹中弱小的生命,孔颜自是先紧着保胎药服用了,又含了一粒蜜饯去了口中的苦味,才问道:“李嬷嬷,有何事?” 李嬷嬷睃了一眼冯嬷嬷、英子、宝珠三人,知道都是孔颜的心腹之人,不是其他陪房下人可比,便低头恭敬回道:“刚才老爷的长随过来了,因着有老爷嘱咐,若少夫人还没有醒,便无需打扰。”言明一切非她自作主张后道:“奴婢刚回来见少夫人似乎醒了,这便来回禀一声,二爷已经往边境回了,约是下月中旬就可以回了!”说着悄然瞟了一眼孔颜,声音透着一股喜悦道:“奴婢多嘴问了一句,听说二爷袭击了夷戎一个王部,中途还遇见那被二爷斩了一臂入侵沙州的主帅,老爷可是高兴了!没想到二爷还能再次捉到人,也算是给沙甘二州报仇了!” 听完李嬷嬷说的,孔颜没有纳罕为何魏康本就是直指夷戎王部,如今袭击了夷戎一个王部并斩杀了三王子怎么成了意外之喜,她只怔怔地想着魏康要回来了。 不知可是腹中的小生命与魏康有关,此时乍然听到魏康的名字,想到不久就要见到魏康,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感受,隐隐地竟有一分期待魏康的归来。 只是这一抹心绪太过短暂,也太过缥缈,尚不及感悟,便已消失无踪。 冯嬷嬷她们三人却是喜笑颜开,弥漫药味的屋子里透着浓浓的喜悦——男主人载功而归,女主人又喜得身孕,如何不值得二房上下欢喜? 宝珠已是嘴快的屈膝恭贺道:“恭喜二少夫人,双喜临门!” 确实是双喜,只有魏康好了,她和孩子才会好。 一念及腹中的孩子,孔颜忍不住又是一阵痴痴傻笑。一时,就这样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待到回神,见一屋子的人都抿嘴偷笑,不由脸上一臊,眼珠儿一转,发现李嬷嬷的样子应还有话要禀,她正好就此找了话转圜道:“看李嬷嬷的样子,可是还有事要说?” 闻言,李嬷嬷脸上笑意一敛,五十开外的脸上肌体微松,这笑容一敛,嘴角自然朝下抿,看起来有几分严肃道:“李少夫人已经落胎了,听闻是一个成型的男婴。亲家夫人几度哭昏了过去,已被舅爷、舅少夫人接回去了。” 话落,四下一默。 所有人的脸上有几分怅然,更多的却是阵阵后怕。 李嬷嬷告退离开,冯嬷嬷打发了英子和宝珠去取吃食,她在床塌边心有余悸道:“少夫人,不管主谋可有府中的人,在小公子平安出生前,这贵妾纳不得!” 孔颜低低垂下眼睫,轻咬了一下唇说道:“嬷嬷,她们佩戴可使不孕小产的禁香,怎么还可能再进魏府呢?” 冯嬷嬷一怔,不再言语。 **** ps:暂时先补上昨天的少更的,居然剧透错误,下章魏康才回来哈。另外,谢谢lisa450的谢谢书友140130113933130和LIZZY的粉红支持。谢谢 ****RS 第七十章 归来 冯嬷嬷关心则乱的忽略了众闺秀携禁香的动机,没了这层担心的局外人自然能想到更深一层的意思。 世人常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是夜,李燕飞和柳姨娘落胎的原因,甚至李燕飞落下了一个成型的男婴,连着孔颜被发现有孕且为何逃过一劫的事,都在一夕之间传遍了凉州城大小官员府邸。 到了第二日,第三日……暖炉会的流言已在凉州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与孔颜预想的一样,流言总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开,用唇齿间的温热气息略含了恶意,将一切的可能不断放大,然后捉住痛脚。 不过旬日之间,各种流言已然沸沸扬扬的传了起来,并随着魏康的凯旋而归越演越烈。 都道是众闺秀因孔颜迟迟不定贵妾人选,一些可能进魏府的闺秀就起了旁的心思,这才携带了可以使妇人不孕的禁香。毕竟孔颜为何给魏康纳贵妾,早已被故意传得人尽皆知,众闺秀确有可能担心,孔颜想拖到翻年正月,算是进了十八岁就能孕育子嗣,到时为魏康纳妾之由一破,难保孔颜不会直接取消了纳妾之事。所以,众闺秀极可能设计孔颜近一两年都不能有孕,这样孔颜便无法阻止魏康从她们中纳一人做二房。 当然有了这样一个最可能的臆测,众人自然不免再多想到了以后。 节度使之位历来由嫡长子继承,如今魏成这个嫡长子是与大位无缘了,按道理应该由长房嫡孙承袭了,可一个黄口小儿岂能统率三军?并且自古越子传孙之事少之又少,是以大位多是给魏康和魏湛两兄弟争了,尤其是依序列而言魏康承袭大位更当实至名归。 如此一来,能成了未来节度使的如夫人,怎么不让一众闺秀趋之若鹜? 若运气好了,成功生下庶长子,或者孔颜真就不能生了,自己的儿子不就是下一任的节度使?故有此流言臆测后,连李燕飞为何落胎之因也有了,虽然名分上李燕飞是隔房的媳妇,但到底可算是魏湛少了一个母贵之子,魏光雄少了一个贵孙,将来待她们一旦诞下一子嗣,母子俩在魏府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 而有了这一番流言蜚语,不论事实的真相如何,魏府自不可能再从中定一个贵妾,众闺秀也不敢顶了这样的名声进魏府。 如是,前段时日魏康要纳二房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在这场暖炉会事件中,孔颜、孔欣、付氏三人,俨然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免不了受些心思深沉的诟病。只是终究不过三言两语,就是有那有心之人刻意言传,也淹没在明显可见的事实流言之中。 就在外面众说纷纭之际,孔颜也万分小心的保胎起来。 许是真有母子连心一说,虽然小腹依旧平坦如昔,旁人也看不出异样来,但孔颜觉得她真能清楚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不断的汲取能量,变得强壮,慢慢长大。 大抵是有了这样的心思,日复一日的延医看脉,不分昼夜的躺卧在床,甚至是最不能忍受的无法沐浴,孔颜都觉得不那么难以忍耐。 只是人躺久了,难免身子酸乏,很想下床走动,还是会忍不住问沈大夫道:“三个月满了,就可以走动了么?” 彼时,沈大夫覆在一方丝帕上看脉,听到孔颜又询问了这一问话,因着大半月的看脉下来,他也知孔颜想听的话,便隔着低垂的床幔答复道:“看二少夫人的脉相,应该是都按了小的嘱咐做了,想来再过不到十来日就能同寻常孕妇一般了。” 隔了三日又听到腹中胎儿脉相不错,孔颜不由会心一笑,不再多言扰了沈大夫请每日平安脉。 立在一旁的宝珠却是有话要说,见沈大夫一看脉起身,她连忙嘟嚷道:“有甚还走动的,自大雪后外头一日比一日冷,昨儿一夜就乍了半尺厚的雪,少夫人就是足了三个月的身子,可也去不得,再说一院子光秃秃真没个看头!” 宝珠是个孩子脾气,喜怒多是放在脸上,孔颜近来百无聊奈,遇见宝珠小孩儿一样的过嘴唠叨,总是少不得打趣取乐一番,今日因着沈大夫这个外人在,她顾忌着本不想答话,却一听大雪两字,立时瞪了大眼睛。 小雪后十五日是大雪,大雪后十五日是冬至,她又不过十来日就足三个月身子了,岂不是冬至就是这两天了!? 念及冬至将至,孔颜顾不得沈大夫还在屋子里,忙是问道:“冬至还有几日?” 听着孔颜陡然拔高的声音,冯嬷嬷不由狠瞪了一眼宝珠,这才领了沈大夫到了屏风后的外间,让英子伺候沈大夫在束腰圆桌上写下今日的医嘱。 宝珠见人走了吐了吐舌头,上前勾挂起床头幔子回道:“明日就是冬至了。” “明日?”孔颜一听是明日,不禁低呼了一声。 宝珠纳罕道:“明日怎么了?”她说话素来不过脑,这一声问过,立马想起往年冬至的时候,孔府其他房少夫人孝敬鞋袜的事,随即笑道:“奴婢知道了,少夫人可是担心鞋袜的事?” 冬至亦称压岁,素有献鞋袜之俗。 三国时魏国曹植便在《冬至献袜履表》中有过“压岁迎祥,履长纳庆”的佳句,可见冬至献鞋袜之俗古来有之。 然,自前朝唐昭宗下令,汉有绣鸳鸯履,冬至日上舅姑。自此百余年间,凡冬至日,妇人皆要敬献公婆鞋袜,以祝尊长福寿绵长。是以,妇人更在今夕将冬至称为履长节,便知此日献鞋袜之俗有多重之。 既然此俗礼如此之重,冯嬷嬷怎会不提备妥? 孔颜平躺在床榻上无奈道:“出嫁前我不是有好几副做了一半的孝亲鞋袜么,冯嬷嬷应是让英子拿着补做好了吧!”说着瞥了一眼笑容愣住的宝珠,“这个我还能估计到!我想说的是,二爷应该不是今晚就是明儿回来!” 话音一落,屋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愣,却只有宝珠吃惊问道:“二爷今明两日就要回来,二少夫人怎么知道的?奴婢没听说过呀!而且原来说了这月中旬回的,也还不知为何还没回呢!” 听着宝珠的问话,孔颜不由沉默了。 十岁那一年,她听府中下人说,冬至这日城中诸庙,烛香者犹盛,十分的热闹,她便在节前一日缠着父亲去城隍庙。 哪知父亲却抱着她好一番晓之以理,道民间有“冬至大似年”的说法,而官场则有“冬朝大于年朝”一说,身为朝廷命官年朝可缺,冬朝不可缺。此外,还有不少千里之外的大员,为了赶赴朝廷的冬至大朝会,宁愿不眠不休的日夜兼程也要出席;至于未能有幸上京参与冬会者,也会由当地首官举办冬至官会。 如是,河西身为大周数一数二的大藩镇,自然会有冬会一事。 又冬会重胜年朝,估摸着河西一众大小官员都会在明日群聚凉州。 而从魏康三天两头的宿在军营,就不难他有多重视官场,这河西百官群聚的冬会魏康又怎会错过? 只是这话不好明晃晃地说出来,孔颜斟酌了一下道:“明日有冬至朝会,二爷刚打了胜仗回来,应该得在朝会上禀告一二吧!”说着止了话,直接吩咐道:“总之,一会儿就去备一下二爷回府的——” 一个“事”字已到唇边,声音却戛然一止。 只见屏风与墙间的过口,一道挺拔傲岸的身影赫然在目。 他,甲胄兜鍪,悬腰佩剑,外披一袭玄色绣金虎纹战袍。 不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是因着外面风雪肆虐,周身绕着肃穆森寒之气,让人望之不由遍体生寒。 这人是谁!? 猛然见到来人之人,孔颜脑子里第一意识防备的冒出这样一句。 下一瞬,却又对上一双熟悉却难掩讶异的漆黑眸子。 脑中慢半拍的想到,这人是魏康…… !? 即使看清相貌,却犹自难以相信,眼下之人和印象中的那人委实难以看为一人。 就这样,孔颜一时愣住,任由四目相对。 见孔颜突然止声,发了一个怔儿的看着门口,宝珠不由疑惑地顺着目光看去——竟是一身重甲战袍的魏康! 周身的赫赫肃杀之气,吓得宝珠一个趔趄跪了下去,舌头发僵得打结道:“二,二爷!” 太过意外而惊慌的声音,唤醒了四目相对的两人。 魏康“恩”了一声,缓步走进里屋。 却刚跨出一步,脚下立时一顿,随即回首一看,便见适才伫立的地方已湿了一滩雪水。 想到半月前府中传来的消息,又看孔颜果然大上午的却睡在床榻之上,当下眉头一蹙,不虞方才一下马径直一路直奔回来,这便对孔颜道:“我先去书房一趟。”说罢踅足而出,临到外间门口时,瞥见被他示意噤声的沈大夫并冯嬷嬷、英子三人,他这又吩咐道:“沈大夫你稍等,我略去一下就过来!” 语毕,挑帘而去。 **** ps:今日又抱歉完了,俺一直纠结上章的标题少写了一个章字,T T,目录上好不对称,我想了很久办法也改不过来,》_《!!! 不过还是小惊喜,特别谢谢爱瞌睡的猪nunu、Sih-Han、sunnyclub、夹心顽石四位的粉红支持,惊讶了,今天好多张,谢谢!明日后日加更! ****RS 第七十一章 转变 魏康的书房在上房东次间,紧挨着的东稍间是一休憩室,里面有床有柜,魏康婚后也常是歇在这里,就免不得要在屋子里备些换洗的衣物。 孔颜在沙州亲力亲为的伺疾了两月之久,多少知道魏康也是喜洁的性子,估摸着他一身戎装的直奔进上房,是想沐浴更衣。再来他与陈氏的母子关系虽不大好,但出征回来不到上房请安难免说不过去,自得把这一身从战场上带回的甲胄换下,以免有血煞冲人之说,再落个不好。这会儿,魏康会匆匆来了又去,想来是见沈大夫在不便沐浴更衣,才避到书房处的休憩间简单换洗。 于是这一思量,孔颜便吩咐道:“打些热水、热茶给二爷送去书房,二爷该是要盥洗一番。” 宝珠经过刚才孔颜说人人到,心下可谓要直呼料事如神了,当下自对孔颜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去备盥洗净面之物。 屋子里的人都让突然闯入的魏康惊了一跳,又被目光冷冽的示意噤声,委实有些不明所以,这听了孔颜的一番吩咐,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味来。 冯嬷嬷走进屏风里,从柜子里取了一条松软的织锦靠背,伺候着孔颜从床上坐起道:“也快中午了,二爷这时请安倒不便时辰了,想是得要用过了中饭再去,少夫人不如早坐起小半个时辰,也好和二爷说话,反正也到用中饭的点了。” 为了怕下身见血,她每日除了三餐饭食可以坐起身,余下时间都是平躺在床上,能多坐一会儿是一会儿,且沈大夫也没说不行,想来是无甚大碍的,孔颜这就任由冯嬷嬷扶她坐起,顿感躺僵了的身子松活一截,不由喟叹道:“我每日就盼着用饭的,总算可以坐一会了!” 冯嬷嬷拿了短袄给孔颜披上,心疼道:“少夫人再忍一下,还有半月就过去了。” 这话才落,只听魏康的声音突然介入道:“从上月暖炉会就一直躺着了,现在还要再躺上半月!?”说时人已挑帘而入,径直走向沈大夫,“你到底怎么看诊的!?” 说话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清冷,语气中却带有明显的问责意味。 沈大夫见魏康换了一身家常棉袍过来,又是低品小吏常穿的青色袍子,对方才那周杀伐之气的震慑不觉缓解,却未料一口气尚吁了一半,魏康已挟怒向他而来,心里顿时打起了边鼓。 他也算是府中的老人,虽未卖身为奴到魏府,不受家主的杖毙发卖,但魏家在河西一向有特权,掌握当地一众官员的生杀大权,何况他一个白衣庶人? 犹是如今魏成已成了废人,魏康却如蛟龙飞天之势,不到一年的时间猛然窜起,近乎已取代了魏成在军中十年的影响力。此外,魏康又做都虞侯掌责罚多年,就是他素来在府中也耳闻这位执法时不经情面,眼下又是二十五好不容易娶妻孕嗣,若这一胎有点问题,魏康难道不会问责于他?并且以魏康今日之地位,要向军中执法一样对他问责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一番问责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却难免一怒之下让他脱了半身皮! 沈大夫到底让魏康刚才那一身装束骇然,又受了府中这些年关于魏康刻薄的传闻,一刹间只想到最坏结果,忙伏地解释道:“二爷,二少夫人当时吸入大量的禁香,李少夫人和大房的柳姨娘都因此滑胎了,二少夫人已是万幸能保住胎儿。”终归是常年混迹在后宅之人,饶是这些年魏府后宅一直风平浪静,起码的琢磨人心还是有的,这一开罪完立马找了好话道:“不过二爷还请放心,二少夫人已经完全稳下胎,小的之所以建议再躺半月,也是为了小心起见。” 一语说罢,深恐不够,沈大夫又补充保证道:“孕期足三月后,只要二少夫人不再接触禁物,或有跌倒一类的危险,孩子生下后便不会胎中带来的不足虚弱之症。” 魏康要的就是保证胎儿产下后无不足之症,又见他突然发难之下,沈大夫忙是惶恐应对,所言应是非虚,终于敛了一身戾气,颔首道:“沈大夫,你是府中供养了二十年的老大夫,我自然信得过你的医术,请起吧。” 沈大夫闻言心下苦笑,若是信得过又怎会一来就喝斥他医术不精?只怕这一胎有任何一点差池,都会算在他的头上。不过心头虽苦若黄连,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的恭敬起身应道:“是,二爷。” 魏康不语,走到炕前,撩袍坐下,才询问道:“少夫人有孕期间,我可有何忌讳到的?” 沈大夫现下已知只要做到医者本分便可功成身退,倒也去了几分诚惶诚恐,这就一旁垂首道:“二少夫人到底受了毒物所害,是以寻常有孕之人禁房事前三月与后两月即可,不过少夫人却需到禁到头五月。另外,近月来切勿情绪起伏过大,最好不要受到刺激,以免又影响胎儿稳固。” 魏康点头示意记下,接着又问了一些饮食起居诸事,待得足足一刻钟后,方罢手了允了沈大夫离开,他则绕过屏风径自进了里屋。 孔颜靠坐在床头,一直注意着屏风外的动静。听到魏康先是对沈大夫发怒,复又详细问了一应情况,足以可见对腹中胎儿的重视。心里不觉没来由地一松,随即又是好笑,这个孩子也是魏康的,且还是第一个孩子,又怎会不重视? 正摇头好笑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妨魏康突然转入里屋,满目欢喜被撞了个正着。 她在魏康面前素来端庄自持,少有几次情绪外露,也是受他欺辱所致,从未有过这样的喜笑颜开。何况还是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自乐自笑? 抚着肚子的动作在脑中闪过,孔颜脸上笑容骤然一僵,就想起她曾经当着魏康的面义正言辞避孕一事,眼下却又这样一幅欢喜不已的样子,委实是有些自打了嘴巴。 反应过来这一茬,孔颜连忙掩饰道:“不少人都有过‘说曹操曹操到’的时候,没想到妾身今日刚说二爷要回来,你就回来了。”说罢只觉话头牵强,这又干笑两声道:“妾身倒觉得挺有趣的,二爷可觉得是?” 魏康本已忘了此事,此时听到孔颜提及,不由审视的看向孔颜。 沙甘二州局势动荡,他不得不延迟回府。 但不论如何延迟,冬至前必须回到凉州,原因无他,就是孔颜口中的冬会。 而再深一层,也确实有斩杀吐蕃三王子得胜而归的原由在。 可孔颜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她怎么会知晓这一点? 府中唯一能明白冬会重要的女眷只有一个,那就是陈氏! 难道…… 魏康微微眯眼,眼中习惯性地闪过一抹戒备的冷芒,却不及目光彻底沉下来时,忽而触及孔颜覆在手下的小腹,目光不觉一暖,心中的怀疑也随之消去,也自然念及孔颜自个儿的出身,不由暗道了一声陈氏果然好眼光,口中却是顺着孔颜的话道:“恩,你说的是。” 语声如常,不见半分讽刺。 可这句话分明一听,就知是没话找话,魏康竟然还回她了!? 孔颜登时难以置信的微瞪眼睛,看着走过来的魏康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魏康不同往日的软和态度,冯嬷嬷和英子却是相视一笑,眼中都带了了然的笑意。冯嬷嬷更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想着孩子最是容易拉近夫妻的关系,眼下让二人单独说会话比什么都强,于是告了一声备中饭的事,就带了英子一起福身退下。 一时间,满室静谧,唯有药香弥漫。 看着凝立在床前的魏康,孔颜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陌生。 说不上为什么。 人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身常穿的圆领青袍,惯有的严肃刚硬面庞,只是人黑瘦了一些,不知可是这个原因,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似乎他的人比两月前更深,更沉稳,或是更冷静了? 心下越想越感莫名其妙,孔颜摇了摇头,只道自己估计是让魏康突然出现,又是一身不易看清容貌的甲胄影响了,这便要随便找了话说,却不想魏康蓦然出声道:“辛苦了。” 孔颜一怔,难掩诧异道:“二爷?” 魏康侧首轻咳一声,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不习惯当下,一如孔颜对他突然的转变讶然。 不过也就这一瞬,魏康已凝视过去,语声沉缓道:“过去且不提,你以后只要一如既往,我不会负你。” 说完,负手立在床前,沉默看着孔颜,似在等候什么。 然而又一次不等回应,已然霸道的决定一切,只听他道:“我去何家一趟,一会儿有东西运来,你收着便是!”话略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孔颜平坦的小腹,犹豫说道:“晚间,我再陪你用饭。” 这一次说完,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 Ps:晚成这样了,不晓得说啥了,下章太晚的话,大家明上午看吧。 ****RS 第七十二章 交换 若是先前还以为魏康疾奔回来,是为了洗去一身尘垢,并去煞为给陈氏请安。现在,有了魏康这一席话,以及先去何家的举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孔颜靠在床头,望着魏康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心下已是了然。 果然如冯嬷嬷说的,孩子能给她带来无尽的好处。 如今这个孩子还尚在腹中,已让魏康第一刻赶来看孩子的安危,甚至也因着孩子竟给了她一个承诺。 这样很好,腹中让人新奇的小生命,不止应有她的疼爱,也需要魏康这个父亲的爱护。 不知可是魏康表现出的重视,她因了暖炉会一直未放下的心,骤然间得到了宁帖,心底对孩子平安出生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心思舒朗间,冯嬷嬷突然疾步入内,焦急道:“少夫人,二爷怎么就走了?” 听到冯嬷嬷的问话,孔颜不由沉默,继而说道:“二爷去何家了。”想到冯嬷嬷最关心的事,不觉加了一句道:“他说晚间再陪我用饭。” 有了最为关心的一句话,冯嬷嬷脸上的担心顿时一扫而空,另唏嘘道:“二爷这样,只怕夫人那里……” 一语未完,声音已低了下去,然而后半句未说完的话,却并非冯嬷嬷一个下人可以干涉,即使连孔颜这个做儿媳妇的也无法插手其中,主仆二人默契的止了话。总之,魏康走失八年的事已是公开的秘密,他从战场下来先去给养母请安也无可厚非,毕竟生恩与养恩孰重孰轻,谁也难以说个清楚。 揭过这一茬,孔颜没有想到,孩子的到来带给了魏康的转变远不止于态度上。 中饭一刻钟后,正要服用了滋补的保胎药重新躺下,英子就慌张的跑入里间屋里禀道:“少夫人,二爷的行李被抬进来了!”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着,一边已忙放下挂着的床幔。 英子一向沉稳,少有这样慌里慌张的时候,不过是魏康的行李送到,她有什么好慌张的? 孔颜端着药碗不解,正要撩帘说话,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转了进来,在旁伺候她服药的冯嬷嬷和宝珠齐齐惊呼了一声。她隔着青莲缠枝床幔看去,只隐约可见六个抬着箱子的模糊人影,不过依稀却可从身形看出六人皆是男子,心里同样忍不住一阵惊慌。 冯嬷嬷勉强压下慌乱,色厉内荏道:“大胆!竟敢擅闯二少夫人寝房,还不速速退出去!” 六名抬着箱子进来的士兵却不予理会,待到将三个箱子稳稳当当的放下,其中一人才抱拳说道:“这是将军让属下亲自交给二少夫人收下的。”说罢整齐抱拳,“属下告退!” 转眼,六人纷纷退了出去,屋子中只剩三个一字排开的漆红大箱子。 孔颜想起魏康临走前留下的话,一把撩开床幔,将汤药碗递给英子拿着,吩咐宝珠道:“你去把箱子打开!” 宝珠好奇心强,见已然无事,这就应声而去,却刚掀起第一个箱子的一角,她猛然后退一步,双手捂唇低呼,“天啊——” “怎么了?”孔颜不明所以。 宝珠吞了吞唾液,道:“少夫人,您看!”说时,重新上前一把掀开箱子。 室内一霎沉寂,只有珠光流转。 宝珠看了一眼孔颜,随即大着胆子逐一掀开余下两箱——只见三个大木箱里,珍珠玛瑙,翡翠玉器不一而足,更甚者金条金砖压了满满一箱! 这一刻,主仆四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饶是她们早已见惯了京中显爵之家的浮华奢靡,更是见过了孔颜陪嫁的一幅幅价值千金的古董字画,可那些到底都不是明晃晃的金银珠宝一类的黄白之物,眼下一室金银之物,如何不让人震撼? 冯嬷嬷率先回神,惊喜道:“少夫人,二爷这是真要把二房的家底交给你!” 孔颜明白冯嬷嬷的意思,二房的私账不过每月数百两收支,可是魏康身为河西节度使之子,又当值近十年,二房无论如何也当有一定的家底,是以冯嬷嬷一直为她没能真的掌了二房账目耿耿于怀。只是想到父亲曾因大周各藩镇常年有内乱震荡,感慨过将士不仁以战争牟利,心里已隐约猜到这三箱金银珠宝从何而来,却不坦言告知,只道:“嬷嬷,让人抬到书房,等二爷回来再说。” 虽道明是让孔颜收着,但万事以魏康为主,总是不会错的,冯嬷嬷应允了“是”,依言而行。 一应事毕,孔颜服药躺下,药效很快袭来,她昏昏沉沉的有了睡意。 却一直沉睡不过去,脑中不断的都是那耀人眼球的三箱金银,心底有两个声音不断在耳畔萦绕。 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从沙州百姓处得到的不义之财;另一个声音则在说,这是从吐蕃百姓手中抢夺来,行径一如当初吐蕃入侵他们大周般。 她的心里十分清楚,大周如今军士皆是如此,魏康会这样亦无可厚,却不知为何一想到腹中的胎儿,而魏康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她就纷纷扰扰入睡不得,耳边总是回荡着沙州百姓的哀嚎。 这样不知反反复复过去了多久,她终是不抵药效朦胧地睡去。 可一脑子的纷扰思绪,梦中也不得宁帖。 正迷迷糊糊间,隔着一层亵/衣的小腹似有一物在游走,心中一惊,猛地睁眼,手也惊骇地抓了过去。 一只粗糙的大掌被她按在手下,惺忪的眼中也映入了床前之人——竟是魏康坐在床前,将手身进被褥里抚摸她的小腹!? 孔颜重重吐出了一口气,心下一松,这才惊觉吓了一身冷汗,没好气道:“二爷,你做什么呢!” 孔颜一句说得平常,只是下意识的抱怨,魏康却听得目光深沉了下去。 他在做什么? 魏康默声不语,只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被他强娶过来,带给他无尽好处的女人。 绝色的脸庞,美丽的身子,是他给自己多年独身的最好补偿。 废王赋一事,她的父亲助他谋得正职,也让他顺理其章的接管了户籍、赋税、俸饷等一应经财之事。 也正是有了同调粮食之权,他才能押运粮草去沙州的路上,救下魏成,最后谋得了一军统帅之职! 至于临行前的那一日缠绵,他也不过顺从男人之心,为了孔颜那一句吉利之言和统帅位置的契合而动了欲/念,却没想到她真能在那一日怀上子嗣!更在大房出事,他需要一个孩子的现在怀上子嗣! 这一年中,一件件一桩桩的顺势,似乎都有着她的影子,不过既已嫁于自己,她何当如此。 但是,到底念及孔颜一个千金大小姐放下面面的侍疾,以及她腹中有着自己想要了多年的子嗣,魏康看着孔颜的目光终归是带了少见的暖色。 他一把反握住孔颜的手,然后一起覆上孔颜尚是平坦的小腹,想起先前询问孔颜身边近身之人时,听闻孔颜至今仍担心不能保住腹中的胎儿,遂温言道:“看一下孩子,它长得很好,一定会平安生下来的!” 孔颜正被魏康突然一把握住手发愣,心里可能是因着下午的纷扰,或是这被吓醒而生恼,正不愿意与魏康太过亲近,却不料魏康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一喜,仿佛找到了这一月之间和自己唯一有共同之言的人,忙惊喜道:“你也感觉到了?嬷嬷和沈大夫都说,孩子还没成型,不会有胎动的感觉,可是我这一月来真的感觉它在长大!” 话中是掩不住的欢喜,以往水雾雾的眸子,这一刻也满是为母的喜悦。 而说的每一个字,看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在诉说她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与喜爱。 没有半点的勉强,更没有因为下嫁而对孩子的厌恶,只有浓浓的欢喜,仿佛这个孩子也是她期盼已久的一般。 看着,魏康目光不觉再次暗沉了下来,似有陌生地望着孔颜欢喜雀跃的脸庞。 孔颜兴奋地说完,却久不等魏康回复,一回神,却见魏康惊奇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她笑容一止,就想起方才差一点就是那手舞足蹈的言行,孔颜登时回过神来,忙挣出自己被握的手,见屋子里已经有些昏暗,想是快到掌灯时分了,这就随意找了话道:“二爷,快晚饭了,今日应该有洗尘宴,你不去可好?” 一句话将魏康从思绪中来回了现实。 魏康再轻抚了一下孔颜的小腹,抽回手交代道:“明日有大宴,所以今日没有洗尘宴,不过回来时我已去正院请过安了,晚间再去父亲的书房一趟即可。”说到书房,想起被抬回书房的三个箱子,沉默了一下 ,他突然起身,负手看着屏风道:“我知道你在河西七州都有不少庄子,在京畿之地还有米铺,我想让你以为孩子祈福的名义,在年前将你名下的粮食救灾沙、甘二州。” 终于将一番话说完,魏康猛地回身,目光紧迫的盯着孔颜道:“那三箱从吐蕃夺回的钱财,你就当是我对你嫁妆的补偿。” **** Ps:感情过渡真的太难写了,对于食言只能抱歉,这个周末2天,一定一直码子更新!不会拖欠了的!另外谢谢海水清凉、懒猫软趴趴、LIZZY、vfgty、阿眯的粉红支持,以及王之炎的打赏!谢谢! ****RS 第七十三章 相陪 那一日魏康的话,让孔颜愕然,却也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希望孩子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 即使深知这一类的乐善好施之举,多是为了官声与民声,以往在京城的时候类似的举动已是司空见惯。 但是,她亦深知“水至清而无鱼”的道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至少这是有益于沙、甘二州的百姓,而且她身为孩子的母亲,她相信魏康的为父之心,在这之中必然含有一份对孩子的祈愿。 在前一世,她曾出资修缮茅坪庵,并允主持老尼收养弃婴,十二年下来,茅坪庵从最初的一老一小两尼,到了后来已有女尼共六十三人。是以,每当她想起重生的离奇际遇,总不免认为与出资庵堂有关。心里有着这样的认知,又自得知有了孩子,便一直存着为腹中孩子谋一份福报的念头,倒算是与魏康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有了这一番心思,孔颜很快把济民祈福的事给冯嬷嬷说了,让之联系一众庄子、铺子管事济灾。 民间有言:春华秋实,夏长冬藏。 颗颗饱满的粮种,经过一个夏天的雨露与阳光的滋润,在秋天得以丰收。 而冬,正是将这些粮食收藏在仓廪的季节。 在充足的仓廪储备下,不过一月之间,济粮已被运到了沙、甘二州。 最底下的庶人百姓,他们的愿望从不多,济济一生也只为求得温饱。 毫无疑问,当十数万灾民陆陆续续收到济粮之后,孔颜的声名响遍了整个河西。而相对的,为沙、甘二州报得大仇的魏康,其赫赫声名也得以水涨船高。 只是,这一场声名鹊起之下,孔颜的嫁妆也为此折了将近一半。 钱帛动人心,冯嬷嬷看着每日如流水花出去的银钱,心中到底不舍,好几次欲劝了孔颜可以到此为止,但看着近来日日都会相陪一会的魏康,这到了嘴边的话不觉又咽了回去。后待有沙州的百姓为孔颜立长生牌,万民联署为孔颜母子祈求平安的消息传来,又见着这田地、庄子、铺子等一应不动产皆还在,也就渐渐歇下了劝说的心思,只安慰自己说再坚持到大年过完就行了。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孔颜的身子早足了三月,掀开柔软的白色亵/衣,便可见微微凸起的小腹。 以往只是躺在床上,用心感受腹中胎儿的存在,现在却肉眼可见它的成长,生命孕育的新奇与血脉相连的感动,让孔颜惊奇而又欢喜,也格外的珍惜它的存在。 出于这种珍视之下,眼见外面整日整日的大雪,地面即使每日都有人清理,却不出一个时辰又乍起了一片白,于是生恐雪路地滑摔了腹中的孩子,便也不敢外出,只在屋子里稍作走动。 日值大寒,天越发冷了,早上起来只感嗖嗖凉意。 偏生这日,素有室内不生火,且窗户大开的惯例。若是寻常惯例倒罢,只是这日熄火开窗,是为了把蜷缩在屋内的虫子冻死,以免来年春天居室里有小虫繁衍生息。孔颜一贯就怕那小虫,想到和虫子同处一室内,便觉一个劲儿的坐立不安,于是牙一咬,就让冯嬷嬷依了往年的惯例来,她则披了斗篷在屋子里坐着便是。奈何打算虽好,却架不住西北风猛灌,屋子里阴冷阴冷,不过开窗片刻便已冻得缩手缩脚。 冯嬷嬷让英子端了早饭后的红枣茶过来,便见孔颜扶搭着宝珠的手,在屋子里跺脚而行,一看便是冻着了。 冯嬷嬷忍不住念叨道:“少夫人怎在外间走动!这窗户开得大,留神西北方厉害,受了风寒可不得了!”说时,已忙转身从英子捧着的托盘上倒了一杯红枣茶。 红枣茶刚从茶炉里煮了出来,经过厨房走到上房这一段,沸腾的茶水微微冷却,捧在手中只觉暖意阵阵,不由在手中捂了一下,这才仰头轻啜了一口,清香温热的茶水立时顺喉而下,腹中随之一暖,孔颜舒服地喟叹道:“里屋有屏风挡着,是要暖和不少,可却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致。” 宝珠陪着孔颜外间吹风,早冻得手脚冰凉,不由嘟囔道:“院子里光秃秃的,就一株槐树,有甚好看的!” 英子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屋中的束腰圆桌上,无奈地瞥了一眼宝珠道:“亏你打小伺候少夫人了,不知道少夫人是想到外面走走么!” 宝珠朝英子吐了吐舌头,扭头就对孔颜道:“少夫人,沈大夫都说仔细些就可以,再说有奴婢和英子扶着应该不会有事的。” 孔颜捧着茶杯往圆桌旁走道:“雪地是冻过霜的,到时脚下一打滑,你们两个小妮子能扶得住我!”说着这话,就要在桌旁坐了下来,魏康披了一件黑色大氅走了进来道:“沈大夫也让你多走动一下,再说没几日就要过年了,到时总要出去。” “二爷。”等魏康一说完,冯嬷嬷带着英子和宝珠二人屈膝行礼。 孔颜如今月子浅,行礼倒是没甚不便,也随之行了个礼道,站在桌旁问道:“二爷,这是从哪儿回来?” 她现在有着身子,和魏康同房不便,因此自冬至前一日回来后,魏康便歇在了书房那边,加之她嗜睡,每日不到日上三竿便是不醒。如是,往往她起身时,魏康已不在院子里了。 当下便就此随口一问,不过是想绕了魏康的话不应,却没想到魏康走了过来道:“今日大寒,衙门里都停了火,把门窗都打开了,也无人有心思做事,所以就回来了。”说着顿了一下,神色一贯的严肃道:“罢了,我正好闲来无事,就陪你走一会儿吧,也用不上担心扶不住你。” 孔颜却听得眼睛一亮,魏康雪中行军都是有过的,要扶住她简直轻而易举,当下心中对外面的向往立时压过了一切,兜上斗篷上的风帽就点头道:“好,那就到外面走一下吧!”言语中是掩不住的兴奋,更是一点思考犹豫也无,仿佛一直不出门便是在等他的邀约。 魏康微微一怔,旋即嘴角志得意满的微微一勾。 **** Ps:明天继续补更。这两天更晚了,是因为总觉得写的不对味,今天这章也是,希望明天的有起色。最后,谢谢lisa450和vivian_wqy的谢谢书友17140163、小鸭子的读书、书友100110130442856、☆灬唐◎瑶瓷四位位亲的粉红支持!鞠躬,谢谢!RS 第七十四章 执手 这时日值巳初,冬阳刚升起来,天色很好。 河西的冬天与别处不同,有阳光的时候,风雪也不见停,仍旧下着疏疏落落的小雪。 连日累月不停地下,入眼一片雪的银妆世界。 孔颜从小雪到大寒这日,算起已经整整两月未出门了。 一出院子,只感神清气爽,人和心都好似要飞起来了,连英子她们没有跟在身边也未察觉。总之,一旁有人为她撑伞,此刻是谁并不重要,她只一味沉浸在雪中哺阳的乐趣里:偶尔有一片落雪飘覆睫毛上,酥酥痒痒,她好玩地煽动眼睫至雪化落;或是轻轻哈出了一口气,看着白雾在眼前袅袅而起,亦展颜一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为这些而欣喜雀跃。 犹记往年大寒的时候,室内也停了生火,她便和嫂嫂、堂姊妹们相约户外哺阳游乐,投壶、斗花、抛球等娱乐玩耍个遍。其中,斗花一乐她最是喜欢,原因为他,其它游耍她不一定能次次都赢,只有这一项能稳稳取胜,要知冬日可不比春时日暖,越是名贵的花草越是难以反季侍弄,她却偏生最擅弄这些娇贵的小东西。就是后来去了茅坪庵山上也不曾拉下喜弄花草的习惯,也正是因此她才招惹了…… 念及前世的下场,心情也坏了起来,渐从自得自乐中回了神来。 一抬头,才发现四下阒若无人,只有她和魏康并间相行。 注意到魏康,倏然想起自己这一路仿若踽踽独行,全然忽视了难得看在孩子面上做回善的魏康,又见整个人在外为她撑伞,虽一向有人为她撑伞惯了,也见过父亲为王氏撑伞,心下并不觉有何不妥,只是不觉已下意识的客气道:“有劳二爷为妾身撑伞,不如妾身自己来?” 魏康一直留心着孔颜的脚下,听到她突然出声,意外的一轩眉,看向孔颜半掩在风帽里的脸,沉默了一下,道:“无事,走吧。” 声音是素有的沉缓清冷,只是经过这次出征后,声线越发的低沉了,几乎寻不见一丝起伏,每次听到总让孔颜怀疑当初在回廊上情绪暴怒的人并不是魏康。 不过此时听着魏康低沉的话语,加之盯着她那半晌的沉默,孔颜不由生出了几分不自在,觉得魏康的眼神与说的话都有轻哂之意,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作势一“咦”问道:“二爷,这是哪儿?怎么走到这里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四下一望,却是真生了疑惑。 只见二房的院子已远在脑后,方圆百步之内不见屋宅,只有前方一条长巷,放眼无一个人可见。 魏康领着孔颜走入这条巷道,说道:“这处走过去,就是后园子的外围,一向来的人少,地上不大滑。” “不大滑?”后园子的外围她明白,就是暖炉会那个园子的再后面,估计都挨着魏府的外墙了,想来是无甚人,可是为何不打滑……孔颜念头一转,已不觉疑出声来。 魏康却不再说话,径直引着孔颜穿过巷道。 巷道狭小,并肩而行时不免擦肩。并非未予魏康有身体碰触,只是四下太过寂寥,唯闻落雪簌簌有声,心里怪异,又问出一声不予理会,便执拗地专注脚下,也不再去理会魏康。 巷道和来时府中的路面一样,积雪早让粗下人们清扫干净,不过路面却也冻凝了,十分地滑溜,走起来必须多加小心。 不大滑……轻扫过的路面……冻得更滑了…… 魏康的意思竟是……孔颜恍然大悟,一时惊讶低呼,“唔——”听到声音反应过来,连忙捂唇窥向魏康。心想声音不大,魏康应是没有听到。 此念还未转完,魏康蓦然转身,低头问道:“怎么了?” 孔颜本欲脱口说:你倒是下细,却发现魏康不是英子她们,这样说未免太过调侃,只适合同亲近之人说,她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有风灌入口里。” 魏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孔颜见魏康转过头去,她正要重新仔细脚下,不妨真是朔风乍起,咆哮而来。 正在巷子里,本有穿堂风,朔风再是一起,风力急遽强劲,巷子左右两面墙上积雪兜头落下。风刮起这雪粒子,打在面颊上生疼生疼,吹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孔颜紧闭双眼,等待风雪肆虐过去。 片刻之后,却是无风无雪,心中隐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他一手执伞,一手展开墨黑大氅,疾风劲雪没于他的身后。 挟着雪粒子的风愈起愈大,终有风息从漏缝吹了进来,风帽一个不慎吹落下来,一张桃花面颊露了出来。 她穿了一件大红羽缎斗篷,两月的滋补汤药将养着,两颊比过去肌体微丰,气色愈发的如雪中红梅,白里透红,映着锦缎红光滟滟生色。 望着这样一张脸,虽是严冬,却胜若三春盛景,旖旎无限。 一个恍惚之间,仿若回到第一次在马上的惊鸿一瞥,绝色佳人荣光神色,天地皓雪也为之失色。 谁又想到,一年之后,如斯美人伏于他身下,供他享男女之/欢,为他百般受苦孕嗣。 一如谁也有想到,魏府嫡长子不良于行,他取而代之斩获军功。 美人与权势已握入手中,曾经弃他的人可有后悔? 不过…… 他微微一抿薄削的双唇,这一切已然太过不重要。 一念闪过,手上松开,油纸扇瞬时落下,空置的手一把揽住大氅下的美人。 果然是一美人,即使孕有他的骨血,依旧纤腰楚楚,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拦腰而折,让人不禁生疑身上余下之处的丰润肌体如何长成。 听到伞柄落下“蹦”地一声响,孔颜循声看去,口中惊道:“伞……”掉落两字不及出口,只感腰间一紧,便是一个旋身,她被带入墙角,随即眼前一黑,大氅遮天蔽日的覆上,风雪再次被阻隔在外。 然而,也因这失去视觉,感官被无限放大,“咚——咚——”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声声入耳。周围也太过安静了,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心跳,只知道兜头兜脑的全是他身上熟悉却陌生的气息。也说不出是什么气味,和她认识的所有香气都不一样,似乎有些许风雪的寒冽气儿,清清冷冷却猛烈强劲。 纷杂心绪犹在继续,风息却不知何时停了,挡在她头上的手臂来了下来,光亮重新回到眼中。 孔颜微微抬头,两人站的很近,她只看见抿如刀刃的薄唇。本是对男子有本能的抗拒,更是厌恶男女之间欢情,此时因着眼中只有那一双唇,不期回想起在沙州那日的唇舌相交,心口立时泛起一股难言的恶心,她嫌隙的偏过头,目光平视,不期然触及魏康的肩头,墨黑大氅已是覆上了淡淡一层白。 蓦然想起魏康刚才的举动,孔颜不觉一怔。 软玉温香在怀,数月未有情事,身为男子如何愿意放手? 只可惜时不对,地不对,人更是无法。 魏康松开禁锢在孔颜纤腰上的手,旋即转身,拾起掉落在不远处的油纸伞。 孔颜目光随之移动,她怔怔看着魏康的背影——发髻上,大氅上,好像从头泼了食盐口袋,撒了一身的白。 前世今生三十一年,似乎除了父亲以外,这一次是唯一有男子不顾己身得护着她……是么? 孔颜神情恍惚,心中莫名生出一抹异样,目光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追随着这抹身影移动。 魏康撑着伞一回头,便见孔颜望着他出神,眼里是显而易见的震荡与迷茫,心中不觉微有所漾。被出身高贵的美人似含情的仰望,虽比不上被翻红浪的滋味,却也是别有一番风韵在。 如此,四目一及,两端相望。 孔颜骤然回神,发现自己竟望着魏康出神,且还被他恰然所见,到底是非淑女所为,脸上微微一烫,只念及魏康适才的挺身相护,虽也知道十之八九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但是魏康不是父亲,更不是冯嬷嬷她们,她总要告谢一声才是,于是顺着微红脸颊低头的一刹,就此说道:“多谢二爷方才相互。”柔声细语,好似珠落玉盘,极是悦耳动听。 魏康却神色一敛,冷淡道:“走吧。” 似乎察觉魏康瞬间的冷然,又似他本来便一直如此,孔颜暗暗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随着魏康复又缓步前行。 巷子虽长,犹有尽时。 走至巷尾,眼前豁然开朗,入目一片茫茫雪园。地方不大,四隅一望,至多一亩。但园子里却是绿树红花,有岁寒不雕的苍松翠柏,亦有凌寒独自开的腊梅,一只六角小亭掩映其间。在这冰天雪地里,在这寂寥无人之下,都显得幽美而恬静。 孔颜一刹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她居然在魏府看见了红梅翠柏,还有赏雪看梅的凉亭。她情不自禁地拾阶而下,走入雪园之中,却一步初落下,只听细碎的“吱嘎”一声,脚瞬间如陷泥泞,地面的积雪已淹过了脚踝上一寸。 居然积雪如此之深? 孔颜愕然,看着陷入积雪之中鹿皮小靴,不知如何是好。 有积雪的路面虽是不滑,但过深的积雪行路不易。 正犹豫不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入眼前。 **** ps:感情不好写,见谅这么晚。另外谢谢悠然卍的粉红支持! ****RS 第七十五章 闲言 孔颜错愕抬头,难以理解魏康如此欲以何为。 魏康撑伞立在左侧前,皱眉解释道:“这里以往两三日打扫一次,积雪不会有这么深。”一语言罢,他就伸手握住孔颜的手,然后将油纸伞塞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向花树走去。 一只手被强行握住,一只手被硬塞了伞,何其霸道的一个人,全然不顾她的意见,连一声解释也没有。 孔颜咬唇,强势的态度不觉忆起前世,寻得美景的悦然心情骤减。 一步跨出,久不等孔颜跟上,魏康加了一句道:“积雪太深,你踩着我的脚印走。” “恩?”孔颜不明所以,顺着魏康的目光看去,只见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个深陷的脚印,距离正是她一步的远近。 心中一眼明白,孔颜一怔,抬头看向魏康。 不论魏康是出于何种原因,也不论他曾有施暴的举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伞柄,压下心底下意识涌出的抗拒……魏康是一个能庇护妻儿的人。 妻儿—— 忽而念及这两个字,孔颜心中猛地一烫,顿时乱如麻团,不知从何思忖起。魏康却紧握她的手,携了她缓步往前走,一个脚印一个步子,小心而坚定地护着她。 风息又起了,如吼咆哮着,四周万籁俱静,一片雪色苍茫。 在毗邻府邸围墙的一方天地之中,只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却有一黑一红两个人的身影。 黑衣是男子,高大挺拔;红衣是女子,娇小玲珑;他们一前一后,右手相握而行。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然而,再温情的时刻也终有过去的时候,例如现在。 刚无声走进松柏红梅的掩映中,意想不到的窃窃私语声划破了幽静的天地。 有一人小声地说道:“……二少夫人可是衍圣公府的嫡出小姐,怎么可能……” 听到自己的名头被提及,孔颜不禁脚步一顿,侧耳倾听了下去。 “怎么不可能!”有尖细的声音断然把话一切,恶意的言语像是风刃生生刮着耳郭,“正因为她是孔家的千金大小姐,才会更不甘心嫁给二爷!”声音变得掷地有声,“天下人谁不知道最权势的是皇家,最显赫的是定国公府蒋家,而最清贵的就是衍圣公府孔家!你认为她能甘心从堂堂定国公世子夫人,变成一个五品的武将夫人么?更别说她还有几辈子都咀嚼不完的嫁妆,只要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二爷!” 不过下意识地一听,却没想到会偶然听到下人的闲言碎语,更没想到她们的言语竟不掩饰对魏康的诋毁。 虽然从未探究男子的心里,但也知道这样的言语,天下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接受。 孔颜心里想着,不由悄然魏康睃去。 却见魏康仿若无事人一样的听着,没有一毫震怒的神色,也未打算发作了这些大胆言论的粗使侍婢,反倒面不改色地随她听了下去!? 孔颜讶然,正意外地窥着魏康,不妨他突然凝目看来,目光隐晦幽暗,似要将人的想法彻底看透。 孔颜身边的男子都是文质彬彬一派斯文,见魏康连目光都霸道的似要把人看透掌握,心中难免不快,当下敛了关切的心思,暗道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多管闲事,却不想后面说起一个让她恨得浑身发抖的人。 只听有人接过话头说,“当然不甘心了!二爷现在是比以前显赫了,可能和定国公子世子比么?据说定国公世子貌比潘安,才高八斗,在今年春天殿试上更是一举夺得殿试榜首,成为咱们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爷!” 话音未落,似不甘心被人截了话,刚才那个声音又抢回话道:“定国公世子和二少夫自幼定亲,两人不但门当户对,而且两小无猜,这男女之情怕早是有了!不然皇上欲将当朝长公主下嫁,他为何还要冒着失去皇恩的风险婉拒?”语气又酸又妒,说起话来越发大胆,“自己中意的男子这样对待,二少夫人还能按耐得住!?” “小声些!”最先响起的那个声音提醒道,“不管她怎么忘不了定国公世子,肚子里总怀着二爷的孩子呀!” “孩子!?”嫉妒的女声不屑道:“谁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说着声音兴奋了起来,“二爷替大爷挡得那一箭,差点就一命呜呼,哪有什么劲儿使力?要知二爷上月还在服药呢!”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兴奋地都发抖了,“你们还记得九月,二少夫从沙州回来的事吧,她去时用了五日,回来却花了十日!其中在一个叫云阳馆驿的地方更是住了整整两日,而且还好巧不巧,本应该在京城的定国公世子,却在同一日也出现在云阳馆!如今算一下二少夫人肚子的月数,可不刚好和在云阳馆下榻的时间吻合么! “行了!快别说了!”一直警醒的那个声音焦急道:“隔墙有耳呀!万一被人听到可怎么了得!” 被打断的声音嗤笑道:“咱们三个就你胆小!真不知你怕个什么!” 另一个声音也加进来讥笑道:“傻子!这里二三十年前就被夫人弃了,又在府邸最深处,出了这一道围墙就是外面街上了,谁会来这里?就是那位二少夫人,估计还以为暖炉会那日的后园子就是府底了,哪里晓得穿过一条长巷子能到这?所以,安心吧,任是咱们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道小心翼翼的声音赶紧结束话题道:“好了,我担心行不!快中午了,咱们快把这收拾了,下午也轻松一下。” 另两人却丝毫不担心的哈哈笑道:“不知道二少夫人这次大肆济民,是不是想得个好名声来掩盖她和定国公世子的私情呀!” …… 恶意的言笑声还在继续,孔颜却失聪似的置若罔闻,耳边只发恨而恐惧地回荡着一个名字:蒋墨之!蒋墨之! 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魏康的目光随之一凛,侧首一看,却见孔颜一脸的惊惧,面上苍白若素纸,身子也摇摇欲坠地往旁倒下。 魏康脸色倏然一变,手上猛然一拽,将人揽入怀中。 “孔氏,你怎么了!?” **** ps:对于欠的一更粉红加更十分抱歉。我码字恨慢,一章往往数小时。这些不多说,这本真的是写文以来更得最勤的,所以这周绝对会补出来。另外,今天很重要事不能码字,就熬夜先写这点上传。但会争取晚上早点回家再码字出来。最后,谢谢vivian_wqy的粉红支持。 ****RS 第七十六章 彻查 孔颜只觉浑身瘫软,眼前的松柏红梅,都如水车一般,哗哗乱转。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蒋墨之怎么可能也在云阳馆!? 难道命运的轨迹真的无法扭转,她今生仍旧难逃与蒋墨之受诟病的下场么…… 孔颜的意识一黑,不住地要沉下去,任魏康揽着她如何呼唤都全无反应。 这三个喋喋议论的下人却反映强烈,猛地从重重花树中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不迭,“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冤枉!”三人声音惊惶失措,满口的语无伦次,又是伏罪又是喊冤。 孔颜一副神魂俱失的样子,看上去仿佛受了天大打击,魏康心下惊怒,这虽不是被言中的样子,却也绝非因受了污蔑而无法承受。了然之下,扶住孔颜腰上的手不觉就要生紧,却忽想起沈大夫的医嘱,不由担心孔颜万一有个好歹,哪还有闲心理会这些下人,当下一把打横抱起孔颜,对着这嚼舌的三人中一个就是一脚,“滚!” 魏康是行伍出身,虽只是随意一脚,却挟了怒火,挡在魏康脚下的一个粗使仆妇,顿时被踢飞到了三步之外,胸口大创,一口鲜血“噗”地一声喷了出来,霎时染红积雪覆盖的地面。 雪地冰晶纯白,鲜血猩红醒目,一白一红对比强烈得让人触目惊心。 可她前世受辱枉死何尝不让人触目惊心?甚至死后也怕难得清白,还要牵累父亲的名声吧…… 前世种种已成幻影,但是今生她还要继续受不清白之名,继续和蒋墨之那伪君子同受诟病,连累父亲,还要连累腹中的…… 孩子! 她的孩子! 孔颜猛地一震。 此事若不说清,孩子就要背负奸生子的罪名一辈子! 这一刻对孩子的维护,压过了所有一切,乃至认为不可扭转的命运。孔颜骤然回神,见被魏康抱着离开,她的心中一急,忙抓住魏康的衣襟,焦急道:“二爷,孩子是你的!我们不能让他一出生就背负这样的不白之名!” 听到孔颜只有对尚未出生的孩子担忧,魏康离开的步子一顿,眼睛微眯,低头目光探究的看着孔颜,审视良久,他蓦地道:“你的清白呢?” 她的清白……? 孔颜一愣,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那日扈从有五百之众,均是戍守边关的将士,将云阳馆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她根本不可能和蒋墨之有单独相处的时候。是以,魏康不会怀疑她腹中孩子的清白。 但是,她和蒋墨之自幼定亲确是属实,若蒋墨之真婉拒了皇上的赐婚,并从京城不远千里来到沙州,更是与她一起同在云阳馆的话,谁会相信她和蒋墨之不是彼此钦慕?到时有了一个钦慕其他男人的母亲,她的孩子岂不是要一直为此受诟病!? 一念闪过,孔颜一反素来的端庄从容,越发着急道:“不行!一定要纠察出来是谁在造谣!不能让孩子受我的名声所累!” 竟然还是只担心腹中的孩子,魏康沉默了一下,颔首道:“我知道。”顿了一顿,“沈大夫嘱咐过,你不能情绪起伏过大,一切先等沈大夫重新给你请过平安脉再说。”说时,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油纸伞,皱了皱眉,随即手上略一用力,已将孔颜的脸移到胸膛之中,这便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 孔颜正是焦灼,不想魏康三言两语便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她如三九天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心凉之下,彻底地清醒过来,挣脱魏康的胸膛,抬头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似没料到孔颜忽然发问,魏康眼底意外一闪,复又沉默点头。 孔颜深吸口气,又问:“冯嬷嬷她们也知道了?” 魏康看了一眼孔颜有些发白的脸色,沉声道:“不要多想,你如今不能费神,是我不让她们告诉你的。” 孔颜闻言一默,而后垂目道:“二爷操心了,妾身没事。”有些话不必多说,也不知该如何言谢,暂且就这样吧。她此言一完,话锋立即一转,语声坚定道:“让妾身下来吧,妾身有事想知道。” 魏康心知孔颜是要亲自询问流言之事,他瞥了一眼仍旧磕头不止的嚼舌仆妇,略思忖了一下道:“无需为此伤神劳心,我会处理的!”话是如此说,还是依言放下孔颜。 余下跪着的两人见孔颜走来,道是孔氏姐妹出手大方,待下人一向和善,说不定她们的下场还有转圜之机,当下以双膝匍匐到孔颜脚底下,死命磕头道:“二少夫人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都是听了其他人说的,才误信谣言呀!”这两人在一边死命的求饶,另一个被揣中胸口也不甘落后,撑着胸口作痛,也同样匍匐过来求饶不止。 孔颜看着她们磕头的地方逐渐染红,她闭了闭眼睛问道:“身为府中内婢,你们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这三人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立马争先恐后的抢答。 孔颜轻蹙二蛾眉,在三人脸上溜了一转,指向其中声音最小的一个道:“你说。” 这人一喜,连忙得令,诚惶诚恐地回道:“奴婢们真的冤枉,这些话奴婢们哪敢编造,奴婢们都是从大厨房那边听到的。”说着牙一咬,先顾了自己再说,“而且二少夫人应该听见了,奴婢一直都怀疑这些流言的真假,不信二少夫人会……” “呸!”话没说话,余下两人已一口唾沫星子呸了过去,骂道:“什么就你没说!这消息还是你前日最先带回来的!”说着转脸又对孔颜哭喊道:“二少夫饶命,奴婢们都是听了其他人谣传呀!” 流言往往是从最底层传起,看来这些话应该已传了好几日,而且都是从大厨房开始传散开的。 需要知道的已然清楚,孔颜不再看向磕头求饶的三人,她仰头望向魏康一字一顿道:“定国公世子真的有到云阳馆?” 魏康深深地看了一眼孔颜道:“恩,他来过。” 孔颜头一沉,两脚顿时站立不住,她一把扯住魏康的大氅,勉强镇定道:“查!一定要彻查清楚!” **** ps:亲们,昨天12点才回家,累惨了,第二更委实没写出来。本想一早更新,结果3个4点的闹铃都没听到,今天脑子里一片浆糊,这一章都不晓得怎么码出来的。给自己点个赞,居然还写出2000字。真要休息一下,晚上12点前再更新4000字。 最后谢谢书友140504060934503、密叶、vivian_wqy、sunnyclub、海水清凉五位的粉红支持。谢谢! ****RS 第七十七章 改变 她说完这一句,终是沉受不住与蒋墨之纠缠的命运,昏沉了过去。 许是自怀孕以来所见魏康的相护,她放任了自己彻底昏睡下去,她知道魏康先前的默不作声,在她已然得知之后,并他也当场撞上了嚼舌之人,魏康再不需有所顾忌,更有了一个很好的发难出口。 在魏康怀中昏厥地一刻,孔颜头一次有了对父亲以外男子的全然信任。 是因为腹中这个幼小的生命么? 脑中闪过此念,意识也随之模糊不清了…… 而她昏厥之后,这场疯传了数日的流言也终于掀起了波澜。 时近亭午,正是轮值换差的时候,府中的下人尽乎倾巢而动。在这一众人的目视之下,魏康一路抱着昏厥的孔颜直奔二房的消息,不到一刻钟内,如一场突降的大雪传遍了魏府每个角落。 然而,还在他们为此众说纷纭之际,王大已受魏康之命进了后宅内院,压着那三个嚼舌之人在大厨房的院门**生生杖毙。 三个人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大厨房,尸身也堆积在了人进人出的院门口,这一日阖府上下的中饭无法送出门。 与此之时,随着这一众人中饭的断绝,孔颜被流言中伤昏厥,魏康为此杖毙是非者,在一夕之间人尽皆知。不过当三五成群的下人,探头探脑地窥见曝尸在大厨房门口的三具尸体,谁都再无心思和食欲用中饭了,人人都自危起来。 他们谁也没想到,一直深居简出没有任何动静的二房会突然大肆动作,更没有想到竟会以孔颜昏厥的代价,引起魏康的雷霆震怒。而这一番未经过陈氏应允杖责内宅下人之举,显然不仅无视了陈氏这个当家主母的存在,也是明显地怀疑上了陈氏掌事之能,又或是根本怀疑此乃陈氏的纵容所至。 一时间,魏康诛罚无情深刻入脑,阖府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这一次流言已俨然不会同暖炉会一样,让时间逐渐淡忘去冲刷掉一切阴私。 天似乎预感到了这场风暴,到了申正时分,陡然黑得厉害,乌云遮天蔽日,老天爷像是被捅了一个大窟窿,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这个时候,屋子里早应了大寒停火开窗的旧例,无烟的火盆火炉已红红火火的烧着,一室暖意。 孔颜却犹在梦中挣扎,一会儿是前世她与蒋墨之在崖边纠缠,一会儿是今生蒋墨之突然出现面前,猖狂地让她别以为重生了就能摆脱。 她奋力奔跑,想要摆脱蒋墨之的纠缠,更想要摆脱前世的命运。可是,无论如何挣扎,却始终不得脱身。 难道蒋墨之真的也重生了,找她寻仇来了……? 梦中无人回应,她亦挣脱不得,直到有苦涩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灌入,她才终于能费劲地从梦魇中苏醒过来。 一睁开眼,只见床幔外人影晃动,是英子和宝珠守在外面,正要起身叫她们,魏康的声音隔着屏风从外间传来,“汤药都喝了,为何还不醒?” 沈大夫的声音回答道:“二少夫人汤药喝下后,二个时辰内醒来都属正常。” 魏康的声音沉默了须臾,再次响起,“你今日号脉后,又重新开了方子,可是她的情况又不好了?” 沈大夫轻声一叹,然后便听得他说道:“二爷,二少夫人的身体状况确实已大好,与寻常有孕的妇人无异。只是今天许听了……”没有说完,似有下跪的声音隐隐传来,方听到沈大夫的声音说道:“二爷,恕小的说句得罪的话了。” “你说。”魏康的话简短有力,透着担心。 孔颜的心也随之一紧,腹中的孩子可是有大危险了? 揣着一颗七上八跳的心,就听沈大夫说道:“二少夫人虽然身子已调养的差不多了,但她今日心绪起伏过大不说,且突然郁结于心。”顿了一顿,斟酌说道:“二少夫人心思过重,虽现在暂时无碍,但长此以往必定危及腹中的胎儿!” 沈大夫话一说完,屋子里陡陷沉默,一瞬间雅雀寂静。 孔颜亦沉默了下来,只平躺在柔软的锦被中,失去说话的欲/望,兀自沉浸猛然到来的纷杂思绪中。 沈大夫说的不错,自今上午听到魏康的肯定回答,她便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蒋墨之也重生了! 她和蒋墨之虽自幼定亲,却只在幼年时见过一面,自后二人根本无任何联系,有如陌生人。 可是如今,蒋墨之居然来了河西,甚至还和她一起出现在云阳馆。 这若不是重生,蒋墨之为何会不远千里而来? 巧合么? 心下苦笑,重新闭上眼睛,独自咽下无法对人诉说的苦中。 只是任她舔舐伤口的时间不多。沈大夫不知何时走了,有人在屏风后的外间禀告道:“二爷,若二少夫人醒了,请您和二少夫人一起去下正院。” 这话,是正院来人了。 魏康对正院的人一贯态度冷淡,此时亦如,只听他漠然道:“告诉夫人,二少夫人身体有恙,不能再受刺激,我一会儿再去即可!” 来人显然为难,“这……可是夫人说……” “退下!”不等来人说话,魏康断然喝退。 来人想是无计可施,只能唯唯诺诺的领话道:“是……老,老奴告退。” 一时来人退出屋子,魏康的脚步声转入里间,沉声吩咐道:“照顾好少夫人,无需告诉她我去哪了。” “二爷,等一下。”想到腹中的孩子,孔颜不等英子她们应声,她已坐起撩开床幔,定定的望魏康道:“妾身已经醒了,可以和二爷一起去。” 今日黑得早,又要为孔颜延医看脉,屋子里早是掌了灯。 室内灯火煌煌,一切纤毫毕现。 看着孔颜苍白着一张脸,大汗涔涔的虚弱样子,魏康皱了皱眉,道:“你身子不好,多是休息,此事有我即可。” 魏府不是无争无斗的茅坪庵,她也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衍圣公府三房嫡出大小姐,若连府中一些流言都不能应对,她如何堪为一个母亲,如何去应对极有可能是重生而来的蒋墨之? 想到蒋墨之可能也有重生的际遇,即使已做了最坏的准备,孔颜依旧忍不住心头一颤。她深深地吸口气,不愿退让道:“二爷,您以后出兵打仗的时候怕是不少,有什么事总不可能都让您为妾身解决。”说着低头一下一下地抚着微凸的小腹,目光温柔,心里却随着轻抚一分分地坚定下来。 就算蒋墨之与她一样有重生的际遇,更甚者冲着她来,但今生她已并非被家族弃于茅坪庵山上的孤女,她依旧还是家族中的女子,还有夫有子,蒋墨之就算想报当初让他坠崖之仇,也没那么容易! 孔颜的心思柔缓而又坚定,用最柔和的语声对魏康道:“二爷忘了妾身即将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在您不在府中的时候,他需要我这个母亲保护。” 烛光柔和明亮,孔颜美丽矜傲——此情此境那样的像,却又那样的截然不同——魏康目光微暗,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孔颜溢满柔情的水眸,想到孔颜对腹中的孩子百般在意,他心下一默,却也应允道:“好,你先梳洗,我在外间等你。”说罢,绕过屏风,走到外间的炕上坐下。 见魏康到外间等候,孔颜让英子扶她起来,坐到梳妆台前。 黄铜镜面,映照出一张憔悴的面庞。 孔颜从妆台上拿起一个碧琉璃盏儿揭开,以指尖蘸上往唇上一抹,微白的唇色立时红如血,让人难以忽视。 孔颜朱唇微勾,抿出一抹从未有过的凌厉,轻声道:“别让二爷久等了,就随便挽歌牡丹髻,掐一只大红芍药戴上就是。” 闻言,英子为孔颜散发丝的手一顿,瞥了一眼魏康映在屏风上的身影,附耳小声道:“少夫人,芍药绢花可成?” 绢花? 孔颜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时人爱花,京人犹甚。 其京师风俗,入冬以地窖养花。即掘坑堑以窖之,盖入冬土中气暖,其所养花木,借土气火气相伴供养。 是以,到了数九隆冬之天,山茶、茉莉、蕙兰之类的花种,皆可供她用铜丝编织成如半环,或缀成圆环,用来在髻边斜插或襟前点缀;又以芍药、海棠、碧桃等大朵花等,取其中鲜艳又绽放的花苞,戴在富贵高髻之中,不但芳香四溢,亦颜色新妍,是她冬日最喜欢的发饰。只是凉州冬日酷寒,她又初来驾到,府中根本无可供她供养窖花之所。于是,自入冬闲来无事之时,英子她们便绫绢、通花、蜡瓣等做出各色花式用于佩戴。如今时近年关,像做成老虎花、长生花、元宝花等吉利的瑞祥之物佩戴,倒也算是应景。 看着戴在发髻上的芍药绢花,孔颜微微一笑,其实并不比真的芍药差多少—— 她真的应该习惯,她不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而是河西边关节度使的儿媳妇;她也不再是茅坪庵山上无拘束的富家女,而是一个担负保护孩子的母亲。 心念及至,梳妆也毕,罩上一件正红撒金水袖长袍,再挽上一条玫瑰金的长帔,她缓步走出里间。 “二爷,久等了。” 温婉的女音传来,魏康随之抬头,目光不觉一怔。 孔颜两月以来,都是散发卧于床榻,再追及四个月前,因是在沙州伺疾,也不免惰于梳妆。 人便是这样,美丽之物见多了,也就稀松平常,正所谓是物以稀为贵。 当天生的姿容已为见惯之时,冷不丁看见另一幅精雕细琢之态,十分美貌也成十二分之盛,何况缀以艳丽逼人的妆容? 盯着那一张朱唇鹅黄颊,魏康眼底幽暗的火光微跳,随即敛目看向孔颜看不出一毫孕相的小腹,想不起那一副为母之时的幽娴贞静,他目光趋于平静,抬眸再次看向孔颜那张艳光逼人的脸颊,见她气色还好,这方点头道:“走吧。” “是。”未注意到魏康的目光,孔颜径直系上白狐狸皮大氅,捂着一只如意纹小手炉,让英子搀扶着相随其后。 走出正房,看着院子里停着的肩舆,孔颜将手炉贴上小腹,一股暖意立时偏及小腹,她微微一笑:这还是嫁进魏府以后,第一次可以不用走着去正院,孩子,你真的很珍贵,母亲会好好守护着你的。 念毕,她走向肩舆,吩咐道:“将肩舆两边帘子卷起。”说到这里,见魏康不赞同的皱眉看来,她微笑着继续道:“昏睡了一下午,头有些发沉,出来吹一下风好多了。” 笑靥如花。魏康目光从孔颜脸上移开,抬手允了。 粗使婆子当即得应,卷起肩舆两侧的曼帘。 孔颜含笑向魏康略一欠身,坐进肩舆,脸色却在步出院子的一刻,瞬间沉凝了下来。 人言可畏,人人都道她与蒋墨之有染,与蒋墨之有私情,此是为氵?。 氵?之女子,罪不可恕。 背上这样的罪名,即使有洗清之时,名声终归受了污。 如此,只有在事发之时,抢夺众人的感官,让所有人知道她问心无愧,她可以理直气壮,因为一切都是莫须有! 也正如小她被教诲的,越是狼狈的时候,越是要姿态高昂,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软态。 一番少有的艳妆打扮,便之于此。 一路高姿态的在魏康的相护下向正院行去,果不然透过两侧卷起的曼帘,可以看暮色四合之下,在风雪中晃动的灯笼和人影。 到正院的时候,还不到一更天,正院却已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魏光雄许是得到了今日之事的通禀,一早就回了府中。 此时,中堂大厅里除了大房的三个孩子,魏家人都在。 魏光雄和陈氏坐在上首,付氏推着魏成的轮椅站在东侧,魏湛携同两房妻子一起坐在右侧。 孔颜踏进厅中的瞬间,便感在坐众人的目光如烈阳照来,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她并非一脸憔悴。 她脚步不着痕迹地一滞,随即目视前方,随魏康坦然走了进去。 不论蒋墨之是否重生,一定要趁今日彻底与蒋墨之划清界限! **** Ps:生死速递,总算写出来了。也没检查,真的人太昏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不晓得写成啥样了,但是尽力也只能这样了。最后谢谢vfgty和巫女丫,以及重楼的粉红支持! ****RS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柳氏 孔颜心里有了计较,往日温婉的面庞沉郁着。行礼过后,与魏康在东面一字排开的红木雕漆椅上坐下。 甫一坐定,抬头就见对面的李燕飞。 想是小产伤身,流了一个成型的男胎,心里多少会郁郁寡欢,因而瘦得厉害。她本生的艳丽,五官十分突出,如今这一暴瘦,颧骨高高凸起,下颌骤然变尖,看上去有些刻薄之相。 孔颜并不太留心李燕飞,她一眼即过,只等上面人发难。在来时的路上,英子已在肩舆旁简单说了魏康在今下午的一应举动。这样的暴虐的手段,丝毫的情面都不给,少不得会受陈氏的不满,就是魏光雄那里也不好过。便是她,虽明白这类人下场只有一种,但孔家乃积善之家,素来是撵出府去,故初听时不免怔忪了一下。只是再一想这样的手段,是最直接有效禁止流言的,她对魏康的做法也无话可说。 李燕飞却留意上了孔颜,浓妆之下气色红润,手更是轻捂着小腹,这个动作她知道,两个月前她也常做这个动作。这样看着,一下就尖着嗓子道:“二哥真是心疼二嫂,瞧二嫂这气色,哪像才昏厥过的人!” 语气尖酸,让人听了忍不住皱眉。魏湛斥道:“二嫂气色好,那是二嫂天生丽质,二哥甘愿冲冠一怒。”说到后来却玩味的勾起嘴角。 魏康充耳不闻,只对魏光雄直言不讳道:“父亲可是为了下午的事?若是,我认为那三具尸体应继续悬挂院门,直至找到散播流言的人为止。”语气冷硬,虽是恭敬,却失人情。 果然话音未落,陈氏脸色倏然一变,手发颤的指着魏康,气得说不出话来,“孽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畜!”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气息猛然大动,胸腔剧烈起伏道:“你就是来讨债的!讨债的!”一声怒斥伴着一下重重拍打坐椅手柄。 魏康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仿佛陈氏怒斥的并不是他,只是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露,被三寸宽的袖口掩于其中。 魏湛与陈氏母子关系最好,见状顿时拍案而起,怒指魏康道:“你这是做什么!?母亲生了你还不够!?你还要牵怪母亲纵容流言不成!” 孔颜垂眸,看来魏康和魏湛的兄弟关系并不好。 魏湛“明知道眼下年关,来府中拜礼的人不少,你这样曝尸抓凶手,让别人怎么想母亲!?”撒然冷笑,“别一副谁都欠了你的样子,我告诉你,自己没本事看住女——” 一语未完,只听“啪”地一声,青花瓷盏在堂中摔地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魏光雄脸红脖子粗道:“老夫还没死!” 这话太重,竞相沉默。 魏康再是硬性,也不得不低下头。 陈氏吐出一口气,压下怒气道:“三郎,你先坐下。”说罢,冷笑着瞥了一眼魏康,转头对魏光雄道:“老爷是看见了吧!既然他不认我为母,还是老爷您自己来。”她一边说,一变拨动手中佛珠。 魏光雄看了一眼冷笑的陈氏,目光扫过一脸不甘生怒的魏湛,再瞥过坐在轮椅上的魏成,最终看向沉默的魏康,似有颓败的闭了闭眼,然后目中厉芒大盛,灼灼地盯着魏康道:“大过年的,你非要这样么?” 魏康抬头,直视魏光雄道:“我的身份已受人诟病,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受人诋毁。”语毕,骤然跪下,态度坚决。 孔颜一愕,惊诧地看向魏康,想起他不同正常男子应有的反应——不仅对她百般维护,甚至使出酷刑手段——隐隐有几分了然。魏康六岁走失,十四岁找回,从一个男童变成一个少年,相貌难免会有不同,如此,少不得会有一些冒名顶替之类的谣言传出。 了然之际,只听陈氏“呵”地一声冷笑,闭眼拨动佛珠道:“果然是来讨债的。” 魏光雄闻言脸上遽然一阴,似要转头去看陈氏,却手关节猛地一紧,棉衣下的筋肉怒张,他止去看陈氏的动作,只盯着魏康道:“你想怎么样?” 魏康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只要我妻儿的清白。” 魏光雄一口答应,“好!”抬头一一扫过众人道:“从今天起,无论府内府外,凡造谣生事者,一律定斩不赦!” 声如洪钟,杀机毕现。 孔颜听得心头一震,居然是定斩不赦,且不止是府中下人,还有这之外的一众人等,或是庶人百姓,或是乡绅官士。她忽然意识到魏府与其他显爵之府的不同,忽然明白为何高官之女也愿给魏康为妾。可这还是一方官员府邸么? 震惊间,下意识抬头,毫无意外地撞见孔欣惊愕投来的目光,眼波转动,魏湛、李燕飞、魏成、付氏,乃至堂中侍立的下人,也无一人对此表示震惊意外。 孔颜一把扣住手中的暖炉,她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然,随着手上的扣紧,暖炉紧贴上小腹,就有阵阵暖意袭来,连着心中也随之一暖——她,想到了腹中的胎儿。 若是这样强行镇压流言,她和孩子的清白如何洗刷? 而且就算无人怀疑孩子的出身,毕竟魏府不会承认一个不是非血脉的子嗣。可是世人难道不会肆意揣测她和蒋墨之的关系么? 虽无私通之事,可思属之心呢? 一个心里记挂其他男人的母亲,孩子能接受么? 世人不会为此诟病么? 一个个问题摊开在眼前,并非血腥镇压流言即可,她必须让世人知道她和蒋墨之不仅没有实际的私情,更是连一丝一毫的男女情思也无。与此之外,她也需要借此探知蒋墨之为何来此。 那日护送他们回凉州的五百扈从,都是魏成戎马十余年积累的亲兵,只有让彻底查清楚,她才能弄清蒋墨之为何来到河西,并和她一起出现在云阳馆。最终,以知道蒋墨之到底是否重生! 心念既定,孔颜这就要下跪祈求彻查,却听忽有来人前来禀告道:“柳姨娘上吊自杀,刚被人救下来。” **** ps:这周好疲惫,工作生活太多事,朋友结婚完,又是烟雾缭绕的包厢,我差点没被熏晕!今晚10点回家,看到亲们在评论区的流言和粉红支持,心里有些捉急。很多作者月底更很多,我反而最后几天不如月初、月中,有些对不起大家的支持。不多说了,今天少,明天2更!另外,谢谢点点星星雨、maprem、連華、feifei88aa的粉红支持,还有含和露絲的打赏。 ****RS 第七十九章 疯魔 身份卑微之人,似乎永远都是被最先牺牲的一个,无人会在意他们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魏光雄对大房的一个妾上吊,显然没有丝毫听下去的欲望,并不认为这事值得特意来回禀,何况人已被救了下来。然而魏成却对这个曾为他孕育子嗣,陪他走过最灰暗日子的女人在意,他一脸急色道:“自杀!?她怎会自杀!人现在怎么样了?”瞬间的焦急之色,可以看出魏成对柳姨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付氏低头沉默了一下,站在魏成身后关切道:“人是被救下了吧?可请了大夫过来了?” 来人是大房的下使仆妇,听到魏成夫妻一起询问,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柳姨娘是被救下了,可是柳姨娘她……她……” 魏成着急道:“她怎么了!?” 来人似心下一横,咬牙说道:“柳姨娘说二少夫人该死,凭什么她的孩子掉了,二少夫人的孩子却好好的!”话一说完,知道此言诛心,她“咚”地一声重重磕头下去。 魏光雄啪地一下怒拍案桌,震怒道:“混账!” 堂下来人心头一颤,愈发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孔颜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忽有了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 这时陈氏突然睁眼,指出了一个事实道:“她在畏罪自杀。” 府中下人能传出蒋墨之在云阳馆的话,必然是有目击之人,否则便是无中生有。 当日边关将士出身的五百扈从,皆为魏成多年累积的亲兵。柳姨娘身为魏成的妾身,当时又怀有身孕,并要照顾魏成的起居,她自有可能得知蒋墨之来云阳馆的事。 再加上魏康让人曝尸嚼舌之人,表明一定要彻查此事之后,柳姨娘就突然上吊自杀,并说出一番诛心之言——种种迹象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柳姨娘自知在魏康这样彻查之下,她迟早会被发现,所以畏罪自杀。 一切迹象猜测都合情合理,但是…… 孔颜默然,她不认为散播流言的人是柳姨娘。 正如蒋墨之在云阳馆出现的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无法相信蒋墨之不是因心念她而来,更巧合得让人无法相信她和蒋墨之之间无私情一样。柳姨娘的言行,乃至动机,也都太过确之凿凿。况且柳姨娘一个隔房小妾,仅因她的孩子没事就生恨,未免太过草率。 孔颜难以相信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捂着小腹的手不觉生紧。 魏成分明也不愿相信这一切流言乃柳姨娘所为,他一脸阴沉道:“柳姨娘在哪里?我要亲自过问她!” 付氏似不在意都到了这个地步,魏成依然相信柳姨娘并非凶手,她替柳姨娘求情道:“柳姨娘性子委婉,儿媳实难相信此事乃柳姨娘所为,怎能仅凭下人的片面之词就定罪?”说完生恐不会答应,又动之以情道:“不管怎么说,柳姨娘也是有聘书的贵妾,而且也还曾为大爷孕育过子嗣,还请父亲和母亲准允儿媳随大爷在亲自探查一次。” 陈氏意有所指点头应允道:“大孔氏你就和你家二爷也一起去看清楚,也算还我一个清白!” 此言亦是诛心,魏康身为亲子,孔颜身为儿媳,却是罪指陈氏,是为不孝大罪。尤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陈氏这当事人指出,魏康身上不孝之罪越是深重,孔颜随之起身同跪下道:“母亲恕罪,二爷只是担心儿媳,所以才——” “行了!”陈氏直接打断道:“我心里有数,你快起来吧,若再有个好歹,这年大家都别过了!” 事已至此,她该说的,该表明的态度,都已做到。知道陈氏心头的不快,孔颜也不再多做功夫。而无论是她还是魏康,看在魏成夫妻的面上,也当随之去看一下柳姨娘。何况魏光雄没予,自然是同意了陈氏的话。 从英子手中重新披上狐狸皮大氅,她随魏康一起赶向大房的院子。 时已一更天了,外面的天已全黑了下来。因着时近年关,府里早挂了一只只大红灯笼,远远可见稀稀疏疏的灯光在冬夜里闪烁。那些雪片子越下越急,在绯色的灯光下细细密密的,如撒盐,如飞絮,铺天盖地的落下。 天冷易饥馁,魏康看着灯光下肆虐的风雪,他走到肩舆旁问孔颜道:“时辰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用个晚饭。” 魏康的声音不大,几尽被淹没在如吼的狂风暴雪之中。 魏成自幼在军营中长大,耳聪目明,他在前头听到魏康的话,突然说道:“二弟,二弟妹你们放心,如果此事真为柳姨娘所为……”他话一顿,四下一片安静,只有风声呼啸过耳,好在沉默仅是须臾,魏成隐在风雪中的声音又想起了道:“是我有愧了二弟和弟妹,我绝不会姑息了此事!”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一沉,柳氏的下场不言而喻。 不知可是因为此事涉及大房,还是因有了魏成这番话,不仅魏康和孔颜没有说话,连着魏湛同二房妻子也都没有插言。而大房的院子也在这时到了,许是他们也不再好多言什么了。 大房的人口多,是一个三进的院子。 柳姨娘是正儿八经抬进府的贵妾,在大房也有一个独自的小院,是第二进左厢一个小跨院。 下了肩舆,甫进跨院,就听见上房里不时传来女子的尖叫。在骤风暴雪的晚上,显得格外凄厉,让人心生胆颤。 孔欣入冬才满十五,正是稚嫩的豆蔻年华,听到这一声尖锐的叫声,她似不自禁地“呀”了一声,缩着肩膀下意识地向魏湛靠去。在亮如白昼的小跨院内,孔欣俏脸上苍白和害怕一目了然,看得人楚楚生怜。 大抵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初能不知何为怜香惜玉对女子使鞭子的魏湛,却在孔欣惊骇靠过来的时候,安抚的拍了怕孔欣的瘦弱的肩膀。 孔颜走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她瞥过李燕飞扣在暖炉上发白的指关节,然后默然垂眸,看来孔欣现在过的很好。 心念辗转间,他们一行人走进了柳姨娘的居室。 付氏对柳姨娘这个官家千金出身的贵妾确实不错,小跨院三间上房皆归柳姨娘居住,一明两暗,明堂是见客厅,一水流红木雕漆的家具,地上还铺着绵密的如意暗纹地衣。 大房的下人打开左次间的蓝缎锦帘,入目就是柳姨娘的寝卧间。和外面的中堂一样,屋子虽不大,却是一应上好的红木家具,布置的十分整齐。想来因着柳姨娘也算书香门第出身,屋子里除是整齐干净之外,还透着几分雅致小趣,青花瓷瓶,松柏枝叶,挂画梅兰竹菊,屏风手绘夏荷……诸如此类的摆设,可以看出柳姨娘应是一个通透聪慧的女子,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心里疑惑方起,屏风后已传来柳姨娘状似疯魔的尖叫声,“啊——” 一声惊惧的尖叫,引得众人纷纷步子一紧,转过屏风向声音处看去。 只见柳姨娘披头散发,一身藏青棉衣抱头卷缩在床榻夹角,神智混乱道:“不要过来,不要抓我,我不要被杖毙,我不要被曝尸!”她一下抱头尖叫,一下又在空中乱抓,似乎想挥开来抓她的人,俨然神智已然不正常。 孔颜愕然,那个心思慧黠的女子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是,柳姨娘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吃惊。 只见柳姨娘神情猛地一变,突然跳到床边,恶狠狠地道:“活该!贱/人!都是一群心颤恶毒的贱/人!凭什么就我的孩子掉了!凭什么不给我的孩子看一下!”说到逝去的孩子,柳姨娘神情又一变,她靠在床头,一脸哀泣的抚着小腹,一遍一遍地低泣道:“孩子,都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出身卑微,累得你出事了,都没大夫来看你。下辈子投胎了,别再投身到娘这样的贱妾人肚子里,一定要找个出身好的娘呀!” 一声声的哀泣听得人心里发酸,付氏撇过脸抹泪,口中呢喃自语道:“……那是没办法啊,二弟妹和李妹妹她们……” 话犹未完,却已不言而喻。 孔颜再次沉默了下来,对于柳姨娘的话中的哀泣她心中有所感,想来柳姨娘是恨大夫先救她和李燕飞吧。这样的身卑所恨,一如当年她被家族弃于茅坪庵,身若浮萍之下,才有了蒋墨之胆敢如此欺辱。只是柳姨娘对身卑的恨,只怕来的更真更切。 感触不及深延下去,魏成却已容不得自己的妾室如此出丑,他坐在轮椅上扭头怒向身后的付氏,质问道:“柳姨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丈夫为了小妾对自己震怒,付氏也不生怨,反是一脸忧切道:“妾身也不知为何。自柳姨娘小产以来,她一直郁郁寡欢,三天两头的总是病,不过看着人倒是好。前日,妾身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和妾身说了好几句话,人什么的都是清醒的。”说着脸上越发担心,转头看向自他们一进来便匍匐在地的小丫头,沉声问道:“你是柳姨娘身边贴身伺候,柳姨娘今天怎么会突然成这样!?”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似没想到付氏突然对她发怒,她吓得“啊”了一声,抬头对上付氏沉郁的脸,不敢再有耽误,连忙颤巍巍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外面传说二少夫人让流言气急攻心昏厥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抬眼看了看孔颜,不知想到什么,脖子不自觉地缩了一缩,忙又低头说道:“柳姨娘就一直让奴婢去打听二少夫人的情况,后来听说二爷为此震怒,一定要抓到散播流言的人,还……曝尸的话,就带着奴婢去大厨房院门口,结果一看到大厨房挂着的那三具尸体,柳姨娘一下就昏倒了,再醒过来就要自杀!谁知好不容易救下来了,柳姨娘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呜呜……”说到后来她已吓得泣不成声。 这个丫头虽说得断断续续,却把柳姨娘为何如此,道了个一清二楚,让人不由得怀疑柳姨娘是被曝尸的酷刑吓得轻身,随后却因自杀未遂刺激太过而成现在模样。 柳姨娘却是生怕自己身上罪名不足以定论一般,她再次胡言乱语的爆出了惊人的话语。只见一下坐在床边,张牙舞爪的目露凶光道:“该死!什么大家小姐,都是心狠手辣的毒妇!”说着“呸”了一声,“还名门闺秀呢!一张狐媚子脸,勾得男人连皇后生的公主都不娶,大老远的从京中跑到河西来。”突然哈哈大笑,“没关系谁信呀?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不是事先打探好了行程,会同时出现在云阳馆,还一连待两日!?” 是呀,无论她和蒋墨之有没有关系,至少在其他人眼里,她和蒋墨之是有男女之情。毕竟,蒋墨之突然来到河西,并和她一起同宿在云阳馆,是铁铮铮的事实。 孔颜微微侧首,身边的英子已气得浑身乱颤,脸色涨得通红,正悄悄去瞧魏康。 她本是唯心无愧,不知道为何她却下意识地不愿去看魏康,只是素来不是藏头藏尾的人,她的目光已顺着英子看了过去。此时,魏康也向她看来,脸上面沉如水,不虞之色显而易见。 虽然知道当着一众人的面,被揭出她的前未婚夫婿不远千里出现在河西,并与她再同一间馆驿待了整整两日,即使他们二人没有见面,但对魏康而言无疑是面上难看。 可蒋墨之莫名其妙的突然到访,对她的名声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念头闪过,孔颜微扬下颌,坦然以对魏康的目视。 付氏站在他们左上首,清楚看见两人的无声对视,目光深深地在他两人身上掠过,然后目光凝胶在孔颜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眨眼之间,脸上就已布满了担忧,却不及劝说,只听李燕飞嗤地一声笑道:“没想到这定国公世子倒是一个痴情的!” **** ps:谢谢爱吃巧酸梅、龙龙妈妈、LIZZY、丝丝无邪、蓝色潜水艇的粉红支持,以及vivian_wqy的打赏。其中有一个名字极为眼熟,应该是当时追俺第一本文的吧,哈哈,没想到俺沉寂了很久又跑出来写文了吧!潜了,晚上12点前还有一更3k,事情就解决完了。 ****RS 第八十章 立誓 有时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却比任何刀枪棍棒都能伤人,一如现在。 李燕飞这句话虽是漫不经心的赞蒋墨之痴情,可他痴情的对象却是有夫之妇,遑论还是当着当事夫妻两人面前开口。试问天下男子,有谁愿意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子惦记,并且二人之间还曾有过婚约。 是以,只见李燕飞的话一落,屋子里气氛瞬时一沉,只余柳姨娘的呓语声。 魏康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燕飞,目光冰冷如厉刃。 魏康虽统率三军时间不长,但终归是领兵打仗之人,更曾任军中责罚法令一职,他这样的冷眼看去,叫人不禁心中震慑。 李燕飞脸上讥笑一僵,面上露出一丝怯意,但想到自己乃堂堂李家嫡出大小姐,面前的二伯又一直多是个沉默的人,不过近一年来才一鸣惊人,遂手心紧捏,强撑道:“二,二伯,你这样看我作甚,我又没有说错。”虽强作理直气壮,却不知觉地默了声音。 魏康瞥了一眼强作镇定的李燕飞,目光淡淡地转向魏湛道:“七出之条忌多口言。三弟,管好你的妻子。”说罢不再多予理会,看向魏成道:“大哥等会回到正院,还请你道明当日情况,以免再有人肆意言语。” 魏成紧咬牙关,面上愧疚道:“二弟妹清清白白,在云阳馆两日并未和定国公世子见面,是我愧对二弟了!” 魏康“恩”了一声道:“只要说清楚即可。”说时抬头看向孔颜,依然神色平静道:“孔氏是我妻子,她的品性我知道。” 千言万语,又或是铁证如山,都不如魏康堂而皇之地一句信任有用。毕竟魏成已经亲口证实了,孔颜与蒋墨之不曾见面,两人之间自然是清清白白。而就算蒋墨之是为孔颜前来,心里甚至还眷恋着孔颜,但只要魏康这个做丈夫的不介意,且一句相信孔颜无旁的男女之思,其他之人又有何地可再置喙? 然而这一句丈夫对妻子的信任之言,却远不及魏康竟出声解释来的震撼。 当场所有人,谁也没有想到一向铁面无情的魏康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而且是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一句近乎陈情之言。 一时间,在场众人不由看向孔颜。但见孔颜一袭白裘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却是肤胜雪衣三分白,丹唇皓齿,色若珪璋,数不尽的风流姿态,当是容仪稀世有。如斯一眼观之,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只不约而同道:美人在侧,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而魏康这样与魏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予理会魏湛夫妻,对李燕飞的挑衅更是置若罔闻,无疑重重地下了这夫妻二人的脸面。李燕飞到底是大家闺秀,虽然近月性子有些大变,但冷不丁被当面指责长舌,面上如何过得去?当下脸上羞愤涨红,魏湛也因无插话余地,又因李燕飞被狠下了脸,一时面色青黑难看,袖子一甩道:“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说完转身就走。 魏湛虽走了,柳姨娘的疯言疯语却没有停下。只听她又一次魔怔般笑道:“……我再也不能生了,那就都一起不能生了吧,哈哈!” 猖狂尖锐的笑声刺耳难听,孔颜却听得一怔,从魏康突然陈情的惊讶中回神,柳姨娘居然再无法有生育了,所以这才逼疯了柳姨娘,以至柳姨娘不惜代价的造谣言? 疑惑从心中闪过,然而不知为何,看着床上已失了神智的柳姨娘,她总觉得散播流言的人并非柳姨娘。 可事已至此,更是铁证如山,不是柳姨娘又能是谁? 魏成指着柳姨娘道:“堵住她的嘴!”抬头看向魏康和孔颜承诺道:“二弟、二弟妹,此事我会给你夫妻二人一个交代。”说罢许是面上下不来,又或许柳氏终归是曾宠爱过的女人,不愿让她的疯状继续为他人所见,于是看向屋子一众人等道:“事已清楚,尔等就别在这里听这……”深吸口气,语气断喝,“这贱妇胡言乱语了!” 如此事了,众相离开,只剩这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在疯狂中等待生命的尽头。 坐上离开的肩舆,孔颜不知道为什么在抓到施放流言的人后,她心里依然空落落的。是因为柳姨娘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么?还是因了至今仍不知蒋墨之是否重生? 但不论如何,今晚必须尽可能弄明一切,然后与蒋墨之撇清关系。 心念定下的一刻,肩舆也回到了正院里。 魏湛率先回来,魏光雄与陈氏已从魏湛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到中堂大厅行礼如仪过后,孔颜断然下跪,字字如血泣道:“柳姨娘虽已服罪,可经此一事后,即使无人再敢言及此事,但心里必定对妾身和定国公世子之间存疑。”唇狠狠一咬,破釜沉舟地道出所有人揣测她与蒋墨之情思相属的根源,“毕竟儿媳曾和定国公世子有婚约,而且刚才媳妇已从大哥处得知,定国公世子确实和儿媳一起出现在云阳馆两日!” 终于堂而皇之地道出与蒋墨之的牵连,以及怀疑蒋墨之重生的原由,孔颜心下不由一松。 众人却是神色一肃,没有想到本应为出嫁妇人回避之事,孔颜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开诚布公出来。 魏康亦是神色一肃,只是在孔颜接下来的话中,目光倐而一冷,倐而恢复常态,平静地看着孔颜直跪起身,直面魏成道:“所以,恳请大哥将定国公世子为何来云阳馆的事告知。还有……”言至此处,到了唇边的言语戛然而止,她手指扣心,默默告诉自己今生已非前世漂泊,而后终于继续问道:“定国公世子可有言明是来寻我?” 一言既出,四下一寂。 此番言语虽有坦荡之态,可将世人揣测彻底祛除,但同时却也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直接言问蒋墨之可是来寻她,落入有心人耳中不免有心之所属,欲以确定对方可是心中亦有她之意。 果不然魏成微震,下意识瞟向魏康。 魏康神色不变,一贯地淡漠道:“既然她想知道,大哥就坦言以告吧。” 听到魏康的回答,孔颜掩在宽袖下的手再一次死死扣紧。她知道此问可能有伤魏康颜面,也有愧魏康刚才在大房的表态,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她必须知道蒋墨之是否重生。而且若回答出于她的心中期盼,她亦有转圜之法。 如此一番思忖,孔颜终是故自己心意的只望着魏成,等待一个让她心惊的回答。 魏成看着夫妻二人皆予同意,他也打消了只道孔颜与蒋墨之未在云阳馆见面的话,据以实告道:“在云阳馆停留两日,弟媳确实未与定国公世子有任何接触。”到底还是先道了这一句,方话锋一转道:“到达云阳馆的那日已入夜,而后午夜时分,我忽而听人来禀有一主四仆到了云阳馆,并递上拜帖,定国公世子求见。” 听到这里,孔颜的心骤然一紧,目光却一丝不错的盯着魏成。 “虽与定国公府无甚交情,但出于同僚之意还是请了定国公世子进房一叙。”魏成继续说道:“言谈中才知,定国公世子是听闻河西有战事,故趁着受皇上差事之前,出来游走一番,并来看望一位身在河西的故人。” 故人? 蒋墨之在河西岂会有故人? 不说定国公府世代都在京城,就从以前下人处谈论的,乃至从闺秀聚会中得知的,蒋墨之虽喜远游,却多数只去南方一带,前世在二十岁之前根本未去过北方。如此,蒋墨之在河西的故人从何而来? 心念至此,若不是腹中孩子的力量支撑,孔颜已不知道是否可还能平静的听下去——前世备受其辱绝望坠崖的一幕历历在目,若是蒋墨之并非重生,她还可以因前世蒋墨之同样坠崖而忘却;可若蒋墨之亦是重生之人,当日坠崖的种种她岂能忘怀?且就算她不愿计较,被她反扑以致坠崖的蒋墨之难道也愿意就此忘却? 五味杂陈间,只听魏成叙道:“因涉及定国公世子私事,我也并未过问故人是谁。后来因为柳——”声音不着痕迹的一顿,“柳氏身子不好,于是又多休息了一日,而定国公世子也道赶路辛苦,欲休息一日再行,并听闻同行中有二弟妹和柳氏有孕,特意送上了一碟冬枣和苹果。此外则再无其他事了,也未再多言及二弟妹,并先于我等一个时辰前启辰回京。” 寥寥数语,故人与送果道出了蒋墨之可能乃重生之人,然提前离开又道是蒋墨之并非重生之人。若是重生人,岂会再遇见她之时,不让她知道便就离开? 疑惑重重,并未应魏成的坦言相告而明了。 但无论如何,经此流言之事,虽让她惶惶难安,却也给了她摆脱蒋墨之的契机,毕竟自她出嫁至今,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认为她对改嫁魏康心有不甘,并且还心念着蒋墨之。 如今她即将是一个母亲,不能让这样的疑虑一直存在下去,也该趁此机会彻底摆脱蒋墨之了——不论蒋墨之将来有何动作,她终归在最初一刻与他彻底断开。 一念至此,孔颜谢道:“多谢大哥为我澄清,只是流言难清,还请父亲、母亲允儿媳在此立誓。”时人信佛,笃信誓言,绝不轻易立誓,她却只能举手立誓道:“我魏孔氏在此立誓,自出生起到十六岁,只在六岁那年见过定国公世子,并对定国公世子无任何男女之思。若今日之话有半分虚假,甘愿入阿鼻地狱!” **** ps:谢谢轩辕御谶、飞翔的小糖的粉红支持,总算两更实现了,7000字,真是爆发啊!但是大家有没有觉得文有问题?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这两三天写的很糟糕,很不满意。既然说不出来,也不多说了,明天就下月了,加油写出感觉来。 ****RS 八月一日感言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八月了。 今早起床,我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忍了一大上午,还是请允许我和大家分享一下心情。有些唠叨呀^_^ 七月上架以来,我每天都很忐忑不安。 月初的时候,经常半夜起来,看有没有多一个评论,多一个订阅,多一个粉红票或推荐票……有些傻吧,真的从来没有像过这个样子。 月中的时候,粉红票突然多了起来,评论也多了起来,当时真的受宠若惊了,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只能尽量多写。 月末的时候,工作和生活突然变得繁琐,加上更新量的压力,最后几天写的内容我很不满意,直到昨天半夜都还在纠结。 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什么,总之,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陪我走过充满紧张的七月。让我再最后一天,以83张粉红票留在了新书榜月票第七名。 虽然这个名次并不会有任何奖励,但是在现在各路大神齐求票的今天,能有83张,我很满足了,再次谢谢鞠躬。当然也谢谢,每日不留名投推荐票的各位。 最后,给自己点个赞,给这月一直陪伴我的朋友点给赞,谢谢你们支持,让我时隔五年后再次全勤了,而且第一次在一月31天里更新了44章! 虽然文文还有很多的不足,但是真的谢谢七月以来陪伴我走过每一天的朋友们。鞠躬,谢谢! 八月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月份,我出生的月份,一直被我认为是幸运的月份。在这个月我会继续努力,继续保持不断更,继续加更下去!希望全新的八月,大家能继续陪我一起走下去! 再次鞠躬,谢谢! **** Ps:另对一些曾经支持过又对我失望的老朋友们一句话:也许这些话你们不会看见,但是我想说在不写文的那段日子,初入社会的迷茫,工作的忙碌,至亲的离开……总总难过伤心时,我会在网络上搜索你们的支持与留言,然后真的给予了我莫大的激励,谢谢! ****RS 第八十一章 书房 大寒节气那一夜的誓言,打消了众人对她的臆测,斩断了与蒋墨之的联系,似乎亦由此彻底与前世分割开了。 重生后风波不断的第一年就这样走进了尾,到了元熙十六年的年关。 因是新年,处理柳姨娘之事多少有些秽气,怕是不吉利。第二天就把人拉到城外的庄子,一服汤药灌下,人不到晚上就没了气儿,当夜一卷草席给扔到了乱葬岗。付氏一贯良善示人,差了一人到柳府报丧,多是想娘家人能收了柳姨娘的尸身,不至于做个没坟头的孤魂野鬼。柳家人对付氏的吩咐,自是哈腰点头的应了,至于到底给柳姨娘收尸没有,谁也不知道。就像都忘了有柳姨娘这个人一样,魏府当日就恢复了往常的一派和谐。 到了腊月二十八,年赏跟着下来后,府里就到处都透着过年的喜庆气氛了。 有了崭新的棉衣,荷包也鼓了起来,大家干活的劲儿不觉更加足了。加上朝廷论功行赏的封旨也赶在年前到了,魏康一跃晋为正三品征虏将军,不仅成了兄弟三人朝廷官位最高者,还位比节度使以下左右厢兵马使受封的头衔。二房一众下人都欢喜没了边,成天累日的带了笑,上下一心忙把院子打扫一新,按着节俗把炉瓶烛台、盆盏书画、时果华灯等物什一一陈列了。桌围椅披也换上了大红色,满室生辉,喜庆盎然。 待到这一应妥当,也到了岁末除夕。 这日一大早,凉州有度牒的和尚都聚到了魏府来,“南无阿弥陀佛”之类的经文响彻府里。 这和尚都来念经了,孔颜自也不好贪床,天刚一亮就起来了。 奈何魏康起得更早,四更就到后院练拳脚功夫,屋子里少说要空大半个时辰。明天大年初一不作杂务,停止洒扫,是以今儿便要做最后一次打扫。魏康不在屋头,李嬷嬷正好带了人去扫地岁,等人回来时也收拾完了。 于是,轮到给她住的东西面屋子扫地岁时,整个上房五间屋子,只有魏康占着的东面屋是妥帖的。 可去东屋魏康的书房暂避? 孔颜坐在西次间南窗处的炕上,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刮着炕几上的熏炉,一面犹豫道:“嬷嬷,书房是重地,我去不好吧。”说来嫁进府中也快一年了,她居然还没去过东次间的书房。 冯嬷嬷挥手让打扫的人先到中堂候着,侍立在炕边道:“少夫人,今晚有除夕家宴,二爷白日都在书房,您过去能有什么,这不人在书房么。” 就是因了魏康在,她才会不想过去。 孔颜在心里暗道,面上却低头不语。 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心里怎么想岂会不知。冯嬷嬷心下一叹,看来即使立誓说了个清楚,这些男女上的事还是扯不清。不过眼下多好的相处机会,不能让它白白溜了过去。 念头一转,冯嬷嬷又劝道:“少夫人,今儿事多,除了要扫地岁,还要设花木和熏香。”说着熏香,就瞥见孔颜指刮着熏炉上的雕纹,她微笑说, “一会儿还得放了辟瘟丹、如意丹这些丹药挨次焚烧了,可沈大夫说过的,香味太混杂会对胎儿不好。” 言犹至此,只有暂避到魏康的书房。 穿过中堂,便到书房外。 因着东次间做了书房,为以防有下人会误进,并未同她起居的西次间一样,用帘子同中堂区隔开,而是做了一扇门扉。魏康不在府里时,书房的门便锁着,就是需打扫的时候,也得他人在府中。 看着紧闭的门扉,孔颜 “咚咚”叩响了门。 “什么事?” 清冽的男声隔着门扉传来。 孔颜轻吸了口气,说道:“妾身的屋子在打扫,所以看可以到二爷这里待一会么?”说完又觉太过软糯,遂补充道:“当然如果二爷不便,妾身这也没关系。” 话落半晌,无人回应,只有中堂来来回回的粗使下人在打扫着。 孔颜本就不愿来寻魏康,这见无人应答,她自不可能做出贴人冷脸的举动,当下就依礼告了一声“二爷既然有事,妾身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就要走,门“吱呀”一下应声而开。 尚未转身,门启瞬间,与魏康对了个正面。 魏康看了一眼中堂打扫的下人,退后一步,让孔颜进书房道:“进来吧。” 魏康都亲自开口邀她进去了,且又是她先开口,孔颜不好再拒绝,于是欠身一礼,提裙跨进书房。 门“吱呀”一声,随即又关合了上,只剩她与他两人。 孔颜顿感不自在。 大寒那一日的事,虽已过去了九日,可那日的立誓之言还犹言在耳。誓言乍一听是为证己身清白,可再细细一思,却好似在对魏康的陈情诉衷肠一般。便是英子在事后也曾私下对她欢喜道:“先有二爷对少夫人一番拳拳维护之言,现在又有少夫人陈情对二爷以外男子无男女之思,奴婢倒要看看,这下子谁不羡慕二爷和您情投意合!” 此话之时,宝珠也立在一旁,当下跟了英子起哄道:“看了二爷和少夫人夫妻情深,看那些人还敢插足进来不!” 如此,立誓对蒋墨之无男女之思,就成了她对魏康有男女之思。 不过这也倒罢,她和魏康终究是夫妻,不管实际夫妻之情如何,让众人以为魏康眷恋她,总归是对孩子有益即可。 却不想她这一边默认了,魏康却自大寒那一日后,对她的态度骤然冷了下来,将凯旋归来后每日必陪她进一餐的习惯改了,只在每隔一日沈大夫请平安脉的时候打一头,便整日整日不知所踪。 也许是有身孕后胡思乱想了,毕竟魏康很有可能是在忙其他事,但他终归是对她疏远了,即使她答应过父亲要过好日子,为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应该将日子过好,可她断然做不出主动寻男子垂怜之举。 如是,今日这般主动寻人,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听到关门声,孔颜这便凝了目光,不去想心里的尴尬,打量起这间从未来过的书房。 **** Ps:嘿嘿,七月全勤,无断更!所以今天去小小放松了一下,便有些晚和少哈!明日呢,2更奉上!最后,谢谢昨晚最后时刻投粉红的chys308和深森。另外,谢谢书友17140163、252140+、白、vivian_wqy四位今日的粉红支持。还是10张加更! ****RS 第八十二章 引导 书房内很空旷,许是占了一整个东次间之故,透着疏朗大气。想来魏康虽看起来很有文气,但终归还是一个武将。 室内和西次间的大格局一样,进深用隔扇罩分成南北两头,只是没有在隔扇罩下置屏风,可以直接一室拉通看个清楚。 在南部有窗,设置了一铺可坐可卧的木炕。 北部隔扇罩内,在当地中/央放着一张红木雕漆翘头案,上面磊着两三本古籍和各种火漆军书,并笔砚各有一,十分的简洁。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行军布局图,下面则是一排桌椅,共三椅两桌。东墙上开了一个门,挂着素面蓝缎门帘,一看便知,帘子后就是用作休憩室的稍间,魏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夜宿在这小稍间里了。 复从门帘往东墙角看去,还设置了一张书架,一槅一槅全是贮书,没有一处供花设瓶之类的摆件。这倒和魏康给人的印象着似,没有花里胡哨的,严肃的一板一眼。 孔颜一边投了注意看,一边暗暗评断。但书房委实太过乏味,她虽一处一处的仔细看了,却几个眼珠来回,便已给看了个遍。 这时魏康的声音从身后硬邦邦传来,“书房简单,无甚可看,你到南窗炕上坐去。”话说完的时候,人已错过孔颜,走到隔扇罩内的翘头案坐下。 心思被魏康当面挑破,孔颜的脸上顿时一红,再听魏康说的这一句话,分明透着让她别乱动的意思。孔颜在京中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去,不说是众星捧月,却也是备受欢迎的。加之她原以为魏康再是性子冷,也多少会招待她几句,没想到就这样兀自坐回了案桌前。 如此种种比照之下,落差实在相差过大,孔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魏康正朱笔回军函,见孔颜还立在那里,他抬起头,蹙眉问道:“还有事?”态度冷淡至极,隐约透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孔颜水袖下捂着暖炉的手一紧,勉强抑住面色欲泛的红潮,旋即盈盈一笑,曼声泰然道:“二爷您继续。”说罢,下颌习惯性一扬,转身向木炕走去。 只在孔颜转身的一刹,魏康目光遽然一凛,迫向眼前的绯色倩影。 水袖长袍曳地,步步袅袅之态,行止如仪。 即使一个背影,也无一不美态,观之悦目。 可如斯美人金雕玉琢的美人又如何? 冷淡不逾九日,亦然按耐不住。 不过还是远远不够。 想到刚才依然傲矜的神色,魏康悦赏的目光随之敛下,复又埋首案前不再分神。 木炕和翘头案正面相对,孔颜甫一在木炕上坐下,就看见埋首案头的魏康。 难道她就这样干坐着看魏康处理军务? 可是再问魏康可有供她看的书…… 一念尚未转完,就想起魏康的冷淡,孔颜立时摇头否决。 看着唰唰埋首书写的魏康,孔颜只觉满腹的后悔,早知她去冯嬷嬷的屋子了,或是来时拿一本闲书也好,无论那样都比现在这样强。 一时实在太过百无聊奈, 又觉这样看着魏康委实奇怪,于是念着今晚除夕怕睡得少。她索性将炕几搬到炕尾,又把炕尾一床青缎大条褥掸开,接着脚上的高头履一蹬,这便上了木炕,腿上再将大条褥一撘,就半坐半卧的闭目假寐起来。 俗语有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 时值三九寒冬,正是睡不醒的时候,加之除夕这日醒得早,孔颜也没想到眼睛刚闭上一会,便是酣然入梦。 待魏康停下笔,有些疲倦地揉捏眉心之时,便看见这样一幕。 日之亭午,光照正好。 冬日淡淡一抹白光隔着窗纸透进来,照在孔颜靠在青缎引枕的脸上,空气中漂浮的细细尘埃,好像都随着这一抹光线萦绕在她光洁的面肌上,远远看去似乎泛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莹亮剔透,出尘得让人只敢远观而不忍亵玩焉。 然,人往往总是有逆反之心,越是这样越是要去触碰。 魏康静静地看了一阵,他笔一丢,走了过去。 刚走到炕边坐下,她忽而蹭了蹭脸,鬓角有一缕碎发垂下来,细细的拂动。此时他是少有的闲暇,旖旎的心思似乎随着拂动的碎发撩起了。于是心随意动,他伸出一只手指无所事事地绕住碎发把玩,一个不注意,柔软的发丝拂在他手心,是一种微痒,却仿佛能一直痒到人心里去。 魏康目光深沉,将指尖这一缕碎发替她拨到耳后。 她似不受痒地缩了缩肩,在梦里犹自蹙了蹙眉,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声音尽乎轻不可闻,好似刚生下的猫仔在乞怜,听在耳里只觉更加的发痒。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循声看去,嘴唇微微翕动着,在透进窗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润泽。 在尽可能的情况下,魏康从不会委屈自己,眼下就是不需屈意的时候。他尚未收回的手指,便抚上那层蜜一样的柔唇,指尖瞬时泛起一种噬心的酥痒,好像有几只蚂蚁在心口爬着。 真是柔软的不可思议…… 魏康的眼神就一紧,手指顺着柔唇伸进去,珠贝一粒一粒的齿牙挡住了去路,念及那唯一一次含过的软舌,他倏然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孔颜的下颌,贝齿随之被迫启口,他的手指长驱直入馨香软糯的檀口,肆意搅动着那一只丁香软舌。 “唔……” 下颌的微痛,以及异物的突然闯入,孔颜几乎条件反射的要惊叫出声,可口中的堵着的异物只能让她发出似幼兽受伤的低鸣。 孔颜难受的睁开眼睛,发现魏康的动作,脑中嗡的一响,万万没想到魏康竟会趁她睡着之际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呜呜挣扎,饶是对男女之事知之甚潜,也觉得这样的动作极为屈辱。 魏康目光深远地看着孔颜的挣扎,他知道孔颜不会让外人知道他们的房中之事,她懵懂地就如一张轻/薄的素纸,任由他在上面肆意挥毫,涂抹他一切想要的样子,更可以将错过的青葱岁月的遐想尽情泼洒。 他无视她的挣扎,漠然的看着她湿润润的水眸,只迫使她将檀口张得更大,手指越发大力的在其搅动,直至看到**上染了一层银亮的水泽。 感到涎水从口中溢出,一切理智在脑中分崩离析,孔颜愤然举起手,却不及动作,魏康陡然俯下身来,他的双臂压着她的手无法动弹,然后头低下来似要亲允她脸上的泪珠,她微微一怔,随即不假思索的头一偏,避了过去。 魏康并不想去舔女人的眼泪,孔颜一如他所料的偏过了头。然而虽是意料之中,眼底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抹不悦,然后低头在孔颜的耳边,低声问道:“怎么哭了?还是不习惯夫妻之间的亲近么?” 魏康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只是这一刻却因着情//欲上来,染上了几许低沉沙哑。 这样清冷自持的声音落在耳中,隐约还透着一毫意外之感,仿佛她的突然反抗与落泪才是反常。 可夫妻之间真会这样么?难道这一切都是她太小题大做? 孔颜彻底愣住,怔怔看着魏康。 回首瞥了一眼炕尾的更漏,估摸了一下时辰,也到底顾念着孔颜腹中的胎儿,虽然沈大夫道是现在已无大碍,但终归还是小心的为妙。魏康心思这样一转,便起了身来,看着孔颜红润润的**,以及水洗过一样的眸子,喉结微微一动,却是正色道:“可是还在怨我这几日的冷淡?” 孔颜还未从先前的怔愣中抽离出来,乍然一听魏康这样一句问话,不由得又是一怔。 魏康并不打算等孔颜回应,他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孔颜,声音如长安夏日的闷雷,隆隆沉默着,又似幼时父亲板脸训诫的样子,对她在教诲道:“大寒那一夜,我已让大哥证言了,你不应该未与我商量,便自作主张立誓。” 话说到这里一顿,他的脸猝不及防的逼近,目光近在咫尺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就像一只丛林中的野兽,紧迫盯人的锁住闯入他辖制范围内的一只猎物,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越是急于撇开,越是一种心虚的表现。你那日急于立誓的样子,不定会让人以为是的你的赌气之言。”他低低一笑,忽而垂下眼眸,缓缓直起身道:“你可还记得,你问定国公世子可是来找你了?” 最后这一句,魏康说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却让孔颜忘却先前的一切,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 魏康在说什么? 难道她的一番誓言,会让人以为是听到魏成言明蒋墨之并非找她,所以才—— “怎么可能!”孔颜立时失口否认,“我怎么可能……” 不等孔颜说完,魏康已从她下意识的一句话中了然了,于是直接结束这一番谈话,亦结束这九日的冷淡,又是一派文士的样子道:“我执法,难免会设想的更周全,其他人不会的。” 说完之时,外面传来冯嬷嬷的声音:“二爷,少夫人,该中饭了,不知摆哪?” 魏康看了一眼犹在怔愣的魏康,薄唇微抿出一条几不可见的笑痕,吩咐道:“摆西次间吧。” ***** Ps:大家七夕快乐!并谢谢vivian_wqy的2张粉红和打赏。谢谢^_^! ****RS 第八十三章 新日 纷扰未因魏康后面释然的话减去,孔颜只觉得如坠云端,纷纷扰扰地混沌不清,犹是对魏康这个人她更看不明白。 只是今日是元熙十五年的最后一日,除夕——阖府欢宴的日子,没有空闲让她理清这些,不过却本能反应到她似乎被卷入魏康编织的迷网之中。 在用过中饭,又沐浴更衣后,差不多就到了去正院参加除夕家宴的时辰。 自嫁进魏府接二连三的风波,让孔颜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毕竟她如今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在,如是也只得敛去心下纷杂,心思谨慎地随魏康向正院去了。 除夕,除旧迎新。 自秦汉以来,便有夏历岁末最后一天为除夕,并有过除夕以驱除疫鬼之习俗。 元熙十五年这一年,魏家似乎波澜不断,先是甘、沙二州失守,魏成在战争中受残,后又有李燕飞落下一个成型的男胎。是以今朝这个年,魏家仿佛想借过除夕之俗,清除一年来的秽气一样,家宴办置得很是热闹。加之魏康三兄弟都已成家,今年还是魏家儿媳妇齐聚的第一个新年,如何也该大肆操办一番。这样一来,这个除夕自是好一番热闹。府里上下粉刷一新,门神、春联、年画、灯笼等一应节物必备,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之景。 中堂大厅里席开五桌,魏光雄和陈氏一席居当首,其下各房各家自一桌,魏家大房、二房、三房并李燕飞共开三桌,陈氏庶弟陈继祖夫妻携一子一女一桌,小陈氏同其夫婿张光携三子一女又一桌。 孔颜坐在魏康身边,看着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二十余人,不觉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热闹的新年了? 茅坪庵的十二年里一直都是她一个人,重生后的第一个年也因她和孔欣的婚事不甚冷清,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年了。 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已有一个差九日就四个月大的孩子,她的孩子,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忍不住抿唇一笑,腹中孩子的相伴,让她忘却了一切烦扰,亦冲淡了父亲不在身边的愁绪,甚至连一旁坐着的魏康,在这一刻她都有一份感激。 然而,美好的思绪总有人来打扰。一曲歌舞退下,小陈氏尖着嗓子叫道:“哟,咱们魏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二表弟妹作甚一直捂着肚子,连一眼也不给堂中歌舞。”一声未落又是“哎哟”一声起,“瞧我这记性,二表弟妹是从京城来的,哪看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的歌舞呢!” 小陈氏这一句话,让正欲上场的杂耍艺人止了步,堂中的丝竹管弦之声亦是一停。 孔颜抚着小腹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小陈氏。她真不明白小陈氏如此针对自己有何益处,而且在合家欢乐的除夕之夜,这样找人秽气,只怕就是一贯偏疼的陈氏也会有所不快。心下为之一叹,却又不得不回应,遂笑说道:“大表姐说笑了,你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该是知道这捂肚子的动作是孕妇常做的。” 她话一落,坐在下席的孔欣“咯”地一声轻笑,道:“记起了,以前母亲怀大弟的时候,也是像二嫂一样老捂着肚子。”说着又是一派天真地嘻嘻笑道:“不过今儿可是妾身过得最有趣的一个除夕了。”说时眼波流转,俏生生地睨向一旁的魏湛。 又是秋波,又是自称为妾身,显而易见是在和魏湛说话。 魏湛倒也配合,当下放了酒盏,“哦”了一声问道:“为何?” 孔欣一派娇笑的看向众人,一脸天真浪漫之色,仿佛还是一个娇养在闺中的小姐,而非已出嫁快一年的少妇。她声如银铃嘟囔道:“往年除夕的时候,家中可没什么舞蹈杂耍看,每年都是堂兄弟妹们一起,男儿被考诗书,我们女儿家就一个一个表演舞乐书画,可是紧张了!” 自她怀孕以来,孔欣已多次向她示好,三个月来送的小衣已不下五件。 不过却多是私底下的来往,向这样在大厅广众之下相帮却是从未有过。 想起十日前从京城来的家书,里面一句句都是一颗慈父之心,孔颜沉默了一下,到底没有拂开孔欣的帮言道:“是呀,家中长辈严厉,其中更不乏精通音律书画的大家,没有哪一年除夕不是在紧张着过去的。”可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得到孔颜回应,孔欣眼睛一亮,喜笑颜开接口道:“ 不过今年可好了,可以坐着看表演了!” 如此姐妹俩你来我往,将微微冷却的气氛转圜过来。 小陈氏脸上却青白交加,讪讪再挑不出话来刺,否则难免有无理取闹之嫌,于是拿眼去看坐在魏湛另一侧的李燕飞。 李燕飞却低垂着眼睫,似未见小陈氏的目光。 小陈氏面上顿时颜面无光。陈氏就在这时挥退等候的杂耍艺人,转开话道:“现在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我和老爷的意思,今年就回各自院里守岁。”话略一顿,看向魏湛一桌,“你们以后就轮流去各院一起守岁,今年就在正院守岁吧。” 此话一出,中堂大厅内气氛隐约间有一瞬的沉寂,都不约而同的浮现了一个念头:魏湛并李燕飞、孔欣三人留在正院守岁了。 陈氏在魏府后宅有着毋庸置疑的绝对权威,没有人会去质疑她的话, 何况今日留下魏湛夫妻三人的话也说得过去,如是众人各自向魏光雄和陈氏行拜年之礼,然后相继散去。 孔颜到底大着肚子,这坐了一大晚上,早是腰间酸乏,回到二房中堂主位没坐上一刻来钟,就在当地中//央大火盆烧得正旺的火光映衬下,支手撑腮的眯眼了过去。 正要渐入梦中,院子里突然“噼里啪啦”一阵骤响,孔颜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冯嬷嬷已领着二房整二十下人齐齐下跪叩首道:“恭祝二爷、少夫人,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新日? 已经过子时了…… 孔颜缓缓反应过来,重生的第一年终于安然过去。 **** Ps:乐极生悲,七月终于全勤一回,太过高兴,结果才八月就与之拜拜!o(╯□╰)o!太囧!太糗了!最后,谢谢月沉影的粉红支持,和向日葵太阳花。 ****RS 第八十四章 相敬 元德十六年的第一天,是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三朝之日,一为元旦,一名元日。 正月元日,鸡鸣而起,燃放爆竹。 这日天还没亮,孔颜就在公鸡报晓和爆竹声响中被叫了起身。然后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昨儿除夕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捱过了子时,才得迷迷糊糊地睡去,这会儿鸡鸣时分就起,笼共一算还没睡足二个时辰,孔颜如何不昏昏欲睡。坐到梳妆台前,但见冯嬷嬷她们俱是精神饱满,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不由扭头纳罕道:“往年初一,也不见你们这好精神,今儿怎么了?” 宝珠在一旁捧着一盘发簪道:“今年当然不一样!往年初一都是去宫里拜年,今年可是凉州大小官员携家眷上门拜年,而且还有余下六州各县的一些官员携家眷供礼孝敬,多神气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和宫里的皇上可也差不上什么了!”冯嬷嬷脸上笑意一敛,无声地回头看了一眼,宝珠立马低下了头去。 冯嬷嬷指着屏风前的衣木架子道:“少夫人您先前备的衣裳用不上了,今早四更的时候,您的新朝服已给赶好送来了。”一贯平和的语声里透着淡淡的喜悦。 孔颜试戴发簪的手一顿,看着噙了一抹淡笑的冯嬷嬷,不禁从困倦中彻底醒来,回身望着衣架上的紫色朝服,亦微微一笑。 新年新始,真的都不一样了,一切都是新开始。 虽然魏府风波不断,与魏康的夫妻相处之道也难适应,但总归一切都和前世不同了。 孔颜收回目光,复看向冯嬷嬷。 而且看冯嬷嬷一脸春风含笑的样子,怕已经对她嫁给魏康是不再介怀了。 到底不愿扫了冯嬷嬷的兴致,何况冯嬷嬷还是为了她在高兴,于是顺了冯嬷嬷的话道:“真是赶得及时,那等会就穿了这套朝服去!” 话音未落,宝珠已忍不住又笑嘻嘻的凑趣道:“真该让京里面的人瞧瞧,看谁还敢嚼舌少夫人这门婚事,少夫人可是不足十八就有紫色朝服了!”越说越是兴奋,若不是手中捧着首饰,只怕已拍手叫好道:“少夫人今儿一定是大少夫人她们中的头一份!” 大周官员服色有令,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服以青,带以输石。另,其妇人从夫色。而大周官员升迁历来以年资排辈,是以三品以上官员多在三十五岁以上,其夫人年纪也多是相同。 例如她的继母王氏,今年已三十又三,却还是四品命妇,着绯色朝服。 如是,魏康以不足而立之年,受封三品征虏将军,确实极为少见。 只是魏康能得如此品敕,估计多少是因斩杀了吐蕃三王子,洗耻了被吐蕃攻破大周国土之故,且又有魏成这个嫡长子被毁,朝廷无论出于论功行赏,还是为了安抚魏家失去了一个堪当继承的嫡长子,都得给魏康一个高品敕封赏。 况且若魏成并未受残,那么统帅三军之人,很可能不会是魏康。 如此,她若为此一嘚瑟,不压于在付氏伤口撒盐之痛,甚至在他人眼中也落一个轻狂的样子。 孔颜看着一脸志得意满的宝珠,不由无奈摇头,这个宝珠,当真是一点儿不像累世公府出来的, 说的话也不知在脑子里多转一个弯。如今已不在茅坪庵山上了,在这样不知忌讳,只怕……暗暗摇头,罢了,这都是她一手惯出来的,以后少不得多约束一下就是。 心里如是打算,但听冯嬷嬷欲板脸斥责,却又是帮了说话道:“嬷嬷,大年初一可不能生气,回头你在好生教训宝珠的口没遮拦。”说着站起身,走到衣架旁,“嬷嬷,我这腰身大了一些,也不知这套朝服合身么?” 听到说朝服的事,冯嬷嬷也没心思同宝珠计较,忙和英子一起手脚麻利地给孔颜换上朝服。 待到梳妆停当,已有灰青色的天光透窗而入,早起的惺忪倦怠也差不多没了,见外间的圆桌上还在摆早饭,魏康这个时候还没过来,估计是去后院打了拳在沐浴更衣,无聊坐在南窗炕上之际,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噼啪爆竹之声,抚摸小腹的手就是一停,想到爆竹驱疫的旧俗,心念随之一转:亲手燃了爆竹,必然心意更诚! 一番念转,虽知多少有自我安慰在里面,但对孩子有庇佑的多一分是一分,于是当下任了冯嬷嬷她们继续摆早饭,她这就起身径直到院子里燃爆竹。 刚兴冲冲的走到廊庑阶台上,她的脚下就是一停。 院坝里红红火火烧了一整夜的火堆,因着一段段不时扔进的竹节,以及定时添加进的松柏香料,整个宅院里烟雾缭绕。 麻麻亮的天色和烟雾混杂着,眼前蒙蒙一片。 耀耀燃烧的火堆旁了无人烟,只有一着紫袍的身影立于眼前,他一手拿着一小捆竹节,一手不时拿一只扔进火堆。 竹节一入火堆,火舌立时狂舞,发出噼噼一响,然后一道清冷的男声从爆竹声中传来:“辟山臊恶鬼,爆竹佑安康。” 再熟悉不过的元日吉语,亦是这一年来最熟悉的男声,孔颜却一个不妨听得目瞪口呆——魏康居然在燃爆竹,而且口说小儿吉言? 想到魏康在男女情事上的作态,再看着眼前一派质朴虔诚之举,孔颜不由怔愣无言。 一时风过无息,只有爆竹噼啪作响,一旁长竹竿上的红色长幡在风中猎猎翻飞。 正惊讶中,宝珠领了小丫鬟端着早饭从东南角的倒座房出来。 她倒是眼尖,隔了一个院子的进深那远,一眼就见孔颜站在廊庑上,不由一讶:“少夫人您怎么出来了?”又是一惊,“天这冷,怎么没有大氅 ?” 魏康人立在院坝当中,当先听到宝珠的声音,他瞬时转身,就见孔颜立在他身后的阶台上,芙蓉妆面上是来不及掩饰的讶异,素来严肃冷峻地面上闪过一抹淡薄的尴尬之色,然后握拳轻咳一声,道:“既然来了,也扔一节爆竹,讨个吉利吧。”说时已然一派正色地走向孔颜道:“有火堆取暖,这一会儿倒不会着凉。只是地上刚铲了雪,冻凝得有些滑,要当心。”说着将手伸向孔颜。 宝珠一向最怕严肃的人了,有了魏康这一句话,再不敢多言加不加大氅,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告退进了上房。 孔颜本一直望着魏康,他转身那一刹微不可见的尴尬,自是尽收入眼底。如此,本是一番惊讶未过,却又是一番讶然。 今年二月,她嫁给魏康就满一年了。 这一年里,魏康给她乃至冯嬷嬷她们最多的就是一脸刻板严肃,而她见得最多的也是魏康不苟言笑的冷脸样子,即使是回廊那一次的突然暴怒,也至多一脸的阴沉之色,何尝见过这样一面尴尬之色? 一愣之下不由深思,魏康有随俗一面,亦有尴尬一面,如是,是她忽视了什么……么? 正思绪间,已见魏康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孔颜回神,看了一眼伸至面前的手,她旋即盈盈一笑,将手放入魏康掌中,任他扶自己下台阶。 这近一年里,她饶是再未刻意揣摩魏康的心思,经过回廊和昨日在书房之事,她也该明白一些和魏康的相处之道。 既然有人愿意事事挡在她的头里,她何乐而不为? 缓步走至火堆,接过魏康从一旁簸箕里削好的竹节,她一手扶着宽大的水袖,一手用力将竹节往火堆里扔去,火堆里立时噼啪一阵作响。 本想双手捂耳避开,忽而瞥见一旁的魏康,脑中灵光陡然一闪,她鬼使神差的念道:“辟山臊恶鬼,爆竹佑安康。”说罢,抬头看向魏康。 听到孔颜如他一般,魏康微微一怔,见孔颜抬头看来,他眼睛随之一狭,紧紧盯着孔颜,半晌终是向孔颜点了点头,让眼中露出一丝满意道:“回房用早饭吧,一会还要祭祖。”语毕复又伸手过去。 见状,孔颜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应是这样子的。 想到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避开魏康那两次生怒后的一应举止,孔颜不由心中大悦,又念及如今孩子都有了,还有何可多顾忌了,这就将手再一次伸了过去,任由魏康扶她走过路滑的地面,回上房用早饭。 这还是自她怀孕以来,他们两人首次一起用早饭。 不知是因了刚才之事,她和魏康都心情尚好,还是年节之下的热闹气氛所至,又或二者皆有。总之,这一日的早饭没有丝毫不自在。不过因着祭祖后她还要参加命妇宴席,魏康也要出席官员宴席,早饭却是不能多食。如是,只将一应元日节上的的物食,如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拼合的五辛盘,麦芽煎熬的甜食胶牙饧,面皮包馅捏成半月形的牢丸,这三样吃食一一用了一筷应了景,其他便是作罢。 如此元日早饭进尾,只待共饮一杯屠苏酒,完毕。 魏康端起屠苏酒向她举杯,她因着怀孕不能饮酒,遂只能以茶代酒回敬。 “嘭——”两杯相撞,一声轻响,水波荡漾。 “新年大吉。”孔颜举杯轻声一语。 魏康满意点头道:“新年大吉。”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一切无虞,相处无事。 孔颜微笑,亦仰头一饮而尽。 以为可以这样一直维持到孩子出生,谁知变故竟来得这样快。 **** ps:这月俺惨了,更新不达标,真是没啥推荐了,编辑给的名家名作新闻位推荐,我翻遍起点没看到了!T…T ,亲们,望这月你们多多支持呀!剧情要有大发展了!最后,谢谢重楼的粉红支持。谢谢! ****RS 4日更新时间延迟,在凌晨后。 如题。 亲们,家里有事妈妈需要和我商量,于是我又跑回老家了,所以今晚更新大约在凌晨一两点左右。 谢谢支持的朋友,明天双更奉上。C 第八十五章 傩舞 大年初一的日子,每家每户除了要燃放爆竹外,还有这一年的头等大事——祭祀先祖。 孔家能延续数百年经久不衰,从西汉元始受封为褒侯,之后经历数代王朝更迭,封号屡经变化,至大周仍受封为世袭罔替的衍圣公,很大程度是受先祖荫庇。是以,每年正月初一的祭祖仪式十分隆重。 孔颜身为孔家嫡支嫡脉,她自周岁被记上族谱后,便开始参加大年初一的祭祖。因着孔家传承数百年,家庙供奉先祖牌位难以计数,仅承爵的家主便有四十三位,祭祖这日历来都是鸡鸣始起,直至辰时进宫即止。整整三个时辰下来,每次中途都有人跪服不住,被抬了出去。 如此,原以为经历过孔家冗长繁琐的祭祖仪式,今日的祭祖大典应是不在话下。哪里知道在堂上一声声高唱下,不过连续跪拜磕头了一个时辰,她已累得双腿直打颤,腰背更是酸痛的厉害。又因是女人,不能进祠堂,只能跟着陈氏跪在堂外蒲团之上。虽两边都有垂手肃立的下人,西北风被他们阻挡了一大半,但到底架不住西北的朔风猛烈。 又一阵寒风咆哮而过,迤逦在地的红缎面白孤皮里鹤氅翻飞了数下,半大不小的雪珠子随风兜入面上,孔颜冷得直打哆嗦。 付氏与之并排跪在陈氏身后,耳尖听到孔颜的牙齿哆嗦声,她悄然地瞥了一眼四周,在雪地上飞快地写了两字——昏倒。 孔颜一怔,诧异地看向付氏。 “还要半个时辰。”见孔颜反应过来,付氏无声对口型了一句,目光随之柔和看向孔颜的腹部。 孔颜了然,付氏是在担心她腹中的孩子。 她抬头看向祠堂里。 常年关闭幽暗的祠堂里,小儿手臂粗的烛台燃着,里面灯火通明。 魏光雄作为一家之主,整场祭祀自然以他为主。而魏家虽发家刚逾三十年,但是终归已跻身为河西七州之首,理当遵守大家族的规矩,以传承为重,并以嫡长子的传承为重。魏成如今不良于行,魏康身为嫡次子,自有魏康取而代之,辅佐魏光雄祭祀。魏成和魏湛则以族人后代的身份参加。 如是,只见魏光雄与魏康同样一身紫色进贤冠朝服,侍立祠堂之上。魏成与魏湛一身五品以上绯色进贤冠朝服跪伏地上。 远远看去,仿佛魏光雄正在庄严肃穆祠堂内,将一家之主的位置传与魏康。且自古以来,能辅佐家主祭祀的只有继承人,即下一任家主。 爵位之家,历来不乏其下几房人为之争锋相对,大房本是理所应当的继承者,如今却与之失之交臂,付氏就算心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大房并非彻底淹没,他们还有长房长孙的辉哥儿,付氏看着魏康取代大房主祭,而丈夫跪伏一旁,儿子尚小被男仆抱着,只怕心里多少会有不舒服。 如此之下,在这一刻却还能提醒她小心腹中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该心生感激。 犹是想到付氏对三个孩子的慈母之心,许是由己度人,自己也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孔颜不由向付氏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却微微摇头,婉拒了付氏的好意。 付氏见状无奈摇头,只给了一个关切的目光,也不再多做劝说了。 孔颜深深吸了口寒风中的凉气,让精神振奋了几分,然后低头,撇开直刮在面上的风雪,静待最后半个时辰。 好在魏家人口简单,往上追溯三代而止,后面也就小半个时辰,刚到巳时便也结束了。英子连忙从一旁侍立中过来搀扶,宝珠也手脚麻利地把油纸扇撑开,纷纷扬扬的大雪多少被挡了一些。孔颜隔着茫茫迷人眼的飞雪看去,见跪在身后的孔欣和李燕飞一脸苍白,她们身后的大姐儿、二姐儿两姊妹更是全身靠在乳娘的身上,勉强还支撑着没有昏厥过去。看来是差不多了。 “少夫人!”孔颜两眼一闭,倒靠在英子身上,英子立时配合的惊呼。 付氏正要去看两个女儿,见孔颜这样,忙紧张道:“二弟妹,您可还好?” 到底是辅助陈氏主持中馈了好些年的大儿媳妇,惊慌之下已往她人中掐去,孔颜微微吃痛一下,顺势醒来,亦顺应腿上犹如万只蚂蚁啃噬般、麻而无力地靠在英子身上,全身发冷的虚弱唤道:“大嫂。”这一声唤出的时候,连着祠堂里的魏家男人们都围了过来。 孔欣作为嫡亲妹妹,率先一脸忧色道:“大姐她……”似急切的嘴误了一下,旋即就改了口道:“二嫂看着不太好,这可怎么办?她腹中还有小侄儿呢!”一副为亲生姐姐担心的六神无主的样子。 魏湛无声拍了拍孔欣的肩膀,安慰之意不言而喻。 孔欣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强制镇定的点了点头。 李燕飞立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魏光雄正好听见孔欣后面一句,随即想到孔颜将有四个月大的身子,这便不等陈氏发话,一走过来就道:“二媳妇如今的身子是大事,二郎二十六才有这一滴血脉,一会儿女眷们的宴会就别去了。”说罢直接吩咐魏康道:“先送你媳妇回去吧。” 这样有了一家之主的发话,他们直接从祠堂回到二房的院子,冯嬷嬷她们早备好了热腾腾地姜汤,以供驱寒取暖。 孔颜宽下厚重的三品命妇朝服,躺在西次间的炕上。当一碗姜汤喝下,积蓄了一上午的寒意和疲倦顿时去了一大半,从胃到脚一身都暖喝了起来,正要舒服地长吁一口气,只听魏康到:“既然不好就直说,不必逞强,一会儿让沈大夫来看一下。” 话音未落,大过年的日子已把沈大夫给叫来了,她的身子她是清楚,正如沈大夫之前说的,只要过了前几月,放宽心思便能如寻常孕妇,沈大夫自然只号脉出她有些疲惫,需要休憩一下。 一时沈大夫背着背着医药箱行礼离开,魏康长袍一撩坐到炕边,戴着一顶黑色三梁进贤冠,干净利落一拂紫色宽大水袖道:“我在府里,你该出门动一下就去动一下,别杯弓蛇影的操过多心,反倒对孩子不宜。”说时瞥见孔颜冻得发紫的双唇,又见她双手习惯地以保护姿态小心护着小腹,语气不由缓和了下来,“今下午就好生休息一下,晚上的傩舞倒是热闹,看一下倒也解闷。”一番话交代完,见开席前衙门的亭午之宴差不多时辰,也不再多言的起身离开。 侍立在旁的英子却不觉魏康语气有所缓和,只念及魏康一派严肃清冷的说出那一番话,不由担心道:“少夫人,二爷好像看出来了。”嘴快的宝珠去厨房叫备中饭,屋子里只有另一个冯嬷嬷在着,英子也无所顾忌。 冯嬷嬷年岁摆在那,确实比英子多经历了不少事,权衡利弊的安慰孔颜道:“二爷知道也无事,少夫人这全是因了暖炉会那日的事心有余悸!虽然经过上一次满城风语,应该不会再有人使一样的法子,但宴会少不得要入口一些东西,还是紧着一些好。”说到这里,不由再次心悸地想起暖炉会之事,顿了一下才道:“这样为了小公子,想来二爷应该会体谅的。” 孔颜点头,暖炉会那一日的事情太过惨烈,即使有杞人忧天之嫌,有些事还是小心为妙。如此听冯嬷嬷的话后一想,顿时对魏康看穿的顾虑消失殆尽,当下略过不提。待宝珠领人摆了中饭,她草草一用,便是再也受不住昨夜的少眠,和今一上午在寒风中跪伏的疲乏,在外间的炕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又沉又久,好似要将除夕守夜的觉给补回来,她直到临近掌灯时分才一觉睡醒。 知道宴会已将近酒阑人散之时,只待男女宾客一起到前衙看了傩舞,便能各自散去。她作为魏府的儿媳妇,也算是一个主人家,下午宴会未去,晚上最后的庆典仪式却是不能不缺席。忙囫囵用了一碗银耳并几块糕点做了晚饭,便换上朝服出门。 来接她去前衙的肩舆已候在廊庑下,看他们一身雪花,怕是等了许久。孔颜不好再耽搁,只好赶紧捂着手炉,任英子和宝珠左右搀扶上了肩舆。 一路匆匆而行,登上前衙的右侧的汉白玉砌成的三尺高月台上,孔颜就发觉自己果然是来得很迟了。月台上已依身份尊卑坐了二十余身着朝服的命妇,其中多是五品以上着绯色朝服的命妇。她的身份无论是魏家二少夫人,还征虏将军夫人,位置都最中心的位置。 陈氏位于第一排正中,左侧是李夫人、付夫人一类的高官夫人,右侧便是魏家的女人及小陈氏和陈继祖之妻辛氏。 月台下的大坝子里左右皆是一字排开的庭燎,熊熊燃烧的火光将还在下雪的冬夜照得亮如白昼。一群头戴面具的伶人,正在月台下吹拉弹唱的跳傩舞,以驱鬼逐疫。鼓乐声、唱咏声、爆竹声此起彼伏。 正是嘈杂之际,以为众人不会注意她,就听月台入口的仆妇高声喊道:“二少夫人到——”声音尖锐高昂,穿透力十足的闯入众人耳中,二十余命妇都唰唰朝过看来。 孔颜脚下一顿,还不及向众人告一声晚到,大坝当中正爆竹的火堆“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 Ps:不好意思这么晚,家里有重要的事商量。明日会有更,粉红满十张加更。谢谢vfgty、CooCoo、小小吴423,三位的粉红支持。谢谢! ****RS 第八十六章 惊乱 灯火通明的月台下,戴着老翁老妪面具在前领舞的“傩翁”、“傩母”突然飞身、扑向正前方的月台。原本围在他们周边,戴小孩面具的“护僮侲子”及戴狰狞面具的“鬼怪”,亦有数条矫健的身影飞出。他们如一只只离弦的飞箭,袭向前堂月台。 变故来得太快,众人还没从爆竹震天的巨响中回神,一个正捧着酒壶斟酒的婢女惨叫一声,来不及回身看一眼索命之人,她已直挺挺倒在地上,酒液从壶中汩汩流出浸湿了一地,再看她人已瞪着眼睛气绝身亡。 全场为之岑寂了一瞬,一剑砍过婢女的“傩翁”,要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趁着众人一愣之际,他和“傩母”双剑刺向唯一正坐在前的魏光雄。 魏光雄也非等闲之辈,不说立刻反应闪躲过去,身后的侍卫也第一时间拔剑相护,却不防数名“护僮侲子”和“鬼怪”早有预谋,扑身月台的下一瞬就向护卫攻去。 一时间,前堂月台上一片刀光剑影,魏光雄与“傩翁”、“傩母”纠缠一起,侍卫与“护僮侲子 ”、“鬼怪”刀兵相见。显而易见。这群人的目标就是魏光雄,领舞之人负责主攻,余下之人绊住救援。 魏光雄已有五十开外,纵使天生神力,却架不住手无寸铁,又一身负累的广袖朝服,面对“傩翁”、“傩母”的左右夹击,不过双双使出三刀而已,魏光雄已然只有踉跄躲闪。然而,终归双拳难敌四手,魏光雄刚躲过两人的第三刀,回身向一箭之地的护卫侍卫拿刀自救时,他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躲在桌椅旁的婢女忽然惊恐大叫:“啊——” ——“傩母”手上的钢刀飞插进魏光雄腿上,“傩翁”连忙扑身上前,向跪倒在地的魏光雄补上一刀。 “啊!!!!” 右侧月台上的命妇,虽然几乎都是将门之妇,但多是在后宅养尊处优惯了,何尝见过这样一幕?眼见河西七州的主宰——魏光雄,竟已被刺客围攻倒地,一时吓得惊叫连连。 也全耐这一声声惊叫,众命妇这才清醒过来,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四散奔逃。 却说时迟那时快,月台下原以为是真伶人的“护僮侲子”和“鬼怪”中,竟猛然又跳出五人,翻过右侧月台围栏,挥刀向这一应女眷砍来,而男宾所在的左侧月台竟无一个刺客袭击上去。 尖叫声、救命声、保护“夫人”声、杯盘打翻碎地声、护卫拔刀救援声,种种声音在右侧的月台上汇集一起。 孔颜立在月台阶梯口,也是这才从惊变中反应过来,就见好几个刺客杀了上来,命妇、侍女尖叫着向阶梯逃跑,场面混乱不堪。 不行,得尽快逃跑! 孔颜一个回神,拽住搀扶她的英子,“快……”走字还未出口,只听呆在一旁的宝珠惊惧大叫,瞳孔放大,骇人瞪着前方。下意识随之一瞟,亦不禁当场怔住——只见被侍卫包围的五名刺客,有一人不顾自身安危,奋力冲出侍卫围攻,接着一个手起刀落,一名落单的中年命妇被拦腰而斩,鲜血喷涌而出,直喷一旁的华衣妇人,登时一脸鲜血淋淋,两眼一番,昏死过去。 这血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呆滞,手足似忘了动作一样愣了愣,却在下一刻爆发出更惊惧的惨叫,疯魔般死命地往月台下逃跑。 人潮如流,孔颜一个不防被擦肩一撞。 “少夫人!”英子惊神,连忙扶住孔颜,一脸焦急。 孔颜咽了咽唾液,不再去看月台前刀光剑影的一幕,强自镇定道:“我没事,赶紧走!” 一语未落,只见七八个侍卫已护着陈氏从刺客窜起的地方逃了过来,身边还有付氏母女三人,以及孔欣、李燕飞紧跟其后,并李夫人、付夫人这些高官女眷。而刺客的目标显然就是她们,一众人这才被护卫了出来,就听“锵锵”刀剑撞击声中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暴喝道:“别让她们跑了!” 刀剑无眼,何况刺客是冲着魏家女眷来的,不能和陈氏她们跑到一起! 孔颜闻言一瞬了然,当下不假思索的转身,扯了一把呆住的宝珠,就往月台下逃亡。 英子心细,惊慌中仍顾及到人流的冲撞,扶着孔颜靠着阶梯扶手边走,她则护在外围,和宝珠一右一后围着孔颜拾阶而下。 奈何此时已是人仰马翻,连是主是仆也分不清楚,人潮只一个劲地往月台下逃,不时就有人从后面慌不择路的冲撞过来。加之阶梯上虽铺了厚实防滑的红毡,孔颜却得顾忌腹中的孩子,如此一来自是脚程慢了下来,不一时竟被陈氏她们追了上来。 好在这一边,她在陈氏一众人前面,而她们身后又有七八个护卫抵挡着追杀上来的两个刺客;另一边她前面的阶梯下不远处,更有魏康、魏湛兄弟率了一大队侍卫援救而来。 如此敌寡我众,任刺客身手如何得好,就是有那话本中描绘的飞檐走壁之能,也难已再做恶事。 众人欣喜若狂,陈氏惊喜叫道:“湛儿!” 魏湛高声应道:“ 母亲,父亲让我们来救您!”一边说一边率人冲上月台阶梯。 陈氏闻言一怔,想起魏光雄后背被刺入那一刀,如今还生死不明,下意识住脚回头一望。 只见堂前月台上的情况并未被完全控制,还有“傩翁”和一个“鬼怪”在负隅顽抗。而魏光雄虽人事不知的被侍卫和下属官员簇拥,但那边护卫的人明显不足魏湛带来的人马一半。 陈氏不由一怔,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就在陈氏住脚的一刻,追杀而来的两名刺客对望一眼,不再和侍卫对峙追击,其中一人突然大扎马步,双手合并,供另一人踩在身上,然后奋力往前一送,身上那人立马纵身飞过侍卫,左右一把刀向陈氏一众人扑去。 “母亲,小心后面!”魏湛刚登上阶梯的脚一顿,大声喊道。 陈氏一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戴狰狞面具的“鬼怪”挥舞着两把钢刀,向她们纵身扑来。 “啊——”侥幸跟着陈氏她们逃跑的婢女率先遭殃,尸身向陈氏她们身上倒去。 付氏一边一个拽着一对女儿逃亡,本就吃力,一个尸身撞来,她手上一滑,脚下一个趔趄,母女三人一下栽倒滚了下去。陈氏等人被付氏母女这一撞,都是猝不及防绊倒阶梯,或是几人跌倒一起,或是向阶梯下滚去。 这样一滚,“鬼怪”刺客一下扑空在阶梯上,正欲起身,魏康和魏湛已一马当先不顾跌倒的众命妇,三四个阶梯一步一步的跨上,制服“鬼怪”。刺客最后的搏命一击化为一空。 “啊!”正在这时,和李燕飞跌在一起的孔欣猛地向阶梯下滚去。 听到熟悉的尖叫,好不容易逃至最后三个阶梯的孔颜,不知出于孔欣到底和她有一半的血脉相连,还是出于父亲对孔欣的慈父之心,孔颜不由自主地回身望去,脸上却倏然一白——孔欣竟然是向她身后滚落下来! 一切根本不及反应,回头的一刹间,护在身边的英子、宝珠纷纷被孔欣撞击腿部的重力向前扑倒。 惯力使然,避无可避,她向阶梯扑了下去。 看着高高的阶梯,孔颜深深闭上眼睛,双手紧紧地护住小腹,她不敢想象腹部抵在阶梯上的后果。 孩子……难道前世的命运轨迹真的不可避免,她腹中的孩子还是保不住么? 因着沈大夫道她心思太重影响胎儿,她这才对孩子患得患失之下,对前世命运轨迹的恐惧中走出的心绪,再一次随着事故的发生被撩拨而出。 无法作为,更无法自救,只有等待命运对孩子的决断。 孔颜无能为力的任重力向阶梯倒去。 “二少夫人小心!”一个陌生好听的年轻女子声音忽在耳边响起。 正率侍卫在阶梯上制服刺客,忽听孔颜的名头被叫,想到她腹中的孩子,魏康再顾不得其他,骤然回身,“孔氏!”大呼之时,人已向下冲去。 孔颜无心思听见魏康的声音,她只是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睛,等待摔倒阶梯的疼痛没有传来,身下只有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以及耳边刚才那道女声的吃痛呻//吟。 她愕然低头,一个做小姐装扮的女子垫在她的身下。 赶到阶梯下,见孔颜摔在一个女子的身上,也未发出痛叫的声来,魏康微松一口气,随即弯腰扶起孔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方盯着孔颜惊恐惨白的脸上,沉声问道:“可还好?” 孔颜恍惚地看了一眼魏康,旋即低下头抚摸小腹,半晌她才缓缓回神,惊魂未定的摇了摇头道:“我……妾身没事,有一个……”说着想起救她的女子,忙转头看去:“是她救了我。” 魏康顺目看去,见到女子面容,眼睛微微一眯。 垫在孔颜身下的女子正忍痛起身,见魏康和孔颜双双看来,苍白虚弱的脸上不觉一红,似不惯被外男这样盯着瞧,她不自在地撇过脸,只看向孔颜道:“二少夫人,您不必介怀,小女子——” 声音戛然而止,话锋随即一转,只听女子惊叫,“二公子!” **** Ps:不好意思,这么晚才第一更,不多作解释,但确实尽力了。总之,无论如何,明早会赶出第二更。抱歉。谢谢大同小毅和常旅客的粉红支持,以及柚子童靴的打赏哈。 ****RS 第八十七章 相救 话起声落,惊变猝发。 那女子猛地从魏康与孔颜之间撞入上前,张开双臂,挡在魏康身前。 与此同时,一把匕首从“鬼怪”刺客手中飞出,长驱直入那女子胸口。 “啊——”一道短而急促的痛吟从胸腔发出,紧接着“噗”地一声,一口鲜血从那女子口中吐出。人却并未顺着吐血惯力向前栽倒,反是无意识地向后倒了去。 魏康和孔颜背对阶梯,两人被女子冲撞回身一刻,就见这女子吐血仰倒而来。 触不及防女子突然往后倒去,恐她一下栽倒孔颜身上,魏康单手一伸揽腰接住女子。 “……”女子感觉被接住,勉强睁眼看了一下,虚弱的翕动双唇,似有扯出一抹无碍的淡笑,却一个呼吸不到昏死过去,上半身自腰从魏康手臂上向后而倒,奋力去救孔颜弄散的发髻上,只见一只发簪“叮咚”坠落地上,一头乌青的发丝瞬时如瀑布一泻而下,在飞雪中飘散开来。 仰倒下去的上半身清楚地映入众人眼中,湘妃色衣襟前一柄匕首直插其上,被涌出的鲜血不断洇湿。 触目惊心的鲜红,只怕是凶多吉少。 魏康眉头一皱,顺着源头寻去,只见先被制服在阶梯上的“鬼怪”突然口吐鲜血,魏湛手起刀落,一刀活生生斩下其头颅,满脸杀意地“呸”了一声道:“不知死活,竟敢当面耍花腔!” 随着这一句话说出的时候,右侧月台上的刺客俱已伏诛,而一颗戴着狰狞面具的头颅,也在这时从阶梯上一下一下翻转滚落。 “啊!”女眷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都一脸惊恐的看着魏湛手中正滴着鲜血的屠刀。 孔欣还绊倒在阶梯上,见状脸色急剧一白,几欲昏厥在铺着红毡的地上。 陈氏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她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蹙,略一思忖,当下惊呼道:“李妹子,你家玉娘她——” “玉娘!” “玉妹妹!” 陈氏话未说完,李夫人和李燕飞母女倒是相安无事的伫立阶梯上,闻声齐齐惊呼,声音愕然,引得众劫后余生的女眷纷纷侧目。 孔颜先被突然飞来的匕首一惊,又让刺客从阶梯上滚落的头颅怔住,此时听得李氏母女的惊叫,向魏康怀中的女子看去,心里恍悟,难怪觉得面熟,原来竟是李燕飞的庶出堂妹。 出于玉娘刚才挺身相救之情,孔颜顾不得其他,只念及玉娘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名声,即使在情况特殊下倒在男子怀中也不便,忙要差刚从地上爬起的英子和宝珠去搀扶,却听李夫人叫道。 “玉娘!” 李夫人已从惊魂中回神,见月台上的刺客尽是伏诛,月台下百来傩舞伶人已被重兵重重包围,堂前月台上丈夫及儿子也安然无恙,她忙跑下阶梯到玉娘身边,一脸的担忧心切,迭声叫道:“玉娘!你以身相救了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是好,可你让我怎么回去给你父亲母亲交代呀!”说着捂帕大哭,再次引了四下人等侧目看来。 魏康淡淡瞥了一眼李夫人,转手将玉娘交给英子和宝珠,对孔颜吩咐道:“你先照应一下。”说时见现场情况混乱,遂又加了一句道:“人多杂乱,多警醒些。”说罢,便抬头望向正欲走下来的陈氏道:“夫人和众位夫人这里有三弟在,我先去父亲处。”说着话时,不知可是想到魏光雄伤势过重,脸色微显凝重。 当着一众命妇的面,魏光雄受伤生死不明,陈氏这个三十多年的发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当下吩咐了付氏道:“先和你妯娌她们安顿众位夫人小姐,我去看你们父亲如何了。” 一番安排过后,陈氏忙就着陪房王嬷嬷搀扶,拾阶而下走到李夫人身边,面色沉重的许诺道:“李妹妹,侄女是为救我魏家人才这样,我魏家绝对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 云英未嫁的女子挺身相救了一个男人,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昏死在这个男人的怀中,如此之下其交代自然不言而喻。 当场的女眷都是浸yin后宅之人,先前才经历过生死关头,一时未反应过来这一场挺身相救的后果,这经一提醒,不约而同地回过神来,目光在孔颜及玉娘身上来回转动。 待触及孔颜大红鹤氅之下的紫色朝服,心中不觉解气,眼中多是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 到底还是李家厉害,不愧是屹立凉州百年的望族之家。 只是…… 目光转向奄奄一息的玉娘,这究竟能有不有后福,还得看能不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众夫人小姐又心下服气,不禁暗道果然富贵险中求。 这一边在场的其余人心思百转千回,陈氏只是一脸担心丈夫安危的普通妇人,但又担着一家主母之责,面上自要一派公正吩咐道:“大孔氏,玉娘是为你们夫妻出事,她救由你照看,务必保住她!”说完也不等孔颜回应,忙让魏湛带她去看魏光雄。 孔颜远远目送陈氏母子消失在苍茫风雪夜色中,未几回身,便见英子一脸复杂盯着玉娘,就是宝珠脸上也露出一分不甘愿的扶着玉娘。她心下一默,手不觉习惯抚上小腹,看着抬着架子赶来的粗使婆子正要说话,付氏将一对女儿交给乳娘,过来说道:“先把李小姐抬到西路的客院吧。”说着,招呼了人抬了玉娘躺上架子。 二房和李燕飞的院子在东路,大房和孔欣的院子在东路,依玉娘和李燕飞的关系,且如今又和二房的关联,人多少该是送到东路的客房。很显然,付氏是在偏帮孔颜。 众人明白,心下不由又转了转。 付氏却管不得众人的心思,她也无力去想,刚才摔倒时护着两个孩子,头是重重磕在阶梯上,她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发间流出,不禁头昏的晃了晃身子。 “大嫂!”孔颜看着付氏白皙的额间有血流出,她忙扶住付氏晃动的身子,将心比心对照付氏自她嫁入以来,屡次三番的维护相帮,关切道:“您流血了!” 付夫人见状一惊,顾不得两个外孙女,忙跑了过来,拿帕子给付氏擦拭额头的血迹,落泪道:“今儿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呀!”望着付氏的狼狈受伤的样子,再想起魏成现在的情况,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越发的伤心。 付氏苍白一笑,示意到她没事,然后看向阶梯上的众命妇,“众位夫人受惊了,先到客院休憩一下,刺客还需再肃清。” 都是惜命之人,何况不少受了付氏这样子的外伤,又早观望了自家的男人无事,且也想留下来探知魏光雄的安危,如是都从善如流的应了。 **** ps:实在有事,第二更拖到早上,还不是很多。且容我慢慢加更。 ****RS 第八十八章 形势 夜,越发深了。西北风“呼——呼——”咆哮,廊下的灯笼、红绸在风中摇荡,投下一片绸带张牙舞爪的光影,凄凄厉厉无一丝喜庆,只有雪似扯絮般簌簌下得正欢。 屋子外这样寒夜惨淡,屋子里也一片死寂般压抑。 正院的中堂大厅里,数十灯烛高照,却驱不散满室阴霾。 陈氏独坐主位,双目紧闭,看似一派沉静,手上却不停拨动着一百零八颗金丝楠木佛珠。魏湛、李燕飞、孔欣三人挨次陪坐在右下首一溜红木雕漆椅上,虽是背对着西次间,孔欣又扭了手腕,夫妻三人还是时不时扭头去看西次间的动静。魏成则陪坐在左下首的轮椅上,付氏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纱布,一脸苍白,却和魏成一直紧张盯着西次间大红绣金卍纹锦帘。 而因着魏康去处理刺客的事了,孔颜自是一个人坐在付氏的下首,和在场所有人一样等着魏光雄的伤势情况。 一室沉寂,只有堂外寒风呼啸。 忽然,杂沓而匆忙的脚步声从西次间隐隐传来,众人纷纷侧目过去。 锦帘从里面挑起,一个端着一盆血水的婢女,并一个捧着血布的婢女,低着头快步而出。她们似已对众人的目光见怪不怪,看也没看在座的任何人一眼,就径直撩帘出了中堂。 众人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 稍时,两个婢女端着热水和干净的纱布重新回到屋子里。 孔颜看着消失在锦帘后的婢女,心不由沉了一沉。 这都是第三次换血水了,看来血还没有止住。 不过应该没事吧。前一世这个时候,她人还在凉州城,清楚记得魏光雄一直身体康泰,直至第二年朝廷准允河西废王赋都还健在。但是 孔颜捂着手炉低头沉思。 好像前一世,就在河西王赋被废的第二年,也就是元德十八年。魏康已经成了河西的节度使。 可元德十六年她离开凉州的时候,魏光雄身体明明极为康泰,听说还经常下到军营同士兵一起操练,如此怎会不到两年间突然病猝。改由魏康继承节度使之位? 难道就是因为这一类的刺杀!? 孔颜一惊,猛地抬头,想到一个可能。 前一世河西王赋被废是在元德十七年,魏光雄则在元德十八年突然猝逝。 而今生河西王赋被废是在元德十五年,今天已经是元德十六年了,而且又遇到了刺杀,魏光雄更是身受重伤。那么,会不会是因为河西王赋被废的时间提前了两年,所以魏光雄病猝的时间也—— 呼! 〖答〗案呼之欲出,孔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惊愕之下。身体急遽紧绷,脚下一个用力滑了出去,一脚踢上椅子下的脚炉,发出“铛”地一声响。 堂中针落可闻,这一声响清楚落入众人耳中。 孔颜闻声回神。见众人目光诧异的瞥向自己,忙敛了神色强制镇定下来。 彼时众人也无心思去注意孔颜,不过是见一向行举如仪的孔颜,竟然会有失礼的时候才多看了一眼。这见一如平常,料想是时过子时,又折腾了一日,她一孕妇打盹踢响了脚炉。于是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再次沉浸于各自的心绪中。 看着众人心不在焉的转开注意,孔颜也兀自思绪了起来。 河西刚经历了一场战事,如今时局才稳定下来,若魏光雄一旦有个意外,难保时局不会再有动荡。吐蕃不会借此又生事端。而且魏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已废,魏康和魏湛都有一争节度使位子的资格。到时内忧外患,他们魏家岂不是腹面受敌? 念头尚未转完,孔颜却是一怔。 她什么时候已把自己当做魏家人了? 怔神间,中堂大红锦缎门帘忽被掀起。魏康带着风雪寒霜走了进来。许是在正院人的眼里,魏康素来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喜有下人跟上去伺候,加之今夜变故委实太大,竟无一个当值的下人上去伺候。 孔颜闭了闭眼睛,将满腹心绪敛下,随之把手炉往身旁高几一放,带着侍立身后的英子一起迎了上去。 “二爷。”欠身一礼,为魏康解开身上落满积雪的鹤氅,抖了抖交给英子收到外面的茶房。 一应举动虽不如在沙州熟练,却也不见生疏。 孔欣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旋即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魏康微不可见的颔首受礼,健步到堂中对陈氏一礼后,直接坐到孔颜刚才的位置,孔颜挨次顺后一位坐下。 不等众人争先询问,魏康已沉声说道:“行刺的有十三人,身亡十一人,还剩两人被关押水牢,暂未从中得知是何人派来,不过已做了防止自尽的措施,我随后会再进行拷问。另外余下八十七个傩舞伶人已悉数收押,届时再做详细盘查。” 说话当头,英子用茶盘捧了一盏茶进来,放在孔颜和魏康之间的高几上。 恰好赶上魏康一语说完,孔颜随之如同在沙州侍疾一般,亲手从茶盘上捧了热茶递过去。 魏康揭开茶盏,立时有腾腾热气冒出,拂在风雪刮过的面颊上。他用茶盖拂了拂茶水,低头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似有一瞬安神地静了静,方放下手中茶盏继续道:“至于和此次安排傩舞的有关人,我已让人逐一清理收押了。”话顿了顿“不过小心起见,整个凉州也让戒严,若无其它重要事,还请夫人约束府中下人,这段时间不要随意出府。” 魏康执法多年,魏成信得过魏康处理此事,听后正连连点头,却闻魏康对陈氏还是那样客气疏远,又一想陈氏让魏湛送众官员出府,李燕飞和孔欣则相送众女眷,心下不由一默,半晌才一叹道:“二弟,辛苦了。” 魏康颔首示意心领,侧首往旁瞥了一眼,见孔颜虽有些倦意,但气色还尚是可以,便不再言语的静等西次间消息。 陈氏一向对魏康冷淡,此时当属魏光雄安危更重,何况主使之人又未查出,她听过回复便又闭眼拨动佛珠。而魏湛与魏康性格南辕北辙,兄弟二人一贯无所交集,自然也无话可说。 如是,中堂大厅内又恢复了先时的沉寂。 **** ps:从明日开始就可以恢复正常更新时间了,不会这么晚,这么不定时和少了。 **** 第八十九章 将逝 不过安静没有维持太久,大约一炷香功夫不到,西次间的锦帘又被撩起,这次走出来的终于不再是跑腿的婢女——张、沈两位大夫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陈氏双手一紧,佛珠死死陷入手心,她动了动嘴皮,却什么话也没问出。 魏湛十八少年,仿佛一坛刚蒸出的新酒,没有经过岁月贮藏老熟,因此浮躁、刚烈、辛辣。他乍然起身,头一个按耐不住问道:“怎么样了!?父亲没事吧!”年轻俊朗的脸上,少了常见的桀骜与暴烈,多了一分掩不住的焦虑。他是在为魏光雄这个父亲担心。 两位大夫向魏湛揖手一礼,“三公子。” 魏湛不耐挥手,“够了!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张大夫资历比沈大夫深,二人一向以他为主,他走到堂中伫立道:“大人情况不太好。” “啪——” 陈氏手中金丝楠木佛珠骤然一断,一百零八颗珠子“哗啦”四蹦在地。 张、沈两位大夫“噗通”一声直直跪地,以请罪之态匍匐了下去。 魏湛高大挺拔的身影晃了晃,呆呆立在当场,似乎没有想到伟岸的父亲会有倒下的一天。 他茫然看向坐在对面的兄长。 最相似父亲的长兄眼睛赤红,十指紧抓在双膝上,想到魏成已经残了,他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 孔颜下意识地去看魏康,却什么也没发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发现什么,魏康沉默地低着头。 这一瞬间,堂中鸦雀无声。 也许这便是媳妇与儿子的不同,有不少的婆母始终将媳妇看成外人。李燕飞看了一眼呆愣的魏湛,声音十分震惊的叫道:“玉娘比父亲伤得更重,都说还有救得呀!”语气里带了一抹哭腔。 比起魏光雄的安危,李家一个庶女太不值一提了,大家都无意识地忽略了。这经李燕飞一提醒,不约想到一个时辰前客院下人的回禀:“李小姐伤势严重,虽有玉佩护心,但是伤及心脉,能不能平安过去,还得看能否渡过今夜的危险期。” 魏湛听了提醒,一下回过神来,猛地拽起张大夫,满腔愤怒道:“一个胸口重伤的都还有救,我父亲怎就不好了!”他狠狠拽起张大夫的衣襟,一脸暴怒。 张大夫已年过半白,如何经得起衣襟被猛力扯住,当下呼吸不顺,满脸涨红,“三公子,大人的情况不同。” 不等张大夫喘息解释,魏湛怒声打断,一声大斥“庸医!”,一拳随之举了起来,眼看就要狠狠砸下,却被人一把从旁止住。 魏康抓住魏湛施暴的右手,沉声斥道:“住手!这与张大夫无关。” 魏湛一把甩开魏康的手,调转矛头冷声笑道:“少摆一副兄长的样子!别以为大哥残废了,这节度使的位子就能落在你头上!”暴烈的眼中露出不屑,“一个半路被找回的,谁知到底从哪来!” 一言既出,魏康目光骤然一沉,面无表情盯着魏湛,一字一字吐出道:“你再说一遍。”他紧抿的薄唇朝下咧着,嘴唇翕动说话时,面颊上紧绷的肌肉微微跳动,似在强制抑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情绪。 夫妻一体,魏康有事,她也不好。孔颜忍不住紧张站起。 就在这场面剑拔弩张之际,陈氏也似被踩住了痛脚般,猛然拍案而起道:“够了!我还没死呢!”声音震怒,怒不可遏。 此言诛心,魏康和魏湛双双一怔,回头看向陈氏。 魏成到底是二人的长兄,亦是魏家的长子,他愤然指着西次间道:“父亲还在里面躺着,你们就开始争节度使之位了!”听到“节度使”三字,跟着妯娌站起来的付氏深深低头,只听丈夫继续训弟道:“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又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们魏家给腾出位置!朝廷、吐蕃、西突厥都盼着呢!”他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大怒,双手颤抖地死抓住膝盖。 魏康看着无能为力坐在轮椅上的魏成,脑中蓦地浮现一大一小两个男童相互依偎的情形,他怒气为之一敛,退开一步瞥向张大夫问道:“不好是什么情况?” 张大夫正在一旁吁吁顺气,听到魏康问话,他定定心神道:“大人背部、腰部、腿部各中一刀,虽并非命脉之处,但终归身体大创,气血两亏。加以大人年事已高,今日又多有饮酒,虚弱之时被邪风深入。”他语气很沉重,毕竟是待了二十余年的老主家,他何尝愿意看到魏光雄到药石无医之地,不由深深一叹,“吉人自有天相,且听天由命吧。”到底说不出药石无医的话。 不过张大夫虽说的含蓄,孔颜心下却已了然。 邪风深入,乃中风之症。 自古以来,此症都是药石无医,并会犹如活死人般,腿不能行,口不能言。 而且气血两亏,想来身体羸弱,只怕活死人也当不长久。不然张大夫也不会把病况推到天相上去,这就是表示他没有治病的把握。 孔颜心下一默,只听陈氏问道:“何时会醒?现在可以去进去看他么?”她虽是在问,声音却听不出一毫喜怒,只陈述她要去看的事实。 张大夫躬身回道:“伤口已全处理妥当,可以进去看大人了。只是……” 又是吞吞吐吐,魏湛已是忍耐不住,抢话问张大夫道:“只是什么?快说!” 张大夫闻言突然一揖到底,然后目光却落在孔颜掩在朝服下的肚子道:“一个时辰后,若能醒过来,大人许是能看到二少夫人的小公子出世。” 这话已是再清楚不过,连着孔颜也不由一呆。 魏光雄一个时辰后若能醒过来,就能看到她的孩子出生,若不能醒过来岂不就是……再也醒不过来了?而且就算醒过来了,也最多还有半年可活。 意识到这里,孔颜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情不自禁抚上了不足十日便四个月大的肚子。 屋子里有些安静,大家都从张大夫的话中听出言外之意了。 陈氏从孔颜的肚子上移开目光,她闭了闭眼道:“进去守着你们父亲吧,这一个时辰……”她话没说完,身子晃了一晃,竟是摇摇欲坠地要倒下。 “娘!” 魏湛正面向陈氏,首先发现异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赶在陈氏倒下的前一刻扶住人,满脸焦急道:“您没事吧?先别去看了,还是让张大夫给你看一下吧!” 陈氏让儿子扶住,她抬起头,一脸苍白,神色恍惚。魏湛在一旁连唤几声,她才眼珠子缓缓转动,眼睛有了焦距地落在魏湛的脸上,却又仿佛透过魏湛相似自己的脸庞,看到了遥远记忆中的俊朗少年,她眼中慢慢浸出一些湿润,却在要流出来的时候,门帘从堂外撩了起来,是婢女端了汤药进来,她就忽然一回神,看见魏湛一脸焦灼的望着自己,是了,她还有儿子要顾,她还要去看看那个虎狼一样的男人。 陈氏目光瞟向了西次间,她神色渐渐镇定了下来,一面抓着魏湛的手一面看着西次间说道:“我没事,你扶我进去。” 知道陈氏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魏湛也不再劝,扶着陈氏慢慢朝西次间走去。 魏康目光从陈氏的脸上移开,尔后敛目低头,却在低头的一刹那,素来不苟笑语的严肃面容上阴沉可怖,眼中更泛着化不开的嗜血阴霾。他等付氏推着魏成先行一步,他这才迈步向西次间走去。 孔颜挥退英子的搀扶,肃手跟在魏康的身后,心里亦有些震撼。 她还从没有见过陈氏失态的模样,即使暖炉会那日频发事故,陈氏仍是一脸的沉稳端庄,眉眼间也依旧透着冷面高贵的神色,和京中那些大家主母如出一辙,让她都不禁以为陈氏是在京中长大的。没想到今日一向对任何事都淡漠的陈氏居然…… 没想下去就摇了摇头,心里有些莫名感触,到底是三十多年的夫妻,陈氏怕是此时比任何人都难受吧! 心念之间,她跟着走进了西次间,李燕飞和孔欣相继进来。 屋子里顿时拥拥推推的挤满了魏家人。 浓重的血腥味和呛鼻的汤药味混杂一起,难闻的让人胸口一阵反胃,直欲呕吐。 孔颜掩在广袖下的手悄悄握紧,强压下心口的难受,走过一步,往床榻看去。 只见稍间寝房里,两个端汤药的婢女立在床头,陈氏立在其后。这时到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了,张、沈两位大夫挨次站在床边中间的位置,又有付氏推着魏成,并魏康一起立在床尾。 他们几个人把床给围住了。 不过由人缝里可以看见魏光雄直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没有一点儿的声息。 孔颜一见,饶是听了张大夫刚才说的,也比不上当下看一眼的严重。她和孔欣、李燕飞站在众人一步之外,心里忽而有些的冷,去年那个威胁她生命,威风赫赫的河西霸主竟这样虚弱的躺在了床上。 而且这样声息全无的,怎么喝药? 孔颜看向婢女手中的药,心里沉沉的想到,就讶异地听到陈氏的哭声。 **** ps:谢谢昨日书友120827221152144的粉红,还有柚子、河豚、Sih-Han、vivian_wqy 、LIZZY的打赏!谢谢。 ****RS 第九十章 归天 陈氏没想到自己会哭出声来,或是没想到自己会哭。她一看魏光雄脸像腊人似的,简直没一点的形色有好,这两眶眼泪水也不知道由何而来?不管不顾,止它不住,只扑簌簌地往下掉。自己除了家破人亡哭过,还没在人前这样子哭,因此掏出绢帕,也不揩泪,就捂住嘴,死命地不让哭的声音出来。这一下来,忽然发现任他再是浑人一个,眼下落得了这个样子,自己心里竟只觉得空落落的,甚至还感到阵阵的悲切,而以前的爱恨憎恶好似突然成了过眼云烟,想不起来了。 哭声儿虽然很快没了,但陈氏这边泻了一丝哭音,一屋子儿媳、婢女却不好不哭,大家都压抑地垂泪不已。 陈氏听了,人有了些清明,心却沉了一沉。一想到节度使之位的世袭,不比其他爵位轻而易举的承袭,不然当年她的庶弟也不会因年幼失了大位。终归到底,还得继承人在军中有威望,能够服众。而他们兄弟三人,也就老大魏成够资历,可魏成如今却是废了。所以这个家还得魏光雄来撑着。 当念头转到切实的一面,除了着急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原来她这些年全赖……不对! 念头还没生出来,立马想到这个家本是她的,陈氏的神情一肃,上挑的丹凤眼陡现一剂冷芒,有瞬间的凌厉之态,看向跟前冒着热气的汤药,心道多少是醒来的希望,于是揩泪吩咐道:“都这个时候了,没甚好顾忌了,撬开牙齿灌药吧。” 张大夫也知道现在什么都没有人醒过来重要,如今又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就是等陈氏发话灌药了,总归万一能刺激了醒过来呢?他当下领了话,但目光对上魏康时,却忽又一揖补充道:“大人现在知觉全失,灌药可能多有些不便,不知可是到屏风后先等一下?” 这是为了顾及魏光雄的颜面,众人听得一怔。 陈氏沉默了须臾,率先避到屏风后。 余下人依次跟到了屏风后,孔颜最后三个人走,见床榻没有围人了,转身跟上去的一刹,她又多看了一眼那床上,不知为什么觉得也许这样走了也好,至少在妻儿面前保留了以往的威严。只是她再被拘于内宅,也明白魏家现在还离不开他。 暗暗摇了摇头,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随着众人来到了外间。 正院的上房显然比其它院子的上房大了许多,虽都是一中堂并左右各一次间一稍间的结构,但是稍间却大到足以用屏风隔出里外两间,不过到底比不得一整间来得大,外间屋子有了窗头炕,便不能像二房外间一样再设一套圆桌。就现在七八个人在这里一站,都有些挨肩叠背的样子了。 孔颜看了一眼陈氏座旁的炕上,深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走到魏康身侧侍立。 行伍之人五感敏觉,瞬即听到有紊乱的声息传来。魏康微微回首一瞥,见孔颜苍白的脸上竟有一层细密的薄汗从额头沁出,他目光一凝,略思忖了一下,旋即默声走了出去。 孔颜甫一站住,不想魏康就走了出去,不由同众人一起纳罕的看去。 未几,门帘一挑,魏康复又进屋。手中却多一把从中堂抬来的红木雕漆椅,椅子上除了原有的一块大红洒花椅搭,还有一个竹报平安鎏金手炉。 孔颜一眼就认出了,正是她留在中堂的手炉。 又是搬了椅子,又是拿了手炉,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严肃刻板的魏康会注意到这茬,更没想到还更下细地拿了手炉,一时不觉生出意外来。 魏湛一双相似陈氏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哂笑,随即无声冷哼地撇过头去。 一番动作虽无声息,却也一目了然。 魏康只视若无睹的走到孔颜身边,放下椅子语态稀松平常道:“你有着身子,不宜久站和受寒。这炉子里,我让英子重新添了炭火,热气倒是够。”说罢,似未见孔颜眼中的诧异,坦然侍立大房夫妻下首默声不语,只是眉头却不着痕迹的一皱。 孔颜看着魏康的一派动作,心下只觉不可思议,待听到魏康的吩咐,也犹自难以回神。她委实把自去沙州侍疾以来,越发习惯有人伺候的魏康,和眼前这一番举动的人难以看作一人。 付氏推着魏成立在轮椅后,目光斜着看去,将孔颜的发怔尽收眼底,想着大寒那日魏康对孔颜的一力维护,目光不禁一暗,却是出声提醒道:“二弟妹还怀着身子,这都有五更天了,真是难为一直守着,还好二弟记着了。” 孔颜闻言回神,想起刚才的愣神,不由含谢地看了一眼付氏,对魏康欠身一礼道:“累二爷费心了。”说完,捂着手炉在椅子上坐下。 她本是疲乏,人有些精力不支,说起话来不免气虚,听起来越发轻声细语,加以魏康的下细作为,看着二人这样一坐一站的相依一起,落在他人眼里倒是很有几分相敬如宾。 孔欣看了一眼身旁的魏湛,喉间顿时只觉卡住了一般,她只忍耐着低下头去。 李燕飞看着数月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幕,如今却久远地仿佛上一世般,她转头去看从小到大默念在心的人,形削立骨的脸上不觉泛起冰冷微笑,既然抓不住这一头,总要占了另一头才是,不然这倘大的魏府她该如何立足?遂愁眉道:“二嫂有二哥体恤着,想来是不会有事的,就不知道我堂妹她今晚可过的……”一语未完,拿出绢帕捂住哭声。 李玉娘为了魏康和孔颜两口子,不仅搭了名声,更折了大半条命,李燕飞与之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姐妹,这样一席话来虽有为李玉娘抱不平之意,但到底是情有可原。 魏湛本为父焦心,见李燕飞这一哭哭啼啼,心里更是烦躁,正要一声呵斥了过去,忽而又念及李家在军中的声望,双拳一握,任了李燕飞去哭。 陈氏却是明显地不悦道:“行了,等你父亲醒了,你过去看就是了。” 自嫁进魏府,李燕飞多受陈氏维护,何尝被这样当场下个脸?她脸上登时一红,但到底也知现在是紧要关头,也只咬着唇不再出声。 陈氏训斥的时候,一直闭着双眼,听到李燕飞的声音下去了,她沉默了一下,摈弃心头的复杂,漠然说道:“大孔氏,李小姐是为你们夫妻二人受伤的,有闲了你们夫妻就多去客院看看。” 一语下来,半分没有李玉娘可气运不济的意思,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就让他们去看。 魏康沉默闭眼,方才在中堂的最后一丝莫名感触终归烟消云散。 看来陈氏和李燕飞有意让李玉娘给魏康做二房,只是就算李玉娘真顺利的成了魏康的二房,难道就能让魏湛承袭了节度使之位? 无论是贵妾还是良妾,乃至贱妾,虽有等级之分,可在她看来皆是一样。 她不认为一个贵妾能有如此大作用,而她更难以理解陈氏为何如此作为,无论之间有多少解不开的结,他们到底还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 孔颜心念翻转间,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魏康,口中却轻声应道:“是,母亲。” 如此一事揭过,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大家沉默地等待一个时辰后的忧与喜。 不知是担惊受怕了一夜太累了,这一坐到椅子上,又有暖烘烘地手炉暖煨在怀中,没过多久不觉困乏袭来,连着一室的血腥味也忽略不觉,只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这样一时困得头垂下去,一时又一个激灵强睁开眼,此般反反复复不知几个来回,屋子里突然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 孔颜猛地瞪大眼睛清,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间,她扭头一看,只见里间屋子里灯光灿烂,在屏风外可看到人影幢幢。她脑子里一懵,怔怔地往窗外看去,有青灰色的天光透入,估摸着该是卯时了。 那岂不是一个时辰后了!? 再一听这悲悲戚戚的哭声,难道人没有醒过来! 一念闪过,孔颜骤然起身,疾步奔到里间。 众人依旧把床围住,倒是陈氏站在屋中,默然地望着众人背影。 她不明所以,刚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张、沈两位大夫,想从中看出一些情况的时候,陈氏全身一震,僵直了一下,然后突然上前,从人丛中挤了进去,她本以为陈氏会握住魏光雄的手哭唤,却只立在床头,静默良久,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魏光雄!” 声落,只见魏光雄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望着床顶,双唇微微翕合,一点反应也没给陈氏。 孔颜一看之下,只觉心口嘭嘭一跳,魏光雄还有气儿,可是这人还有意识么? 惊讶不过一瞬,只见陈氏身子一歪,竟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下子,全屋子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唯独魏光雄双眼呆滞无神地盯着床顶。 谁也没有想到,一剂药强行挽救了魏光雄的生命,却只换回了一个无神无魂的活死人,连中风之人也不如。然而,元德十六年正月初二一早,凉州上下官员都得到消息,河西节度使魏光雄中风在床,谢绝拜谒。 只是人到尽头,再是强行挽留和隐瞒得当也于事无补,端午后的一个炎炎下午,这个传奇了一生,从一个贫农赤子一跃成为河西霸主的魏光雄,终于无声无息地走了。 **** ps:谢谢lizzy的粉红支持和打赏。另外明天开始存稿,然后提前一天写第二天的。所以选个时间:早上9点,中午12点,晚上8点。从后天开始执行。 ****RS 第九十一章 身后 这一天至端午已经过去了十数日,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热得没边,孔颜也早就乳//涨腹高,到了瓜熟蒂落,准备生产的时候了。 冯嬷嬷是生育过的人,知道女子生产的凶险不下于走一遭鬼门关,又见是魏府事故频发,早在一个月前,就找了凉州当地的稳婆随时伺候着,却还不放心,又差人去请了京中有名的稳婆和医女过来,只求万无一失。 这样一应俱全,只待孔颜发动,一举得男。 孔颜从肚子有八个月大后,便是眉低眼慢,整日恹恹无神。听得医嘱女子怀孕九个月左右,孩子随时可能出生,她也盼着自己能早一日发动。不计较多少能给她减轻孕期的难受,而是若能抢在孩子祖父告殂前生下来,孩子也能避开在丧期降生的忌讳。 可世间之事哪有样样占齐的道理。 彼时还无人发现正院上房的状况,孔颜正大腹便便的坐在南窗炕下,让冯嬷嬷就了一个小杌子陪坐脚踏边闲话家常。 一时说到侍疾的事上,孔颜和冯嬷嬷都不觉沉默了下来,在一旁侍立打扇子的英子却忍不住说道:“少夫人您眼看就要临盆了,这天气又大,不如和大少夫人商量一下,让您侍疾的时间再调减一个时辰?”只说调减侍疾的时辰,却不敢道请免了侍疾,而且她说着话时,还充分显出了那犹豫的样子来,若不是看着孔颜那大个肚子委实焦心,她也不敢在这个当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孔颜正一手撑着炕几,一手垂着酸重的腰肢,就分神看英子那神情,心下都是十分了然。 眼下魏光雄是数着日子在活,节度使位子迟早要传子继承。 说来魏成应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自古以来便是选官都首要体貌丰伟,遑论身残晋大位?此外,若是寻常任何一个爵位,辉哥儿这个嫡长房嫡长孙都当为继承人,可河西七州乃大周的边镇,外有吐蕃和西突厥虎视眈眈,其节度使之位自然非一小儿可当。 如此一来,一旦魏光雄故去,继承人自然得从魏康和魏湛中二择其一。 若论官位和嫡子排序,魏康当为继承者。 然而,如今嫡长子已废,从另一面说魏康只能算贵子,便和魏湛身份相当,也就不占嫡次子的优势。再则魏康虽是官位显达,但魏湛亦有李家支持,二者可谓势均力敌,甚至虚应的朝廷官位还比不上百年望族李家的助力。是以,真细一计量却是魏康处于下风。 而随着这五个月下来的局势逐渐稳定,如今陈氏已明显站在了魏湛一边。 陈氏不同一般后宅主母,她乃是前任节度使之女,当年其父的旧部多少要给她几分颜面,更何况还做了三十余年的节度使夫人,并深受魏光雄敬重,在魏光雄无法指定继承人的情况下,陈氏是最有权力定下一任的节度使人选。 念至此处,不由再次想到陈氏在端午那日的家宴中,当着小陈氏夫妻和陈继祖夫妻道:“三郎尚是年轻,虽有两个兄长扶持,但你们一个舅,一个是姐夫,当是多为帮衬。” 陈继祖是个富贵闲人,并未在军中任职,然张光却一直居于要位,其张氏家族虽不如李、付两家显达,却也是凉州的百年大族,其族人深根军中各中下军阶。而无论任何一个地方,其风声都是从最底下之人传出。如是,只怕陈氏属意魏湛继承大位,魏成、魏康兄弟甘愿为之效力的消息早已传遍河西了。 真不知道如此劣势之下,魏康前世究竟如何夺得河西节度使之位? 还是今生因为她的涉入,所以导致种种形势皆不利魏康? 转念之间,孔颜又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一处,且自端午陈氏那一席话后,她已经不知第几次这样想了。 不过无论如何,侍疾时辰都不能减。 孔颜摇了摇头,挥去心中纷杂,顺手拿起搁在炕几上的纨扇,一手撑着腰一手轻摇纨扇道:“这些月来二爷政务繁忙少侍病榻,我又本就是侍疾时辰最少的,若再减一个时辰,二房免不得会受不孝悖礼的名声。”说到这里,她的眉眼低垂,神情在湘妃竹帘投映的斑驳光影里,如同一抹恍惚不清的日光,“夫妻一体,在二爷的一些大事我无法添些助力,但至少在后宅力所能及之处不拖累他。” 一语既出,众人一默。 冯嬷嬷和英子的犹豫踌躇便是源于这一层——丈夫在外为家奔波,妻子不说有何帮衬,却应当不予拖累。 孔颜低下头,撑在后腰的手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感觉手下有轻微的跳动,她犹如第一次发现胎动一般,心中溢满了新奇与欢喜,脸上不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徐徐说道:“而且他总归是孩子的嫡亲祖父,我能多侍疾一日是一日,这也算是替孩子尽孝了。” 正说着话,墙头柜上的香钟“铛”一声响,到申时了。 孔颜撑着炕笨重起身,止了今日闲话道:“好了,该到我轮值的时候了。”她说时,英子已放下手中的纨扇,赶紧和冯嬷嬷一起搀扶孔颜起身。 屋子里这一边是了下来,只有窸窸窣窣的起身声。 另一边魏康却是近日来难得的事毕,略交代了一番,也就回了府来。他本欲径直去了正院,忽又见日头差不多是孔颜去侍疾的时候,念及孔颜不日临盆,当即念头一转,掉身回了二房院子,又去东稍间换了常衫,这才走到西稍间门口,便听得孔颜道侍疾一是为了他,一是为了他的孩子,犹是想到那一句为了孩子,魏康突然极想一探孔颜的这番话究竟从何而至? 他撩开湘妃竹帘,便见孔颜抚着高隆的肚子一脸温柔笑意。 孔颜姿容绝丽,笑时素来让人惊艳,只是多与美貌有关。 天下之物,皆凡以稀为贵,美人亦如是。 当美人稀有之美见惯之后,便也成了泛泛平常。 娶孔颜进门已有一年有余,自是见惯了她的如花笑靥,那种笑是让男子为之心悦的美人笑,如今美人依旧,笑容依旧,却是神态不同,清丽而妩媚的眉眼间漾着似水温柔,在日光穿过竹帘投射的斑驳光影里,让他不觉一个恍惚,眼前情形骤然一变——只见一灯如豆的陋室之中,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穿针引线,不时低头目视一笑,眼中尽是慈母笑意。 那一眼,那一笑,那一份神态,都那样的如出一辙。 这样一看之下,不由略有一怔,这是因了孩子才有的改变? 一念即转,恍惚也只允许一瞬之内,他目光随之往下一移,乍然见到仿佛一夕之间涨起的肚子,他这才实实在在地一怔,目光惊奇地锁住孔颜的肚子上,下一刻却见孔颜要挺着肚子站起,看得人一阵心惊,不由一个箭步跨进了屋。 英子正对门口站,她立即看到一身家常青衫的魏康,不由惊呼出声:“二爷!”声音里尽管掩饰的很好,却仍有一丝的意外。 孔颜与冯嬷嬷也是意外,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会是这般,委实是近来魏康兄弟三人忙得常不见影。而且说来她和魏康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可愣是整日整日的碰不到面,上次见到人还是在半月前的端午上,并且只是匆匆地一顿饭时间。当下是大白天,又非重要之日,突然见到魏康,这让她如何不惊讶? 孔颜愣了一下,才忙不迭问道:“二爷,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语气里带着一丝对意外之事的揣测与不安。 魏康冲动跨进屋子的一霎,他已回神,听得孔颜的语声里的忧切,想起孔颜刚才的神态话语,再看她胀气一般的大肚便便,不觉放缓声音道:“从今日起,我随后几日都会在府里。”他本是带了些许安慰之意的说话,却话一出口,脸上不觉添了几许凝重。 孔颜听魏康的解释,在看他那脸上神色,心下只暗道一声不好,口中便脱口说道:“可是张大夫他说了……”话没说完,反应过来,不觉止声。 看出孔颜的顾忌,魏康走了进来道:“恩。张大夫昨日差人给我回禀了,就这两日。”他说着话,人已背对了众人,独自望着窗柩上投了一室阴凉的香妃竹帘,声音不见一丝的起伏又道:“你不必顾忌,这也是一种解脱吧。” 魏康说完,室内一静,冯嬷嬷和英子齐刷刷的跪下。 孔颜身子不便,只能撑着腰立在屋中,她深深吁了口气道:“这几日,妾身会一直守在正院的。” 话音一落,魏康骤然转身,临时改主意道:“不用,今日再去一次,后面两**便留在院子里。”说这话时,目光不由看向孔颜胀得厉害的肚子,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皱。 “二爷!?”孔颜一讶。若真是这两日,那便是最关键之时,她身为儿媳怎能缺席? 魏康不予解释,只道:“好了,先去正院吧。” 深知魏康决定之事难以驳论,如是孔颜只得压下一肚子疑惑,坐上肩舆与魏康去了正院。 许是日值午后,日头正是毒辣,正院廊檐下并无人烟,只有光秃秃的院坝被晒得似冒起了白烟,和墙角的夏蝉不知疲惫的叫着。 他们一路通行无阻,进了上房,才见当值的婢女三三两两的倚墙打盹。 魏康冷笑一声,兀自直奔病榻,只见魏光雄脸上发黑,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了。他闭了闭眼,伸手往鼻息一探,再往其手上一摸,静默片刻,孔颜听到魏康的声音暗哑得不辨情绪道:“备后事。” 孔颜大震,连退一步,被随同而来的英子扶住。 她捂住口,难以置信魏光雄走了竟无人发现。 元德十六年五月十九日,戎马半生的河西节度使,在无一人发现中悄然离世。 **** ps:今天去看了下订阅,震惊!!!发现本来低的可怜的订阅,在最近几章居然还降了一半!!!!八月一点也不好,感叹一声!最后谢谢小肥蕊的粉红支持,难得还有一章粉红。咳咳咳,明天开始每晚八点更新了!!明儿八点准时见!和大家说定了哈~~~O(∩_∩)O~~~不见不散~~ ****RS 第九十二章 惊变(上) 天好热,没有一丝风。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正院上房中堂外,黑鸦鸦站满了人,他们是以魏康为首的众位军官和少数精兵。在正院外,无法计数的军士正陆续就位,如黑色铁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人数众多,整个正院却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色都肃穆凝重。 魏康一身白色布衣,披发立在廊庑上,漠然看着阶下被封嘴受杖责的十五下人,神情冰冷如寒铁。 中堂大厅内,因着丧事之物一应毕备,灵座很快搭起。几筵上,灵牌、祭文、供果、香炉、油灯、白蜡等设置得当。魏光雄的灵柩也已抬至当地中央,只待魏光雄在西稍间病床上濯身袭尸后,搬入棺椁。 男女有别,又有身孕,不便留于病榻旁。孔颜在正院换上了宝珠疾奔送来的青缣丧衣,又去了髻上的钗饰,就一直呆在堂中了。 堂内不热,入冬就用铁钎从河西河中凿的冰块,已从地窖抬出,置放在堂中的每个角落,不断融化的冰块沁出丝丝凉爽。只是中堂大门倾敞,血腥味从堂外弥漫进来,加以蒸腾在空气中的热浪,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不知道可是这样的气氛太过沉闷压抑,已满两岁的辉哥儿“哇”地一声大哭。 许是将要为人母了,对稚嫩的孩童总不由心生亲近与怜惜,听到辉哥儿嚎啕大哭,孔颜下意识地扶腰上前。 将将迈出一步,付氏已立马抱住辉哥儿,将他的哭声紧搂怀中,神色戒备地看着她。与此之时,一左一右立在付氏身边的大房姐妹,见孔颜似要过来,当下如惊弓之鸟半藏在付氏身后,脸上是一样的惊惧之色。 孔颜脚步一滞,伸在半空的右手重新落回英子的搀扶中,然后左手继续扶着腰退后到原地,与付氏母子四人泾渭分明的各立一边。不过想到付氏本带一子两女过来陪她,却被魏康一并拘在了这里,她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大嫂,侄儿和侄女们还小,见杖责下人总归不好。不如先带他们去东屋呆一会儿,正好你们的丧衣已该取过来了,也能顺道给换上。” 孩子的世界总是格外的简单,见她们的二婶还是一贯的轻声细语,年仅九岁的二姐儿盼着母亲付氏的衣角,悄然探出头道:“二婶,我们可以回去换么?” 听到妹妹哀声乞求,大姐儿想起孔颜对她们素来和悦,不由也心存了一丝希冀,跟着探出了头,一脸祈求的望着孔颜。 看着姐妹俩殷殷望来的目光,孔颜扶腰的左手轻轻抚上高隆的肚子,似乎这样可以让她面对孩子的纯净目光,然后语气平常的拒绝道:“外面天热,何苦再跑一趟呢?”说到这里,到底垂下了目光,方冷漠道:“若不想进东次间,那就呆在这里吧!” 孩子最是敏感,何况还是本就心性敏感的女孩子,姐妹俩一下听出了孔颜的冷淡,再一联想堂外那面容冷酷的众军士,当场吓得半藏到了付氏身后,又是一脸惊惧而戒备的看着孔颜。 感觉到一双女儿传来的颤抖,付氏心下又沉了沉,再看了一眼侍立在外的堂叔父子,最后的一点不甘也咽回了肚中,但转念一想总归这一切暂时是二房与三房之争,她终是接受了孔颜的示好道:“还是二弟妹想的周全,那我先带孩子去东屋等换丧衣了。” 孔颜闻言心下一松,堂外迅疾而至的众军士已说明了一切。 正如来时说对冯嬷嬷和英子闲话的,夫妻一体,现在魏康都走到了这个地步,她无论为了自己,还是腹中的孩子,都只有顺着魏康的脚步走下去。 付氏能平和接受了魏康的兵谏,她们也不用撕破了脸,魏康兵谏的成功性也能多增加了一分。 然而,一口气还未松完,只见堂外李燕飞、李玉娘两堂姐妹,被一列军士一前一后押进院子。 李燕飞正在客院看李玉娘,冷不丁被七八个军士“请”出来,心下已有不好预感,待见正院外如铜墙铁壁驻守的军士,她一个将门千金还有什么不明?每往正院上房走近一步,心下便是猛沉一分,沉默走至正院第二进的院坝里,看见魏康身侧站立的一四十开外并一二十出头、面容相似仿若父子的一对军士,她神情一愕,“三堂叔?二堂兄?”难以置信的声音刚说到这,声音陡然变得怒不可遏,“你们怎么在这!?” 正是午后时分,四下一片沉寂,李燕飞震怒的声音清楚传入堂中。 孔颜不由一讶,追随魏康的这批军士竟然有李家人!? 可李家人分明是支持魏湛继位,魏康究竟是如何策反了李家人?又是何时联系了李家的人? 一个又一个疑云在脑中横生,半个时辰前被强压下的惊疑,也在此刻一齐撞击而来。 甚至刚才对付氏母子的威胁,她恍惚意识到,若是换做以前她不会这样的。 这一瞬间,孔颜只感脑中嗡的一响,在这一年来的许多认知顷刻颠覆,她仿佛掉入一张铺天盖地的迷网,在不知不觉间沿着一条既定的轨迹前行。而眼前立在堂外廊庑上的魏康,她亦生出一种奇妙的陌生感来。 不过无论陌生与否,还是能否探清这些,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魏康对节度使之位早有图谋,不然这些军士如何迅疾而至?只怕他们早已埋伏在魏府四周,只待伺机而动。 想到魏康不动声色的拥兵自重,更行兵谏大胆图谋节度使之位,孔颜不觉生出几分急单。正目光逐渐防备的看着魏康,不妨魏康突然回头,吩咐她道:“公爹重病,李氏侍疾不诚,你身为兄嫂,暂代为处理吧。” 虽然不知魏康何时建了如此势力,却知当着一众追随的部下面前,尤其这中还有李氏族人,来惩戒身为弟媳的李燕飞委实不妥,孔颜当下从善如流应“是”。 李燕飞却是闻声一震,似这才注意到魏康一身孝服,她捂嘴倒吸口气,“父亲他走了?”话音落下,脸上一阵惨白。 一旁的李玉娘似不忍见堂姐含冤莫白,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辩解道:“堂姐她并非侍孝不诚,而是听禀小女子伤势反复,才临时离开。”声音里带着颤抖,似有害怕却不得不言。 魏康置若罔闻,只是漠声吩咐道:“送李少夫人进内堂,余下吊唁者在外堂即可。” **** Ps:俺都不相信大周末卡文了!难怪掉订阅!不对,应该是驾驭不了想写的!这章感觉有点怪是吧?有意见提哈!真的! 最后不多说了,明早肥章10点见!当然明晚还有一章。 ****RS 第九十三章 惊变(中) 前朝唐人重礼,吊唁之礼谓曰:“平生非至亲者,未尝升堂入谒。” 今礼多袭前制,是以吊唁之礼,如非至亲只可在灵堂外的丧棚前吊唁。 魏康只吩咐人送李燕飞进灵堂,又言余下之人在外堂行吊唁礼,虽未指名点姓,却分明是说李玉娘并非魏家人,没资格进灵堂。 李玉娘虽是庶出,却到底是大家小姐,如何听不出魏康的弦外之音,她娇袭几许病态的苍白脸上蓦地一红,愤怒顿时染上一双噙了些许泪意的美眸,红菱似的唇瓣几欲咬破,似真有腥甜的血味尝到,她当下忍辱负重地后退一步,向李燕飞欠身一礼,声音含了一丝难辨的哽咽道:“大姐,今日因妹妹抱恙在身,让大姐受不孝悖礼之罪,是妹妹连累你了!现在无法陪你左右,与你一起承担罪责……”话声一转,声音坚决,“大姐放心,妹妹一定会向夫人负荆请罪,以还大姐清白!”说罢当地跪下,向灵堂重重一叩首,然后步履蹒跚离开。 魏康无动于衷地朝下摆手,示意一路驻守的军士放行。 孔颜看着李玉娘的身影消失在穿堂之中,她敛眸收回瞩目,余光瞥见一旁英子原是让众军士吓得乌紫的唇畔浮起一抹笑意,她暗暗摇头,实在无法理解李玉娘及陈氏她们的想法。 大年初一那晚,李玉娘也同样渡过了危险期,原本重伤不宜移动,留在魏府客院养伤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再重的伤势,三个月的修养便是顶天,可至今已然五个多月,陈氏却以李玉娘有恩魏家执意留其痊愈为止。而李玉娘大约真是身弱,竟是一直抱恙,至今沉疴难起。 陈氏和李玉娘一个让其留下一个也真留下了,如此落入他人眼中,加以李玉娘本与魏康在众目睽睽之下有肌肤之亲,便不免有魏康要纳李玉娘为贵妾的流言传出。再则,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李玉娘名节确实有损,又有以身相救之恩,无论是她还是魏康,都应将李玉娘纳入二房做贵妾。 是以,她的身边之人自然对李玉娘多有敌意。 且出于她本心,若是原来还罢,现在确实不愿李玉娘嫁进他们二房。 自这一年来魏家接二连三的风波,她是深刻地体会到魏家后宅与孔家的截然不同,妯娌、婆媳之间的利害关系远非一些口角争锋,而是招招凶险似血海深仇,已经并非她息事宁人可以解决。 以上身份尚是如此,何况共侍一夫的两个女人?其利害关系之争绝对远胜于此。 有了这样的认识,再加之凉州众闺秀疑在暖炉会上使禁香一事,她如何愿让李玉娘进门? 如是,在陈氏两次三番提及魏康和李玉娘之事,她便只听不应,或是左顾而言他。总之,只要魏康不主动提及纳李玉娘为贵妾,她也绝不会多说一句,至于李玉娘对她的以身相救之恩,她也只能在这些日子来,以源源不断如流水般送了名贵物什相报。 不过好在这五个多月来,魏康忙碌非常,也未提及对李玉娘的安排。她本以为陈氏会知难而退,却不想不久前的端午宴上陈氏还不放弃。难道纳了李玉娘就能让魏湛顺利登位? 而李玉娘一个大家小姐,何苦非要与人为妾? ——她相信若非李玉娘自己愿意,即使有陈氏和李燕飞的施压,李玉娘也有多种法子离开魏家,而非顺应伤势的留了下来。 一念不觉想深,待到念毕之时,李燕飞已被两名军士送到堂中。 两名军士见到孔颜,立即揖礼道:“少夫人。”礼毕方道:“李少夫人已待到,听候少夫人发落。” 一声少夫人,一声李少夫人,亲疏远近一目了然,其“少夫人”一称显然是视孔颜为主母。 李燕飞如何听不出来,又这一年来素与孔颜不对付,加之孔颜一贯息事宁人,她便不免多有争锋其上,如今听得一句让孔颜全权处置自己,她怎能隐忍得住,当下冷笑,神色嘲讽,“父亲尸骨未寒,你和二哥就急忙抢位!二嫂当真是好威风呀!” 孔颜不擅这般冷嘲热讽的说话,她闻言眉头微皱,直接丢给李燕飞自己选择,道:“你侍疾失职确有其事,母亲尚在,自有母亲对你惩治。不过现在你是自己跪下,还是让他们押你跪地?” 李燕飞本被孔颜那一句确实侍疾有失说得心虚,这五个多月下来照顾一个完全无知觉的人,确实不易。虽因着男女有别,出恭如厕有婢女服侍,可她也要守在屏风外,更别说婢女喂饭侍药这一应小事时,更要一直在旁盯着。说来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因此这样一两个月倒还罢,但日复一日都有半年了,这让人如何服得住?尤其当前这天一日一日的热起来,本就心浮气躁,再整日对着一个动弹不得的老人,也就免不得会偶尔有避开之念。却万万没想到今日刚是离开一阵,人就咽气而无人得知。 想到这事若是被揭开的后果,李燕飞一阵后怕,待见孔颜一脸居高临下的直接出言要挟,只道孔颜是捏住她这一痛脚,不由虚张声势的大小声道:“我已让人去给母亲和三爷报信,他们马上就会赶回来,我看谁敢对我不敬!”她说到最后,厉色扫向身后军士,却见两人神色丝毫未变,脸上骤然一沉。 看着李燕飞这一应神色变化,孔颜了然乃是出于“久病床前无孝子”之故,想起魏康发现魏光雄走后良久无人知的震怒,心下一叹,又见魏康目光冰冷的盯着李燕飞,眼中冷意与杖毙那十五个当值下人如出一辙,她忙对两个军士吩咐道:“让李少夫人跪下。” 李燕飞闻言变色,不可置信道:“大孔氏你竟敢——” 一语未完,已被打断,“让她直接跪在地上即可。”看见李燕飞犹自挣扎不服,又见灵堂中余下几个正院下人因她的话搬了蒲团过来,孔颜当即打断李燕飞的话补充道。 如今正院里外全是二房的人,正院下人闻言当即停步不前,李燕飞更是一下愣在了当场,她没想到孔颜竟是真敢如此对自己! 还未从此中回神,却见一侧的两个军士要押她下跪,李燕飞怎敢让男子在大庭广之下碰到她,在意识过脑海之前,她已抢在军士碰上自己的前一刻径直跪下,膝盖与坚硬的地面撞出“噗通”一声,疼得李燕飞惨叫一声,人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看到李燕飞的惨状,魏康终是移开目光。 孔颜一直留心魏康的动作,见状心下微微一松,不再理会跪倒在地上的李燕飞,她让英子和宝珠搀扶着在堂中的椅子上蹒跚坐下,静观其变,待魏康的意思。 魏光雄的丧事是早有准备,即使没了陈氏的坐镇,丧礼早按了既定的规格有条不紊的筹备起来。自申初二刻发现魏光雄悄然离世起,魏府上上下下,乃至宅前的节度使官衙,各大小院子都开始搭孝棚架,把白灯笼给换了上去,所有柱子和屋檐也都白布绕着。来来往往的下人,忙着去换上半月前就赶制好的丧衣。 府里逐渐显出一种惨白的哀戚来,只是少了人初终后举家哭丧的场景。 封疆大吏,河西霸主,三十多年的众人仰望,到了一病告殂之后,不仅无人发现他的离世,竟也无一个妻儿至亲扶尸哀泣。 孔颜看着大堂内外的肃穆紧迫,有一种说不出什么的奇怪感想,她头一次在至亲丧礼上只有剑拔弩张的紧迫感,而察觉不到来自亲人离世的哀伤。不过看着这种场景,倒是因着为之感慨生了些默哀。 时间这样一分一分的流逝。待到东屋顶上举大幡招魂的人,不知喊了多少声魏光雄魂兮归来的话,孔颜终于在下人往各处报丧两个时辰后,却诡异的无一人上府吊唁之下,听到正院外有宾客吊唁的纷杂声音传来。并在这隐隐的声响中,去郊外为魏光雄起祈福上香的陈氏、魏成、魏湛母子三人也在以李燕飞父亲为首的数名重将领的簇拥下姗姗而归。 这个时候落日西偏,四面都是苍茫的血色,渐渐向大地弥漫开来。 陈氏腰杆挺得笔直,呼啦带着一片在河西举足轻重的将领直闯进来。 似血的残阳如泼墨一般笼在他们的身上,只见院子里的青砖上红影重重,颀长倾轧,透着种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息,仿佛暴风雨的前夕,沉寂得令人窒息。 孔颜忍不住一手紧抓椅子把守,一手紧握英子的搀扶,怔怔站起,张望着魏康与陈氏一众人的对峙,然后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会有事的,前世魏康不就成功继承了河西节度使之位么? 她这样紧张着,身旁的英子和宝珠不知可是受她影响,都是一脸的惊惧和紧张,甚至连着一直避在东次间的付氏母子也听见动静跑出来紧张外望,唯有跪在地上的李燕飞是一脸喜色,情不自禁地要起身奔去,却被两名军士“锵”地一声双剑交叉挡在身前,只得愤恨又不甘的跪了回去。 **** ps:晚上还有一章,剧透女主有喜!另外谢谢nancy131256、捣药的月兔、小.邪道、深森的粉红支持,以及vivian、露絲、书友140121184934099的打赏。 ****RS 第九十四章 惊变(下) 大堂门扉顷敞,堂内一切昭然若揭。 李燕飞被狼狈阻挡在地的一幕,清楚地落入陈氏等一众人眼里。 当着凉州众武将面前,明媒正娶的妻子被欺辱至此,魏湛岂可忍下?何况李燕飞的父亲李广林还在一旁看着。 魏湛一个大步上前,越过陈氏,挟着一腔怒火向魏康横冲上去。一路护送他们闯进正院、并从外包围整个院落的众军,立刻拔剑相随。 李燕飞顿时欣喜若狂,兴奋大叫道:“三爷,救妾身!”一声呼救,直接将魏康定为犯上的叛将。 孔颜心中一紧,看着陈氏他们带来的重兵——敌众我寡,形势已然逆转。 身边的宝珠和英子显然也看出来了,陈氏他们的人马明显比魏康这方的要多,不由想到魏康落败后的情形,两人身体骤然抖如筛糠,情不自禁地向孔颜靠近。 感到身边之人传达的害怕,孔颜的心不禁多添一分紧张,只是想到她的一举一动攸关魏康颜面,在局势未定之前她不能懦怯影响士气,于是复又强制镇定地立于中堂门前。 场面一触即发,魏康却依旧负手立于廊庑上,一动不动,只神情清冷的注目着魏湛前冲。血一般的夕阳笼罩下来,魏康颀长的身影被拖拉的深长,在廊庑石阶上投下一道曲折的红影。 看着无动于衷的魏康,孔颜焦急得如何是好,头回体味了一遍什么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再待看见魏湛已带兵走到了廊庑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向四下的军士呼救,魏康却还是纹丝不动负手而立。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陡然而生。 紧跟魏湛身后的两名兵士,突然倒戈相待。 只听“铿”一声金属相撞声响,两柄泛着寒芒的冷剑在魏湛身前相交。 魏湛的步子当即一停,脸上陡现一抹不可思议的苍白之时,两名兵士却“刷刷”收剑,然后以剑柄一左一右重重撞上魏湛的两脊。 “噗咚”一声,魏湛触不及防重压之下,双膝陡然一弯,一下跪在了魏康面前。 而跟在其后的兵士也纷纷倒戈,将魏湛包围起来。又下一刻,陈氏他们留在原地的兵士,也突然变动阵型,将陈氏并身边以李广林为首的众将领团团围住,让他们困于包围中无法寸进。 这时,魏康终于说了自陈氏一众人闯入后的第一句话,他神色冷肃地看着跪在阶下的魏湛道:“可记得我说过管好你的妻子?” 魏湛一愣,显然未明白魏康之意,但被背叛的羞辱和被迫下跪之耻,在这一刻焚烧了他的所有理智,他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向魏康扑去。 却刚单膝起身,在旁兵士立刻以剑鞘击上一脚后膝,魏湛“咚”地一下又被迫跪下。 他被自己带来的兵士圈围在地上,他依旧如一头狮子,却是一头困兽之狮,犹在铁笼里向着猎人愤怒挣扎,骂咧难听之话,怒指魏康来路不明。 魏康充耳不闻,只淡淡下令道:“李氏侍疾不诚,致父亲离世无人知,你代为受仗一百。” “父亲离世无人知……!?”魏湛犹如三九天泼了一盆凉水,脸上的愤怒一僵,只怔怔复语道。 李燕飞见状面色一白,当下颓丧的跪坐在地。 听到身后的瘫倒在地之声,孔颜头也未回地只看着堂外。 魏康同样也不予理会魏湛的震惊,只漠然看着方才杖毙轮值下人的属下,再次手执木杖一左一右向魏湛执行。 在魏湛最先被打趴在地的那一刹,陈氏身子就不可抑制的簌簌颤抖。魏康不仅控制了魏府,而且已将整个凉州城掌控,先机已被魏康完全占得了。想到这里,陈氏的脸色就一阵白,一阵青,还犹自震惊于魏康这一手反击,却见魏康欲对魏湛施以杖刑,她再也难以忍耐的震怒道:“你敢!” 声如裂帛,厉色含威,却无一人听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宠溺的幼子受以杖刑。 陈氏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苍惶,纵使还有李家驻守在外的亲军支持,可当着众武将的面受不孝悖礼之罪,这以后还如何再承袭节度使之位!? 不行! 她一定要阻止! 一念闪过,陈氏还来不及软硬兼施的让魏康住手,只听“啪”地一声,魏湛被一杖打趴在地,紧接着便是左一下右一下的杖责之声。 刚被冲刷干净的青石地面,让魏湛一口鲜血再次见红。 最有力的的继承人成为杖下不孝罪人,河西节度使之位已成魏康的囊中之物。 孔颜深深地闭眼,有些无力地依靠在英子和宝珠的身上。 她不知是被从未见过的血腥夺权震住,还是被魏康不动声色策反所有抗衡力量心惊,只知这一刻她是真的对魏康生出了忌惮之心。又有一丝庆幸,好在她是他妻,而非他的敌对。 不过一切总算尘埃落定,她也不用再悬着一颗心。 孔颜长吁了一口气,以为魏康的节度使之位,也应该在这场兵谏中落下帷幕,却听身边的宝珠又惊声倒吸口气。 难道又再起波澜? 孔颜一霎睁眼,只见与陈氏一起被包围住的魏成,坐在轮椅上被缓缓推向魏康。 木质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柞——柞——”地响声,然而围在四周的众兵士却随声收敛兵器,默声退开一条路来。 见之心下了然,魏成亦是站在魏康一方。 看来陈氏他们带来的人会被策反,应该多少与魏成有关系。 只是这个时候了,魏成出来有何意? 孔颜不明所以,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东次间门口的付氏母子,却见付氏一脸的震惊,不觉又一明了,魏成站在魏康一边,付氏应该并不知情。 心有旁念时,魏成的轮椅已在廊庑石阶下停住,然后无视一旁正受杖责的魏湛,他从怀中拿出一方鎏金质地的老虎器雕,随之一手高举过头,扈从推转轮椅,魏成手举虎型器物面向一院众人,掷地有声道:“大人受伤前,已属意嫡次子魏康文武兼备,人品贵重,必定能堪负统率河西之责,特指令其为下任河西节度使!”说罢,陡然转向魏康,声如洪钟道:“虎符在此,魏康听令,接任河西节度使之位!” 虎符!? 孔颜忍不住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枚一手可握鎏金虎器。 原来这就是虎符,不过三寸之长,做工也并不精细,极为平常的一件物器,却可以调兵遣将,号令河西三十万大军。如同传国玉玺之于帝王,其不仅是承位的信物,更历来只有它的拥有者方知在何处。 如今河西节度使虎符现身,又有魏成持魏光雄遗命,自此,魏康的节度使之位已然再名正言顺不过。 念头至此,魏成这时站出来的意义也不言而喻。 只是明了之下,孔颜望着魏康的目光也不觉再添了一丝忌惮。 魏康自无所察觉身后孔颜的目光,他缓步走下廊庑,从魏成手中接过虎符,单手高举,神色肃穆,“吾受任河西节度使!“ 听到魏康受命,魏成立马示意左右扈从架他起身他跪伏在地。 遗命有令,虎符在手,重兵在握,名正言顺又绝对实力,一切还有何可与之相争。 就在魏成匍匐跪地同一瞬,满院众人齐刷刷跪下,从第二进院到第一进院,乃至正院外的重兵与吊唁者,都在这一刻相继跪下。转眼之间,魏康目之所及唯有陈氏一人独立。 大势所趋,陈氏已无力回天,不过陈氏乃魏康生母,世间哪有母跪子之理? 孔颜目光从陈氏身上移开,她再一次看了眼乌鸦鸦跪满整个院落的众人,轻轻扯动被震住的英子和宝珠两人,示意她们扶自己一起跪下。 两人双双茫然回神,宝珠不比英子沉稳,目光触及孔颜,她立马慌乱的张口,却不及一字发出,见孔颜向她摇头让噤声,只能咬唇止了声音。 孔颜随之敛下目光,任宝珠二人扶她跪下,心下却是同宝珠一样震惊难言。 她知道宝珠的震惊,或者称之震撼,是从何处而来。 同为官员,品敕虽有高低之分,但终归都是同僚,众人自然非魏家仆从,却要对之行跪伏大礼,这哪还是区区一个爵位传承? 原来这就是节度使的权利,对一个属地的绝对拥有权! 既然已成河西这块土地的绝对霸主,魏康又岂会在执着陈氏的负隅顽抗,他手握虎符,在大地吞噬天地间最后一缕余晖的暮霭中,步子缓慢而坚定地一步一步走进魏光雄的病榻。 西次间、西稍间的竹帘逐次落下,新旧两位河西节度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河西节度使府上下,白灯笼一齐亮着,府邸坐落的这一条长街,都让从马车塞满了。正院外的丧蓬里全是吊唁的普通官员并家属,正院里两进院子里则齐聚了魏家的亲戚及凉州的高官望族。依旧男女有别,女眷们都在靠进灵堂的第二进,男宾就多在第一进的院子里。 人虽多而杂,四下却一片寂静肃穆。 只因在魏光雄病榻前已呆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新任河西节度使,终于扶丧出来了,在吉时中送魏光雄入置于堂中的棺椁里。 跪在一旁的孔颜心下一松,人总算出来入殓了,她也可以暂时避到偏房歇一下了吧。 此念甫从心头闪过,下身突然有一片热流涌出,孔颜瞬间全身僵住,还不及张嘴说什么,跪在她身后的孔欣已惊声叫道:“啊!血!” **** ps:太晚了,但也是第二更了,明天八点见。谢谢LIZZY 、霜降我心、火土居士的还有Jenny1111的粉红支持。 ****RS 八点延迟到十一点之前! 这章删改了一下,八点跟大家见不到面了。 T-T,鞠躬!不好意思。 明天可以八点。C 第九十五章 忌讳 惊声一语,划破灵堂的肃静,众人齐闻声看去。 孔欣慌忙从蒲团起身,一手捂嘴,一手骇指孔颜的裙摆。一张素白的小脸满是惊慌,却在下一瞬露出恍悟神情,继而又显出惶惶的担忧之色来。 魏康已是手握虎符的新任河西节度使,孔颜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水涨船高,毕竟节度使嫡长子的身份远非其某一嫡孙可比,众人怎会有心去注意孔欣如何,都第一时各自不约地向孔颜看去。 大姐真是众星捧月的人呀! 就是不知这嫡长子可还能平安出生? 孔欣纤密的睫毛微颤,越发忧切地望着孔颜。 只见白晃的灯蜡下,孔颜僵跪在灵柩旁,她的青缣衣裙摆上,不断有猩红的鲜血洇湿。 在一片惨白光景中,这样的红触目惊心,让人看得不禁一怔。 孔颜看不见其他人的表情,也无心去臆测他们的想法,她只全身僵住,惊骇地感觉下面涌出的不是临盆征兆的羊水,而是粘稠的鲜血——她清楚地感觉到了,腹中的小生命正随着一阵阵涌出的鲜血逐渐孱弱下去。 她一把捧住高高隆起的肚子,心心念念唯有一桩,“孩子!”孔颜叫道,但她声若蚊蚋,心知无人听见,她欲再叫出声,腹中忽地传来一波阵痛,她“啊”地一下痛叫出声。 这一声惊醒了众人,灵堂顿时炸开了锅。 自魏湛受了一百杖刑昏厥后,陈氏就带了魏湛拂袖而去,住到李燕飞的院子称病不出。如是灵堂里没了内主坐镇,但大周沿袭前唐法制“父母存,不有私财”。如今虽说魏康继承了河西节度使之位,但陈氏仍在,魏府自无分家一说。是以,付氏还是魏家的大房夫人,此时自当现出长嫂风范,她占着跪在孔颜上首之便,一见孔颜弓背捧着肚子,立马侧过身扶住孔颜,一边张罗抬人的软轿,一边焦急安抚道:“二弟妹,没事的!你再忍一下,马上就有人抬你回去产房!” 能在灵堂守灵的都是至亲,下人一个也不在身边伺候,这有付氏率先反应过来相扶,孔颜再也受不住腹痛地仰了过去。 她这一仰,众人才看见孔颜已是一脸惨白,满头大汗,情况委实不好。 孔颜是跪在灵柩的右侧,魏康则在左侧扶丧入殓。刚将魏光雄抬入棺椁,却惊闻孔颜发动了,立刻抬头一望,就见孔颜这副样子,他神色倏然一变,不假思索地大步越过灵柩,单膝跪地从付氏手中接过孔颜,浓眉紧蹙道:“孔氏,你怎么样?”声音低沉,透着紧迫。 孔颜迷离的眼中看到魏康清冷的面容,她张了张嘴,却没想到腹痛来得这样快,痛得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气若游丝的呢喃道:“孩子……救孩子……” 辉哥儿和两个姐姐跪在付氏的前面,他今日本就受惊不小,见孔颜一副垂死之态,他吓得“哇哇”嚎哭,攀在大姐儿的怀里。 有孩童的哭声不止,堂外亦悄声议论起—— “呀!二少夫人怎么在灵堂上见红了,这可不吉利!” “是呀!多忌讳的事!” …… 就这样,场面从孔欣惊呼出声起,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乱了。 魏康没有闲心理会周围的声响,他看着孔颜痛得意识将至失去,显然不是正常临盆应有之貌,眼中不觉露出肃杀冷意,问道:“大夫何在!?”语声俨然不怒而威,已有上位者的气韵。 付氏一怔,似不愿相信一夕之间,沉默的二叔有了这些变化。她敛下讶异,勉力安慰道:“二弟妹该是要临盆了,在这里布置产房怕是来不及。不过二弟且先稍安,软轿马上就能过来送二弟妹回产房。” 魏康听而不语,只凝视着孔颜。 孔欣静默立于他们身后,脸上是浓郁的担忧,却又顾忌的踌躇不前,半晌才咬唇说道:“二嫂已经请了京城有名的医女和稳婆来,产房也是一早就备妥当了的,所以二哥——” 一语未了,魏康猛地抱起孔颜,大步离开。 孔欣错愕,话语戛然而止。 众人亦是震愕,魏康这是要亲自抱孔颜进产房!? 付氏忍不住站起道:“二弟,软轿马上就到了!” 魏康置若罔闻,大步跨出门槛。 院坝里吊唁的众女眷,见魏康抱了孔颜出来,不约而同止了议论声。 四下瞬间一片鸦雀无声,只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男子离世后,需有子侄扶丧入殓。魏成虽不良于行,却也一直在左侧注目魏康扶丧入殓。 如是之下,魏成自将灵堂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魏康抱着明显有小产迹象的孔颜离开,魏成脸色骤然一沉。 魏康已年过二十六,如今才有一滴血脉,且又是嫡出血脉,会重视也是常理。但在节度使之位未稳之时,当着整个凉州的官员命妇面前,不顾产房与恶露秽气行事,这让最忌讳于此的众将如何看!? 而且天下女人多不胜数,难道还愁没女人生孩子!? 魏成当下怒不可遏,让扈从推轮椅上前,念及魏康如今身份,他强抑怒火道:“二弟,父亲的丧事还需你操持,弟妹生产之事就交予你大嫂吧!”他虽说的委婉,却清楚地表达了不赞同。 魏康拾阶而下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此次对他助力颇多的兄长,他面上的神情丝毫不变,却是回绝道:“若因忌讳,置妻儿于不顾,这权要有何用?”语气平缓却透着决绝意味,然触及被魏成死按在手下的双膝,他冷意一敛道:“我心中有数,去后就回。” 话落之时,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正抬了软轿小跑过来,魏康却看也不看地径直离开。 魏成直勾勾地看着堂外,目光随着魏康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一分一分地黑沉了下去。 眸黑如夜,已是二更天了。 夜西北风一吹,白日的蒸人暑气已不知踪影,风息中尽是深秋的萧瑟凉意。 孔颜神智已在痛楚中迷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魏康冷峻的轮廓在眼前晃动。 夜风徐徐,吹来了一丝凉意,亦吹醒了一丝清醒,让却悲凉的感到身体的残败。 孔颜害怕了,从未过的恐惧席卷全身,脑海里盘踞的都是母亲为生她而早逝。 她不愿想起母亲难产早逝的伤痛,可是她清楚地感觉到腹痛的不正常,她这次只怕凶多吉少了,可她怎能让孩子就此夭折?孔颜竭力最后一丝清明,拼尽力气道:“若有不测,一定要保孩子!” 最后一字迸出口中,孔颜努力睁大双眼,看见魏康一脸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太多不可能出现在魏康脸上的神情,不过他应该是听见了吧? 念头闪过,孔颜不再强撑意识,也无力再强撑下去,她任自己陷入黑暗中。 **** ps:这章是删了重写的,可是发现还是言情过头了噶?这两章魏二童靴实在表现过了。汗!另外明天真是晚上八点见。最后谢谢Sih-Han、小鸭子的读书、susan321三位的粉红支持。 ****RS 第九十六章 平安 当黑暗渐渐隐去,天地间俱是一片苍茫血色,哗啦哗啦的鲜血如洪流一般涌来,淹没一切。 她仿佛就此堕入了血腥的炼狱中,到处都是血,猩红,刺鼻。 她的手、脚、腿……全身上下,似乎都有鲜血汩汩流出,不然怎么会这般痛楚煎熬? 身上的骨节仿佛胀开了,咯吱咯吱地一节节碎裂,疼痛传遍了四肢百骸。 正疼得无以复加,舌尖突然传来辛涩的苦味,有苦汁源源不断地从喉间流入,难受得她呛咳起来。 “太好了!少夫人终于有反映了!继续灌药!”惊喜若狂的女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无影。 终于有其他声音了,她抓住这一丝声音奋力追去,无尽的追逐后,依旧是满目的红,就像五月的石榴花,红彤彤似火焰一般。只是石榴花是多子多福、富贵满堂的象征,哪里是血腥这等秽气可比? 便是花冠之王牡丹,在冯嬷嬷的眼里,怕也不如石榴花来得吉祥喜庆。尤其是在今年这月,冯嬷嬷一早就添了石榴花摆在屋子里,满心盼着她讨此吉兆一举得男。 意识转到这里,神智骤然清明,刹那想起所有。 孔颜大汗淋漓,嘶声力竭叫道:“不!孩子!” 拼尽全力一声落下,让疼痛折磨了一整夜的神智再次麻木下去,本以为就这般彻底地被痛席卷所有,一道洪亮的婴孩哭声却在这时响起。 是错觉么? 虽然不敢相信,但这一声稚嫩哭啼,却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它哭啼一声,她迈出一步,一声声一步步,牵引着她走出血腥炼狱,然后竟睁开眼了——眼前灯光刺目,白衣人影幢幢,视线一片模糊,一时谁也不知。 孔颜满心的焦急,顾不得精疲力尽,周身的疼痛乏力,她念念不住道:“孩子?我的孩子呢?”语声含糊如细蚊,几欲声低不可闻,嗓子却灼痛得不似自己的一样。 冯嬷嬷泪如雨下,声音颤抖得厉害,“小公子是足月生的,可好着呢……只是小姐差点……就和夫人……”她没有说下去,话还有些语无伦次,甚至连称呼错了也不知。 孔颜亦全无所觉,脑海里只反复回荡着三个字——小公子。 尔后反应过来,是儿子,竟是儿子,她的儿子! 在这一瞬间,痛楚煎熬归于平静,心中只是百感交集,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同时也愈加的牵挂,全然不顾身体状况,孔颜挣扎着看孩子,脸上尽是虚弱苍白。 冯嬷嬷看得心疼,忙揩泪从脚踏上跪了起来,在稳婆手里抱过一个红色的襁褓,她重新跪到了红木雕漆脚踏上,轻手轻脚将襁褓递到孔颜跟前。 孔颜一丝力气儿也没有,手臂颤巍巍地抬不起来,只能目光灼热的凝望过去。 五月的天正是夏热,不过凉州昼热夜冷,襁褓是有夹层的红缎,面上用金线织了如意云纹,将小小的婴孩包覆其中。 真的是好小的一个婴孩,脸儿似乎还没她手掌大,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眼睛尚未睁开,五官都小在一团了,身上看不出父母的任何影子。 冯嬷嬷却满面笑容道:“少夫人看看,小公子的眉眼多像您呀!”这话一出口,全屋子人都凑过来说像,不过到底是一个男孩子,魏康现在的身份又不同了,冯嬷嬷很快转了话道:“不愧是将门虎子,精神头儿和二爷像极了,一看就是个当将军的样子。”全屋子产婆、医女、英子等她们一共七八个人齐声附和。 许是母亲都喜欢听夸孩子的话,那襁褓中小小的一个人儿,虽是看不出像谁不像谁,但望着那皱皱的小脸,孔颜只觉有种很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心软得一塌糊涂,此时说什么她只会点头,何况都是一番吉利讨喜的话? 只是小东西似乎嫌耳边嗡嗡吵闹,那小嘴巴一咧,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英子这样的小妮子吓了一跳。 孔颜也无措的望向冯嬷嬷,她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冯嬷嬷手就往襁褓里一摸,见干干爽爽的没有异物,便微笑道:“小公子长得壮实,估计这会是饿了吧。”说罢转头让了乳母上前。 乳母素娘有二十五六上下,很端厚温良的样子,是王大亲兄弟的媳妇。不过当初选乳母的时候,并没有因着是魏康荐的,就直接留用。而是让和冯嬷嬷找的两人一起留在二房,暗中留意了两三个月,又突然让素娘带了她的孩子来看一下。后见她九岁大的长子,虽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夹袍,但袖口十分的干净,手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不见小男孩淘气后的污迹。看着这些小小的细节,知道素娘是一个贤淑的人,这才最后决定留下素娘。 如此谨慎小心,实在是这一年事故频发,以往又听过京中有不少显爵人家孩子早夭的传闻,是以她不得不防一个不慎引狼入室、酿成祸端。 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值当——素娘遵了冯嬷嬷的话,按了这两月多来学的规矩,踮脚悄步徐行上前,然后向她欠身一礼,行举间虽还带有些许生涩,但抱孩子的动作却是极为熟练,在怀中几个轻轻拍抚的动作,便轻而易举的让孩子止了哭声。 小东西真是有奶便是娘,落到素娘的怀里没一会儿,小脸已蹭蹭地往素娘胸口拱去。 凉州地处边疆,民风强悍开放,但女子的衣式却比京城保守,即使炎炎夏日也不穿袒领服,素娘自不习惯在众人面前敞开衣襟。 冯嬷嬷看出素娘的窘状,回头又见孔颜人虽是虚弱,眼睛却干巴巴的望着孩子,忍不住低头抿嘴一笑,口中却道:“小公子真是好记性,刚生那会看他哭得都要掀了屋顶,便给他嗅了嗅味儿,没想到这就记上了!”说着对素娘罢手道:“素娘你旁去喂小公子吧。” 素娘如蒙大赦,抱着孩子暂避到了屏风后的外间。 孔颜却是舍不得,灼热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孩子,直到素娘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她才体弱力竭的闭上眼。 冯嬷嬷目光又落在孔颜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想起方才的凶险,她跪坐在脚踏上,怜爱地捋去孔颜额际上汗湿的碎发,心有余悸的宽慰道:“都过去了,您和小公子都好着呢,以后在一起的日子还长。”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还有二爷对您真是好,虽说没有一直守着您,可……二爷说大人孩子都保,又让了张大夫驻守……全耐张大夫医术高明……” 是呀,孩子平安的出世了,她也没有撒手人寰,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孔颜在枕边虚弱的微微一笑,眼角有劫后余生的泪涌出,只是再无力睁开眼了,她在冯嬷嬷絮絮的话语中疲乏却又安心的睡去了。 **** Ps:话说不是字数少,因为临时将长女改成长子了,而且我觉得应该断在这里,再写磨叽了,大家看到了嘛,其实字数少也都超了好几百字,咳咳咳,啥都不多说了,星期五和星期天加更。 ****RS 我含泪上来,更新延迟几小时。 亲们,真是含泪,现在还在外面,12点左右才能回。不过放心,凌晨3点都会更新。明天休息在家,再另外2更上来。 T-T,天知道我上来写这个多伤心,明天是发推荐的时候,看到我今天很晚不更,下周亲爱滴编辑们肯定不给推荐了。 明天、后天、外天,我会努力更新。今晚十分抱歉,更新时间要延迟凌晨后,鞠躬,不好意思!C 第九十七章 请脉 孕妇产后体弱是常态,孔颜又无故见血早产,几经生死挣扎才宁帖,身体受多重大创之下,这一觉不免睡得极沉,醒来已不知天光几许。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应是白日,有光线从外间的窗户一直逶迤进轻薄透气的蛟绡纱屏风,里间屋子里透着青灰色的天光,阴凉一片。 隔着低垂的翠绡床幔,见挨在屏风的地方竖放了一张红木雕花婴床,冯嬷嬷搬了外间的束腰圆凳坐在旁,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篓子,一眼望去,针线是一件大红肚/兜,很小一件,想来是给孩子做的。英子和宝珠不在,只有素娘陪坐在婴床的另一边,手上拿着一把纨扇不时打两下,眼睛一直留意婴床的动静。室内一片静谧,和乐融融。孔颜看到,不知为何,只觉心酸,应是一觉睡足有了精神,比起生产那日短暂清醒,更体会到眼前的不易,不觉轻轻拨动床幔痴望不语——她可以借这婴床围栏空隙,看见躺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 这时,英子和宝珠悄无声息地踮脚进来。 宝珠眼尖,甫一进屋便见孔颜醒了,当下惊喜叫道:“少夫人醒了!” 听这一惊一喜的声音,便知睡了许久。 这才想着,冯嬷嬷已把针线篓子往身下的圆凳一放,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少夫人这觉可睡得好,足有一天一夜。”她虽是泰然自若的微笑着,然而声音里似乎还带了一点颤音,亲近的人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惊喜。 看来她酣睡的一天一夜,是让身边的人都着急了。 孔颜不禁再从为生产那日的煎熬心一紧,随之便要坐起来已示大好,却不想原以为一觉睡足了精神,却刚一坐起来,便是有一阵头晕目眩,身上软绵绵的乏力。 冯嬷嬷年纪三十过半,正是中年妇人手脚最麻利的时候,她一把撩开床幔,眼疾手快的扶住孔颜道:“少夫人,你这一天一夜没滴水未进,哪有什么力气?厨房里一直备了吃食,先用些回点力气,也才好抱小公子。”一面说一面让宝珠拿了大引枕给孔颜靠在床头,又让英子去备盥漱、进食等事儿。 孔颜醒来最想的就是只看了一眼的孩子,听到能亲手抱一下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当下什么也不说,只侧首望着婴床,任冯嬷嬷她们服侍自己盥漱,然后进食。 许是饿了好些时候,又急于抱一下孩子,一口一口就着冯嬷嬷喂来的燕窝粥,竟吃得胃口大开,不过待一碗下去,感觉身上有劲了,虽仍是意犹未尽,却也不让再添食,忙叫了守在婴床旁的素娘道:“孩子可醒了?抱过来吧!” 素娘应声而行。 冯嬷嬷转身放了碗勺,一回身就见孔颜这样急切,她忽然有个莫名的感触,心想,夫人颜氏当年托孤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小小的一个女婴交到了她怀里,转眼之间,女婴都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时间是这样容易过去,不要几年自己就四十了,孔颜的日子却还长着,自己又还能守到几时? 到时魏康位高权重,又是世袭将门之家,孔颜真唯有一子傍身,这以后的日子如何容易? 冯嬷嬷这样一想,不由生出一腔愁绪。 好在念及坐月子是大事,悒郁掉泪一类不宜有,遂片刻的工夫,冯嬷嬷已重新笑道:“本来少夫人要静养,小公子该另安置了屋,不过知道少夫人醒来见不着小公子准要着急,现在看来倒是对了。”待见孔颜看着孩子迟迟不接手,转念就顺着话继续道:“不过也耐小公子懂事,从昨儿到今笼共没哭几回,也就不担心吵着您了。” 听冯嬷嬷闲话家常,这孩子是不易哭闹的,也不怕吵醒了让睡眠,孔颜强定了定心神,小心地接过孩子来。却刚战战兢兢地一入手,她人瞬时僵住,真是小小的一个人儿,软得像是没骨头一般,身子软糯得不可思议,好似轻轻地一个用力,便能将孩子给折裂了。 孔颜唬了一跳,抱着孩子不敢动弹,目光求救的看向冯嬷嬷,神色不知如何是好。 冯嬷嬷看得一笑道:“小孩子身子软正常,只要抱得动作对便是,少夫人您不是早练过抱孩子的动作么?现在这样就是对的,没事!”说是给素娘递了一个眼神,素娘倒也是灵性的人,随即会意的从旁附和。 听得再三保证,孔颜这才大着胆子搂入怀中,目光怜爱却又怔愣地看着他。 这就是她期盼了两百多个日夜的孩子么? 似乎和生出那日短暂一见不同了,圆圆的一张脸儿上,皮肤还有些微皱,肤色却已褪了些红,深粉润泽的小样子,加以糊了一口涎水的小嘴,亮晶晶的一片,随着呼吸一张一翕。看上仍是小不点一个,却透着新生命的勃勃生机,没有因为意外的出世有任何不足之状。看到这里,孔颜忍不住深深闭眼,满腹无以言语的庆幸,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实处,喉头却哽噎得难受,心口仿佛在这一刻被溢满,又酸又涩,止不住要落下泪来。 世上大约真有母子连心一说吧,正满心感触的时候,那水亮的小嘴嚅动了两下,一个透明的水泡骤然一闪,紧闭的眼睛便耷拉着半睁开来。 孔颜一惊,低呼道:“他睁眼了!” 一声之下,尚未看清眼皮子的单双,小东西似不习惯突然的明亮,或是还犹在酣睡之中,本能地又闭了眼睛,其后便无论孔颜如何盯着瞧,他也一丝反应也无,孔颜却是体弱的双臂发颤。 冯嬷嬷一眼瞧见道:“今早老爷出殡,小公子被二爷抱上一起送殡到府门,那里又敲锣打鼓,又爆竹不停,小公子准是累了。少夫人不如等小公子醒了再抱?” 孔颜闻言顾不得力乏,只念及魏光雄的丧期。 大周以孝治天下,时人亦重孝道,若孩子的生期撞上嫡亲祖父的丧期,孩子终其一生只能过祖父忌日,而无生辰,乃至背上孤煞恶名。更有甚者,被族人视为不详禁忌。 她便是这样一例,当年颜氏生下她一月后体虚早逝,是以早年她一直备有克母之名,以至于她至今未回过东北曲阜城孔氏祖宅。 固然母亲颜氏的早逝与她有关,可日子已错开了整整一月,她尚且被如此对待。遑论孩子的生期就是嫡亲祖父的丧期! 看着一无所知酣睡的小东西,孔颜脸色骤然一白,愧疚油然而生。 冯嬷嬷看了一眼孔颜忽然凝重的神色,心下明白孔颜所想,她立在床头轻吁了口气,庆幸道:“刚好错开一日,小公子是生在子时后的!” 子时之后,也就是孩子的生期在第二日,已经避开了魏光雄的死期了。 孔颜心下不由一松,这才感到抱了一阵委实无力,不舍地听劝让素娘接手,目光却随之跟了过去,只是怜爱之色一分分加深时,眼底也越来越深沉了下去。 那日之前她才请了平安脉,十分明确地被告知一切康泰,如此又怎会无故小产见红!? 想到那日仿佛身在炼狱的痛楚煎熬,还有差一点与孩子天人永隔,甚至于孩子一出生就极可能背负的恶名……这一招招一环环,岂能用意外解释?还有这之前的诸多风波,环环相扣,招招致险。 是她想得简单了,自古财帛动人心,何况滔天权势? ——脑海浮现魏康手握虎符受众跪拜之景,这样的权势如何不蛊惑人心? 若非她身在其中,却不谋其事,仍以为是在与世隔绝的茅坪庵山上!她还会屡次受难,再三累及孩子么? 太多太多,一夕之间激迸入脑,孔颜十指扣入掌心,她终于从初为人母的欣喜若狂中分出心神,让素娘抱了孩子到外间,用两人可闻的声音对冯嬷嬷道:“嬷嬷,我这次难产不是意外。” 冯嬷嬷见孔颜支了素娘出去,便心知孔颜是有话对她说,心中也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不想当从孔颜口中亲耳听见,她仍不免心头一震,随即恨得咬牙切次道:“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孔颜听的讶异,“难道已所发现?” 可是她昏睡这些时候,正是灵堂吊唁之期,紧接着又要出殡,怎么在灵堂彻查此事?而且若不是她对自己身子状况了解,现在也不会怀疑见红难产有异,十有八九会以为是那日受惊又久跪所致。 正讶异间,不等冯嬷嬷言语,只听下去撤碗筷的英子禀告道:“少夫人,二爷送殡回来,听闻您醒了,让张大夫为您请平安脉。”一语说完,冯嬷嬷神情一怔。 然,魏康专为孔颜延医看脉,自无可拒绝之处。 只是产房秽气之地,男子不宜进出,行伍之人更当忌讳。 待素娘抱了孩子避进里间,这便忙将屏风完全展开,封了里外间出入的过道,方才请了张大夫手握丝线,隔着整整一扇屏风看脉。 不知可是用一条丝线看脉极为少见,是寻常大夫难以掌握的看脉之法,张大夫这次看脉的时间不觉久了一些,他才拿开手中说我的丝线,隔着屏风道:“少夫人应是自幼有药膳调养,身子素好,只要静养一段时日即可恢复。” 张大夫苍老的声音不觉令人心安,正为听得身体无大碍放心之际,却听张大夫的话急转直下道:“只是到底受了大创,又用了几副狼虎之药,以后恐怕于子嗣有碍。” **** ps:先传了,若有错处,下午看了再改。 ****RS 15日更新继续延迟 实在不晓得说啥了。 昨晚通宵写了上传更新,结果才睡觉我妈居然又杀了过来,还从老家那边找了安净水器的人,给我全部换新,折折腾腾两个多小时,还把厨房墙打洞! 此时好想吐,头昏脑涨,我觉得自己有可能写不出来,好想睡觉!不敢保证今天的更新时间,但是可以确定,明日至少双更。 不多说了,我现在十分毛焦火辣,觉得更新的不好,急人的很,人太不舒服了,先潜了。C 第九十八章 天佑 于子嗣有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石破惊天重重砸下,屋子里顿时一寂。 女子嫁为人妇,首要延续子嗣,此外即使“三从早备,四德兼修”亦是枉然。不然,七出之无子一例由何而来? 另则,世人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魏家乃将门之家,又统率河西三十万大军,旗下各路部署将领繁多,若无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一旦战场上有所伤亡,谁来继承统率三军大任?又焉知旗下权势部署无取而代之心?是以,子嗣传承乃将门之家,尤是寒门起势、家族人丁单薄的魏家首要大事。 如今魏康又已贵为河西三军统帅,担负魏氏一族传承之责,区区一子如何能使魏家在河西统治稳固,又如何能让魏氏一族枝繁叶茂的兴旺下去? 如此一来,孔颜这个正妻若无法生育,魏康即使再爱重孔颜,为了在河西的长治久安和家族的繁衍昌盛,纳妾以延续子嗣无疑是势在必行。 以上种种都是明摆在眼前,连着冯嬷嬷一起,西里间的所有人,英子、宝珠、素娘纷纷不安地看向靠坐在床头的孔颜。 湘妃竹帘割碎的五月日光缓缓流转,屋子里静得像一潭死水,落针可闻。 孔颜静靠在床头,并非未察觉周围气氛的沉凝压抑,她只是有一些懵,当生为女子最本能的东西不复存在后,难免有些怔忪。 不过人生岂有十全者? 前世身子康泰,却无自己子嗣。 重回一世,虽失去女子本能,却感受了母子情。 如是对她而言,因有前世比较,于子嗣有碍的冲击不觉骤减,只让她越发珍惜前世今生唯一的子嗣。 心念瞬转至此,孔颜目光不禁温柔落在素娘怀中的襁褓,终于打破了一室沉默道:“张大夫,你可给孩子看过了?”话中含了一丝忧切,“按那日情形看,我应不是正常临盆,不知这可算早产?我听说早产出生的,往往带有不足之症,我的儿子可会也有一样症状?”孩子尚未取乳名,只能以“我的儿子”称之,当这话落入耳中,心中不觉一甜,只觉这样的称呼格外动听。 众人却听得齐齐一怔,谁也没有想到孔颜在闻得子嗣有碍后,竟然不是追问她可有治愈之机,而是问她的孩子是否有不足症。 张大夫敛下异色,隔着蛟绡纱屏风,在西外间侍立道:“少夫人放心,小公子出生之时,小的就为他号脉过,虽然提早了几日出生,但毕竟已是足月了,因此小公子并无早产的不足之症。” 亲耳从张大夫口中听得孩子无碍,知道冯嬷嬷当日不是为宽慰自己,因无故早产紧提着的心不由一松,如此放下这茬,孔颜想起生产那日冯嬷嬷告知的事,遂告谢寒暄道:“有劳张大夫了。还有前日也多亏张大夫出手相救,如今我还能亲手抚养孩子长大,已是不幸中万幸了。”顿了一顿,手抚上已经平坦下来的小腹,有几分不习惯的抚了一抚,道:“命中有时终需有,无时莫强求。张大夫你顺其自然为我医治即可,若能再有一男半女是意外之喜,若无也就这样吧。” 语声平缓和煦,透着一种安之若素的沉静,很难想象这样的语声出自一个尚未满十八岁的女子之口。不过一想起孔颜生产那日的凶险,众人只道孔颜是在鬼门关走了遭,方有今日的豁达。 正在为孔颜看开了松口气之际,只听西外间有人代替了张大夫道:“你能如此想就好。” 一贯的清冷低沉,这个声音是魏康! 孔颜刚认出声音,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在炕上坐下。 张大夫随之深深地躬身而立,姿态恭敬。 魏康的声音,熟悉的身影,以及张大夫的态度,不是魏康又是何人? 孔颜看着映在屏风上的人影轮廓,忍不住一讶道:“产房秽地,二爷怎么来了?”说时目光已询问地看向冯嬷嬷。 冯嬷嬷亦是讶异,魏康分明是在中堂等着消息,怎么就突然进来?疑念闪过,旋即却是一喜,以为魏康担心孔颜,这才不顾忌讳进来,便向孔颜摇了摇头。 孔颜见冯嬷嬷也不知道,只好将目光又重新看了过去。 隔出西屋里外两间的屏风是蛟绡纱糊面,蛟绡纱相传为鱼尾人身的鲛人所织丝品,传说固然不能当真,屏风上的蛟绡纱也亦非鲛人所织,却以轻薄透气彷如轻烟细雨一般,被称为蛟绡纱。 透过这样一层似细雨水幕般的屏风,能清晰看见映在屏风上的影影绰绰。 魏康看着靠坐在床头的模糊身影,念及孔颜方才闻得噩耗后首先想到了孩子,他简单回应了一句道:“我在西外间,无碍。” 孔颜闻言一悟,心想一个外间一个里间,也不算是进了产房秽地,再则那日似乎还是魏康送她进的产房。想到这里,不由念及产房素为男子忌讳,对于行伍之人更有战败之秽,而当日魏康夺权一幕还历历在目,这让她委实难以想象竟是魏康送她入地产房。 孔颜历来恩怨分明,心思甫一转至此处,她当下也不含糊道:“生产那日,全奈二爷不顾忌讳相救,若是不然……” 一语未了,想到若等下人送她回产房,不说会有延误救治之机,怕是连张大夫的救命汤药也无,毕竟张大夫虽已年过半百,但到底有男女之别,如果没有魏康的下令,一个男大夫决计不可能出现在产房,否则她的贞洁、大夫的清誉何在? 思忖到此,脑中灵光一闪,孔颜急遽一惊,一个念头陡生——确实有人害她,而且幕后之人算准的就是产房忌讳,其时又正值魏光雄的丧事,魏康若按常理是不会亲自送她入产房,更不可能让张大夫来看她。这样一来,只怕就真是一尸两命了…… 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孔颜不敢深想下去,她希望这都是臆测。 若幕后之人连魏康的反应都算计了,这人的城府该有多么深?遑论针对的人还是自己。还有魏康可知她是被害早产? 一念闪过诸多,孔颜一时竟忘了言语。 众人见孔颜说到这里突然失语,只道是对生产那日的凶险心有余悸,屋子里不觉又是一阵沉默。 魏康亦是想起那日的凶险,他隔着屏风看了一眼抱在素娘怀中的襁褓,眼中不觉一暖,暂敛起初的打算道:“无需再多想,你和孩子平安即可。”淡淡安慰一句,言归正传道:“今日我来是告知你一声,丧事期间一切从简,明日孩子的洗三命名礼就取消吧,周岁时再办一场宴请便是。不过名字我已取好,就叫天佑,魏天佑。” **** ps:断了一天,我都不敢看评论区,怕没有评论,又怕不好的评论。汗,先传上一章,大家可觉得这章味道感觉很怪?不知道为什么,休息一天后,精神恢复不少,但是觉得写的怪怪滴,今天一章我反复修改,还是觉得怪。不多说了,今天貌似还是食言了,请相信后面几天我会还欠下的更新量的。 ****RS 第九十九章 上京 “天佑?”满腹心绪在听到孩子的名字时顷刻消弭,孔颜的心神不觉已顺着魏康转了开来道:“是哪个‘佑’?”天祐是前朝唐昭宗李晔的年号,若取天“祐”未免有不臣之心,如是应该是庇佑的佑吧。 见孔颜转了心思,魏康“恩”了一声,起身沉吟道:“庇佑之佑。《周易?大有》: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孔颜自幼也是熟读经史子集,在魏康吟出“天佑”出处时,她亦想到《周易?大有》,不过此选“天佑”之意,乃是“得之上天庇佑,一切万事大吉”,可一想到魏康的行事,似乎不是神佛信奉者,遂当下否定此念,却没想到魏康竟真取至此处。 孔颜闻之一讶,众人亦是一怔,各自不约想到三日前魏康的不顾忌讳,再加以今日为孩子取名的愿天佑之,做过父母的张大夫、冯嬷嬷、素娘当下由己推彼,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这一份了然之下,不说冯嬷嬷如何高兴,素娘又对二人的夫妻之情有了怎样看法,张大夫却是另有一番了悟,心想:二爷让自己据以实告病情的初衷怕是已改,看来小公子这个嫡长子在二爷心中分量不轻。 孔颜不知道众人这一刹间各自所想,她微微讶异了一下,随之却转念又一想,她能重活一世,何尝不是天佑?因上苍施恩重回一世,她方得天佑一子,世上也才有天佑。这样看来,天佑一名,倒是贴切。 想通之后,孔颜心里默默念道:“天佑,天佑,我的小天佑。” 如此数声之后,不觉已添喜欢,她也不吝啬地赞道:“二爷取的名字很好。其实‘自天佑之’中的‘自’还可看做‘自己’。”目光不经意地看向还在酣睡的小天佑,“有天之庇佑,加以他自佑之,道是天人合一,大成也。”说罢不觉莞尔,以往总见一些父母盼子女成龙成凤,如今她不过随口一说,以给了魏康的面子,不想也这样说了起来,看来天下为父母者总是一样。 如此一语说完,孔颜不觉又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新奇之中。 魏康听着孔颜这一番对天佑之名的解读,却是狭长的黑眸骤然一凛,瞬间凝结在孔颜映在屏风上的身影,似要穿过屏风上的蛟绡纱一直看向孔颜,漆黑的眸底逐一掠过意外和探究之色,口中却不为此改口,只就了孔颜第一句话的称赞道:“这名确实不错,孩子以后就叫天佑,有天佑之。”说到这里,想起孔颜生产那日的乞求,还有今日闻得噩耗后的话,他沉默了须臾,还是道出了天佑之名最根本的意思,“他自佑之。” 孔颜没有发现魏康话中的沉默,她只听见魏康的自夸自言,不由讶异地张了张口,待见屏风上负手而立、一本正经的颀长身影,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望向屏风上身影的目光有几许不可思议。 魏康一向寡言少语,孔颜素来也只同身边人闲话家常,二人这般一起不免多是沉默,一如此时。 魏康见孔颜无语回应,他也不多再寒暄,接着言归正传道:“名字就这样吧!好了,另外给父亲烧过头七之后,我会上京一趟接受朝廷敕封,若无意外,我会尽量赶在烧末七前回来。” 孔颜心下明白,大周节度使交替,除了上任遗命外,还需得进京面圣,方是为名正言顺。不过她即使再少涉及朝政,也多少知道朝廷对节度使一贯是既要用之又要防之,以致众节度使多不愿上京,毕竟稍有不慎便是有去无回。可新任节度使若不上京受职,朝廷即可视之谋反,完全可以扶持其亲属或部下取而代之。 是以,魏康这趟上京,即使危险重重,已是势在必行。 到底是小天佑的生身之父,又与她母子安危息息相关,更何况还有生产那日的救命之恩,因此即使有前世的记忆、知道魏康十有八九会平安归来,还是不由嘱咐道:“此行路途多劫,还望二爷多加小心。”话虽对魏康在说,但余光一直留意着小天佑的一举一动,如此看着小天佑,心里默道小天佑需要父母的相敬如宾,孔颜便咬了咬唇,回想着王氏对父亲言语时的语气道:“妾身和佑哥儿还在凉州等您。”语毕,忽然发现对除父亲以外的男子温柔软语并不难,而且她和小天佑也确实要在凉州等魏康的归来。 听着孔颜话中的忧心关切,全然一个妻子对丈夫平安的期盼,还有一旁刚出生的嫡幼子,娇妻幼子的牵挂便是如此? 魏康静静望着屏风后的模糊影像,半晌之后,他清冷的面容有了一瞬间的缓和,但待目光转向襁褓中的天佑之时,少有的柔缓神情又一分一分的冷硬起来,亦想起了今日所来的初衷,只听他道:“我这次上京,不会带王大,你若有事寻他即可。” 听到魏康提自己大伯子的名讳,素娘抱天佑的手不觉微微一颤,随即越发恭敬的垂首而立。 一语交代完,魏康念及孔颜在“天佑”一名上的洞悉,以及孔颜对此次上京的路险预测,她犹豫了一下,终是话锋一转道:“天佑的满月礼,我应该赶不回的。可你接连在宴请上出事,这一次虽万幸母子平安,却也落得子嗣艰难,而下一次是否还会如此万幸,无人可知。” 魏康刚说到这里,张大夫忍不住悄然窥向魏康,却不及一眼立马又深深低头。 孔颜却无张大夫的顾忌,她听到魏康的话中有话,立马问道:“二爷,您发现了什么?可是也察觉到了不对?”语声微厉,一个“也”字说明了一切。 魏康眼底最后的犹豫退去,一抹满意在眼中一闪而逝,口中却只漠然道:“人多杂乱,能有什么发现?你突然早产,也只会被当做操劳过度。不过,张大夫对我回禀过,你胎位稳固,即使跪地一两个时辰也无碍。” 话点到即止,魏康不予多说,此事也无从说起,早已沦为一场无头公案,他结束谈话道:“所以,满月礼究竟如何办置,你且斟酌吧。”说完本欲径直离开,不觉又想起那日孔颜的乞求,只道无论如何天佑总有一个为他甘愿舍命的母亲,遂又补充道:“走前,我会再来看你和孩子的。”说罢,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看着魏康离开的身影,良久直到产后虚弱的疲乏袭上,魏康临走的一番话仍犹言在耳。 孔颜不舍地看了一眼被抱在素娘怀中的天佑,她无力地重新躺回被褥里,精神极是疲乏,却如何也睡不着。这样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当明白魏府的后宅不是与世无争的茅坪庵山后,她终于疲乏的睡去。 元熙十六年五月二十七日,河西前任节度使魏光雄头七次日,河西新任节度使魏康上京面圣。 **** ps: 1、这章过度啊!!! 2、不是给自己泄气,俺发现真的怪了,就那天断了一更后,今天这章还是不对味,而且我已经好几天登陆不上网页了,看不到评论,刷新不了后台看收藏!另外不是我这两天章数少,也没加更,我发现在颜妹生产后卡文了,我必须把这个情节写完,重新展开新的情节,才能找到写这文的感觉。明天正常字数时间见!然后等我加更! ****RS 第一百章 满月 六月三伏好热天。魏康走后没多久,日子便转到六月,正是孔颜坐月子的时候。 魏康那日的话犹如警钟在耳,孔颜知道为今首要养好身子,她自那日后便在西内间静心坐起月子来。 夏时月子不好坐。在酷暑燠热的天儿下,需要累日的卧床不起,连一丝风儿也见不得,甚至沐浴盥漱都不能,这对素爱整洁的孔颜来说,自是十分难受。好在孔颜年轻底子好,又有好汤好药的调养,到英子她们取伏水存起用做醋酱腌物的时候,无故难产时受伤的身子是养好了。 身子一好,精力便足,能长时守着小天佑,不时还能抱着逗趣,接下来这十余日的月子总算不那么难熬。反而因了有孩子的陪伴,让她更多的是沉浸在对生命感概中——生命如此神奇,每一天的睁眼,都能发现小天佑的变化成长,可谓是一天一个样子,而这样的神奇变化,让孔颜犹感不可思议之时,也从小天佑清澈如水的目光中,看到了即使身处漩涡与争斗之中,依然存有希望。小天佑就是她的希望。 因此小天佑的乳名,孔颜便沿用“佑”不求他能龙章凤姿的显达于世,只祈愿他能怀揣希望喜乐一生。 如此一边静心坐月子,一边守护着她的希望。 日子便这样,一晃又半月过去,到了六月十九日,小天佑即满一月。 自前朝唐高宗龙朔二年七月,为其皇子李旦做满月礼以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平民,皆在孩子出生满一月之时举行满月礼。至今三百余年下来,满月之礼蔚然成风,已成新生儿出生以来最隆重之礼,被称之为人生的开端礼。 她的天佑洗三礼已简略不过,到了满月礼岂能再略之不过? 遑论满月之礼所庆之喜一为添丁。另则亦是最重要之喜即家有后人。 所谓家有后人,即为后继有人。天佑身份魏康的嫡长子,自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如今魏康以贵为手握三十万大军、掌控河西七州数百万民众的节度使,面对如此赫赫权势岂会不动心?便是她。每当回想起魏康接过虎符,受众人跪拜臣服的场面时,亦不由为这一份绝对权势心旌动荡。 她子嗣艰难,魏康却难保以后不会再有子嗣,当魏康的这些孩子长大之时,天佑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便成了众矢之的——经过她自怀孕以来这一连串的事故,她深刻地意识到置身其中,并非你不争便能现世安稳——既然如此,她在天佑长大到足以独当一面之前,为天佑守护好魏康继承人的位子。亦为她自己守护住一片立足之地。 所以天佑的满月之礼,不仅是庆祝他的足月之喜,更是庆祝魏家的添丁之喜,以及魏康的后继有人之喜。 只是到底还在魏光雄的七七之内,魏康尚要为之守孝三年。何况其子的一个满月之礼?又加以自那日后,陈氏已俨然不不理世事,魏康这位正主又远在京城。这般诸事之下,天佑的满月礼自然一切从简,只请了与魏家有亲的几户人家:付氏和李燕飞的娘家,小陈氏一家及其夫家,陈继祖一家并其岳家。一共五六户人家,囊括凉州上、中、下三等人家,其中陈继祖的岳家乃商户。 有了凉州上中下三等人家的代表在,孔颜认为此已足够。 不过虽然并未大肆宴请宾客,但天佑这个新人节度使嫡长子的身份,已足够让众人趋之若鹜。不到满月礼当日。近至凉州众文武官员,远至河西余下六州官员,都不一而足的送上各类贺仪。 若是以往对河西的印象还是贫瘠荒凉,当看了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一类贺仪,才发现以往对河西的认识有多么片面。同时也因着这些琳琅满目、无一不珍贵、无一不精心挑选的贺仪。冯嬷嬷她们整日都喜于言表,毕竟这样烈火烹油、鲜huā着锦的日子,即使是在纸醉金迷的京城、顶着圣人后裔的光环也从未有过。 这样的繁华之下,在满月礼前一晚,冯嬷嬷终是在无人时对她感慨道:“少夫人总算苦尽甘来了,这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这就是好日子么? 孔颜看着床头忽明忽暗的落地烛台,她心下只是默然。 许是有了前世的经历,切身尝过从云端跌下的滋味,对于河西七州百位文武官员搜肚刮肠的献礼讨好,她除了冷眼旁观,便是居安思危的警惕之心。 心里想法与众人不同,且都来源于前世之感,孔颜不足与旁人道哉,即使是已视为生命的天佑,她亦不会透露只字片语,重活一世的辛秘将会只有她一人知道。 心念如此,孔颜对冯嬷嬷的话只听而不语,只兀自看着不远处的婴车。 婴车上小天佑并不在其中,因着坐月子攸关她以后的康泰,小天佑这一月来都有素娘抱到西厢房就寝,由冯嬷嬷和英子二人轮流陪同。 虽然此时并不见小天佑,但看着他白日酣睡玩耍的婴床,孔颜在枕边泛着温柔的浅笑,又细细思量了一遍明日宴席上可能发生的种种,见万无一失,她也沉沉地睡去。 一觉好梦,本该睡到天明,不过方是天晓,孔颜便早醒来。 这日早上睁眼第一件事不是让素娘抱了小天佑过来,而是吩咐备水沐浴。 都是服侍在孔颜身边的人,知道孔颜早是受不住一身尘垢,又加之今日是天佑的满月礼,冯嬷嬷三更左右就领了英子和宝珠准备沐浴之物。 一时间,只听净房内水声哗哗,有白兰香透过湘妃竹帘浮动而来。 孔颜不由闭眼深吸了口气,仿佛已置身在白兰香汤中。欣喜之下,只恨不得立马进了一旁的净房,只是在床上伸下两脚,正踏了鞋子站起,两腿便是一阵发麻,她“呀”了一声,人直要往地上滑。 宝珠正在挂床幔,听到孔颜的哼声。倏然想起冯嬷嬷的嘱咐,正要上前去搀扶孔颜,再道了冯嬷嬷事先的嘱咐,就听西外间的竹帘一响。付氏的声音抢先说道:“二弟妹快躺回床上,这生生坐卧了一月,脚可是立不住的!” 说话时,宝珠也已手疾眼快的扶住孔颜在床边坐下。 付氏见屏风上的身影,断定人该是坐下了,她轻喘吁了口气道:“刚在帘外听到二弟妹惊呼,我也是坐了三回月子的人,便估摸着二弟妹的情况,这幸好被扶住了,若今儿跌倒可不好了。”一番话说完。忽又想到刚才情急之下径直撩帘入内,她恍然大悟的捂唇道:“呀!这还没经通传,我怎么擅自入内了!”爽朗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慌张,人也慌忙地似要从西外间退出去。 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付氏是为了她才擅闯入内。孔颜坐在床边上。一边任宝珠给她揉捏酸软的小腿,一边看着付氏映在屏风上似手足无措的身影道:“大嫂那里的话,一家人不用这般见外,大嫂快坐!” 听到孔颜这样说,付氏这才在外间的炕上坐下,表明来意道:“我想着今上午事忙,不够时间给二弟妹回禀这一月的事务。这才一早过来。本想在中堂等着,没想到”话未说完已善解人意道:“罢了,说这些也无用,二弟妹不用招呼我,你先去沐浴就是,这大夏日坐月子的滋味。我可也尝过的。”语毕又想到孔颜恐担心无人招呼,她忙又补充道:“我这里又冯嬷嬷陪着便是。” 她确实再忍不住一月累下的尘垢,加之有冯嬷嬷在一旁看着,便是天佑被素娘送到上房让付氏见着了也当无事。念毕,想起魏康这次能顺利继承节度使之位。其中少不得大房的支持,她怎么对付氏也疑神疑鬼起来? 孔颜摇了摇头,与付氏再含蓄了一句,便就着宝珠的搀扶,撩开西里间左墙面的一扇湘妃竹帘,进了净房沐浴。 从未一月之久未沐浴盥漱,即使有付氏在西外间等着,她洗漱地较以往快了许多,也一直到大半个时辰,才堪堪简单披了一件外裳出来。 展开至右面墙的屏风已经被收了一扇,孔颜径直从让出了过道疾步走至外间,便见婴车已搬到了炕前,睡足了一夜的小天佑正躺在里面,被付氏、冯嬷嬷她们一众人围着。 小东西大概是见付氏并随伺的两个下人都是生面孔,又有七八个人都围着他逗笑,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瞧着周围,两只握拳的小手还不时〖兴〗奋地在胸前挥动一下。 只看这些小小的动作,就知道小东西这会儿正是高兴,孔颜看着会心一笑,忍住走过去先一把抱起这小小的人儿,她向付氏歉意一笑道:“让大嫂久等了。”说时一拂如云水袖在炕上坐下,冯嬷嬷领着二房的一屋子下人行礼如仪,付氏带来的两个下人也随之欠身一礼道:“二夫人大安。” “二夫人?”孔颜目光从依然好奇望着四周、自娱自乐的小天佑移开,抬眼望向付氏道。 付氏也从婴车旁回到炕边,与孔颜隔几而坐道:“就是要和二弟妹说这一月来的事,如今二弟成了大位,这府也该二弟妹掌事了,若再唤少夫人便不太妥当,所以从昨儿起已经改了称呼。例如母亲原称夫人,现在便称太夫人了。” 这才说起陈氏,门帘忽然一挑,李嬷嬷带了一个面生的仆妇从外匆匆进屋,那仆妇显然是付氏的人,进屋首先个付氏行了一礼,这才禀道:“太夫人刚才坐马车离开,说是要去看太老爷,让今日满月礼不用等她了。” **** 19日更新延迟到凌晨后 亲们,一个好消息——俺的妈妈后天就要回老家去了,两天后俺就可以双更啦。 坏消息——她这次来是给我过生日耍的,还找朋友耍,今天她的朋友知道我是这月生,今天请客,所以……妈妈的一片好意,因此这周多多陪她了一下,汗,总之今晚更新要延迟到凌晨后。C 第一百零一章 交权 一语既出,西外间气氛顿时一沉。 魏光雄丧事当日,陈氏携魏湛搬去李燕飞的院子,俨然已是对魏康继承大位的无声抵制。 如今正值魏康嫡长子满月之礼,陈氏这个嫡亲祖母却避之府外,更甚至言明去魏光雄的坟头上,一番做派不仅是对魏康承位的质疑,还是置天佑这个嫡亲孙子于不顾——红白相撞,尊者为上。 从这一年来与陈氏的相处,虽不够深,却也知陈氏绝对明晓事理,可时至今日为何仍一意孤行?难道节度使之位必须魏湛继承才可?又或是魏康果真并非陈氏的儿子? 疑惑太多,孔颜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显然,一屋子人都不知道陈氏至今的坚持到底从何而来,便是付氏这个与陈氏相处逾十年的长子媳妇也无从得知。 听闻回禀,付氏怔了半晌之后,望着孔颜也只有一声长叹道:“二弟妹,母亲她……”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子不言母之过,陈氏可以不慈,她和魏康,乃至天佑,却不能不孝。孔颜抿唇一笑,浑不在意道:“大嫂我明白的,母亲是太过伤怀父亲离世才如此。” 话是这样说,但气氛总归是变了,再多说也只是言不由衷,付氏和孔颜默契的转了话题,付氏也正好趁此言明了来意。 相较陈氏对魏康承位的强烈敌意,魏成和付氏夫妻显然对他们二房充满了善意。魏成的支持使魏康名正言顺的承袭了节度使之位,付氏对她也一直明里暗里的多有帮衬。如今更是因了丧事那日,魏成堂而皇之地站到了魏康这边,众人俨然已视魏家长房和二房为一体。 是以,当付氏待她一出月子立马禀告这月来的大小府务,她并不意外。毕竟正如付氏先前所说,魏康如今已继承了节度使之位,她自然水涨船高的应为当家媳妇。尤其陈氏已然不理世事。她更当全权接手了府中一切事务。只是没想到付氏竟然真愿意让出当家媳妇的位子,在大致交代了这一月来的事宜后恳切对她道:“二弟妹,你已出月子了,等今日佑哥儿满月礼后。你就将府中的事接过去吧。到时我会一件一件让人跟你说清楚,若有些倚老卖老的老人你不好打发,只管交给我做恶人就是,你只需时候再施恩一下,他们差不多也就会向着你了!” 付氏说话时早已摒退了身边的人,冯嬷嬷见状也闻音知雅意地领着二房的人欠身退下。 一时间,西内间屋子里只剩付氏和孔颜妯娌两人。 孔颜坐在红木雕漆梳妆台前,看着倒映在铜镜中的付氏,忍不住一讶,“大嫂你……”虽从未掌过内务。但在京中耳闻了不少为了掌家之权明争暗斗的妯娌,即使一些大家族的继承人已定,其余妯娌明知大势已去,却仍死抓掌家之权者不在少数。而魏家眼下的情况,因还有陈氏这个婆母在。付氏又一直辅佐陈氏主持中馈,付氏想要继续掌一半权完全是合情合理,如此付氏怎么这样轻而易举交出大权? 孔颜听后表现出的诧异显而易见,付氏却似早有预料般微微一笑道:“二弟妹不必惊讶,我会主动交权,并非我真如此大量,能视权利如草芥。”她说完。将把玩在手中的一只玉叶金虫簪戴上孔颜如云的高髻,目光却深深地直看进镜中孔颜的眼底。 付氏的话已坦然说到这个地步,她少不得要坦诚布公地应对一二。 孔颜从梳妆台站起回身,一袭沐浴后随意换上的常衫,已在付氏禀告府中庶务时换上了一袭藕荷色交领罗衫,一身因丧期而不得不做素净的装扮。她面向付氏也直言道:“若大嫂担心辉哥儿。也大可不必。有大哥如此相帮二爷,无论如何二爷都不会亏待辉哥儿,住在官罗巷子的何家人۰大嫂应该知道吧?他们便是最好的例子。”虽然心知掌了府中大权对她百利而无一害,但在大房如此相帮的情况下,该拿出的态度不能少。 付氏苦笑。眼中掠过无可奈何认命的颓丧,“二弟妹,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魏家一日不分家,辉哥儿一日就是长房嫡长子,他和佑哥儿将来一样有机会继承二弟的位子。可大位哪有传子侄而不传子的?我若一直掌府中大权,难保辉哥儿以后不会生出旁的心思,而……”她深吸了口气,突然直盯盯地看着孔颜凛然道:“二弟妹这次无故难产,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我的?” 这一句问话后,付氏似乎不愿意给孔颜打岔之机,生恐无法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她紧接着又道:“当然,这一次很可能不会怀疑是我。那下一次呢?只怕佑哥儿稍有何不对,二弟妹总会有一些怀疑吧?这样一次次下去,你我迟早反目成仇,那时二弟又还会记得大爷曾经的相助么?” 孔颜哑然,诚如付氏所说,这次无故难产,魏府里的每个人都被她怀疑过,即使是付氏,也因为打理了魏光雄侍疾丧事等一应庶务,让她不说怀疑,却也防备了上。 而且就算这一次不怀疑,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它不会被连根拔除,只会随着时间推移一日日生根发芽,终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候,便也到了彻底决裂之时。 付氏见孔颜沉默,就知道孔颜所想,她不由怆然一笑,尔后却是松了口气般道:“大爷出了这样的事,我现在真不求其他了,只希望辉哥儿能平安长大。所以主动交权都是为了孩子。”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逐渐地柔软了下来,声音里也不觉添了一抹温柔暖意,“二弟妹也做母亲了,应该知道为了孩子,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她说的最后一句格外掷地有声,神色也有一瞬间势若破竹的凛然之气。 孔颜微怔,她知道付氏是右厢兵马使付将军的嫡长女,可谓将门虎女,只是自她嫁入魏家以来,见到的从来是一番儿女经的付氏,何尝见过付氏如同李燕飞一般的飒爽英气? 付氏也察觉了自己不经意流露出的厉色,她却不在意地一笑,目光只驻留在孔颜的身上,眼底透着几许难以察觉的担心,意有所指道:“二弟不在府中,二弟妹你需要彻底掌控魏府。” 孔颜心思纤敏,即使付氏眼中的担忧之色极其隐晦,她亦敏锐察觉。 是的,正因为魏康如今不在府中,不在凉州城,她才更应该掌控魏府,或者说她应该将陈氏并李燕飞和付氏一起控制住。 魏康远赴京城,一日不回凉州,便有不复返的危险存在。 魏湛虽然自那日夺位失败后,被魏康解除了一切职务负闲在府,但从他与陈氏一直留在李燕飞的院子里便可以看出,他们还未死心。其背后的李氏家族,虽有不少人被魏康策反,但李氏家族族长仍然还是李燕飞的父亲。 两厢其下,一旦魏康无法回来,即使有佑哥儿这个名真言顺的继承人,但节度使之位依然只会是魏湛的。又或是陈氏他们和魏康上次一样,直接兵谏控制了凉州城,继而控制了整个河西,到时魏康就算有命归来,也难再有命做回他的河西节度使了。 种种摆在眼前的形势,都清楚地告诉她,必须尽可能掌握一切力所能及的力量,等待魏康顺利带了圣旨归来。 从魏康离开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天了,魏府、凉州城、河西七州也已经风平浪静了二十三天了。若按魏康所说会赶在末七回来,那么还有二十天不到。 晚一日动手,便多一分失败的危险,陈氏他们还会继续沉默下去么? 如果要近期动手,天佑的满月礼毫无疑问是个极好的动手时机。 可是到底会么动手?他们又何时动手? 一个个问题在坐月子的一个月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是浮上心头。 那种明知敌人在侧、却只能静卧不动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几次她甚至都希望快刀斩乱麻,实在是这一年的无头公案太多了,乃至于连暗杀魏光雄的凶手也最后成了不了了之,让吐蕃和突厥人这些外敌成了凶手。所以,必须彻底减少一个最有可能下黑手之手——陈氏无疑就是这人,只可惜陈氏若是不犯错,并被大白于天下,这被动的局面改不了。 一念想到陈氏,孔颜不由棘手的皱了皱眉,如是当下只有承了付氏的情。 孔颜沉默了良久,终是应了付氏的交权示好,道:“既然大嫂这样说了,我也不再多推迟,后面便有劳大嫂相助了。” 付氏见孔颜受了她的示好,她如释重负一笑,随即却是愁上眉头,神色微有凝重的看着孔颜道:“今日多加注意。” 竟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今日,孔颜微微一怔,付氏见状亦有一怔。 双双一怔之下,两人心思一转,当下皆是了然。 妯娌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RO 20日,这月最后一次延迟更新 今晚正生日,才和妈妈吃完饭,因为她明早在老家有事,看着她回去了。好不舍,也好担心开夜车,每次和妈妈分开,都让我后悔跑出来,小感慨一下,也说远了哈,言归正传,今天这月最后一次延迟更新,更新时间会过凌晨12点,见谅。明天就正常了哈~~C 第一百零二章 宴上(上) 没有什么比利益缔结的同盟来得更快。 孔颜梳妆完毕,避开丧期忌讳的红色,和天佑一起换上绛紫色素面华服,就与付氏两手相携、一派交好的出现在满月礼上。 这日的满月礼定在巳时三刻,是由凉州香火最鼎盛的鸠摩罗什寺、的高僧择选的吉时。 虽然因了魏光雄丧期的原因,满月礼置办的冷清简单,付氏却尽可能弥补了这点遗憾。 只见巳时三刻,鸠摩罗什寺的住持云海大师,取代了赞礼立于魏家祠堂念告文。 在云海大师如诵祈福经文般的吟咏下,满月礼显得简单而庄重,很好地宣告了天佑新任节度使嫡长子的身份。 一时,待念告文、告祖宗一应礼俗行完已近亭午时分,正是开席之时,一众近二十人至宴会厅坐席。 因着魏康这位男主人不在,今日前来的宾客皆是女眷,宴会厅便摆在内院的后园子里,也就是暖炉会的宴请大厅,不过眼下正是繁花似锦的季节,倒不需要下人精心护养,便可见园坝子里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栽。上房大厅里也是早已备好了席桌,并一水流豆蔻年华的青衣婢女侍立在旁。 青春少艾便是最赏心悦目的光景,即使厅内无一铺红,席面上更是酒水荤腥全无,但在炎夏一日中最炙人的午正间,置身在布满消暑夏冰的向南大厅内,看着一袭清新可人的青衣少女,夏日的炎热烦躁不觉顿消。 孔颜最是怕过夏日,服不住沁汗的粘腻,这一路从祠堂徐步走过来,她再是不易出汗的体质,也不免有几分汗津津的。当踏进这样一间凉爽袭人的宴厅,自是大为松了一口气,再见席上摆着的佳肴虽全是斋菜,却匠心独运的巧用了佛教圣物莲花:或是做了冰糖莲子,或是做了芋头莲子酥,或是摆盘成莲花形……一切与莲花或多或少沾边的斋菜,又加以这些均出自鸠摩罗什寺,不免浴佛之余添了一份贵重。 见微知著,从细微之处便可见付氏对天佑满月礼的用心,孔颜不由朝左下首次位席的付氏颔首一笑。 独居上位,可以将厅下一众尽收眼底,却也将自己落入众人眼中。 小陈氏挨着付氏坐在左面上首,自然察觉孔颜对付氏表示的满意,她看着属于陈氏的高位,现在却是孔颜以一派女主人的姿态占有,她忍了又忍,但多年来在陈氏护短下养成的跋扈性子岂是一朝一夕可变? 何况本就为了陈氏压了一腔怒火,更对魏成和魏康暗中勾结恨透了,这时如何见得孔颜和付氏俨然一副交好上的样子? 小陈氏当下忘了暂时的忍耐,嗤声一笑道:“大弟妹,你以往是一直辅佐姑母掌事的,没想到如今换成二弟妹当家,你也照样能受二弟妹信奈,真是好本事呢!”说着目光流转,倏然落在坐在李燕飞下首的孔欣身上,她以扇掩面笑道:“怕是亲姊妹,都没大弟妹这样用心了,竟还请来了鸠摩罗什寺的斋菜!” 鸠摩罗什寺,乃以西域高僧鸠摩罗什的名讳命名。相传数百年前,西晋因八王之乱分崩离析之后,群雄纷纷举兵逐鹿,百余年间十六个政权更迭,其中后凉政权建立者吕光,于凉州建国之初挟持西域高僧鸠摩罗什至此,并为其大兴土木修建寺院,命名为鸠摩罗什寺,让罗什法师居住其中弘扬佛法。如今,大周各大佛寺所用的佛教教义如《大品般若经》、《法华经》、《金刚经》皆为其翻译成汉文,可见罗什法师的功德无量。 如是可以想见,用罗什法师命名、并供奉了他的“舌”舍利的鸠摩罗什寺在大周各大佛寺中地位如何? 其寺内的斋菜可谓千金难难求,遑论请了寺庙的师傅下到府中烹制斋菜——毕竟时人重气节,佛教中人犹是,云海大师可以祈福为名请出山,然请寺内大师如厨子一般至府中做菜难免于名声有碍。是以,若请云海大师前来做礼赞已是不易的话,请了其寺内的斋菜便是难上加难。 一屋子当家夫人和媳妇子们,本在为满桌鸠摩罗什寺的斋菜啧啧称赞,这一听小陈氏的话,言笑晏晏的大厅内顿时静默了下来。 小陈氏的话无疑是暗指付氏见风使舵,不顾长嫂身份卑躬屈膝的讨好。可如今陈氏已不理世事,大房俨然深受魏康器重依赖,小陈氏这样当众下付氏的脸未免有些过了。 一霎间,众人不约而同一念至此。 小陈氏却仿若不知,轻摇纨扇继续说道:“不过姑母因精力不济,是将府里庶务多交给了大弟妹,可二弟妹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是大家出身,想来掌家不需要下手吧!可就不知道大弟妹可愿将手中的大权交了出去?”不过到底知道孰轻孰重,一番夹枪带棍的话自是对准了陈氏,“不过看大弟妹和二弟妹如此交好,就是连亲姐妹都比不上,大弟妹一定不会贪恋掌权的威风吧!” 自魏光雄丧事一个月来,魏湛一直住在李燕飞的院子深居简出,仿佛忘了还有孔欣这个人一般。然,女人在后宅的地位来源于男人的重视与否,有了魏湛这短时间的置若罔闻,孔欣不觉沉默了下来,形色间隐约有几分憔悴。 不知可是因此磨灭了一切脾气,听到小陈氏一再拿她说话,孔欣也只作势不知地低头不语。 陈氏对无关紧要的孔欣自然不会多加注意,她一番话说完只道是截中要害,恨不得立马撕开两人交好的假象,一时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神色来。 对坐右面席桌上的张夫人,亦是小陈氏夫家的长嫂,她见小陈氏这样言语无状,她心中惶急,想开口帮忙打了圆场,可一来与孔颜没交情,一来小陈氏虽是玩笑口吻,可却一贯说得直白,这让她如何找了说辞。 张夫人不由满心踌躇,孔颜同样因陈氏心绪微微一滞,不知道在如今大势已去的情况下,究竟是什么依仗让小陈氏继续百无禁忌? **** Ps:这章字数不多,明天正常更新,并会在12点前。另外,后日开始补所欠的加更。还有这一两章虽然无男主,不过就再一两章而已,情节会有个大突破,等男主吧!女主也要奋起了! 最后谢谢美目盼兮YXQ、 ☆灬唐◎瑶瓷、vivian_wqy三位的粉红支持! ****RS 第一百零三章 宴上(下) 疑念一闪而逝,警惕油然而生。 只在这时,就听到怀中的天佑呱呱一阵哭。 前一刻还在为外出人多兴奋不已,更一个人不时东看望地瞎乐呵,加以身上绛紫色的小衣干干爽爽,无需多想便知道这小东西是饿了。 母子连心,听到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因为饥馁而嚎啕大哭,孔颜自然是顾不上其他,去也正好借此让素娘抱了天佑下去换衣,再道一句该是喂食的时辰了,如是素娘带了天佑顺利地退了下去。 不过休息的偏厅就在上房西屋,众人亲眼看着天佑进了屋子里,人还和她们一起同处上房之中,自无可怀疑之处,只就着天佑清亮的哭声一番赞叹,让孔颜这时才知哭声响亮亦能扯出“虎父无犬子”。 只是心下却一丝莞尔之意也无,仅在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看着厅下一众人的吹捧不时点头一笑。 气氛一时融洽至极,仿佛没有先前小陈氏那一番调三窝四的挑拨。 坐在右面席上第二位的李夫人,就借着眼下融洽的气氛,加入吹捧之中道:“小公子好一个活泼劲儿,二夫人真是好福气,才新嫁不到两年就得了哥儿。”到底长了孔颜一个辈分,吹捧的话自是说的含蓄,但相较以前对孔颜的态度,显然多了一分恭敬与示好。这样落入众人耳中,不免有破冰之嫌。 付夫人轻摇纨扇的动作就不着痕迹一停,不经意向下首的李夫人若有所思一瞥。 孔颜唇边的笑容亦不由顿了一顿。 以李夫人一系的李家人是陈氏背后势力的最大支持,如今李氏已向她示好,也就是对魏康承袭大位表示臣服了。那么失去最核心的势力支持,陈氏今日还会再有动作么? 至于李夫人他们是真已臣服了,还是稍安勿躁的另有图谋? 诸多杂念齐涌而来,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孔颜旋即已是笑道:“李夫人与母亲自幼交好,又是堂弟妹的生身母亲,还是叫我侄媳妇便是。”语声亲昵,笑容热忱,当年在京城宴会上言不由衷的虚应之态,在阔别了清幽的二十年之久、再次拾捡了回来——既然无法确定,不如且看且行,总之莫忘小心驶得万年船即可。 李夫人只见孔颜好说话的接了示好,她立马便接了下面的话说道:“那我就托大一声了,叫一声侄媳妇了!不过礼不可费,该唤一声夫人的还得唤!”一言承了孔颜的好意,却又再次表示对魏康承袭大位的臣服。 孔颜听后笑了一笑,没再让李夫人改口。有些事彼此已经心知肚明,该有的面上情尽了便是,没必要再做过多虚应情。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本该是彼此所盼,但见孔颜坦然受了这一声夫人,李夫人心下却是一膈应,继而阵阵冷笑,不过面上自然不显,只是继续投诚道:“二夫人年纪虽轻,却是少有的深明大义,燕飞能有您这样的妯娌,真是她的福气。”说着转目看向李燕飞道:“燕飞,二夫人出自天下闻名的孔家,你以后可要多和二夫人一起才是。” 自魏光雄丧事当日至今一月以来,魏湛一直在李燕飞的院子养伤不出,李燕飞也足不出院的对外宣称侍疾,虽然夫妻二人未再与二房争锋相对,但从魏湛被解除一切职务上看已然说明了一切。是以,李夫人这番言语明显是为女儿乃至女婿说和,不过却也是透过对李燕飞的这一袭话,宣告他们不会再支持魏湛上位。 李燕飞听着母亲对孔颜这番曲意求全的话,再想到那一日被孔颜折辱下跪的难看,只觉脸上好似被人重重掌掴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不过想到这一月来魏湛久别的温言,还有孔欣的黯然憔悴,她终是抑制下翻涌的心绪,抬头看向高居上位的孔颜,看着孔颜坐在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一个从她记事以来就被告知她将会坐上的位置。 然后,她倏然低头,向李夫人低声应道:“母亲说的是,只要二堂嫂不嫌弃,我会多去寻二堂嫂闲话家常的。”这一年多来,纵使看出孔颜和孔欣姐妹两人感情并不深厚,可是她们终归是一脉相承的嫡亲姐妹,姐姐占了属于她的高位,妹妹更夺了她一半的妻子尊荣,这让她如何甘愿在孔氏姐妹眼下低声下气,即使只是暂时的蛰伏她也不愿意! 知女莫若母,李夫人如何不知李燕飞所想,但一想到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这一年多来受的种种委屈,终究心生不忍,又见这一番话俨然已足够向众人表态了,当下代替了李燕飞转圜下去。 只见李夫人向李燕飞嗔道:“说什么呢?二夫人乃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会推拒妯娌的亲近呢!” 如此一顶高帽戴上,还是当着一众人的面,即使再是不愿意也得应承下来。 孔颜心下了然,却无一丝不悦,她的心思已转到了旁处。 李夫人为何急于让她接受李燕飞的示好? 念头闪过,不禁深思。 从陈氏带着魏湛一起住进李燕飞的院子起,三人便是一体。李燕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陈氏和魏湛母子,接受李燕飞的示好,就是接受了陈氏和魏湛的示。而他们母子的示好,表示的是对魏康继承节度使之位的认同。 那么李夫人就不是急于让她接受李燕飞的示好,而是急于让众人知道陈氏和魏湛已接受魏康承袭大位的事实? 不对,若是这样的话,陈氏今日就不应该避开天佑的满月礼不来。 可若不是这样又是为何? 疑云未解开,而且现在也不是深思之时,孔颜敛回心绪。 不管为何,从李氏母女急于澄清魏湛没有不顾魏光雄遗命争夺大位一事,至少可以得知一件事,也排除了她自魏康上京后便担心之事——陈氏他们应该不会趁魏康不在兵谏夺权! 心念一定,这便受了李燕飞的示好。 如此之下,仿佛已揭开那了日魏湛和李燕飞与他们二房的争锋相对,更没有了陈氏不承认魏康承位而搬出正院的事,甚至连陈氏今日缺席一幕也好似同样揭开了,大厅上一片其乐融融。 然,没有美酒,没有歌舞,又是吃斋,宴席自然没有平日的动辄数个时辰,很快地便到了尾声。 满月礼就这样顺利地落下了帷幕,任何意外也没发生,便是小陈氏在安静的不再挑刺。 孔颜不由纳罕,她望向付氏,却在付氏眼中看到同样的意外。 见状心中不禁一沉,想到让王大联系的人与事更是头疼,不知这次落空后还能否再请动? 顾虑无人回答,孔颜只得敛下心绪,正要送众宾客离开,陈氏到底没让她白费心思,刚走到大厅门口,只见陈氏如丧期当日一样,呼啦带着一众军士忽然闯了进来。 **** ps:明日2更。 ****RS 第一百零四章 问罪 在场众人不是魏家姻亲,就是魏家的内院下人,对魏家的事可谓一门清。她们虽多未亲身经历一月前的短兵相见,但见陈氏带兵直闯入内还有什么不明? 这是要行兵谏! 陈继祖的妻子辛氏乃商户出身,为人最是胆小怕事,见状吓得惊慌失措,“大姐,你……这是要做——?”一语未完,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看着逐渐走进的陈氏,突然惊呼一声,一手震惊捂唇一手指着陈氏叫道:“大姐你的样子!” 众人本是被突然带兵闯入的陈氏怔住,这一听得辛氏的惊叫,纷纷回神向陈氏看去。 只见不过短短一月称病不出的陈氏,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般,一头保养得宜的乌发已染上了鬓霜,在人前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梳成巍峨的高髻,此时却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白帛束在脑后。她的身上亦是铅华尽洗,一身缁衣,不见任何一点配饰。 散髻缁衣,这不是要大义灭亲,就是要脱簪待罪!? 众人不看倒罢,一看纷纷惊愕。 陈氏视若无睹,在十余亲兵的簇拥之下,缓步走向大厅。 辛氏和她的丈夫一样,素来最怕陈氏这个大姑子,这会见陈氏这样一副打扮,身边又有重兵簇拥着,不待陈氏走上廊庑与之错肩而过,她已下意识地躲闪到一边了去,给陈氏一众人让出条路。 不知是陈氏现在的样子太过气势逼人,还是因慑于陈氏如今太夫人的身份,众人一见辛氏让开了,都不约而同地让出路来。 如是,陈氏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入了大厅里。 陈氏这一走入,园坝里为之一空,众人这时才发现陈氏所带军士不多,除了随之入内的十余位亲兵,留在园子里的也就二十余人左右。 不过人虽不多,但加之也有四十人的样子,要控制她们一众女眷依旧是轻而易举。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都在廊庑上原地而立,目光却有志一同的望向孔颜——毫无疑问,她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剑指孔颜,而且孔颜这一次只怕凶多吉少。 陈氏掌魏府已有三十余年,在魏家之势可谓根深蒂固,即使一月前突然落败,其势力也非一朝一夕可收复,何况孔颜这一月一直坐月未出?又是无故难产,身体必受大创,如何有精力着手府中庶务?只怕她人是有心余而力不足。 如此之下,又魏康不在府中,若陈氏有心针对,孔颜也只有束手就策,何况现在还有四十余手持兵器的重兵? 再则就算魏府都为孔颜所掌,可仅凭内院一众仆妇婢女,如何能拼得过陈氏的人马? 众人都是高门大户的女子,身在政局之中,经过初时的震惊之后,不过须臾之间已纷纷摸清了眼下的形势。 李氏母女在人群中四目相接,眼里都意味深长的笑意闪过。 孔欣立于李燕飞身后,看到李燕飞与李夫人的眼神交换,她的心不禁猛地一沉。 李燕飞和她的母亲怕是早知陈氏今日的举动! 此念闪过,再一想这月来她屡次去看望养伤的魏湛,却无一次不是被拒之门外的情形,心遽然沉到谷底——一切都将自己排除在外,若陈氏这次成功,这以后还有她的位置 ? 一念至此,孔欣忍不住望向孔颜。 孔颜能感觉到一束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待她的举动,她却将目光投向大厅西侧的休息偏厅,估摸着天佑应该已睡着让素娘从窗户口抱了出去,她深吸口,这才跨过三寸高的大厅门槛,徐步走了进去,向立于厅堂之上的陈氏施礼道:“母亲。”一礼之后,她直言问道:“不知母亲带兵入内院,所谓何事?” 语声平和,态势从容,倒是八风不动! 陈氏看着心下冷笑,却不予置否,她只是喝道:“大胆孔氏!还不跪下!” 孔颜神色不变,依旧从容道:“母亲,媳妇无罪,为何下跪?” 听到孔颜问何罪之有,小陈氏与陈氏如出一辙的丹凤眼中浮起快意,看着陈氏直接问罪道:“勾结外人暗杀先夫,难道还是无罪!?” 语出惊人,四下哗然。 李夫人率先惊道:“什么!?是二夫人勾结刺客,暗杀的魏大人!”她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和吐蕃人有关系么?” 陈氏沉声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一个半月前,却调查出凶手与京城有关,并且他们的行径与定国公世子所去过的地方重合,只是一时苦于无明显证据,一直被隐瞒了下来。”她扫向可代表凉州上中下三等人家的当家夫人、媳妇子,一字一顿道:“而且这件事众位的夫君都应该有所耳闻。” 陈氏的语声沉着,句句都可以追查,显然是有的放矢。 难道蒋墨之在高中状元后,突然独自离京来河西的、目的是为此? 孔颜本来平静的等着陈氏发难,此时听得这一番话,她心下不禁波澜顿起,思绪迅疾转动了起来。 若蒋墨之并非重生之人,他来河西的行径就委实诡异,毕竟蒋墨之与河西唯一有关系的只有她这个前未婚妻。是以,蒋墨之实在没有任何动机来河西,除非蒋墨之真对她情根深种,才会为情远走来此。但显然她和蒋墨之根本就无丝毫情意可言,那么蒋墨之来此的唯一可能便是另有图谋了! 还有蒋墨先放弃高中状元的大好前程,再谢绝了长公主这门锦绣良缘,然后来到她改嫁的地方,并对魏成道是为一故人来——种种迹象都俨然一副为情而走的样子。 两者一加,再有陈氏的这一番话,孔颜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闪过一个极为震惊的念头:蒋墨之之所以断绝大好前程,又一副情伤的样子来河西,就是为了密谋组织暗杀魏光雄!? 念头闪过,孔颜遽然一惊,却越想越觉可能。 她前世虽身在深闺之中,但作为一个必然会嫁进高门大户的闺秀,她自进学以来便有一门课识,了解京中大小官员的任职及家中情况,乃至一些大的时局消息,因此对于京中时局她不说了若指掌,却也知晓个七七八八。 为君者历来多疑,大周天子亦不例外。 自先皇执政期始,因对各大藩镇的掌控力明显力不从心,便对京畿之地的兵权日益往收拢回来。而大周开国三大国公府,正是除京师长安以外的京畿之地兵权掌控者。 这些年来,在先皇不断的削权之下,开国三大公府已然失去了兵权,虽维持了名门显爵的风光,但实力俨然已无法同过去同日而语。尤其到了今上更是大力提拔科考的寒门之士,虽未废除爵位人家子弟的封荫荐官之例,然其所任官职多是无实权的一类。 定国公府身为三大公府之首,亦是众勋贵之首,自然首当其冲被削减实权。也正是因此,蒋墨之一个分明出身军功起家的勋贵子弟,才会选择科举出仕,而非靠爵位举荐一个无实权的官位。 可就是这样的形势之下,本该被处处防备的蒋墨之,却在前世一跃成为当今圣上的亲信之臣,立于百官之首。如是,蒋墨之若未替当今圣上做过一些暗事而得以信任,他一个勋贵子弟如何会在出仕后得到天子宠信? 可这样一来,莫不成了今上密旨蒋墨之谋杀魏光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孔颜还未从蒋墨之可能是暗杀的凶手平息心绪,却在一念之下发现这一切都是今上指使,那魏康此次上京岂不是九死一生……? 意识到这里,孔颜脸色一白,甚至不由微微晃动了一下。 陈氏最后一句说完,她目光一瞬不瞬地向孔颜迫去,见孔颜从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破裂,她眸中厉芒大盛,“而就在昨日,傩舞艺队的班主去了一趟与魏康过从甚密的何正全的家。” 何正全正是当年收养魏康的何伯本名,众人都是知道过去这段公案,自是知晓何正全其人,听到这里众人神色一变,似隐隐想到了什么,却不敢深想下去,便听陈氏在说,“而出来的时候身上却多了一张银票,并且在他的住处还缴获了大孔氏的嫁妆!”语毕从衣襟中拿出一支发簪,重重地向孔颜扔去,赤金发簪落在地上,发出叮咚一声响,陈氏厉声质问道:“大孔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氏的话,让孔颜从纷杂思绪中回神,她看向一派威仪的陈氏,心下只觉阵阵发凉。 陈氏可知她的这一席话,不止置她于死地,更置魏康于死地。 背上子弑父位之罪,魏康就算顺利回归,并有今上的封敕之旨,众军又岂会再认魏康为河西节度使?只怕到时能保有一命已是万幸。 她是儿媳,乃是外人,陈氏置她性命于不顾也属正常,可魏康难道不是陈氏的儿子么? 如今已身为一个孩子母亲的她,不明白陈氏的心,此时也无闲心去明白。 不待她俯身拾起刻有“颜”字的金凤钗,陈氏已快刀斩乱麻的陡然发难道:“来人!将大孔氏押下,听后发落!” **** ps:太无语了,一直登陆不上。 ****RS 第一百零五章 认罪 第一百零五章 拘禁 陈氏一声号令,当首两名军士,立刻领命上前。 又是重兵押人,又是听候发落,显然是要将孔颜关入大牢严刑拷问。 而一旦被关押,便是瓮中之鳖,这之后,不说是否会施以严刑,仅以眼下的情形看,此去怕是有去无回。更甚至一去身亡,安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这便彻底坐实了勾结刺客的罪名,到时魏康也只有背上子弑父位之罪! 看着上前押人的军士,众人一刹那明白过来。 是了,只要孔颜一坐实畏罪自杀之名,魏康立马就会沦为弑父的凶手,魏湛便可以名正言顺承袭大位。如此,等魏康从京城平安归来之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可谓木已成炊。 一时间,望向孔颜的目光都有大势已去的意味。 英子自幼被教诲万事以孔颜的安危为主,见两名身穿铠甲的重兵上前,不假思索地领着二房的侍婢围在孔颜身边,一直如副小姐一样被养在深闺里,尽管她被预知今日极可能有变,可是真面对的时候还是不由心骇了骇,她深呼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对上前的两名军士喝道:“大胆,竟敢对二夫人以下犯上!” 连英子一起,二房共五个侍婢围在孔颜身边,两名军士虽是能过制服,但显然场面会弄得难看,他二人脚步随之一停。 陈氏往左右看了一眼,立即又有四名军士上前。 形势一面倒去,眼见孔颜主仆六人就要被挟制住,只见俯身拾捡金凤钗的孔颜终于缓缓起身道:“母亲,您认为二爷临行前会没有安排么。” 她的语声柔缓,不见丝毫慌乱,再细一品她这话,分明是早有安排,才会这样临危不乱。 众人瞬时了悟,陈氏脸色微变。 而人群中,李氏母女和小陈氏亦微微变色,目光霎时如电地向孔颜看去,却不及孔颜下一步动作,已见付氏和孔欣双双步出人群。 二人发现彼此动作一致,皆有一怔。 付氏的眼中漫过一抹幽蓝的异光,当先一脸忧急回首,随即跨过大厅门槛,向着孔颜疾步奔去。 众军士应是事先被告知过,不得冒犯在场余下众女眷,他们一见付氏和孔欣相继挡在前,不由再一次止步不前。 付氏到底是长嫂,又和陈氏有十余年的婆媳之情,她的话自是有几分影响力在,“母亲,二弟妹生性纯良,沙、甘二州的百姓去年能熬过严冬,都是二弟妹的倾囊相助啊!二弟妹对外人尚且如此,又怎会对父亲施以毒手?还请母亲明鉴!” 付氏句句恳切,说到最后更是下跪哀求,雪中送炭之情让人不禁动容。 孔欣亦盈盈跪下,一袭月白色衣衫像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夏莲仙子,月牙似的两湾明眸中有哀哀的水光摇曳,仅仅一个月而已,她从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终是绽放成一朵娇艳欲滴又清新怡人的繁花,现实环境总是那样能迫人成长,趋吉避利的成长——若前世的孔欣是一朵中所瞩目的花冠之王,今生的孔欣便是一朵空谷幽兰。 她哀求道:“媳妇和二嫂自幼一起长大,二嫂她绝无可能勾结外人谋害父亲。”含泪拜倒,“媳妇愿意以自身保二嫂无罪。” 今日是最后一次机会,陈氏一众人蛰伏了一月之久,便是为等今日的一击即中,岂是让两个媳妇三言两语即可说动,而且从孔颜的话中她已预感到情况不妙,毕竟今日的一切举动凭借的就是先下手为强,若一旦失了先机,等府外有援兵支援,这罪状便成一句空谈。 陈氏立马当机立断,向一直随伺在旁的王嬷嬷睨了一眼,王嬷嬷立即会意,带上四名重兵向西侧的休息偏厅而去。 众人见状,恍然忆起天佑还在偏厅之中,若是天佑被挟持,形势必将再次稳稳落入陈氏掌控。 孔颜看着陈氏的动作,心下不由再为一沉,为了权势而残酷无情的滋味了然在心,不过却也庆幸早前的决定,如是没了后顾之忧,挺直腰杆,缓缓说道:“母亲,二爷知道您心疼三弟,为了三弟可能会一时蒙蔽了眼,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所以二爷上京前便做了安排,只是嘱咐儿媳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可忤逆母亲。” 言至此处,孔颜忽然罢手示意英子她们退开,她面向昂立于大厅之上的陈氏深深拜下,道:“可是这弑父之名,媳妇无法眼睁睁看着二爷凭白背上,更何况二爷为继承者乃父亲遗命,母命不可违,父命亦不可违,所以还请母亲恕罪!”说罢额头叩地,叩首再拜下,绛紫色的外罩罗衫随之匍匐而下,露出藕荷色的宽幅襦裙,饶是此刻亦是行止如仪,唯一不同平时,周身透露着异样的沉重。 这一番话,这一派行止,虽然态势恭敬,却分明是在无声指责陈氏为了幼子魏湛夺得节度使之位,不惜栽赃陷害次子魏康;与此之时,更道明了陈氏可以不慈,魏康却不会不孝,即使迫于万一做出不忤逆之举,也是逼于无奈。 孔欣听得讶异,她没想到孔颜会说出这样一番忤逆舅姑之言,并在言语之下维护了魏康身为人子的侍孝之心。 相较于孔欣只是诧异孔颜的言行异样,众人却是大惊失色,虽然心下各有所想,却都在这一刻清楚地明白魏康必是给孔颜留了后手,只是又一想天佑若一旦落入陈氏手中,难道孔颜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坐视不管?是以今日到底鹿死谁手,还得再看! 当下,众人随着孔颜的这一番话落,皆不论彼此的心思如何,都向西侧的偏厅看了去。 只在这时,王嬷嬷已带着两个军士一路闯入偏厅外间,再闯入碧纱橱后的内间,最终只带了一脸惶急地疾奔而出,声音颤抖道:“太夫人,偏厅没人!” 惶然一语,却证实了所有猜测,魏康和孔颜夫妻俩早有准备。 众人这时也才恍悟,为何孔颜一开席便让乳母抱了天佑去偏厅,只怕早在进去的头一刻人便离开了这里。 相同明白以上种种,李氏母女顿时面如死灰,小陈氏却一反平日尖酸,只目中又忧切又痛快地望着陈氏,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之色。 陈氏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她立时镇定下来,声音却有一许几不可闻的颤抖,“来人,立即收押大孔氏!”语声到最后,颤抖已丝毫不见,只有破釜沉舟的掷地有声。 一声令下,众军士再无所顾忌,拉开挡在外的一众人,向孔颜厉色而去。 “啊!”二房一个侍婢被拉扯甩开,她惊恐尖叫,转瞬二房下人就哀声不迭。 付氏、孔欣也在军士的粗鲁闯入之下,倒跌在地,似再无力相助一般的难以再从地上起身。 如此,形势瞬间急转直下,就是留有后手,依现在的形势,孔颜却是难以逃脱生还。 只要孔颜以畏罪自杀之名服罪,即使魏康再早有准备,陈氏今日之举也不定会功败垂成,终归还有一线生机可反败为胜。 李氏母女脸色转忧为喜,小陈氏依旧只复杂看着大厅里的一幕。 先是栽赃陷害,再有主动出手,如此应该已够。 孔颜从地上站,长身直立厅中,直视陈氏道:“母亲,您多日未回正院了,三弟在正院等您。” 李燕飞本紧张看着厅中的对峙,听到孔颜的话,她想也不想脱口便道:“正院?三爷怎么可——” 唔——话未说完,李燕飞突然嘴巴大张,不可置信的指着孔颜,“你……你将三爷怎么了!?”震惊之后,声音里已满是愤懑。 孔颜置若罔闻,亦看也不看近在跟前的重兵,她只盯着陈氏重复道:“母亲,三弟在正院等您。” 语声未落,只见园坝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惊惶声,“夫人,不好了!刚才突然闯入一批军官,将三爷押走了!” 来人是做青衣婢女装扮,又望着李燕飞惊声禀告,显然是李燕飞院中的下人。 然,这婢女虽是人微言轻,却一语道明了一切。 陈氏咬牙道:“住手!”声音里是不可抑制的切齿颤簌之声。 行伍之人从来只是服从上命,听到陈氏吩咐众军士罢手。 陈氏脸色苍白,感觉天旋地转,她紧咬住牙关,让面上镇定下来,迎视这个礼仪入骨到刻板的二儿媳,淡淡地道:“你想怎么样?” 孔颜神色不变,依旧一派恭敬,并处处以魏康为主道:“二爷常告诉儿媳,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母亲自然还是魏府的太夫人。” 陈氏冷声打断道:“够了,不用给我来这一套虚礼,我问的三郎怎么样!?” 孔颜似未听到陈氏冷声冷欲,她眸光微微一转,从陈氏的面上转向手中的金凤钗,盈盈水眸中有冰冷的光芒随之划过——这一刻她只想到当下的形势,已然不死方休,心肠很快冷硬如冰刃,她曼声道:“三弟窥觊节度使之位,蛊惑母亲害兄弑嫂,是为不忠不孝,理当——” 一语未完,陈氏果断打断道:“你不用再说了,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你无需扯上三郎!” 孔颜敛衽不语。 态度仍旧恭敬如初,却是显然是软刀逼迫。 陈氏深深闭眼,然后陡然睁开,环视四下,“众所周知,我与二郎素来母子情谊单薄,我恐他继承节度使位后,会对我不孝,所以才会一再欲拉他下位!”说罢,看也不看孔颜一样,云袖一拂,迎着众人目光,向正院而去。 **** ps:实在抱歉,我本来准备通宵写完,然后更的,结果实在扛不住睡了。然后今早工作临时有事被叫。但不论怎么说,都是食言了。现在不承诺了,以后更出来再说。再次抱歉,鞠躬。RS 第一百零六章 回归 自前朝出了女主天下之后,至今三百余年间,牝鸡司晨一直被视为大忌。 陈氏当着一众命妇承认窥视节度使之位,并栽赃陷害现任节度使,已然不是魏家家权之争,而是涉及整个河西政权。遂即使孔颜是此事的主权者也不好过多干预。 不过待一切琐事处理完,回到二房院子已近黄昏。 上房朝南,不惧残阳西晒,遮了整日的湘妃竹帘用青缎卷缚了起来。又是凉州昼夜温差大,天到了向晚时分,已渐有了些凉意,也不怕热气进屋,只管将窗户推开。这样,一下少了细密的香妃竹帘,并一天青色鲛绡纱窗遮挡,屋子里顿时一亮,夹了一丝热浪的晚风徐徐拂来,往身上轻薄的褒衣博带一吹,是不同消暑夏冰带来的凉爽,只感十分舒服。 一月未走动过,这样劳碌整日,已是周身疲乏,换上盛夏最喜的袒领服,松散地半靠在南窗炕上,孔颜才觉得松缓了口气。 天佑这个小东西,全然不知自己差点成了嫡亲祖母要挟父母的人质,安然地在乳母素娘怀中贪婪吮吸ru汁。素娘在这一月下来,大抵也适应了乳母的身份,在孔颜及其几个亲近人面前,倒也能坦然的宽衣解带哺喂天佑。不过彼时窗户敞开,窗下虽有一株槐树侍立着,素娘仍少不得要背着窗户哺喂,也就背着了孔颜的目光。 见看不到天佑稚嫩的小脸,孔颜索性闭目养神,欲以回想今日种种,却不知可是今日太过费神,且过得惊心动魄,加以刚出了月子,竟是难以集中精神,只让灌窗的晚风一吹,便是生了几分困意。 好在不及真入睡下去,随在她身旁一日的英子已换了衣裳复归,一旁还有冯嬷嬷端了冰糖燕窝当前进来。 见她们进来,孔颜揉着眼笑道:“差一点睡过去了。”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 冯嬷嬷见孔颜眉宇间难掩疲惫,心疼道:“夫人,今日辛苦了。”今早听付氏提及,冯嬷嬷已让二房院子的人都跟着改口了。这会儿说话时,冯嬷嬷已端了燕窝放在炕几上,温声道:“知道夫人现在该是没大胃口,但总归到了饭点,多少用一碗粥吧。” 素娘这一月下来规矩越发严谨了,见冯嬷嬷进来,她忙敛了衣襟,抱着天佑从屋中的圆桌旁站起,待要见礼,冯嬷嬷已转头阻止道:“你还在喂小公子呢,坐着便是。”说着对素娘露出了三月多来头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今日也多亏你了!” 刚足月的小婴孩,万事不知亦不理,喜怒完全没章法,若不是素娘喂饱了天佑,又将小东西给诓睡着,同宝珠一起从窗外把天佑送出了后园子,只怕小东西一哭,这便打草惊蛇,今日也不会这般顺利地让陈氏俯首认罪,彻底解除了后院最大的隐患,也能让魏康少了后顾之忧。 想到这些,孔颜不由顿下用食的手,对素娘也是一笑道:“素娘,今日确实多亏了你!” 素娘愧不敢当道:“夫人,这都是小妇该做的,当不得夫人和冯嬷嬷言谢。”她说话时,小天佑已一副吃饱了的样子,呵欠连连。 孔颜看着小天佑刚是一月,就圆乎乎了一圈不止的小脸蛋,心里益发柔软道:“你家的小女儿过几日就周岁了,这一月你都被耗在我这里,想必很是想念孩子吧。”从天佑身上转开目光看向素娘,“明**就回去看下女儿,等她过了周岁你再来也不迟。”说时看了英子一眼,英子随即转身进了屏风后的内间,片刻之后捧了一个红木匣子出来,孔颜示意英子将匣子递给素娘,尔后道:“怀孕时不知男女,便 备了一些小物件,现在生的是男孩,怕是也玩不上了,且拿去给你小女儿做个玩耍吧。” 素娘本是听了自家男人和大伯子王大的话,进府给天佑做乳娘的,来时更不止一次被大伯子耳提面命他们一家虽未卖身,却是实实在在魏家二房的奴才,而且以后家里的孩子能否出息全靠这边,当下哪敢接受了魏康的礼,忙忙摆手。 英子到底是京城大家府邸出来了,和一个普通妇人打交道岂是不会?当下把匣子一放,手脚麻利的抱了天佑给孔颜,再转身从圆桌上重又捧起匣子往素娘怀中一塞,悄声凑耳道:“这匣子不收,可不是下夫人的面子不是?快拿着吧!”说罢一笑,退到孔颜身边侍立不语。 素娘无奈,只得捧了匣子,正要道谢,却发现匣子不是一般的重,她也是一个心巧的妇人,立刻察觉匣子的物什不对,只怕不是小儿耍物那般简单,这下只觉是烫手山药一样,忙慌张道:“夫人,这太贵重了,小妇不能收。” 孔颜轻柔诓着怀中的小东西道:“比起今日的事来说,这不过一些死物罢了。” 孔颜的声音清婉,在彼时疲乏之余,凭添了一丝慵懒,便有些漫不经心,落入素娘耳中只觉天籁,然一想到手中所捧之物,耳畔嗡嗡不知听了什么,只是在想这世上怎会有人这样轻巧说金银之物? 她怔怔地看去,只见孔颜目光落在怀中的孩子身上,不知可是察觉了她的注视,孔颜缓缓抬头,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慈爱之色,因是正背着光,便有些看不清容貌,但素娘知道那是一张怎样动人心魄的脸,脑中只一浮现初次所见的容颜,饶是她是一个女子,心下也不禁怦怦直跳,犹在为之恍惚间,只听孔颜的声音曼曼而起,加以此时此境,让人情不自禁地只想应承下去。 然后正要点头,只听孔颜道:“说来你大伯子王大已逾三十了吧,男人总归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他是二爷信任的人,这次又多亏他护卫我母子二人,这些你只管拿去为他成个家吧,总不至于他一直孤家寡人一个,也算是谢他这些年的忠心。” 素娘闻声回神,从夕阳映在孔颜身后无限美好之景中清醒,“可是……”刚一出口,想到是让用于大伯子身上,她一个弟媳妇儿却是不好代之拒绝。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妇人,性子却是质朴,难为还知礼识趣。 孔颜看着素娘的词穷,她暗暗点头,叙道:“我从京城远嫁过来,说来真是人生地不熟,你若还觉得受之有愧,以后往我这多进一份心便是!”说着眼波流转,盈盈眸光不知觉地添了一抹蛊惑之利,“而我只当你和英子她们一样。” 素娘的心神随着孔颜的眸光流转,心绪恍恍惚惚地不知所以,半晌,混沌的脑中好似被抽丝剥茧,最后只剩下一个意识——大伯子和丈夫都让她尽心伺候,她向二夫人尽忠和大伯子向二爷尽忠没差呀! 念头转过,她茫茫然然点头,口中已不自觉道:“可是小妇这些若不在,小公子食什么?” 见素娘应了下来,孔颜和冯嬷嬷目光一对,她便歇下此事,将目光重新落在已酣睡的小天佑身上,看着儿子白嫩嫩的小脸,心里知觉柔软的没法,她轻声说道:“不是还有我么?我也想亲自喂他一次。” “夫人!”一语落下,冯嬷嬷和英子已惊声叫道。 大户之家的孩子素来有乳母喂养长大,只有贫家赤户才会自己喂养孩子。孔颜却不在意道:“素娘不过回去半个月罢了,我也就喂养这些日子,再说只要你们不说出去,有谁知道是我在喂养?”言罢话锋便是一转,“好了,素娘,你先下去收拾行囊吧,这一走可得半月之久。” 素娘应声,捧着木匣子行礼告退。 一时,宝珠吩咐侍婢收拾了孔颜回时的盥洗器皿回来,应是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行礼之后便立马道:“夫人,怎么太夫人还在正院舒服的住着?” 孔颜听而不语,只摇头拒绝了冯嬷嬷的接手,她亲自将熟睡的天佑抱到婴床上,又留了英子在旁看着,她这才转过屏风,到外间的炕上坐下,睨了一眼宝珠道:“你都称她太夫人了,这不住正院住哪?” 宝珠不服气的嘟嘴道:“可太夫人不是认罪了嘛!” 孔颜摇了摇头,就了一口炕几上的温热的冰糖燕窝道:“再是认罪,太夫人也是二爷的母亲,整个河西的大小官员,无一人可以处置太夫人。”说到这里,她目光远眺,看向西边天际上已逐渐暗淡的血色,声音在晚风中似乎有些悠远,“就是二爷回来了,太夫人应该还是会继续被供养在正院。” 没想到筹划了大半月,又忙活了一整天,竟是还这个结果,宝珠顿时懒神无气道:“这不是和以前一样么!” 怎会一样? 孔颜看了一眼孩子气的宝珠,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用起冰糖燕窝。 而接下来的日子,孔颜也如此的沉默着,她只一边精心地抚养天佑,一边数着日子盼魏康的归来——能做的她已经尽量做了,这一仗的最终输赢,还要靠魏康他自己来。 就在孔颜盼着魏康归期的同时,府外一众人也在等着最终结果。 满月礼那日,随着众宾客的离开,陈氏为了幼子承袭节度使之位,不惜栽赃陷害次子、迫害儿媳幼孙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便传遍了凉州城,乃至整个河西。如此之下,陈氏的罪名彻底坐实,加以仍享有太夫人之尊,即使其父旧部与李燕飞身后势力一派也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氏被拘于正院不得而出。然后,一面等待魏康的回归发落,一面等着最后的一线生机——魏康一旦无法平安归来,甚至哪怕是任何残缺,那么魏湛便是新一任节度使。 元熙十六年七月三日,魏康终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回到了凉州城。 ****RS 第一百零七章 了望 第一百零七章 了望 没有沉疴不起,亦无重伤残缺,前世今生一样,魏康煊赫而归。 轻晓,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来,照耀着这座古老的城门,魏家旌旗高高耸峙城头,晨曦的金辉在旗上闪耀,映烫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魏”字。 城头门下,红毡从入城甬道正中一直铺至节度使院大门前,甲胄鲜明的魏家军在陆续从营地至路两侧侍立。 来自河西七州各地的百姓,早将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而在林立的商铺阁楼上,也都让官僚富户们占据。 这一刻,无论是在边关戍守的将士,还是布衣百姓与达官贵人,都等着见证河西七州新任统治者上承圣旨真正承位。 凉州城倾城而动,整个城为之沸腾。 魏府亦然,自两日前传来魏康即将携圣旨归来的消息后,便在孔颜和付氏操持下仿佛过来般忙碌起来。 府里上下粉刷一新,柱子和屋檐上服丧的白布已全换成了红绫,而来来往往的下人,也尽都是穿戴一新,处处都洋溢着隆重喜庆的氛围。看了这种景象,再一想魏光雄的七七还未出,让孔颜及其十数陪嫁,饶是已事先知道会这样布置,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想。 不过该言谢的话却不能少,孔颜敛下对院子焕然一新的讶异,一路亲自送付氏出了二房院门道:“大嫂,这两日真是有劳你了,不然我真不知从何着手。” 付氏在院门檐下立足,轻轻摇着纨扇,不在意地笑道:“二弟妹你自幼生养在京城,自然不知道凉州这边规矩,再说也就忙活两日罢了。” 付氏说得轻巧,但这两日如何忙碌,孔颜却是心中有数,她再次言谢道:“大嫂不在意,是大嫂心宽,我却不能真忘,这次若不是大嫂提醒,”目光瞥过院门上的新挂的红绫,“只怕我会犯了大忌讳。” 付氏以纨扇障面,目光随孔颜望去,发髻上一支双蝶金步摇跟着轻轻晃动,摇出点点金光,映着扇子的漆红手柄耀耀生光。她在光色中笑得意味深长,“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而河西更不可一日无主!”语声至尾陡然一沉,气势凌厉。 一个“更”,一个刻意咬重的“主”,付氏的话虽然说得隐晦,却分明指河西是军亦是国! 前朝之所以亡国,便是因各地节度使自立为王,与前朝割据而治,其影响以致大周建国近百年,仍无法成功废除节度使制。 付氏这样说,岂不是暗指河西其实是与朝廷割据而治!? 孔颜脸色忍不住微变。 付氏却一声轻笑出口,移开面上纨扇,复又轻轻摇动,已是笑得亲切,“水至清则无鱼,二弟妹不用想得太钻进去了,只要记住河西节度使之位并非寻常爵位即可,以后再遇类似之事便不会有误了。” 她说罢,扇遮额头,眯眼望了望天,估摸道:“看时辰不早了,日头都升上顶了。”她放下扇子向孔颜告辞道:“好了,我再不走,一会儿日头就大了,二弟妹也快去收拾一下吧,就快到二弟进城的时辰了!”说完就在侍婢的簇拥中缓缓向大房而回。 目送付氏离开,宝珠立马从腰侧移开手,敛礼起身,急不可耐地兴奋道:“夫人,听说城里可热闹了,都等着恭迎二爷回来呢!”突然语声一变,小心翼翼地看着孔颜问道:“夫人,您要去看吧?” 许是两天前得知魏康平安归来的消息,压在心头上的石头落下,心情不觉添了几分松快,见宝珠这副鬼灵精的样子,孔颜不禁“哧”地一声轻笑,道“难得的盛大场面,怎么不去看?不过你呀——”刻意拉长的尾音调转一个弯,见把宝珠吊的伸长了脖子,手中的象牙柄小扇往宝珠头上轻轻一拍,“就留着好好看院子!”语毕转身,衣袂飞扬,径直回了院中更衣,准备下午恭迎魏康回府。 正如付氏所说,河西不可一日无主,魏康在回府之前,需上奉圣旨在府前衙正式承袭河西节度使之位,礼毕才会回到内府。到时将是魏康真正以节度使身份回府,因此孔颜得按节度使夫人品敕着妆。 换上二品外命妇的紫色朝服,戴上金翠花钿,又画了鹅黄妆,不觉已近正午。 正午时分,一日太阳最烈,暑气最盛之时。 入城的大道上人满为患,众人仿佛不知烤人一般,只翘首望着入城的方向。 孔颜自然不用顶着烈阳,同众人挤成一团。 河西藩镇乃大周唯一边疆藩镇,担负防御外敌之责,魏府身为河西节度使居中之地,自然在府内建有了望守御的高楼,也是凉州城内最高的望楼,让立于的楼上的人可以居高临下,清楚地看见魏康入城的盛况。 望楼之顶历来修建不大,魏家的望楼已算得大了,却也不过十步见方而已。 因着望楼不大,容纳的人不多,又大抵猜到了她今日会登楼,府中并无多余的人凑热闹,楼上更是被事先布置了一番,可谓是桌椅茶果一应齐备,甚至在一角还有个铁炉正咕噜烧着茶水,由一个青衣小婢在旁守着。 孔颜抱着红缎绣金蟒襁褓被簇拥登上望楼时,便见这样一幕。 魏府如今是她和付氏一起掌事,毫无疑问这是付氏安排的。 在漆红雕花椅上坐下,便听得冯嬷嬷感叹道:“大夫人真是会做事呀!”一语感叹完却又微微蹙眉,“不过大夫人这一再帮衬夫人,这情也就欠得深了。” 与冯嬷嬷的顾忌不同,孔颜同孔墨一个性子,最是不愿欠了人情,毕竟人情难还,正因为此,她因念及李玉娘当初替她挡了一灾的事上,在出月子后得知李玉娘被魏康下令送回去了,她才会随即送上一份厚礼到李府给李玉娘,帮李玉娘圆了面子,她们也就两清了。是以,对于冯嬷嬷的话,孔颜只听而不闻。 一旁还有付氏安排的丫头在,冯嬷嬷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当下话题一转道:“这一路走得热,夫人把天佑让奴婢抱吧,你也好松快一些。” 孔颜看了看怀中一出门便是兴奋瞪大眼睛的小东西,她抬头正要说话,忽听一声低沉的号角从远方幽幽传来。 宝珠立在身后手指前方叫道:“二爷进城了!” **** ps:不好意思,12点才回,急着码子,忘了说延迟更新了(这点貌似又食言了)。汗,还没见到康哥,明天一章康哥威严出现,和女主后面接连对手戏。 ****RS 第一百零八章 威仪 午时三刻,烈日当空,阳气最盛,影子最短。 在这一刹那,正午耀眼的阳光陡然黯淡,黑色的影子却被无限拉长。 一瞬间,只见玄黑色的铁水如潮涌入城中,在烈阳照耀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隔得太远,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能看见泛着黑铁光泽的潮水每前进一步,入城大道两侧的人潮就跟着倒下一片。 随着黑色的铁水不断涌进,两侧人潮一片接一片倒下。 这是怎样的权势? 只怕天子也不过如此。 孔颜抿唇。 蓦地,耳边铿锵有力地回响起付氏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河西更不可一日无主! 亦国,亦军,忽然顿悟。 而拥有这样权势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念头至此,心中一凛,不由站起,扬首迎向耀目的阳光,眉宇间的梨花额黄在光耀中闪烁着璀璨流光。 光华之下,护送魏康上京的三千军士,已涌入凉州城的南大街上,远远看去,依稀已能看到魏康的身影。 三千黑盔铁甲,分作两班四列,一班手持戟戈,步伐整齐划一,一班铁骑亲卫,四骑并驾徐行,在其铁骑之前,一人一马当先,他人亦是一身重甲,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高头骏马之上,右手扶佩剑,左手提缰绳,仿佛凯旋的沙场将军傲然而归。 心下了然,这次上京怕是比任何一场战役更来的凶险,虽然去年那场沙、甘二州的失守之战,才是魏康十年军旅生涯中的首场战役。 不过,身经百战曾百胜,固然可敬亦可佩,然用十年的蛰伏,挥出最致命一击,获得最大的胜利,这是用怎样毅力锻造出的胜利? 孔颜自是无从得知,她看着楼下可逐渐看见的面容,只知魏康赢了这场无硝烟的战役,赢得了河西节度使之位,更赢得了眼前的一切——百姓臣服,军权在手。 原来河西节度使之位,就是这样的权势存在。 终于从心底理解了,河西节度使的权位,与其他爵位的不同,难怪陈氏要不遗余力地替心爱的小儿子某位,也难怪从嫁进魏府的这一年就风波从未停过。 孔颜微一低首,看向怀中正睁着婴孩清澈双眸的小天佑。 月子中的天天相伴,这半月来的ru汁哺喂,小东西显然已本能的知道亲近,见到熟悉的温柔面庞,他咯咯而笑,因尚未长牙,有晶亮的涎水从粉泽的唇瓣上流出,小东西却一无所知的憨憨笑着,无邪的笑容一直笑到她心田间,漫起孜孜柔情蜜意。 孔颜单手从袖口取出一方绉纱手帕,轻柔地为小东西揩拭了一下,小东西却以为是在和他玩耍,咯咯笑得更欢了。 “真是个小笨蛋!”孔颜爱怜地亲了亲那张柔嫩的小脸,感觉孩子细腻的肌肤,那样美好,却也孱弱,她的目光不觉沉了沉,重新投向了那威仪赫赫的恭迎场景。 魏康已在三军军士的护卫下驱马至节度使院门前的广场上,一睹他们新任统治者的百姓已被止步于三千军士的十丈外。 四下里一步一位赫然侍立着手举旌旗的旗手,魏成领着河西的文武官员侍立于院门汉白石阶下。 蓦然间,衙门前的战鼓急促响起,密鼓声远至望楼之中,“咚——咚——”又两声如闷雷骤响,鼓声倏然停止。 魏康独自策马上前,在众官员一丈之外勒缰驻马,右手松开缰绳,然后振臂高举,一卷黄绫鲜明在目,原来圣旨从魏康入城就一直握于手中。 看到这里,脑中不觉浮现魏康手握虎符一幕,心里鬼使神差的升起了一个念头:虎符是上任节度使的遗命象征,只是承袭节度使的第一步,从京城成功取得圣旨、并顺利回归宣示,是一个对新任节度使的考验,更是完成节度使之位承袭的最后礼制。 旁念间,魏成滑动轮椅上前,在魏康马下三步之外停下,然后手撑轮椅“啪”地一声跪在地上,挺直腰杆,双手高举。 随即其后跑出一个,双手高举接过黄绫,恭敬递给魏成,退守一边。 魏成以膝徐行转身,展开黄绫,宣读河西节度使承袭诏书。 终究离得仍有些远,未能听到诏书旨意,却见四下无论是谁一致跪下,只有他一人高坐于骏马之上。 魏成宣旨完毕,众人齐呼: ——将军威武! 数千众齐呼之声,声音浩荡,响彻云霄,百姓闻之亦齐呼,呼声震荡整个凉州。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信任的统治者已经诞生。 可惜,怀中的小东西并未因父亲得到煊赫权势而欣喜,万众齐呼的声音穿透了婴孩薄弱的耳膜,“哇”地一声哭啼从小东西的嘴里嚎出。 再震撼人心的呼声也不及怀中幼儿的一声哭嚎,孔颜忙将注意移到怀中的小人儿身上,又是哄又是亲,好一阵才将小东西给诓哄住,无奈摇头道:“嬷嬷,佑哥儿饿了,咱们回了吧。”她看了一眼广场上正被众官员簇拥进府前衙的魏康,“二爷那边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也好去恭迎。” 话落,冯嬷嬷却听而不语,半晌才在身后说道:“二爷威仪不凡!”语声是一贯的严肃,却带着肺腑之声。 孔颜愕然,外祖父是豪族之子,孔家更是世代簪缨之家,冯嬷嬷自生来便在世家大族中长大,和所有出生正统大户之家的人一样,对行伍出身的武将历来有所看不起,何况自前朝节度使便被视为谋朝篡位的逆贼。因此,冯嬷嬷虽一直对她道魏康的诸多好处,但她心底其实一直知道这是冯嬷嬷的无奈之举,只是不想今日却…… 孔颜转身看着冯嬷嬷,虽未言语,但是脸上的神色已道明一切。 冯嬷嬷微笑看着孔颜,目光慈爱,“二爷权势威赫,并愿予夫人荫庇之力,夫人是嫁了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曾经何时,好像已久远到不可记忆,她也曾和所有闺中女儿一样,也期待嫁一位如意郎君。只是前世的记忆不堪回首,而今生……孔颜缓缓回首,看向望楼之下——那个人已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前衙门,走入节度使大殿,接受他辖制下的文武官员。 暗暗摇了摇头,对于今生,她是没有答案,但她知道冯嬷嬷的话从何而来。 高门大户之女,一生都身在父亲和丈夫身后。 出嫁前,若有视其为掌上明珠的显贵父亲,便是娇女,众女羡之。 出嫁后,丈夫若是大权在握,又愿意给予为嫡妻的荫庇,并赐予可继承者的嫡长子,那便是如意郎君,众妇羡之。 若是如此的话,魏康的确算是一位如意郎君,可提及遥远到已忘却的闺梦,心下却不由自主地怅然若失。 只是这样的小女儿情思太过遥远飘渺,早在十二年的茅坪庵上已归于止水,孔颜只含笑点了点头,便抱着小东西回二房院去。 回到二房已是未正时分,难怪小东西嗷嗷大哭,这正好到了哺喂的时辰,素娘还有两天才回来当差,喂ru汁自然是孔颜的事儿。 顾不得用一口中饭,忙回到西内间宽衣解带,给小东西哺喂ru汁。 一个半月下来,小东西进食已规律了不少,每日未正之前必哺喂一次才可。 这会儿已然晚了一刻钟的样子,小东西一回到二房就饿得哇哇大哭,好似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般,让人心疼不已。不过,当孔颜把衣襟一解开,小东西立马一声不吭,自发自觉地找到母亲柔软的xiong脯,贪婪地吮吸母亲甘甜的ru汁。 看到这一幕,委实有些哭笑不得,但见总算止了哭声,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孔颜这才有功夫嗔道:“真是个磨人的小祖宗!”口中虽是在抱怨,目光却慈柔的看着小东西。 虽知孔颜不过嗔笑,冯嬷嬷却下意识地不赞同道:“小公子可一点也不磨人,老奴可没见过比小公子还好带的婴孩呢!远的不说,就说夫人您吧,晚喂nai还不到一刻钟呢,就哭个不停,而且到了一岁的时候,想尽办法都没给您隔奶成功呢!” 听到冯嬷嬷将自己小时候的事拿出来说,孔颜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了,难得的带了小女儿情态娇嗔道:“嬷嬷!有了佑哥儿,您都忘了我了!” 冯嬷嬷脸上露出严肃之色,声音却带着笑意,“这么忘您了?嬷嬷不是心疼夫人亲自喂养小公子么?还一直反对来着!看这会儿,如不是您非要自己喂小公子,哪会中饭都用不上?”许是快四十的年纪,冯嬷嬷近来也常絮叨起来,这一说上口,又见孔颜褪了一身朝服,不由又有了话道:“还有半个时辰后要去二门恭迎二爷呢,您这身衣服解开了,等会再传回去,哪还有时间用饭呢!怕是连恭迎二爷都要晚吧!” 听到冯嬷嬷老生常谈的又说起这事,孔颜无奈的抬起头正要说话,只听英子的声音从西外间传来,带着意外,“二爷!” 孔颜亦是一讶,魏康不是应该在前衙门大厅接见众官么? 然,就这一个念头的功夫,只听一阵盔甲摩擦的声,转眼便见魏康出现眼前。 **** ps:看到亲们说双更的要求,俺只能说尽量。希望大家理解,俺没存稿,也没大纲,只晓得男主以后是皇帝的写。所以,咳咳咳,望亲们多多留言,给俺一点启发,然后文思泉涌,多多码字和更新。鞠躬,谢谢! ****RS 8月28日双更 该说什么呢?又要食言了。 临时有事,直到现在才处理完回家。 不多解释了,明天补出来,十分抱歉,谢谢大家。C 第一百零九章 受伤 孔颜没想到魏康会突然回来,魏康亦未想到会见这样一幕。 魏康脚步一停,驻足而立。 只见孔颜坐在床塌边,身上紫色交领宽袖褥衫半褪,露出了一边裸滑圆润的肩头,束胸及地的月白长裙松垮在腰间,里面就一件巴掌大的红诃子,同样也松垮地半掩在丰腴的胸/脯上,袒露出一侧雪白耀眼的玉团,上面凑着一张润泽的小脸儿,正依偎在母亲柔软的怀中,贪婪而满足的吮吸ru汁。 可是孔颜哺喂……? 魏康微怔,眼中闪过讶异。然当目光从那一抹耀眼的白移开,落在儿子那张嗷嗷待哺的小脸上,眼中已不觉浮现出清浅的暖意来,不过该问的却还是不能少,他阔步进来道:“怎么是你在喂他,乳娘呢?”一身寒铁重甲,战袍随步拂动,俨然龙行虎步,威仪不敢瞻视。 冯嬷嬷赶紧低头,深深地敛衽行礼。 孔颜和魏康虽有夫妻之实,如今更是已育有一子,但到底成婚不过一年半余,两人又常是聚少离多,这样几乎全luo上身的样子,孔颜不免觉得难为情,正要慌乱地去掩衣衫,就听这样一问,不由担心魏康会责怪素娘,忙一边将小天佑腾手给冯嬷嬷,一边敛衣解释道:“不怪素娘,是妾身让她回去过孩子过周岁的,再过两天她就要……” 一语未完,尚未喂饱的小天佑,发现寻不到母亲甘甜的ru汁,他“哇”地一声又嚎哭起来。 也许是吃到一半被突然打断,比还没饿着的时候更难受些,这护食的哭声竟比先前还大上几分,再配着那一张红润润的小脸,只觉哭得有些撕心裂肺的让人难受。 母子连心,见儿子哭成这个样子,孔颜也顾不得魏康在。解释的话更是没说完,她忙从冯嬷嬷怀中抱过儿子。 真是个懂得哭闹的小东西,感觉回到了母亲柔软香馨的怀抱,闻着熟悉的甘甜ru汁味。嚎啕的哭声立马小了起来,只熟门熟路地往那哺育他的胸脯拱去,不过就蹭了几下,便将刚掩住的衣襟拱开,却到底还隔了一层束胸及地长裙,当下又小嘴巴一撇,哇哇得哭了起来,看着好不可怜的样子。 孔颜一下子急了,又想先喂儿子,又顾忌一旁远归的丈夫。 看出孔颜的顾忌。魏康直接皱眉道:“你先喂孩子吧!” 得了魏康的话,孔颜这下再是顾不得其他,让了冯嬷嬷去准备魏康沐浴更衣的热水,就重新坐回床上宽衣解带,专注哺喂儿子。 有了甘甜的乳汁哺喂。周边萦绕着都是母亲的淡淡馨香,小东西终于不再哭啼,再次满足的吮吸起来。 微一低头,便见儿子稚嫩的小脸,孔颜不由会心一笑,又见儿子许是经过先前之事,这会儿吃得有些急切了。恐一个不小心有呛nai的可能,随之又不时地轻轻拍抚一下。 见孔颜动作轻柔却不失熟练地安抚了儿子,怕是这些日子下来没少抱孩子,他几不可觉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儿子乖顺吮吸ru汁的小脸上停留了片许,终是面露几许疲惫的脱起一身重甲。 天佑到底只是一个半月大的奶娃娃。饶是小东西长得壮实,他也没多大食量,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小东西就打起了nai嗝,却贪心地不愿离开母亲柔软的ru房。 孔颜不由一笑。将不舍离开的儿子抱了起来,不料就这一抬头,就见魏康已宽了上身铠甲,但白色的中衣上却不断被鲜血洇湿。 一白一红如此鲜明,刺激人的眼球,孔颜惊得倒吸口气,“二爷!”一声惊呼之下,转身便将儿子放到床上,长裙一系就疾奔过去,见腹部似乎还有鲜血沁出,她不假思索就是一阵连声道:“怎么还在出血?伤得这样重!妾身马上去叫张大夫!”说着已往外间走去。 魏康闻声抬头,见孔颜惊吓得白了脸,过来更是一脸的焦急,不觉想起孔颜哺喂儿子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抬眼便见孔颜已急得要去叫大夫,随即心神一敛,叫住道:“孔氏,不要叫大夫!”声音微沉,带着冷静。 这一声也让孔颜冷静了下来,她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二爷,这伤是在河西境内,还是境外受的?” 魏康眉头微蹙,静静看着孔颜,半晌,终是念及孔颜的关切不似作假道:“都有。” 言简意赅的两字,却透露出他这一路的凶险,再想起刚才威仪赫赫之态,又突然抽身回来,还有什么不明白? 孔颜深吸口气,向魏康行了他回来后的第一个礼,尔后起身道:“二爷,您先休息,妾身去备热水和纱布。”说完又恐魏康担心泄密反对,她随即补充道:“二爷放心,妾身不会让人知道的。 ”说罢匆匆而去。 担心魏康的伤势,孔颜动作也为之麻利起来,不一时就备了热水,又将纱布藏在了换洗的衣服里,便留了冯嬷嬷和宝珠在中堂看着,她和英子一人捧衣物纱布,一人端热水进了屋子。 彼时,魏康已御下了一身重甲,只着一条白色单裤坐在床边,精干的上半身缠满了浸血的白布。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从孔颜和其后的英子身上逐一掠过,审视的目光一闪而逝,随即点了点头,便又看向躺在床上已酣然入睡的儿子。 孔颜主仆却没有魏康的从容,乍一见到那满身的浸血绷带都是一惊,英子犹是,手上惊得一抖,差点就一盆热水泼了出去。 孔颜闭了闭眼,强制镇定下来,吩咐英子道:“把热水放到床头凳上,你就把佑哥儿抱到外间婴床上,再让他睡。” “是,夫人!”英子也定了定心神,忙应声行事。 不一时,英子抱着天佑退到屏风外,西内间屋子里只剩魏康和孔颜夫妻两人。 孔颜从针线篓子里翻出一把剪子,看着魏康身上缠得七七八八的绷带,又多处地方浸了血,她竟一时僵在当场,不知从何下手,只看着那几乎遍及上半身的鲜红绷带。她不知道受了这么多的外伤,魏康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他又怎样无事人般骑马而归的? 魏康久不等孔颜动作,他淡淡地抬头一瞥,似看出孔颜为何踌躇,他闭眼道:“先从背上的伤开始吧。” **** ps:不好意思这么晚,凌晨后还有一更, ****RP 第一百一十章 自戕 声音低沉沙哑,依稀带了倦意,却显然不比外貌的变化。 炎炎酷暑,奔波月余,脸上已留下了曝晒的痕迹与路上的风霜。许是还有些经历了一路的生与死的徘徊,面庞上已少了文士的白净斯文,黝黑的肤色更像千锤百炼的沙场将士,眉宇间尽是杀伐果决的凛然之气,俨然一位掌握生杀大权的霸者。 不知可是这样的气势令人莫名慑服之余,还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孔颜看着这张黝黑的冷硬面庞,只觉心渐渐沉定下来,不再惧怕,相信她能在医药短缺下处理好伤口,即使这样的重伤她从未见过。毕竟再坏也比现在血流不止的强罢! 心中想着,孔颜走到床榻边,在魏康身后坐下。 看着因伤口崩开,被鲜血洇湿的绷带,孔颜强制抑下手上的颤抖,伸了剪子过去。 “咔嚓”一声,绷带裂开,随着血带一层层散落,露出纵横交错的七八条血口,有的深,有的浅,有的新一些,有的旧一些,但此刻都伤口外翻,有血从口子里沁出。 孔颜忍不住再次深吸口气,然后不再多想其他,回忆着在沙州为魏康换药的情形,她动作熟练地擦拭血渍,然后重新换上干净的纱布。 时间一分分过去,线香缓缓的燃烧着,不知何时烧到了系鎏金球的线上,香至线断,鎏金小球“铛”地一声落入香盘中,一个时辰不觉过去。 西外间的小天佑已经尿床醒来,让英子抱到了西厢房更衣换裤,西内间却仍旧一室静谧。 孔颜大汗淋漓,紫色朝服已被汗水浸粘在身上,她却浑然不知,只是小心翼翼地为魏康换上腹部的纱布。 缠绕过最后一圈,正要为之绑缚起,魏康猛然一震。孔颜不由一惊,紧张抬头道:“怎么了?可是动作太重?” 魏康闭眼不语,脸上肌肉颤动,似乎等了半晌。他睁开眼道:“没事,打结吧!” 神情自若,语声平常。 孔颜点了点头,再次镇定下来,继续先前动作。 腹部是伤口最重的的地方,也是最后一处换药的地方,这次大约是因着适才的因素,魏康不再有任何细微的动作,但孔颜能看见他双臂上的肌肉虬结,显然是在用猛力忍着。当下不敢再有半分松懈,快速地扎了一个结,又将干净的青衫给魏康换上。 如是终于一应妥当,孔颜只感周身的力气被骤然抽离,她全身顿时一软。眼皮跟着耷拉下来,无力地倒靠在床头,气喘吁吁。 魏康一睁眼,便是孔颜这样一幅松散的样子。 印象中从来都是挺直的背脊,微扬的下颌,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颜般神态,都已全然不见。不过到底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日的妆容早颓败了,甚至让汗水糊花了,却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乎美人为他孕育子嗣,为他的伤而忧。为他的急而急。 魏康沉默了须臾,见孔颜眼睫微颤,他蓦地道:“辛苦了。” 孔颜感觉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脸上,正欲睁眼,不妨魏康这样一句。她愕然睁目而视,有一瞬地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脑海里全是过去魏康理所应当的影像,然此刻映在眼中之人,却与脑海里的影像不同——他的目光灼灼,神色那样郑重,令人无法怀疑。 即使沙州那样的悉心照料,都未换得只言片语的感谢,难免有一些不适应。两人又重未这样相处过,孔颜甚至觉得尴尬,不过此三字也是对她这一番忙活的赞同,不禁愉露出一个笑容道:“二爷见外了,只是换绷带而已。” 魏康闻言皱眉,随即目光灼灼,深深看着孔颜,眼中隐隐有锋芒闪烁,“我说的不止这次,还有天佑满月那日之事。” 孔颜自幼与父感情深厚,待人接物与文士如出一辙,深受儒学影响,对魏康的当面言谢,她自然要谦虚一番道:“满月那日,当是妾身当谢二爷才是,若无二爷留下王大暗中相护,妾身怕是也无以为继。”此言发自肺腑,若无魏康临行前留下王大保护她母子,即便她再事先防备,在强权之下也只有束手就策了。 听到孔颜无居功之心的话,魏康眼中锋芒微敛,目光却依然深不见底,如削的薄唇缓缓道:“是我了解太少,还是你藏得太深?” 这话问得突然,孔颜不明所以,“二爷?” 没有须臾停留,是最真实反应,魏康不再继续刚才的言语,他只颇有深意地看了孔颜一眼,“你这次所为,很好。”语气一沉,带着强硬,“我的妻子,当是如此!”一语说完,闭眼不语,眉宇间又恢复了起先的肃然。 孔颜却微怔,似若有所思,心下实已百转千回,唯转出了一个念头:魏康满意她满月礼那日之举,也所望她以后如此?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冯嬷嬷的脚步声转入,她走进西内间行礼道:“二爷,夫人!”礼毕禀道:“厨房已备好吃食了,可是现在用?” 魏康“恩”了一声,颔首道:“摆西外间吧。”知道冯嬷嬷等人堪得信任,乃是孔颜的心腹陪嫁,他瞥了眼一屋子狼藉,吩咐道:“把血水和纱布收拾了。” 冯嬷嬷应声退下。 经魏康和冯嬷嬷一来一往,孔颜先前的念头一闪而去,发现她早已饥肠辘辘,身上更难受得汗腻腻,这下见魏康也差不多了,只需英子和宝珠烧了纱布,将血水倒去净房便是,她立马告话道:“二爷,您先用食,妾身还要沐浴更衣一趟。”说着已急不可耐地要去吩咐厨房烧水。 “孔氏。”却从床榻起身不及三步,魏康已将她叫住。 孔颜诧异回头,魏康却正色道:“进食后再去!” 孔颜微怔,旋即笑道:“谢二爷关切,只是这身与二爷共食不妥,还是二爷您先……” 话没说完,冯嬷嬷突然去而复返,不及行礼已是惊慌道:“……正院来人,说太夫人要自戕! 魏康脸色遽然一沉,眉心一道冷肃痕迹,似出鞘之剑迫人心。 ****RP 今下午更新 亲们,这两天很累,情绪也很低,更新十分不好,没想到还有亲投粉红和留言支持。 昨晚写到一半,实在太困了,没想到一觉到现在,这个月要欠大家一章了。最后,今下午更新6点之前更新。C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看望 天已向晚,魏府上空的云彩有一大半映成绛色。偶有归巢的鸟雀,三三两两从头上飞过去,背着天光,掠过一道浮光暗影。 从西路的二房院子,一路到中路的正院,魏康的脸色一直暗沉得像被上空掠影蒙住了。 所过之处,皆是毕恭毕敬躬身行礼的下人,他们待远不可见才敢直起身来。 廊檐下和柱上的红绫,在落霞映耀中随风摆动,凄凄凉凉的飘渺无定。 正院外,大队派守的军士单膝跪行军礼,将守得如铁桶般的院子放开了通道。 一切寂寥无声,正午倾城的喧阗似乎早已远去了。 进了正院中堂,魏康宽袖一拂,动作凌然利落,士之二尺二寸的天青色软缎衣袂带出烈然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空落的正院格外清晰,却也充分显示了魏康的不虞,让迎出中堂禀告的一众人立时噤声,匍匐跪了下去。 孔颜的脚步也不由一滞,魏康听也不听下人的禀告,显然对陈氏已有了定论,这是要直接开诚布公了。 说来他们母子心结已久,并非她嫁进这一年半生出的,加以陈氏一直不余遗力扶持小儿子魏湛上位,虽然她相信虎毒不食子,魏康这一路上的伤与陈氏无关,但种种迹象都表明是陈氏,这让她不得不信。 她尚且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陈氏没有在河西境内派人暗杀,何况魏康本人? 如此之下,只怕魏康对陈氏的定论不会好。 孔颜一路紧随其后,因要赶上魏康的步子,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不免赶出些薄汗来,不过凉州傍晚的夏风向来凉爽,她在中堂门口这样止步一站,就有风吹在刚换的湖绿交领罗衫上,倒有几分舒爽在。 身上在此刻凉爽了,心下却踌躇了起来。 一会少不得会涉及他们母子俩的辛秘,她进或不进? 看着径直向西次间去的魏康,孔颜抓着朱红扇门颦了颦眉,就听有看守的军士前来禀道:“将军,大爷和大夫人携张大夫求见。” 魏康正要掀帘而入,听到“张大夫”三字,他的脚步一顿。 孔颜一直看着魏康,这细微的不同自是看在眼里,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她走进中堂道:“母亲年事已高,虽听回禀母亲自戕未遂,但还是让张大夫请个平安脉的为好。”手略微一抬,宽幅的水袖如碧波浮动f="影帝之路最新章节</a>,跪在地上的下人纷纷躬身退至一旁侍立,态度恭敬不见过去正院下人的倨傲之色,孔颜却分毫不在意,她只望着魏康的背影道:“再说大哥和大嫂还在外候着,也担心母亲的安危。” 似受了孔颜的温言劝说,魏康转身允道:“等他们一起来了再看吧。”话里显然是看在魏成夫妻的颜面上,不过却也允了他们夫妻携张大夫进来,通禀军士应声而去。 看着传令兵离开,魏康也随之走出中堂,负手伫立廊庑上,默然凝望着上空残阳,颀长的身影在廊庑上无限拉长。 想着魏康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再看他立在似血残阳下的身影,孔颜不知为何感到一种莫名的孤寂,让她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只立在门口默声望着魏康。 好在沉默不久,魏成夫妻携张大夫匆忙赶来。 不及双方见礼,魏成已深深看着魏康,一字一顿道:“二弟,她是我们的母亲。” 魏康从西方的天际敛下目光,神色平静道:“我知道。”说罢拂袖转身,向中堂回去。 魏成的目光一直逶迤着魏康消失在中堂里,余光触及凝立在门口的孔颜,目光微微一停,想到半月前孔颜的扭转时局,他眸光一敛,并去肃杀冷意,尔后与孔颜四目相交,泰然颔首示意。 孔颜亦是颔首,魏康身为节度使可以不尊长幼,她身为弟媳却不得不敬候尊长,如是,等两名军士抬了魏成的轮椅进中堂,再由下人接手推向西次间,她才携了付氏一起双双随后而入。 甫一转进西稍间外屋,便见白绫在梁上飘荡,当地下面有一方倒落的束腰圆凳,此景昭然若揭——陈氏欲以悬梁自戕。 孔颜定了定心神,目光从白绫移开,随众走入稍屋内间,却再是难以自持地当下愣住。 只见陈氏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睛出神的望着床顶。她的人比起半月前真的老了许多,当初不过染了些许鬓霜的发丝,此时已经斑白了半边,人更是瘦得厉害,颧骨高高凸起,全然不见往日的风采,印象中雍容傲气的节度使夫人,已然不是眼前这位形容枯槁的老妪。 似没想到一个多月未见,陈氏竟然苍老成了这样,众人不禁一怔。 看到魏康兄弟让了张大夫过来,一直匍匐在床边的王嬷嬷心中一喜,立马跪行数步道:“二爷您总算来了,刚才若不是老奴发现及时,太夫人她只怕……”想到刚才的凶险,王嬷嬷心中一阵后怕,老泪纵横道:“不过还好二爷孝顺,终于来看太夫人了!”看着众人身后的张大夫,心道魏康终归是念着母子之情,这拘禁的日子总该要结束了,不由越发哭得厉害起来。 陈氏却依旧神游天外,望着床顶一动也不动。 付氏从王嬷嬷身上移开目光,望向陈氏满面愁绪道:“不是说悬梁未遂么?母亲怎么就……”话不用言白,付氏话一停,再开口时已是含了一丝焦急,“父亲才出事,母亲可再不能有不好了。而且今日又是这样,若传出去的话……”话再次欲言又止,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魏康正式受封节度使之日,却是亲生母亲悬梁自戕时,即使魏康的节度使之位是承袭父命,却也不免落得弑父夺权的诟病,而这无疑是给了魏湛他们策反魏康的最好话柄——出师有名。 意识到此,孔颜不由看向躺在床上的老妪,她真的没想到事已至此,陈氏还不放弃最后一丝机会。 正难以理解之时,只见本一动不动的陈氏突然侧首,目光充满恨意地从魏成和魏康脸上划过,然后却是诡异一笑,在众人为之一怔的功夫,她猛地高举手腕,向喉咙重重插去。 “不好!母亲手中有利器!”魏成惊怒道。 **** ps:最近事多,加上一些生活工作中带来的负面情绪较多,尤其是前晚和昨晚,我都不晓得怎么捱过去的,导致更新非常不好。所以,没想到这两天还是有给我粉红支持和留言的朋友,谢谢!最后,今天从小的闺蜜以后要调到我在的城市,她今天来看我,我们有太多说不完的话,她更开解了我——为了自己的事影响更新,对此很不好意思。明天无论如何,我都会6k奉上,请在相信一次。 ****RS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走失 魏成的声音晚了,尖利的钗针直向青筋毕露的苍白颈项。 一切发生太快,已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必然血溅当场。 女子多少忌讳血腥,孔颜同付氏一样,忍不住侧首回避。 “你——”陈氏沙哑的声音带着震惊。 还有声音! 陈氏没有血溅当场!? 孔颜意外地睁开眼,只见魏康单膝跪在床边,右手手心紧贴陈氏颈项,手背一支金钗竖插其上,鲜血从手背上缓缓流出。 陈氏松开手,金钗依旧深陷于手背之中,可见陈氏这一刺有多用力。 想到魏康身上遍布的伤势,孔颜的眼中不知觉地含了一丝担忧。 众人却松了一口气,魏成松开紧抓在轮椅上的手,略含关切道:“二弟,你没事吧。” 魏康脊背僵直的跪在床边,他闻言摇了摇头,继而拂袖起身,丝毫不在意的拔掉手上金钗,任由鲜红的血珠子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付氏目光一沉,复杂地看了一眼魏康,下一眼已是对着身后的张大夫焦急道:“张大夫,二弟这伤口可不浅,你快去给包扎一下。” 魏康今非昔比,又被付氏直接点名,张大夫自然不多耽搁,忙原地打开医药箱,拿着止血药和纱布,跪到一旁为魏康包扎。却一不留神触及魏康手腕脉搏,他猛地一震,手上跟着陡然一颤,然不及众人发现异状之时,他已低下头只专注地包扎伤口。 张大夫手法熟练,魏康的伤势又简单,不过三五两下已是妥当,只是中途即使再为小心,也不免有两三次碰触到脉搏,每触一次便凭添一分惊心,手上的动作也不觉多了一分微颤。 魏康对张大夫勉强抑住的颤簌视若无睹,只在张大夫欲起身退下的那一刻吩咐道:“给太夫人看脉。”他看着颓然沉默的陈氏,声音沉缓有力的交代道:“无论想尽什么办法,我要她继续活下去!” 听到魏康这句话,坐在轮椅上的魏成,悬着的心终于一松。 然而少了一直关切的事,心绪不由转到陈氏先前的眼神上。 魏成是兄弟中最肖似魏光雄的一个,甚至连魏光雄也曾如此赞过,而这中自然不可能仅指其貌不扬的粗犷外貌,更多是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缜密心思,只是在看似粗犷的外貌下总易让人忽视。 此时,魏成脑海迅疾地闪过这三十年的种种,随着影像逐渐和陈氏恨然的眼神重合,他看向陈氏目光一分分冷下去,眼底有肃杀的掠影闪过。 张大夫虽也在魏府有二十多年,但对魏家的事一贯缄默再三,当下只尽医者本分去为陈氏号脉。 陈氏一心寻死,岂会让张大夫为她看脉? 张大夫不过刚取了一方鲛绡纱巾往陈氏手腕覆去,陈氏突然从颓然中醒神,旋即一把挥开张大夫,翻身坐起。鲛绡纱巾在空中旋转飘落,陈氏仇视地盯着魏康道:“想让我帮你稳住河西的局势?做梦!你弑父杀母的恶名背定了!” 孔颜愕然,难以相信陈氏会说出这样的话。 身为陈氏的陪房王嬷嬷,亦没想到陈氏会这样说,她吓得一脸惨白,“太夫人这是要毁了自己,更是要毁了她呀!” 念头闪过,王嬷嬷再顾不得其他,疾奔上去,一把抱住陈氏的双腿,声泪俱下,“太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老奴呀!”一边说一边回头向魏康动之以情的哭诉道,“二爷,您是太夫人嫡亲的儿子呀!太夫人一定是为老爷去世受太大打击了,才会这样的!”说着又抱着陈氏苦苦哀求道:“太夫人,您醒醒!这是您一心护着的康哥儿呀,当年若不是您全力相护,康哥儿早就不再了!您看,现在他回来了呀!”说罢似不经意地回头,小心去窥魏康的神色。 显然,王嬷嬷这一番话是说与魏康听的。 众人心知肚明,王嬷嬷的话却依旧宛如一个霹雳重重砸在魏康的身上,只见魏康的脸色猝然一变。 孔颜不由瞪大眼睛,魏康一贯宠辱不惊,此时却让王嬷嬷一番惺惺作态的话影响到乍然色变,还有这一句“回来了”,分明与魏康走失有关,难道当年魏康走失之事还另有隐情? 心思辗转间,孔颜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魏康,只见他这一月多来晒黑的脸上似乎有太多东西,恨意,震惊,不可置信,还有着期许……只是,这一霎那的神色变化太快,根本不及孔颜再窥见什么,魏康双拳在宽袖中一握,他神色已然恢复一贯的冷冽道:“你说什么!?”声音低沉,压抑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紧迫。 王嬷嬷心中一喜,暗道魏康果然在意,她正要再说话,未料陈氏已从当年之事中回神,她神情厌恶地看着魏康道:“留你一命,不过是为了引人耳目。”说着冷声一笑,“早知今日会遭反噬,当初根本不该救你这个孽种!” 石破惊天,陈氏的话不仅毫无母子之情,更是一语道破魏康走失真相。 魏康走失之时,魏成已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对当年之事自有一定了解,听到魏康走失显然不是意外,陈氏甚至还参与其中,他饶是心里隐约有些预感,仍是忍不住震惊道:“母亲,二弟也是您的亲子!”声音充满难以置信。 似乎知道大势已去,陈氏不愿再压抑隐藏在心底三十多年的恨与痛,她仿佛要将这些年压抑在节度使夫人高贵端庄表象下的情绪全然爆发,让她的痛苦如同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所有人,她充满恨意的目光一转,看向魏成道:“若不是你当时年岁已大,又不在我身边,我恨不得你也一起走失!”看着魏成那张与魏光雄近乎如出一辙的面庞,脸上越发地厌恶与痛恨,说起话来也更不留情面,“少在这里为魏康不平!我告诉你——”她向魏成恶意一笑,手却直指魏康,一字一顿的切齿道:“比起他,我更厌恶你!” 一声比一声更令人惊心,孔颜和付氏妯娌二人不由倒吸口气,王嬷嬷更是如丧考妣的匍匐大叫:“大小姐!”震惊之余,王嬷嬷将三十多年前对陈氏的称呼唤出也犹不可知。 听到三十多年未听到的称呼,陈氏愣了一愣,目光缓缓移到王嬷嬷的脸上,她神色恍惚,却又目光专注,似乎要在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曾经俏婢的模样。 王嬷嬷见陈氏镇定下来,以为陈氏要恢复常态,想到刚才那一声“大小姐”,她当下福灵心至的又叫了一声,“大小姐。”声落见陈氏神色越发缓和下来,她心下大吁了口气,加以知道陈氏最恨当年陈父走后的被逼无奈,她继续安抚道:“大小姐,一切都过去了呀!您是节度使府里的太夫人,大爷和二爷都是孝子,他们不会再让您受委屈的!” 王嬷嬷到底是陈氏身边的老人,在下人中也素来颇有体面,便是此时此境,也不忘从孝之一字上打动魏康兄弟。 陈氏却未察觉相伴自己五十年的忠仆,正为了能得善终对她的两个儿子讨好,她双唇翕动,心里口中唯只念着“太夫人”三字,再看着王嬷嬷那张已年华老去的面庞,脑海中那个鲜衣怒马、是凉州乃至河西最耀眼的明珠终于烟消云散,她不再是三十多年前的陈大小姐了。 没了,陈大小姐没了,所有一切都没了! 那个可恶的男人也在一个多月前没了! “哈哈!”陈氏陡然站起走到屋中,状若疯狂地仰天大笑,未束的半白长发散在空中。 王嬷嬷冷不丁让陈氏的突然起身趔趄到地上,这才一回神就见陈氏仿若魔怔一般,她惊得失声,“太夫人!” 陈氏似乎闻声止笑,宽大的灰白水袖一甩,气势凌厉地逐一掠过在场众人,然后目光落在魏康和魏成兄弟身上,目光复杂,似怨恨、似厌恶、似愧疚……太多太多无法言喻的神色在眼中闪过。 魏成虽然早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但是多年来只认为陈氏因失责厌弃魏康,而对自己虽不如魏湛那般宠爱,可终归不愿相信如同她刚才说一般,遂此时见陈氏目光怔怔地看向自己,他下意识地将刚才的话当做陈氏的一时之气,仍不由地唤了陈氏一声,“母亲。” 一声“母亲”却将陈氏拉回现实,看着她最厌恶的面孔这样唤自己,她所有的情绪尽相退去,最终只噙着恨意道:“别唤我母亲!若是可能,我宁愿从未生过你们!” 一次又一次的被弃如敝履,魏康沉沉地笑了, “太夫人大可不必再次强调,从十九年前您让王嬷嬷将我遗弃,我便知道了。” 什么!? 魏康竟真是被陈氏遗弃的!? 当一切猜测成真,所有人都大为一震。 王嬷嬷更是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魏康,呢喃自语,“怎么可能……二爷不是才六岁么,怎么可能还记得呢……” 不用陈氏再多说什么,也不用再追究什么,王嬷嬷的一时失语,已然道明一切。 十九年前,是陈氏遗弃了年仅六岁的魏康! **** ps:第一更有点晚哈,第二更估计更晚。不过放心,肯定有第二更。 ****RS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语 河西位于大周边界,南接吐蕃,北抵突厥。 十九年前,大周遭遇百年不遇天灾,南洪北旱,又逢河朔三大藩镇范阳﹑平卢﹑河东一齐逆谋造反,一时民乱兵兴。 吐蕃、突厥二国趁乱生事,因河西本属贫瘠之地,天灾生人祸,流民暴乱不时而起,以致外寇险些攻破大周国门。 战事吃紧,魏光雄率河西全部兵力抵抗,河西都会凉州兵力陷入空虚。 河西七州大批流寇涌入凉州,魏府在内的各大高门府邸恐出意外,众府家眷纷纷外避出城。而魏康就是在随陈氏避难之时,路遇流寇突袭冲散了避难大队,因此走失八年未归。 这一段公案,无论是从自幼学的大周记事了解,还是自闻魏康幼时走失后打听的,孔颜都已了然于心,却万万没想到魏康幼时的走失,竟然是陈氏趁乱故意为之! 而且魏康从一个六岁的稚童起,便一直未忘此事。 难怪魏康始终称陈氏夫人,而非母亲,原是这样。 孔颜不由望向魏康,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 陈氏显然也为魏康仍记得幼年之事讶异,她怔了一怔,脸上有羞恼,旋即却在儿子儿媳震惊的目光下,如泼了油的烈火轰地着燃起来。她的脸孔在愤怒和长久的痛苦压抑中扭曲得令人面憎,“别一副震惊的样子!就是我遗弃的你!”她的目光恶狠狠地掠过众人,直勾勾地落在魏康的身上。 虽然原就如此,陈氏的话依然直截心扉,魏康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以为会这样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下去,他却猛地强制命道:“王嬷嬷、张大夫,您们看好太夫人,若太夫人再胡言乱语,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连坐论处!”声音一贯沉稳平缓,却是隐含肃杀冷意。 张大夫年迈红润的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和王嬷嬷一起颤巍巍的跪地领命。 痛苦了太多年,压抑了太多年。却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那么她的隐忍又有何用? 怆然之下,陈氏的神智像被一根根雪亮的银针狠狠刺进,很痛,却在痛苦中越发敏锐,她敏感的察觉到魏康的回避,也狠而准的找到最好的发泄,她眼底陡然燃起一股毁天灭地的火焰,尔后仰天大笑,脸上尽是怨毒之色。“怎么?想粉饰太平下去?果然是魏光雄的种!”上扬的丹凤眼挑起无尽的嘲讽,“一样的虚伪!为了河西节度使的位置,连我弃子私奔的事也可以忍。” 弃子私奔! 今日种种惊人之语,都抵不过这一句弃子私奔! 再一想魏康走失的这些只言片语,十九年前的旧事突然清晰了起来——魏康是因为发现陈氏私奔而被遗弃! “呼——” 孔颜听到自己和付氏惊呼的声音。 陈氏闻声侧目。却掠过了付氏,落到孔颜身上。 她目光有些恍惚地看着孔颜,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出众的容颜,一样高贵的出身,还有一样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不!她的不是未婚夫,她和他是两小无猜的夫妻。 想到当年短暂而美好的婚姻生活。陈氏的记忆忽然模糊了下去,只有一种执念告诉她是那样美好,支撑着她再一次横眉冷对面向她的骨血,让他们彻底不再记住她这个母亲,也彻底斩断她一直以为厌恶的母子情,她用和魏康如出一辙的薄削唇边挑起发泄话语。“可我不能忍!这魏府本来是我陈家的,表兄才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我们凭什么将河西大权拱手相让!我又为何要隐性瞒名的外逃!” 怎么可能! 陈氏竟然还成过婚!? 孔颜太过震惊的捂住嘴,她不敢相信地望向魏康,却见魏康依旧一脸沉默。她又看了看一旁的魏成,却是和她一样的震惊——丝毫不见该有的惊讶,难道魏康早知道这些!? 念头闪过,与众一样,犹在震惊之中。 却在这一刹那间,陈氏的目光倏然一凛,向一侧墙壁撞头过去。 这一次真得太快,陈氏就是趁众人为她爆出的话震惊之际自戕! 魏康素来面无表情的脸孔上出现一抹紧张,他亦不及众人反应之际,向陈氏直冲过去。 然,终归还是晚了,比起早有防备的陈氏晚了太多,饶是魏康拼尽全力迅疾追去,也只抓住陈氏因跑动翻飞的灰白罗衫。 罗衫被死死拽住,冲跑之力减缓,陈氏却不放弃自戕。 于是只听“刺啦——”一声,灰白罗衫断裂,紧接着“咚——”重物撞墙发出沉闷的声音。 鲜红的血在墙面上落下猩红的痕迹,陈氏消瘦的身形在墙下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于血墙之下。 魏康紧跟上前,堪堪扶住陈氏。 “母——”之一字方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看着陈氏,声音有些沉窒,“太夫人!” 陈氏意识已然模糊,只感有热流从额头流下,眼前一片的血红,周围一切也都天旋地转起来,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如释重负的松快神色,是那样的安详,却又那样的孱弱。 却也不过转眼之间,陈氏已然奄奄一息,额头上有鲜血侵染,濒临昏厥。 见陈氏脸上鲜血直流,脆弱苍老的不再是记忆中高贵而冷漠的样子,魏康扶住陈氏的手蓦地一紧,旋即一把打横抱起陈氏放到床上。 到底是敬畏了三十年的生身之母,魏成看了忍不住推着轮椅上前,关切叫道:“母亲!” 听到魏成对陈氏的担心,付氏万分焦虑的催促道:“张大夫,您先看一下母亲!”一边说一边慌乱地向床边围了过去。 大周以孝治天下,陈氏虽犯有错误,却还是魏家兄弟的生身之母,孔颜身为儿媳自然要关切一番。 陈氏本要任自己就此再无知觉,意识迷离之际,却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孔颜,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恍惚呓语道:“还有一样命苦,我们都被逼无奈下嫁了……女人最大的悲哀,嫁给看不起的男人……”断续的话语未完,人已彻底地失去了意识,却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语。 **** ps:我……今晚还有4000一章,算补这章吧,因为觉得这一章完了,多写不对感觉。最后,9月了,新的一月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西木也会在这月加油稳定更新,望大家还能继续支持!谢谢,鞠躬!RP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弥留 确实,对一个女人而言,尤其是一个高傲美丽的女人而言,其悲哀莫过于嫁给自己看不起的男人。 陈氏这一段意识模糊的呓语,清楚袒露了她与魏光雄的婚姻实质。 她被逼无奈下嫁,她看不起魏光雄,更视嫁给魏光雄为一生最大的悲哀。 身为陈氏的儿子儿媳,陈氏的性情自然了解,有了陈氏这一番心底之话,陈氏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对上一辈的事,他们无从说起,亦无资格立场谈及。 然而,同辈的事却是可以言及。 陈氏这一席发自肺腑的话,显然将孔颜归为了她一类。 有了陈氏这个前车之鉴,如何让人不疑心到孔颜身上? 陈氏话落下的一刻,几束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了过来。 孔颜愕然,她没想到陈氏竟然如此认为,不过现在却不是惊讶的时候,陈氏因个人意难平遗弃亲子,魏康身为当事人,且从六岁稚龄便一直不忘陈氏当年的遗弃,足以可见魏康对此事的忌讳。 不说陈氏这一番话会引起魏康的迁怒,对她和天佑之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想到魏康今日的威仪权势,孔颜心下凛了一凛。 她挺直脊背,定定望着魏康道:“妾身不知母亲的话因何而起,但妾身可以坦荡的对任何人说,妾身决无和母亲一样的想法。”心中最惦记的还是九死一生得来的儿子,加以念及高门大户历来最看重子嗣传承,如是说道:“而且在妾身眼里,天佑重于一切。” 语声重重掷地,从魏康最忌讳之事单刀直入,固然保证了不会做出陈氏残害子嗣之举,却也仅此而已。 魏康面上波澜不惊,颔首道:“恩。”话语言简意赅,却也沉稳有力。有着毋庸置疑的气势。 既然最该介怀的人不在意,身为隔房的人也无可置喙。 而且现在无论是从亲情,还是从河西的局势来看,到底还是陈氏的伤势最为要紧。 魏成的目光深深敛下。亦一并掩去眼中肃然。 兄弟越发有封疆大吏的威仪,却也越发为之破例和妥协了。 一念转过,魏成已眉头深锁地盯着陈氏。 魏康也在“恩”了一声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氏,眼里神色莫测,“给太夫人治伤。” 张大夫心下明白,即使陈氏犯错至此,终归还是魏府太夫人,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为陈氏治伤看脉。 付氏也不是含糊。忙出了稍间内屋,让下人备治伤的热水、大量纱布、剪子一类物什。 一时间,众人都在为陈氏的安危焦急,陈氏先前的那番话已然揭过。 孔颜心里定下,这便转了注意。留心陈氏伤势。 黄昏有时,夕阳短暂,转眼已是华灯初上。 屋子里灯火煌煌,一切纤毫毕现。 陈氏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干净的纱布,脸色苍白中带着乌青,即使张大夫还未诊断出。但看这个样子怕是不好了。 付氏突然疾步走了出去,魏康和魏成却都没回头,兄弟两一站一坐的守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凝望着陈氏。 有没有血缘关系从这里便看出来了,对于陈氏的遭遇与结果,孔颜除了一声叹息便再无其他。毕竟怀孕以来出的一系列事情总不免让人怀疑到陈氏。如是没有全然的专注于陈氏身上,她发现付氏跑出去时就扭头看去,只见付氏靠着外屋的墙上,手上拿了帕子,掩着脸。哭得泪如雨下,却又无声无息,俨然一派强忍悲痛的孝媳样子。 到底是有十来年的婆媳之情,孔颜沉默的回头。 床边,魏康与魏成依然纹丝不动地守着陈氏,这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看着魏康挺拔如松的站姿,难免想到魏康身上的伤势,又因着她和素娘都在身边,自然担心天佑饿了怎么办? 孔颜就这样一面思绪纷扰不停,一面心急如焚地看着张大夫施针,可陈氏的面上依旧白中透青,生息尽乎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张大夫终于收了针灸之物,沉重道:“大爷、二爷,小的尽力了。” 张大夫苍老的声音,在以往总让人心安,这时却只带来岑寂。 屋子里仿佛凝了胶一样,沉滞地让人透不过气来,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付氏一丝压抑不住地哭声从内屋门口倾泻出来,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 魏康瞳孔骤然收紧,雪亮如针的寒意森森刺向陈氏,是恨,是怨,还是……伤痛,什么也说不清,看不明白,一切一切只有魏康知道。 “她可还会醒?”魏康看着陈氏,蓦地问道。 声音平静的可怕,仿佛暴风雨前夕,张大夫深深躬身下去,“再守太夫人最……一晚,也许还能看到太夫人醒来。”他说完,当地跪了下去。 魏康眼睛一闭,脸上有肌肉颤抖,良久,他睁眼道:“让他们过来见太夫人最后一面吧。” 人到弥留之际,素来都有至亲陪伴在旁。 毫无疑问,魏康这是让陈氏身边最亲近的人来相送最后一程。 而这中自然少不了魏湛,这个陈氏最疼的小儿子。 可这次的事,是陈氏为了让魏康背上弑父害母的恶名,让魏湛在夺取节度使之时可以师出有名。 若让魏湛来此,后面的丧事必然也不少了魏湛,到时岂不是让支持魏湛的吊唁者有何可说?无端助长魏湛一方的势力?而且天下无不透风之墙,一旦陈氏回光返照醒来胡言乱语,那就彻底坐实了弑父害母的恶名,更堂而皇之地将把柄送到魏湛手中! 孔颜讶异地望着魏康。 魏成骤然抬头,目光犀利如刃,“你要让三弟过来!” 魏康颔首。 魏成脸上迅疾显出不赞同道:“为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 魏康神色不变道:“大哥,我自有定论!” 虽是一如既往地尊称魏成,言下之意却显然隐晦地宣示了主权。 魏成一怔,脑中浮现魏康今日就任一幕,随即沉默下来,不再质疑任何。 气氛却也为之沉了下去,付氏在门口擦了眼泪走进来,给了孔颜一个拉劝的眼神。 孔颜放心不下天佑,正好借此回去一趟,“二爷,你这一月多来舟车劳顿,今日才风尘仆仆的回来,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现在都快二更天了,不如先回去休整一会,也顺道把佑哥儿接过来,这也才好换大哥、大嫂他们回去安排一下,带孩子们过来。” 孔颜这话暗示了魏康的伤势需要休憩一下,而且本来也该回去安排一二并接天佑过来,魏康没必要反驳,同孔颜向二房院子回去。 **** ps:太不好意思了,俺真以为可以4000字,我的更新太垃圾了,无语了。已经无言无颜面对大家。我以后再也不许诺了,发现越许诺越做不到,还是先做后说吧!鞠躬,太不好意思了,我准备以后就默默更新,再也不多说话的消失去,直到更新好为止再出来。 ****RP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醮 担心天佑没有人喂,又知魏康多有悒郁,孔颜一路也不多言,步履匆匆地往回赶。 冯嬷嬷不知道正院的情况,见孔颜随魏康久去不归,心中担心,领了二房下人在门口等候。 远远便见有一盏红纱灯打头过来,知道多半是宝珠在引路,忙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提灯,大老远地就亲自迎了上去,灯柄横在腰侧屈膝下去,“二爷,夫人。” 魏康知道冯嬷嬷是孔颜的乳娘,加以他一向不多管二房的下人,冯嬷嬷俨然已取代原来的李嬷嬷,成了二房的掌事嬷嬷,将来随着孔颜主持中馈,少不得晋为魏府大管事,如何也该礼遇一二。 只是魏康现在显然无心理会,他面沉如水地径直朝二房回。 孔颜知道魏康不会多说什么,少不得她来交代一番,只是看魏康允魏湛送陈氏最后一程,估计多少还是对陈氏有些孺慕之情,她也不好当着魏康的面交代冯嬷嬷,遂“恩”一声,含糊说道:“太夫人情况不太好,所以我和二爷现在才回来,一会儿还要带天佑过去。”提到天佑,不由担心,“走了好几个时辰,天佑可还听话?” 孔颜的话虽说得含糊,但冯嬷嬷浸yin后宅多年,一听便知其中隐晦,强敛下心中惊骇,冯嬷嬷在旁躬身禀道:“小公子素来听话,只是饿时哭了几声。不过在酉时末,老奴已经给小公子喂过一次粳米汤了,现在过了一个时辰了,小公子怕是又该哺喂了。” 虽然知道冯嬷嬷不会让天佑饿肚子,但亲耳听到天佑用过食,孔颜这才彻底的放下心。 冯嬷嬷却提着心,对正院的事情猜测不迭,面上只勉强压着,对孔颜和魏康继续禀道:“老奴不知道二爷和夫人何时回来,就让小厨房一直备着晚饭。”抬头悄然窥了魏康一眼,“二爷一路快马加鞭,身上恐是酸乏,老奴应按了夫人的吩咐,备好了舒经活血的药酒。”担心孔颜只记着天佑,于是又多加了一句,“小公子这会儿还精神着,估摸着等二爷和夫人用过晚饭,盥洗更衣一番才会再饿。” 不说孔颜没有让冯嬷嬷准备舒筋活血的药酒,就是魏康那身刀剑外伤也不能用舒筋活血药,毫无疑问,冯嬷嬷准备的药酒实则是救治外伤的止血药。 和冯嬷嬷前世今生一起生活了三十年,孔颜如何不明白冯嬷嬷的意思,她静了静心,敛下对天佑的担心,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魏康的伤势显然比哺喂天佑重要,她终是颔首吩咐道:“反正已过点了,晚饭暂不急,你先把舒筋活血的药酒备上!” 不是先急着去看孩子,竟是先顾着他的伤势? 魏康脚下不着痕迹一顿,回东次间书房的脚一转,向孔颜起居的西间走去。 冯嬷嬷却是欣喜孔颜转了念头,连忙在廊庑下应声而去。 孔颜望了一眼东厢房亮着的门窗,只告诉自己有英子照看天佑无碍,当下追着已走进中堂的魏康而去。 转进屏风后的西内间时,魏康已宽下外面的青衫,露出渗了血的月白中衣。 虽已想到没有止血药,许是会有血浸了出来,却多少抱有侥幸心理,毕竟在正院的两三个时辰里,魏康分明一切如常,哪里有半分身受重伤的样子?而且刚才若不是她用伤势隐晦劝回,怕是魏康到现在也未必会回来!还有这样的渗血,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万一失血过多昏厥,不仅魏康身体大创,到时河西局势必然大乱! 想到种种后果,孔颜这下真是顾不得天佑,忙走上去道:“二爷,伤口不止血,您这样会失血过多的!必须得让张大夫来看一下!” 魏康抿唇不语,兀自坐在床边,宽下身上中衣。 自己在这里干着急,当事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孔颜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半月前殚精竭力的步步为营,眼看一切都将拨开云雾见青天,魏康却这样的态度,自己这一月多来何苦哀哉?这样为他的伤势担心又算什么? 虽然这一切的心思,不免出于自身和天佑的考量,可也是在为他着虑! 而他这样无所谓,不说为她,可有想过天佑么? 一时间,孔颜也不知是气魏康不知爱惜身体,还是气魏康未将她和孩子考虑在内,她头次未将事情抽丝剥茧的分清楚,只是置怒道:“现在岂是逞英雄的时候?您以为这样强忍伤势,就是大丈夫大英雄!?” 声声掷地,胸腔振动,髻上金翠花钿随之颤动,在天顶琉璃挂灯的华光映照下熠熠灼目,衬着那张怒颜如耀阳下怒放的红火牡丹,艳光四射得让人不敢逼势,而孔颜也越说越发怒火,“我一个女人尚且能在月子中精英形势,您一个男人却如此意气用事,算什么大丈夫!罢了,既然二爷如此不顾念自己,那妾身大不了带着天佑再醮!” 终究是从小深受礼仪教诲,即使怒气,也说不出更狠戾的言语来,不过话一说完,仍是猛然一呆——她没想到自己一气之下,不仅怒斥了魏康,更说了改嫁的话,孔家女岂有改嫁者? 魏康亦是一怔,旋即望向孔颜,目光深沉慑人。 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改嫁,还是带着担负传宗接代的嫡长子改嫁!? 到底是从小傲气惯了,虽一直不愿承认,却是自傲身为孔家女,加以前世即使再落魄,依旧是在富贵中生活,是以此时虽是心里发憷,甚至后悔了那一句再醮之言,她的自尊自傲也不允许她低头。 孔颜双拳暗中一握,仰起头,竭力镇定地与魏康对视,“二爷可以忘了自己是妾身的丈夫,天佑的父亲,但是妾身不能忘记自己是天佑的母亲,总要为天佑考虑!” **** ps:咳咳咳,还是冒出来了说一句,为了拼每日三千字全勤,今天先2000字上,因为要赶在凌晨之前,如此2号这日就有4000字,还能继续拼全勤。咳咳咳,不敢多保证,反正下定决心了,九月拼每日3000字的全勤,虽然全勤三百(少得不好意思说)。可是对俺是一个激励呀!亲们,等我全力以赴每日三千更新! ****RS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担心 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不明智,明知道说的是气话,说出来也只会不好,却不能自抑地脱口而出。 然而话出口了,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即便只是气话,也收不回来了。 两个人都沉在那里,四目而对,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谁也不愿低头,只是这样凝对。 以往父亲和王氏,族中堂兄和堂嫂,夫妻二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温柔贤惠,她十分不解这样的夫妻为何会有争执,她更不认为自己会有对魏康发火的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和荒唐。 这般僵持中,以为魏康终会在沉默中拂袖而去,他却蓦地打破沉默,“你为何怨我不堪为夫为父?” 为何……? 说了这么多,竟然不知为何!? 原本平息的心绪,一口气又起伏上,孔颜看着魏康已然因失血过多带了一丝苍白的脸,冷声反诘道:“你如今有妻有子,已经不是一个人,却肆意糟践身体,置身于危险中,难道堪为人夫人父?”气恼之下,只想一吐为快,“而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又算什么!?” 一语吐出胸中郁结,怒气稍缓,却斥责魏康不堪为夫为父,甚至不堪担当节度使重任。 魏康目光略微一凛,灼人地直迫向孔颜,却没有任何的震怒,反是语气沉缓地道:“你担心我的伤势。” 虽是疑问的语势,却分明是在陈述。 孔颜一呆,下意识地想要张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魏康亦不语,沉默凝视着孔颜,应是在等回应,也似探究审视。 孔颜却怔住,不知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一头雾水,还是让魏康一语截中了她也不知的心声。 两人一时僵持,屋中又陷沉默,却不再是一片死寂,有种静谧缓缓流淌。 这样了很长,又似乎很短,有纷杂匆忙的步履声从外传来。 闻言,魏康意有所指道:“此生,你注定是我的女人,这辈子都不会改变!”说到最后,目光骤然冰冷了下去,带着深重的警告迫来,仿佛数九的雪水让人不寒而栗。 孔颜茫然而心悸,步履声随之转内。 下意识回首看去,冯嬷嬷带着宝珠一人捧着纱布、止血药等物什一人端着盆热水,身后跟着个灰衣小厮,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端正秀气,不同一般的小厮,很有几分斯文气。 这小童是谁? 念头闪过,灰衣小童已快步上前,给魏康磕了一个头道:“小的张子奇,张文友之孙,自幼随祖父研习医理,今受祖父之命为二爷救治。” 聊聊数语,道明身份来意。 孔颜不由瞪大眼睛。 魏康却丝毫不意外的点头,示意张子奇为他看治外伤,显然是早知道张子奇会来。而这张子奇许是家学渊源,年纪虽小,却不容小觑,不知从怀中拿出一瓶什么药,便动作娴熟的给魏康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清楚? 想到刚才自己一番义正言辞的指责,孔颜只觉两颊臊得慌,而且还说出再醮之言,简直羞愤得无地自容,偏偏还无法驳斥出来。 闷气逼人,孔颜不忿抬头,向魏康怒视去。 魏康眼中不见喜怒,正面色沉着看着她,一如先前那个样子,老神在在看她笑话。 看着这样的魏康,孔颜怒极反笑,仰首与之对视,缓缓道:“二爷,妾身去准备晚饭。”既然是笑话,没必要再待。 欠身一礼,转头就走。 魏康眉头微皱,道:“以后有话直说,不必口是心非。” 此话显然话中有话,冯嬷嬷和宝珠听得更低下头去。 孔颜闻声止步,愕然回头。 魏康这是在解释? 可理直气壮的训诫语气,哪里像是在解释。 而口是心非,又是何意? 一连闪过两个疑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魏康担心伤势的那一句话,她一愣,难道魏康以为她羞于表达关切,所以才…… 念头尚未转完,下意识就要反驳她不是口是心非,魏康已淡淡扫了一眼屋中余下人,有些抹疲惫的闭上眼睛,吩咐道:“晚饭,我不用了,你去用一些便是。”说罢,似有疼痛传来,脸上肌肉颤动,不愿多谈之貌。 看着魏康眉宇间掩不去的疲惫,再一想今日在正院发生的种种,孔颜张了张口,终是不再多言,欠身退了出去。 一出屋子,含了几许凉意的夜风拂来,有些发凉地起了身鸡皮疙瘩,却也拂去了前一刻的纷杂,心中只担心天佑,顾不得晚饭的事,径直去了西厢房看天佑。 不知可是食用米汤无力,还是又到了哺喂的时候,小东西恹恹地被英子抱在怀中诓哄,忙接过手给小东西哺喂ru汁,看着那张满足吮吸的贪婪小脸,心也不觉溢满了,一切烦恼都随之消弭无踪。 只是到底不能就此逃避下去,片刻安宁之后,便嘱咐着手陈氏的丧事,看好二房院子的门户,待到一应事交代完毕,魏康也换好了药,并同赶来的王大一番吩咐。这样一来也用不上晚饭了,就是带着天佑匆匆向正院赶去。 半月前的满月礼,陈氏虽承担了一切,魏湛也丝毫没有任何可疑迹象留下,但自那日后,魏湛便被隔离在城外的军营中——其一为了防范魏湛,其二也是让众军士知道,魏家没有兄弟阋墙,魏康的节度使之位名正言顺。 孔颜虽未参与后续之事,但见事后未处理魏湛,却将人一直留在军营中,多少也猜到一二。 如是,等他们折返正院时,魏湛尚未到,只有被留在府中的孔欣和李燕飞守在一旁。 两房的男人争成这样,有些面上功夫也没必要多维持,孔颜也不予二人彼此见礼,直接与付氏寒暄,替换了付氏和魏成两人回大房安排事情,顺便用饭带孩子过来。 一切井然有序,只等陈氏就这样去了,还是回光返照的而去。 想到这里,孔颜不经意看向凝立床前的魏康。 身为人子,自然希望能与母亲再见最后一面。 但是身为被厌恶的弃子,甚至是仿若仇人般被怨恨,这样见只怕还不如不见。 心下一叹,正要将目光转到怀中的天佑,孔欣倏然惊喜叫道:“母亲手指动了!” **** ps:超过凌晨了,明天要补更,我恨!全勤真不容易! ****RS 9月4日请假 怎么办!完蛋了! 今早编辑才找我,说我这月更新不好,我今天还信誓旦旦保证4k。 完蛋了!!!!! 我居然要断更了! 我今天都不敢看网页,明天连qq都不敢登了!!!! 亲们,抱歉,临时被叫出去处理事情,我现在才回来! 夜深人静,一个人,想跳楼的心都有了。 扯远了,明天一定三千见,望各位亲们和我可爱的编辑理解这一次吧。C 9月5日,中秋快乐! 1、亲们,虽然更新不好,但诚挚地在此祝福:亲爱滴们,中秋节快乐!花好月人团圆!!!!祝福最可耐的你们!!!感谢你们!!! 2、要对如此好的你们,说一声抱歉了。后面的话有点说不出口呀! 看过我第一本文,应该知道女主的名字,对啦,就女主穿越前的名字,就是我最好姐妹的名字,她7号结婚,6号彩排,作为唯一的伴娘,我得再明天之前赶到她老家! 发现自己的借口好多,但是真的不是借口,身边总是许多状况。刚刚她还给我一条**,嘱咐我不要走错路,不要迟到,不要忘带礼服,整个婚礼最不放心的就是俺! 汗!亲们,虽然俺不管生活还是小说,有时都挺不靠谱的,但请相信我,后面几天我啥事也不干,就留在家里三天把欠的更新补出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从8号中秋起我就三天在家,然后关机关q,码字!)C 第一百十七章 雪芳 陈氏醒了!? 孔欣惊声一语,众人齐刷刷向陈氏看去。 陈氏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紧闭,面如素缟,灰青的嘴唇嗫喏蠕动,似要说话。 李燕飞大喜过望,也不顾及凝立床前的魏康,一下冲过去扑跪在床边,急切叫道:“母亲……” 这一声“母亲”刚出口,陈氏的眼睑就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目光涣散,没有焦距。 心下了然,陈氏十有八九是回光返照。 然,无论陈氏对他们二房如何,她终究还是天佑的亲祖母。 自古祖父母都是血脉至亲,甫出生便接连失去祖父母,不免福禄有损,命硬孤煞,算不得好事。 孔颜默然低头,怀中的天佑精神头十足的大睁眼睛,眼底充满了对这个世上的好奇,那样清澈,不知世事。 看着这样的天佑,因这一月多来看尽为了权势悲欢离合的心扉得到宁帖,目光不禁越发慈柔。 陈氏的目光也慈柔了下来,望着跪伏在床前的李燕飞,轻轻地唤道:“雪芳。” 声如蚊蚋,但在寂静无声的室内,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众人听得一怔,陈氏一无所觉,抬手去触碰李燕飞,口中也又唤了一声,“雪芳。” 声落,抬到半空中手,也随之落下去。 李燕飞更为惊诧,一把握住陈氏落下去的手,紧张道:“母亲,您怎么了!?大表姐在赶来的路上,儿媳是燕飞呀!” “燕飞……!?”陈氏气若游丝地低吟了一声。 李燕飞欣喜若狂,点头如捣蒜道:“是的,母亲,我是燕飞呀,您的三儿媳……” 不等李燕飞一语说完。听到“三儿媳”这里,陈氏青白的脸色忽然一怔,瞬间惨白了几分。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四周,似在寻找什么。半晌失落地落在魏康身上。 那一双没有生气的眸子陡然凌厉,“我要见雪芳!”铿锵有力地喊出这一句,她的胸腔剧烈喘息,眼看就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李燕飞看得紧张,生怕陈氏就这样撒手人寰,她赶紧一面给陈氏的胸口顺气,一面不迭在陈氏耳边叫魏湛,“母亲,您别动气呀,三爷马上就来看您了!” 被李燕飞提醒。陈氏想到魏湛,她又吃力地叫道:“……还有三郎!”说出这一句,她再是使不出半分力气地大口喘气,眼睛却固执地盯着魏康,目光如炬。凌厉如往昔,仿佛残阳西下前的最后一次燃烧,红耀似血。 这是在消耗最后一丝精气神呀! 张大夫看了眼一直凝立不语的魏康,忍不住上前一揖道:“二爷,太夫人不能再情绪大动,否则只怕难过子时!”此时此刻,再顾及不上忌讳。直言其说。 人言可畏,尽管魏康免不得要受弑父害母的诟病,但能减少一些总是好的。是以,陈氏若能拖过子,便与魏康正式受封节度使之日错开,也多少算是避开了一些忌讳。 然而。同样是亲生子,却到此时此境,仍被弃如敝履,难免心有不忿。 孔颜担心魏康意气用事,不由抱着天佑上前劝说道:“二爷。既然大表姐和三弟都在赶来的路上,不如让人快马加鞭去请一下,也算是安了母亲的心。”前世今生被娇养了两辈子,可谓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这抱上一阵天佑便是双臂发麻,她换了一个手,继续道:“毕竟母亲最疼的就是大表姐……”想到陈氏一醒来心心念念的就是小陈氏,她迟疑了一下,“……和三弟。” 魏康本是无动于衷,只目光沉沉地与陈氏凝对,听到孔颜后面这一句,他的目光骤然转向孔颜,眸深似墨,深邃地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看着陌生人般冰冷漠然,整个人如深埋于冰峰之下的玄铁战戟,透着肃杀冷意。 孔颜心里莫名一悸,下意识要往后退,“二爷……?” 冷冽阴鸷,看来二人并非府中所传那般,孔欣嘴角微翘,却不及上扬起,想到孔颜的地位不如以为的稳如磐石,她又眉头深深皱起。 婴孩有世上最纯净的心灵,也许正是因为这份难得的纯净,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又或许还有母子连心罢,天佑就在魏康的冰冷注视下,“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清脆嘹亮,又纯粹干净,似有净化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孔颜怀中这个代表希望与未来的小生命。 魏康气息微敛,对下吩咐道:“让王大即刻携人入府。” 屋内的管事嬷嬷立刻得话退下。 见状,陈氏终于无力地闭上眼睛,气喘吁吁。 如是,孔颜也顾不得其他,忙抱着小天佑诓哄。 却一句诓哄的话不及说出,只听外面有人匆匆来禀道:“张姑爷和表小姐他们来了!” 话音甫落,陈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睁眼坐起,急切道:“来了么!?雪芳来了么!?”一边说一边急切的要往下床奔去。 “啊!母亲——”李燕飞本牢牢守在陈氏的身边,冷不丁陈氏突然乍起,她吓了一跳,忙去阻止陈氏下床,未料已然奄奄一息地陈氏仿佛突然天降神力,她一个不注意竟被陈氏一把抽滚在地,只及痛叫一声,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陈氏跌跌撞撞地执意下床,口中呢喃喊道:“雪芳——雪芳——”全然没有一丝注意在跌滚在地的李燕飞身上。 一切发生太快,又太不可思议,屋子里所有人都让陈氏剧烈的反应怔住,等回神过来之时,只见魏康早已一个大步上前,一把按住执意下床的陈氏,阴鸷的目光在触及又陷入神智涣然的陈氏,看着她已然犹如白发苍苍的老妪时,蓦然想起记忆中那个永远立于众人仰慕之地的贵妇人,他沉重地闭上眼睛,“别动,你的雪芳马上就来了。” 语声僵硬,却隐含了一丝孔颜从未听过的温和。 陈氏却反被这一句话刺激,她看着眼前顺从的魏康,目光逐渐涣散,按着她双肩的魏康不断模糊,深埋在心底最深的记忆倏然袭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童死死抱住她的双腿哭求,让她挣脱不得,只能看着一波又一波人因了小男童的哭声围来,阻止了她逃离的路…… 对!是他! 都是他阻止了自己离开! 不是她,不是她不要走的! 混乱的思绪到此,陈氏的情绪猛然高涨,她突然放声尖叫了一声“啊!”,双手奋力地向魏康拍打,“十九年前阻止我离开,十九年后还要阻止我见雪芳,你为什么要回来!要回来啊!雪芳!我的雪芳——” **** ps: 1、虽然说以后不在后面预告几更了,但是今晚还是忍不住预告一下,俺有十成十的把握——明天双更,明中午2点一更,明晚上一更哈! 2、对五天没更新,表示很对不起,本想今早更一章的,结果昨晚十点才风尘仆仆从异地赶回家,大腿痛的不行(恨天高害的)!但是昨晚一数红包,俺好厉害,抢多了,都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和大家分享一下喜悦,希望能沾好姐妹的喜庆,让我鸿运当头吧! ****RP 第一百十八章 母逝 陈氏嘶声力竭的声音还在继续,屋子里已陡陷一片死寂,大家都下意识地屏气凝息,侍立左右的下人更惶恐不安的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地生恐陈氏再道出更隐晦的秘辛。 魏康却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地按住发狂的陈氏,任由陈氏毫无理智地谩骂与厮打。 好在小陈氏已经到了屋外,不难听到陈氏在呼喊自己,她忙掠过丈夫和儿女疾奔入内,“姑母,雪芳这就来了,您怎么了?”人未至,声先到。 听到小陈氏的声音,陈氏更加挣扎下床,口中呼喊不迭,“雪芳——雪芳——” 一声声呼唤,诉说了陈氏弥留在人世的最后执念,在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小陈氏,即使最疼爱的小儿子也不在其内,何况眼前这个从未注意过的儿子? 魏康看着视自己仿若仇人的陈氏,他忍不住一把抓住陈氏厮打的手,脱口而出道:“母亲!” 一声“母亲”,近二十年不曾叫过,声音入耳,魏康如遭雷击,全身猛地一震,面无表情地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错愕、震惊、不可置信……太多的情绪交织,难以轻易分辨,他就这样望着陈氏,半晌,终是抿唇道:“母亲,大表姐过来了,您躺好等她可好?” 声音虽然还是一贯的清冷,却分明透着软和安抚的意味,听得一屋子人齐齐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尤其对于见惯魏康乾坤独断的孔颜而言,难以置信。 也就在众人大感震惊莫名之余,小陈氏终于一路穿过中堂、西稍间、西外间而至。 魏康看见小陈氏过来,又道:“母亲,大表姐来了,您躺好和她说话。” 听到魏康唤陈氏“母亲”,又一派软和的态度,小陈氏亦不由一阵诧异,但到底是当家的夫人,一下转圜过来,旋即借坡下驴地交好魏康道:“姑母,雪芳来了,就像二表弟说的,您先躺好了,慢慢和雪芳说。”她说时已经快步走到床边,立到了魏康的下首,探身安抚在魏康柔和下逐渐安静的陈氏。 见到心心念念地小陈氏,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陈氏整个人松懈了下来,目光眷恋地追随着小陈氏,所有心神都顺着小陈氏转动,“二表弟?”望着小陈氏的温柔目光中露出一抹疑惑。 小陈氏看得分明,她诧异地看了看陈氏,这才注意到半月不见的陈氏,竟老得这样厉害,眼角的细纹仿佛一夕之间冒了出来,两眼更是涣然无神,她一怔,抬头望向魏康:“二表弟,姑母她……?”忽然想到陈氏额头上包扎的白纱,多少猜到了什么,到底未将神智失常的话说出。 然,虽是未直言,却不言而喻。 魏康扶着陈氏躺下,直身看向小陈氏,什么也不多说,只是吩咐道:“你顺着她说会话罢。”说完,默然让开床头的位置,示意小陈氏上前安抚。 小陈氏会意,正要上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童的呼唤,“母亲!”声音稚嫩,带着害怕,以及对母亲的依赖。 孔颜轻轻抖着怀中的天佑闻声看去,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童,正是小陈氏最小的儿子。 听到小儿子的声音,还是这样的语调,小陈氏也不由扭头看去。 见母亲回头看自己,小男童一喜,挣开乳娘牵着的手,立马就向小陈氏跑去。 小陈氏一共孕有三子一女,嫁入张府头一年诞下长女,次年诞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因是一胎两子,身体没有一胎一子来得结实,是以对于时隔两年后才得的幺子多了几分疼惜,又加之生下此子后近五年无所出,不由愈发疼惜这个最小的儿子,让其上的两子一女也多是疼让这位弟弟。 小陈氏的长女已满九岁,又是姐弟中最大一个,多少懂一些事了,见屋子里情形似乎有些不对,恐幼弟这样莽撞跑上前有不妥,连忙跑上去一把拉住幼弟,颇有长姐风范的劝住弟弟。 对自己这个长女,小陈氏一贯放心,当下又不是诓哄孩子的时候,她见到长女拉住了幼子,便嘱咐了一句“看好你的弟弟”,就匆忙回头去看陈氏,握住陈氏的手道:“姑母,您有什么话就和雪芳说罢。”说时看着形容残败的陈氏,想到陈氏以往的维护,心里只觉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唯知道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张家,她要借此交好魏康。 心念到此,对陈氏不觉越发下细起来。 陈氏却一反先前的急切,不再执着要见小陈氏,她怔怔地看着屋中的姐弟两。 小陈氏的一双儿女正在屋中争执,幼子自小受到家中父母兄姐宠爱,哪里会听长姐的劝住,尤其当乳娘也过来阻止,他也愈发挣扎地朝向小陈氏,一声又一声哭喊着“母亲”。 陈氏就看着这样一幕,看着男童被乳母强行抱着,看着男童撕心裂肺地呼唤“母亲”,何其相似地一幕,何其——思绪倏然而止,陈氏突然一把挥开小陈氏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小男童挣扎过去,“康儿,康儿……”声音急切,全然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呼唤。 魏康大震,不及众人反应间,他一把抓住急于下床的陈氏,声音紧迫道:“母亲,您叫我什么!?” 陈氏俨然已失去神智,她猛地大叫一声,恐惧地摇头摆脑,“不,康儿,原谅母亲,原谅我,我真的没办法……不用你引开其他人,表哥他就无法顺利逃回京城……我已经对不起他了,不能再让他因我殒命啊!康儿,我真的去找过你,找过你!”感到手上的制力松懈,她骤然抽回手,抱着头惊惶往床内缩去,惊声大叫,“为什么,表哥都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取他性命!孽种,都是孽种!” 陈氏一面恶声怒骂,一面向空中挥斥双手,眼底是无尽的恨意,“孽种,魏光雄的孩子都是孽种!雪芳,我要雪芳!”她突然爬在床上,向小陈氏的女儿不断伸手,“我的女儿——” 喊出最后一句,声音戛然而止,陈氏浑身僵住,继而猛地一僵。 魏康看出陈氏不对劲,连忙阔步上前,一把扶住陈氏,转头怒叫张大夫,“快,看太夫人怎么了!” 尾音未落,只感怀中的陈氏一重,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般直往下垂,感觉不到丝毫生息。 魏康神色一滞,缓缓转头,一言不发地扶着陈氏躺下,默然凝望。 一屋子人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般,都不置一词地望着床前,屋子里只有小儿哇哇的哭声。 张大夫深叹了一声,上前探了探陈氏的脉息,随即退后一步,深深地跪伏下去,“太夫人寿终正寝了! **** Ps:这章不多,晚上一更3k。再次对这几天的没更新,表示不好意思。话说俺从昨天到今天已经收到我两位可爱的编辑口诛笔伐了!深深痛斥了!后面会用更新忏悔滴~~~RS 9月10日的第二更 25个月饼,还有大家这几天投的粉红票,看见这些我太无颜见大家了。 下面要说的我都觉得是借口,可是真实发生。 这三天真的请了没上班,可连吃了2天泡面,昨晚8点多受不了了,去买米饭吃,还冒着大暴雨!!!结果一个小时后回家,家里没电了!!!卧槽,真的要骂人了,没关电脑出门,回家,笔记本都没电!家里黑漆漆的,一晚上都靠手机的电筒开灯睡得,今早第一件事就是拿电卡买电! 真的超级无语,啥都不说了,大家下午见,我补更去了。C 第一百十九章 双剑 元熙十六年,也许真是一个不利的流年。 子时未过,陈氏终归在魏康上承圣旨回归的这日撒手人寰了。 无论魏康掌权,还是魏湛掌权,陈氏都是当之无愧的太夫人,河西七州最尊贵的女人。大周又是以孝治天下,且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即使陈氏道出一个又一个今天秘辛,死者为大,父母为尊。 如此之下,院里院外都立马了人,个个脸上都带着哀泣,仿佛只记得哭的份了,完全忘了陈氏那些话。 听着不断传来的凄然哭声传来,孔颜知道这是又一次粉饰太平,陈氏今日的话虽有些颠三倒四,却清楚地道明了一切。 原来陈氏竟是再醮之妇,并与表兄前夫孕有一女,取名雪芳。 陈氏怨恨魏光雄的强娶,更怨恨他取了前夫性命,她在仇恨中生活了整整三十年,所有她对魏光雄的孩子冷淡漠视,即使这也是她的孩子! 那一句“魏光雄的孩子都是孽种”仍犹言在耳,加以临终前心心念念地唯有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完全没有提及往日最疼爱的小儿子魏湛,只怕在陈氏心里只有“雪芳”这个女儿罢。 不对! 思绪到此,孔颜蓦地抬头,看向一动不动僵直躺在床上的陈氏。 若陈氏不将魏湛当儿子看,又为何不余遗力的为魏湛争夺大权? 魏湛比魏康小了近六岁的样子,正好是陈氏欲和前夫私奔那年怀上,难道魏湛不是魏家人……!? 惊骇的念头划过脑海,孔颜立马摇头否决。 不可能,大户人家血脉不可混淆,魏光雄绝不可能为他人养儿子! 否决了这个念头,孔颜百思不得其解的流转目光,逐一掠过跪着的一屋子众人。 魏成的背后有岳家付家,如今是支持魏康的;魏湛的背后是岳家李家,毫无疑问是支持魏湛,不过其中被魏康策反了一部分。如是,虽然付、李两家势均力敌,但李家已然分出两派,其中一派支持魏康,且魏康已是朝廷认可的河西节度使,显然现在魏康是稳胜于魏湛。 不过,陈氏在魏光雄七七未过之前突然殇逝,还是在魏康正式承位这日,分明给魏康按了一个弑父夺权的恶名,让魏湛又有了与之相争之力。 此外,因着魏康有弑父夺权的嫌疑,并且才初掌河西,魏湛身后又有李家扶持,岂不是明知魏湛是个威胁,也不能动他!?一如满月礼那日,她和王大皆知魏湛一直是魏康继承节度使之位的最大隐患,却仍只能将他限制在郊外军营中,而不能有其他定罪之举! 如此层层下来,魏康三兄弟迟早要为节度使之位争斗起来,付、李两家到时也必将加入争夺! 均是势均力敌,这样生死争斗,必然两败俱伤,河西大乱! 呼—— 孔颜倒吸口凉气,目光不经意瞥见跪在左侧的小陈氏,当下一个念头未去,陡然再生一念。 常言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小陈氏的夫家张氏一族,乃付、李两家之外的第三大家族,若魏康三兄弟争斗头破血流,李、付两家也跟着元气大伤,那么不是就只剩小陈氏的夫家了么!? 而且魏家一夸,陈氏一族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陈继祖不堪大用,小陈氏不就是最——脑中思绪猛然一断,已不用再想下去,最终的念头已注满脑海——陈氏之所以不余遗力的扶持魏湛,就是为了让魏康兄弟内斗,让小陈氏夫家上位! 此念生出,孔颜一呆,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可也许越是难以置信,或不愿相信,就越发觉得正是如此。 孔颜后颈忽然泛起一阵凉意,只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天大阴谋当中,她甚至还因此联想到那次路险下嫁。她依稀记得前世,父亲、孔家乃至定国公府蒋家因为路险之事,对河西一直多有为难。这般,她是否可以想做陈氏就是想河西内忧外患,毕竟只有大乱才能重新洗牌上位。 到底是过惯了山中的清闲日子,孔颜下意识地无法相信自己这一刻的种种猜测,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打住思绪,然后向躺在床上的陈氏看去,不免看到立在一旁的魏康,不由想到魏康身上的伤势,思绪再一次绕了绕——魏康路上屡次收袭,可谓九死一生,无论魏湛是否让动手之人,他都是最大的受益者,和魏康已然是不死不休的死局。 若魏康遇袭丧命,无法顺利回到凉州,那么正因为魏湛是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袭击魏康的最大嫌疑人。 背负这样的罪名继承节度使之位,又太过年轻,在军中并无自己势力,多仰仗岳家李家的势力支持,如此即使成功上位,只怕只会与付、李两家成三角之势,到时必定又是一番争斗。 这样岂不是和现在的情形一样了!? 心不由己地想到这里,孔颜的脸色白了一白。 跪在一旁的英子见状,以为孔颜抱着天佑乏力了,忙捂着手上的绢帕小声道:“夫人,您可是抱小公子乏了,让奴婢来罢。” 孔颜闻声回神,低头看向哭累小憩的天佑,她心下默了一默,心肠却一分一分冷硬起来,让因种种严峻形势生出的忧切消弭,她侧首向英子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与众人一起为陈氏哀泣起来。 后面与所想的一样,魏湛终于在子时赶了过去,见到的自然只有陈氏的遗体。 即使已为陈氏重新梳妆了,换上二品命妇的大妆,陈氏苍老的神态仍然难以掩盖,何况来时的路上已然知道陈氏今日的自戕之举,魏湛如何肯轻易作罢,只当魏康是弑母的仇人,有着血海深仇,更将未能见到陈氏最后一面归咎于魏康禁锢之上。 然而,既然依稀察觉陈氏的意图,当今之计自然也必须纵容魏湛的不当行举。 魏康应是也有所察觉,是夜在魏湛的大闹正院之下,他如一个包容胞弟的兄长般,将魏湛的一切的犯上举动都视为少年心性,一时不能接受父母先后殇逝之故,命王大将之暂时送到三房的院子,等魏湛情绪稳定后在出席陈氏的丧事。 见魏康这样一番安排,心知魏康心中必有成算,又自知于此事上帮不上忙,但毫无疑问她和他还有天佑,只能共同进退,遂除了为陈氏哭灵以外,便是全心处理陈氏的丧事,务必将一切流言蜚语尽量压下。 **** ps:不知道说什么了,觉得自己什么都处理不好,不想这几个月心血付诸一旦,中秋前我隐约察觉到了,就尽量的退让,这几天我更是不露面!结果一点不像妈妈说的吃亏就是占便宜!真的,如果和人合伙做事,尤其是异性合伙,最好都是有对象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全部围绕男朋友不工作的女滴,特别没安全感,只要男朋友身边出现一个女的,而且是工作不得不接触,就胡思乱想,无中生有!现在有点胡言乱语,都不知道这章怎么出来的,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人当面说!太可笑了,没想到人生第一次拼搏,会以这样的原因结束。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连回头草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天啦!你当宝,可我当草啊,在我眼里连性别都没!一口气下不来,我不晓得冲动不,但必须散伙!真太不可思议了! ****RS 10月13日正常更 12日没更成,不晓得解释什么,对许诺也不多说了,明天无论如何要彻底正常下来。 深更半夜,道个歉吧,深深鞠躬。 我都不敢看评论,直接从主站进的后台。C 第一百二十章 紧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做了严密的防范,不让一丝流言传出去,但是陈氏的意外猝死,给了所有人无尽臆测。 其一,陈氏猝死于自戕,坚守魏光雄遗志,用生命宣告魏康并非继承人。 其二,陈氏猝死于被害,欲揭发魏康并非继承人,却以生命为代价永远沉默下去。 无论倾向哪种看法,都清楚地表明一点,魏康并非魏光雄属意的继承人。 然而,魏康声势浩荡的回归就任还历历在目,在一切没有明朗化之前,众人都有志一同的保持了沉默。 也在这异样的沉默之下,迎来了魏光雄的最后一个烧七,陈氏也在头七后出殡了。 子以母贵,魏康三兄弟都乃陈氏所出,陈氏对前夫的念念不忘,以及她因此的所作所为,不仅是陈氏堪被休除的罪证,更是与魏康三兄弟息息相关。 也许出于此处的考量,也许终归“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对于陈氏临终前的种种言行,难以罄书的罪责,魏康对此事缄默再三,仿佛从未发生过般,甚至对小陈氏极有可能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姐也只做不知。 正如陈氏所想,生身之母的身份,可以让有恃无恐,哪怕是失去理智做了更为疯狂之事,她依旧会被原谅。 但饶是机关算尽,仍有漏洞可拾捡。 在陈氏道出了三十多年的怨恨后,魏湛底气不足了。 同为魏光雄的儿子,陈氏为何只怨恨魏康与魏成,而不怨恨他? 给予了自己无尽偏宠的母亲,却怨恨这个家,背叛他的父亲,心境如何同前? 甚至于得知素来交好的表姐小陈氏,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亲姐姐时,又能平静得了么? 当被授意得知陈氏临终之言后,犹如困兽愤怒的魏湛如在三九天浇了冰水,从里到外彻底地冷静了,或者是彻底地被击懵了。不过到底是节度使府的嫡出公子,诚然不足二十弱冠之年,也能做出最有利的反应。 如是,陈氏出殡那日,魏湛终是服软,与魏成、魏康一起送陈氏风光下葬,选择了一起隐瞒陈氏自戕的种种。 既然选择不再追究陈氏的罪,陈氏下葬的地方自然在魏家祖坟,而且是与魏光雄一起合葬了——这一次不论是魏康,还是一向孝顺的魏成,又或是被陈氏偏宠长大的魏湛,甚至于陈氏至死也心心念念的小陈氏,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陈氏临终也不忘的怨恨,陈氏只能是魏光雄相濡以沫三十余年的妻子,受人敬重的前任河西节度使夫人,以及现任河西节度使的生身之母。 终其一生,即使死亡,陈氏依然摆脱不了魏光雄之妻,魏成、魏湛、魏康之母的名讳。 这样怨了一生,恨了一生,更痛了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墓碑上陈氏被落下的名位,孔颜不明白,也不知道陈氏时至今日可有过后悔? 人死如灯灭,陈氏的一切已无需探究,孔颜转头看向昂立于河西官员命妇之前的魏康。 麻衣白布,长身玉立,万众臣服。 孔颜敛下欲回头俯瞰陵墓石阶下的众人,目光重新看向陈氏的墓碑。 大局已定,已无回天之力,何不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非要鱼死网破,只会害人伤己。 对于陈氏的一生与结局,孔颜如是作想。 念毕,陈氏的丧礼在极尽地哀荣中落下帷幕,河西局势也在魏湛平和出席丧礼之下,呈现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财帛动人心,合乎这权势?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眼下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夕,他们在等待魏湛及其势力以陈氏的猝死为由反扑,或是等待魏康抢在这之前先下手为强的铲除威胁。然而,接下来却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元熙十六年八月十五日,陈氏的七七未过,中秋却不期而至。 家宴上,魏湛携两房妻大方出现,与两位兄长畅谈。 孔欣宴会晕倒,被诊查出怀有三个多月身孕,因接连的丧事奔波未予察觉。 魏康大喜,宴上称道魏家后继有人,并教诲其弟魏湛当担起为父之责、魏家男儿之责,俨然有重用魏湛之意。 元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陈氏的末七次日,魏湛官复原职。又十日,魏湛升迁为魏康原职都虞候,李燕飞幼弟升迁至魏湛原职。这一番调动明显为魏湛培养势力,助其在军中立足,大有一派兄弟齐心之势。 与此同时,陈氏与魏光雄夫妻情深,愿与其“生同衾、死同椁”的流言一夕之间传遍整个河西。 如此之下,魏康弑父害母夺权的非议逐渐平息。 且不论有心人是否真就此作罢了,魏康在河西的统治终于暂稳下来。 而这一切妥当之余,天已不觉到了九月末。 秋老虎过去,一场夜雨后,寒霜陡然而至。 秋似乎一夜而逝,天地间尽是入冬的萧瑟。 属于西域之地的凉州,再次显出了它与中原不同的地质风貌,白晃晃的日光下是呼啸的西北风,风中还夹杂着粗噶的黄沙,吹在人脸上磨出细微的疼。宝珠以手覆面逃似地小跑进西外间,一拿下手见摸下一脸的黄沙,忍不住嘟嘴埋怨道:“这风真是一年比一年大!”一面说一面摸上脸颊,“粗糙地都快赶上粗麻布了!” 听到宝珠如此感慨,孔颜无奈摇头道:“真是管不住嘴,亏了冯嬷嬷不在。”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在临窗炕下摇着拨浪,逗得婴床上的小东西咧嘴大笑,不时发出咯咯的童稚笑声。 宝珠吐了吐舌头,也意识到这话有嫌弃凉州之意,若是冯嬷嬷在的话,准少不了一番训斥,她乐呵呵地笑道:“冯嬷嬷带英子去忙活后日的暖炉会了,才没闲心管奴婢呢。”话是这样说,人却走到孔颜跟前,屈膝俯身道:“不过奴婢知错了,夫人可别告知了冯嬷嬷!” 宝珠虽有时粗心大意,却从不仗着她偏宠,即使错了也不承认,孔颜便是喜宝珠这一点,不由关切道:“若真是脸上干裂的很,晚上睡前就别贪懒,打一盆水搁在床边,总归能好点。” 宝珠嘻嘻一笑,算是应承了孔颜的话,这便话锋一转,另外闲话道:“夫人,后日的暖炉会虽然一切从简,可到底是您头次以节度使夫人的名头主持宴会,您可紧张?” **** ps:无颜对大家,也就无言多说啥,先这些更新吧。。 ****RS 9月17日双更 亲爱滴们,16号的没写出来,17号补出来,下午4点之前一章,晚上12点左右一更。 这次放心,不可能有鸽子。 话说,都不敢看评论,只见收藏在掉,是都在弃文了么? 晚安,明下午第一更见。C 怎么这么快4点了,第一更再延迟下下。 17号第一更再延迟两个来小时哈,稍等稍等! (话说真是下午4点后和晚上状态好啊!)C 第一百二一章 取消 尾音未落,却听廊檐下当值的小丫头在素锦门帘外通禀道:“二爷来了。”孔颜陪嫁的人头不多,就十余人的样子,但都是从孔家出来的,行举自不会有差。然,彼时恭敬的声音里却隐含了一丝意外。 魏康十六岁进差始起,在位上已是兢业勤勉,遑论如今贵为一方之主,位大责重,又是初上位的不稳之时,少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从京城回来至今,将近三个月之久,魏康尽乎吃住前衙门,偶尔离开也是去军营,一概衣食住行,也都是孔颜打点妥当后,差人给魏康送去而已。 是以,不说孔颜还能在一些大场合上与魏康见一面,二房一众下人俨然已太久未见他们的男主人。 这时乍一见魏康回来,饶是再被教诲过,也不由一阵讶异。 帘外通禀的小丫头难掩诧异,帘内的孔颜主仆何尝不意外? 而且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康现在回来,就委实反常了,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 一念到此,孔颜随手将拨浪鼓往垂首站立在旁的素娘手上一扔,忙迎上去。 宝珠性子虽不定,但终归是孔家头等侍婢出身,见孔颜迎了上去,她当下疾步抢先,把屋里的帘子挑了起来。 却不等孔颜走出屋子,魏康已阔步走了进来。 他已是位高权重的节度使,在河西无人可出左右,身上高冠士袍,广袖无风而动,一举一动竟已有王者之风。 从去年二月间成婚,至今已有一年半余,见过一身雪亮甲胄、散发肃杀之气的魏康,也见过初授节度使之位、意气风发的魏康,而更多的是一身低调的青袍、刻板而不苟言笑的魏康,如今却是……孔颜怔怔驻足望着魏康,难以置信短短时日之隔,魏康怎会又有了这些变化。 是大权在握的环境促使了魏康改变?还是这以前都是魏康刻意的收敛? 念头划过的一瞬,神智陡然清醒,比起魏康身上带来的变化,当下的形势显然更为重要。 孔颜在当地欠身一礼后,迎上前问道:“二爷,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声音虽极尽镇定自若,却依旧噙了一丝担忧。 听到孔颜这样一问,素娘与宝珠对视一眼,宝珠拘谨屈身请示道:“快晚饭了,奴婢去厨房打点。” 主仆俩自幼一起长大,极有默契,知道宝珠这是要带素娘退下,恐听到不该听到之言,孔颜也不多说的直接罢手。 宝珠同素娘躬身退下,孔颜将魏康让到自己先前的位上,想到婚后与魏康同处之时,他素来不喜底下人服侍,一些事少不得要她动手,于是走到屋中的圆桌前,翻开温着的茶水斟了一杯,给魏康亲手递了过去,她这才在一几之隔的另一头炕上坐下。 益州茶、酒双业发达,孔颜身为益州贵女后人,身边又有冯嬷嬷这个纯粹的益州人,耳濡目染之下,她除了对酒颇有专研外,也素喜饮茶。她的屋中,一年四季从不缺差,尤到秋冬时节,热茶更为孔颜所喜,其身边之人每隔半个时辰便会煎茶换上,宝珠先前进屋便是换了刚煮的热茶。 农历九月末的天气,虽还没有严冬的寒冷,却已沾了几分初冬的肃冷,加以凉州一入秋就西北风狂啸,让人不免感到寒意钻入身体的冷颤。魏康接过刚煮出的热茶,不及饮用,便感阵阵暖意从指间袭来,不由将茶杯送入唇边享用。 一仰之下,茶汤入口,虽无现煎现分的茶汤怡人,却也茶香四溢,一口入喉,只感周身都随之暖活了起来,驱散了西北风吹灌的冷意。魏康舒适地长吁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心似乎也为之松懈了一两分,他放下茶杯,这才注意到孔颜一脸焦心的望着自己。 对上魏康的目光,孔颜再次说道:“二爷,若有急事,您交代就是。” 神色略焦,目含担心,语中更是全然的顺服。 魏康却眸光微敛,看向炕前的婴床,方“恩”了一声道:“取消后日的暖炉会。” 凉州地处西北腹地,乃天气恶劣的苦寒之地,每到了严冬之时,河西七州的百姓常因寒冷和饥饿离世,冬天成了这片土地最难熬的季节。因而比起其他地方,十月元旦开炉取暖成了河西人的头等大事,在这日之前,他们需要准备足够的炭火和食物抵御寒冷饥饿。久而久之之下,十月元旦的暖炉会,不但是一个象征冬日来临的宴会,更兼有祈福熬过冬日饥寒之意。 夫妻一体,妻与夫同尊。 如果已成节度使的魏康是河西这块大地上的男主人,那么身为魏康原配嫡妻的孔颜,就当是这里的女主人。如此,试问除了魏康以外,还有谁比孔颜更有资格为河西百姓祈福? 再没有人,只因孔颜已是河西节度使夫人了。 是以,两日后的暖炉会不仅是河西数十年的惯例,更是孔颜向众人宣告成为新任节度使夫人、成为这块大地上最尊贵女人的象征! 足以可见,这次的暖炉会对孔颜的重要性,甚至为了这一次的暖炉会,冯嬷嬷她们更是日以继夜的忙了半月,只力求在魏光雄和陈氏的丧期避讳下,她第一次主持的暖炉会仍能隆重盛大。 想到冯嬷嬷她们这半月来的辛苦,孔颜听后不由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意外出声,“取消……?” 听到孔颜意外的声音,甚至意外地咦出了声音,魏康薄削的唇角略微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却也让他的目光从儿子稚嫩的脸上移开,瞥向孔颜直接下命道:“不错,取消。” 孔颜心性纤敏,察觉魏康骤然冷厉下的语调,以为魏康想到了为何取消暖炉会之因,心下不悦,她诧异之余,也不多在意,当下点头道:“妾身知道了。”应过一声后道:“正好请帖未发,明日差人去各大府里通禀一声即可,就是远道来此的一些命妇少不得要备礼告歉一下。” 说到这里,不由想到因着她第一次主持暖炉会,除凉州以外的六州命妇尽数前来,若要明日宣告暖炉会取消,必然要在今晚就将远道来此的各大夫人小姐的告歉之礼准备妥当,今夜怕是不得闲了罢! 孔颜蹙眉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冷不丁魏康蓦地道:“不仅今年,往后两年一例取消。” ****RS 9月20日 9月21日,真的,无论如何也要恢复一日3k的正常更新了。 亲们,我知道9月食言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解释什么。 真的,这一月太灰暗了,身边的朋友没一个理解我,都觉得我好好的,无从说起,也不知道说什么,烦躁、暴躁、喝酒、日夜颠倒……浑浑噩噩好几天,前天终于杯具发生了,免疫力降低,疱疹,去了中医院。 这里不多说了,今天把自己生活和工作调整好了,大扫除、静下心、条条款款顺下来了,真的彻底自我梳理好了。 在此,十分抱歉,因个人情绪导致小说没更新,这月还有十天,会用行动给喜欢《君妻》的朋友一个交代的。C 22日一定更 sorry,居然没写出来。 断更几天后,定不下心写。 一个小时推一个小时,一天就这样推完了,天,怎么可能! 刚才找了个夜猫子写文的,要了一个小黑屋软件。 事不过三,从明天起一定每日3千! 天,太对不起了,太不好意思了!C 第一百二二章 要求 往后两年的暖炉会也一例取消? 想到每年的暖炉会其意义之重,且又自三十年前陈氏始办至今,无论出何等大事都未停办一次,哪怕五年前魏母去世也不曾停,孔颜不由再次讶然,“还要再取消两年?”声音微微拔高,惊诧之色明显。 今年是个暖冬,不差两日就入农历十月了,还不见有落雪,不过到底已是这个时节了,天一线一线短,才入申正时分,天色便已有几分晦暗下来,西北风却更厉了,呼——呼——在窗外咆哮,抽打着窗口那株槐树簌簌而动,投下一片摇晃的暗影。 魏康隔着忽明忽暗的树影,看着孔颜如意料般的反应强烈,心绪如常之余却莫名一冷,他的目光亦随之冰冷,薄唇微动,“你有异议?”声音沉缓,不辨喜怒。 异议?怎会。 孔颜脸上的诧异之色缓缓敛下。 除了天潢贵胄,余下祖父母、父母去世,本当为之守孝三年,取消一切声乐当是。 可嫁进魏府这一年多来,尤其是近几月掌事以来,魏家的一切都于她认知违背,处处讲究以尊为主,不说节度使之位特殊无需丁忧,竟然连守孝之礼也不需太过讲究,凭各自心意即可。 如今魏康提议取消这后三年的暖炉会,分明是有为父母守孝之意,在她的认知里,身为人子人媳,理当如此。 而且如果魏康真有心守孝三年,则这三年内便不会有纳妾之事,等魏康有纳妾的意思时,那已是三年后了,即便所纳之妾有幸怀孕,不提男女,天佑那时也有四五岁了,已拉出年纪。当然,若天佑这个嫡长子能与庶子相差十岁最好。 这样一来。她岂会对取消三年的暖炉会有异议。 不过听魏康现在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恐她不甘放弃以正节度使夫人之名的大会,特意来此说服。 一番心思电转间,孔颜已摸清魏康为何突然回来。既然魏康来意与她有益,她又何须反对? 再则,她是当今皇后特予封敕的紫衣命妇,又有魏康唯一的儿子,还是嫡长子,这河西节度使夫人之位已然十拿九稳,晚三年再行节度使夫人之权,享河西七州众命妇拜谒又如何? 孔颜丝毫不在意魏康言语中的冷淡,当下半含半露的道出心中所想道:“身为人子,理当为父母守孝三年。妾身一直这样认为,不过节度使之位非比寻常,不可同普通官僚之家相较,所以妾身至今未对此多言。二爷今日所言,与妾身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一时不免有些意外了。现在二爷提出来了,妾身怎会有异议?”孔颜说话素来文气,语声慢条斯理,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人不禁听之信之,“二爷放心,妾身明日就让人备好帖子和说辞给各位夫人小姐送去。” 话语恳切。没有一丝一毫的推托与委曲求全的不甘。 魏康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孔颜,“你真这样想?” 孔颜一愣,明白过来,扬眉反诘,“二爷以为呢?”恭敬温和的语声不变。眉宇间却陡添一分清傲,带着不自觉地清高与傲冷,用如此神色轻描淡写的吐出这样一句,无怒,无讽。却那样目下无尘,仿佛在无声的问她有必要冠冕堂皇的隐瞒私心么?又或是根本不屑于那宣告新任节度使夫人的暖炉会。 这样无意识露出的语声神态,是何其地相似,都是宁折不弯,她是这样想的。 魏康默然点头,“恩,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孔颜听得一头雾水,但这显然已不重要,今日之话已告一段落,更重要的是魏康难得回一趟内宅,今日之后不知再有这样见面又是何时,以历朝历代新皇登基平稳朝野局势时期来看,多数不下于一年,更甚至蛰伏十年亦有,河西偏远之地自然不能与国相较,但偏以魏康以往对政事的用心,只怕也要忙到明年去了,可记忆中天佑出生至今,魏康似乎还未抱过一次。 若天佑是个女孩倒罢,少几分亲近就少几分。 可天佑却是个男孩,又是生在将门之家,他的成长需要父亲。 看着天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婴床上好奇的瞅着魏康,这是他对陌生人、新事物的样子。 一念触及心扉,比起天佑的成长,不愿向魏康提要求的本意在这一刻不再重要,她俯身抱起天佑道:“佑哥儿再过几日就五个月大了,现在已经能认人了。” 近五个月大的孩子,不仅整个人张开了,不再是红彤彤的一张脸儿了,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五官和喜怒哀乐。也正如孔颜说的已经能认人了,小东西见到平日里最常见到的母亲,立马乐呵呵地咧嘴笑开,两手习惯性地向母亲伸去,等着母亲将自己抱入温暖的怀中。 感到小东西的依赖,孔颜不由温柔一笑,低头在小东西的额头轻轻一吻,这才重新坐回临窗的炕上,与魏康隔着一方炕几继续道:“二爷自从京师回来,一直政务繁忙,与佑哥儿接触的时间不多。妾身便想着二爷如果能有闲时,就请多回一趟府里,与佑哥儿也能多熟识一些。” 说完,想到后宅妇人不少有用孩子为由邀宠之事,并且多是姬妾之流,孔颜不等魏康回应,旋即又补充道:“二爷,您莫误会,妾身是认为男孩长于妇人之手多是不便,才希望佑哥儿能从小与您亲近。所以,妾身并无其他要求,只望二爷午间若有闲暇,就用中饭的空当从前衙回后宅与佑哥儿相处一下即可。”解释清楚,心下一松,却殊不知这番补充之言虽然语声未变,说得字句在理,落入耳中却不免有欲盖弥彰之意。 魏康眼睛微眯,目光深深落在孔颜的身上。 毫无疑问,孔颜是美丽的。 即使出于丧期,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夹袍,乌髻上也仅一只白玉簪,脸上更是不施脂粉,却依旧美得张扬绚烂,一颦一簇都幻人心神。许是又长了一岁,逐渐迈进女子最好的时节,又或是母亲这个身份的转变,如珍珠润泽的光环在身上沉淀,她依稀更加美丽了,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增添了属于女人的柔美。 而就是这样世间少见的美丽佳人,为他诞育子嗣,为他据以力争。 目光微敛,掠过天佑稚嫩的面孔,眼中暖意不觉加深,继而凝向孔颜的眼睛,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会多陪你们母子的。” **** ps:断更是天大的错误!影响写文的节奏,花很大精力连接不上,还不敢上网,不敢上q,汗!!!恢复了,亲爱滴们,明天凌晨12点前,这一章只有2k,但会这一章开始每日正常3k了。最后一句,重新写写的不畅顺,真有点担心大家看的节奏,连接不上了。 ****RO 第一百二三章 缱绻 魏康答应的干脆利落,孔颜反听得脑袋一懵——魏康这分明是认为她在拿孩子邀宠! 一霎明白过来,孔颜立马就要张口解释,却不及出声,已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虽因前世的经历,多少有些心如止水,对男女之情并不知晓,但到底在后宅中长大,不过一个打算开口的空隙,已然从中摸出些后宅相处之道。 此情此境,又是如此地一对一答,若再矢口否认或解释,岂不真成了欲盖弥彰? 再则清者自清,何须多做解释? 念头转圜之间,孔颜已仰脸直视魏康,端正道:“妾身谢过二爷体恤。”言语恭敬有礼,却也疏离客套,娇妻的殷殷期盼瞬间消失殆尽。 魏康目光一凝,瞥过孔颜耳边圆润小巧的红豆,旋即笑了,虽然略显呆板,但终归一心向他,“今晚我会留下来陪你。” 孔颜脑袋嗡的一响,万万没想到她磊落地应承下来,竟在魏康魏康那里坐实了邀宠之心,一时百口莫辩。 魏康只作告知,他不需孔颜回应,随即宽袖一拂,伸出两手,“把孩子给我。” 莫名得了妾室一流的邀宠之名,却又辩驳不得,只会越描越黑,这听得魏康主动揭过这茬,孔颜当下也顺了台阶下去,接过话道:“佑哥儿脾性大,可能会不习惯二爷抱,您仔细些!”一边不放心的交代,一边将天佑从炕几上空递过去,“还有他人小骨头软,二爷抱的时候还要注意抬着后颈。” 小东西要不了几日就有五个月了,看到什么都想伸手摸一下,再让他老实裹在襁褓里自是不肯,早在半月前就准备了小衣,不过眼下一日冷过一日,又不到烧暖炉的日子,担心小东西人小易受寒,身上的小衣比起当季的夹衣厚了不少,穿在身上圆滚滚的一个,动作起来自也跟着束手束脚的笨拙了。不过这些显然挡不住小东西的好奇心,他的身边多是香气袭人的美丽女子,乍一见与周围人截然不同的刚硬男子,不见丝毫人生地将两只胖乎乎的手臂伸了过去,口里也兴奋地“哦——哦——”叫着。 这又是主动伸手,又是兴奋的叫着,哪里来得认生了,明显是欢喜得不住。 孔颜愕然,怔怔看着儿子蹦向魏康,忘了说话。 魏康亦是一怔,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旋即却是志得意满一笑,一把抱住天佑,向孔颜点头道:“孩子教得很好。” 孔颜回神,看着眼前一派父子天伦的景象,尤是儿子对魏康露出的喜爱,她勉强笑了笑道:“二爷谬赞,妾身并未教过什么。”可就这没教过什么,却还这样的亲近,孔颜有些不甘的抿了抿唇,言不由衷道:“佑哥儿亲近二爷,想来是父子天性罢。” 无论是因平常教导过,还真是父子天性之故,又或二者皆有,魏康都是满意,对于孔颜的话自笑而不语,算是赞同乐父子天性这话。 孔颜虽然希望父子二人能够多些亲近,可眼睁睁看着自己悉心照顾了近五月的儿子,头次和父亲亲近,便如此地欢喜,甚至连一向不认生人的习惯也不见了,心里多少有些吃味,不由抿唇提醒道:“光注意后颈不行,脊背也要留心了,还有……” “我会抱孩子。”话未说完,魏康骤然抬头,淡淡打断。 语气从容平缓,神色似看明一切,不由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孔颜耳垂连脸颊一起微微泛红。 “二爷,还要茶么?” 又得儿子喜欢,又会抱孩子,还有何可置喙? 语塞之下,孔颜下意识为了掩饰自己的颇为可笑的心思,竟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样一句。 不过不管恰当与否,总送借着起身取茶背过了身子,不让魏康发现她的窘境。 拿着魏康用过的空杯子,默默往杯中注入茶,眉头却是越蹙越紧。 还是这样,处处拘禁,远没有她一个人时来的自在,以致不时的失态心郁。 看来即使有了孩子,也仍是相处得不惯。 幸好魏康素来公事繁忙,男子也没有大白日常和夫人同处后院的,加之魏康如今已贵为节度使,单独收拾出一个起居室也是迟早的事,到时相处的时间只少不多,想来今日这般处处不得劲也就少了。 想到这些,孔颜舒心一笑,手上却蓦地一紧。 “溢出来了。”听到茶水滴答溢出之声,抬头却见孔颜犹自不觉,显然正在出神之中,起身走去却仍是未觉,魏康眼睛一眯,一手抱住天佑,一手覆上孔颜的手道。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袭来一阵陌生而熟悉的灼热气息,这才惊觉杯中的茶水早已被注满,她却还犹自不知地直往杯中倒茶,而且还被魏康这样提醒。念之手还被魏康握着,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力量与灼热,她莫名地一阵惊慌,手似被灼伤了一般迅速抽出,却不防动作太大,手中的茶壶一个不防打翻在桌,壶中的茶水汩汩流地流出,霎时一片狼藉。 孔颜愣住,旋即咬唇,她从未这样失态过。 凝眸却见魏康依旧一派泰然的伫立眼前,带着儿子一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头顿时烧起一把无名火,显然恼羞成怒,不由暗恼果然相处不惯,不然怎么一再失态! 然而,即便恼怒,理智犹存,知道自己多少有迁怒在,她低头敛了敛满腹心绪,深吸口气,抬头道:“二爷,妾身失礼了,这去让人——” 再次一语未了,魏康蓦地打断,“孔氏。” 声音沉缓郑重,是有话对她说。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发烫,孔颜咬唇,告诉自己不可再有失态之处,她让自己尽量从容的迎向魏康。 不想魏康却因此点头道:“这就对了。” 孔颜微愣,不明所以。 魏康与孔颜在屋中的圆桌前相对而立,将孔颜的一切神色尽收眼底,他双手抱着不知为何依然乐呵的儿子,清冷的声音不变道:“你是我的妻子,即使我承袭了节度使之位,你还是我的妻子,不需要因为我的身份顾忌。”说到这里,他目光越发深邃,直往进孔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变得局促,不自在。” 节度使又如何? 即使当今太子,乃至是天子,她亦不会为之尊崇的身份自贬。 孔颜本能地欲以反驳,但最后这句落入耳中,她几乎是一愣,脑中灵光闪过,一切辩驳之言再难出口。 是了,在魏康独处的时候,她变得局促,变得不自在。 却不是因为魏康身份的贵重,而是……思绪正在拨开反常的迷雾,但在魏康深不可测的目光之下,似乎已然回到最初的原点——魏康灵堂出其不意定乾坤。 当时魏湛占据优势,是下一任节度使的不二人选,魏康却不声不响地控制了灵堂,并且名正言顺地夺得了继承权,自那时起,她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知道魏康不是表面上的无争刻板,同时更为他的城府和毅力震惊。 不过那时,她知道自己嫁了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但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她只是加深了忌惮而已,并未有多大的意外。 然后是灵堂难产,因为魏康的不拘泥于世俗,她和孩子得救了。 醒来后虽为对冯嬷嬷她们说什么,可自那一次之后,她再也不能否认魏康堪当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之责。 此后至京师归来,生死与权力交叠,亲眼目睹他三军追随,万民拥护,那样的权势赫赫,却也知这一切的背后尽是血肉铸成,也在这一刻终究明白,她嫁的不仅仅是一个有野心的将门之子,更是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 最后,背负生母怨恨,心中亦是怨恨,却在生母临终前放下所有,是孝!与此之时,联系一年前为救长兄的奋不顾身,这又何尝没有义!? 这一切的一切,不论一个大丈夫,还是一个权臣,都远远无法达到。 念至此处,犹如大梦初醒。 此刻面对的不是父亲那样的温文尔雅的男子,亦不是被蒋墨之那样欺世盗名的男子,原来天下的男子真还有这样者,拥有着如同列传记载的名将、英雄、大丈夫一般的特质。 而她,嫁的就是这样一位男子。 “我没想到真有大丈夫,而且还让我遇到了……”念头生出,许是太过震惊,颠覆了前世的执念,颠覆了原以为牢不可破的认知,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 孔颜前世独居在与世无争的茅坪庵山上太久了,今生不足两年的后宅生活却太短了,稍不注意便将一切袒露在面上了,看着孔颜掩饰不住的欣赏,再念及他远去京城期间的全力相护,以及今日的种种不同以往之举,所有都已那样的明显了,魏康心下大震,却不及平息,衷情仰慕之言已再清楚不过的落入耳中。 美人诉衷肠,还是如斯金贵的美人。 女人的爱慕,为他诞育子嗣的女人,他人生中第一个女人。 魏康眸中微动,灼热的目光落在孔颜的脸上,感叹由衷而发,不是作假,她亦不可能在此作假,他岂能无动于衷?合乎这本理所应当。 如是,顺从心意,欲空出一手揽向孔颜,不料怀中的儿子已先一步向他的母亲张手。 娇妻幼儿。 魏康心念一声,径直将儿子交到儿子生母怀中,也是他的女人怀中,然后揽过他的娇妻幼儿,用着一贯清冷而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我知道了,只要你不变心,你永远都是我魏康的妻子,功名路上绝不相弃。” 即使再是懵懂,这样男女情话,又如何不明白? 可是来得太快,尤为反应过来,便重重地砸在耳边,孔颜怔怔抬头,望见的却是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幽潭,不由摇头,要让自己从中醒来,却不及动作,绵绵地细吻落在了额头,烙上了她的心扉…… 天更黑了,神思迷茫。 **** ps:谢谢恶魔堕落天使的粉红支持。 ****RS 第一百二四章 出行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即使这是少有的一年暖冬,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依旧如期而至。 当整个河西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恍然才知又是一月有余。 孔颜自幼畏寒,每当秋冬的时节总是溺床不起,大户之家的女儿多是被娇养的名花,既为名品之花,必然稀有珍贵,需要精心呵护,身为传承久远的孔家小姐,便是继母王氏多不待见,也只能任其畏寒晚起,生生将晨省的时辰推后一个时辰。 然而,在如今上无公婆需要请安的冬日,她却天还未亮便已习惯性地醒来。 隆冬亮得晚,屋子里还未掌灯,乌漆漆一片。 孔颜皱了皱眉,静静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悄无声息,依稀只闻得狂风呼啸之声,可以想见外面是怎样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天生畏寒,不过甫一想到外面的情形,就不禁深深打了一个寒蝉,下意识向暖被里热源缩去。 棉被里真的很暖,却不及舒服地喟叹一声,背上肌肤相亲的触感让孔颜猛地僵直了身体,忆起了昨夜累极睡去,她并未净身更衣。 意识到这里,孔颜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庆幸今日醒得早,能赶在英子她们伺候起身前多少披一件衣裳。 不知时值几许,恐自己这样光|裸着尴尬,孔颜顾不得畏寒,这就要起身穿衣,却才一动作,一阵酸痛传来,她一个不防,身体又僵硬地落入熏软的床褥,下身随之涌出一股不复昨夜粘稠的温热。 昏暗的空间视线不清,感官却变得格外清晰,不容置喙地告知那流出体外的是什么。 孔颜素**洁,这个认知,哪怕早已接受,却无法任其继续存在。 再不顾周身酸乏得厉害,孔颜忙不迭要起身沐浴。 可这一番动作,怎会不扰醒最亲密的枕边人?遑论还是一位出身行伍的枕边人。 如是,只见魏康一个动作,在孔颜不知所以之际,人已被从后牢牢抱住,再是动弹不得。 软玉温香在怀,没有一分一毫的阻隔相近,那一分温软滑腻的触感,唤起昨夜肆意放纵后的舒畅,魏康从喉头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脸深深埋人孔颜的后颈,素来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去哪?” 孔颜委实不习惯清醒时这样毫无遮挡的肌肤相触,她动了动身子,见便是双臂也被魏康臂膀压在无法动弹,她在黑暗中,无声一叹,回应道:“时辰差不多了,二爷也该起了,不然……”一语未完,声音戛然而止。 魏康以脸拂开孔颜散在身后的乌发,粗糙的大掌也不拉下攀上一边丰盈,感到入手之处,满是凝脂般的软滑,沉甸甸地溢满一手,他鼻腔里不禁哼了一声,道:“怎么不说了?” 孔颜深吸口气,感到前胸传来的丝丝疼痛,想到一月前她不得不断了哺喂天佑的事,心下立时又生出一股恼意,加以此刻周身的酸乏和尴尬,她这便要严词拒绝,不想一字未出,魏康已抢先“唔”了一声,在她的耳畔咕哝道:“忘告诉你,今日休沐。”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落下,脸贴着脸,呼吸交缠,密密地吻铺天盖地袭来,一切的拒绝被强势吞没,只能在他灼热的呼吸中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嘤吟声。 这样的声音他不是不明白,却仍旧紧紧地禁锢着她,啃噬着那细腻的肌肤,强占那温软的所在。 孔颜却是不明白了,甚至有些不确定,这个在自己身上极尽肆虐之能,掀起一波波旖旎的男人真的是魏康么? 清冷寡言,心肠冷硬,乃至心狠到不惜让自己屡次喋血夺权,连着那样的刀伤也可以无所谓的忍耐。 可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灼热的一面,难道再是铮铮铁骨的大丈夫遇到女|色也无——“唔!”胡乱的心绪倏然断裂,一声含糊的低呼溢出殷红的双唇。 他,弄疼她了。 一年多未经情事的身子,并不能因为这一月来的肌肤相亲改变多少,孔颜让这疼痛唤醒了一丝清明,她迷蒙地睁开眼睛。 屋子里有些许光亮了,青麻的天光从外间的窗口逶迤进来,让她眼里那一丝疼痛隐约可见。 魏康却恍若未闻,更恍若未见,只是用一种无可抑制的爆发力将怀中娇媚的人儿整个吞噬殆尽。 就这样,最后的一丝清明也陷入寻觅不得。 女情男欲,道不清,诉不明,个中滋味见他怎地说。 芙蓉帐里鸳鸯枕,*宵苦短日高起。 再次睁眼醒来,天已经大亮了,魏康也早不在屋子里,窸窸窣窣地水声从右墙边的净房传来。 英子捧着浴袍在床边侍立,见孔颜睁眼醒来,想到孔颜晚起的原因,到底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脸上不觉红了一红,口中倒还镇定了下来,笑道:“夫人可醒了!” 主仆自幼相处,又有前世多出的十二年,如同英子知晓孔颜的一切喜好,孔颜更是对英子知之甚深,即使几不可见的细微变化,她也将之收在眼底,不由头疼地揉了揉额际,对一月多前提出让魏康多陪天佑的事隐隐生出一丝悔意。不过,虽有如此之感,心心念念地依然是那小东西,开口便是对孩子的担心,“什么时辰了?佑哥儿该醒了很久罢。”说着在被褥里披上英子递来的浴袍,眉头也随着身上传来的阵阵酸乏紧蹙,“他平日一醒来就要见我的,今儿没看见,可是吵闹了?” 英子撩起锦帐,一面搀扶起已披上浴袍的孔颜,一面笑禀道:“夫人别担心,素娘照顾小公子好得很,虽然等小公子填饱了肚子,不见夫人时吵闹了几句,奴婢们眼看诓哄不住时,哪知二爷过来了。真是父子天性来着,小公子先是不认二爷的诓哄,不想二爷将小公子往屋外一抱,小公子立马就不哭闹了。”说着忽而扑哧一笑,“奴婢真没想到二爷这般会带孩子,您不知道,宝珠看着二爷将小公子哄住时,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是可惜,二爷素来忙碌,这好几个月了,就今儿才休沐一日,下次休沐还不知是几时呢!”说完顿了一顿,撩开净房的锦帘,伺候孔颜进屋道:“若能多相处些时候,二爷也能对小公子多上些心,到时就算——” 犹言未完,待见净房里备沐浴汤水的侍婢向过走来,英子话语随之阻止,然有些话却是不言而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利如此,合乎权? 权利,总是有令人趋之若鹜的魔力。 即便连续三年的暖炉会取消,也并未让逐利的人停下步伐。 只因河西之人众所周知,节度使无需同普通官员般守孝制。 民间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魏康身为将门子弟,更是以军治民的节度使,血脉相连的兄弟、子嗣必不可缺。 然,魏家根基不深,仅有的兄弟的一残缺一不和,即使膝下有嫡长子,却不过一襁褓幼儿,也仅仅是一滴血脉。 如此形势之下,子嗣尤为重要,不只是其自身的血脉传承,更是节度使之位的牢而不破。再加以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即使再隐秘,孔颜难产伤身的秘辛也已传遍河西各大官僚府邸——两者相济,魏康纳妾势在必行,更因为子以母贵,妾室出身只高不低,方能在嫡长子万一意外之下不断传承——而这一切已然非魏家家事,而是关系河西局势稳定的政事。 面对这样不得不接受贵妾贵子的局面,英子她们如何不忧,如何不时时警醒。 孔颜心下明白,想到近来蠢蠢欲动的各大府邸,甚至于连付氏也私下找过她,与其让魏康接受手下供给的人选,不如她提前选上性子软绵好拿捏的入府。 念及这些,不由轻叹,果真一开始是她想简单了。 馨香兰汤,香樨琼脂,周身的酸乏为之松缓,孔颜松开轻蹙的眉宇,不再让当下的形势困扰,昨夜今晨的数次缠绵,委实耗尽了她的精神,现在多想也是平添烦劳,不如先濯净这一身尘垢。 放下心思,沐浴净身,确实能极快地消除疲乏,让精神为之一爽。 孔颜不由微笑,只是看到冯嬷嬷让婢女准备的衣物,忍不住再次皱眉。 一共三件挑选,虽然都顾忌了丧期皆为素色,却是无一件不是用银线绣了通身暗纹,精致华丽,不下于出席宴会所穿,哪里是家常的便衣。 孔颜是冯嬷嬷从小看着长大,见孔颜这般神情,哪里不知孔颜所想,她看了一眼捧盘里的三件华裳,一贯严肃的眼中漾出浓浓的笑意,“这可不是因为二爷今日难得休沐在府之故,是老奴听二爷吩咐一会要携夫人和小公子去鸠摩罗什寺,想着去了少不得要拜谒云海大师一面,这不隆着一些怎行!” “夫人您看着间如何?”一件月白银牡丹长袍在冯嬷嬷手中展开。 **** Ps:谢谢了了轻烟的粉红支持,以及aa糖果aa、vivian_wqy、书友140904081238610、Sih-Han、Kinka的打赏。 ****RS 第一百二五章 示好 女人爱美,美丽的女人犹是,华服美裳就是女人美丽的利器。 孔颜并无例外,她喜欢鲜花着锦,爱慕华服美裳,而这些本自她出生的一刻便存在着。 冬日,万木凋零,寂静无声,绚烂的色彩是突出美丽的最好装饰,是以在冬日里,孔颜的衣衫多是各式各样的红。 如今丧期之中,与外面皑皑白雪最契合的红衣显然不合时宜,然素净的颜色只会被满目白雪堙没,牡丹花中之花,素有国色天香的美誉,用银丝在素净衣裳上满绣千姿百态的艳丽牡丹,无疑是唯一避免沦为一片雪色的选择。 德言工容不仅是为妇准则,女子也当如此,其中容不止是为讨夫君欢心,更是为女子本应具备。 孔颜如是认为,当得知要拜谒鸠摩罗什寺的云海大师,她不假思索地应了冯嬷嬷的选择,并敛下急于见儿子的心思仔细梳妆了一翻,方去院子里来寻父子两。 甫一出屋子,烈烈地北风立时刮着落雪迎面扑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想到魏康从她沐浴起就抱了儿子到外面,孔颜不由担心孩子小受了冻,一时愈发急于见到儿子。 昨日落了一宿的雪,到这会儿也不见停,不止院坝里积了雪,廊庑上也被风吹了薄薄的一层白,再天寒地冻的一冻,竟是结了层霜,走起来十分打滑,李嬷嬷就正指挥着粗使丫头在廊庑上铲霜,看见孔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却找过辰时了还不见厨房送吃食过去,心里已猜到孔颜心念着小公子,于是上前屈膝行了一个礼,道:“夫人起来了,二爷正带着小公子在后面的院子里。” 孔颜急匆匆下廊庑的步子一顿,精修细描的娥眉微微蹙了起来,“怎么去后……”话没说完。见到躬身立在跟前的李嬷嬷,她止了话,接过了英子递来的鹤氅披上,转身径直向北屋后的第二进院子过去。 二房的院子是个二进院子。不过笼共只用了第一进的院子,后面第二进差不多是一片荒地,不过北屋两间。 孔颜嫁进魏府的第一天,就有了将第二进半亩大的园子收拾出来,可惜才嫁不久,先是父亲孔墨回京,接着又去沙州侍疾,等到回来有闲心侍弄一下,却又有孕在身,然后魏光雄遇刺。与陈氏先后离逝,她这个儿媳妇,显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大兴土木,以致二房第二进的空院子里,至今还是一片荒芜。 可正是因着这一片荒芜。四下连个遮风的地也没。 孔颜的眉头越皱越紧,带着英子穿过连接前后两进院子的穿堂,远远就见北房的廊庑下,王大正冒着风雪打拳,魏康则抱着天佑立在廊庑上观看。 魏康与孔颜过来的地方正面相对,一眼就看见孔颜主仆,等到孔颜沿着右面的抄手游廊走过来。他已将孔颜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一件莲青素面鹤氅外罩在身,在不时刮来寒风中翻飞寸许,落出一抹月白,走动间又似掠过一道银光,正不明凝目看去之际。却见银色的牡丹在风中浮动,待欲看个仔细,已让外罩的莲青鹤氅掩住,入目只是一片曳地的素面莲青,松松落落地笼着。这样一一看来只觉那样的风韵楚楚。 却再是风姿卓绝的一身,也不及鲜活的一个美人。 似雪的皓白莹润,却胜皓雪三分红,方知白里透红原是这样,怪乎冬日赏雪需有红梅衬。 如此望之,便知隐藏在鹤氅下的人儿,端是水沉为骨玉为肌。 也确实是一身如上好的羊脂玉般,软滑温腻,令人难以释手。 魏康手指微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不久之前的柔软余温,目光却依旧盯着徐徐走来的人儿。 乌发如墨,如云盘亘,一只白玉如意簪斜插其间,一黑一白本是分外清冷,却泛动着润泽的珠光,衬着一张银盘儿的脸,一张明艳端方的脸孔,偏生又是黛眉含烟,水眸带雾,在以为是绝艳的牡丹之余眼波流转出夏莲的清新。 世间美人有万千,的美人,端方大气的美人,清新脱俗的美人,娇柔温婉的美人,美人之美难以尽诉,然当各色之美融为其一……魏康瞳孔微缩,目光熠熠如芒,让太多事物占据而早已备遗忘的京城第一美人封号在脑海掠过,他几不可见地一怔,继而想到这样的美人为他诞育子嗣,更一心一意地倾慕着他任由作为,目中的锋芒渐渐散去,只是凝视道:“起来了?原以为你还要一会。”说着突然一顿,皱眉问道:“你没进食?”一语出口,不等孔颜回应,目光已扫向一旁。 英子心头猛地一跳,顾不得廊庑上的冻霜,当下额头叩地,“奴婢该死!” 不解释直接请罪,再联系出门前英子一再让她先进食,还有什么不清楚? 孔颜想到魏康一向对下人严厉,恐英子会为此受惩戒,也顾不得心下不快魏康携了天佑在外吹风,这便在屈膝见礼后立马相护道:“二爷,不怪英子,是妾身担心佑哥儿才——” “天佑若在,你根本无法进食。”不等孔颜说完,魏康已径直打断。 心中挂念儿子,本就为魏康带了儿子出来吹冷风不快,又被魏康冷冰冰的截住了话,无疑火上浇油,正要以孩子太小不宜久待室外为由反驳一句,不想魏康竟然道出这样一句,孔颜微怔。 天佑自满了六个多月大的时候,乳牙仿佛一夕之间冒了出来般。 不知可是开始长乳牙了,再用了些ru汁外的食物,小东西越发壮实了,精神气儿十足,认人的眼力劲自然跟着见涨,又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在孔颜整日“母亲”、“娘”不厌其烦的灌输下,一声两声含糊不清的“啊——嬢——”从小嘴里叫了出来,让孔颜好不欣喜。 孩子又最是敏/感,察觉孔颜听后的喜欢,每每听了就将他抱在怀里吻个不停,孩子的世界也是单纯。这样的互动仿佛游戏般好玩,一来一往如何不“啊——嬢——啊——嬢——”叫得欢唱,引着母亲非抱不可。这样一来,孔颜手抱着正是好动的孩子。又如何能安静进食? 想到儿子近旬日来养成的习惯,对于魏康的话孔颜一时语塞。 小东西却没有他母亲的困扰,一早醒来不见最近人的不安虽让外面的世界转移了注意力,可这一见到了,所有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想起,小东西双手一伸,这就向孔颜蹦去,嘴里也不听地丫丫大叫,“啊——嬢——啊——嬢——” 孔颜本就担心孩子受了冻,此时再听这一声声呼唤。心心念念都到了小东西身上,忙上前抱过一早没见的儿子,紧接着就是碰脸摸手,感到小东西脸上虽有些凉,但是手心却是暖湿湿的。估计到没有冻着,心下这才一松,在儿子白嫩的小脸上轻轻一吻。 魏康挥手让王大退下,默默地看着孔颜一番动作,见孔颜脸上神色松懈了下来,知道她有多余的心思了,遂罢手道:“既然都看见了。也没什么好避了,让乳娘带一会天佑,你进些吃食,我们才好去鸠摩罗什寺。”说完瞥向仍匍匐在地的英子,吩咐道:“把这里北屋的火熄了,再安排人收拾一下。” 英子心细如发。听到魏康只是吩咐事情,知道不会再追究没劝住孔颜进食的事,当下如蒙大赦,应声而去。 孔颜看着英子快步走入魏康身后的屋子时,才发现屋子当中放着火盆。一刹明白了过来,不由想起自己来时对魏康的不满,目光一时就停在了屋子里的火盆上。 魏康眉头却为之一皱,正要兀自下令,风息骤然聚力,刮了一地落雪纷飞而来,孔颜忙掸开鹤氅,将天佑小心护在其下,白净的脸上却一个避之不及落了一脸雪霰子,他薄唇一抿,再出口生话锋已然一转,另道:“时辰不早了,不宜再多做耽搁,我只有今日得闲,可以带你和天佑去拜谒云海大师。” 清冷的声线不变,却显然多了一分耐心,孔颜听得心下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眨了眨眼睛,一边让眼睫上的落雪滑落,一边就了为何要去鸠摩罗什寺问道:“二爷,怎么突然决定要去拜谒云海大师,可是邀请云海大师祈福?” 魏康看着孔颜轻请煽动的眼睫,他“恩”了一声,算作回应。 孔颜却再次听得诧异连连,时人信佛,可在她的印象之中,魏康并非信佛中人,不然也不会断了魏府每月拨给鸠摩罗什寺的香火供给,念及此处,不由又一次想到魏康上月下令河西七州所有寺庙拿出今年所收信徒供奉赈灾,脑中灵光一闪。 佛教信徒向寺庙捐赠之物,乃以恕他们今生所犯罪恶,以求往生后减轻将受之罪。 人有七情六欲,红尘俗世一生,又如何不沾凡尘? 落尘有罪,富贵权势中人孽障犹甚。 如是,当今大户之家多数年年捐赠寺庙。 虽说我佛慈悲,捐赠之物乃救济今年的灾荒,也算为信徒做了功德,但魏康此举未免过于强势,有逼迫僧侣之意。而时下信徒众多,僧侣权势之重又不下于土豪劣绅,难免会有不利魏康之言传出。 魏康一直以来忙碌非常,就是近一月也多是在起更时分才回来,今日却突然休沐带她母子去河西的佛教圣地鸠摩罗什寺,难道是为了向僧侣及尽乎囊括全河西民众的信徒示好? 念头闪过,魏康已揽过她的肩膀向屋子回去,“你抱住天佑,注意脚下打滑。” 天佑? 低头看着小东西乐呵呵的笑脸,孔颜摇头一笑。 罢了,如今荣辱一共,既然需要如此,她就随之去一趟,做一个虔诚的信徒。 **** ps:不好意思这么晚,我也困死了!另外魏康不是示好啊! 谢谢防风通圣散、了了如烟、guo的粉红支持。 ****RO 27日更新延迟几个小时,大约凌晨后 亲爱的,27日的更新要延迟到凌晨后了,十分不好意思,不过28号的会很早和大家见的。 题外话,亲爱的,大家看了没?赵薇演的! 呃,说远了了,今天真抱歉,凌晨后才能更新出来了。C 第一百二六章 简单进食后,已是巳时了。 幸在凉州城大,早在数百年前,匈奴初建城时,已有南北七里、东西三里的规模,经晋、隋、唐、乃至如今大周数代王朝更迭,作为河西走廊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又一直处于河西的都会之城,其城之大足以可见。是以,鸠摩罗什寺并不远,就在城北中心区域。 其实,因为佛教乃从西域传入中原,凉州作为丝绸之路的咽喉,自为佛光西来的必经之处,佛教极为兴盛,城内闻名遐迩的古刹自然不会只有一处,在城东还有大云寺、清应寺等古刹,更不必提一些修建不久的小寺。加以前朝唐玄宗曾特派玄奘法师去西域取经,对佛教可谓推崇备至,而今大周沿袭前制,佛教也随之益发兴盛,至今一小有盛名的寺庙所拥土地,即便当地的百年望族也不过堪与之相较。如此雄厚财力,又受民众信仰,并受朝廷重视,寺庙自然不会坐落在偏僻之地。 魏康行事素来低调,今日所去罗什寺又在城内,自不会摆出节度使的仪仗,不过有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即使微服出行,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轻车简从——只见两辆马车在十余骑扈从下一前一后的驶出节度使府,从南大街徐徐向北大街上的罗什寺驶去。 许是真应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或是魏康因七月那场回归露了脸,不再骑马在外,反坐到了马车里。 又时下风气开放,以往在闺中时,每遇到大节庙会,总是要带了随扈去寺庙上香,虽然不能如一般商户、小官之女游逛集市,可透过糊车窗的鲛綃,却是可以逐一在马车上看个狗,若遇喜好新奇之物,让了身边的人下车买了来就是,倒也算在街上游玩了一回。 然,魏康是个严苛的性子,她又是一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当着魏康的面抱着天佑一个劲儿的往车外瞅。 孔颜百无聊奈地看了眼坐在对窗的魏康,感到鹤氅上的如意络被往下扯,她摇头一笑,低头果然见小东西不老实地扯着如意络,然后手脚笨拙地往自个儿的嘴里啃咬。 真是个小淘气,见什么都往口里喂! 孔颜宠溺一笑,用脸颊蹭了蹭小东西,将如意络给他隔开,想着小东西近来最喜人架了他两臂,好让他能立直了身体用脚尖蹬地蹦高,这便忙把小东西架了起来。果然,都咧了小嘴就要哭闹的小东西,立马欢喜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咿呀大叫。 孔颜却脸色一紧,天佑自四个月大以后,像要一下子涨个够本,重量也就跟了上去,这脚尖瞪来的力道自是不会小,遂忙将小东西一把抱起,让小脚尖往窗口的坐上蹬。 坐上是铺了厚厚一层垫子,倒也不担心小东西伤了脚趾,孔颜这就打算一路陪小东西蹦高,却不防马车一个突然停止,车身重重一晃。 “啊——”孔颜正架着孩子转身,本有几分吃力倾斜,这车身还猛地往过一晃,人只有重力使然的直往地上栽去,想到孩子还在怀中,孔颜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魏康动作迅速,睁眼地一刹那,稳住自身之余,双臂张开,牢牢抱住要一下栽地的母子两。 自己没重重摔地,孩子也安然在怀,孔颜大松了口气,庆幸地看着怀中的小小人儿。 可这小人儿却不知道方才的危险,只以为最亲昵的母亲和自己玩耍,他蹦手蹦脚地兴奋大叫:“阿——嬢——” 孔颜无奈,却顾不得理会,忙转头看向魏康,尚不及问出一声,王大已在车窗外回禀道:“二爷,大云寺和清应寺发救济粮,大量灾民突然拥挤过来,恐怕拥堵一阵,请二爷和夫人在车上稍候。” “灾民?”孔颜听得一愣,下意识问出口,城内怎会有灾民。 魏康没理会孔颜,只扶着孔颜在同一边坐下,然后身子一侧,将孔颜母子挡在身后与车壁之间,方推开车窗,“恩”了一声向外看去。 这一声不知回车外的王大还是她,孔颜也顾及不上,她甫才一坐定,便感一阵寒意迎面扑来,她忙手臂一抬,将怀中的小天佑护在鹤氅之下,又低头看了可还妥当,这才抬头道:“二爷,开窗做什么?”一边问一边凝目看去。 虽然魏康将她完完全全挡在身后,但透过魏康肩膀以上的空隙,依稀能看见一些车窗外的情况。 十一月下旬的日子,真是数九寒冬,天上的雪也不管临近午时,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这入眼便是茫茫一片,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孔颜百思不得其解,又见魏康望着外面不语,她定了定心神,平息静气地顺着目光看去,良久,等目光适应了纷飞的雪花,也看清了街道上的情形,她不由再次震惊张口,只是习惯性地忍住了惊呼的声音。 凉州不仅是河西的都会之城,更是河西走廊上最大的绿洲。 南边祁连山积雪和冰川融水让这里水草丰美,故历来有“凉州之畜天下饶”的美誉,其凉州大马更是名扬天下。而中部的绿洲盆地一马平川,良田万顷,是河西七州粮产最殷富之地。然而,就是这样的凉州城,却拥拥推推全是衣衫褴褛的灾民,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神情麻木的忍受着饥饿与寒冷。 可凉州怎么会出现饥荒的灾民!? 若河西最富饶的凉州都出现灾荒,那其余六州岂不是…… 不对,若凉州出现灾荒,她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这些流民是从其余六州涌来的?毕竟其余六州多是苦寒贫瘠之地,而且确实每到严冬总会出现饥寒交迫的灾民。 不过就算是其余六州涌来的流民,他们也不可能进入凉州的主城区。就如一年多前她随父上任时,灾民最好的去处多是聚集在城外的破庙或土窑洞里,更多还是在郊区的实力之外,守城兵根本不可能放他们进城! 念头闪过,孔颜一惊,难道是魏康故意放他们进城的!? **** ps:可以看出本文是架空,唐朝以后本该是五代十国,但是本文没有这段历史,直接架空到大周。 这章字数不多,28号这章不会,时间会比较早。 另外谢谢Sih-Han、莉莉22的粉红支持。 ****RS 第一百二七章 慈悲 “大师,俺大妞病了,求求您给她念经祈福一次罢!” 正疑云重重,一道粗哑的声音在风声中传来。 这个声音并不特别,嗓子是河西人在常年黄沙侵蚀下的沙哑,并且音量也是当地人特有的粗大嗓子,这样放声一喊很容易清楚地落入耳里。 许是同身为父母的心思,孔颜不由循声找了过去。 哀喊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嗓音,离他们的马车不远,很快在拥满流民的街上看见了。 妇人大约去三十出头的样子,脸上许多污垢,双唇冻得发紫。身上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棉衣,脚上也是一双胀不出颜色的破鞋,一边的脚趾头还露在外面。她的身边有不少一样褴褛的流民,都挤成一团等着大云寺和清应寺分发救济粮,唯独她怀中拉扯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女童,站在流民团外,向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苦苦哀求。 小沙弥一身簇新的棉袍僧衣,手上拿了一把遮雪的油纸扇,见妇人颤微着一双手要拉他,吓得连忙后退,奈何地上冻霜,一个慌不择路,脚下立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人一站稳,立马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做什么!”真是少年变声的时候,小沙弥嗓子如破锣铜一样刺耳,话刚出口,立时引了不少人转头看来,小沙弥脸上刷得一红,也不知是气是怒,半晌憋出一句道:“都要排队,找我没用!”丢下这一句,转身就向在街头搭了草棚在布施的师兄弟跑去。 草棚外十余官兵重重把守,将布施的僧侣与流民割开。 看着跑进草棚里的小沙弥,妇人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拉扯着恹恹无力的女儿一下子呆住,任由无情的风雪在她们的身上肆虐,半晌,紧紧牵着的小女孩不知抬头说了什么,妇人一把紧紧地抱住女儿,然后两母女默默地走到流民身后,等待领取救济粮。 正在这时,棚头爆发出一声惊呼,“今天是高粱面蒸的窝头!” 河西干旱少雨,水稻不易种植,高粱最是耐旱,收成自是最高,是以高粱乃河西人最主要的粮食。 孔颜一直生活在京城,自小吃惯了精细的稻米,嫁到河西之后,少不得入乡随俗用一些面食,不过也就十天半月一回的样子。 她曾食用过一次高粱面蒸的窝头,和粗涩难入口的粟米一样,食后胸闷腹胀。 然而这一刻,在她眼中难食的高粱面窝头,却让大片流民不顾地上冻滑,纷纷跪了下来感恩我佛慈悲。 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滋味,这样的情形冲击太大,前世今生都从未见过。 却听得“啪”地一声,魏康突然关上窗门,将一切隔绝在视线外。 孔颜讶异地看向魏康,“二爷?” 魏康听着车外此起彼伏的“我佛慈悲”,他倏然回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孔颜道:“我佛慈悲,你以为呢?” 孔颜不妨魏康不答反问,更是目光牢牢地锁着她,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她下意识地启口回道:“确实我佛慈悲,佛法无边。”话刚起头,见魏康神情似乎比以往冷淡了几分,到底是成亲了一年多的夫妻,又曾经朝夕相伴的侍疾过,对魏康多少是有一些了解,隐约感到魏康的不快,以为魏康是为大量的流民烦心,她也不禁想到雪中的母女,不由说道:“二爷可是担心流民的事?去年妾身曾捐赠过物资,要不今年……” 话未说完,魏康冷笑打断道:“这次不是沙、甘二州,而是整个河西,你怎么捐?” 去年的那场捐赠,她耗尽一半红妆,才勉强让沙、甘二州的百姓撑过那年冬,其中还不乏另有命妇随她捐赠救灾。 正如魏康所说,她的十里红妆虽丰厚,可对于整个河西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孔颜一下紧抿红唇,也不知是一时语塞,还是因了魏康的冷语。 魏康不予理会,只是重新背着孔颜,看着紧闭的车窗,剥削的嘴角微勾,掠过一抹凉薄冷漠的弧度,“这样救济,又能多久?” 车内封闭狭小,魏康呢喃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孔颜听得清楚。 是了,这样救济又能救济到几时? 河西前年大面积灾荒,去年又是战火连天,今年则遇政权交迭,这样接连的天灾人祸,只怕河西要历经两三年才可恢复元气。而现在仔细一想河西近三年的事,这次灾荒估计要持续到明年秋,毕竟就算明年春全面恢复生产,也要等到秋天方可收获粮食。 也就是说,要度过这场灾荒,寺庙要救济到明年秋。 可是寺庙的余粮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她前生居住在茅坪庵山上,对寺庙自是有一定的了解。 大周的各大寺庙均有土地,他们历来自给自足,且一般只留够一年的存粮,此外再加上预留给香客的斋饭,以她的经历估计来算,河西的寺庙若向今日所见的救济,最多到明年开春就不可能再有多余粮食救灾,毕竟寺庙的僧侣也会消耗粮食。 如此的话,明年春将会是流民最难熬的时候。 穷山恶水多刁民,谁也不知道在全面绝望之下,这些流民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如今,河西乃魏康管辖,她是魏康的夫人,这样的形势对初掌大权的魏康显然是一危机,对她自然一样。不论出于为了魏家的统治,或者魏康的统治能长治久安,还是出于一个为人的良知,都不愿意看到大片的流民。 想到明年春可能会发生的全民灾荒,孔颜不觉沉默了下来,车外百姓“我佛慈悲”的呼唤却依旧不息。 听着这一声声的“我佛慈悲”,这一声声象征希望的呼唤,孔颜忍不住想到明年春希望破碎之时,今天这些虔诚的信徒又会怎样? 念头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边,只感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马车已重新缓缓地行驶起来。 以前没有亲眼见过,感受不深,亦未深思过一次,如今亲眼所见,也就此想过这样下去的危机,多少免不得受些影响。 在后面的路上,虽然一路再无阻碍,孔颜和魏康都有志一同的沉默了。 魏康闭目养神,孔颜没了外瞅的心思,只是一心陪着不知愁的小天佑。 看着小天佑无邪的笑脸,心绪渐渐好转,不觉马车一停,王大的声音在外响起,“请二爷、夫人下马车。” **** Ps: 1、一个情节一个情节,半个情节卡进去,不好。 2、九月更新不好,已经不能说了,若十月全勤更新呢,评论区真是冷清。 谢谢小肥蕊、萦纡卿卿、kettyyun、vivian_wqy的粉红支持。 ****RS 第一百二八章 舍利 正是亭午时分,光色炎炎,风雪初霁。 少了似刀割般的边塞朔风,也没了遮天蔽日的落雪纷飞,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清晰可见。 入目白茫茫地一片圣洁,仿佛没有贫富,没有贵贱,只有渺渺梵音在洁白中悠荡浮动,闹市的喧嚣与浮华再是不可闻了。 孔颜抱着天佑下马车,甫一站定,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人却不冷,反倒让精神为之一振,再看眼前——洁白的世界,广阔的寺院,庄严的殿宇,浩淼的梵音……一事一物,都让人不觉沉静下来,一切纷繁也随之消弭。 却不及感受这座古刹宁静祥和的气息,天佑这个小东西仿佛一只刚放飞的鸟儿,欢喜得直蹦跶。 可奈何小东西本就是个足月生的,生后又是一院子的人围着他在转,自然养得极是壮实,这样又蹦又跳得不安生,孔颜一个娇养长大的闺阁小姐如何抱得住? 不过才蹦跶了一两下,孔颜已是吃不住力气。 魏康瞥了一副气喘喘吁吁的孔颜,再看明显比平常精神多了的儿子,他眉头皱了皱,道:“养儿子不是养女儿,要一直拘在屋里。”说时见孔颜把天佑递给了一旁的乳娘后,还一个劲儿的暗自揉捏双臂,就不由想起床第上那软趴趴混似没骨头的样子,而且屡屡不过刚近身就已娇气得没劲儿,眉头忍不住又是一皱,当下往深说了一句道:“像你这样成天足不出户,人整个没精神,如何带孩子!” 语气一贯的清冷淡漠,却明显带了说教意味。 孔颜正一边揉捏着酸痛的手臂,一边无奈自己要快抱不住又壮实了些的儿子,冷不丁魏康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了这样一句,她愣了一愣,再一想魏康今大早就带了天佑到屋外去,一时还有什么不明白?遑论这话说得半分也不含糊,分明嫌她将天佑当女儿养了! 可她又何尝愿意整日足不出户? 前世不说在茅坪庵山上时,她就隔三差五的踏青山间,便是在京城闺阁之中的时候,她也不时用上香的由头外出,像如今这样她才早是忍耐不住。 但奈何凉州春秋风沙大,在屋外不到一刻准是一身沙粒;而夏日时节又炎热异常,却偏生不见落一毫小雨,空气干燥得让人呼吸困难;至于如今这冬日,又成天得刮西北风,还带了雪,打在人身上,活生生像是被刀子在刮似的,逼得她都快失了去外面的心思。 再则天佑还这样的小,她一个成人都受不住外面的恶劣气候,何况天佑一不满七个月大的小婴孩? 只是如今已为河西妇,不再是京中的贵小姐,河西的一切她都应当尽快适应,而不是以此为借口。孔颜敛了敛心绪,就事论事的欠身应下,“是,妾身会注意的。”不论如何,天佑乃是一个男丁,确实不应当被拘在屋中,尤其身为这片土地的继承者,他更应该不惧这里的任何艰苦。 念及此处,孔颜犹如醍醐灌顶,看了一眼素娘怀中憨笑的儿子,终是正视一直不愿面对的逃避心肠,狠了狠心,却也诚恳的道:“以往是妾身对佑哥儿拘束太过了,以后定当多带他在外走动。”一派心悦诚服的样子。 魏康却听得微怔,他知道孔颜从小教诲使然,即使心里会有所不赞同,但却谨守夫妻相处之道,尤其眼下还身处在外面,孔颜必然会听从他所言,却万没想到竟会这样诚恳,全然一副发自肺腑的臣服,不过意外不过一瞬,随即想到孔颜一月多前的吐露衷肠,他的眼中了然之色一闪,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看向前方重檐歇山顶的大雄宝殿,默然“恩”了一声道:“上去罢。” 如此结束谈话,留了看马车的人,魏康和孔颜一行十余人浩荡向寺庙里进去。 这日是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至初过不久,正是天寒地冻,进入一年最冷的日子,这天一冷外出的人自然就少,而虔诚的信徒多是天亮便来进香,更讲究者更是将进香时辰定在午时前,到了正中午这会一向香火鼎盛的罗什寺,也免不得人烟冷清。 今夕身份不同以往,身边又有十余扈从护卫,即便是微服而出,难免有被认出的可能,这样犹入无人之境正好,孔颜一路随魏康拾阶而上,又穿过仅两三个小沙弥提帚扫雪的丹墀,便径直进入走入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 对于佛祖,孔颜无疑是极虔诚的,尤其在天佑的出生后,对于佛主她更是感激,感激让她有了重生的机会,有了天佑这个孩子。 看着佛祖释迦牟尼结跏趺坐的法相,孔颜顾不上魏康为何没有叩拜的念头,她向魏康告了一声,便拿出早已备好的香油钱递给殿堂的师父,然后在这位师父的敲钟声下拜佛祈愿。 所祈无他,一祈父亲孔墨康泰,一祈幼子天佑平安,她的父亲和她的儿子,世上最血脉相连之人,亦是她最为牵挂之人。 一时拜佛起身,抬头便见魏康近身而立,犀利的目光沉默看着她。 孔颜有些猝不及防,一个大活人这样无声无息凝立一旁,且又目光紧锁不放,免不得唬了一跳,方定了定心神,正要说话,却听魏康抢先一步沉声道:“你也这样笃信神佛?”说罢也不等孔颜回应,目光已转向佛主法相,叙又说道:“也好,有你这样虔诚的信徒做母亲,天佑应该会……” “魏施主,阿弥陀佛。”一语未了,一道苍老平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闻声回头,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花甲老人,身上披着一袭半新不旧的袈裟,手上一串一百零八子菩提佛主,身后跟着数名仪表不凡的中年僧人。 孔颜在魏光雄和陈氏的丧礼上见过,当首的花甲老僧就是罗什寺的主持,身后便是他的嫡亲弟子,这样师徒一起前来,又在自己这一方微服出行之下,显然是早得了消息。 心里刚这样的想着,便听云海大师叙道:“早上的香客众多,又听魏施主之意,不便泄露您的身份,因此未封锁上香的客众,此时还需再清理一二,方可为令公子祈福。” 祈福!? 云海大师声音苍老和煦,孔颜却听得差点叫出声。 魏康的今日之行,她想过许多原由,却唯独没有祈福一项。 这让她如何相信是为了天佑祈福而来? 不提太久远之事,就是刚才,魏康人已到了大雄宝殿之内,却一派无畏的与佛主对视,完全没有丝毫的叩拜之意,这样的人岂是信佛之人?而既然不信,又岂会为了小儿特意来祈福? 心中在闻之的第一刻生出怀疑,继而想到魏康丧礼夺权的种种,顿时又生一念:难道魏康是借了给天佑祈福的名头另行其他? 此念闪过,孔颜心下一冷,不再多想,只注视着儿子,等待魏康今日之行事毕。 只听云海大师在说明正事之后,又道:“此时正值亭午,老僧已为魏施主一家在后堂备了斋饭。”说着手上作势一请,依旧一派风轻云淡,“请魏施主移驾,斋饭之后正好可以进行祈福。” 罗什寺的斋饭远近驰名,又是云海大师亲自相邀,没有拒绝之理。此外,有一处休憩之地,总比在此干等强,而且天佑也需要素娘哺喂了。如是,任由小沙弥引去一间古朴的院落用斋饭。 看着屋中八仙桌上精细的素食斋饭,一切猜疑更为确定,罗什寺确实提前得了消息。 存了这个心思,再看王大用银针逐一试毒只觉无趣,虽知魏康如今身份不同,担系整个河西之责,又有魏光雄遇刺在前,这一类咀嚼之物自当仔细排查,心下却因洞悉魏康此行目的而不免埋汰,既然早做了安排,何必在惺惺作态的盘查! 这般地不满魏康拿天佑做遮掩,对着这桌让信徒趋之如骛的斋饭,孔颜也再提不起一丝食欲,三五两筷意思过去,便告声去里屋看吮吸ru汁的天佑。而魏康虽看起来多像文士,饮食喜好却历来以荤腥为主,加以婚后与孔颜同食,于饮食上也不似过去般只需饱腹即可,对着这桌清淡寡水的素食自然也无甚食欲,只尽量快速地将桌上斋菜一扫而光。 午饭便这样过去了,待到重新回大雄宝殿时,殿内已坐了十余位僧侣。 他们多数年纪在四十以上,身上皆是披着袈裟,手上挂着楠木佛珠,俨然不是普通的僧人。 孔颜正这样暗忖,魏康忽然将天佑抱到了她的怀中,又让了王大、英子他们退了下去,紧接着便见大雄宝殿的门骤然关上,殿内立时一暗,烛光慢慢点亮整个殿堂。 随着烛光煌煌燃起的方向,云海大师手捧一方托盘,上面一个巴掌大的赤金小匣子,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 一切都透着神秘与谨慎,俨然是不愿外人而知,孔颜心中不由紧张,抱着天佑的手紧了一紧,只看着云海大师一步步走来,然后在一步之外驻足停下,垂首敛目道:“魏施主,这就是鸠摩罗什法师的舍利。” *** ps:终于等到十月,奋力拼全勤,大家国庆快乐! ***RS 第一百二九章 送亲 舍利,佛教圣物,乃高僧大德圆寂后遗留的身体残骸,历来为佛教中人供奉与尊敬。 鸠摩罗什寺能享誉天下,为河西第一大佛教寺院,除此为罗什大师身前主要寄居之地,还因此地供奉了罗什大师的舌舍利。 相传鸠摩罗什大师在长安圆寂前曾立下誓言,“若我所译经典,合乎佛意,愿我死后,荼毗(火化)时,舌根不坏。”其后圆寂,弟子们依照佛礼予以火葬,后果如其立誓所言,罗什大师肉身尽化,唯有舌根不烂。舍利本由于高僧大德生前的功德慈悲智慧,罗什大师的舌舍利又有身前誓言相衬,更为佛教中人敬为圣物。自公元420年,罗什大师弟子奉其遗愿,将罗什大师的舌舍利奉归凉州鸠摩罗什寺并修塔供奉,至今五百余年香火不断,舌舍利一直供奉塔中,为世人顶礼膜拜。 然而,传说终归仅是传说。 火能化尽世间万物,人之舌根尚不比玄铁坚硬,又岂能在火中存留? 她饶是因为今世重生,对神佛怀有虔诚之心,仍难以尽信舌舍利的存在。 这乍一听眼前金盒所盛之物乃鸠摩罗什大师的舌舍利,再一想如今诵读的《法华经》、《金刚经》、《大品般若经》等佛教经典皆为其所译,孔颜只感脑中嗡地一响,刹那间空白一片,只是本能地张口道:“鸠摩罗什法师的舍利?舌舍利!?怎么可能……”说着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只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托盘上的金盒,脑中全然让对鸠摩罗什大师这样圣僧敬仰,以及难以置信舌舍利存在并就在眼前,这样两种思绪充斥。 如此震惊之下,已然忽略所道之话,一句“怎么可能”,俨然是对僧人的品性质疑,毕竟俗语常言出家人不打诳语。 如今已身为河西第一高僧的云海大师却似乎丝毫不觉冒犯,面上依旧是一贯示人的慈眉善目,眼中甚至因孔颜的失语暗暗点头,道:“魏夫人,此物正是鸠摩罗什法师的舍利。”说罢,转身将托盘交予身侧的大弟子,从上捧起金盒递予魏康,而后双手合十,一派我佛慈悲,看向魏康的目光却有一瞬间的犀利,只听他道:“愿鸠摩罗什大师的功德智慧庇佑令公子,也望魏施主能遵守诺言。” 遵守诺言? 是了,不论舌舍利存在与否,但既然能被供奉至今,必然有遗留圣物存在。 此物不仅是佛教的圣物,更是鸠摩罗什寺的根基,能让云海大师就此双手奉上,魏康必定要许以与之相等物。那么,魏康究竟答应了云海大师何事?又是为何一定要得到鸠摩罗什大师的舍利,真是为了庇佑天佑……? 孔颜低头看着怀中午食后酣睡的儿子,心中疑云重重。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魏康舐犊之情,而是天佑如今若众心捧月一般,府中更是有王大统筹侍卫轮班当值,魏府如今可谓固若金汤,天佑自然安然无虞,魏康委实无需如此为天佑操心。是以,种种猜疑之下,她实难相信今日一切只因魏康的爱子之心。 心思转动间,魏康已接过云海大师递来的金盒,没有一派虔诚,亦无手握珍宝的慎重,他仿若平常的拿在手中,然后解开这只巴掌大的小金盒,只见盒内红绸铺设,上面一粒似玛瑙的小石子,许是经久岁月,小石子上的朱红色已染了斑斑黑迹,是那样的黯淡无光,并没有传说中的光芒万丈,望之仿佛沐浴佛光之中。 似乎没想到被世人敬仰了五百余年的圣物,竟是如此形状,魏康眉头微蹙。 云海大师仿若未见魏康的质疑,他依旧双手合十,脸上是慈悲之色,只是望着那粒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时,目光透着虔诚和敬仰,他缓缓说道:“鸠摩罗什法师乃贵族,其母亲乃龟兹王之妹,七岁便随其母出家。当年圆寂荼毗之时,身上佩有自幼佩戴受其佛法熏陶之物。此舍利便是鸠摩罗什法师荼毗之后遗留之物。” 寥寥数语,看似各不相干,却又似乎息息相关。 孔颜困惑咬唇,脑中灵光一闪。 孔家藏书众多,她曾在一本来自西域的杂记中看过关于舍利子的记载。 而那位撰书之人显然不是佛教信徒,一直用另一种角度看待佛教圣物舍利子。他在书中这样载道,舍利子形态千变万化,色泽各有不同。其中有像珍珠,珠光润泽;也有水晶一般,透明无瑕。追其原因,极有可能是因德高望重的高僧,素来受信徒敬仰,并受信徒供奉名贵之物,当他们圆寂荼毗之时,身上一些佩戴之物会侥幸存留,又因沾了人体骨灰而发生改变,以致形态已不是曾经之貌。 云海大师这一番话,先道鸠摩罗什大师出身富贵,又道其圆寂荼毗时佩戴着随身的佛饰,如此的话——难道那本西域杂书记载是真,舍利子就是如此所来!? 此念太过惊世骇俗,孔颜忍不住露出惊色。 云海大师与魏康、孔颜夫妻对视而立,虽目光灼视魏康,却不防将孔颜的一切神色尽收眼底,仿佛看尽天下沧桑的眼中陡现一抹诧异,继而想到孔颜的出身,心下已是了然,这便含笑的看向孔颜,目中透着欣赏的善意,道:“儒、佛虽各成一家,却有共荣共通之处。夫人出自儒学之家,今日能将鸠摩罗什大师的舍利赠予令公子,也算是一段善缘。”说到此处,忽而露出郑重之色,带着几许托付之意道:“还望夫人珍视。” 前世在茅坪庵山上居住十二年,每日都在庵堂早课声中醒来,耳濡目染之下也当心怀虔诚,何况对于本就存了敬意的云海大师,孔颜亦郑重点头道:“鸠摩罗什大师的舌舍利,乃佛教圣物,今夕能得大师相赠,定当珍之重之。”不论如何,即便舍利真如西域书中记载那般得来,亦是难而可贵,甚至至今仍是昏呼呼难以置信,被世人供奉了五百余年的佛教圣物,就这样成了她儿子的庇佑法物。 却不想心中刚是如此想到,云海大师已是含笑纠正道:“舌舍利如今还供奉寺中的鸠摩罗什塔中,这盒中所盛只是鸠摩罗什大师的舍利子。” 是舍利子,而非舌舍利? 孔颜不明所以,思绪追溯,却只闻鸠摩罗什大师遗留之物仅仅一舌舍利,而未有舍利子。然以云海大师身份,显然不会有所隐瞒,他确实已道此物乃鸠摩罗什大师荼毗所得,不由疑惑地目光望去,云海大师却不再多做解释,只退后一步询问道:“魏施主,鸠摩罗什法师的舍利,老僧已遵诺言交出,不知可还需老僧率众为令公子念经文祈福?” 魏康想起来时的一对流民母子的哀求,他“啪”地一声单手关上金盒,直言不讳道:“不必。”说完,径直揽向孔颜的肩头示意离开,“走罢。” 孔颜一愣,没想到魏康竟然拒绝了云海大师的好意,而且还拿了供奉的圣物就这样离开,她本想弥补一二,奈何魏康已将她整个揽住离开,无法只得连忙告歉一声,“云海大师,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前来拜谒大师。”尾音未落,人已向外走去,不由越发暗恼,忙是回首看去,却见云海大师一派泰然自若,丝毫不记怀魏康的冷漠,这才心中稍安,随魏康走出大雄宝殿。 一顿斋饭,并又相谈许久,不觉已至未时。 炎炎的光色黯淡下来,天上铅云低垂,停息了短短一个亭午的大雪,从云堆里不断被挤落下来。 凉州的冬雪,总是有着边塞的西北风伴着,到了这个时候,风息也就起了,刮着落雪纷飞,整个洁白寂静的世界又成了风雪肆虐的极恶之地。 孔颜甫一踏出大殿,这样的狂风寒雪就凶猛扑来,身上藕荷缎面貂裘里衬的厚重鹤氅也不及风力,翻飞了起来,寒意直袭身体。 魏康本一手揽着孔颜相伴在旁,见有一阵狂风卷着寒雪刮来,他旋即单臂掸开黑色貂裘,又一个上前转身,将一切风雪挡于身后。 母亲柔软的胸怀,父亲坚硬的臂膀,是孩子最温暖的港湾,天佑丝毫不觉风雪肆虐地酣睡如初。 看着儿子依旧沉睡着,孔颜轻轻吁了一口气,却不及全身松懈下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传来,“小姐,伞!” 凉州冬日的风雪和春秋的风沙一样,一阵一阵刮着。 对于传来的惊呼,魏康无动于衷,只待这一阵风雪过去,方放下以身相挡的维护。 魏康这一让开,孔颜正好纳罕地寻声看去,这个时候了怎会闺秀上香? 念头闪过之际,却是微微一怔。 只见临上丹墀的石阶之上,一袭粉色佳人俏生生而立。 一张鹅蛋脸儿,盈盈的杏眸,周身透着不同与边塞女儿的温婉娇柔,而这不是李氏玉娘又是谁? 接触到孔颜望来的目光,李玉娘将心绪从先前那一幕维护娇妻幼儿的画面移开,她孑然立于风雪之中,无措地回望孔颜,又惊惶地看向截断上丹墀的十余黑衣扈从。 孔颜却是默然低头。 如今为魏康纳贵妾之事已再起波澜,李玉娘今年初以身相救魏康,又出身李氏望族,俨然是贵妾的最佳之选,毕竟李玉娘也有救她之名,她便是为了自己的声名,选中李玉娘也是应当。 只是正因为李玉娘出身李家,所以贵妾之选绝不能是李玉娘,即使选中李玉娘对魏康有利。 察觉孔颜的沉默,魏康目光随之一瞥,见到被拦在石阶上的人,他目光顿了一顿,随即重新看向孔颜,眼中满意一闪,却不多言,只是拍了拍孔颜,示意离开。 既然魏康无多表示,她也自当视而不见,孔颜颔首,任由英子在旁为她打伞,也不碍于情面吩咐英子去询问一声,只随着魏康一路拾阶而下,上了马车。 车厢幽闭,李玉娘之事比起今日之行俨然太微不足道,在静谧的空间内,满腹心绪不禁转向魏康收于袖中的舍利子。 不知可是出于太过心切面上露出几分,还是魏康本便这样打算,初上马车不久,魏康则从袖中取出金盒,以为会交代一些求舍利子之事,不想魏康却突然说道:“皇上指婚重华长公主下嫁吐藩王,届时将由我送亲。” **** Ps:今天3500字,国庆快乐。 ****RS 第一百三十章 顾虑 元熙十六年十月二十五日,吐藩王遣使者入长安求娶嫡长公主重华为王后,以效仿先祖松赞干布、赤德祖敦奉天朝为尊,结两国百年之好。 十一月三日元熙帝允之,令重华长公主和亲吐蕃。 三月草长莺飞,宜时宜天,结亲之吉;吐蕃、河西宿怨已久,今夕吐蕃、大周已缔友好,故以河西节度使兼送亲大使为宜,以修缔吐蕃、河西关系。是以,十一月五日,元熙帝再次下旨,令河西节度使魏康出任重华长公主和亲大使,于元熙十七年三月送重华长公主抵吐蕃王庭完婚。 十一月二十九日,鸠摩罗什寺之行次日,送亲旨意下达河西,节度使魏康接旨。 **** 凉州城——河西都州,虽有流民拥堵,却因时近年关,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非平日可比。 如此人世繁华之下,送亲圣旨一夕传遍全城,众皆哗然。 无论对于公主和亲之事,还是吐蕃与河西关系,再无河西人更深切的体会。 前唐,屡次以公主和亲番邦。贞观十四年,弘化公主和亲河西近绑、祁连山脉吐谷浑首领诺葛钵,死后回归大唐,却葬于曾经的威武郡,亦是现在的凉州城。并有当年文成公主于和亲吐蕃首领松赞干布的路上,弘化公主曾随诺葛钵前往边界亲自迎送。 而吐蕃与河西虽宿怨已久,却也相互倾轧。前唐广德二年,公元七百六十四年,吐蕃先后占领凉州、甘州、沙州、肃州、瓜州等地,河西全部沦陷实行吐蕃制,时人均被迫剔发易服、穿胡服、习蕃语、赭面纹身等,并大量沦为吐蕃人之奴。其后至公元八百四十八年,前唐大中二年起始,张议潮驱逐吐蕃,先后收复瓜州、沙州、甘州等地,使陷于吐蕃近百年之久的河西地区复归唐朝。 前唐和亲的公主或葬于河西凉州,或与河西有关并远赴吐蕃和亲,更甚至河西曾被吐蕃统治近百年,数代吐蕃人与汉人的杂居生活,使这一切即便已经过去一百多年,河西人对和亲公主与吐蕃依然太过熟悉,且在从未间断过的两方战火中,饱受战争之苦的河西百姓,总会让和亲这样缔结友好的言语,以及无数次让他们沦为刀下亡魂的吐蕃,挑起脑海里的每一根神经——和亲、吐蕃、和平——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两国边境近百年安宁;金城公主和亲吐蕃,两国边境数十年安宁。 许是刚饱受战争之苦的河西百姓太需要安宁生活,又有前朝李唐公主和亲的事例珠玉在前,和平的期望仿佛不再遥远。 一时间,大周朝嫡长公主重华和亲吐蕃将赢得又一个百年安宁的热议,瞬间堙没了河西七州大量百姓成为流民之事,他们为重华长公主和亲欢呼,为似乎已然不远的和平雀跃。 然而,身为河西人的他们却忘了一年前吐蕃攻进河西之战,忘了他们的节度使曾在那场战事中斩断了吐蕃三王子的手臂,其后又取了吐蕃三王子的性命。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子之仇又何尝轻? 孔颜看着天佑脖子上红绳相系的猩红万福锦绣香囊,不由眉头轻蹙,宝珠却在一旁说得越发欢喜,拍手称快道:“这下好了,重华长公主和亲可是关系边关稳定,奴婢就不信二爷这时候还有闲心纳妾!”说着想到上月疯传的贵妾人选,以及不日前在鸠摩罗什寺巧遇李玉娘的事,眉毛一扬,重重“哼”了一声道:“尤其是那位李三夫人的堂妹,仗着为二爷挡过暗杀,以为就能进府了?”越说越来气,又见没有外人在,当下脚就一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真是的!真不知河西这些小姐怎么想的?好生生的大妇不做,偏要去做二房!” 冯嬷嬷在安排明日的腊八事宜,素娘是河西人清楚当地的忌讳,今日便暂跟着冯嬷嬷打个下手。孔颜又是个不喜太多人近身伺候的,一时西外间屋子里只有英子和宝珠在身边。 常言有道,“后宅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一句坊间相传之言虽不可尽信,却也昭示了正妻与妾室天生敌对的立场。英子身为孔颜的近身侍婢,自然对魏康的妾室不喜,听到宝珠这番对魏康纳妾之事的快意之言,又见冯嬷嬷不在,她也不多做斥责,只是微微嗔怪道:“不可胡说,李小姐怎么说也救过夫人和小公子!” 宝珠和英子从小一起长大,一听英子这话便知得了认同,当下底气更足,也不担心事后冯嬷嬷斥责,越发侃侃而谈道:“李小姐是救了夫人和小公子,可夫人也没亏待她呀,这送了多少好东西过去?只怕李小姐将来的嫁妆笼共一起,都比不上夫人馈赠的!” 宝珠能言善道,声音清脆好听,天佑如今七个来月了,正是能丫丫学语的时候,对熟悉的声音最是敏感,听到宝珠熟悉又好听的声音,小东西立马反应过来,“咿——呀——”地朝宝珠直叫唤不说,偏又一副小骨络结实不少,这两日一个不注意便是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这会儿也不闲着,一边叫唤一边朝宝珠爬去。 孔颜看了眼说得愈发来劲的宝珠,低头将爬到炕边的儿子抱回炕里,语气稀松平常道:“三句不离李家二小姐……”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宝珠,“宝珠,看来你是要想给李二小姐坐实了二爷妾室的名头了。” 宝珠正说的得意,不想孔颜突然打断,她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地一下惊慌捂嘴,摇头不迭,“夫人,您别误会,三夫人本就和夫人不睦,奴婢怎会想让三夫人的堂妹进府!再说……”一语未完,但见对面而立的英子抿唇而笑,再见孔颜含笑的望着自己,顿时知道孔颜根本未生她气,当下心思一转,状似愁眉苦脸的讨巧道:“糟糕了,弄巧成拙!讨不得夫人欢心,西域的精巧物什换不成了!” 自大周开国以来,与吐蕃兵革不断,两国边关贸易中断。 然,吐蕃人自唐以来素喜汉人丝绸、茶叶等物,并愿以马、羊、皮革、獭褐、牦牛尾乃至金银珠玉交换,以致中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商户平民,纷纷远赴河西与之交换,使河西边关街市繁华,百姓富足。此可谓河西百姓一重要收入。 如今,重华长公主和亲吐蕃,大周、吐蕃宿忿旧恶清除,届时自是边堠撤警,曩者结援,两国边关贸易再次兴盛。而这对于近年来饱受天灾战乱之苦的百姓,无疑是他们脱离贫困生活的救命稻草。是以,自大周、吐蕃结两国之好风声传出,两国恢复边关贸易成了众所期盼。 听到宝珠满心盼着边关贸易的兴旺,不由又想起近来河西上下皆盼魏康送重华长公主和亲吐蕃,以换来边关的安宁和贸易兴盛,孔颜脸上笑意微敛,目光不禁又落在天佑颈上的香囊——里面放着不日前从鸠摩罗什寺带回的舍利子。 英子心细如发,注意到孔颜近来已不知多少次目含愁绪,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担心孔颜道:“夫人自闻二爷身负和亲大使一职,便似有不安。”说着眉头紧皱,面露不解地道:“可这无疑是名垂青史的好事,而且一旦重华长公主顺利和亲吐蕃,便是造福河西,到时二爷在河西的声望必然更加牢固,这不好么?” 宝珠未发觉孔颜近来的异样,听到英子这样一说,她惊讶了一下,忙向孔颜看去。 许是出于前世的信任与茅坪庵山上十二年的孤寂相陪,孔颜看着英子二人对她的担忧,她说出心中的顾虑,“前朝李唐两位公主和亲,是换得了与吐蕃一百多年的兵革相止。可是和亲的两位李唐公主,并非真正的皇家公主,而是宗室女,而当时的李唐也并非如今的大周可——” 一个“比”字已到嘴边,孔颜却已摇头止话,身为臣子,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不当道出如今的大周比不上已亡国的前朝李唐,此乃大逆不道之罪。 然而,即使话道一半,其意已然清楚。 前朝李唐与吐蕃结两国之好时,国力强盛,吐蕃不足以与之抗衡,故而即使只是令宗室女和亲,亦能换取吐蕃的臣服友好。但是如今大周朝廷统治乏力,河朔、河西等四大藩镇隐有各自为政之势,其国力远非当初的李唐,是以才有令真正的当朝公主,也是元熙帝唯一的嫡出公主和亲吐蕃——这样国力衰弱的大周王朝,又以唯一的嫡长公主成为边关稳定的牺牲品,吐蕃又岂会愿意臣服?尤其在一度攻占下河西沙、甘二州之后,足以可见吐蕃侵占河西的野心。 如此之下,身为河西节度使的魏康,若因送亲重华长公主远赴吐蕃王庭,这岂不是有陷入瓮中之鳖的危险? 而且,重华长公主下嫁的吐蕃王,正是魏康去年砍下首级的吐蕃三王子之父。 如今她已是一位母亲,深知为人父母之心,她实难相信吐蕃王见了魏康没有为子报仇之心。 可是她的种种顾虑,在前朝李唐两位公主成功和亲的先列,以及河西百姓热切渴望安宁富足生活之下,她的顾虑委实难以诉之于口,甚至在和亲风向朝众所期盼之心一面倒中,她也不禁怀疑自己的这些顾虑是否杞人忧天。 心思不觉为此又一次凝重间,藏青素面锦帘突然从外面掀起。 **** Ps:再次说明一下哈,君妻一文的背景、历史架构,是从唐朝灭亡之后,也就是历史上真正的那段时期五代十国变成了本文统一的大周王朝,而从唐朝起一切的历史和真正的历史背景一模一样。 另外,不好意思,这是3号的,4号应该会有小惊喜。 最后,谢谢火土居士和vivian_wqy的粉红票。 ****RS 第一百三一章 换鞋 孔颜在茅坪庵山上避居了十二年,无拘无束惯了,当年奴仆成群的京中习惯早变了不少,又魏康在二房的起居室与书房连着的,自然当为禁地。 这样久而久之 之二房下人极少能到上房屋中,即便当值人也在中堂外侍立,无经通传或冯嬷嬷并英子、宝珠三人领着,一律不得入内。 此时英子、宝珠尽在眼前,冯嬷嬷又携了素娘在大厨房打点腊八之事,能如入无人之境地直接撩帘而入,只有魏康一人。 不待锦帘后的来人看清,孔颜已知来者何人,当下将满腹心思一敛,往门口望了过去,“二爷回来了?”尾音落下地一刹,魏康略屈身而入——头上一顶貂毛冬帽,身上一袭同系貂裘,上面毛间白色斑驳,不均地覆了不少落雪。 彼时日值申正,冬日天时素短,这个时候天色已晦暗了下来。 外面的天暗一分,屋子里就黑一分,恐光线不好一个没注意上,近来正是好动的天佑有个磕碰,时辰一进申初,孔颜的屋子里就早早掌了灯,一室灯火通明,恍如亭午炎光。 孔颜一眼将魏康身上的落雪看得分明,想到魏康一会儿定要抱下天佑,担心魏康身上会有寒气穿过来,她一边随手抱起天佑往英子怀中递去,一边吩咐宝珠去打了热水和姜汤过来,这才接过魏康取下的貂帽,一股湿冷的凉意立时袭来,冻得人手心一颤,她几不可觉的皱了皱眉,在心中一叹,到底还是将貂帽搁在了门口墙边的红木衣架上,口中却忍不住终是介意道:“二爷这样任由风雪再大也不遮挡一二,长此以往难免寒意入体,如今您正当壮年敝处不大显,可以后却难说了,尤其二爷近两年连受大创,后面虽都养了过来,但到底有伤身体,妾身以为风雪大的时候,二爷在外还是打下伞为好。” 说话间,孔颜已勉强忽略那阵阵湿冷,踮脚为魏康解下覆满落雪的貂裘一起挂了过去,待见不过这眨眼的功夫,木架下面的地上已有些许雪化的水印,下意识向魏康的脚上看去,果然就见魏康向暖炕走去地这一路上,留下一串雪化的水印。 孔颜忍不住深吸口气,只在心下又一次告诉自己,屋子里烧了熏笼,这些水印要不了一会儿也就没了,这才重新拾步往屋子里面走去,却听魏康在炕上坐下道:“我知道了。” 闻言,孔颜脚下一滞,只觉似有幻听,怔怔向魏康看去。 魏康却已转了注意,看向了一旁被英子抱在怀中的天佑。 孔颜目光随之一转,脑中陡然掠过适才不经意碰到魏康手指时的冰冷触感,忙不迭抢先说道:“听说今日外面一直下着大雪,就是正午也不见停一会,雪怕是积了不少,二爷这样一路走过来,靴子估摸着让雪水给沁了,妾身先给您换双常鞋罢。”没得阻止父亲亲近儿子的道理,而且又是她主动要求魏康多与天佑亲近,若是这会儿止住岂不是自打嘴巴,再则其真实原由多少有嫌弃意味,魏康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她如何也该顾及一二,如是只得这样一说,又一想她确实恐魏康这双靴子在屋子里化出一滩水印,心下不觉多了几分甘愿。 于是,孔颜在说话的空当,倒也利落地翻出魏康留宿她这边穿的软底常鞋。 魏康本想抱过儿子天佑,却听孔颜插话了进来,又见句句皆是对他的关心,到底常言尚且有伸手不打笑脸人,何乎这岂是待人三分笑可比?如是注意随之一转,重又落到孔颜的身上,见她从西里间拿出一双半旧不新的青色软底锦鞋——这是孔颜去年年下依礼节给他并魏光雄和陈氏一起做的鞋子,也是他穿过最舒适的一双鞋,犹如它“软底”的名字一样,鞋底软绵紧实。 看着孔颜拿着软底鞋过来,又念及孔颜从自己回来至今,一言一行皆围绕着他在转。 细微见真,如果没有全部心思扑在他的身上,这些如何能信手拈来般逐一道出? 莫名地,心中骤然一动,他放任自己闭目假寐,将身体疲惫地靠在柔软的引枕上,然后向孔颜抬起一只脚。 自十月以来,她和魏康一月有一半同床共枕,这样一来早上少不得伺候起身,不过也仅是节度使朝服颇为讲究,她也就在早上伺候更衣一二,至于其它魏康并不需要她尽为妻之责。孔颜知道魏康的习惯,当下正要将软底鞋递给魏康自己换上,却不想魏康竟一改往常,堂而皇之地让她伺候。 孔颜一愣,脚下这就一停。 一旁的英子亦是一愣,然,奈何屋子里只有她和孔颜,她却双手抱着天佑,若要和孔颜换了手上之事,免不得有刻意为之 之意,也不知魏康可会因此多想?况且女子教诲中道,为夫君纳鞋换鞋当是女子为妻本分,上前分忧之心一时就踌躇起来。 孔颜却一愣之后,反不见犹豫地上前一步,而后就地蹲下。 感到脚上传来生涩的换鞋动作,魏康一震——竟真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临时起意的打探不想成真,魏康猛地睁眼,确实是孔颜,她正蹲在他的脚下,不忌讳靴上污迹,为他换上干绵的软底鞋。 魏康到底已贵为掌一地之权的节度使,又有孔颜接过了操持衣食住行等事,脚下的靴子自不同以往一双冬靴即可,而是上好的鹿皮质地,并未因为面上浸满积雪而湿了鞋袜,只是化雪多有冷意,触及是一手的冰冷。 手脚都是这样冰冷,孔颜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不然让魏康一回来就抱了天佑,岂不就真过了寒气?不过她也最是畏寒,这样的冰冷也是碰着难受,忙三五两下地要为魏康快速换了,却感一到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强烈而难以忽视。 孔颜纳罕抬头,却见魏康依旧闭目养神,她疑惑地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许是碰过了儿子天佑的出恭之物,并未有丝毫的无法忍受,心中又因着为魏康换鞋对天佑有益,况且了然这本当为妻本分,孔颜倒也不觉得有何难处,不过一时将靴子换下,心下到底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待起身见魏康一派泰然的接受这一切,而她的手上却沾满了靴上的污渍,不由分外怀念初嫁时魏康的不拘小节——食不讲究,万事由己。 心如意动,又见魏康正双眼紧闭,孔颜心头这一不舒服,脸上便也松懈地带出一二。 魏康睁眼,入目就是孔颜望着手上乌黑雪水皱眉的样子,一下想起孔颜素性格外爱洁,再念及孔颜一路关心,自己却因临时起意这样试探,他不知觉地皱了皱眉,一移目却见天佑瞪着黑黝黝的眼睛看他,冷硬的心肠一软,下意识地开口道:“今日是暴风雪,又见明日过节休沐,就回来的早——”说着声音嘎然而止,见孔颜不明地看着自己,他手握成拳在嘴下一咳,又解释道:“我是今日赶着早休处理事干了一些,有些疲倦,一路回来又踩了雪坑,便有些怠于换鞋。”不是一个擅解释的人,不过说了几句自己也是眉头皱起,索性不再多说,只道,“总之,以后换鞋还是我自己来。” 魏康一向乾坤独断,这一番话只让孔颜心下纳罕今日的反常,当下满心只想净手,这一听魏康似乎不再多言,并明确表示此次换鞋实属意外,得了这样满意的保证,哪还去多想魏康今日反常之言,不过虽恨不得立时点头应了,但从小的认知与习惯已让她回应道:“二爷无需介意,这本是妾身该做的。”说着提起换下的靴子一并放到门口的衣架旁,等宝珠随后领了人再做打理。 未想到孔颜直言不讳点出他在介怀,再一想自己先前那番言语不搭的解释,魏康眉头一皱,终是一言不发。 这时,宝珠领着侍婢打了盥漱的热水帕子等物、并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鱼贯而入。 孔颜立马安排道:“二爷,您先喝碗姜汤暖下身子,妾身稍作收拾再过来。”说时,已让侍婢往西里间的盥洗架子上分了热水,净手不提。 一时净手事毕,不想再次出来之时,天佑这个小东西真是半分闲不住,才在英子怀中安静了一会儿,又手脚并用地乱动道:“啪——丫——啪——丫——”一听便知,这是不要抱了,要自个儿爬。 魏康一碗热腾腾地姜汤饮下,在冰天雪地冻得麻木的身体似乎瞬间暖了过来,不由暖和地长叹了一声,而人这一暖和了过来,又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冷硬的身心不觉也随之暖了过来,见儿子天佑手脚并用地向他使力,心再次一暖,他随即把姜汤的空碗一放,伸出双臂对英子吩咐道:“既然要我抱,就把他给我罢。” 双臂向他张开的动作,是七个月大的小天佑最熟悉的动作,比进来喜爬还要为之熟悉,又一见到这个动作,天佑这个小东西立刻习惯性地连手带上半身使力过去,口中也学着母亲在这个时候最常说的话语咿呀叫道:“抱——” **** ps:惊喜没了,4号只有一更,我的全勤也没有了!好残酷的现实啊!不过好在今天四号,也更了4章。 ****RS 10月8日早上8点更新,以后都定在8点 亲们,我知道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没更新了,这三天处理了一些自己出来单干的事情,整理了一下心情,因为明天又要重新上班了。 另外,现在已经写了两千多了,但是原谅我想定时到明早8点。 因为,我想以后存稿一下,这样可以确定每天定时更新。 请在相信一次,明天开始以后,就会稳定更新。(现在每天5点30下班,而且单位离家近,我能早早回家码字。) **** 最后,我想着定早上八点更新,晚上提前写好。这个时间点大家觉得怎么样?如何不喜欢,可以改成中午十二点,或者晚上七点。明天下班后,我看大家有回复不,到时候把时间定下来。C 第一百三二章 告知 孔颜会从魏康回来后有这一阵忙活,就是担心魏康将身上的寒气过给天佑,而且他人在外面呆了一天,免不得会沾上一些尘垢,这样子怎能抱孩子? 眼见魏康的手就要碰上天佑,她却才绕过屏风走到西外间,根本来不及去阻止,心下一急,脱口就道:“不许抱!” 语气严厉,态度坚决,命令口吻十足,众人齐齐一愣,只有天佑这个小东西依旧欢腾地咿呀叫着。 不过虽是叫得欢快,一屋子的人却不约而同转了目光,下意识地从天佑身上转到了魏康。 魏康伸出的双臂在空中顿住,怔怔抬头,“你,叫我?” 孔颜哑然,她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就这样当面喝止出声了。 一时没有回答,屋子里不觉沉寂了下来。 英子和宝珠从小跟在孔颜身边伺候,身为孔家嫡出小姐房中的大丫鬟,识文断字自不必说,便是附庸风雅地吟诗作对也能应景上一两句。跟着宝珠捧盥漱之物的四个小丫头,虽比不上英子、宝珠二人腹中墨水,却也是孔府的家生子,常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又是到嫡小姐身边伺候,自也认过字、懂些礼。 然,无论是英子、宝珠这样的大丫鬟,还是不能进房伺候的二等丫鬟,来自孔府这样人家的她们,在心里都有一个认识——夫为妻纲,即便孔颜出身清贵,是孔家的嫡出千金,出嫁后自然有底气对夫家冷淡,但顶撞忤逆却是不当。尤其今夕不比初嫁时,魏康已贵为大周四大藩地之一的节度使,孔府又远在鞭长莫及的京城,且如今孔颜于子嗣有碍、魏康纳出身名门的贵妾已隐有苗头。孔颜对魏康这样的严厉命令,不论是出于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当前种种的形势,眼下这番言行都属出逾越之举。 这一反应过来,便都屏气敛息了起来。 魏康对四下气氛的沉凝视而不见,他只放下双臂,皱眉看着孔颜。 英子就抱着天佑伫立一旁,人离魏康最近,不免最受影响。 她见魏康一言不发的看着孔颜,又是皱着眉头,心下就是一紧,只道魏康不快,偏生还是在当下纳妾风声吃紧的时候,这若惹怒了魏康可如何是好?孔颜出身再是清贵,可这山高皇帝远,委实是鞭长莫及。只怕孔家小姐这名头,在河西这地的武人眼里,还不如当地望族小姐金贵! 且不多道其他,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例子——他们孔家三房的二小姐孔欣,如今足足有七个来月的身子了,三爷魏湛却不见得有多看重,一月至多过去看上两三回,其余大半月都是歇在李三夫人李燕飞那里。可这府里谁不知道这一位近三年是不能生养的,但就是这样他们孔家的小姐还比不过!而且若不是还有孔颜这个嫡亲姐姐在,见怀了魏家堂堂正正的子嗣却还受如此冷落,指不定府中的下人心里怎么捣鼓。 却也正是有了孔欣这个前车之鉴,有些事不得不比起以前更为注意。 英子这般担心着,又一想孔颜的性素爱洁,便是从前未有天佑之前,每次从外面回来必要沐浴更衣一番,如今有了天佑,更是极为在意,她和宝珠这些身边伺候的,从外归来若不彻底净手决计不能亲近孩子了,当下这样突然不许魏康抱孩子,十有八九怕是嫌弃魏康没有净手罢! 英子一念想出结症,心中却是越发紧张,生恐孔颜情急之下不给魏康留些薄面,不由焦灼地看向孔颜。 孔颜与英子对面而立,一眼便见英子投来的目光,甚至余便是不见,也能洞悉屋子里一众人的想法,再一看堂而皇之端坐炕上等她解释回应的魏康,心下不觉生出一丝腻烦,自魏康承袭节度使之位以来,她这一屋子里的人态度显然变了,只要对上魏康就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就是冯嬷嬷也三五不时劝她紧着魏康。 当初之所以选择嫁人,确实是为了一方庇护,可这样处处受束缚却非当初所求。 一时间,孔颜也不知是出于这种逆反之心,还是让近几日心忧魏康送亲之事,她索性对上魏康,不再顾及冯嬷嬷在私下对她的再三劝诫,也不再仅她这一方的一味妥协——既然夫妻,夫与妻并称,纵然有夫为妻纲,也不当只有她迁就。 心下如此一想,孔颜也不妨重复道:“二爷,您现在不能抱佑哥儿。” 话音甫落,屋子里又是一寂,纷纷低下头去。 英子却不想果然料中,更暗暗着急地看着孔颜,又苦于无她可置喙之地。 只听孔颜继续直言不讳道:“外面人多杂乱,二爷出去一趟不免沾了尘垢,身上也跟着不干净。天佑人小体弱,不比我等康泰,二爷这样挟了一身尘垢过来,对佑哥儿不好。您回来应该首先盥漱一番,并且更衣。” 从嫁入魏府的第一天起,至今将近两年之久,终于道出了一再忍耐之事,心中顿时松快不少,不由将魏康每次回来她看不惯的地方逐一说道:“还有上房是起居室,更应保持整洁。可二爷知道的凉州风沙暴雪,出去一趟不是吹了一身黄沙,就是沾了满身的落雪。所以,还请二爷以后在回来之前,在上房外收拾一下再进屋。”说到这里,又一想魏康每次没让人通禀一声就进屋,当下又加了一句,“上房外当值的下人,本就是为通禀来人消息安排的,二爷以后还是让她们通禀一声,妾身也好出来相迎,为二爷清理一下外面带回的尘垢。” 提出这一袭要求的时候,孔颜已走到西外间当地中央的束腰圆桌前驻足。 听到熟悉的柔声软语,又见魏康伸来的双臂不理会自己,天佑这个小东西脾气立马一来,脑袋和身子就闹脾气地一转,向着熟悉的声音找去,见到陪伴自己最多的人的就在跟前,他应了孩子心思来得快去也快的话,即刻转移了注意,向孔颜欢喜地伸出小手,咿呀叫道:“娘——亲——娘——” 即使再有事要说,也舍不得冷落心心念念的儿子,孔颜抬手,捏了捏小东西伸来的白嫩小手,却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抱到怀中,只是吩咐英子道:“我要服侍二爷盥漱,佑哥儿在炕上爬起来不便,你把他抱回里间的床上玩罢。” 一语毕,孔颜复又转向魏康,赶在魏康对她这一番要求表态之前,抢先道:“二爷,热水也打过来一时了,妾身先服侍你净手罢。”说着全然不理会还向她伸手的天佑,只让端了热水的婢女上前。 到底还是孔颜的陪房,即使对魏康敬畏日趋增多,却对孔颜更俯首帖耳。 只见宝珠立马搬了高凳架子到魏康身前,端热水盆的婢女也机灵把热水放了上去。 孔颜也不耽搁,上前捧起魏康依旧冰凉的双手放入热水之中,用浸湿的热手帕为之清洗,察觉魏康神情有一分的松缓,她在心底却是一叹,果然有了牵绊一切都不同了,她曾几何时能做到这般,提出要求之余还顾及了许多,更甚至这样的甘之如饴,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有礼含笑道:“二爷,大冬日的冻手冻脚,回来净手一次,其实也是为了把手捂暖和。”说时指腹轻轻拂过手背上的冻疮,“而且二爷手上有冻疮,这样每日坚持有热水泡水,连续几个冬日冻疮会有好转的。” 热水漫过冰冷的双手,丝丝暖意让手指舒展,冻疮的疼痛也缓解了,一切皆如孔颜所言。 魏康闭了闭眼,再一次深深感受了热水和柔荑在手上交错的触感,他睁开眼睛,看着弯腰为自己细心捂手浸洗的孔颜,眼底的冷然终是渐渐褪去,这一切的关心虽多因为天佑和她自己的喜好,却也有少不了对他的在意。 又念及陈氏对魏光雄的态度,心下终归释怀。 罢了,她一个名门贵女,能为自己做这些,显然是将他视为夫婿,没有丝毫委屈下嫁的不甘。 既然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并且还为自己孕有一子,能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他照了她的一些要求来又何妨?况且这些虽是麻烦,却也是有益于他,而且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享受。 念及此处,不禁想到自成婚以来,孔颜带给他的诸多从未有过的享受,无论男女之间还是生活起居之上,都是如此,心中不觉一动,目光深深地落在孔颜白净的脸孔上。 依旧美丽如初,每一次注视都是无可挑剔的惊艳之色。 可是这样的丽色,若一旦成为无主之妇,只怕……不待深思,魏康脸色骤然一沉,即使知道孔家女决无改嫁者,却一想到可能有再醮之举,想到今日他所感受的种种,世上还有另一个男子得到,他心不受控制地一沉。 “啊,痛!”正为魏康擦拭手上的水渍,不妨魏康突然紧握她的手,又陡然施力,孔颜触不及防的痛呼出声。 魏康回神,看着孔颜吃痛的神色,依旧不损半分容姿,他头一次为孔颜的容貌皱了皱眉,心下却念及先前在帘外听孔颜对他送亲之事的顾虑,略思忖了一二,道:“正月初七人年之后,重华长公主就会启程来凉州,届时将会在府中小住几日,等雪化后在和亲吐蕃。” *****RS 第一百三三章 决意 魏康的话音甫落,只听“噗通”一声,孔颜手中拭水的巾帕掉入未及撤下的热水盆中。 孔颜却犹自不知,只怔怔抬头重复道:“重华长公主要来小住?” 魏康瞥了一眼跟前的热水盆,他看向素来颇为处变不惊的孔颜,眼底疑惑一闪,面上却是“嗯”了一声略详尽道:“凉州曾沦为吐蕃属地,虽已是前朝旧事,不过到底与吐蕃杂居了将近一百年,多少保有了一些吐蕃人的习惯。是以,皇上特让重华长公主入住凉州熟悉一二,以为重华长公主能尽快适应和亲吐蕃后的生活。”说时见宝珠领着侍婢收拾盥漱之物,念及有话与孔颜说,遂让西里间的英子将天佑抱过来,就一并打发了英子同宝珠她们就此一起退下。 一时,众人竞相躬身退下。 魏康正好一席话说话,他目光一凛,深深看向在炕几对面坐下的孔颜,没有半分在外的隐晦探究,直接皱眉问道:“怎么了?说起重华长公主反应如此之大。”说着想到孔颜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誉的京城名媛,必然与重华长公主有过交集,于是又问,“可是与重华长公主有不睦?” 不睦? 孔颜低眸,看着在身边爬动的天佑,难以言语。 重华长公主,元熙帝爱女,中宫王皇后所出,当今太子的同母胞妹,是最耀眼的皇室明珠,她岂会与之不睦? 只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帝后的掌上明珠,未来天子的嫡亲胞妹,在不幸成为吐蕃王求娶为妃之后,会再于中年之际重回大周并改嫁藩镇节度使。 前世她避居茅坪庵山上,因着年年天灾人祸,久而久之她对天下大事也麻木不闻。 因此,她不知重华长公主是否和亲吐蕃,更不知魏康可有任送亲大使,只是在离世的最后那一年里,偶然听闻上香的香客谈及魏康年逾三十未婚,当今的太子、也是将来的元敬帝将守寡的长公主下嫁。 当时她虽未听到这位公主的名号,却清楚听见这位公主乃和亲吐蕃归来,是元敬帝之妹。 若是如此,重华长公主便会在十多年后指婚给魏康。 原来不知道指婚魏康的公主是哪一位金枝,更下意识回避只道自己今生与之恐难相见,可如今是谁已显而易见,且不仅将要见面,此人还是曾经的故人。 说不出心里如何作想,只要一想到她改变命运轨迹嫁给魏康,而曾经认识的重华长公主将不能再嫁,总有种夺了他人所属物之感。 还有一处她不得不想,如果元敬帝是要拉拢魏康,即便下嫁公主,也当是云英未嫁之身,而非一位和亲守寡又年华已逝的公主。然若元敬帝无拉拢之意,那么只能是公主自愿上奏,尤其当这位公主是元敬帝一母同胞之妹,一切疑云便可迎刃而解。但重华长公主与魏康他们的一切委实相距太远,唯一的交集便是今生这次送嫁——路上漫漫又远行异乡,加上最后峰回路转的缔结良缘,让这一路不免添上旖旎之色。如今又将入府小住,她真的难以不多想。 念及以上心绪,孔颜不觉烦闷,她也不知自己对重华长公主的想法,眉头当下蹙了一蹙。 魏康说完见孔颜凝眉不语,一副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只以为多少让他一言道中,他顿了一顿,声音沉缓道:“无妨,如今身份不同,她是客你是主,你只要尽主家之情即可。若实在……”皱眉沉吟须臾,终是开口说道:“若实在不便,交予大嫂接待也可。” 孔颜闻言一愣,没想到魏康竟会宽慰她,甚至愿意为她妥协一步。 魏康见孔颜意外望着他,神色隐约有一丝讶然,他的脸色骤然微沉,旋即薄唇一抿道:“若你觉得无碍,重华长公主年后入住的一应饮食起居,你安排即可。”说罢,不再理会孔颜,目光看向炕几另一边爬动的天佑,想起先前对自己的亲昵,他眼中不觉一暖,抬手将天佑从炕几上方抱过怀中。 孔颜诧异不过一瞬,转眼便听魏康一贯的冷声吩咐,心下暗道了一声这才是了,刚才是她神思不属听出岔子,当下敛了心神,见魏康抱过天佑亲近,不觉一笑,他们的命运已然有了深深羁绊——天佑,也共同地期许这一份羁绊,如此略作交底又何妨? 一念毕之,孔颜说道:“二爷,妾身与重华长公主并无不睦,若说起来还有一两分交情。” 一句话引起魏康注意,加以也许先前的讶然,是因他误解了与重华长公主的关系,于是抬起头,瞥了眼孔颜,示意说下去。 孔颜微微颔首,又往天佑看了一眼,见魏康确实会看顾孩子,将天佑放到炕上爬动着玩耍时,手也小心地护在一旁,不让天佑磕碰到炕桌,或向炕边爬动过去,她这才看向隐然暮色四合的窗外,缓缓道:“妾身不是顾虑重华长公主,而是妾身以为二爷此次送亲之行恐怕会有凶险。” 魏康护着天佑乱爬的手一顿,虽然今日回来时在帘外隐约听到孔颜对送亲的看法,却到底隐晦不好确认,此时听到孔颜明确的道出此行凶险,眼中锋芒一闪,神色已然带了一丝郑重向孔颜看去。 孔颜不知魏康的变化,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道:“不是妾身不愿两国交好,让边关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实在是妾身以为如今大周国情不比前朝李唐公主和亲之时。” 炕下的脚踏旁置了脚炉,当地又放了一个燃得正旺的六角鎏金熏炉,传来的热气兜头兜脑得让人昏昏欲睡,隐隐地似乎有些看绕思绪。 孔颜从炕上起身,一边走向屋中央的束腰圆桌一边继续说道:“圣上一共有五位公主,适龄婚配的有三位,而重华长公主虽在适龄之中,却也是圣上唯一的嫡出公主。二爷身在边关许是不知,我朝公主出嫁之时皆会有封号,并赐予长公主之尊,不过重华长公主却非此次出嫁时说得封号,她早于周岁之时变得此封号,不难看出圣上对重华长公主的宠爱。可如今却让重华长公主和亲,还是下嫁于吐蕃王。” 说到吐蕃王,孔颜皱了皱眉头,“妾身听说吐蕃王已近知天命之年了,而重华长公主却和妾身同年,今年才进十八。”她在圆桌旁坐下,复又回看向魏康,“圣上如此爱重、重华长公主,却允了吐蕃王所奏,难免让吐蕃得意,毕竟前朝和亲的李唐公主并非天子之女,而是宗室女所册封。”虽说交底,却终归没有将如今的大周朝廷势弱,不比前朝李唐公主和亲的话说出,反另按了一席话来引出她的顾虑,“吐蕃有了大周朝廷忌惮他们的底气,二爷却又刚与吐蕃有过战事,更亲手手刃了吐蕃三王子。所以妾身担心二爷此次送亲,吐蕃人会仗势朝廷对他们的纵容,对二爷不利。” 越说不觉越发感到此行凶多吉少,孔颜眉头深锁,“我知二爷此行必会带大军随行,但到底是送亲而非行军,只怕同二爷当初上京所带三千铁骑相差无几。可一旦出了大周境地,再向吐蕃王庭就尽是沙漠,妾身听闻沙漠极其凶险,便是这条路上走了十来年的商旅也不敢草率,即使如此来回一趟也屡屡要折损近半之人。二爷的亲兵再是厉害,难免不受这些影响,何况那又已深入吐蕃人的腹地,委实不得不防!” 终于将近几日的顾虑说出,孔颜心头一松,她能做的已做,现在只看魏康如何认为了。 看着孔颜殷切注视的目光,魏康敛下对孔颜这一席话的惊讶,他目光一凝,沉声道:“我知道。” 孔颜错愕一愣,不想魏康竟是一清二楚,可既然如此为何不拒绝? 若是以前她可说是不知,但如今她已清楚意识到藩镇节度使与朝廷官员的不同,魏康完全可以用河西七州无人坐镇为由拒绝。 孔颜心下太过震惊,面上已然不觉带出情绪。 魏康看得分明,不知是为孔颜出乎他意料的这份敏锐,还是因这诸多的敏锐都是出于对他的担心,心下的念头当即一转,竟是将这隐晦之言道了出来,“河西缺粮,送抵重华长公主顺利和亲吐蕃后,朝廷会调拨一批粮食过来。” 竟是为了河西缺粮,所以才甘愿以身涉嫌? 孔颜这一次真的愕然了,她怔怔地望着魏康,她想过许多理由,却唯独没有这样大而无私的理由,虽然河西缺粮也关乎魏康这节度使之位是否坐牢,可在她的认知之中,决无任何封疆大吏或朝廷重臣会如此选择! 而且送亲之人选可谓颇多,朝廷却独独选魏康为送亲之人,甚至不惜付出粮草的代价,这中分明更透着不对。 像是又一次知道孔颜心中所想,魏康嘴角微勾,带出一抹冷若严霜的笑容,他目光转向已擦黑的窗外,缓缓道:“民间尚有富贵险中求,何况河西大权?” 魏康这句话的意思在清楚不过,他意已决,绝无更改。 如此之下,虽知再多说无意,且又知道前世魏康至少稳坐节度使之位近十年之久,却正如适才所想——他们的命运已经有了最深的羁绊,她如何能不再劝,“可是……” 然而,刚一出口,魏康骤然回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打断道:“不用多言,我走时会安排护你们母子的人。”目光转向身边的天佑,“还有你不是笃信神佛么?如今鸠摩罗什的舍利子庇佑,你只需顾好自己和天佑便是。”说完语气一转,虽依旧嗓音清冷,却已然没了先前的凝重,“就这样罢。后面紧跟的年节和迎架重华长公主之事,你需要费心的地方尚多。” **** ps:早上八点更新,实在是订阅少的可怜,》_《,明天还是改成中午12点吧。 ****RS 鉴于早上8点更新看得人不多,还是改回晚上 如题——鉴于早上8点更新看得人不多,还是改回晚上更新。因为听说晚上流量大,所以更新时间还是晚上的好。看的人少,真的伤热情。另外,看到评论也感觉最近可能写的有问题,上个月更新非常不好,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后面会尽量调节一下文的节奏。C 第一百三四章 报答 正如魏康所说,后面的日子有得费心,第二天的腊八节一过,就彻底进入年关里了。 虽然今年又是一个荒年,并值前任节度使夫妇双双归天,新年免不了会有些冷清。 然而因着与吐蕃和亲后将达成互不侵掠、互通友好的协定,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百姓无不欢欣雀跃,加上腊八是佛主成道之日,当年的这一天佛主饥饿至极,幸得一牧女献乳糜,佛主方得食后恢复体力,洗净一身污垢,终在菩提树下觉悟成佛,因此寺庙每逢这日便要仿效牧女供佛,而佛家历来讲究慈悲为怀,如今他们正受魏康法令规定救济流民,到了成道节的腊八这日,各大寺庙少不得为流民备上实成的灾粮,以昭显我佛慈悲。 有了所有河西人翘首以盼的边关和平、恢复贸易,又给了这些流民安抚与希望,一时之间,整个河西都透出新年的喜庆气氛,仿佛这是盛世之下的一个丰收年,热闹非凡。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孔颜也只得顺应大流将这个新年办得应景几分,准备年礼年货自不必提,府里上下一众的年赏更不能少,偏生又遇上魏光雄和陈氏的头年祭礼,每一处无不费心劳神。 而这些还算好,毕竟有付氏这个熟手从旁帮衬,难得却是除夕当晚的开年大戏——傩舞。本来因为丧期和流民之故,正好可以顺势取消了今年的傩舞,委实是去年一整年的惊变都来自那场傩舞,便是起初魏康也是同意了。未料都到腊月了,一道圣旨要与吐蕃和亲,凉州乃至整个河西都为之人心大振,一派要共襄盛举的势头,这样免不得又要将傩舞提上议程。 可去年那场暗杀还历历在目,今年再招戏班上演傩舞不说心有余悸,不到一月的时间也不好找戏班。 为此冯嬷嬷只差急白了头,这是她头一年操持年节,届时河西的文武官员并女眷都要前来,万一有何不妥,她这个新任节度使夫人的名望势必大减。 对于以上这些,孔颜自是明白,不过既然找不到合适戏班,与其为了挣一些风光这样为难,不如取消了傩舞,大不了落些扫兴的埋怨,总比弄砸了要强。只是多少要体恤冯嬷嬷一片心思,想借由她头次主持年节办得有声有色,告诉众人她的节度使夫人之位稳如泰山,也震慑欲进府为贵妾的一些府邸。 却不想还未将取消傩舞的事告诉冯嬷嬷,魏康就在一日晚归的时候对她交代道:“如今已腊月十四了,再找傩舞戏班时间也赶,我已经给王大说了,他明日就会从营里找一拨人跳傩舞,你只要找个会傩舞的伎子就行。” 彼时,因着魏康不喜下人伺候进食,孔颜正陪坐炕边布菜,她习惯了魏康的寡言少语,冷不丁听到突然出声,还是在进食的时候,不由一怔,张了张口,却一字未出。 魏康刚从城外的校场回来,又与去送亲的大军操练了整日,正是腹饿之际,也没多去注意孔颜,只就了几大口热汤面,感觉腹中有几分暖和了,便又接着道:“这事等王大安排妥当后,会交给王小——”说到这“唔”了一声,“也就是素娘的丈夫,到时由他负责傩舞的事,这样也算是从你这边走的人用。” 这番话魏康说得平常,孔颜却听得再次一愣,万万没想到魏康竟为她插手内宅之事,甚至于考虑到这样会让人质疑她的能力,又安排素娘的丈夫王小负责。 魏康喝了一口面汤抬头,就见孔颜面上十分意外,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出手相帮,他端着面碗的手就是一紧,旋即把已空的面碗往炕几上一搁,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地道:“去年暗杀的那班人还未查清,今年是多事之秋,不宜再有意外。”言下之意,调动士兵跳傩舞是为了以防去年之事再度发生。 如此一切便说得过了,孔颜心下了然,当即恢复常态道:“二爷,此事也是妾身所顾忌的,所以一直迟迟未找好傩舞戏班。”说着忽然灵光闪过,她眼睛一亮道:“二爷,妾身想到了一点,这除夕傩舞年年都有,未妨有人再次趁此作乱,不如就从军中留一拨人专在除夕跳傩舞。” 说时想起近来为了年节忙得分手乏术,有时甚至还有几分无法适从之感,若养一个除夕傩舞的班子,以后年节岂不是就少一项费神? 念头生出,孔颜越说越顺,“傩舞本就是为了驱除疫鬼,祈求新一年里的平安。若每年用固定的边关将士跳傩舞,一来可以杜绝暗杀之事再度发生,一来也是一番吉意,边关将士的职责乃守国护民,其个人所求也不过唯平安二字,正与傩舞所求一样,而边关百姓所求也只是为了不受战乱之苦,能岁岁平安。若用边关将士跳傩舞祈求新一年里平安,岂不是心更诚,更有意义。”一番话说完,孔颜只觉此念确实一举多得,不由含笑看向魏康,“二爷,您认为可行?”虽是问句,语气却带了一丝笃定。 魏康没有回答,只凝视着孔颜。 时已入二更,屋外夜黑如墨,狂风绻着大雪呼呼肆虐,窗外一株老槐在新糊的窗纸上张牙舞爪。屋子里却温暖如春,羊皮纸落地宫灯照出一片浅白的暖光,笼在孔颜白净的脸孔上,抹上了一层珠光的色晕,勾勒着一颦一笑的灯下风情。望之,当是灯光盈盈、如珠似贝,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魏康眼睛微眯,一丝不错的看着狡黠之光在那双水眸中闪动,耳边再闻举一即可反三的温声软语,分明灵动秀敏,却唯独先时一派讶异不解,足可见心底如何认为的他。 意识到此,眉峰微动,却不及一抹郁色生出,心神已然陷入一片滟色中——只见孔颜眼波流转,眸光斜斜递来,好似秋波暗送,然后便听吟吟软语复又问道:“二爷沉吟不决,可是此中有何不……”不等“妥”字从贝齿咬出,魏康只觉喉头一紧,继而猛然伸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把将孔颜拽入怀中, 孔颜正思忖着此事有何不妥,不妨魏康突然将她一把拽住,便不由分说往过拽去,本就意外不已,两人间又隔了炕几碗碟,这一拽生恐撞翻一桌吃食,孔颜当下又惊又急,差点叫出声时,只感人已安全绕过炕几坐定,却还不及松一口气,只听耳畔传来一阵灼热的低语。 “若是依你,以何为报?”一贯清冷的声音,忽然低沉而黯哑。 孔颜一呆,愕然地看向魏康,忘了挣扎。 这样的神情显然令魏康不快,想起了先前得出的不好结论,他环在孔颜腰上的右手当即一紧,见孔颜吃痛地皱眉了一下,终将满腹心神落在他的身上,魏康薄唇为此一勾,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从唇角掠过,而后缓缓抬起孔颜圆润的下颌,复又说道:“难道不是你嫌庶务冗杂,想借此法一劳永逸?”说到这里,目光骤然一凛,灼灼盯着孔颜,眼中再不见一丝的旖旎暗沉。 洞悉的目光下,一切已无可辨,再想方才一派大公无私的侃侃而谈,孔颜不由恼羞成怒,“妾身虽有此念,但若没有其他益处,妾身也决不会提出!”又见自己被魏康这样搂在怀里,联系魏康在男女之事上的荒唐,心下顿时更是恼怒嫌忌,加之一时没有冯嬷嬷在旁,她当下也心性上来的撩话道:“既然二爷如此以为,那么就当妾身从未说过,现在还请二爷放开妾身!”尾音未落,人已挣扎起来,恨不得立刻跳脱开。 魏康心思已起,又难得儿子天佑让素娘带着睡了,岂会让孔颜这样离开,当即二话不说顺势就要孔颜压在炕上,忽然想起孔颜在男女之事上的束手束脚,脑中也随之浮现孔颜在炕上落泪之态,动作立时一变,重又一把将孔颜打横抱起,然后大步朝屏风后的西里间走去。 一切发生太快,根本不及反应,孔颜只感一阵天旋地转之间,人已被牢牢压在被褥之间。又因着前世的经历,最是不喜男子的蛮力,却依旧不容她挣扎一下,耳垂就骤然一痛,魏康的声音也在下一刻响起,“你的乳母还在帘外当值。” 孔颜闻言一僵,颓丧撇过头去,到底不再挣扎,如每一次般等待早时过去,却闭眼良久仍不见动作,她不解睁眼,只见魏康眉头微皱,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她目光一顿,露出疑惑——不明魏康在迫她屈服之后,为何不同以往一般肆意而为。 两人近在咫尺,孔颜的一切神色自然看在眼里,魏康的眉头却也随之越皱越紧。 见魏康眉头紧锁的望着自己,孔颜也越发觉得纳罕,却也心下一松,想来魏康已无心思,正好就此避了过去,于是就要开口,不想外面突然传来冯嬷嬷请示的声音,“二爷,夫人,可用完吃食需要盥漱?” **** ps:这章没有写完,可能看上去会觉得节奏慢了,下一章就回归正剧。 ****RS 第一百二五章 迎驾 西外间之外,西里间之内,两室之隔的距离,冯嬷嬷的声音远不可闻,依稀只能听得似有盥漱。 孔颜有着书香世家女子的拘谨,她的脸上立时泛起一片嫣红,忘了当下的对峙,脑海里只有她在外间陪魏康进食却食到了里间的床上。 一想到西屋子里的情况若是被冯嬷嬷她们知道,孔颜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终是忍不住恼怒道:“没羞耻的蛮子!还不快放开!”一双水雾雾的眸子喷火似地瞪着。 “没羞耻……蛮子?”魏康微愕,目光惊奇地看着孔颜,却见从西外间透入的昏暗灯光下,孔颜的脸红艳如朱砂,眼睛气鼓鼓的大睁着,显然是恼羞成怒了,许是灯下看美人的朦胧美之故,三分姿容也成七分丽色,这样粉面含怒的样子,落入眼里也成了俏生生的一个美人。 看着眼前鲜活又真实的羞恼怒容,魏康黝黑的瞳仁微微紧缩了一下,脑中不自觉浮现将近两年来相处的一幕幕,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美貌出身生育皆有之,当为世人娶妻之典范,然比之此时此景,却彷如诗经里在水中央的佳人,永远隔了一条不可跨越的深水。 这样的粉面含怒……魏康眸光微暗,手背顺着孔颜的脸颊摩挲上去。 孔颜一愣,随即更怒,想要挣扎,奈何双手被反剪压在背后,身体更被压制地无法动弹,可一想到冯嬷嬷见久无反应必会猜出屋中情形,她顿时再一次又急又怒,却不及说话,摩挲在脸颊上的手突然一转挑起她的下颌,低低重复了一声“没羞耻”,倏然低头鼻端直触,“夫妻之间……你想和我说纯洁?” 低沉的话语随之灼热的气息避无可避地袭来,孔颜浑身一僵,蓦地想起因这一年两人松落的相处而忘记的种种,去年初嫁的那年发生的一幕幕记忆鲜明的浮现在脑海,眼前这个人终归还是一个男人她怎么忘了? 这一年,前半年魏光雄中风以至局势不稳,年中天佑出生、护子对峙陈氏,后半年对魏康所作所为的震惊钦佩,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忘了眼前之人是一个能让她受尽一切不为人知难堪的男人。 似乎去年也是年关的当下,在东外间的书房里——“怎么哭了?还是不习惯父亲之间的亲近么?” 然而,时隔一年,世事境迁,却惊人的相似——“夫妻之间……你想和我说纯洁?” 孔颜犹被三九天的雪水从头浇下,周身的怒火一霎间消失殆尽,她又一次颓然闭目,既然选择了嫁人这一条路,又得了天佑这个意外的惊喜,眼下的这些她受着也无妨,毕竟天下为妻者都应有这些。 没有激起更深一层的真实,又恢复了先前的屈意隐忍,魏康目光微沉,看着以往满意的顺服之态,沉郁之色又一次闪过眼底,他闭了闭眼,一声轻叹溢出口中,“颜娘,正月过后我就要走了,这之前虽还有两月之久,我也不能有太多时间待在府中。” 薄削的唇贴着耳畔低语,许是离得太近了,声音低哑而温柔,却也让话语中的无奈、不舍清楚入耳。 孔颜微震,不知是为了从魏康口中温声吟唤的“颜娘”,还是为了那一丝几不可闻的无奈与不舍,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发生在魏康的身上,至少不会是她印象中魏康会有的。 感觉身下人儿的轻颤,终是再次确定了心中在今夜无意发现的想法,然,他眼中的沉色却不增反减,只化作一抹无奈的怅然——魏康不再言语,只是拥着怀中的娇躯,薄唇顺着耳际一路沿着颈项细细吻下,灼热的吻细密强烈,带着最后一次缠绵的急迫,似要将这近两年来的温柔摄取殆尽,更急欲将这仅仅不到两年光景、却带来二十六年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温暖刻进记忆深处。 渐渐急促的呼吸在身上响起,束缚在手腕上的大掌已然上移,棉袍随即而开,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衣,一把攥于手心之中,时轻时重,带着似要将她揉入身体的狠劲,这一切都如过去一样。 娇养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般狂浪,孔颜隐忍不住地闷哼一声,随即咬牙,不再为先前的震惊而心思起伏。 听到以往为之振奋的呻吟,魏康却动作一停,下意识抬头一瞥,见孔颜娥眉紧锁,随即再次俯首而下,对着那一抹殷虹所在深深舔舐而上,唇齿摩挲间,听到孔颜又发出一声痛吟,含糊不清的低哑男声也随之响起,“痛么,你……我无法……若明年能回……再慢……” 若明年能回……? 若,若能回,那若不能呢!? 所有的意识都让那丝丝疼痛占据,意识要为之陷入迷离之中,孔颜猛然睁眼,顾不得一贯赤|裸相对的尴尬,她骤然抬起上半身,不假思索道:“这次送亲你没把握?” 香软之物滑出口中,抬头却见孔颜一脸的焦灼追问,魏康眼中暖意之色一闪,为今夜所发现之事而起的最后一丝郁色也消弭了,却依旧听而不答,只重新压下一身雪白晃目的人儿,另道:“还不愿么?我昨夜沐浴过了,今夜回来时也盥漱过了。” 孔颜闻言一怔,她没想到魏康发现了,她不喜还有一原由,便是魏康并非每日沐浴更衣,尤其到了冬日更是如此。 见孔颜心思转开,魏康眸光敛下,将眼中的沉重一并敛去,只是手捧着绵柔的一团,唇齿含着沁血似的朱红耳垂,低哑着声音道:“好了……傩舞的事依你就是。”顿了一顿,一缕笑意从唇间掠过,“而且我本如此打算。” 话落,孔颜豁然睁眼,却只在这一霎,喘息从口中溢出,屏风上的绞纱幕映出男女交缠的身影。 西外间的羊皮宫灯光影跳跃,西里间*光融融,隔绝了塞北边关的风雪冷夜。 也就这样,元熙十六年新年最不易的傩舞一事解决了,转眼除夕傩舞之后,元熙十七年如期而至,一连七日的新年休沐转瞬即止。 正月初八,重华长公主从京和亲吐蕃。 如是,孔颜又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迎接重华长公主一千二百余人的嫁妆队伍。 **** ps: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实在写感情有点无能。另外,大家可能觉得孔颜连孩子生了,为什么还这样,其实孔颜和康哥其实聚少离多,而且孔颜打从心底厌恶男子,或者说有点恐男症。RS 第一百三六章 苦等 严冬慢慢,最是百无聊赖,也最容易过去。 很快,正月便过去了,重华长公主一行终在在初七这日抵达凉州境内,因天色已晚就在离城十里外的驿站馆歇上一宿,第二天再行入城。 毕竟是一金枝玉叶,又肩负了两国盟约之使,重华长公主的到来自要隆重其事。 除了孔颜在节度使府做了候驾的准备,重华长公主在城内将经行的道路都铺了大红地毡,街道两列又另设彩旗欢迎,可谓,比之魏康去年携圣旨归来之仪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大周开国之初,河西便屡受吐蕃滋扰,近三十年更连续发生两次恶战,尤其前年沙、甘二州还一度沦陷,至今一年半之久,沙、甘二州乃至整个河西仍受其战后影响,去年冬蜂拥而至的流民绝大多数就是因此受难。如今眼见重华长公主和亲吐蕃,两国其后更将签订互不侵扰协定,里巷细民皆是一派喜不胜收,又听说重华长公主有一千来人抬嫁妆,里面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还有不少美貌宫女随驾步行,当下不论出于一睹珍宝之快,或是为了追捧美貌宫女,甚至于不定能瞻仰重华长公主凤仪,都纷纷扶老携幼着夹道相迎。 人多热闹,加之刚出正月年关,新年的喜庆气氛犹存,如是这一日好比大年当头。 只是今年却是一个倒春寒,过了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竟不见有丝毫化雪的迹象,仍旧狂风骤雪的肆虐不断。 重华长公主是金枝玉叶,又是一位新嫁娘,自然不可能在风雪中抛头露面。而一众陪嫁的宫女,多是二八芳华的妙龄少女,一袭水灵灵的肌肤,自也受不住边关风雪,更有不少一入河西就不受冻得病倒。如是,凉州百姓能一睹为快的也只有重华长公主多如长龙的嫁妆,以及其所乘的朱轮华盖的凤驾车。 不过,这却不影响凉州百姓的兴致,眼见魏康高头大马的率文武官员迎驾,香车宝马、十里红妆逐一其后,此情此景如何不记忆犹新?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孔颜也是带着十里红妆,被魏康一路风光的迎入节度使府,这就不由起了比较之心。 一时之间,关于二者的嫁妆之较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倒也是好一派人声鼎沸的热闹之景。 彼时,孔颜正身着二品命妇大妆,率领付氏、李燕飞、孔欣一众妯娌至二门外恭候重华长公主凤驾,对于百姓看热闹的谈资自是不知,再则便是知道也无心顾及,只一心想着重华长公主的凤驾何时能到。 其时漫天雪花纷扬,又一阵朔风呼啸过,绻着雪铺天盖地的刮来。 置身露天之中,四下无檐可遮,避无可避,风息过后,一身落雪。 英子忍着手上的僵冻,忙拾起刮落地上的伞,疾步回到孔颜身边撑伞道:“夫人,您没事罢?”说着见孔颜满身落雪,担心化了的雪水近浸到衣服里去,给孔颜过了寒气,忙把伞交给一旁的小丫头,拿出袖笼里的绢子多少给孔颜掸一些雪花下来。 孔颜看了一眼英子冻得通红的手指,她摇了摇头,隔开英子掸雪的手,看向立在身侧三步之外的孔欣,对英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英子得令,转身走到孔欣身前屈膝道:“四夫人您如今临盆在即,夫人让您不必在此多候了,她会代您向重华长公主告罪一声。” 魏康头上虽还有一位嫡长兄,但自承袭节度使之位后,俨然已是魏府的当家人。今年初一祭祖之后,没了陈氏为了维护李燕飞的刻意阻扰,遂直接命了府中下人按了李燕飞和孔欣的名分称呼,不再一概而论是魏府三公子魏湛的平头妻,而已实际承袭的香火定论。 如今的魏府乃魏光雄一脉的延续,自然以魏光雄一脉论辈分,再排其长兄一房的名分,如此身为魏光雄第三子媳妇当为三夫人,李燕飞自为四夫人。奈何李燕飞称长已有两年,魏湛又道树大分枝,十多年后兄弟三人不免分家,到时他兼祧两房,自然魏光雄其兄为长房,魏光雄一脉为二房,是以今当以此论长幼。 这类涉及各房私事的,魏康饶是一家之主,也无权多予过问,这便有了李燕飞为三夫人,孔欣为四夫人之称。 听到英子这一声恭敬有礼的四夫人,孔欣捧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的手遽尔一紧,感觉腹中九个月大的孩子传来一阵胎动,心不觉一软,又像是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不再畏惧二门外这样风口的凛凛寒风,她感激的看向孔颜,正要说话,并立一旁的李燕飞已一边抚着手炉一边挑眉笑道:“看来四弟妹平日殷勤往二嫂那去是对了,平日看着二嫂和四弟妹也不见多亲近,可这关键时候二嫂不就多有照顾来着,看来这以后我也要学勤快些了!” 一句看似不经心嬉笑之言,却道尽了孔颜与孔欣的姐妹之情淡薄,更道出了孔欣对孔颜的谄媚讨好。 话里话外尽是极尽嘲讽。 付氏眉头微皱,一贯的说理道:“咱们魏家人丁单薄,四弟妹如今身怀六甲,也请了稳婆看过十有八九是一个男丁。”一字“丁”落,清浅的目光从李燕飞骤然微僵的脸上掠过,她只做不知,继续说道:“子嗣为大,不仅二弟妹该为四弟妹着想,就是你、我身为魏家儿媳也当如此。” 付氏略长李燕飞十岁余,两人又都是凉州城兵马使府的小姐,两家更是有多年交情,对于付氏这个从小便熟识的世交之家的姐姐,李燕飞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当下不好再多说,但看着孔欣高高隆起的小腹,到底意难平,忍不住说了一句,“魏家的香火固然重要,可不是先国才有家?重华长公主不仅是君,更肩负了与吐蕃结盟的重任,我等身为臣子难道在此多恭候一下还委屈了不成?” 听到李燕飞说及恭候重华长公主的事,付氏不由看向身旁跟着迎驾的大女儿,见十二岁已有少女风姿的大女儿,冻得整个人时不时就一个寒噤,到底母女连心,不禁愁眉思忖道:“这都过了午时了,重华长公主怎么还未抵达。”说着抬头看向孔颜商量道:“二弟妹,这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辰了,不如差人去探一下情况?” 孔颜也是纳罕,一切都是掐着时辰来的,而且为了万无一失,昨日更是连夜差人去驿站打探消息,道是重华长公主应在午时一刻左右抵达,为此她还专备了中午的接风宴,眼下已离原定时间过了一个多时辰,又是这样的天气,只怕许多食材都无法再用了。 想到这些,孔颜也不禁眉头深锁,且眼下也无他法,遂点头应了付氏的话,差一个外院的仆役去探下情况。 其时又有风过,刮着漫天的雪,袭来一身寒意。 大姐儿到底年纪尚小,身体不比成人,立时一个寒噤,又一个喷嚏打出。 许是听到大姐儿就了一个喷嚏,四下不像孔颜等人有手炉、鹤氅等御寒之物的侍婢,再是隐忍不住的喷嚏出声,一下就是四五个声响。却一听自己的喷嚏声,她们又立马一个哆嗦,顾不得雪地寒气逼人,立马齐刷刷地跪地道:“奴婢该死!” 孔颜看着瑟缩在付氏怀中的大姐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巍巍发抖的侍婢,她摇了摇头,示意请罪的侍婢起身道:“大嫂,这样冰天雪地的在外待着委实不行,让四弟妹和大姐儿先回去,至于英子她们这些,身上也没个御寒之物,再待下去怕是都要倒下去,不如让她们分批换一拨人来恭候,再依次轮换回去?” 听到孔颜与自己商量,付氏温和的笑了笑,不吝赞道:“二弟妹安排的正是。” 如此有了付氏和孔颜一同首肯,即便李燕飞也不好做反驳,众人自是依言而行。 然而,就在孔颜等人做了长时恭候打算之时,一个外院的婆子双脚生风的跑来,“重华长公主的凤架到府门外了!” 少时,两个太监装扮的人打马前行,身后跟着两列太监小跑跟随,至孔颜一行人一丈之外驻足,马背上两太监随即利落地翻身下马,手攥马头扬声唱和:“重华长公主驾到——” 声落,其身后太监又齐声唱和,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重华长公主驾到——”之声,声声不绝。 一刻钟后,只听靴声橐橐,付氏、李燕飞双双一喜,以为重华长公主终于驾到,正要叩首迎驾,却见孔颜一动不动地素手而立,正是纳罕,便见龙凤旌旗、雉羽宫扇、七凤金黄伞当前,其后又是一群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一队队浩浩荡荡地逐一过完,方见八名披着鹤氅、一身富贵装扮的妙龄女子围着一辆朱华宝盖的响彻缓缓行来。 孔颜看着前方饰有鹅黄绣凤坠子的香车,知道这就是重华长公主的凤驾,当即将手炉往一旁英子手中一递,而后深深地跪拜下去,“恭迎重华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RS 昨晚没更,今天中午12—4点之前更新 不多做解释了,昨天人实在不舒服,扛不住了,食言了。一会儿大概12点——下午4点前立马更新上来。C 第一百三七章 重华 “本宫累你们久候了,请起。” 三呼千岁之后,不一时只听得“呼——呼——”风息声中,一阵环佩叮当,刀刮似的西北风拂来缕缕香风,然后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爽利却不失女子应有的柔媚,语气里透着善意和客气,让人不禁心生好感,这样的声音当是一个明艳端方的女子。 好感之下,又是好奇,魏府一众人等迎驾的惶恐稍褪,纷纷应声而起,往声音的方向悄然看去。 这一看,众人皆是眼前一亮,继而却又齐齐一怔。 只见疏疏落落的飘雪下,一辆朱红饰黄绫华盖珠翠香车,其车身近一丈之宽,约寻常命妇香车的两倍余。重檐四角攒尖顶式车盖,并于四角坠黄绫饰玛瑙、翡翠、金玉等编织的络子,顶尖上则以小儿拳头大小的东珠,一连三颗。然,不论香车大小,还是车面饰品,都是她们前所未见,亦难以想象的精美。 在香车左右两侧,又三十余太监或暂且纯粹侍立,或手捧一应盥漱、香、拂尘等物而立,足足从香车前一直排开至二门廊檐下。 而在太监簇拥之中,又是一众身穿上好青缎面白狐狸里鹤氅的妙龄女子,她们垂首伫立,与外面的太监一起簇拥着一人——这人显然就是重华长公主本人,她头戴金丝八宝凤珠冠,额前一颗透亮的红宝石坠摇曳,身上外罩一件通体纯白无杂色的曳地白裘,透过裘衣微敞的角落可以依稀看见一袭杏黄裙袍,这样鲜明的黄色唯大周皇室可用。 当真是金枝玉叶,皇家气派呀! 在场的魏家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时忘了反应。 孔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身边之人掠过,敛眸道:“长公主客气,臣妇们不过尽本分而已。” 轻飘飘如羽毛般的“臣妇们”三字,落入付氏和李燕飞的耳中却重如夏日霹雳,两人脸上刷地一下涨红,双双回过神来。 李燕飞银牙一咬,恨恨地看了眼孔颜,懊恼低头,恨不得有一个地洞就此钻了进去。 付氏到底协助陈氏主持中馈逾十年,期间多少会遇有窘态的时候,当下恢复常态,只是一想方才让眼前的奢华和气派怔住,心里实在尴尬羞恼得紧,不免仍朝孔颜歉意的递眼示意了一下。 孔颜不着痕迹地微微摇了下头,示意无需介怀,而且也确实无此需要。 河西历来贫瘠,凉州乃西北腹地,虽有“塞北江南”美誉,但到底物资不比中原富饶,又是常年风沙等极恶天气,此地人多以生存便易为一切考量,自然没有中原地域细致讲究。 再则君臣有别,天家威仪岂可攀比? 即使眼前并非一品内命妇的长公主,仅仅是元熙帝后宫中的一位五品小仪,也能让她们一众外命妇俯首称臣,哪怕现已高居一品也无法与之相抗。 付氏和李燕飞虽是凉州,乃至整个河西首屈一指的贵妇名媛,但她们终归一直生活在民风淳朴的凉州城,乍一见天下富贵权势堆积的皇家仪派,受一些震惊也是正常。 心下如是想着,但明面上却也不能任之失态,何况她们妯娌之间的互动虽小,重华长公主怕是多少窥得了一二,孔颜这就顺着安抚付氏之便,径直上前携了付氏的手,算是转圜了先前与付氏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道:“还未向长公主介绍,这位是臣妇的长嫂魏付氏。”又指了指一旁的李燕飞,“这是臣妇的三弟妹魏李氏。” 其时,重华长公主正抱着手炉立于三步之处,听到孔颜的介绍,她目光随之转动,在她们脸上稍作停留,便是赞不绝口道:“两位夫人不愧是将门之妇,周身舒朗气度非京中女子可比。” 语态真切,透着友善。 然,一句气度,一句非京中女子可比,虽揭过了付、李二人方才的失态,却是用自谦之法。 京中女子素来傲气,并且尤为排外,便是江淮一带的望族之女,于京中名媛眼里也不过一小地方的乡绅女子。 如此之下,合乎被称之为荒蛮贫瘠的大西北?甚至怎可能有京中名媛从口中道出京中女子不如他人之处? 想到冯嬷嬷曾说,母亲颜氏曾因为乃益州人士,后即便嫁入衍圣公府孔家,也一直只得京中名媛贵妇们的面子情, 孔颜听得委实惊讶,不由向重华长公主细细看去。 皇室公主郡主一向晚嫁,重华长公主因为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帝后不舍之早为人妇,一直留至如今双十年华。 女子十五及笄,然后相定亲,双十之龄虽过最佳婚期,却是女子一生年华最好之际。 重华长公主自不例外,身材高挑,皮肤雪白,五官精致,虽不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却也称得上明艳美丽。 她众心捧月般立在一众宫女太监之中,背脊挺得笔直,下颌自然而然的微翘,顾盼间流露出几分寻常闺秀没有的果敢,加之周身天之骄女的皇家凤仪,使她即便默然立于人群中依然如璀璨光华,光彩照人。 也正因此,在孔颜因美貌被追捧为“京城第一美人”,重华长公主亦因一身耀目的气度与孔颜并成为“京城双姝”。 不过因为孔家家训的原因,孔颜对重华长公主并不熟悉,仅多在一些聚会中打过照面,但总归因为两人被并称,她多少知道世人对重华长公主的传闻——虽身为唯一的嫡出公主,却上孝长辈下拂弟妹,兼之其曾外祖乃三代帝师,堪为才气斐然,又难得精于骑射,道是文武双全也不为过。是以,举凡京中命妇提及重华长公主无不交口称赞,更因其出身尊贵隐然被尊为京城第一名媛。 念及重华长公主一贯的风评,再看重华长公主眼中释放的善意,孔颜暗暗摇了摇头,只道自己疑神疑鬼,正要敛了目光,不想重华长公主骤然转头,四目交接,她正是一怔,重华长公主已不吝友好的展颜一笑,补充道:“而且也只有这样的风姿,才堪为河西节度使府的夫人!” **** 大姨妈+重感冒发炎,怎个愁字了得!亲们,见谅昨天没更,今晚上还有一更。 其实我也知道更新不好,今天问编辑能给推荐不?以便有个好开始重新正常更新,结果给个不知啥地方的推荐,非常郁闷!(以前只知道写文,从不要推荐。可是这次是为了好好开始更新,给自己一个约束力才要,可惜也实在是我更不好,编辑也有难处) 亲们,俺真心喜欢写文的,是因为喜欢写,因为有人看有人喜欢,才一直坚持下去,尽管中间生活忙碌不得中断,但始终放不下。发个牢骚,我潜了,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支持,评论神马我都很认真再看。 ****RS 第一百三八章 恩人 重华长公主一说完,复又看向付、李二人,虽然脸上笑意已敛,但眼底却露出一丝欣赏之意。 当地不是深宅后院之人,就是浸yin深宫之人,比寻常人自多一分看人眼色之能,都看出重华长公主对魏家的善意。 这一认知下来都不免诧异,不过想到重华长公主再是金尊玉贵的人儿,也即将远嫁异族吐蕃,不说出边境后一路上将会多少四伏危机,吐蕃与大周却是数十年宿敌,这其中的变故委实太多,到时少不得仰仗镇守河西的魏家,是以即便是嫡长公主之尊,为了自身安危,也免不了要交好一番。 一时间,一众宫女太监只觉心下委屈,隐生出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而立场不同,自然感触不同,不论魏府一众下人终于从皇家奢侈威赫的仪仗中回神,继而生出一丝得意,付氏和李燕飞却是心头一松,眉宇间多了一分自在,她们这就向重华长公主屈膝一礼,付氏代她二人道:“长公主殿下谬赞。”言语间俨然已恢复自若,一派大家望族嫡长女嫡长媳之态,“方才,长公主殿下的凤仪便令臣妇等震慑。”与其任他人在私下议论,反不如当自己坦然提出,就这样区区一句话,完全让先前的失态就此彻底烟消云散。 重华长公主眉心微动,额前的红宝石摇曳,映出她眼中的一丝意外,面上却是微微颔首,目光赞许之色逾浓,当真是和善得没有丝毫嫡长公主的架子! 可魏家值得长公主如此么? 不说其他,仅以今年年节河西上下对和亲一事的态度,即便重华长公主倨傲难处,甚至做出出格之举,魏家亦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她和亲,并全力助她在吐蕃立足,以保边关太平。 这样一来显然并非完全出于交好河西之故,那么真是重华长公主颇为欣赏付氏和李燕飞? 想到这里,孔颜下意识看了过去,目含打量。 河西地处塞北边关,乃极寒极恶之地,当地女子天生丰满高挑,比起中原、尤其南方的一些男子还当高大。 付氏和李燕飞祖上便居凉州,她二人自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即便性情温和稳重的付氏,也和李燕飞一样有着西北女子特有的丰满高挑,加以出身权贵豪族之家,又边关将门之家素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话与家中女子,以致眉宇间都有几分英气,周身透着干练爽利的气度。这样的天生容貌,又这样后天养成的气度,确实是京中闺秀所缺乏的——例如她和孔欣,就是地道的京中闺秀,中原女子,一身骨络娇小纤细,眉宇间是常年精养于闺中的温婉,无论先天还是后天,都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英气之态。 一面暗暗思忖一面目光在彼此身上流转,见自己近两年长高了一些,在京中闺秀中已算是不低了,可身量比起付氏和李燕飞仍矮了半个头,便是她们身边跟着的一些侍婢也尽是高挑,尤其是上了三十的仆妇可谓个个膀大腰圆,极为体宽,心中就不由为自己的身量一叹。 一息叹过,想到吐蕃人比之河西人还要生得高大,心下又不禁为重华长公主一叹,目光也往过瞥了过去。 起先没太注意,前世对重华长公主的记忆又太遥远,这一看才骤然发现重华长公主竟也生得高挑丰满,和付氏、李燕飞站在一起,居然是一般高低,骨络也相差无几,更难得的是眉宇间也透着英气。 这样看着,脑中灵光忽然便是一闪。 京中女子自负,出身越好的女子越是如此,重华长公主毫无疑问乃天下出身最贵的女子,又长于京城,不免自负,想来也是应该欣赏与其相似的女子,而京中女子多少与她一般,自然不得重华长公主看重。所以,今日见了付氏和李燕飞才会格外亲昵几分? 孔颜不确定地想着,却也不为此多做思量,仅仅稍作迟疑思忖一二,她已就了以往在京中宴会上与重华长公主点头之交的情分上,略显熟络的笑道:“看来长公主殿下与臣妇妯娌一见如故,不过这会儿冰天雪地的,却不是说话的地儿,还请长公主殿下移驾后院,臣妇已备了接风洗尘宴。” 话音甫落,只见重华长公主已轻蹙眉头道:“颜妹妹,本宫怕是不能赴宴了。”一语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低声“呀”了一下道:“对了,现在不应该换你颜妹妹,该唤你——”一语未完,忽然从鹤氅里伸出一只葱白修长的柔荑,有些疲惫不适得揉了揉额际,“叫习惯了,你我又本是京中故人,还是唤你颜妹妹罢!” 颜妹妹也罢,二夫人也罢,总归不过一称呼而已,孔颜自是不会在乎,她只见重华长公主神色似乎不大爽利,又一想这晚到了一个半时辰,不免有些联想,却也不好问出口,以免落在重华长公主耳里有埋怨空等之意,遂只是问道:“长公主殿下似乎有些不适,可是先请平安脉?” 重华长公主罢了罢手,道:“不用了,今早出发时已让随行太医看了,乃是本宫昨夜有些受寒,今晨头重脚轻难以起身,后来让太医开了一剂药才好些,能起身了。不过医嘱却说近两日不能沾荤腥,所以怕是要辜负颜妹妹一番盛情了。”说到这里,重华长公主又揉了揉额际,“差点忘了,今日喝药后昏睡了两个时辰,倒是让颜妹妹和大夫人、三夫人久候了。”说着看了看孔颜她们妯娌三人略有苍白的脸色,顿时皱眉道:“糊涂了,真该让人事先来知会一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即使再寒风中等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或又心里再是不甘,也只能含笑受了。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此刻重华长公主便是天。 一眼瞥过连李燕飞在内的一众魏家人都无任何怨言,孔颜自然也不会带出丝毫不快,面上反倒连忙劝道:“长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臣妇们稍作等候一会儿又何妨。”说时有一阵寒风刮过,身上却早已冻得麻木,孔颜不愿再多做寒暄,这就话锋一转道:“既然长公主殿下凤体违和,臣妇等也不多叨扰了,两日后再与臣妇外子一起款待长公主殿下,现在就请长公主殿下随臣妇移驾府邸休息。” 闻言,重华长公主的手一下划过暖炉,尔后抬头,唇角轻柔扬起,“魏大人曾救本宫于危难之中,今夕又将入魏府小住半月,说来倒是本宫叨扰了!” ****RS 第一百三九章 风寒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 谁也没有想到一位在九重宫阙里的金枝玉叶,会和常年生活在塞北边关的封疆大吏有交集,二者委实相距太过遥远了。 不过一想去年夏魏康曾远赴京城,又联系重华长公主今日种种友善,众人惊讶过后,各自不约了然,想来去年魏康上京后确实曾救过重华长公主,今日重华长公主才会如此待魏家一众人。 众人心里有了猜测,不免好奇魏康如何救了身处深宫之中的重华长公主,奈何魏家乃施救的一方,自不可能去问被救一方,无故落个挟恩之名。遑论这番救命之恩所言太过突然,加以重华长公主今夕身份不同,便是孔颜因着前世之故多有好奇,也断不可能贸然询问此事的前因后果。 如此,不管当场魏府的一众人如何惊讶好奇,孔颜只是一派谦和的以“臣子本分”应了重华长公主的话,然后一切如常地安排重华长公主入住魏府。 常言君为臣纲,重华长公主虽仅是一介公主,却代表大周齐氏王朝的威仪,即使客居臣子府邸,也当居住一府正院。 这些对孔颜而言倒是便宜。 当初因为陈氏走时场面实在惊心,又见魏康没有搬入正院的意思,孔颜索性将正院一直空落下来。如今重华长公主这一凤驾到,也不用专门腾出地儿来,直接就能布置了让重华长公主入住。加上正院是魏府最大的院子,虽也只是一个二进的院子,却可以不算入第二进的五间正房,拥拥挤挤地还是可以住下近一百人,正好够了重华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宫人人住。至于另陪嫁的一千号人自然不能一齐入住魏府,早由魏康差人安排到郊外的几处大庄子上,也就用不上孔颜费心他们后面半月的衣食起居。 是以,不论重华长公主的言语引起了多少惊讶的涟漪,却总算妥妥当当地迎接了凤驾,孔颜当下松了一口气,向端坐中堂之上的重华长公主告辞道:“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臣妇等人就不再打扰,等长公主殿下凤体安康之后,再为长公主殿下接风洗尘。” 重华长公主居高临下的瞥过堂下躬身告退的魏家妯娌三人,看着她们脸上至今未缓和过来的苍白脸色,目光越发温和,轻轻看向孔颜,一张肌肤微丰的芙蓉面,即使已冻得血色尽失,却反倒添了一丝楚楚风韵,望之不禁心生怜惜,果然姿容之盛已非两年前可比。 她的目光微微一垂,似为孔颜妯娌三人受冻而心怀歉意,只听她关切的颔首道:“看颜妹妹和两位夫人脸色似乎不佳,你们且向回罢,本宫自行即可。”说时又打量了下,便是轻声一叹,“真是受本宫所累,可千万别受凉了,不然就算你们不怪,本宫自己也心难安。” 孔颜并付氏、李燕飞一共妯娌三人,虽不如重华长公主身份尊贵,却也是没吃过半点苦的大家女子,这样冒着风雪深深等了一个多时辰,即使碍于君臣之别不表,心里多少是会有些情绪。 但是,见重华长公主屡次表示歉意,又一来就释出了友好,心里的情绪自然去了大半,更为重要的是现在浑身上下冻得难受,盼得就是重华长公主让离开的话,心里哪还有其它的想法,只忙不迭起身应退,然后匆匆出了正院,各自坐了步辇而去。 正如每年农历十月一日开炉取暖,到了每年的农历二月二,屋里则要奉了地炕炉子。孔颜没想到今年是一个倒春寒,只考虑到重华长公主要来,就只留了正院一处还拢着地炕。当时恭迎重华长公主进正院时,觉得一进屋子就有暖气往脸上扑,将在外冻了一个多时辰的寒气褪了去,心下还暗道舒服,不想这一冷回暖后再到天寒地冻的外面一走,竟是比先前二门处候驾时还冷。 其时一阵冷风吹来,才替换了棉布的锦缎轿帷猎猎一飞,冷风就立时往身上一吹,孔颜再是忍不住得深深打了一个寒噤,并隐隐竟还听得牙齿嗑咯的声音,心下忙道一声不好,手上也不闲得从袖笼拿出一条绢子,赶紧往鼻息下一抹,却是有些许的清鼻涕。 等步辇到了二房的院门口,孔颜感觉已经是有些头重。 是英子搀扶着孔颜下地的,立时感觉手上重量多了些,再一看孔颜竟醉酒般红了脸,顿时唬了一跳,叫道:“夫人,您看着不好!一会,定要请了张大夫来看!” 英子声音不小,冯嬷嬷本就担心孔颜等久了受寒,她在上房屋子里一听到英子的声音,连忙三步并两步地直奔出来,见真是英子一脸焦急的抚着孔颜回来,她忙一把将中堂的帘子高高打起,一面张罗院子里的小丫头去厨房备姜汤来,一面对孔颜道:“夫人,可有哪里不舒服?马上就让张大夫过来,您快些进屋了来!” 孔颜看着冯嬷嬷一脸的操心焦急,她想着自己一贯身体康泰,来凉州两年了,也就来时路上病了一次,这还是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屈指可数的一次生病,如此虽知自己多半是受了一些凉,但必然喝碗姜汤出一身汗就过去了,于是一边解颈口的络子,一边宽慰道:“嬷嬷,我身子一向不错,无碍的!” 话未说完,英子已“呀”了一声,当下把孔颜宽下的大氅往身边的丫头怀里一塞,连忙就去握住孔颜的手,脸色却顿时一变 ,“夫人的手怎么这般烫!?” 烫么? 孔颜倒是没有感觉,她这会儿只想躺上床睡上一阵,也不大有精神想说话,遂也不答声,只将力气留在一双脚上,将鹿皮靴上的积雪在中堂门外的地毡上踏下,见大约不会踩脏了屋子里的地砖,这才在冯嬷嬷和英子的焦急中一路进了中堂,到西外间的炕上坐下。 虽因着以往的经历,对自己受寒不大看重,但到底怕过了病气给天佑,也不顾天佑这个小家伙的依赖,径自让素娘抱了天佑回厢房去,而后就了一碗热腾腾地姜汤,感觉周身跟着暖和了回来,她吁了口气道:“这下好多了,张大夫就别请了,不然让长公主殿下知道了却是不好,再说四夫人今日也受了寒,怕张大夫还在那里罢。” 这样一番话交代完,孔颜也不强撑了,草草了事的盥漱过后,也不补用中饭一顿,径直去了里间屋子里睡下,临睡前还想着晚间问魏康救重华长公主之事,却不想这一睡根本起不来,竟然真是染上风寒。 **** ps:话说俺也感冒了,整整昏睡了两天,感觉要起来了,不能再睡了,却起不来,睁不开眼睛,太困了。虽然难受,但是今晚起来时一称,廋了五斤,忽然觉得因祸得福,咳咳。言归正传,调整好了,从今天开始,会每天都更新。 今天先这点,实在饿了,想吃东西,没法再写了,见谅! ****RS 昨晚码子的刚需设备出问题,午休后见 亲,昨晚那张有点问题,中午午休过后见。 今晚上的照出。C 10月23日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星期一因为网和电出故障,只写了一千,于是没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日没更,后面两天人实在不舒服,昏呼呼,太困了,集中不了精神更新,就顺应下去。后来因为没更,也知道不好,就不不敢上网了。不多说了,今晚或者明早上更新。C 第一百四十章 调养 风寒盖因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所致,简而言之多是风吹受凉引起,又风邪为百病之长,所致病证变化多端,不是常与他邪兼夹为患,便是又衍生他病。孔颜这场风寒,可谓变至极快,当天入夜之前就高热起来,神昏躁扰,任人呼唤不醒。冯嬷嬷等人吓了一跳,便是魏康回来见了也略感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孔颜会病得这样厉害,赶紧让张大夫过来看病,这一号脉才知严重,比之风寒偏甚还重两分,已非寻常的肉桂、甘草等热药可治。 魏康自幼走失于秀才之家,从小研读四书五经,当一句读书人不为过,本就对常见药理自有几分了解,又后入行伍,跌打创伤乃是寻常,又比一般读书人更为熟识,见得张大夫看脉后所开药方,便知孔颜这场病委实厉害了些,顾不得送嫁在即,临行前公务冗杂,他有些分身乏术,而孔颜也当因重华长公主入住魏府,少不得需要主持府中大局,只让张大夫一切以孔颜身子为重,切忌大黄、硭硝之类的猛药,伤及内脉。 正如魏康身为读书人知些医药之理般,大户之家的内宅中人也多是知道一二,乃因富贵人家多有按月请平安脉一例,其上灶之人又需略通食材相克或养身之理,诸多之下,多少也就懂上一些。 人身之中,五脏六腑皆有阳气生化运行,人身阳气不足,多致疾病衍生,此正所谓人身的疾病在初起时,还是留于阳经范畴,是极须善加调养之时。孔颜如今正是患病之初,体内阳气亢逆变动,自当以调和体内脏腑阴阳气血为主,少不得要调养一番。如此一来,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也是有之,方可从内至外完全康泰,不为将来留下有损内耗的问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遑论重华长公主的凤驾在此,凉州乃至整个河西都瞩目着魏府,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动静。 很快,不出一日,孔颜为迎接重华长公主风邪入体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凉州各大府邸。 毫无疑问,孔颜病得十分不是时候,甚至隐隐有几分棘手。 不说孔颜会风邪入体乃是因重华长公主,这不免有落重华长公主颜面之嫌,便是魏康即将送亲远行,孔颜因着天佑这个嫡长子在,某种意义上却是代表了魏康,甚至是确保走后凉州局势不乱的保证,岂能病得神昏不起?是以,孔颜至少得在魏康启程前痊愈,反正即便内里没好全也无碍,总归如今不过青春少艾之龄,损耗一些委实不值提。 正是这样常理所想,当得知孔颜风寒后,众人也不多作他想,只道最多两三日罢了,孔颜必将在猛药之下或痊愈、或强撑起来。如是,对孔颜的病况自不多关心,只思忖孔颜这样生病可会让重华长公主不虞,尤当得知重华长公主又是指太医,又是赐下灵芝、老参一类的名贵药材,还每日关切地从太医处询问病情,一些指望着重华长公主和亲友好吐蕃的人,更不免暗地道一声晦气,便揭过不提。 却不想一日又一日过去,转眼已是三日过去,未等听到孔颜病愈理事的消息,反听到魏康道孔颜需要调养一月,魏府一切事宜暂交由付氏代理。 一时间,众相哗然,尽是难以置信魏康的决定——竟是这样怜香惜玉,哪怕在大局势之下,也不舍孔颜受到丝毫损耗。 然而,此事到底是内宅妇人之事,饶是有些文官武将认为魏康此举太过儿女情长,也不好拿出来多加置喙,至于后宅妇人自无此顾虑,自然一番深想下去,不由暗道难怪即便难以子嗣,孔颜依旧敢不将纳贵妾之事提上议程,原是如此。后再一想孔颜不愧为“颜”字命名的容色,不禁又觉魏康此举实在是意料之中,如此容貌,又是如此出身,世间男子哪有不爱重的?看来即使没有行暖炉会之权,这节度使夫人之位俨然稳如泰山。 想到这些,存了贵妾之心的府邸或小姐,心中多少不由起了几分消极。 孔颜病得神昏,浑浑噩噩不知事,哪里知道外面之事,何况还是他人心中所想? 只知浑身恶痛,骨头无一处好,喉咙也似烈火般灼烧,吞咽唾液都是痛得紧,偏生这样难受还说不出话来,眼皮似千金重般,几次三番想起来,却如何也挣脱不了。 好在迷迷糊糊之中,依稀感到有粗糙的大掌覆上额头,这明显是男人的手,知道唯一能触碰自己的男人只有魏康,这一想还有魏康在身边,府中的事,重华长公主的事,应该都有应对之法罢。 也许人病了就不知觉地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如此想着,心里渐渐安宁下来,然后便是顺着一身痛乏,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终于可以睁开眼了。 日值二更,灯火通明。 屋子里重又生起了炭火,回到了二月二前的温暖。 冯嬷嬷在床边的绣墩上守着,宝珠看着当地的一只铁炉,温热的草药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滚着,隐隐弥漫着一股药味,略有些熏人。 一看即知,这场风寒比想象的严重不少。 她动了动身子,要从床上坐起,却甫一动身子,便有些头晕发沉。 冯嬷嬷赶紧扶孔颜躺好,将被褥严严实实地盖上,叨念道:“夫人躺好,可再不能受凉了,看这病的!” 身上软绵绵的没力,孔颜任冯嬷嬷扶她重新躺下,“佑哥儿呢?”声音沙哑干涩,这一说话出来,也才发现嗓子痛得厉害,孔颜白着脸皱了皱眉。 冯嬷嬷看得心疼,向宝珠递了一个眼色,让去倒了温水过来,她小心喂着,让孔颜润润喉咙,道:“夫人放心,小公子有素娘看着,现在时辰不早了,估摸着也困了,刚才英子才去看小公睡没。” 知道天佑一切妥当,又有温水润了喉咙,感觉好多了,孔颜也不再多问孩子的事,另道:“嬷嬷,我昏睡了多久?” 听到孔颜这样一问,再看孔颜苍白的脸色,冯嬷嬷不由满目心疼,“三日了!夫人整整昏睡了三日!” 孔颜闻言愕然,“三日!?”怎么会? 冯嬷嬷却微微一笑,然不及开口,宝珠已嘴快道:“本来要不了三日,可谁让二爷看重夫人呢?特意让张夫人用温和的汤药,所以夫人才好得慢些了!”说着窥了冯嬷嬷一眼,见无厉色,当下又神秘一笑,“今儿是重华长公主的接风宴,等一会儿二爷回来了,夫人问二爷就是!” **** ps:食言太多,无话可说。明日继续早上八点更新。这章可能发展有点慢,下章和下下章就有大进展,马上就会送重华走,加快剧情。 ****RS 今天不是早8点,是下午哈 早上好! 汗,好多人提醒不要在章节后面写几点更新。 ~~~~(>_<)~~~~,闹钟没闹醒,还差一点字数,今天的下午更新,以后都下午更新,对自己无语了。C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赐美 宝珠笑嘻嘻地把话说完,也不等孔颜回应,径自一个福身下去便已转了话道:“夫人醒了,奴婢去给您取血燕粥来!” 说着就是走了,独留冯嬷嬷一人在身边伺候,她看了一眼宝珠离开的身影,眼里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微微点头道:“性子虽急,到底还知道事情轻重缓解。”魏康此次之举再是值得闲话一番,却也比不上孔颜眼下的身子要紧。 一语赞过,转回头来,入目就是孔颜一张病无血色的脸蛋。 彼时暂无外人,无需自持身份,冯嬷嬷看着眼眶就泛了红,心疼得没法,“夫人这次真是把老奴吓着了!看着您昏迷不醒,老奴就……”一语未完,声已哽咽,“老奴就忍不住想起夫人小时候,生怕——”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只听“呀”了一声,便是背过头揩泪道:“这人老了,老是回想过去,看老奴这说什么呢!夫人别往心里听!”说到后来已向孔颜露了笑脸。 孔颜却是默然。 小时候的事已无从记忆,却不碍她从旁人处得知。 不知可是因着母体孱弱,她生下后虽与一般婴孩无异,却风寒一类的小病不断。 然,幼儿却最是害怕风寒,上至达官显贵之府,下至布衣平民之家,其因伤寒早夭的幼儿不知凡几。而幼时的她,不只每月都会染上一次风寒,更一患上便是身体轻微抽搐,偶尔严重时还吐过白沫。为此,父亲是操碎了心,冯嬷嬷更不知背地里落了多少泪,这样时好时坏一直到两岁时,大伯父在她又一次染上重度风寒后,家中又委实束手无策,无奈只好求到当今圣上处,得了数名太医为她看脉救治,又做了长期调养,她这才好转了过来。 是以,父亲他们最是担心她会染上风寒,每到换季易染风寒时节都格外注意,也正因此她自幼便在调养身子,长年累月下来,身子骨确实不错,一年到头极少患病,风寒更是再难患上。 不过眼下看来,她幼时受风寒影响的体质,似乎仍未完全根除。 仔细回想,两年前来凉州路上的一场风寒,就差点去了她半条命,让她缠绵病榻一月有余。 如今这一场看似小小的风寒,竟也让她浑浑噩噩昏迷了三日,看来以后不能因为记事后少患疾就疏忽了染风寒的危险。 孔颜心下念头一闪而过,只不禁想到幼时冯嬷嬷的悉心照料,还有这三日怕也是寝食难安罢,不由抬手握住冯嬷嬷温声道:“嬷嬷,这三日让你担心了!” 冯嬷嬷不在意一笑,将孔颜手放回被褥里,又掖好了被角,确保不会有冷空气灌入,这才说道:“怎么不担心呢!夫人那时小不知道,老爷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一直未给夫人说,哪想夫人如今成婚生子了,还这样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说到后来,语气里已然有几分痛惜孔颜不爱惜自己。 孔颜听得糊涂,不由纳罕道:“嬷嬷,听你这样说,可是我身体有何不妥?” 冯嬷嬷看了一眼孔颜苍白的脸色,语重长心一叹,“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了,若不是想起两年前那次凶险,还有这一次也病得来势汹汹,老奴差不多也忘了。”顿了一顿,目光怅然,似在回想当年之事,“夫人两岁之前极易患上风寒,凶险之时不乏手足抽搐之状,后来得诸位太医救治方有所改善,不再易患风寒,并医嘱要善加调养,注意四季时节变化。” 孔颜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可此中又有何不妥? 孔颜越发不解的看着冯嬷嬷。 冯嬷嬷迎上孔颜的目光,继续道:“那时诸位太医一直认为夫人此症已根除,毕竟风寒的凶险只对幼儿格外严重,在成人眼中只属小患。不过唯有一位,也就是当时的太医令刘大人却诊出不同,发现夫人易患风寒之症,虽会随着年岁增长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会再如幼时般一年到头都风寒未愈,却难以确保成人后再患风寒可会又出现抽搐之症,此外成人骨碌多已成型,若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极有可能落下终身手足缺陷!”语气陡然一凛,掷地有声,一字一字落在孔颜心头。 她明白了,难怪她稍有风寒之状,冯嬷嬷便是紧张非常,也难怪父亲不想节外生枝。 风寒不及伤寒,对于一个成人而言,确实不堪称为恶疾。 即便对于易患风寒的他而言,亦是如此。 甚至哪怕真不幸因风寒抽搐落得手足缺陷,也不会再有危及性命之忧。 只可惜她身在衍圣公府,是一位公国府的小姐,注定成为世家大族之妇,然,这样的隐患却为世家选媳所不容。 而如今虽已贵为正二品命妇,河西七州的节度使夫人,但隐患导致的后果却也更无法承受。 试问历朝历代,有哪一位官员命妇不是身体健全?即使贵为九五之尊,若出现此等损伤,亦只有退位让贤一路。 孔颜愣住,没想到自己易患风寒之下还有这等隐情。 冯嬷嬷会到处隐情是让孔颜多爱惜身子,但见孔颜脸上的讶然,心下到底不忍,又担心孔颜为此心下惴惴,甫端在面上的郑重之色已然退了气势,口中也忙宽慰道:“虽有这样的隐忧,那也只是最坏的结果罢了,夫人只要平时多注意一些,也就没事了!”话一说完,当下揭过此茬,心心念念唯有孔颜现在的身子,这就念叨道:“宝珠这妮子怎么还不回,夫人这会儿还虚弱着,正需要进食!”说着起身,“夫人稍等,老奴去廊下看看!” 孔颜这会儿虽是精神不济,但如何看不出冯嬷嬷的用意,心下微涩,冯嬷嬷一贯严厉非常,唯独对上她总是再三妥协,想到前世年逾三十仍未发作,便是之后真有发作,天佑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到时何惧? 这样一想,不觉冲淡了初闻隐患的惊心,她这就一笑,开口道:“嬷嬷,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不过这昏迷了三日,口里怪没味的,你可得让宝珠再多添一碟儿小菜罢!” 见孔颜神色松快,冯嬷嬷心头也不觉已松,再想孔颜应承了下以后会多注意,终是心满意足,当下笑道:“好,老奴这就去!” 话音甫落,尚不及转身离开,匆匆地脚步声传了进来。 冯嬷嬷扭头一看,见宝珠端着燕窝粥慌张而来,不由皱眉斥道:“毛毛躁躁,没个规矩!” 宝珠却未理会冯嬷嬷的训斥,她只端着粥慌张道,“四夫人差人来说……说重华长公主将身边的女官赐给了二爷,四夫人让夫人先有个对策!” **** ps:嘿嘿,这章写的不用查下资料,因为亲身经历过,俺就是打小住院,一直到两三岁,一感冒就住院,一住一个月,一个月感冒一次,后来严重到我爷都让我爸妈生二胎了,哪知神奇的好转了,所以老妈最怕俺感冒,可是一换季俺就要感冒,尤其秋冬,稍不注意就会发炎。咳咳咳,也算解释下吧,上周就是这样,于是惰性一生,就断更了,不好意思哈~ ****RS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发现 一语既出,齐齐一惊。 孔颜和冯嬷嬷四目而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不可思议,重华长公主怎么可能赐美给魏康? 重华长公主虽贵为嫡长公主,却也没有资格给一位封疆大吏赐美,何况即便依仗公主之尊越矩而为,也不当在她还是云英未嫁时,试问天下之大何有未嫁女管外男房中事者? 不过本朝承袭前制,本朝公主虽没有前朝李唐公主行事无机,连得道高僧也纳为芙蓉帐内,却也一贯作风大胆,而重华长公主又是帝后爱女,如今因着和亲更是身份闺中,难免不会……一念未完,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 重华长公主视魏康为救命恩人,并因此对魏家礼遇非常,甚至超过了京中名媛一贯作风,这说明了一点——重华长公主对魏康的重视已非报恩之心。 而在前世,重华长公主却与魏康再婚了! 不同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前世又结为过夫妻……重华长公主必定对魏康有情! 可……有情!? 孔颜倒吸口凉气,惊得手捂住双唇,难以置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却越是难以置信,越是透着可能。 魏康初登节度使之位不久,而且又与吐蕃结下深仇,委实不是和亲大使的上上之选,却这样突然成了送亲的大使,这中没有猫腻绝不可能。而这个猫腻不应该是她先前所想,也难怪她一直在这事上总有不对之处,若朝廷让魏康送亲是为取其性命,可这样一来河西必乱,毕竟魏康现在已经是认可的河西节度使,非几月前尚未得到承认之时。如此,堂堂一位河西节度使若丧命于吐蕃境内,两国的交恶自然无法调节,这不是与眼下和亲的目的违背了? 是以,魏康此番担任送亲大使绝非朝廷出于政治考虑,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便是重华长公主,这位帝后心中地位非凡的掌上明珠,她绝对有影响元熙帝决策的能力,尤其在她牺牲自我和亲之下,要知现任吐蕃王已是知天命之年,大重华长公主两轮有余。 “夫人……”见自己的话不仅让冯嬷嬷脸色大变,孔颜更是一脸震惊的捂住口,宝珠心里紧张,只道重华长公主赐美的后果应是比她的想得严重,忍不住叫了声一向最维护她的孔颜。 然,孔颜却置若罔闻,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发现想通魏康为何担任送亲大使之后,许多疑点都逐一浮现。 重华长公主对付氏和李燕飞赞不绝口,现在看来明显是存了刻意交好之心。 此外,重华长公主一直唤她颜妹妹,未唤过一声魏夫人,但女子出嫁之后,除闺中密友会唤未嫁时的旧称,其余皆以夫家那边相称,且即便闺中密友用以旧称也多是在私下相处中——此般种种,分明是不愿承认她是魏夫人的名头,更不愿承认她是魏康的妻子! 可这怎么可能? 重华长公主这样一位天之骄女、皇室明珠,怎么会心悦魏康?即便有救命之恩。 甚至于因为心悦魏康,所以对身为魏康妻子的她看似亲昵地以姐妹相称,却明显不比对付氏和李燕飞那份和悦。 也是,既然心悦魏康,与她便是情敌,能不仗着公主之尊为难她就已难得,像那闺阁意气,尤其是京中娇女之间的闺阁意气之争,刻意使绊子、下马威等手段她也是见惯了。 对重华长公主会倾心魏康,孔颜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想起以往在京中与重华长公主的交集一叹,感慨造化弄人。 宝珠久等不到孔颜回应,再见孔颜一脸虚弱的躺在那里,心里一急,更恼造成今日种种的重华长公主,当下气鼓鼓地跺脚道:“真没想到堂堂皇家公主,竟然这般不安心,奴婢看迎驾那日来迟,十有八九也是重华长公主故意的!” 迎驾那日来迟……是重华长公主故意的……? 宝珠只图发泄说得嘴快,孔颜却听得遽然一惊,只见她猛地看向冯嬷嬷,目光怔怔,看得冯嬷嬷一阵心惊,“夫人,怎么了……?”一边问一边担心的看向孔颜,不解孔颜顿时苍白了的几分脸色。 孔颜思潮起伏,无心思宽慰冯嬷嬷的担心,她只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尔后问道:“嬷嬷,当年道我病根未除的那位太医令,他如今可好在任上?是为皇上看专脉,还是皇后?” 本朝太医院院首乃太医令,共设两名,皆为正六品,各为帝后专脉。 冯嬷嬷本是担心孔颜的异常,却不想孔颜一开口更是异样,到底是浸yin后宅多年之人,仅仅诧异一瞬,立马察觉出一二,当下脸色大变,却并未答话,只吩咐宝珠道:“燕窝粥隔着罢,你再去打听一下,重华长公主缘何赐美于二爷,总归是有个由头。” 语气严肃,又积威甚深,宝珠下唇一咬,将温在瓮里的燕窝粥往床前的高几上搁下,到底不敢有半分迟疑的应声而去。 如此支走了宝珠,冯嬷嬷立时看向孔颜道:“老奴不知道夫人怀疑到什么,却可以确定告诉夫人,当年那位刘太医确实和重华长公主有几分渊源。”顿了一顿,郑重说道:“刘太医当年正是皇后的专脉,不过已在六年前退下,但是顶替他位置的却是他的儿子,现也为皇后的专脉。” 诊出她病根未出的是皇后的专脉,重华长公主又是皇后的亲生女儿。 看来,果然如此。 孔颜闭眼深吸口气,旋即掀开道:“嬷嬷,重华长公主应该知道我的隐患,所以三日前才刻意而为。”虽然不一定能让她就此病发成最坏的结果,却多少埋下隐患,难免以后再患风寒时不会病发。 冯嬷嬷却一脸意外,“怎么会?夫人并未与重华长公主交恶,而这样做对重华长公主有何好处?” 有何好处?不过十多年后魏康的正室之位。 可这一点却无法宣诸于口,孔颜再次闭了闭眼,“嬷嬷,不管是与否,重华长公主的人决不能进魏府!”语态强势,透着坚决——是否刻意来迟不重要,只要有一丝可能她也不能放过,这样的狠毒之心,她冒不起这个险,她的天佑更冒不起这个险! 一念既定,孔颜挣扎着披衣坐起,让冯嬷嬷将温着的燕窝粥递予她,感觉温热的燕窝粥从腹中传来丝丝热量,身上的劲儿跟着恢复了几分,她淡淡道:“看时辰,二爷该回来了罢。” **** Ps:又两千,咳咳咳,稍等,11月开始就三千了。另外,节奏可能稍慢了,马上就要走剧情了,很快,亲们耐心一下,不出三章了,最近这几章是让女主心态改变,大家看了下一章就晓得了,而且男女主关系要变了。 ****RS 第一百四十三章 莞尔 大约知道随后要应对的事,没有精力却不行,胃口竟是大开了,一口口舀粥食了一碗没停不说,就是宝珠意外抢先一步打听了消息回来——重华长公主因她风寒卧病负疚,加之以往闺中女儿情分,遂听闻她难产伤身欲纳一贵女为二房,方将身边一秀美的八品女官割爱相让,以替她和魏康诞下一儿半女,一来全了和她的诸多情谊,一来也报答了魏康的救命之恩。 如此,以未嫁公主之身插手朝臣后宅之身,即便仍有不妥之处,却也成了情有可原。 大周朝宫女皆为良民出身,而女官选拨则较为严苛,多为有功名人家或小官之女,出身不差,又为享有朝廷俸禄的命妇,比起一般的官家千金自是不差,有不少女官出宫嫁人后虽多为继室,却也是三四品高官之妻。 这样一位女官,较之可为魏康二房的凉州贵女,身份丝毫不差,却因娘家不显,只有女官虚名,对她而言,自然比有家族支持的凉州贵女强上太多,这般足以可见,重华长公主确实是为了她着想,当然这要在她未怀疑重华长公主另有淑女之思外。 然,这样的消息,这样缜密的步步心机,也未能影响到她的食欲,反倒勾起了昏睡三日的空腹感,等用过张大夫开得温补汤药后,又让宝珠端了一碗燕窝粥来。 是以,魏康回来时,便见孔颜披了一件藕色短袄,散着头发靠卧在床头,一口一口舀着燕窝粥吃。 屋子里灯火很亮,炉子也烧得很旺,不知道可是灯光照的,又有暖炉薰着,一张微圆的脸上虽然依旧较平时消瘦了一两分,但两颊却有了些血色,不再是一脸的惨白,看上去倒还有点精神。 魏康点了点头,在床前伫立道:“看着好了不少,不过你才醒来,还需多休息。” 声音低沉暗哑,带了些许倦怠。 看样子,是等过来打一头后,就回东屋睡了。 孔颜也不是爱绕圈子的性子,见状,应了一声魏康的话,就直接让宝珠收了手上未用完的燕窝粥,复又向冯嬷嬷递了一个安抚的眼色,便遣了冯嬷嬷她们下去,对魏康直言不讳道:“二爷,过几日我会向李二小姐下聘,不过因着时间上太赶,得等您从吐蕃回来后,再纳李二小姐进门。” 魏康正欲道一声离开,见孔颜打发了身边人,便知孔颜有话要说,而且十有八九与重华长公主赐美有关,却不想孔颜一开口,竟主动为他纳二房,其人选还是李氏女! 魏康酒意顿醒,目光微睞,淡淡扫向孔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孔颜眉头微皱,不是臆想中的不悦,却也看不出其他情绪,语气平常得仿佛真只是为确定她在说什么,孔颜沉默了一下,随即目光微敛,纤密的睫毛在眼下覆上一道黯色的阴影,到底没有去硬碰硬,只冠冕堂皇地道:“二爷镇守大周国门,不可只有一个子嗣,可妾身只怕再难有孕,为此河西已有不少官员颇有微词。”停了一停,抬眼迎向魏康,“此事,妾身本来早该安排,只可惜一直被琐事耽搁,所以趁着养病中无事干脆就定了,而李二小姐无论出身,还是品貌,都是极其适合的人选,更重要的是,她还曾救过……” 一语未完,魏康蓦然出声,“你已知道重华长公主赐了一名女官的事?” 正说得头头是道,不想魏康突然打断,还是一句完全无关的话,孔颜一愣,随即思绪微沉,难道魏康也发现了什么? 见孔颜一愣之下,意外地回望自己,魏康心中有数,眉头却是一皱,低头沉吟了一句,“应是我对京中形势了解不足”,便是直接看向孔颜,目光犀利,“你和重华长公主私下有何不睦?” 孔颜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魏康。 惊诧之下的第一反应,是人最真实的反应,这个时候比任何言语都真实,一如他执掌法纪之时,违律之人在被抓住疑点后所露之态。 魏康上前一步,继续问道:“是何种恩怨,让你宁可一改初衷让李二小姐进门,也不要毫无根基的重华长公主之女官?” 一步步逼近,更是单刀直入,正切命脉,已然避无可避。孔颜深吸口气,知道魏康势必要问过所以然,她只得无奈道:“二爷,重华长公主对你应有淑女之思。” 话落再无声息,屋里一片安静。 良久,魏康沉声道:“不可胡言。” 果然,这件事让人难以相信,便是知道前世之事,她也仍难相信重华长公主心悦魏康,而且从前世二人时隔多年再婚看,怕是重华长公主还对魏康情根深重。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当年在京中的种种。 京中名媛大胆,比起徒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她而言,重华长公主堪为京中第一名媛,赛马、打马球不输男子,文采亦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且又是帝后爱女,颇受京中世家权贵子弟追捧,其中青年才俊更是不知凡几。 她虽承认魏康确实堪为一大丈夫,但比起貌若潘安,京中女子一贯爱慕的翩翩公子,委实相去甚远,自然难以和重华长公主的爱慕者相提并论,可依现在各种断定来看,重华长公主十有八九对魏康有情。 可惜,这些无人相信。 如是,她只好另道原因,“妾身与重华长公主并称京城双姝,自然暗中多有较劲,今日她看似为妾身着相,却也不乏有看妾身笑话在。”说着微扬下颌,脸上带出一抹贵女的骄傲,“即便这女官对妾身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妾身也不愿意!” 魏康听而不语,眼中却划过一丝了然。 孔颜唇角微勾,目光从魏康身上缓缓移开,口中继续说道:“不过这些只是闺中意气,让妾身下决定的还是二爷即便纳了李二小姐,也不可能心悦她,因为李二小姐的父兄依附之人,正是三弟妹的父亲。”语气嘎然一重,随即松快下来,“既然二爷纳贵妾之举已然势在必行,妾身当然要选二爷不会心悦之人。” 一番话说完,又委实与自小所知为妻之道相差甚远,孔颜不由暗恼,都是魏康难缠,逼得她不得不拿出些真话应对! 然,恼过之后,习惯使然,心下已又一转,便是下意识开口道:“当然除了妾身这些心思外,李二小姐也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李、付两家乃河西两大望族,二爷虽得一些李家人支持,但李家的族长依旧是三弟妹之父,和二爷之间多有嫌忌。可二爷如今初掌大权,实在不宜与李家不睦,纳李二小姐在某种程度上是与李家和解,所以……” 再一次话未说完,被魏康突然打断,只见他脸上一贯的肃穆之色敛去,竟是莞尔道:“为了不让我纳妾,难为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而且还说得句句在理,到底不愧是孔家小姐。“ **** Ps:没想到更新确实有些不好,却还有亲愿意支持,真的有些惊喜+意外。谢谢这些天投粉红、推荐、留言的亲们,鞠躬! ****RS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年 许多人认为北方人义气、豁达、豪爽,他们的人就像北方的大地辽阔无痕,阳光有很强的穿透力,透过无遮无拦的大地把光和热大片大片地直射屋内,照的整个屋子亮昭昭的,北方的人和屋子就这样呈现出来了。南方的大地婉转有致,青山绿水,花木扶疏,就像他们的人心思细腻敏捷,可南方没有北方强烈炫目的阳光,这里是水蒙蒙的天,湿漉漉的空气,一切都似乎隔了一缕薄纱,所以南方人有着与北方人截然相反的性格,他们不温不火,平和内敛。 民间流传下的俗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说得便正是这个理。 长安位于秦岭以北,地域划为西北方,但比起大西北腹地的凉州,显然多了南方的含蓄,少了北方的舒朗。 许是真受之影响,冷不丁听到魏康一开口就这样直白犀利,孔颜委实猝不及防,饶是她也知自己不过是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可这到底是能遮掩一二,而且本就字字在理,她真是万万没想到魏康竟会直言至此,一丝一毫的转圜之地也不留的当面揭穿。愕然之下,孔颜恼羞成怒,一张带着病弱的脸上顿时涨红,愤然地瞪向魏康,暗道难怪以前常听人说这边陲与不开化的蛮夷相差无几,果然有几分道理在! 既然不想要相敬如宾的相处,她也就再直白一些,总归天佑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嫡长子! 心念既定,孔颜开口欲言,却不及出声,魏康忽然摇头失笑,“口是心非的女人。” 孔颜闻言一呆,什么话也忘了要说,只不可思议地望着魏康,口中难以置信的复言道:“口是心非……?” “难道不是。”魏康淡淡瞥了一眼犹自不愿承认的孔颜,一步上前在床边坐下,“知道我不喜李二小姐,岂会不知我不会纳她?行了,她们两人我一律不纳,你别再费神这上面了,为今你得静心养病。”说到这处眉头皱了起来, “你虽没凉州女子丰腴,平日却也身子康泰,怎么一场风寒竟病成这样。” 孔颜身子往后移了移,见仍笼在魏康的身影下,清冷的气息沾染了些许酒意将她重重包围,无奈只得放弃,她下颌微抬,尽可多得拿出应对气势道:“我是知道二爷因身份不可能喜李二小姐,但二爷身为河西节度使,为了大局着想,李二小姐显然是最符合贵妾人选,二爷又一向以大局为重,妾身自然以为二爷纵使不喜,也会愿意纳李二小姐入府。”说着鼻腔里几不可闻的哼出一声,想到了去年前去鸠摩罗什寺的时候,“何况李二小姐就算没有家族之意,也应是自愿入府的。” 说到这事上,孔颜忍不住皱眉,她委实不明白李玉娘所想,从去年她和魏康的态度就可以看出,魏康根本就没有襄王之心,李玉娘为何还不愿放弃? 即便真是心有缩悦,可不顾女子应有的矜持,将之身段一再放下真是值得? 孔颜差神只是一念而已,当下思绪便回到正事上面,自己虽猜到了魏康不会纳李玉娘,但到底也只有一半握,如今魏康却是亲口说了不会纳李玉娘为妾,这样一来也就不好再提纳妾之事,而再等此事提上议程,又是大半年过去,不定还能再以年节为由拖上一拖,到时天佑也又大上了一些——正事上面如此解决了,心下自是松快,也有了心思计较其他,她这就看了一眼魏康,随后覆下长而密的眼睫,继续应对道:“妾身是难产出生,身子自幼就不好,全耐二爷不忌求娶。” 不想此话尾音未落,只听魏康突然断定道:“看来不只口是心非,而且还嘴硬好胜!”顿了一顿,看着孔颜的眼中有丝意外的莞尔,复又说道,“泼辣犹甚凉州女子,竟还知书达理的贤名远播。” 没想到讥讽不成,反被嘲讽,孔颜气结,忿忿握拳,正要启齿反诘,魏康颇有深意地一眼看来,让她慢了一步先机,只能听魏康语气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虽如此表里不一,却正适合当河西节度使夫人,你……命中注定嫁于我为妻。” 先是一本正经比她为泼妇,现在却又道出这样一句,饶是再蠢笨之人,到了此刻也知道是被戏弄了。 只是…… 孔颜咬了咬唇,看着眼前一派笃定的魏康,不由想起前世今生种种,似乎重生嫁于他,真有一丝命中注定的意味。 过犹不及,知道孔颜到底是礼教之家教诲出来的女子,魏康敛了神色,再开口时,语气里俨然多了一分郑重,“我自当重军面前求娶你,便视你为共同进退的发妻,不会让其他女人出你左右。” 孔颜并不蠢笨,两年的相处多少知道魏康的为人,他纵使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却是有肩膀承担之人,这番话应是他的肺腑之言,“所以,无论是重华长公主的女官,还是李二小姐,二爷原本就未打算纳入府中?” 似未想到孔颜当下就恢复冷静,且直入要点,魏康微微一讶,继而满意点头,索性大方承认,一解孔颜疑惑,“不错,她们两人,我原就不会纳入府中。” “重华长公主从入河西以来,一直凤体安康,却临到凉州城外,反倒突然病倒,等到了魏府又格外亲切待人,这些都是疑点,我岂可放可疑之人到你们母子身边。”魏康看了一眼孔颜,“而且据你今晚所言,重华长公主确实有些问题,哪怕这问题只是你说的闺阁意气之争,也决不能放任一丝可趁之机发生。”说到最后,语气陡然一凛,狠绝之态尽显无疑。 孔颜一怔,忽而有些明白魏康为何能走到今日大权在握,斩尽杀绝,不留一丝机会给敌对,也不留一丝余地给自己,难怪即使大局所需,魏康也不会纳李玉娘,只怕就是李燕飞的父亲如今全然投诚魏康,也将为所容。 明白这些,孔颜忽然不寒而栗—— 一旦与之决裂,就无回头可能! 魏康不在意孔颜洞察出来,他接着说道:“至于李二小姐我也不用多说,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即可,我既然娶你为妻,就不会让有其他将门支持的庶子存在!” 不会有其他将门支持的庶子存在,这有就是说魏康不会纳凉州贵女为妾? 念头闪过,魏康已给了她回答道:“十年,应足以你养好身子了罢。” **** ps:唉,终于十一月了、 ****RS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别 天干地支,六十年一甲子,一个轮回。 人生匆匆数十年,一生多不过一轮回,十年不长,却也不短,足足一生五六七分之一光景,已够一个总角稚童成长为翩翩少年。 孔颜没想到自天佑出生起的隐忧,就这样解决了,至于十年之内她是否能养好身子,她并不多贪心,前世清冷一人,今生能有一子,已是上天眷顾,之后其子嗣上,不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而没了迫在眉睫的忧心之事,孔颜的身子调养起来倒是事半功倍,不出三日,她的精神就恢复了七七八八,唯一无奈的只是怕过了病气给天佑,不能常见。 虽有这一项遗憾,但其他却是顺心。 她自幼多有父亲孔墨在教诲,对于庶务有着天下文士惯有的不耐,加之前世茅坪庵山上的十二年清闲,让她对于庶务的冗杂确实稍嫌烦扰,偏一掌事就是诸多繁忙,先是魏光雄和陈氏的前后丧礼,紧接着又是年关、接驾等大项,她委实忙得有些分身乏术,这短短半年光景的劳心劳神,比过往一年的琐事还有多上几分。这下要将养十天半月,少不得付氏帮忙操持一二,她也能暂时松懈一口气,偷得浮生半日闲。 此外,既已识破重华长公主的心思,又因其乃公主之尊,并关系了边关稳定,无法对之有何作为,如此与其与之虚以蛇委,不如交由付氏应付了好,只是这样到底对付氏有些过应不去,不免存了以后再还情的心思。 但不管如何,现在她实在不宜与重华长公主对上,尤其在魏康许她十年之约的次日,直接以她为操持魏光雄丧事累得难产伤身,他不可不感念其心,顾愿等再孕子嗣,不过魏康便是再其行事霸道,也不可不顾忌河西文武官员,遂将十年之约一并道出——并非儿女情长,只守无法再孕子嗣的发妻一人,而是感念发妻伺孝至诚,故给予十年之期相报。然,纵使十年之约多少掺杂其他因素,可对一个大权在握的男子而言已是难得,在受了重华长公主不声不响的设计之后,她不可不防重华长公主因此受激又做出他事,她只得暂避锋芒一途了。 是以,此时付氏的挺身相处,其人情自也重了几分。 时光最是容易,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眼冰雪融,到了重华长公主远赴吐蕃和亲之日。 是日,许是近来将养时睡得多了些,不过刚入四更便已了无睡意。 这个时候正是凉州最寂静清冷之时,没有深夜的狂风呼啸,也没有白日的人声喧嚣,只听得屋内更漏声声,屋外的檐角雪水滴答。 真是太寂静了,又不打算回笼觉,不由杂思浮现,想到魏康许诺的十年之约,心道多少要铭感于心,故就着西外间透过屏风而入的昏黄烛光,径自穿衣起身,拿了一盏鎏金烛台,再去清点一下魏康远行的行装。 冯嬷嬷是细心的人,她近来也闲无事,魏康的此行要带的物什,早几日就开始罗列清单准备,到了昨夜已全部分门别类的整理妥当。 故此一出西屋,便见三个黑漆实木大箱并排放在中堂当地。 魏康一贯不喜下人近身伺候,就是如今贵为河西节度使了,这个习惯也未改过,如此一来他们二房的上房五间屋子,只要魏康歇在府中,一过子时就无人当值,直到第二日差一刻五更天,才会有人过来。这会儿孔颜起来了自然无人发现,孔颜也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意思,她独自走到中堂笼箱处,轻手轻脚地打开箱子,清点着行李可有遗漏的地方,或还有没想到的地方再补上一二,不然天一亮王大就要将箱子抬走,到时再想添什么却是不行了。 一时,三个大木箱子,刚清点了一半,身后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便知是来人是魏康。 孔颜随即起身,却不防半蹲过久,这猛地一直起身,只感眼前一黑,脚下竟是站不住的打偏。 “小心!”魏康连忙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昏眩的孔颜,又拿过差点落地的烛台,想到刚才若是人和烛台双双落地的情况,也没多想其他,当下一脸愠色:“你前日风寒刚好,还需多休息,这不黑不早得出来作甚,又想再病一场!” 刚堪堪站住脚,就听魏康语气不善地劈头盖脸斥来,孔颜呆了一呆,旋即亦是生怒,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脸上也冷了下来,正要抬头回上一句,却见魏康就单衣外只罩了一件棉袍,可见十之八九是被她吵醒匆匆赶来,这不仅扰人清梦不说,而且今日魏康要骑上一整日的马,这晚上睡得不足,难免白日精神不济,可后面行程极赶,也没得闲日供魏康歇息一下,顿时就有些讪讪的,心念自己本是因着魏康为她和天佑解了一**烦,她想着多少要尽些为妻的本分,不想弄巧成拙。 一时间,孔颜自觉理亏,怒气顿消无踪,却到底心下多有不甘,毕竟她这也是番好意,不由略含了一丝气虚的辩驳道:“二爷此行要出甚远,有大半路程是荒无人烟之地,妾身怕行李……”说到这里,隐隐觉得语气不对,下意识地停了话,蹙眉不语。 魏康却一怔,这才注意到眼前装行李的箱子皆是打开,其中有两个箱子更是有翻动的痕迹,心中已然了悟,抬眸见孔颜一反平日端庄大方的样子,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低头而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正要上前说话,不料孔颜清咳一声,旋即退后一步,欠身一礼,已然落落大方,跟着自然而然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疏离和客套,“今儿是妾不是了,忘了二爷一向浅眠。” 魏康脚下一顿,眼中的笑意随之敛去,眉宇间的神色沉了沉,不过想到离别在即,到底压下心中不快,道:“行了,三个箱子已够多了。”说完见着孔颜有些轻减的身子,念及好梦正酣的时候不放心的为自己清点行李,到底不由又缓和了语气补充道:“若有差等天亮了吩咐下人做就是了,这会儿正冷,回房去罢。”说时人已走上前,一手持烛台,一手揽上孔颜的肩膀,俨然是要亲自送孔颜回房休息,不让孔颜再留在中堂了清点行李了。 孔颜素性吃软不吃硬,这见魏康缓和了态度,语气里依稀还带着关切之意,她不由也投桃报李,想着冯嬷嬷一贯心细,应该一应行装备齐,于是顺从回房之余,也思忖着回报道:“其实其它物什到罢,妾身觉得轻巧的护甲还可以再带上两套,穿在中衣里面。” 说话间,已穿过西外间,走到西里间,见魏康在她上||床后,竟未拿了烛台离开,反倒将烛台一口吹灭,自行夜视上了床。 听到摩挲上床的声音,孔颜本能的疑问出声,“二爷……?” 声落片刻,一片漆黑中传来魏康的声音,“睡不到一个时辰了,就懒得在过去了。” 孔颜闻言不由又想到自己吵醒了魏康,她看着漆黑的床顶,发自肺腑道:“虽然相信二爷此去定会平安归来,但到底是去异国他乡,你又与吐蕃王有杀子之仇,还是多加小——” 一个“心”字未及出口,孔颜“呀”了一声,猝不及防魏康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接着头顶一重,似乎是魏康的下颌抵在头上,这就听魏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了,“我路上会多注意,倒是你和天佑……”说到此处忽然良久沉默,就在以为不会继续下去之时,不想魏康的声音复又响起了,“我走后不久,河西的局势可能会一些动荡,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一副将全权护卫你和天佑,在我归来之前定能保你们平安,若是不能——” “不能!?”听到不吉利之言,孔颜本就心下跟着一紧,偏生魏康还在此停下,她立时就扬声问道,“什么不能?二爷你是说自己不能平安归来么?” 魏康听而不语,却将手缓缓抚上孔颜的脸颊,在黑暗中摩挲着那一副世间姝色无双的五官,带着眷恋的犹豫在眼中流动,然当孔颜的容颜逐一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之时,一切的浮动情绪随之消失殆尽,眼中终是褪成一片冰冷,只听他的声音低沉地不辨一丝情绪道:“有生之年,我会护你一生无虞,安心睡罢。” 到底不习惯类似男女之间誓言之类言语,魏康这一番话的语气虽不是这类,但眼下这般情景,难免被熏染了几分,孔颜不好多言,但得了魏康信誓旦旦的承诺,想来应该无事,又一听让安置了,想到自己打扰了魏康睡眠,这会儿委实不好再叨扰了,当下忍了被拦在怀中的休息的不适,安静地闭目养神。 这一静下来,竟不知不觉又入睡眠,待再次醒来已是天大亮了。 匆匆忙忙收拾一番,待到换上二品大妆,已是至城门送行之时。 养病之日,缕缕由恐过病气为由谢绝了重华长公主看似,一来二去,不过三回,重华长公主便歇了看望之意,如此看着一派和谐,彼此却多少知道其意。 然,长安,大周国都,永远只有笑面世人。 当一袭火红嫁衣的重华长公主亲切唤孔颜妹妹道别时,孔颜亦恭敬含笑的跪首恭送重华长公主登上凤车,然后一路相随,登上城门,看着重华长公主在百姓虔诚的呼声中由魏康亲自送至吐蕃和亲。 重兵远行,马蹄卷起漫天黄沙,滚滚如轰雷响动。 一个回首,再次眺望,只有莽莽黄沙入天。 如是登车回府,身后传来铿锵低沉的男子声音,“夫人。” 孔颜闻声止步,回头却是一位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身穿将领盔甲,腰佩长剑,一生英气,面上更有几分熟悉,只是委实想不起来人,她轻蹙眉心道:“你是?” 轻柔略带疑惑的声音入耳,年轻军官迅速地抬头,隔着曳地帏帽白纱飞快看了孔颜一眼,骤然单膝跪下,低声应道:“属下周煜,即日起将全权护卫夫人和小公子安危。” “周煜?”孔颜轻声一咦,旋即吟吟含笑,“不知可知周副使朱周将军。 朱煜应道:“周副使正是家父。” 孔颜嘴角微翘,原来是城北周家。 如果李、付二家当为魏家以外的两大家族,周家便紧随其后。 如今,又加之周煜的父亲任节度使副使一职,其位已于左右厢兵马使不相上下,且周家亦是深根凉州的百年望族。 有周家子做护卫,难怪魏康临行前到可保平安。 想起魏康所到官职,孔颜这就颔首道:“周副将请起,我母子安危就有劳了。”说罢转身,登车而去。 **** ps:全勤~~~~(》_《)~~~~ 88了,过了12点了!不过看这章字数不少,3600多字呀,所以决心啊,十一月会好好更新的。 ****RS 昨晚出了一点小问题,中午前就更新 不好意思,昨晚出了一点小问题,今中午十二点前就更新。C 第一百四十六章 保全 魏康送重华长公主和亲是二月下旬的事,转到阳春三月,草木发芽,孔欣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到底有着孔墨的血脉相连,孔颜早在头几天就把稳婆找来,随时伺候着,一应生产物什更是齐备,只等孔欣平安生产,她也能一封家书以宽父心。却不想一日日过去,祁连山下的雪都开始融化了,孔欣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发作,好在怀胎月数超过十月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大多有孕妇人都在九个多月便要临盆,但这样的情况终归少见,不过逾预产期旬日罢了,有关孔欣丧期受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周以孝治天下,官员孝期令女子受孕,轻则罢官申饬,重则下至牢狱,足以可见事态之重。 眼见孔欣已足胎十一个月了,仍然没有任何生产迹象,孔颜终是再坐不住了,让了张大夫强行去为孔欣号脉。 彼时正是日上三竿,阳光很好,亮亮昭昭的洒下来,暖意融融。 不过这时节风沙也大,时不时地一阵风给刮来,虽也不甚冷人,却会糊人一脸的沙子。 尽管渡过了漫长的隆冬,好不容易盼到春暖花开,可以出屋子活动下筋骨,但因着这风沙也只能作罢。 孔颜自也不例外,不想出屋喂沙子,就陪着天佑在西外间临窗的南炕上嬉耍,阳光透过新糊的绉纱照了进来,倒也感觉暖洋洋的。 冯嬷嬷带着宝珠在炕边侍立着陪说话,英子则和素娘围坐在当地的束腰圆桌旁,一人抱了个针线篓子,飞针走线的做着针线活计,手上一个是大红锦缎麒麟纹样,一个是大红蜀锦狮子拱绣球图纹,一看便知是给天佑这小儿做的。 一屋子齐乐融融,就是天佑这个小东西不安生。 三月里就足足十个月大了,小胳膊小腿越发结实上了,却真是才学会了爬,就要直接站着走了。 为了这费事的小东西走动,半丈一尺余宽的大炕上,铺了厚实的锦垫不说,连置在中间的炕桌也搬走了。 孔颜坐在炕边,小心扶着天佑学步,却再是好动,到底还不满周岁,就是牵着,也不过摇摇晃晃三四步,便是一下往她怀里扑倒,正要耐心的将儿子抱到炕上重新迈步,哪知小家伙一把拽出她头上的金步摇,就是往外一扔,然后咧嘴大笑,“捡——娘——捡!”一边欢喜叫着,一边兴奋地望着孔颜,晶亮的涎水也顺着红嘟嘟的小嘴流了下来。 再大的怒气,听着这脆脆地一声“娘”,再看着这一脸傻乎乎地天真无邪,哪还有半分气儿,反倒从袖笼拿出一块手绢,轻柔地擦去那一下巴的涎水,这才无奈一笑道:“我和他父亲都不是闹腾的性子,真不知道佑哥儿怎这般不安生!” 冯嬷嬷正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金步摇,闻言动作一顿,旋即抿唇而笑,“夫人这可说错了,二爷小时候奴婢不知道,可夫人小时候奴婢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时可比小公子闹腾多了,才学会走上两步,就翻箱倒柜,将里面的物什一个个乱扔,忙得奴婢一众下人们根本捡不及。所以,小公子这样已是再听话不过了。”说着已是注视向天佑,脸上是人前甚少露出的一派温柔。 孔颜看在眼里,铭感心中,面上却是一副吃味的模样道:“听嬷嬷这样说,到是我的错了,不该戴了步摇出来!” 冯嬷嬷低头一笑,却是笑而不语,只将金步摇递给一旁的宝珠收捡起来,目光温柔的看着孔颜道:“张大夫常为夫人请平安脉,也算是自己人了,夫人不用发饰也无妨,倒是这金步摇若不小心伤了小公子就不好了。” 自天佑越发好动以来,若无需要,孔颜在他们二房院子里,是一贯珠翠尽褪,今日若不是为了接见张大夫,也不会将这金步摇戴上。 到底母子连心,儿子比起仪容显然重要许多,孔颜一听,当下就转了自己素来的习惯,只道发髻梳得也是一丝不苟,差了发饰也不过单调,而不会有失仪容礼数,这就从善如流的应了,“罢了,张大夫也不算外人,宝珠你就将它收到梳妆台去,别让佑哥儿看到了。” 宝珠福身应是,却没立时拿了金步摇回里屋去,她一脸的好奇道:“夫人,您说张大夫一会儿复命回来,会说四夫人是十一个月了,还是不……足……”不及说完,只见冯嬷嬷冷眼瞥来,已到了嘴边的“十个月”三字再是说不出口,当下就一个福身,匆匆绕过屏风,去了西里间不提。 冯嬷嬷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变,再无先前的松悦,她又恢复了平时的严厉刻板,吩咐道:“素娘,等宝珠出来,你和她去厨房看一下小公子的百合山药泥做好了没。” 素娘起身应是。 一时,素娘同宝珠双双欠身离开,英子立时机灵地守到门帘外。 冯嬷嬷目光灼灼地看着孔颜道:“夫人,您真决定了?” 闻言,孔颜抚着天佑走路的手微微一停,抬头看向伫立一旁的冯嬷嬷,“嬷嬷,这不是说好了的么?无论探查的结果如何,明日就送四夫人到别院待产。” 冯嬷嬷叹道:“老奴知道,可是四夫人若真是少见的怀胎十一月也罢,就怕四夫人不是,夫人却甘愿为其遮掩,老奴真的担心二爷知道了可能会……”一语未完,已是低声一叹,让一切的话点到即止,然已不言而喻。 孔颜沉声道:“嬷嬷,我没办法,我不能让父亲的声名再受诟病。” 时人重孝,丧期闹出有孕之事,男子固然责任不少,女子却亦要承担后果。 此次孔欣临到预产期却久不生产,一旦被断定是丧期有孕,即便魏湛再有李家举全族之力相助,可试问一不孝之人如何堪为继承人?铁骨铮铮的三军将士又岂会臣服于一个不孝之人? 如此一来,只要坐实孔欣乃魏光雄丧期受孕,便是断了魏湛窥伺节度使之路,魏湛再想翻身便是难了。 然,在魏湛背上这等不孝恶名之时,身为当事人的孔欣如何独善其身? 只有德行有失的女人,才会在公爹丧期受孕。 而女子德行有失,却事关父兄家族,一朝有失,全族无颜。 她身为子女,前世已让父亲伤透了心,后半生更是为她郁郁寡欢,如今终于能尽些微薄之力,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当世大儒的身份有污? 一念想到这些,心念再次坚定。 冯嬷嬷看着孔颜脸上的决然之色,忍不住接着踌躇道:“其实若说姐妹之情,夫人先暗中保护四夫人身子,安排了生产一应事宜,如今四夫人久不生产,夫人又担心有事发生,特意托了周副将遣了一列侍卫驻守四夫人的院子,其实这些已经全了姐妹之情,也算对得起老爷了。”一时说来,越发觉得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竟一改主意劝说了起来,“夫人,老奴越想越此事还需思量,若四夫人真是丧期有孕,你这样帮之隐瞒下来,实在有与二爷作对之嫌,会伤了夫妻情分呀!” 听冯嬷嬷一口一声的认为不妥,知道冯嬷嬷已然生了后悔之心,孔颜凝神思忖了一下,再次开口道:“嬷嬷,其实此事不仅为了孔欣和父亲,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和孔欣乃嫡亲姐妹,世人都将我二人视为一体,一旦孔欣名声有污,我这个身为有教诲弟妹之责的长姐岂会得好?所以,此事就这样罢,等张大夫回信。” 一语结束谈话,不想说曹操曹操到,正说到这,英子的声音就在帘外响起,“夫人,张大夫求见。” 如此彻底结束了此话,张大夫由英子领了进来,揖礼道:“二夫人,小的已经为四夫人看过了,若无意外,四夫人下月中旬即会临盆。” 一语说完,张大夫深深垂首,不再言语。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下月中旬临盆,四月中旬临盆,一切还有什么可说。 孔颜深吸口气,尽量压下翻涌的心绪,语气平和道:“有劳张大夫了,英子送张大夫离开。” 英子应是,冯嬷嬷一见张大夫离开,再是忍不住低声怒道:“怎么敢!二小姐她怎么敢!”震怒之下已不觉用上孔府的称呼。 孔颜低头亲了亲腻在怀中天佑,她闭上眼睛道:“嬷嬷,一会就让英子去给她说,若想孩子不受诟病出生,从即日起听我安排,明日就入住别院,直到孩子出生!” “夫人!”冯嬷嬷不赞同地微微摇头。 孔颜却不再言语,目光落在蹒跚学步的天佑身上,看着他胸前平安符大小的宝蓝锦囊,不由暗暗苦笑。 魏康为了她母子的平安,刻意求了鸠摩罗什大师的舍利子,她却在魏康离开不过半月而已,就要放弃了这样有利他们二房的机会。 不过常言道:“人急烧香,狗急蓦墙。” 一旦断了魏湛一系的谋得节度使之位的希望,难保他们不会趁着魏康不在置之死地而生,她如此决定也是不负魏康的……嘱咐罢? 孔颜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到了第二日,她却依旧按原计较而行。 **** Ps:天变冷了,俺昨天抱了被子跑到沙发上码字,可大家知道么!!!都写了2800了啊!!!居然睡着了!再起来天亮了,家里大灯开着,电视开着!更新还弄得断了!就差200字啊,200字!心甘疼!另外,这章过度哈!后面会有惊喜哒~ ****RS 10月7日晚上更新见 又食言了,真不知道怎么说了,一断就是两天,还没请假。 不好意思。 今天晚上更新见!C 星期一 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信誓旦旦的保证,却一直在食言。 本来7号真的是要更新,后来老家有事,实在不放心,连班都没上,直接请假回去了。就连星期天也对自己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更新,结果连请假的功夫都没顾上,走得晚,下雨大巴车堵在高速路,风尘仆仆回来已经太晚了。 这几天没更新,还食言了,非常抱歉,但今晚请相信一下,真的会恢复更新的!C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别庄 三月二十日,时冲丁酉。宜祭祀、开光、祈福、出行、订盟、入宅、见贵,忌嫁娶、纳彩、上梁、修造。 早晨,太阳从东方升起,照耀着凉州城最雄伟的那座宅第大门,没有京城大宅府邸门前高数丈的青梧,门前左右两株百年老槐同样巨大巍峨,如云冠的树叶上,晨间的露珠光耀闪闪,透着一股子清新的味道。朱红的大门儿敞着,身穿铠甲的重兵一左一右笼罩在老槐的树荫下,一切如常。 正在这时,大门右边的一处旁门訇然而开,与其他宅第大门的旁门不一样,它宽近一丈,俨然不逊一大宅正门。 见右边的旁门大开,正向左面旁门而去的官员随扈不由纷纷驻足,各自不约向过看去。 只听得得马蹄声不断,骨碌碌车轮子转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轰雷作响,当下心中已有定论,果不其然就见一前一后两辆朱轮翠盖的香车先后驶出,然后五六年青帏平头车紧随其后,由百名左右的重甲护卫里三层外三层护着,其中一高坐枣红大马、红缨戴头的青年男子领兵而行,一看就知是这列护卫军的将领,再细一看那青年将领神仪明秀、剑眉星目,这不是周副使家的二公子周煜又是谁? 早听闻周煜编入魏家亲兵之中,如今已调为节度使府三千护卫兵列,任护卫兵三大副将之一。这副将头衔自然比不上军中副将品敕,实打实算不过一军中千户头衔,然其负责护卫之处却是凉州乃至河西核心之地,非节度使心腹不可胜任,当为前途不可限量,他日冲锋陷阵、斩获军功也不过迟早罢了。而能得如此身受重用之人护卫,不用想也知香车内是何人,当下驻足而立,敛衽行礼。 稍时,地上黄沙漫天,车列渐行渐远。 凉州一年四季,便有冬春秋三季风沙不息,习惯了常年受风沙吹拂,又多是土生土长的大西北汉子,驻足的官员也没个在意,兀自攀谈起来。 “听说周副将主要负责护卫夫人和小公子,这应该是夫人出行罢!”语气稀松平常,仿若无事闲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可二爷不在,夫人不是一向深居简出么?” “是呀,也不知夫人这是去哪?”顿了一顿,意识到有打探之嫌,立马话锋一变,已是略含一丝担忧地补充道:“如今城中流民不少,可千万别冲撞了才是!” 话落,众人附和。 听到门前广场上的官员的话,往地上洒水扑些黄沙的小厮嘿嘿一笑,随之一揖到底,一脸谄媚道:“诸位大人真是忠心耿耿呀,不过这也没法,谁让咱二夫人和四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呢!这见四夫人都怀胎十月了,却还没临盆,不就心里着急?所以,今儿特意挑了一个祈福出行的黄道吉日,携四夫人到东郊口的福云庵祈福!” 福云庵,近年新兴的庵堂。 在南郊已建庵三四十年,原是一间有度牒的小庵,十年前一甘州年近三十的富户夫人途径此地,叩拜祈愿后有孕,并一举得男,故捐一观音金身以还愿。后又其事远播,往之妇人渐多,一来二去之间香火旺盛,成了新妇或久不生育的妇人祈子之地。 有节度使府的卫护兵沿途开路,马车很快出了城,向着福云庵驶去。 孔颜端坐在马车上,听到喧嚣的早市声渐消渐远,她撩开窗幔,看着窗外漫漫黄沙路道:“马上就要到了,庄子上可准备妥当了?” 英子出门起就心惊肉跳,冷不丁听到沉默多时的孔颜突然出声,她唬了一跳,连声回道:“准备妥当了,已经安排到庄子上了。”一语说完,心头却越发不安,忍不住再次确定道,“夫人,真要这样么?您这可是两边不讨好,四夫人那十之八九会有嫌隙。” 孔颜放下窗幔,回头见对坐一旁窗口的英子难掩惶然,她做不在意道:“我和孔欣之间嫌隙早生,又何忧她有怀恨之心?”一句安抚过后,孔颜不再磨蹭,兀自吩咐道:“好了,去告诉周副将我人不舒服,需要到不远处的别庄休憩一下。”说罢,不等英子应下,径直取了一旁的鲛绡帏帽戴上。 见状,英子知道事无转圜之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旋即一把撩起窗帷,焦灼叫道:“周福将,夫人突然身体不适,看着十分的不好!” 话落,马车踉跄一下停了下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疾驰而至。 “夫人可还好?”紧接着,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骤然响起。 似乎没想到周煜来得如此之快,好似不过转眼之间,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庞已至咫尺,英子脸颊不觉泛起红晕,她抚着胸口年年往往后仰去拉开距离,口中似受近般惶然呢喃,“周,周副将……呀……” 周煜也发现了自己的唐突,他瞥了眼英子,局促了一下,将气息平复,复又向马车内鲛绡纱下半掩的女子身影看去,再次肃然问道:“夫人,您可还好?” 阳光昭昭,正是明媚。 清瘦挺拔的身影在阳光笼罩中投下一片暗影,神色不清,五官模糊,却不难从这寥寥一语中听出关切,父亲自小教诲风光霁月为上,存了私心的自己比之拳拳忠于魏康、亦受之托忠于自己的浩然正气之人,到了唇间的话不由微微一顿,孔颜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不再言语身体不适,只是说道:“前面东南方向有个三进小庄是我的陪嫁庄子,我想过去休息。”话虽不提及,却半倚在车壁上,显然带出几分虚弱之态。 周煜闻声领命,掷地有声,“是!属下立即安排。” 孔颜满意点头,却不及客气道句有劳,只听周煜霍然又道:“二爷除命我等护夫人与小公子平安外,期间无论事之大小一律听从夫人派遣。”语气一板一眼,却透着绝对的恭敬,“所以,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属下!” 言罢驾马而去,稍时一道洪亮的男声响彻辽阔沙地,“夫人身体不适,即刻前往东南方别庄休憩!” 声音久久不散,在风沙中飘荡。 马车缓缓驶动,英子喜上眉梢,“果然如夫人说的,周副将即使发现有异,也会相助夫人的!” 望着大松了一口气的英子,孔颜却是一默,耳畔犹自回响着周煜适才所言。 无论事之大小一律听从…… 她闭上眼睛,如果魏康知道她用他留下的人手放弃了一个极好的机会,魏康可会……不及深思,已然摇头打断,只听周煜在车外道:“夫人,别庄到了。” 如此,事定。 南郊外的一座小小的三进别庄,犹如铁桶一般被周煜辖下百名铁甲护卫里里外外驻守着。 看着大白日猛地被关上的厅堂大门,一袭天青色曳地披风的孔欣终是忍不住脸色微变,双手下意识地牢牢护住披风下的便便大腹,勉强笑道:“二嫂,怎么将厅堂的门关了,一会儿大夫还要来呢,我去让周副将把门开了罢!”一面说一面已是向外走去。 孔颜看着强颜欢笑的孔欣,她不明白事已至此,孔欣为何还能如此装作不知? 不过此次已是违心相帮,她却是不愿再虚以蛇委,孔颜泰然入坐厅上,也不理会孔欣,直接吩咐英子道:“四夫人要临盆了,你扶四夫人去西里间生产,我会在外坐镇,一直到今夜子时四夫人平安生产。” 英子领命,走到孔欣身边欠身一礼,“西内间已布置好产房了,稳婆和乳娘也已备齐,四夫人尽管放心生产和坐月子。” 又是产房已备,又是子时生产,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日之行,孔颜分明是早已谋算! 昨日让张大夫人强行诊脉的不安终是成真,孔欣不禁倒退一步,一把抓住身边的大丫头香芹,脸上阵阵惨白,仿佛大受了打击道:“大姐,我是信你才不顾身怀六甲出行,可你怎么能……我腹中的孩子也是大姐的嫡亲侄儿呀,您于心何忍!”说到后来,红菱似得唇瓣已几欲咬破,哽咽的声音终于从中溢出。 多么一副楚楚可怜的俏佳人模样,纤纤柔弱之态让人望之生怜,却终于在柔顺外表下露出了利爪来。 说来竟是好笑,过去十多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从来不知孔欣可以做到如此,是印象中那个娇蛮的孔家嫡幼女是本就如此,还是怎么变成这样? 好奇不解一霎闪过脑海,却太过短暂,也不值一提了,孔颜看向孔欣道:“行了,你我之间这些虚话就免了罢。”心中本因周煜的话有些心烦意乱,此时早不愿与孔欣多做纠缠,“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今日在此临盆?” 孔欣默默低头,轻轻地抚着腹中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一轮似月牙的眸中温柔、不舍、慈爱……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种种逐一划过,却最终只在眼中化作一片冰冷,她感到滚滚的泪从脸颊划过,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哭泣道:“大姐,你当我想孕期怀孕么?你知道三爷有多久没看过我了么……不能,我不能让孩子不明不白地在乡野出生啊!我的孩子才是魏家三房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呀!”说着,孔欣缓步上前,狼狈地以膝跪地,苦苦哀求道:“大姐,只有你,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RS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新生 只有她能救了? 孔颜心下无声一笑,果然一如前世般,在需要做选择下,血脉相连的姐妹也不过如此,即使今生自己给了诸多庇护。 不过这样也好,此次事后,她也算无愧父亲了,无愧为孔家了。 “哦?”孔颜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怎样救你?” 听到孔颜接下了话,孔欣心下一喜,果然不枉她今日冒险出行,连忙说道:“大姐,其实您的一片拳拳之心,欣儿是知道的,只是刚才一时心切才对大姐口不择言,其实大姐先前说言是可行的,不过……”话略一停,不觉想到这两年来孔颜的帮衬,尤其是近一年的明里暗里维护,她不觉犹豫了下去,攥着孔颜青缎披风的手紧了一紧,感到手中质的柔软顺滑的青缎,孔颜河西节度使夫人的尊荣,李燕飞和李家的咄咄逼人,仿若掠光浮影一般在脑海交错,迫她终是抬头看向孔颜继续说道:“孩子却不能在这里不明不白的出生!欣儿被李燕飞抢了三夫人的名头没关系,可欣儿不能让腹中的孩子应有的名分也让了啊!” “所以,只要大姐将今日的安排地点换成府中即可!”孔欣深吸口气,向孔颜露出急切的笑容,“其实欣儿也害怕坠了父亲和孔家的名声,按着大姐想的现在对外称我已平安生产,这样还在十个月上,也不会背了那污名。再则这事到底有几分没底气,若能安排在府里,不仅孩子能更名正言顺,也不容易引起他人怀疑。大姐你想,谁会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会在府里瞒天过海呢?” 一口气说完,孔欣松了口气,却久不等孔颜回应,她心中顿时不安,忙又小心翼翼地唤道:“大姐,怎么了?欣儿可是哪里说得不妥?” 合情合理,哪有不妥? 甚至完美得不似突发而至的急智,而是久经计划的妙计。 孔颜的眼中越来越冷,最后一丝源于父亲的血脉顾忌也消失殆尽。 孔欣却一语甫落,又道一语,“大姐是担心府中守卫森严,容易被发现么?”说着越发觉得可能,这便就着此话劝道:“大姐,此地驻守的护卫不是周副将么?你在此都让了周副将知道,在府中让他知道了又何妨?若是大姐顾忌大嫂和李燕飞更是不用,府中三千护卫都是大姐和姐夫的人,不说大嫂她们难以得知真相,就是前衙上差的官员也别想探知后府丝毫!” 字字句句都是安全无虞,当真是拿她作无知小儿! 孔颜却不怒反笑,只看着匍匐脚下的孔欣,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若是被前衙的官员发现了呢?你可想过我的处境?想过孔家和父亲的声誉?” 孔欣闻言一怔,蓦然想到让她引以为傲的孔家,想到自幼被教诲的家族为重,还有生她养她的父亲,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有几分苍白,口中却依旧如初道:“怎么可能被发现,大姐你想太多了!”说完浓密的眼睫微微一垂,复又掀起,目光坚定的看着孔颜,“就算被发现了,欣儿也一力承当,绝不连累大姐!” “一力承当?” 孔颜轻笑出声,在孔欣惊诧的目光下,拂开孔欣覆在膝上的手,任英子搀扶着缓缓起身道:“是让我一力承当罢。” 孔欣怔愣,忙又辩解道:“大姐……不,怎么会……” 孔颜置若罔闻,语不停歇的兀自说道:“凉州乃至河西谁不知道,魏家二房和三房不睦,为了节度使之为争得头破血流。只怕我前脚才安排了稳婆和婴儿进府,后脚就会有李大人率官员当场揭发我祸害三房血脉,或者混淆魏家血脉。”说到这里,目光望向吐蕃的反向,“夫家从父,到时再一传我是受二爷指示,不说我可会成为阶下囚,二爷篡夺父位的污名必然会再度掀起,引起军心动摇。后方不稳,远在有血海深仇之地的二爷无疑更加孤立无援,若魏湛再狠一点,和吐蕃王勾结暗中取了二爷的性命,而河西因为二爷大位名不正言不顺,又有多少人会去追究,想必大多人只会认定魏湛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是唯一的继承人罢。” 孔欣没想到孔颜会一言道破所有,她心下大乱,连连摇头不迭,慌乱地矢口否认,“怎么会?就算被人当场撞破,可那时欣儿腹中还怀着……” 孔颜回首看向孔欣,断然打断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魏湛许你魏家三房的嫡长子必有你所出,而且还告诉你事成之后会为你请封节度使夫人之位。当然你不一定会相信魏湛的许诺,但是哪怕为了坐稳你魏家四夫人的位子,你也必须应下,因为在这里你无依无靠,只能依附魏湛,何况万一真如魏湛许诺,你就可以稳压李燕飞一筹,还能成为河西节度使夫人了。” 孔欣这一次彻底地僵住了,被孔颜全然言中的话震住,楚楚可怜的脸上终于破裂,她难以置信的盯着孔颜,仿佛突然间不认识眼前之人,目光陌生而骇然。 孔颜见孔欣这样看着自己,她心下一默,看来是自己不愿沾这些阴私,甚至一而再地心软出手相护,才让孔欣、让其背后的所有人欺她至此。 可是却错算了她一项,她固然会为她的家族有所折损,甚至不息去主动涉及阴私,不折手段地用尽一切,可她同样还是一个母亲,为了她的孩子,她亦能如此! 孔颜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孔欣,她不再多费唇舌,直接冷声道:“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今日在此平安生产、坐月子,要么产下一子后身亡!”冰冷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前世今生两辈子已不曾听到过,当话音入耳,方知她也有这样一天。 孔欣也未料到孔颜会有这样话语深寒的一天,眼中的骇然遍及满脸,身上不可抑制地簌簌颤抖,不知是功败垂成的失望愤怒,还是被那一句产后身亡的害怕,她惨然一笑,隐有几分绝望之色,只是似含笑的弯眸中却迸出了针尖似的寒芒,“大姐,这次你赢了!” 是夜子时,轰隆一声,大雨倾盆。 一声清亮的婴儿哭声划破漆黑的雨夜。 魏府四夫人于凉州城南郊别庄产下龙凤胎。 ****RS 星期四请假 亲们,关于女主和孔欣的事,俺要改动一下。 虽然今天递个请假条,明天晚上12点前三千更新见(有男配),另外这次拿食言肥十斤包票星期六一定下午赶早更新。C 第一百八十九章 周到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轻晓,风骤起,惊电劈开天际黑云。 轰隆隆,炸雷一声轰响,大雨滂沱而下。 婴儿惊醒声,喁喁交谈声,俱淹没在风声雷鸣雨势之中。 “难得凉州有这大的雨,”英子立在东厢门口,望着外面哗哗而下的暴雨,轻声感叹道:“可偏生来得不是时候。” 英子说着眉心轻蹙,看向一旁的孔颜,道:“夫人,奴婢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雨下得怪渗人慌。” 正说到这,恰此时一道惊电划下,照亮墨染似的雨幕苍穹。 只见,不大的庭院里竟是悄无声息地立满了人,他们个个身披斗篷戴斗笠,面目模糊,无惧骤雨,一动不动好似木桩钉于地上,仿佛不是真人。 好在这时有同样装束的两人一前一后穿列而过,他们纷纷垂首让道,方知并非毫无生息的木头。 前来径直阔步上前,至东厢廊庑上而止,伫立于尺高门槛外,当前一人垂首道:“夫人,属下已按吩咐调一千人至此驻守。这一千人虽非府中卫护兵,却均是二爷麾下重兵,只听二爷调遣。如今二爷远行在外,他们只听小公子调遣。” 言下之意,除了她以外,无人可以调动这一千重兵。 孔颜点了点头,虽然周煜未按她吩咐从府中三千护卫调兵。 她目光转向跟其后侧之人,周煜旋即回道:“这是千户赵虎,他将负责后面一月别庄的驻守。”略顿了顿,复又补充,“一年多前,他和属下曾一起随二爷对战吐蕃二王子。” 既然是魏康麾下重兵已是可信,为何还要强调曾随一起作战,难道是担心她不信任这个叫赵虎的人? 正生疑惑,果不其然就听周煜继续道:“随后赵虎又随属下驻守沙州刺史府以卫护二爷安危,所以他也算二爷亲信之人。” 孔颜颦眉而思,凝眉道:“驻守沙州刺史府?” 周煜身子微微一僵,却依旧缄默着低头,只是斗笠下的右手倏然紧攥腰间佩剑。 二十出头,一身将门贵子之气,又总是垂首敛目…… “你可是当初守卫在院子外的……?”电光火石之间,孔颜脱口而道,“你是那位小将军!?” 周煜脸上腾地一红,眼中蓦地生出一抹光亮,眼睛在这一刻亮得惊人,却也仅仅一瞬而已,他脸色倏然发紧,局促不安起来,“夫人您……属下……” 呢喃支吾半晌,却道不出一二,孔颜却已心下了然,不由摇头笑道:“原来是你,难怪二爷将我母子安危交予你手。” 二爷一词入耳,周煜闭了闭眼,默然片刻,终是恢复常态道:“正是属下,不过将军二字,属下万当不得。”一语言罢,不待孔颜言语,他霍然退后一步,让出赵虎在前,“夫人,回城的马车已在院门口恭候。不知你可还有话要交代赵虎?” 闻言,孔颜看了一眼重重 重兵把守的正房,那里透窗而出的灯火已有些暗了,一如她在这一刻骤然暗下的心绪,她平静地看向束手而立的赵虎,逐字逐句地一一说道:“相信周副将已经把事情给你说了。诚然,我希望四夫人能母子平安,但一切以二爷为重。”她敛回目光,望向天际上又一道惊电划过,在轰隆的炸雷声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不可思议道:“若守不住,就让四夫人去罢。” 轻呼呼几若不闻的一句话,却犹如一个惊天霹雳重重砸下,赵虎连同周煜双双抬头,目光愕然。 见状,孔颜扯了扯嘴唇,似有无奈,下一刻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煜赵虎二人,一字一顿的掷地有声道:“我与四夫人虽然是同父姐妹,但我更是河西节度使魏康之妻。” ——天佑的生身母亲! 孔颜在心里默然补充道。 说完,知道多少以解他们不曾表露的不满,孔颜不欲多言,将披风后的兜帽往头上一戴,举办跨出门槛,径直朝大雨倾盆的庭院而去。 英子眼疾手快,当下拾起立在门边的雨伞就要撑开追上,却不想早有一把是她手中雨伞一倍大的伞撑了开来。 赵虎立在一旁解释道:“雨势太大,普通雨伞难以挡雨,特让我从营中带出这把雨伞,不过伞架乃实木和铁制成,姑娘应是无臂力撑伞。” 赵虎的声音是西北男子特有的洪亮,即使在骤雨急雷声中依然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孔颜拾阶而下的脚步一顿,仰头看向一旁默然撑伞的周煜,微微点头,复又举步而行。 马车还是来时的马车,却分明有了不一样,一个火炉安放在车架中央,一旁嵌在马车上的小几上,是一个原木老旧的食盒,虽器具简陋至此,揭开却是真冒着腾腾热气的姜汤,以及熬得粘稠的米粥配着不知名的腌菜,让这个备暴雨洗礼的阴冷清晨增添了丝丝暖意。 英子从竹筒里倒出小半杯姜汤,感觉到手心传出的阵阵温暖,不由低声赞道:“周副将虽是行伍之人,却如此的心细周到,真不愧是凉州的贵公子!” 孔颜接过英子递来的姜汤,正要饮下驱寒,不想却听英子难得的称赞外男,甚至一副欣赏之态,她不禁诧异看可英子一眼。 英子话甫一出口,便已察觉不妥,恍然抬头,恰似看见孔颜诧异的目光,当下莫名一慌,手中方到给自己姜汤顿时失手打翻在桌,她越发手忙脚乱,口中却犹不忘急忙说道:“奴婢不是要称赞……不是,周副将是好……不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越是着急越是语无伦次,急得满头大汗。 难得看到一贯稳重的英子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也许是马车走远,她让自己放下了对孔欣的安排,心中松落之下,竟是生起了打趣之意,不过但见满脸涨红的英子,念及英子不是宝珠一样任是打趣懊恼从不上心,到底打消了打趣之意,安抚道:“好了,我还不知道你么?再则周副将确实不错,当得起一句年少有为,便是我也不免要赞叹一句。” 闻言,英子心中下意识的一松,她也不知道的松了口气,却不想孔颜接着说道:“再来,你正是韶华之年,有爱慕之心也是常事。”想到前世英子宁死也要终身不嫁相伴于她,而今生自己有夫有子,方知女子只有当过母亲才不枉一生,不由话一转,思忖了起来“说来,我也该为你和宝珠寻一归宿,这周副将确实是一极好人选,只是他的身份——” 一语未完,马车陡然一个踉跄,不及明白缘何,只听周煜的声音猛然大喝,“保护夫人!” ****R1152 17号开始日更 亲们,这周末不好意思,居然没更新。 不过这月还有13天,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12点左右更新,保证日更!I954 一定要点击看(18号) 亲们,我不知道说啥了,今天第一天啊!!!!我就食言了。 亲们,我现在的工作真的不忙,但是万万没想到,今天一同事没法去,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和另一个同事被外派了跟着领导去了!!!真的很近,非常近,周边的一个超近城市而已,但是,但是,回时车子坏了,然后公司直营店的经理+经销商安排吃饭。 ~~~~(>_<)~~~~太戏剧了对么?可是这是真的啊! 尤其看到qq群和评论区还有亲给我说加油日更,结果第一天掉链子了! 啥也不说了,18号,星期二,下刀子我也要更新!!! 明天晚上必须12点之前见! 相信我最最最后一次,这次千真万确,然后保证日更,再不可能出啥子奇葩差了,今天完全是踩狗屎了!I954 第一百五十章 杀人 怎么回事,难道是魏湛沉不住气要行动了? 不对,这不应该! 不说府中有三千护卫镇压,魏湛也不该在大街上动手,现在可是已经进城了。 外面动静传来的片刻之间,孔颜已经心念电转,闪过无数念头。 英子也心中警觉,与孔颜目光相对,十多年的相处已让她仅从孔颜一个细微眼神了然其意。 对上孔颜目光的同时,她已点头示意,撩开车帷,正要推开挡雨的车窗窥探,车窗从外打开,周煜探头看来。 “夫人莫担心,只是一些流民。”周煜恭敬的声音在哗哗暴雨声中响起。 “流民?”孔颜讶然。 呢喃的声音方起,外面突然人声鼎沸,只听“魏府”、“节度使夫人”、“救荒”、“寺庙”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汇聚一起,听不出所以然,却知必定一片大乱。 周煜立时剑眉紧蹙,不再避讳地直盯盯锁住孔颜,声音坚定若磐石,“夫人,请在马车不要外出,属下定会护夫人平安!”一句说完,“啪”地一声关上门窗,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风雨。 英子不知可坐在窗口,让刚才泼进车窗的雨水浸了一身的湿冷,她的脸上突然苍白无血色,却还算镇定地道,“夫人,外面好多流民……” 西北地广人稀,凉州河西都会,城廓之广无须赘述,可容纳之人亦堪比帝都,仅前朝大唐即有“凉州七里十万家”之所,如今数百年繁衍,数百里之广袤,其人其地已可估略。 富庶广博,本已令人之向往,又有河西第一古刹鸠摩罗什寺慈悲为怀,无限制地接纳所有投奔难民,如何不令人趋之若鹜? 此外,凉州城内又有大云寺、清应寺两大天下亦有名的大寺,并受魏康政令救济难民。 如此之下,缺衣短食的流民怎会不蜂拥而至? 从去年入冬至今,已然将近小半年之久,只怕河西绝大部分的流民都涌入凉州。 今日明知自己这一行人的身份,甚至面对周煜率领的百余府卫精兵,却依然敢正面迎上,其流民之数必定有上千余、乃至上万人许! 可再人多势众,流民也不当与魏府为难。历朝历代凡帝都、都会之大城,流民一律不许进城乞讨,魏康此次却一反常态,不仅下令河西大小寺庙救济流民,更大开凉州城门迎流民入城,此举显然极为赢得民心,流民自然不会与魏康所在的魏府为难,甚至以为魏康是站在他们一方,会为他们做主。 做主……!? 一念至此,孔颜遽然一惊,心中猛地念出“做主”二字,一个念头陡然而生——难道是寺庙粮仓终于空了,他们不欲再救济流民,所以流民才乞求魏府的人做主!? 念头划过,只听车外雨声人声一中霍然爆出一声喊叫:“将军、夫人是夫妻,将军不在,咱们找夫人请命,寺庙不是慈悲为怀么,为什么要断了咱们生路——” 一句生路的话音未落,变故却已横生,受了煽动的流民附和着从四面八方向队伍涌去。 暴雨冲刷,人流如潮,一个未及涌上,身后又一人涌上,地上泥泞不堪,人群踉跄跌倒堆积。 顷刻间,马嘶、人声、惊叫、呼喝响作一片。 围在四周的百余府卫饶是精兵重甲,可他们面对的不是杀烧屡掠的外寇,而是他们入伍之初被告知守护的河西百姓,手无寸铁的百姓,手无还击之力的妇孺,一时踌躇不及动手,胯下战马受惊,队伍四散开来。 身在马车之中,窗门紧闭,瞧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听渐屈渐近的嘶喊声,俨然已无法猜出护队已有冲破,即便流民没有恶意,可谁知其中无暗中之人藏身于此,而身为女子又如何在千万流民中安身? 英子尖削似的脸庞已掠上惊慌,不复先前的镇定,却也知当下最为要紧之事。 她慌忙拿起一旁的帷幔,手忙脚乱地爬过去为孔颜戴上道:“夫人,一会儿若被流民冲出马车了,您一会只管跑着躲起来,千万不要回头管奴婢!”说时已将孔颜身上的披风解下转披自己身上,连着披风上的兜帽也严严实实地戴在了头上。 一言一行,虽未言明,却已然表明了一切。 孔颜将头上帷幔一扔,咬牙道:“你以为你冒充了我,我就可以跑出去了?” 英子闻言似想到什么脸色再次一白,微微乌紫的唇瓣被咬出一缕血丝,她颤抖道:“奴婢知道外面人多,可是等会奴婢冒充夫人的身份大喊,流民一定会……” 颤抖的声音未完,外面蓦然一声断喝,仿若一个霹雳乍起—— “冲撞节度使夫人者杀无赦!” 周煜这一声断喝,犹如当头棒喝砸下。 “锵——锵——”百余铁骑刀剑出鞘的声音此起披此起彼伏响起,周边尖叫的人声缓了下来,却仅仅一瞬,人潮中再次有声音爆喊出,“夫人慈悲为怀,前年就散尽嫁妆救咱们,她一定不会让咱们出事的!”一声未落,似乎有人犹觉不够,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错过这次,咱们找谁做主!一定要见夫人,让夫人给我们一条生路!” “生路……”孔颜深深咬唇。 罢了,流民会有如此也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既然他们只是为了求见自己一面,与其为了自己不便在暴雨动乱中露面于万民之中,反被冲撞了难看,不如她站出来! 魏康这次会成为送亲大使就是为了朝廷的救济粮,想必只要她一走出马车,抢在流民因见她更为疯狂涌来之前告知不日就有大批救济粮从京中运来,应该能压制暴动的流民。 一念计较定,孔颜深吸口气,霍然起身,走至车门,手往门上重重一抽。 “夫……”与此同时,英子惊尖的声音响起,然而不及“夫人”二字从口中说出,她的声音已戛然而止,愕然地看着纹丝不动的车门—— 竟然从外面锁上! 孔颜亦是愕然,怔怔看着从外紧锁的车门。 只在这时,一声惨叫勃然而起,“啊——杀人啦!” 四下有一瞬的沉寂,却不及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声响,周煜的声音冰冷响起,“将军已下令河西各大寺院去年所得信徒捐赠布施尔等,今日寺庙违令,尔等因寻寺庙!” “再有拦路冲撞夫人者——”声音一顿,“啊——”地一声惊恐而短促的惨叫骤然而起,周煜复又道:“一如此人!” ****R1152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祸水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祸水 没有什么比鲜活生命更深切的教训,乱世用重典诚如是。 一场万余人的暴动如此平息在两条鲜活的生命中。 街道上没有了拥堵的流民,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府中不过亭午。 这时候,雨势已经小了,杲杲一轮白日,昭示着不久后的放晴。 “夫人,请下车。”周煜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此时已经没有了斩杀无辜百姓的冷酷,语声中尽是恭敬。 然而,“哐啷”一声车门开锁的声音,却又清楚地提醒着一切。 孔颜搭着英子的手走出马车时,看着马车下毕恭毕敬撑伞而立的周煜,当下拂开英子的手吩咐道:“你先下去撑伞罢。” 英子闻言一僵,飞快地睇了周煜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踩着脚蹬下地撑伞。 周煜握着伞柄的手骤然一紧,骨节分明的指关节微微泛白,面上却丝毫不变地对孔颜道:“请夫人稍等,属下手中伞面大却重,容末将唤一粗使妇人过来撑伞。”说着向一旁的近卫看了一眼,近卫立马领命而去。 孔颜视若无睹,径直提起长裙下地,走入英子撑的伞中道:“我们走。” 身为孔家家仆,自小只知不可违抗主家之令,英子目光在孔颜与周煜身上来回数次,终是落在孔颜身上,而后下唇一咬,深深低头随侍孔颜离开。 一缕若有似无的残荷幽香从鼻息浮过,淡淡的,几欲抓住,却终是风过无痕,只在心间撩拨,挑动心扉,一如两年前,一缕淡得几乎不闻的残香竟能清晰记忆至今。 周煜大震,错愕而不可思议地怔愣当场,看着孔颜主仆从自己的身前走过。 白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水沿着伞沿簌簌落下,打湿了长及曳地的帏帽鲛綃,浸湿了蜀锦披风,勾勒出单薄的削肩。 看着被雨水溅了大半身的纤细身影,周煜一个回神已挡在路前。 面对突然出现跟前之人,这样贸然,这样完全无视她的意愿,孔颜也不以势压人,她深刻的知道她母子的安危还需周煜,乃至周煜背后的周家护卫,她只是淡淡问道:“周副将,还有何事?” 周煜一愣,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拦路在此,“属下……我……属下……”想要解释什么,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不由越发着急,一脸局促不安,全然不似大街上冷酷的刽子手,倒一如自己最初所识,只是一个不善言辞的腼腆青年将领。 罢了,极为行伍之人,听命为首要之责,他也不过是听命而为,自己何必这样迁怒呢? 孔颜轻声一叹道:“这两日辛苦周副将了,今日就这样吧。”说罢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绕过周煜复行。 见孔颜再次质疑要走,周煜一急,脱口而出,“夫人,今日虽牺牲了两个百姓,可这却是为了救更多百姓!” 果然如此! 周煜明明有其它解决之法,而且他们一开始就根本不用陷入包围之境,这一切都是刻意而为! 想到周煜对流民撂下的话,孔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没想到,她真的没想到,魏康他竟敢,竟敢如此作为,难道不怕与天下为敌么!? ……将军已下令河西各大寺院去年所得信徒捐赠布施尔等,今日寺庙违令,尔等应寻寺庙——这分明是煽动流民反寺庙! 再一想魏康突然下令强制各大寺院济灾,还有一反常态的准许流民大肆入城,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清楚! 魏康居然将主意打在了寺庙身上,他要做什么!? 可知一旦被人察觉,他这节度使还做不做!? 难怪要为天佑求得鸠摩罗什法师的舍利! 孔颜一把掀开面上鲛綃,昂首怒目与周煜对视,一腔怒火已隐忍不住,切齿道:“救更多百姓?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最大的信奉者就是全天下的百姓!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打这个主意,难怪要将我锁在马车内,难怪出了这么大的动乱居然没一个官员、士兵阻止!”越说越是忿然,气话脱口而出,“只怕这一切早在你们的算计中了,就连我会出城也在你们的……” 一语未完,孔颜已蓦地一呆。 是了,若不是一早知道她会为了孔欣之事出城,预料到寺庙在这时也该为了庙中僧侣口粮不再救济而引发暴动,又怎会明明有其他解决之法,却偏不作为,甚至挑动流民的怒火,更先知般将她的车门锁住! 所以,魏康一开始就知道孔欣怀孕周期有所隐瞒,更知道她会为了保住孔欣,不息放弃罪指魏湛的机会……? 不过,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如此是该称赞魏康城府过人,还是可悲自己这段时间的犹豫、踌躇乃至是愧疚,不过他人眼里的一场笑话罢了? 孔颜深深闭眼,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殆尽,手中的鲛綃滑落,重又复于面颊,隔绝了他人的视线,也一并掩去了脸上狼狈的苍白。 “夫人……”感觉孔颜仿佛一下失力般颓然地半倚着自己,英子不由紧张唤道。 看着突然落寞下来的孔颜,周煜清俊的面庞上亦是紧张,下意识地为魏康解释道:“夫人,二爷虽早已料到,但依旧让属下听从夫人吩咐,固然是为了祸水他引,却也不仅这一法可行,所以二爷显然未怪夫人。” 听到肯定的回答,孔颜不妨自己身体再次一震,果然她挣扎决定保下孔欣根本就是魏康早已预计到的,原来魏康从未信任过自己 ,而他那口口声声地……罢了,信任,自己又有多少? 为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这场与寺庙的博弈中取胜! 孔颜深吸口气,冷静道:“二爷所谋之事,事关重大,若有我力所能及之处,周副将尽管直说。”扫了眼远在三丈之外的府卫重兵,“不过此地不宜多谈,若有所需,周副将可另寻时候与我言。” 周煜说完不想孔颜猛地一晃,仿若深受打击一般,他不由暗恼自己不善言辞,正要再次相劝解释,不想孔颜已全然不见丝毫受挫之态,反与自己侃侃而谈所谋之事,当下一怔,然不及回应,只听付氏的声音从二门内遥遥传来,“二弟妹,你可回来了!”声音急切,透着关心。 周煜神色一正,旋即快速应道:“朝廷灾粮到后,许是还需夫人相助。”说完低头退下,缄默立于一旁,让位匆忙赶来的付氏与孔颜言语。 面对付氏的关切,孔颜自无他话,只告诉付氏她一切平安,无须担心。 然,是日,元熙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日这天,却注定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 ****R1152 今下午补出来,晚上照常更新 昨晚有点卡,今下午补出来,晚上照常更新。I954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暴动 周煜杀人示警的话,犹如三月里的春风,无设防地吹进人心。 绝望、贫穷、饥饿的流民仿佛瞬间找到了希望。 是呀,将军已经下令寺院布施,是这些寺院违抗了政令! 而且寺院布施本就应该慈悲为怀、兼济天下,现在为什么要生生断了他们的生路,这还是我佛慈悲么!? 如此残忍,对得起他们平日里的供奉么!? 对了,就像将军政令中所说,寺院给他们的布施之物,本就是他们信徒供奉的,难道不该回馈一次他们么!? 寺庙有那么多田地,那么多庄子,还有那么多信徒捐赠,只需要布施些许出来给他们就够了呀!就像这半年来一样只要那点就足够了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寺庙明明有那么多粮食,却一点也不愿意布施给他们!? 顷刻间,愤怒、怨恨的情绪瞬间蒙蔽了一切,他们只知道寺庙有大片的庄子和土地,那里有着干净的衣服和丰盛的食物,可以让他们不再忍受寒冷和饥饿。 当流民拥堵的人潮中爆出这样一句又一句心声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着凉州的大寺庙涌去。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拦截孔颜的这一万多流民,会以燎原之势在短短一月内掀起了向整个河西寺院的暴动。 起初,让周煜煽动的这一万多流民只是向凉州城郊的寺庙涌去,可城内有天下知名的三大寺庙鸠摩罗什寺、大云寺、清应寺,其他的小庙如何与其争锋,不过就两三间小庙宇罢了,里面僧侣总共就百余人,如何面对一万多失去理智的流民?很快,近郊的寺庙不到入夜纷纷沦陷,然而百余人的粮食岂够万人分摊? 是夜,凉州城燃起了熊熊大火。 大火连天,烧了整整一夜。 凉州三月的清晨,还有着几分春寒料峭,灰蒙蒙的天也透着萧瑟。 孔颜却立在府中最高的瞭望台上,任由轻晓晨风吹得衣袂烈烈翻飞,她只看着滚滚浓烟弥漫整个云霄,一分一分将天际染蒙上灰色雾霭。 深吸口气,似乎都能闻到残留在空气中的烟尘味,微微呛鼻。 英子甫一登上楼台,恰似一阵狂风忽起,卷着呛鼻的浓烟直面扑来,她掩面轻咳了一声,快步走到孔颜身边道:“夫人,这里风太大了,回去了罢,小公子也该是要起了。” 听到提及儿子,孔颜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她拢了拢身上的青缎披风,身上已没有先前沁心的冷意了,开口却依旧透着冷沉,仿佛天上这一团团拂不开的浓烟,“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闻言,英子亦是目光一沉,正色道:“除了没有停止供粮的鸠摩罗什寺,凉州境内的所有庙宇全部被遭到流民暴动抢劫。” 竟是除鸠摩罗什寺外,竟然全部都沦陷了…… 城内的大云寺和清应寺,可是有数千僧侣的大寺,竟然都…… 孔颜身体微微一震,她委实无法相信不过一夜之间,仅仅屈居于皇权之下的寺庙就这样沦陷了。 “消息可确定?”孔颜忍不住再次出声确认道。 英子想到让人敬畏不可侵犯的寺庙竟沦陷于百姓之手,她脸上白了白,有几分迷茫,“奴婢过来时,又遇到了巡逻的周副将,消息应该无误。” 周瑜? 孔颜目光略略一顿,回首向楼下望去,不远处可见一身铠甲的周煜正领着数十重甲卫兵正要从望楼经过。 见孔颜从高高的望楼上看来,周煜与众整齐划一的步伐顿下,向望楼低低垂首一礼,方复又而行。 孔颜捋过随风拂上面颊的鬓发,看向英子道:“周副将可还有其他相告?” 英子顿了一顿,随侧回道:“周副将让奴婢告知夫人,稍后大爷、三爷会和诸位大人共商此事,若是可以,请夫人去一趟……”说着犹豫了一下,方才踌躇着道:“就是去一趟前衙。” “前衙?”孔颜诧异打断,前朝武则天篡位主政,今朝男子多为防备出现牝鸡司晨现象,魏康更是一向不喜他抛头露面,怎么突然让她去前衙。 孔颜不解,英子同样不解,只是点了点头,将周煜的话复述道:“是去一趟前衙,让夫人将二爷的心意代为转告,他们是河西的百姓,不是暴动的流民,决不可屠杀。” 河西的百姓么? 是了,魏康既然要借助流民对付河西的寺庙,自然要保证他们。 可有什么能让这十万流民逃脱责罚,唯有此一项。 河西军政当道,河西军的职责守护边疆,护卫河西百姓。 而她,正是当下最适合指出这一点的人选! 再一想魏康隐瞒下朝廷将运输灾粮入河西之事,孔颜无声一笑。 身为魏康的妻子,其唯一子嗣的生母,魏康不在,她即代表魏康,有她这样维护暴动的流民,其后再将魏康以身涉险换取朝廷的援救公之于众,到时魏康已然是民心所向,有何惧魏湛在一旁虎视眈眈? 当真是好算计! 不枉自己如跳梁小丑,一切全在…… 一念未毕,犹在心绪翻转间,只听英子的声音忽然想起道:“夫人,怎么了?您脸色似乎有些不对。”说着不觉紧张起来,“可是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孔颜猛地一僵,回过神来,见英子紧张的望着自己,她定了定心神,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英子轻声重复道。 见英子目光疑虑地看着自己,孔颜当下话题一转,问英子道:“周副将可还有什么让转告的?” 固然担心孔颜心思过重,但正事要紧,英子忙收回心思,继续回道:“周副将还让奴婢转告夫人一句话,法不责众,请夫人勿太过忧心。”一语说完,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回身见付氏的大丫头正被他们二房的人引上楼,英子当季话锋一转,快速附耳说道:“另外,周副将让夫人可用外面太乱不宜出府为由限制有人看望四夫人。” 话音刚落,不及孔颜回应,只见一个双十年华的俏丽女子躬身禀告道:“流民暴动,烧毁寺庙,大夫人请二夫人正院议事。” **** ps:这章好卡,简直脑壳被门板夹了,完全不晓得如何写,昨晚从8点写到12点都没写出来(太难置信了,可能昨儿大姨妈来了,集中不了精神,腰疼!),还好今天下午卡了一会儿还是写出来了,希望大家能看得下去。另外,不要觉得女主太过震惊,那个时候僧侣势力太大了,已经是特权阶级了,天下所有人都信佛,现在突然这样了,颜妹不震惊才奇怪。 ****R1152 请假条 实在不好意思,我要请半个月假,其实今天都答应编辑了,晚上一定更新。但是我已经一周没吃正常米饭炒菜了,还每天慢跑+快走5km,最近的心思全部用在了这上面,而且家里、身边给的压力十分大,所以一直在相亲(汗,有点丢人)。 希望大家理解一下,没有更新,这样断更,真心觉得对不起一直看文的朋友,在此鞠躬深表歉意。 等我稳定一些,一定第一时间恢复更新,更新时间在12月15</a>日。 再次抱歉,话说不知有没有跟我一样苦恼的姐妹,去年一群单身朋友,转眼只剩我一个了,希望理解一下哈,等我这边关系稳定一点,一定会在12月15日回来更新的。谢谢喜欢《君妻》朋友!I954 16日见,请一定要看。 亲们,俺超级超级超级对不起,感觉这个道歉写了,大家肯定会不太相信。 但是千真万确,早上还肯定答应编辑,晚上一定更新,可是11点多告诉我,今天活动全程流程监控,我必须负责!!我真想骂人!!!什么也不说了,此刻借的酒店电脑请假的。 明天,明天晚上一定与大家更新见。 实在抱歉!!!鞠躬!!!I954 喝酒出事,实在抱歉,更新推迟一天 亲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昨天活动后大家吃饭,我昨天一天没吃饭,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然后喝酒喝着了,半夜4点头疼醒来,发现吐了。今天白天一直难受得疯了,一天没精神,老是呕吐黄水。今晚上把床单被套换了后,写了一会儿,到现在实在扛不住了,请原谅再次食言。明天应该会好点,能更新了吧,今天实在太难受了,让我都要发誓再也不沾酒了!!!抱歉抱歉!!!I954 不知道说啥了 不知道说啥了,发觉最近几天确实写不出,心情有点调整不过来,一而再食言,确实无言了。不知道说啥,我估计会请到这个周末更新吧,也不请大家谅解了,貌似也不好意思请谅解。 这样吧,抱歉,潜了,上班。I954 复更通知 亲爱的们,不好意思现在才露面。 断更期间,我也很不安,所以一直没上网。 担心断更这么久大家也没问一声,又担心有人说再也不看了。 囧,虽然是狮子座,却有颗玻璃心,原谅我这么久以来一直不上来说一声。 其实,我写小说真不为其他,是真很喜欢它喜欢码字。 不多说了,过年期间肯定会恢复更新的,不会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断的。 亲爱的们,过年放假见!I954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死护 正院自陈氏薨逝后一直空着,付氏来使计议家务,一般是亲自到二房院子寻她。今日却要寻她到正院,还派了身边的大丫头,如此郑重其事,十之八九是魏成、魏湛这两位叔伯在。 当前流民暴动,她却将应该才生产的孔欣及三房骨血留在外,魏家一大家之人这时又摆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看来是魏湛要就孔欣之事发难了。 孔颜心里明镜一通,立马想到适才周煜通过英子传她的话,这心下虽还在因魏康的算计忍了一肚皮的气,但也知无论是为了摘出孔欣之事对孔家的影响,还是为了她及天佑的未来,一切都得按着魏康的吩咐行事。 是以,心里不忿归不忿,正经事还得要做。wan■▽shu■▽ba,a√nshu︾ba.br 孔颜心神一敛,顿时打起精神,打发了付氏的大丫头说随后就去,旋即却让英子找了周煜请河西五品及四品以上文官武将前衙议事,她自按着打发付氏身边大丫头的话回房更衣,却并非收拾一身常衣,而是换上一袭象征节度使夫人身份的紫色朝服。 冯嬷嬷又打发了一波正院来请孔颜过去的人,回上房一见孔颜还十分慎重的戴上头冠,忙拉了英子一番询问,当下那张常年冷素着的脸也不禁露出几分慌色 “夫人,您真是要去前衙?可知……”话未说完,已是长眉紧锁。 孔颜从妆镜中见冯嬷嬷欲言又止,她扶了扶冠上垂下的珠串。起身对冯嬷嬷安抚一笑,道:“嬷嬷别担心,这是二爷让的。” 冯嬷嬷闻言一怔。目光震惊地看着孔颜,唇线勾勒严谨的红唇轻轻翕动。 孔颜微微点头,如云的水袖一拂,搭上英子递来的手,看向冯嬷嬷道:“都大半个时辰了,该来的都到了,嬷嬷我先走了。”说完。覆上面纱,带上英子径直穿过屏风,温柔地看了一眼南炕上玩累呼呼酣睡的儿子。向前衙走去。 因为有周煜护驾,步舆过了二门,依旧一路畅通无阻。 待到前衙议事院前,还隔着老远就听见议事厅里传来喋喋议论之声。 行到院子中时。孔颜掀起天青色软缎的窗锦向往觑了一眼。见付氏、李燕飞二人的父兄并一位五十开外的魁梧武将,率着近十余官员从议事厅迎了出来,不禁呼吸一沉,“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说了脚一顿,令步舆停下,在丹墀下搭着英子的手走出步舆,身后是周煜领着三十余铠甲侍卫相随。 议事厅一众人等本以为来人是急忙诏他们的魏氏兄弟,又确实为流民暴乱伤脑。急忙之下,纷纷出厅恭候。却不想先见是一后宅女眷的步舆,再听果然是一女声,不禁愕然,议论声起,付氏之父付坚,李燕飞之父李贺,立马怒目而对身旁那名魁梧武将,喝道:“周进,你不是说大公子有流民袭击寺庙一事商议,大公子呢!?还有议事大厅可不是女子能来!” 周进? 原来这名魁梧的中年武将就是现任节度使副使的周煜之父。 只见此人身高八尺,面膛黑红,虽不像一般武夫满脸络腮胡,却委实身得太过粗犷。 再目及一旁英气挺拔、面庞白净,甚至还略带几分斯文气派的周煜,不仅英子大为诧异,就是孔颜也不禁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就见周进先是向她躬身一礼,道了一声“二夫人”,才虎目一睁,瞪向周煜,“看你干得好事!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向两位大人解释!”话略一顿,语气骤然加重,“还有二夫人!你怎可劳驾二夫人来此!别以为你现身为节度使夫人和小公子的护卫——”话刚到此,人群中质疑之声立马消了下去,周进却犹自不知,兀自骂道:“就能乱传诏告!” 李贺看着周进这一番状似不知就里的做戏,当下冷笑一声,但见周煜身后众侍卫,又见孔颜一身朝服,到底没多说什么,只看周煜这小儿又能不能说出个子午卯酉! 周煜向孔颜颔首一礼,见孔颜向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方才上前一步,直视丹墀上一众官员,冷声道:“二爷有令,非常时期事无大小,一律听夫人派遣!”说罢,从怀中亮出一方令牌。 朗朗乾坤之下令牌清晰落入众人眼中,众人神情一肃,不少人更是微微垂首,露出恭敬之态。 周煜一眼扫过,忍下给孔颜一个安抚目光的念头,神色不变道:“这是二爷临行前留下的节度使令,以此为证!”言罢,收回令牌,退后一步,立于孔颜身后。 有了这一番震慑,自己也该师出有名了。 果然一步步都在魏康的所谋之中。 孔颜深吸口气,目光移开退到一旁的周煜,抬头望向丹墀上的人,微微欠身一礼,尔后缓缓说道:“妾身听闻诸位大人已调集一列大军,欲镇压暴动流民,并将流民驱逐到凉州外,可是?” 有节度使令牌护身,又到底是朝廷晋封的节度使夫人,如今还是魏康唯一子嗣之母,尽管身后无凉州势力支持,明面上委实不好不给薄面,丹墀上的一众官员纷纷避让,不予受礼,反纷纷走下丹墀以示尊敬后,方由付坚问道:“流民此次实在妄为,竟敢对寺庙动手,若不出兵镇压,一旦其他地方流民有样学样,只怕整个河西都要大乱!到时朝廷申饬还是小,只怕会出兵河西!”说到后来已不觉露出忧色。 孔颜与付氏一贯交好,付坚身为付氏之父,又算魏康叔伯一辈,如何也要以礼待之。 孔颜欠身一礼,受教道:“付将军不愧公爹重托给二爷股肱之人。” 这一派态势恳切,众人只道孔颜先是妇人之心,毕竟孔颜曾不惜一半嫁妆救济灾民,这才有今日的阻止,但听得付坚一番晓之以理,以为已是知错而改,当下不由感慨不愧孔家之女,果真知书达理,能屈能伸,却不想这才暗暗点头,就见孔颜话锋一转,娥眉轻蹙,目光沉重地看来,逐字逐句沉声说道:“诸位大人都知道,二爷此行送嫁委实凶多吉少,可二爷硬是生生受下,便是为了这些难民!” “什么!?” 话音甫落,人群中已有人讶然叫道。 李贺目光一跳,一丝谨慎划过厉目,他抢先问道:“虽天高地远,可有些话夫人还需谨言。” 孔颜仿若未闻,只听院外隐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心知是魏成、魏湛兄弟来了,她这才对上李贺迫视而来的目光,启唇道:“不日就有一批灾粮从京城送来,而这批灾粮正是二爷以冒险送嫁同当今圣上换来的!”话一停,目光一缓缓扫过众人,声音却陡然坚硬道:“二爷既然不惜性命也要守护河西百姓,妾身及子天佑也当拼死相护!” 语声落下,四下哗然。 院落门前,怒不可遏的魏成亦是怔在当场。 ******************* 亲们,对不起,俺真想今天三千开头,可惜被耽搁了!因为最近有个各方条件都不错的人在积极主动热情的对俺,两边一比,让俺上心的人果真当俺是备胎,于是在上周受冷后彻底删了他,可没想到他又加俺,愕然下俺干脆找他摊牌,本说时觉得应该会从此陌路,他却又让俺等他几天再说,我擦!所以今天略微有点静不下心写哈,因为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话说不晓得过几天他出差回来会不会找俺,如果一周之内没找,俺会彻底删除他。可是最近半月是俺外表状况最好的时候,不见的话,真是太令我捶胸了! 心烦中,忍不住吐苦水,见谅亲们,再包容俺一次,五月一定拼三千全勤哈!怂人潜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祈归 元熙十七年三月的春天,凉州这年的第一场沙尘暴终于姗姗而来,滚滚黄沙席卷了整个大街小巷。然而,比这遮天蔽日的黄沙蔓延更广更快的是民心。 三月二十二日,流民洗劫凉州寺庙的次日,魏成授河西节度使印章暂代其职,即日赦免流民洗劫寺庙之罪,代暴动流民致歉各大寺庙,其洗劫粮食一律由节度使府归还,并以字据借粮以济流民。 各大寺庙虽震惊节度使府偏颇,奈何以往背后最大的支持——以李、付两家为首的凉州世家大族并周家为首的中下层将领,一致拥护此政令。是以心中固然暗恨,但无奈局势偏颇,又魏成到底给他们留有一线,愿完全归还被抢粮食,终是忍气不予追究。 岂料,就在凉州众寺庙协商不予再借粮食之际,鸠摩罗什寺住持云海大师深感政令大义,叹其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捐出所辖一半土地予以流民生计。 一石激起千层浪,作为凉州乃至整个河西第一大寺庙住持,天下闻名的圣僧,云海大师此举一出,众寺庙如何能在视而不见?合乎民心、信众皆不可控? 不过一日僵持,三月二十三日,凉州境内各大寺庙均捐出所辖一半土地予以流民。 是日,魏成借粮政令下达河西余下六州。与此同时,以鸠摩罗什寺为首的凉州所有寺庙捐地一事,也如边塞忽降的沙尘一夕之间传遍整个河西。 三月二十九日,河西辖下凉、甘、肃、瓜、沙、伊、西七州大小二十四家寺庙均捐地予众民。 如是。河西内乱平息,流民分地而安。 四月十八日,朝廷灾粮至。魏康以身涉险——甘愿为送亲大使以供西夷泄恨、从而换取朝廷灾粮一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民心之力不可估量,也易满足,一生所求不过丰衣足食、安乐富足。今日,入口粮食乃魏康以安危换得,所倚土地亦为得益于他。 一时间,民心所向,鸠摩罗什寺外。唯有魏康一人。 转眼,遮天蔽日的沙尘褪去,朗朗乾坤。一派清明。 端午过后,日间已有热气窜起,湘妃竹帘低垂,细密竹篾筛下细碎金光。一室斑斓。 孔颜手执团扇。半坐在南窗下的木炕上,一手小心扶着窗口不过将将两尺的红衣小人儿,一手替他轻轻摇扇。见小人儿刚老老实实地扶着窗沿走上一两步,又半点不安生地攀着窗台就要往上爬,孔颜再是忍不住低斥:“天佑!”说时,执扇的手赶紧跟着扶上小人儿,生怕单手一个乏力让了好动的小人儿挣开。 刚刚一岁大的小东西哪里知道母亲的担忧,听到最熟悉的温柔女声叫“天佑”。倒也知道是唤自己的名字,当下两腿一蹬。手舞足蹈的兴奋大叫:“母母——”一边叫着一边手指窗外。 看着叫得一脸欢唱的儿子,孔颜又是无奈又是好气,手上却是半分不闲,赶在两手乏力泛酸前,一把抱住还在蹦高的儿子,忙是说道:“英子,快帮我搭一把手!” 话音未落,只见门口的竹帘从外挑起,冯嬷嬷并宝珠走了进来。 孔颜一见,不等宝珠行礼,将小天佑往英子的怀中一放,便是撩起窗帘道:“外面的衣裳别晒了,全部收拾了捡起,省得天佑一个劲儿的想往外跑!” 宝珠顺着撩起的窗帘往外一看,只见宽敞的庭院里,青紫丝绦各十数条不止,无一不在二三十丈长,上面又多施以罗纨绮绣,摊在白晃晃的阳光下,正是流光溢彩好不着眼。更不说每条绦下又陈列了各式鎏金炉子,焚着异香,引人向往。 一眼瞥过外面的奢华锦绣,再一想到今年夏裳、脂粉之费全要捐了寺庙,不由心疼道:“夫人,您把今夏的钱全捐了出去,奴婢这算了又算,现在能摞出来裁衣、脂粉的费用拢共才万钱呢,这过去的衣裳怎能不晒妥当?这头可没多余的钱——” 一语未完,冯嬷嬷厉目已是扫去,肃声打断:“噤声!夫人捐钱是为了祈福,盼着二爷平安归来!不说钱财身外物,又岂可与二爷安危相比!?” 随着天佑过了半岁,越发好动以来,冯嬷嬷多半精力是围着天佑,对她们这些小丫头管束也少了,宝珠虽素来慑于冯嬷嬷,这会儿倒也敢小声嘀咕道:“奴婢这不是为夫人委屈么,前朝玄宗每月给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的脂粉费都有钱十万,可咱们夫人如今一季的衣裳、脂粉钱还不到一万钱!” 冯嬷嬷御下素来严厉,一听宝珠回口,当下目光一凛,却不待怒斥,余光便见天佑在英子怀中使劲往外挣,向着孔颜那头一边使力一边大声嚷道:“母母——母母——”脆生生的童音里全是不满,一想到天佑一身的拧脾气,唯恐英子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手上劲不够,赶忙上前搭上一把手,递到孔颜怀中。 刚松乏了的手臂,又被重重的塞了一团,孔颜正是无奈,但见怀中的儿子笑呵呵的小脸,张着小口嘻嘻笑道:“母母——母母——”心里只觉软得没法,再是舍不得丢开半分。 就这当头,宝珠倒是精灵,忙不迭道了一声“奴婢去收衣裳”,转眼已不见人影。 冯嬷嬷看着已然消失在门帘外的宝珠,打发了一屋子侍婢,只留了英子训道:“宝珠再这样不行,夫人那里不说,你得好生看着!”说罢话锋立即一转,将回来时手上的折子递到炕桌上,禀道:“这是云海大师给夫人的清单,夫人所赠钱财,云海大师均用于买了消暑药材和耐旱的种子,待过些日子给周边的乡民派发过去。” 孔颜颔首,目光落在炕桌上的素折上。 再世为人,得子天佑,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心铭感神佛之力。 如今只愿多做功德,也保魏康能早日归来吧。 不求赶上天佑过几日的周岁,只求一切能平安。 心思正沉浮间,耳旁却听冯嬷嬷说道:“夫人,周将军传来消息,望您不要担心,二爷送亲途中虽在沙漠受流寇偷袭,却并无受伤。只是因着重华长公主为救二爷受伤,途中修养了大半月,这才耽搁了二爷的回程,不过也就这几日二爷便能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想到魏康极有可能赶上天佑的周岁,冯嬷嬷的声音不觉高扬。 孔颜却是眉眼低低一垂,只望着怀中不知为何高兴的儿子,心绪微动。 重华……为了救魏康受伤……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周岁(上) 最难消受美人恩。 到底是天家之女,魄力手腕皆非寻常女子可比。 金枝玉叶以身相救,如此恩情之于世间任一男子,怕也无法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是又如何? 重华受伤总好过魏康有事,且待得重华回来早已春秋变化,何苦此时杞人忧天?眼下等魏康平安归来,若能再赶上天佑的周岁之期,才是正事。 ****** 时光最是容易过去,匆匆数日转瞬即逝,到了魏康回来的日子。这前一天的晚上魏成才收到加急送来的准确归期,说是魏康明日先率五百铁骑入城,余下兵员尚需余一日方可抵达凉州。 魏康如果能在明日赶回来,后日即可赶上天佑的周岁生辰。 周岁之礼,小儿盛宴。不说时逢满岁要拈周拭儿,此更意味其对生命的延续,有家族顺利兴旺之意。天佑身为魏康的嫡长子,乃承嗣继承家业之子,周岁之礼魏康这个生身之父若是不在,岂不留人诟病?哪怕一切并非魏康原意。 如此之下,孔颜听了消息,自是十分高兴。今个一大早便起身醒来,接上也不像往日那样,定要先陪天佑玩耍一阵,再守着一旁等喂了食,自个才慢条斯理的梳妆收拾。这当下自是一面梳洗收拾,一面让冯嬷嬷打点天佑,再囫囵一个早饭,就带着天佑登上肩舆径直去了正院。 魏光雄人是走了有一年,陈氏却还不足一年之期。府中布置倒不用太将就这些,但这空着用来缅怀二人的正院却少不得要素净几分。 常理如此,然礼法下还有常情。 孔颜带着天佑来到正院。抬眼望去,只见柱廊上,扎起了彩绸。游廊外的石阶下放了许多花盆,锦葵、鸡冠、凤仙、山丹、茉莉等花卉团团簇簇,但见花姿招展,摇曳有致,恍然一瞥。倒有几分江南别院的楚楚风姿,足以可见布置之人的用心。院子里走动的侍婢约有二十余人,穿着端午刚从府库防领来的夏裳。一色青碧鲜亮整齐。穿堂口和每处门房两边,由一列俏婢守着,一个个俏生生立在那里,目不斜视。十分精神抖擞。 孔颜见整个正院如此肃整。不由微微侧首道:“看来大嫂已经到了。”顿了一顿,“府衙的官宴改成家宴……”念及魏康一行人午时进城,又沉吟道:“估摸二爷申初就会回院,一会儿你先回去打理一下,沐浴更衣吃食什么的都要备着。” 一旁的英子正要答声,正在乳母素娘怀中的天佑双手突然“啪”了一生,兴奋叫道:“母母……亲……娘娘……花……”软糯糯的声音洪亮清脆,打破满院清幽。小东西却犹自不知,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满眼不停地直往院子里的花卉、鲜亮的彩绸上瞧。 孔颜一听到儿子兴奋的叫声,回头一看天佑果不其然手脚并用的要从素娘怀中挣出,一张小脸更是眉飞色舞的好不欢喜。 心下不由地就是一叹。 魏康那样一个严谨的人,自己也不是甚爱闹的性子,怎天佑就是一刻安生不了,对什么都是兴致勃勃。 正感叹着,一不着意,就对上儿子滴溜溜的圆眼睛,再是忍不住一笑。 魏康眼睛细长,原以为天佑生了一双和她一般的杏眼,哪知越大越是不像自己,一双眼睛越发得圆了,再配着那肉呼呼得小脸,整一个白胖胖地糯米团子,看着便让人乐呵。这倒也好,性子活泛些,免得像魏康一样成了个闷葫芦。 孔颜心头暗暗想着,手上正要从素娘手中接过儿子安抚一下,只听付氏的声音从正院大厅那传了过来,“天佑这小东西,是知道二弟要回来了,瞧这股兴奋劲儿!”一边说着一边已快步迎了上来,身后跟着李燕飞走了出来,站在大厅门边候着。 天佑明日就有一岁,早就能认人了,付氏又隔三差五的带着一双儿女来二院,有着小姐姐小哥哥一起,天佑只有欢喜的劲儿。这会儿一见付氏,身边还有常见的兄姐们,早忘了前一刻要摘花的念头,张开双臂就要任付氏抱。 “大……伯娘!”脆嫩嫩的声音又甜又糯,直冲着付氏叫个不停。 “诶!”付氏接上大声一应,一把将天佑抱个满怀,回头见孔颜看着大厅口,这便补充道:“弟妹可没来迟,是我们来得早!”说时也顺着孔颜的目光看过去,见到李燕飞,目光就微微一顿,似想到了什么般,又转头看向孔颜道:“今早天还没亮,就传来消息,说二弟取消了官宴,就行一个家宴就是,这可把我急坏了!幸亏三弟妹是个有心人,一大早就过来帮忙,不然还真忙不过来呢!”言语之间,带出几分代之说话的意味。 听着付氏话中的意思,孔颜如何不知其意,这从暴民洗劫寺庙一事平息后,魏湛、李燕飞二人也不知何想,倒是处处以二房为尊,连带着付氏也时时替他们说话。如今又是这般,早是习以为常。 孔颜自不会让付氏难堪,当下向厅门口的李燕飞颔首一笑,谢道:“有劳三弟妹了。” 李燕飞如今虽已改变了对孔颜的态度,但边塞将门女子,素来性子直烈,李燕飞自个又有几分清高,应对间自然带了些矜持,堪堪颔首应道:“都是一家人……”一语未了,只听天佑稚嫩的童音又脆生生响起,不由想到那个已有三个月大的男婴,脸上神色一僵,旋即目光深深一垂,不着痕迹的继续说道:“二嫂见外了。” 说话之间,众人进了门。 妯娌三人挨着一处坐着,喝茶商量着家宴事宜,天佑由乳母素娘带着,大房的一双儿女看着,各自相安。 一时间,大厅言笑晏晏,稚儿天真无暇,一派其乐融融。 不觉午时将至,付氏正与孔颜说得和乐,“……你怎还惦记着我们帮着布置了,这照顾孩子最是累人,我们帮一下又有甚!再说明儿就是天佑的周岁宴,今儿布置了明日就便宜,我这也是偷懒!”说着往沙漏上一看,话锋就是一转,“都快晌午了,我们先简单用些吃食,一会儿才好去望台看二弟进城,听说这次百姓们可是倾城出动!” 话音未落,大厅外匆匆跑来一婢女,刚行了一个礼,不等让起,便气喘吁吁道:“二爷进城了!” **** ps: 评论区不敢去,但后台订阅能看,是以前的n分之一,不过现在还有几百人愿意看,已经很满意了,谢谢。 恩,这章写好后重新修改的(提前楠主回来,下章),希望大家喜欢。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周岁(中) 魏康一行十九日至凉州境内,见天色晚,又连日披星戴月的赶路,就在驿站行馆歇了一宿,第二日入城。 毕竟是河西之主从番邦回来,又行了和亲出使的重任,即使有身轻简从的打算,也少不得要率三百兵官摆出节度使仪仗,安排一场欢迎仪式。除了节度使府衙一众官员早有准备,城里所有魏康经行的道路都用黄土铺垫、净水泼尘,街道两侧侍卫列队整齐的守着,个个手按腰刀,目不邪视,很是威武,却也止不住城民前来迎看。 常年和西夷人大战小斗不断,如今因重华和亲总算有点太平的势头,又因魏康一应政令举动分得了土地,里巷细民莫不欢欣鼓舞,听闻是魏康从西夷出使回来,自然不是虎虎生威的侍卫守护能阻止,纷纷携老扶幼夹道欢迎。 此时正值巳牌,烈日当空,微风徐徐,拂着旌旗飞扬,十分威风壮观。魏康一脸冷冽的骑在高头战马上,三百侍卫一列列浩荡相随。城里城外的百姓看了,不由愈发心悦诚服,一片叩首呼拜,一直到魏康的仪仗过完,才敢抬起头来。 而这时,孔颜已和付氏、李燕飞妯娌三人带着天佑几个小辈孩子上了府中的瞭望台观看,只等前头传消息魏康到了府衙后,再行至内府二门相迎。 这已经不是孔颜第一次看到魏康受万民相迎了,但看着街道上百姓虔诚顶礼的叩拜,听着耳畔此起彼伏嵩呼将军的声音,孔颜抿了胭红的朱唇不禁勾起一丝笑容,心下莫名被提起的不安终于落下,泛起了几缕几不可觉的澎湃思潮。似怅惘又似跃然。 孔颜忙定了定心,让浮动的思绪褪去,只是就事论事的沉思着。 不过一年而已,魏康已得了民心,又削僧特权为己用,为今应只剩兵权了……不对,魏湛、李燕飞夫妻二人如今频频示好。李家背后的兵权怕已是囊中之物。 思及此。孔颜停住思绪,侧首看向一旁被抱在素娘怀中的儿子,不去理会心中的莫名滋味。只随心的为之高兴:魏康上位一年,安内攘外,百姓臣服,政通人和。天佑能有如此父亲自己怎么能不高兴呢? 一念释然心中莫名的异样,就不由想到魏康离去前。如何让自己为之动容,又如何让她放下心中的防备,最终却又给自己迎头一击——她的所作所为皆在其意料之中,甚至不免一步步诱导之嫌。 想到这里。心底最后一丝的异样也消弭殆尽,只念着天佑,心渐渐坚定。 有人就有争斗。魏康位越高,她母子二人所处的争斗越大。不仅来源于旁人,也更源于魏康。然,天下男子哪怕是如玉公子蒋墨之一流,也不过欺世盗名之辈,合乎世间众多庸夫俗子?让她讨好男子断然做不到,不过幸在魏康重责任,只要她恪守本分,做到他妻子应尽之责,她母子二人地位自有魏康相护。 打定主意,孔颜又回到了最初的泰然处之,这会儿只待去二门迎接魏康。 大约午正一刻的时候,终于传来魏康在前衙门接见官员的消息,孔颜一行方至内府二门处相迎。却不想人才到二门,就见一个侍卫兵疾步而来,随即向孔颜叩首道:“夫人,将军让属下转告夫人,将军接见官员还要些时辰,不可耽搁大夫人、三夫人在此久候,让夫人先陪同两位夫人用午饭,其余就等晚上家宴再说。” 此时正值一日阳光最炙,确实不宜让长嫂弟媳久候,孔颜打发了传令兵,这就歉意道:“大嫂、三弟妹,让你们折腾了一上午,没想到……”说到这里,不免赧然不便多言。 付氏一贯为人体恤,再说魏康能让人传口信,必是已知道她们所为,即使没有第一时间接到人,这份心意却是送到了。她这就携了孔颜的手,笑道:“一家人说这些作甚?赶紧了,这早都过了午饭的点了,咱三先一块用食,就让他们三兄弟在前头饿着!”一面说一面拉了李燕飞的手,一派亲热,“不过他们几个小的可是不行了,跟着咱们一上午了,就让他们先回去了。”说着,就安排了人先送孩子回去。 既然身为长嫂的付氏都如此说了,孔颜也无需再多说什么,且也心疼儿子在外了一上午,自是同意了付氏的话,忙让素娘抱着天佑先回去,她则再作陪个午饭。 夏日暑气蒸腾,人不免食欲不佳,三人又一连赶了两三个地方,早是人乏疲倦,又怎有胃口多食。不过片刻功夫,三人见面上做足了,饭草草几箸入了口,这就乘了肩舆各自回院不提。 因为天热,府中也无连片的柳荫花影遮阳,孔颜索性让肩舆直接按着阳光直射的近路回去。可孔颜又性素喜洁,最不耐夏日汗涔涔的一身,这在炙阳下走了一朝,早是热得没边,只感身上粘腻腻得难受,恨不能插上双翅立马回房沐浴。如是等匆匆一到二房院子,也不等院子里人上前说些什么,便频频罢手,口中吩咐道:“我要立刻沐浴!” 说时,早已掀开了竹帘,直奔内室而去。 甫一踏进正厅,只感丝丝凉意迎面扑来,不禁深吸口气,便有凉爽中夹杂着缕缕清甜的果香沁人心脾,孔颜不由慢下脚步,轻轻闭上眼睛一叹,“还是屋子里舒服,这夏日午间就不当在外。”说着想到今日一切都源于一人,再一摸几乎贴在身上的襦衫,顿时一股儿的难受直往心头猛窜,口中再是忍不住地扬声冷哼,“嬷嬷,你以后可别再说他体恤的话了!你看这是什么?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等他,折腾了一大上午,连口滴水都没沾,结果倒好?全白忙活了!” 说到这里,语气陡然加重,手上也不停,似再无法忍受一般当即就褪了身上的外衫,重重扔在地上,回头看向刚跨入正厅的冯嬷嬷,接着道:“嬷嬷你说,他难道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偏你还说他不错,这连最起码的怜香惜玉都没!?还做人丈夫呢!” 一口气口无遮拦的说个不停,总算把这恶气吐了出来,孔颜心头一舒,正要回屋沐浴,却见冯嬷嬷一脸难色的立在那里,她不由关切道:“嬷嬷怎么了,可是受了暑——?” 一语未完,声音戛然而止,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要我怜香惜玉?” 伴着簌簌竹帘声响,一道略有清冷的低哑男声在耳畔响起。 ***** ps:每章字数不多,大家稍等等,手生不太会写,等熟悉了我再一章3k。 另外,可能写其他的很多,本来我已经修改掉了,但是为了文文更立体一点,大家见谅,后面互动就多了。再不然我周末多更些?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怜香 孔颜僵住,不可置信地回头。 “二爷?你,您怎么会在这里?”语气里满是惊讶,好似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魏康眉头微蹙,定定凝向孔颜。 他的目光如电,不过一眼已将孔颜打量了遍。 滟潋生色。 那张宜嗔宜喜的银盘脸蛋上,沁了一层细密密的薄汗,好似在那无暇的玉肌上轻轻一按,就真能掐出水来。偏生佳人犹自不知,一双美目愣愣地望着你,嫣红的唇瓣也向你轻启,真是仿若那润雨的梨花,烟笼的芍药,一派楚楚娇姿盼人怜。 然,目光还不及为这张娇容停留,已让一片耀目的雪白夺去了注意。 褪去了罗衫的遮掩,粉颈花团袒露无遗,连着一片雪腻酥香,在轻喘细细间波澜起伏。 如此之景,即便早已嫩蕊尽折,亦是媚骨天成动人心。 魏康眸光微黯,余光瞥见一旁已躬身侍立的冯嬷嬷,他不动声色地从孔颜身上移开视线,声音冷肃如常,“事情处理完,自然回来了。” 回答的一本正经,却叫孔颜忍不住着恼,他竟然这样回答! 她自然知道事情处理完了就要回来!可她说得是这个么!? 还有撞破了自己背后说闲话,常理都该就此问上一问,他却装出这幅样子来,分明就是故意作弄她,想看她的笑话,再一想魏康哪一句不抓,偏抓着“怜香惜玉”不放。不由越发恼羞成怒,心中生怕魏康真认为她有一腔闺怨对他。可是这要解释一番,必然是越描越黑。而且他这样一说,叫她如何解释,一个不小心岂不是自作多情!? 孔颜气结无语,只能干瞪着眼前这人。 魏康见孔颜脸涨得通红,粉腮扑扑虽是动人,但念及陈氏一流的高门女子最忌讳面上难堪,尤其孔颜又是清贵至极的出身。对此应是更为忌讳,遂也不再继续,只是将目光再一次凝向孔颜。蓦地说道:“回来亲自确定你母子二人安妥,我也好早些宽心。”说时,那双一贯凛冽的眼睛,彷如冰雪渐融。掠过了一丝温色。 早赶回来是为了看她和天佑。都这样说了,她还能再说什么? 且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 孔颜轻吁了口气,也跟着装成无事人般,接了话头道:“二爷可见了天佑?他已经会唤父亲了。”想到儿子虎头虎脑唤人的样子,目光不禁泛起了温柔暖意,静静的笑容也随之淌了一脸。 爱意深重,所以语笑嫣然? 还是因为情深意切,所以一颦一笑。尽是让人挪不开的动人? 魏康目光在孔颜脸上一停,旋即说道:“我回时。他正好进食午睡。”一面说到一面为孔颜撩起竹帘。 从魏康身前擦身而过,淡淡的茉莉花香气,夹杂着男子灼热气息,兜头兜脑的围了过来。 茉莉花香是她夏日用于沐浴的香胰。 孔颜这才注意到魏康已经沐浴过了,身上正穿着她事先让备好的常服,不过魏康许是认为在自己院中,无需太过讲究,上身并未着**,就套了一件及膝的月白色外衫,因只在腰间松松系了一下,衣裳开襟处有些松敞,微微露出几分精瘦的胸膛,依稀似乎比走时健壮了。 看来魏康此行虽有凶险,却都应该化险为夷了,人并未受到什么不好。 如此确定了魏康一切安好,孔颜心思一空,一些忌讳就跟着窜了出来。 虽然已与魏康有了孩子,但从小所受教诲使然,仍不习惯青天白日之下见男子衣不蔽体,这便忙错开眼,却瞥见自己光裸的肩肘,孔颜猛然想起她此时比魏康怕也好不了几分,浑身上下就一条大红洒金的束胸襦裙,忙四下睃了一眼,见室内一个人也没有,冯嬷嬷也跟着留在了外面,她这才自在了几分,泰然闲话道:“二爷可是去看了天佑?这孩子长得快,简直一天一个样儿!”说着一笑,“二爷走时是二月,现在都五月下旬了,估摸着快是认不出天佑了吧!” 孔颜说得松快,手上动作却不闲,几句话头的功夫,已经绕到屏风后的里间屋子,随手取下挂在衣架座上的素白罗衫穿上。 魏康跟着孔颜身后进的内室,刚在南窗的木炕上坐下,就听到脚步声从绣着“荷塘月色”的屏风转了出来,他闻声抬头,就见孔颜已穿上了罗衫,不由扬了扬眉,方“恩”了一声道:“我已看过他了。”想起西厢房一枕酣睡的儿子,魏康眼底不禁一暖,随之却又闪过一丝遗憾,只听他道:“确实变化快,和我走时所见模样相去甚大。” 身为人母,自知为人父母的感受,听到魏康如此一说,孔颜下意识宽慰道:“现在才是孩子记事的时候,二爷回来的正好,后面天佑的一应教诲可离不开二爷。”说完,想到天佑也就一两岁的时候自己还能教上一教,真等再大上一两岁,她却是再也教不了,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打理好日常之事,不由就有些气馁,自己折腾了半死才生下来的儿子,到头来还不如魏康来得重要。 一时也没了谈性,想起自己还一身汗湿,当下只想沐浴去乏,至于此趟之行她也没甚好问,该说的魏康自然会主动告知,不会说的自己问也无法,还不如打起精神应对明日的周岁宴,那可是天佑人生第一个最重要的日子。 一念心定,孔颜扫了眼炕桌上所剩无几的烫面、馒头并几碟儿家常小菜,心下就带了几分醋味的腹诽魏康果然是受不住福的人,小厨房从昨夜里就各色吃食备了一个遍,任是哪一样不比这烫面馒头精脍? 不过既然他自己喜欢过着粗日子,她正好省了那功夫! “二爷,晚上还有家宴,你和大哥他们少不得要喝上几杯,不如趁着还有些时辰歇息一下。妾身就先去沐浴了。 ”孔颜心里嘀咕着,面上却是一派自若的告退,不想还未欠身一礼下去,身上的罗衫长袖就被猛地一扯,她一个不妨,人重重朝前栽去。 “嗯……?就这么等不及要投怀送抱?”实在太猝不及防,以为会狠狠跌倒在地,却不想下一瞬撞上一个硬实的胸膛,然还未反应过来,灼热的呼吸袭上耳眸,难以置信调戏声也随之落入耳中。 孔颜错愕抬头,几乎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撞入他的眼,看到那眼中跃动着浓重的火热,竟是不觉怔住,嗫喏道:“你,你做什……”一语未完,只恨不得咬住舌头,她怎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嗜火目光,不是早已见过? 闻言魏康亦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孔颜会如此问,下一刻却是莞尔一笑,颇有深意地看孔颜一眼。 “应你所求,怜香惜玉。” **** ps:全部打翻了重写,真真的,结果如此狗血啊,章节名也错乱了- -111 另外,见谅更新时间,工作上临时有事,急需修改就耽搁了时间,于是干脆将这章定时第二天早上发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闲情 小别胜新婚,一帐光景,来来回回,不知几许,待到悠悠转醒,已是半窗红霞。 这个时候的窗户,挂上了湘妃竹帘,细密密的竹篾,透不进丝毫影红。 又一座五扇大开的碧纱屏风,光照到里间屋子,只剩一壁的幽静。 孔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见这一室的昏暗,清幽静谧,一丝声影儿也没有。 她怔怔地看着,半晌意识回笼,再见这一室昏暗,哪还有半分的睡眼惺忪? ——今夜的家宴可万不能因闺房私事耽搁! “英……”孔颜猛地坐起身,忙唤英子进来,却一声还没叫出,喉咙竟是干裂的难受,仿佛沙漠中迷途的旅人,正忍受着干渴的折磨。 这一疼痛传来,仿若晴夏一个霹雳砸来,一瞬唤起了所有昏厥的片段。 孔颜浑身一僵,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薄毯,她一声声哀求低泣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一一闪过。 不…… 这,绝不可能…… 即使是被咄咄相逼,她也不会说出来那些话来,一定是她记错了吧? 可若不是,那些荤话,自己又怎会知道? 想到这里,孔颜下意识地又紧了紧身上的薄毯,连着光裸的背一起裹进毯子里。 为了赶上天佑的周岁,魏康这些日子来都是晚歇晓起、快马加鞭的赶路,又因置身外寇环伺之下,容不得半分有失。如今回到自己所辖之地,又一番酣畅放松之后,自是数月的疲乏一齐涌了上来。倒是难得在白日一枕酣眠,连枕边人醒了也无半分察觉。但到底出身行伍,大小战场上了不少,这等薄毯从身上移开的动静,如何还能不被扰醒? 魏康立时睁眼,目光一瞬凌厉如刃,直直看向身前之人。 只见孔颜拥着薄毯坐在那里。浑身蜷在一起,分明已坐多时,而他却才警醒。 魏康眼眸微眯。厉芒一闪而逝,但念及被留在西厢房的儿子,目中厉色终是淡去,再见孔颜紧紧抱着毯子的样子。心中不觉一动。身体自动想起了不久前的酣畅,他念头当下一转,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带给自己无限欢愉的人儿,享受这长年累月下来难得的片刻闲适。 她还不知道他已经醒了,正闭着眼睛,上牙微微咬了一点儿下唇,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脸上露出几许难受的神色。可脸色却不是那种不好的苍白,双夹、耳根都泛着晕红。尤其衬着那被轻咬住的红唇,点点沁红,娇艳欲滴,好似正被恣意怜爱了而娇羞着。 瞅着瞅着,他就想到了薄毯下那副娇娇柔柔的身子…… 娇滴滴花儿一样,颤笃笃的受着,碰一下颤一下,那颜色娇艳如新开的海棠花,嫩得能掐出水来……也难怪世人皆将女子比作娇花溪水……娇娇惹人怜,汩汩溪水流…… 再瞧瞧现在这个春露润雨浇灌后的样子,哪是之前能比,他这可不就怜香惜玉了么? 魏康餍足的想着,不禁起身拥住孔颜,低头亲了亲那粉颊,低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一贯清冷的嗓音带着低沉的沙哑,“不是一直嚷累?一下午就没停过,只差把天佑引来了。” “你——”孔颜闻言猛地睁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魏康。 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明明都是他逼得自己…… 她才没有觉得舒服,都是他诓骗自己,说只要承认了就不继续……可是根本就没…… 想到自己不仅白日宣yin,还说出那一番yin声浪语,说不定还被冯嬷嬷她们听得清楚,甚至天佑也可能跟着听到,委屈瞬时没边没际地袭上心头。 羞耻,全是满满的羞耻。 前世,蒋墨之那样对自己,可是也认为她…… “不,我不是……”想到这个认知,孔颜惶然无措地连连摇头,“我是被逼的,我没说过。” 魏康正一边低声耳语,一边让手滑进薄毯,在那滑腻雪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抚慰,享受着肆意后的松散,似乎这连月来的疲乏紧绷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却不想语声未落,孔颜骤然失常。 许是天下任一男子在肆意放纵后,对于那个给予他温暖包裹的女人,都格外地有耐心,何况眼前是如斯佳人? “孔氏,你怎么了?”魏康停下滑动的手,挑上孔颜的下颌,目光直直迫视下来,低拥着哑的嗓音略关切问道:“什么被逼?” 动作被禁锢住,目光被迫对上魏康,望入一双深幽的眸子。 这双眸子清冷锐利,可谁知底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什么一本正经,根本也是一个无耻之徒! “无耻!”四目相对,愤然而生,孔颜蓦然启齿道。 难得温存关切,却莫名得无耻二字,钳住下颌的大手顺势一紧,魏康随即欺进孔颜的面孔,定定问道:“你在说一遍。” 孔颜也是心高气傲,拧脾气一上来,却是万般不顾,也不管下颌被箍的泛疼,她开口重复道:“无耻!就是无耻!”本还顾忌夫为妻纲,甚至也安了与魏康好生相处的心,但“无耻”二字一出口,似乎就没了顾忌,她当下将满腹委屈指责逐一诉尽。 “大白日的关门闭户,无耻之事弄得人尽皆知!还逼我说……说……”再三言语,却话到唇边,到底无法脱口而出,只能恨恨咬唇,心里权当自己知道寡廉鲜耻,不像魏康那般无耻荒yin,但想到儿子天佑可能也听到自己嚷出的话,心里再是委屈地没法,偏生又拿眼前之人无可奈何,一时也不知到底气谁恨谁,只能愤恨地瞪着魏康。 佳人眸横秋水,含怒含怨,犹如目扫春山,哪有丝毫的蛮色,分明就是娇嗔扮痴。尤其这佳人还一贯矜傲自持,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神像,如今却红肿肿的眼睛望着你,端是天生一种风流态,勾魂摄魄。 如此还怎能生怒? 魏康心中不悦散去,再细一听孔颜指责的话,便是已知突然发难缘由,想起孔颜出生礼教之家,家中又有不喜的后母,这等闺房之事必然无人引导,当是不堪。但这样显然更是得乐,比起以往咬牙受着,可谓让他更是酣畅,就仅此一次他自当不愿。 如此一想,魏康已不愿就此顺了孔颜,只是望着那双似乎红肿的水眸,心下终是一叹,松开对孔颜下颌箍着的手,正要说话,只听冯嬷嬷的声音在外间门口响起,“二爷、夫人,现已进酉时,还有一个时辰就当赴正院晚宴。”应魏康事前吩咐禀告过时辰,略停了片刻,赶在内室回应前又再次补充道:“另外,四夫人派人求见夫人。” **** ps:尽力了,大家瞧瞧看,河蟹之风呼呼刮来。明天在正式进入剧情哈,这几天有点慢哈。另外确定了更新时间,大家看一下文文首页的简介处哈。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假 男女情愫最是说不清道不明,来得快更去得急,经不起太多打扰。 彼时温存的念头不过刚起,还来不及动作,已被接连打断,再是想温情小意一番,也无当时的心境。 魏康脸上一黑,声音也冷了下来,“沐浴!” 冯嬷嬷是经过人事的,早就让小厨房烧了热水,就等魏康和孔颜起来后沐浴,遂这一得吩咐,立马领命而行,仿佛忘了孔欣遣来的人还等着求见,只有条不紊的让一众侍婢往内室耳房里布置沐浴汤水。 一时间,只见床帐外人影幢幢,窸窣的水声哗哗响起。 魏康阖眼靠坐在床头,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被打扰的不虞跟着重了几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倏地睁眼,冷色一闪而色,薄唇却玩味一勾,呢喃自语道:“倒是个有情的,就不知李——” “你做什么?”语声平常,是一贯的清冷嗓音,却带了一股莫名的森然寒意,落入耳中,虽未听清说了些什么,却让人不禁心中生寒,孔颜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就立马戒备地看着魏康。 魏康素来最是不喜思绪时被打扰,现下冷不丁被打断思绪,他却也不恼,只是抬眼看了过去。 见魏康看来,许是今下午的记忆委实过深,孔颜心神登时一紧,意识尚不及反应,人已紧裹着薄毯一直退到墙头,待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又羞又气,只觉面上无光,暗恼自己怎这般没用。忙欲盖弥彰的扬起下颌,佯作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就要硬气过去,却见一侍婢正好从帷帐外经过,又担心自己这一开口,让一众侍婢看了过去,再一念及今下午自己闭户不出。难保不浮想联翩,这以后面对一众人等,她如何不尴尬? 孔颜深吸口气。只在心头暗暗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会将这难堪一一还了回去,这方才压下一肚子火气和恼羞得怒意,尽量平和语气道:“虽说荒诞了一下午,但毕竟是自己的院子。关了门也传不出去。但稍晚的家宴若耽搁了,却是再没脸出院子了!”尽管为了顾全大局,只想暂且心平气和的压下去,但话到口边,已不觉指责了出来。 魏康看着眼前娇娇一朵花儿般的人儿,出口却是一本正经仿若老夫子的训诫语气,再一想刚才那一副好似面对邪yin之人的样子,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本以为自己这般语气。魏康听了多少会有不悦,却不想竟是沉默摇头。孔颜不由纳罕地看向魏康。 心下可惜一叹过,抬头却见孔颜一副不明所以之态,一双含情目懵懵懂懂,仿若未嫁的处|子一般,显然就是还未通晓情事,又生得这幅儿尼姑性子,怕是男子思慕之心于她就是毒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魏康一目恍然而悟,心下甫生出的几许遗憾可惜不觉烟消云散,放纵后的餍足愉悦再次袭上心头,他当下颇有闲情地就孔欣竟还有能力遣人求见一事,转成了闺房私情戏言道:“你幸是嫁于我,不然这院门也非你想出即可。” 孔颜虽在男女情事上多有木讷,却也不是蠢笨之人,闻言立即明白魏康的意思,想到至今仍未被接回府的孔欣母子,一切因下午情事生出的羞赧情绪一霎荡然无存,脑海里只剩自己当初保住孔欣母子的种种,以及魏康话中流露出的信息——无论是她会不顾二房明面上的利益保住孔欣母子,还是河西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念及此,孔颜忽然没了言语上一争高低的心,再想起当初为何会嫁到魏府来,越发没了相对的心思,于是也不接魏康前一句话,只是说道:“既然二爷也不愿耽误了晚上的家宴,这会儿就沐浴吧,免得时辰匆忙。” 见孔颜神色淡了下来,语气更是平淡得不见一丝起伏,魏康想起手下回禀的这三个来月间的事,他心下瞬时了然,恰逢此时的确时辰匆忙,便“恩”了一声点头道:“时辰不够,我回东屋沐浴。”说时撩帘取过放在床前的罩衫,便是披衣下榻。 东屋就是正厅右边留作魏康书房的屋子,与起居室无二,有寝房有沐浴间,新婚时魏康就多有留宿东屋。 听到魏康要回他那屋子沐浴,孔颜不由暗暗送了口气,声音里也不觉松落了几分,“那好,我让英子他们过去打点。”说完似生怕魏康反悔要同她一起沐浴净身,连忙扬声吩咐了英子一应事宜。 下午果然过头了。 魏康看着恨不得他立马离开的孔颜,眼底闪过满意,然开口却是为孔欣道:“到底是你的嫡亲,就算为了岳父……”想起自己与孔颜的婚约对亏王氏促成,而孔颜如今这般仍情事未开的木然性子多半也奈王氏这个继母所为,他话不觉微微一停,方接着说道:“……岳母,你且见上一面来人吧!” 孔颜正在床帏里刚将罗衫披上,未料魏康竟主动让自己见孔欣的人,她不由一怔,忙掀起床幔,惊讶重复道:“你让我见来人?” 孔欣这次生子本广受诟病,如今孩子已生数月,却仍以产后母子身体有恙为由留在府外,甚至还被反抓住孩子龙凤胎一生一死是为忌讳的把柄,已至孩子出生至今尚未取名上族谱。如此之下,如何不知孔欣今日遣人求见所谋何事?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若是愿意相见,岂不是意为愿意相帮? 可若偏帮孔欣,不是摆明了与李燕飞作对,与其身后的李家势力作对? 到时,哪怕李燕飞及李家只怨她所为,也难免不会牵怪魏康?这岂不是让好不容易平定的局势再生波澜? 孔颜一时间来不及细想,只粗粗一思索如此想到,脸上就不由带了出来。 魏康闻声回头,看见孔颜一脸疑惑不解,想到孔颜心如止水般的木讷,他眼睛微眯,片刻目光定定地锁在孔颜的脸上,听不出一丝语气的道:“世人皆知,她是你一父同胞的嫡亲血脉。”言罢,转过屏风,径自而去。 **** ps:1拖延症是病得治! 2温情么?还是别把康哥想太好了,-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插手(上) 魏康一走,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孔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不禁一松,酸乏的身子再是强撑不起,她一下无力地瘫靠床头。 整个人似无骨头般一靠,这倒过去的力道就又猛又重,撞得床柱上的铃铛“叮当”一响,清脆地铃声在黄昏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夫人,您要起了……?” 听到外间的床铃在响,正让一众小丫头布置沐浴汤水的宝珠忙停了手中的事,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浴房门口,正要挑帘出去伺候,转念想到到下午在外间当值时,屋里不时传出的“叮当”声,脸上顿时一红,动作就跟着一停,待踌躇了片刻,这才轻手轻脚地半撩起帘子,半探出头,一双灵动的杏眼飞快往四下一睃,见整个屋子还是昏暗暗地,弥漫着一股浓惺的麝香味,直让人脸红心跳,但那一道颀长的高大身影却已不在,只余床幔后一道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眼底不禁一黯,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失望,面上的动作却不停,一把撩开门帘,服侍了上去。 “二爷走了?”嘴上下意识一问,心里也知这会儿估摸着英子正在东屋服侍魏康沐浴,也就没指望孔颜有所回应,她当下手脚麻利地撩起床幔挂起,道:“夫人可是要沐浴了?这汤水奴婢都备好了!”说到这里,话头儿突然一停,凑到孔颜跟前狡黠一笑道:“奴婢可是按了嬷嬷的话,放了不少去乏的香汤。” 说毕。宝珠一个闪身退了开来,笑嘻嘻地立在床头。 孔颜一身酸乏,又粘腻腻难受得紧。心中也到底因了宝珠的打趣,面上有些赧然,便唬了一张脸,也不言语。 宝珠一见状,虽心知孔颜素来宠她,这般玩笑之言定不会恼她,可心底就莫名有些发虚。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孔颜,这就找了话头转圜道:“二小姐……是……这四夫人让来的人,还在前院子里等着。夫人您可是要先见一见?” 孔颜一听,想起孔欣这档事,还有魏康先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觉头疼。她一手平撑在床上。一手轻轻揉着额际,有些不耐道:“一会儿有家宴,哪还有功夫去见?”念及魏康隐约有要帮衬的意思,加之一笔确实写不出两个孔字,孔欣母子如何少不得牵扯上她和天佑,甚至远在京城的父亲,孔颜不由吁了口气,到底还是应道:“都要一更天了。这会儿也出不了城,就暂时安排在前院里。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这就答应见了!? 宝珠闻言讶然,当初不惜有损二房利益替孔欣遮掩生子一事时,不是说过就仅此一次么? 想到孔颜竟真的又要心软相助,宝珠立马不赞成地嘟嚷道:“夫人,你——”话音刚起,只见煌煌的烛火从身后亮了起来,昏暗的屋子霎时一亮,一切纤毫毕现。 只见这灯光之下,孔颜眼如微波,粉颊桃腮,背靠床头上,胸脯微微挺着。 又因着将要沐浴,身上就穿了一件极轻薄的透肌罗衫,把里面束胸襦裙清晰地显了出来,松松系在胸前,水红色的边儿卡在那,当真是玉体半隐,好比那海棠着雨,让人看得心动意起。 不知为何,这样一看,宝珠忽然没了先前那心思,只道孔颜嫡亲姐妹之事,不是她一个婢女可以插手,何况有个菩萨心的主子,也是他们这些做人婢子的幸事。 就宝珠这一个慢吞,冯嬷嬷已往化妆台上的烛台点了灯,走过来见宝珠愣愣地看着孔颜,她立时眉毛一竖,板脸训道:“还愣着做什么!?时辰眼看就不够了,还不快侍候夫人沐浴!“ 宝珠最怕冯嬷嬷,一听舌头讪讪一吐,就赶忙上前服侍孔颜起身沐浴。 有了孩子的女人,是大半都围在了孩子身上,孔颜也是不例外,见到冯嬷嬷立马就问道:“嬷嬷,天佑呢?”想到下午隐约似乎听到过天佑哭嚷叫娘的声音,就未等冯嬷嬷回应,忙不迭又追问道:“他可是哭了!?”说着已是自言自答起来,“肯定就是哭了!他何时离开过我一会儿了?又是一个大脾气的,每次睡醒后若不见我,必定要哭闹一番才是!”说时下午神思昏沉下的记忆鲜明了起来,天佑就是哭闹过找她,却被魏康一句“慈母多败儿”,阻止了她起床下榻的动作——也就是她竟因这等事放任天佑一人哭闹不管!?意识到这里,心中自责还未牵出,刚落地的双腿骤然一软,乏力地只差一下瘫倒在地,一时心中新仇旧怨更是恼恨魏康的没法。 孔颜可说是冯嬷嬷一手带大,见孔颜下唇狠狠一咬,就知十有八九正在埋怨魏康,有心想为魏康说上几句,但见孔颜一下地两腿直打颤儿,心里登时让心疼占了个尽,腹中也忍不住跟着埋怨了起来:到底是一个武夫,若是换成蒋…… 念头刚生,猛地一个寒噤打起,惊出一身冷汗。 她怎么能生这个念头!? 冯嬷嬷闭了闭眼,赶紧敛去这不该有的念头,勉强对孔颜回道:“夫人别担心,小公子虽是哭闹了一下,但您知道小公子最是懂事了,这会儿正由素娘带着在西厢房进食呢!”一边说一边同宝珠一起搀扶了孔颜进浴室沐浴,“时辰也不早了,夫人还是先净身,嬷嬷稍后就抱小公子过来给夫人看。” 孔颜也知自己现在这样,也确实不便去看天佑,又时辰委实是太过晚了,半点再是耽搁不得,只好暂且压下心里的牵挂,先让宝珠她们服侍沐浴更衣。奈何她素来爱洁,等到一应净身完毕,已近家宴时辰,冯嬷嬷哪能抱了一个半点不知事的幼童来打扰,只领了一屋子侍婢紧赶慢赶的为孔颜梳妆。 如是之下,待到一应妥当,已是华灯初上。 来不及去看一下午未见的儿子,孔颜已随魏康匆匆向正院赴宴而去。 *****(未完待续。。) ps:ps:1君妻确实欠缺剧情,这也一直是俺所有文的硬伤。这次重新复更,很多写文朋友都劝我完结,但还是想给大家交代,好好写。可最近忙死了,写得总差啥子。形容不来,等后天放假好生写下,把剧情推动一下,让大家能觉得有意思点,因为现在真是太!冷!清!啊! 2t t,今天这章真也是,居然还没写到正题!可真就写不完,感觉都有用!完蛋!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插手(中) 魏康出入不是步行,就是骑马,顶上天乘马车一下,人力轿舆之类是几乎不见。 如此两人同行,总不能魏康下面走着,她却高坐肩舆之上,无法只能跟着一起走路。而这样一走,放纵后的后果就显了出来。 孔颜以为新婚第二天请安那次,已经够难受了,毕竟书上就有记载女子之痛,最不过破|瓜、生育之痛,可现在这样又是哪般? 几乎每走一步,腿间就要磨蹭一下,然后便是火辣辣的一片疼。 偏生孔颜又是个娇养惯了的,还前世今生整整娇养了两辈子,稍微不适就觉难受得没法,何况当下这样?简直就觉得每一步都好似在尖刀上起舞。 再一看那罪魁祸首,却是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登时气得没法,可这又是哑巴吃黄连的事,哪又能说嚷了出来? 如是,一路上就这样忍着痛和怒气疾行,等好不容易终于赶到了正院,到底是迟了。 正堂上面的位子,自魏光雄、陈氏夫妻走了一直就空着,自是不会有人坐着,但左右两侧一溜椅子上却已依着长幼坐满了。 陈继祖及妻辛氏坐在左上首,十一岁大的儿子陈讯和八岁大的女儿陈萦都来了,正立在两口子身后。在他们下首则坐了小陈氏、张光夫妻,其膝下十二岁的长子张子勋,十岁的次子张子尧,九岁大的幼子张子乐,以及年纪最小、只有七岁大的幼女张惠都极为难得的全来了。一齐规矩地立在父母身后。 而厅堂右首一边自然坐了魏家一大家子。 魏成一贯地坐在轮椅上,付氏自是跟在一侧照顾着,已有十一岁的大姐儿则带着六岁的二姐儿站在一边。至于辉哥儿大约是因着才将将三岁,付氏估摸着家宴上照应不着,便给留在了大房没来。 再往下的两位子上,就是魏湛和李燕飞了。 这样一眼望过去,大人小孩一起也十多个人了,虽说魏家人口简单,但聚起来。却也济济满座,看着好不热闹。 孔颜往厅堂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来了。这样子也不知等了多久。 她却是从来没有让人等的先列,这会不但让所有人等了,还是因了那样的事儿,一时也不知心虚还是怎的。脸颊忽然有些发烫。不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脚下好似丈量了一般端步而行,一脸正色。 僵行了一路,让他不得不几番缓行配合,这会儿却突然精神一振,步量跟上,魏康不由脚步一顿,余光不着痕迹向孔颜看了一眼。就见孔颜的面上已是一派端方自持,带着合仪的笑容。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理儿来。不过许是两人正离得近,又恰走到廊芜上,让柱上的挂灯一照,依然能看见那神情无懈可击的面上有几许不适显露,额间也有一层细密的薄汗渗出。 凉州昼夜温差较大,日间即便艳阳高照,到了夜里也会透着凉意。 这样的天气,又怎会因着走上一小段路就额头冒汗? 魏康一眼了然,眉头不由暗暗一皱,都嫁过来两年,做人母亲的了,居然还这样体娇肉贵。而且这样的身子,如何能早日调养好,再为他添个一男半女? 不过一念及孩子,脑中就想起儿子酣畅的睡颜,步子不禁又一次放慢了,然后一抬手将孔颜略微一扶,低声提醒道:“仔细门槛。” 声音依旧冷清,脸上也不见丝毫怜香惜玉的柔情,但不说这事是放在一贯严肃的魏康身上,还是放在一屋子五大三粗的边关武将身上,却已是极为罕见难得了。 一屋子人正在说话,听到声音都抬头一看,却不想见到这样一幕,一时都是微微一愣,目光齐刷刷地凝胶在他们搀扶的手上。 一下子十几束目光诧异地落在身上,加之本就心里有些赧然,这下面上勉强抑住的红晕又翻了出来,心里对魏康此举的诧异却一下子消失了光,满腹霎时都是忍不住的恼火,平日在他们院子里一副大爷样子惯了,这会作甚妖子!但到底知道这众目睽睽之下万不能让魏康难堪,于是只好一把回握住魏康伸出的手,仰面一笑,轻声回应,“谢二爷,妾身知道了。”说着,就倚了魏康的搀扶,拾槛而入。 见孔颜轻步跨过略有几分高的门槛,魏康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如此一前一后,执手相携,身上又萦绕着一股男女近亲后的默契,望之只觉当是郎情妾意,好一对恩爱夫妻,当真是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 众人见了不约而同地想到,就听辛氏讨好的声音抢先说道:“难怪大家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说完这一句,好似觉得道了一句文绉绉的话脸上体面,忙将下颌高高地扬起,声音越发拔高道:“尤其还是侄媳妇这样的大美人,看——”说到魏康声音不觉低了一低,“……二郎这体贴的劲,若换两年前,我可不敢相信呐!”说到后来,不由想起魏康婚前的模样,再对比如今这幅样子,心里越发觉得自己说得在理,这变化确实大着。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魏成闻言,瞳孔骤然一缩,目光如炬地直直向孔颜迫视而去。 想到魏湛与孔欣在丧期敦伦至怀孕,如此一个好彻底断了魏湛野心的把柄,孔颜却为了她孔家的名声一手斩去。而如今魏康已远归回来,必然已知此事,却丝毫不予怪罪不说,竟然还做出如斯之举!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温柔乡,英雄冢……? 想到这里,魏成一把握住轮椅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却一丝不露的看着厅门口的二人。 到底是生活在一起十多年的枕边人,不过一瞬便是察觉魏成气息有所不对,付氏随即向魏成看了过去,见魏成却是一派常态,只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厅门口,她目光一凝,旋即若无其事地缓缓移开,依然含笑地望着门口。 只见魏康放开孔颜的手,也不接舅母辛氏的话,直接向众人淡淡告歉道:“让大家久等了,现在就开席吧。” **** ps:这章有点晚,查以前的人名,花了点时间-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插手(下) 魏康是今晚的主角,又是现在的当家人,由他发话开席再是应当不过。 现在时辰也是不早了,众人得了魏康的话,自不会再多说什么。 这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再说明日还有周岁宴一聚,当下也就无需讲究了,简单地往厅里摆了酒席,就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们一桌,开了席。 除了陈继祖外,在场的男人都是军营里出来的,不说个个都茹毛饮血过,却是少不得在行军中风餐露宿过,自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吃饭时间,魏成就捡了近日来的大事、谈资一样的说了些,陈继祖家里有不少生意,便挑了百姓得地后的一些新鲜事说,魏湛和张光话不多,但也会不时地从旁补充上几句。当然,魏康更是少不得讲些送亲路上的事,尤其重华长公主受伤的事免不得被询问上两句,只是魏康素来寡言,轻描淡写几句“有惊无险”便是过了话,一副不会多谈的样子让众人也不好再问。不过虽是如此,席间上却仍是你一言我一语,一派推杯换盏的样子,看起来倒也好一番热闹。 而女人们这边,就要安静的多,在座的四个小姑娘,最小的二姐儿都六岁了,已是知事的年纪,都斯斯文文的坐着吃饭,男孩子们上十岁的都去了男人那桌,就剩一个九岁大的张子乐坐在这边,没了兄长们在旁,又都是没话说得女孩子,他也只得闷声吃饭。如是,也就孔颜她们几个女人不时说笑几句。 酒桌上的时间最是过得快了,不一时,便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将阑的时候。 这个时候,人多少有些放松,加之酒精上了头,话匣子就跟着打开,说话不觉没了顾忌。只见辛氏一口仰尽手中薄酒,就接了明日周岁宴的话头继续道:“大侄媳妇说得是。今儿可不能再喝了。免得贪杯误事!这明日可是大事儿!”一说到这就想起明日的盛况,整个凉州城的达官显贵,甚至不少河西其他地方的官员都要来祝贺。当下就忍不住羡慕地看向孔颜,声音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你们说这可不是太好命了!原以为二郎赶不回来,这周岁宴就咱们几口人乐上一乐。哪里想到二郎不仅赶回来了,还将洗尘宴算到了明日。这明日得该多热闹啊!” 辛氏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中气十足的时候,一口声音本就不小,这一声声感叹下来。声音也越发得大了,惹得众人不由循声看来。 一时间,厅里不觉安静了下来。 辛氏正是说得起劲。哪能注意到男人那桌都停了话看过来,她犹自望着孔颜、付氏、李燕飞这妯娌三人。时至今日仍是感叹莫名。 付氏原是嫡长媳,又生了嫡长孙,她自己也出生凉州大族,怎么看都该是这个魏府的女主人。可造化弄人,丈夫废了,儿子这嫡长孙也只能有名无实。 再来李燕飞,嫁了三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尤其是魏成废了后,魏湛无论如何也比走失了多年、隐形人一般的魏康有上位机会,可……一念未完,辛氏就头疼得晃了晃脑,真是怪事!魏成还未废的那阵,陈氏就一心偏在了魏湛身上,魏光雄又对陈氏的话一向记在心里,这魏成出了事与节度使位子无缘,魏湛不就更应该上位么?怎么被意外一刺杀,就改让了魏康承袭了节度使位子?如今倒弄得魏湛因了争位失败,犯了魏康的忌讳,导致堂堂一节度使最受宠的嫡幼子,落了个空背虚职的下场不说,还得仰仗老丈人的势力,才勉强得些实权。 以上疑惑一闪而过,索性不论三兄弟谁在位子上对他们都一样,辛氏也只是愣了一愣,心思就转到了孔颜身上。 却不及生出什么感叹,陈继祖已在旁边的席桌上大声道:“去看看,你娘她是不是喝醉,怎,整个厅都是她的大嗓子!”话音未落,就是一个酒嗝,显然已经有些酒醉。 辛氏听陈继祖的声音这一说,立马掉头看去,就见陈继祖猛地将长子一推,她登时就竖起来眉毛,口无遮挡道:“我哪里说错了!这二侄媳妇命不好?难道四侄媳妇的命好来着!?嫡亲的两姐妹嫁给嫡亲两兄弟,这做姐姐的大招旗鼓给儿子过周岁,可当妹妹的生了儿子不说连府都回不了,这孩子连魏家族谱都还没上,这跟外面的私——” “你个乱嚼舌的!还不给老、子闭嘴!”不等辛氏一语说完,陈继祖一个激灵惊醒,起身骂道。 见丈夫横眉怒对,整个脸涨得通红,辛氏也是一呆,旋即反映了过来,如今这可和陈氏在的时候不一样了,没人会在那般护着他们了,眼前这几人可哪个也得罪不得呀! “我……”辛氏看了看孔颜,又看了看李燕飞,见两人一个依旧一派如仪之态,看不出半分的情绪,另一个却已是沉了脸,冷冰冰地看着她,登时就断了话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这都是外面人说得……现在外面都传遍了……我这也是为了魏家的名声。”说到这里,辛氏忽然来了底气,重重点头重复道:“对,我就是为了魏家的名声!那孩子可是魏家的血脉呀,都三个月大了,怎么还能没名没分的留在外面,这不是让人说闲话么!” 辛氏话一落,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在座的众人,除了一众孩子,谁不知道孔欣母子为何会留在府外。 便是孔欣为何在外生子,也怎会半点不知。 而那个孩子虽然是在丧期来的,确实不该留了下来,但如今已经抹了出生时间上的污点,作为魏湛嫡出的子嗣,也委实不该一直被留在府外。 可对此魏湛都不愿意站出来说一声,其他人又有何必为之开口?遑论不是还有孔颜这个嫡亲的长姐么,既然都已经甘愿那样帮过一次,又何妨再帮这一次? 是以,众人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孔颜身上。 察觉众人的目光,孔颜心下不由一叹,看来时隔三个月了,到今天是不得不对此事表态了,尤其是明日赴宴人众多,怎么也该给个回应。 若帮,必然引起李家一派势力不满,对魏康不利。而她已为了帮孔欣,有损了魏康利益一次,且不论这其实是魏康已预料到的,至少在他人看来这已算自己对魏康的背叛。若是再来一次,旁人如何看她?她以后又如何面对天佑? 一念到此,孔颜已绝了帮孔欣的念头,再一想魏康今下午对她的话,只觉是魏康对她的试探,如此一来更是不能为孔欣出头。 心下打定主意,孔颜这便欲推诿了过去,却不想还未启口,魏康蓦地开口了。 “将养了三个多月,病也差不多改好了,明日就接四弟妹回府吧。” *** ps:明天赶早见。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允归 一石激起千层浪。 魏康一句话说得稀疏平常,落入众耳却无异平地一响。 谁也没有想到魏康会主动插手此事,毕竟女子出嫁从夫,即便孔欣是孔颜的嫡妹,可这等后院女人争宠的事,还非自己后院女人争宠,于情于理都不当介入。何况不论魏康一贯冷淡的性子,便是冲着魏湛当初三番两次的欲以夺权,魏康都不应该插手。要知他帮孔欣母子归府,就等于帮了魏湛,让魏湛既可以不得罪李家,又可以顺利接回孔欣母子,甚至此举极有可能引起李家对他的不满。 如此,魏康又怎可能插手孔欣母子归府的事? 但话又说回来,能让孔欣母子名正言顺的归府,也只有魏康了。 正如魏康一男子不便插手兄弟媳妇的后院之争,魏成同样不好插手,而魏家如今上无长辈,陈继祖和小陈氏又都属外姓人,便只能仰仗魏康这个当家人行事,这样以来,不仅能彻揭过孔欣怀孕时间上的诟病,还能让孩子得到魏家承认——毕竟一家之主都同意接回,其余又有何可置喙? 魏湛到底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闻言就是一喜,立马便要接了魏康的话,余光却不经意瞥见旁边桌上的李燕飞,他动作就是一僵,嘴皮微微动了动,可终究一语未发,尔后深深垂眸,敛去一目阴霾,只在心里暗忖他如今与魏康的关系,魏康又岂会愿意帮他。想他若不是有李家支持,这倘大的河西哪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一念之间,魏湛心下已有了定论。只当魏康要横亘了他和李家的关系,当下便找到了不出头的缘由,静观其变的坐着了。 然,这一番动作虽不过转念之间,却不妨魏康此话正是对他所道,目光凝视下,一切尽收眼底。 魏康眼中讥讽一闪而逝。他随即仰头,一仰而尽手中杯酒,仿佛不知道众人的诧异般。续又说道:“四弟妹是天佑姨母,又是天佑的婶娘,明日天佑的大日子,就一早接他们回来吧。” 魏湛可以权衡利弊暂置孔欣母子不顾。魏成却是一心以魏家为重。见魏康毫无裨益的介入此事,委实不寻常,他自不可能坐视不管,正要说话,就听魏康又是一言,便定下了孔欣母子回府之事。 他不在乎孔欣母子是否能回府,即便这关系到魏家血脉,但他却不能不在乎魏康的一言一行。魏康身上所系是魏家的兴衰荣辱,容不得有半分的行将踏错。 为此见魏康这样毫无章法行事。魏成心下不由一凛,就念及魏康此话再三提及了天佑,而思来想去,也唯有天佑及孔颜这对母子俩,有可能促使魏康一反常态的如此而为。 想到孔颜一再让魏康一反常态,魏成心底一沉,就想起陈氏对魏光雄的影响,他目光霎时凛冽如刃,向孔颜直直迫去。 见丈夫果然将注意锁在了孔颜身上,而那向来刚毅的脸庞上浓眉紧皱,付氏心下了然,也顺着魏成的目光看向了孔颜。 一时间,众人似乎找到了魏康插手的原因,目光又一次不约而至的看向孔颜。 孔颜心下无奈,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真是一朝姐妹,如何也与孔欣撇开不了干系。 前世因她牵线搭桥暗通冯嬷嬷,以至蒋墨之逼得自己坠崖身死,如今哪怕自己处处与她划清界限,却是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与自己联系了上,犹如一颗毒瘤在旁不知何时事发。 不过只要孔欣还是孔家女,她再是不愿意相帮,可就能眼睁睁看着被明媒正娶的孔家女,如外宅一般安置在外?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除了天佑以外,孔家就是她的逆鳞,她难以割舍。 除非…… 目光掠过魏湛,一个“夫唱妇随、嫁鸡随鸡”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平静地心湖随之生出一股冷意。 孔颜忙暗暗摇了摇头,暂只当自己吃了几杯酒之顾,旋即敛去心中纷杂思绪,打起精神应对在场众人,开口附和了一句“还是二爷想得周到”,就转头对魏湛道:“为了天佑的周岁宴圆满,要累三弟和弟妹大清早赶路了。”言下之意,就是让魏湛明一早就接孔欣母子,堂堂正正地回归魏府。 可话音未落,不及魏湛接话,只听“啪“地一声,李燕飞猛地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冷冷一笑,“平日里看不出,今儿倒是见识了,二嫂果然是一个好姐姐!”想到孔欣顺利产子,自己却还在调养身子,一时新仇旧恨,止不住冷笑连连,但到底还分得清孰轻孰重,遂心思一转,口中的话已变了味地对孔颜继续道:”真是难为二伯,才一回来就要操心三爷后院里的事了!“ 言下之意,孔颜为了一己私心不顾,怂恿魏康堂堂一地节度使插手后院女人之事。可谓一语道尽所以指责,孔颜如是而为,是不顾婆家一心偏颇娘家,此为为妇之大忌;而魏康身为节度使却偏听枕头风,更是颜面有失。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言语,无疑过火,有撕破脸之嫌。 “二弟妹!”付氏身为长嫂,如何坐视不管,忙不赞同地厉声喝止。 这一出声,代表了便是大房。 大房已然站到了二房那边,同意让孔欣母子回府,形势一边倒去。 小陈氏看了一眼只是沉默不语的魏湛,心里不觉火冒三丈,不过一年不到而已,自己最是桀骜不驯的幼弟竟变得如此消沉,这李燕飞身为妻子,却仗着娘家势力,一再肆意而为,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魏湛这个丈夫!? 意随心动,小陈氏一念至此,当下也不再顾忌李家,只念着魏湛的想法,出言相帮道:“燕飞,不是表姐说你!小孔氏也是名门之女,而且为了三郎诞下了一子,总是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你可知道如今外面都怎么传么?就是不为了魏家的名声,为了你自个儿也该让三郎接他们回来呀!“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先是点出孔欣并不是任意可欺凌的寻常女子,再句句为了她着想,若她还一意孤行,便是不知好歹。 李燕飞听得心下冷笑,她双手在桌下狠狠一握,指甲咯地一声断裂手心,疼痛传来,她让自己记住今日种种,一向高傲从不示弱的人在这一刻红了眼睛,似忍泪道:“她母子是四房的人,我有甚好拈酸吃醋的!? 她小孔氏又把魏府当什么了?把三爷当什么了?说出去生子就出去生,孩子出生一个多月了都让二嫂命侍卫守着,不让我们看一眼,这又算什么?如今想回来就回来了,我难道连说一句都不行,你们可知道当时外面人怎么说我的?说我善妒逼得二嫂不得不护小孔氏出去生产!“ 似一口气道尽所有委屈,仿若真不是为自己如此,而是为了魏湛不平,为了她凭白受冤,才会在方才发作几句。 如此一来,一时却叫众人再不好多言。 李燕飞也不愿让了众人再多言,她低头掩去唇边的冷笑,就猛然起身一礼,飞快地说了一句,“燕飞失礼了,请恕燕飞先走一步”,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已是转身出了厅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燕飞性子好强,素来不愿轻易示弱,何况今日在众人面前如此。然,越是不轻易出现之事,越是容易惹人重视,再说她身后还有一个李家。如是一见,魏湛也再是稳坐不住,道了一声失陪,旋即也追了出去。 一场本该热闹的家宴闹得如此一幕,却念及李燕飞一番剖白,饶是知道这些话必然不可尽信,却也让人说不出一句不是。 孔颜看着李燕飞消失的方向,心中一默,看来也不是曾经那个高傲的凉州贵女了,孔欣即使能回来,以后也是不容易。就是不知到底谁能占了上风,不过无论如何,就不要将她和天佑扯了进来即可。 想到这里,不由就想起自一同嫁进魏家,孔欣三番两次扯上自己,也因种种缘由,自己不得不出手相帮。 孔颜一时心生不好预感,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皱。 魏康正好看了过来,就见孔颜似有不适的皱眉,再见她面前的菜色几乎不见动过,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悦,就听付氏道了一句 “真是青梅竹马的小两口,任他们说去”的话,便圆场道:“今儿也吃得差不多了,明儿还要闹呵一天,不如今天就先到这了,明天再聚着热闹。”一派言笑晏晏,揭过刚才的插曲不提。 魏康又瞥了一眼孔颜苍白的脸色,当下点头应了。 不说众人经过了刚才一幕,已无兴致继续酒席,但见今日家宴主角都应了散席,自无话多说,纷纷点头附和。 一时便是酒阑人散,各自回去不提。 而孔欣母子虽被允了归府,但魏湛还不及表态已追李燕飞而去,眼下又已时辰晚了,自不可能再差人询问,如此孔欣母子要借周岁宴在众人面前现身,自然只能随了府中侍人回府。 孔颜回到二房院子,酒席上的几杯酒劲上头,早是人困体乏,强撑着看了已熟睡的儿子后,只恨不得立即倒榻就睡,偏生被魏康拉住陪用宵夜,待好不容易草草陪用了一些,见魏康没有留宿她这边的打算,当下哪还管孔欣次日到底谁接回府,就倒头便是累极睡去。 **** ps:没有早见。。。囧。 另外最近两章订阅有点低,大家可能觉得无聊。理解,过度哈,有些东西得交代,就先看一下这家人。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父子 身体委实疲倦了,倒头一餐饱睡,睡到次日天晓,方才醒了过来。 这时屋子里已十分亮了,洋洋洒洒地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一路逶迤进碧纱屏风,照得内室一片斑驳。 真是晃眼得很。 孔颜反射性地拿手遮眼,却不及碰到眉眼,她猛地一个坐起,便匆忙伸手到床柱拉铃,却不想屋子里恰好人走空了,连摇了数下都不见人来,实在奇怪,又惦记天佑的周岁礼怕迟了,心里不由更是一急,顾不上唤人进来,就直接趿鞋下床,扯过床头衣架上的罗衫,一边穿衣一边疾步到院子里寻人。 刚跨出正房门庭,正好看见英子领了一个两个粗使丫头打了洗脸水过来,总算见到了人,不由松了口气。 “不知道今儿什么日子,怎么屋子里一个人都没呢!”身子过度疲乏后,这会儿才是正当痛得时候,孔颜眼下着急缓了几分,便感两腿内侧酸痛得紧,就一下也不愿动了,倚在门口说道。 知道孔颜起床后一贯有几分气性,再听话头的语气,旁人是听不出丝毫不妥,只当依旧絮絮而语的好听,她一个打小服侍孔颜惯了的,自然听出话中的不悦,她也不着急,欠身一礼后才慢条斯理地道:“不是奴婢忘了唤你起来!是二爷见您正睡得沉,就没让奴婢们打扰。”说到这句,语气里已透了三分喜气,“不过夫人也莫急,耽搁不到小公子的周岁宴,二爷早就差人请大夫人代为操持了,还派了冯嬷嬷过去帮衬一二。” 说毕,英子领了两小丫头走上廊庑,她亲自搀扶上孔颜,“二爷正带了小公子在后院练武,奴婢还是先服侍夫人回房洗漱吧。” 孔颜恍悟,魏康确实有晨练的习惯,不过因他连走了数月,自己又一心扑在天佑身上,倒把这事给忘了。她了然的“唔”了一声,想起魏康一向卯时才到就要起身晨练,想来这会儿也不算太晚,何况也劳烦了付氏代为打点,想来今上午的时辰是足够。可是,只要一想到平时府务都累了付氏沾手大半,如今她儿子的周岁宴,还要劳烦人家付氏亲力亲为,这总有些说不过去,心里就惦记了事后必须得找了谢礼过去,她可不能像魏康那般不知收敛的随意指使人。 孔颜一面想着,一面任由英子扶进屋梳洗,但脑海里一想到魏康劳烦付氏的事,就不由想起魏康的恶形恶状,昨日听到儿子哭成那样,不让他去儿子一面不说,竟然还骂她慈母多败儿,这哪有做父亲的样子,她又如何能放任着和天佑待在一起? 如是一想,又念及昨日几乎就没看儿子几眼,心里不觉越发惦记,只匆匆盥洗毕,便携了英子往后院赶去。 还未走进,已听到儿了子洪亮的哭声,孔颜当下一急,忙不迭穿过月亮门赶去,一眼就看见一身藏青束身服的魏康,正两手夹在儿子的胳肢窝下,将他高举齐眉。然,见孩子这样嚎啕大哭,依旧半点诓哄之意也无,只眉头深皱得看着,一副嫌弃样子。 孔颜这一看,只差气得没边,她万万没想到数月前还那样倾力庇护天佑,今日居然就这样冷戾对待。难道因为那时只有天佑一滴血脉,为了传承香火才格外看重?所以,如今他平安归来,以后有子嗣的机会多了去了,这态度也就来了个大翻转!? 心下的想法无人得知,只是自己这一身酸疼,还有魏康这两日的言行,让孔颜如何还记得那十年之约,她只满腹心神全是儿子天佑的哭声,恨不得拿最恶意的念头去想。是以,也就这从月洞门走过去的功夫,孔颜已是将魏康的罪定了个彻底。 当下,只见孔颜疾步走到魏康跟前,就一把抱过嚎啕大哭的儿子,尔后三步并两步的拉开距离,方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魏康正思衬如何让天佑止哭,却不想孔颜一下冲过来,将天佑夺了过去不说,还一脸防备的看着自己,再见前一刻还嚎啕大哭的儿子,转瞬已在孔颜怀中止了哭,只是还有些惯性地抽噎着,却已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母子俩一起瞪着自己。 而原先还不相似的两双眸子,在这一刻竟生生显出几分神形相似,目光尽是愤然。 魏康脸上骤然一沉,却不及他任何动作,孔颜已下意识紧了紧手臂,越发防备地将天佑抱在怀中。而小的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竟也心生了几许害怕,连忙将小脸儿藏到母亲颈项内,然后方偏着头继续瞪他。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两边互相僵持着。 魏康忍住额头几欲跳动的青筋,深吸口气,正要说话,只在这时,一个侍婢匆匆跑了过来,躬身禀道:“早饭已备妥当,不知二爷、夫人可是现在回屋用饭?” 小东西已经一岁大了,差不多能记不少事儿,这会儿一听有自己知道的词儿,立马一股脑儿的将脑袋直往孔颜怀里钻,口里也一个劲儿地嚷道:“娘娘——饭——饭。“ 许是适才刚哭闹过,声音瓮声瓮气,又是撒着娇的嗓音,落入耳里只觉心柔得好似不像自己。 孔颜忙温柔地抚慰起怀中的儿子,也顾不上对魏康惹哭儿子的怨怼,轻声细语地诓哄道:“佑儿可是饿了,母亲这就带你用饭。“ 人待在母亲温柔的怀抱,耳畔是母亲的轻声抚慰,也不知是因了刚才的委屈,还是小东西没忘昨日母亲的避而不见,本已止了哭的声音,又可怜兮兮地抽噎起来,带着哭腔一声声叫着“娘娘——娘娘——“,手也紧紧地抱着母亲不放,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魏康刚缓和的脸色不由又是一沉,想说些什么,但一想起母子俩刚才的样子,他到底忍了下来,只暗道来日方长,天佑毕竟还小,却一念还未说服,就见孔颜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直接抱着天佑就要回去,他蓦地一个健步上前,一把抄过天佑,极为娴熟地抱着怀中道:“他有些沉,现在时辰又不早了,要赶紧用饭,我来吧!“说着也不等孔颜回应,也不管天佑到了他手中又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径自就向正房回去。 还没从儿子一下离开怀中回省,就见魏康已抱了人就走,即使见识了儿子刚才变脸之快,又魏康抱孩子的姿势一看就是娴熟,但一听儿子又哭嚷了起来,魏康却置若罔闻,孔颜一时只恨得没法,只能赶紧追了上去。 一路匆匆,却不想好不容易在正房门口赶上魏康,还未等她要回儿子,只听一道熟悉的女声哀泣叫道:“大姐,母亲她走了!” 一语未完,已然泣不成声。 **** ps:更新时间又这么晚,因为码字时忍不住一直在纠结买不买烧烤,买不买烧烤!我现在到底买不买烧烤啊!其实我更想说,姐妹们,评论区长早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驱离 王氏丧讯正式传来已是旬日后了,天佑周岁宴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势头终于淡了下来。 也直到这一刻,看着朝廷特拟的讣告,才让人敢相信王氏真的走了。 王氏十六岁聘给孔墨为妻,成婚至今十七载,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身体又一向康泰,怎会突然撒手人寰。何况前世王氏至她坠崖身亡,依旧活得极好,探花及第的儿子,京城第一贵妇的女儿,还有感情甚笃一直未纳妾的丈夫,人生赢家不过如是。 可从她重生第一次改变前世轨迹——仅仅由与幼弟孔恒一起上路,到变成与父亲孔墨同行而已,后面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孔欣被迫成了兼祧之妻,彻底断绝京城第一贵妇的可能,而王氏与父亲也形同陌路,如今更是早丧。 也就是说,即使前世今生她都逃不过那场意外,甚至一切历史轨迹都与前世一样,但个人的命运还是可以改变,而且已经改变了! 一念想到这个可能,孔颜持讣告的手猛地一紧,眼睛不可抑止地闪过一抹狂喜。 重生至今,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哪怕孔欣和她的命运一起改变了,她甚至连天佑也有了,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历史轨迹,还有那即使有了些许偏差,却终归还是会回到前世轨迹的种种,让她始终难以彻底心安。 可现在不是了,王氏早逝十多年,甚至于更久,这样大的变化,不就是证明个人的命运还是有改变之机么!? 想到只要她能把握住,就不会再有前世受辱跳崖之耻,父亲乃至整个孔家也不会因她难堪,还有她的天佑,也不会成为回归前世轨迹的牺牲品,孔颜只感眼睛似乎被什么捣了一下,竟有些泛起酸来,胸腔里却盈满了重生后从未有过的强烈意愿——她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带着她的天佑好好生活下去,不是前世在茅坪庵那种隐姓埋名的苟活着,而是光明正大的活在朗朗乾坤之下。 心念到此,孔颜不觉溢出一声轻笑,原来她终究还是怨的。 前世十三年的隐姓埋名,一夕之间从人人称赞的孔家大小姐,变Cheng人人怜悯的家族弃子,竟然比受辱自尽的怨还来得深。 而更可笑的是,居然是王氏的意外早丧,才让她明白这一点。 这究竟是她太木讷迟钝,还是太过意难平,不愿意相信家族真的就那样放弃她了。 心底自嘲的疑问未解,魏康骤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所有思绪。 “孔氏,你可还好?”魏康见孔颜自拿到王氏的讣告,就一动不动地坐在炕上,怔怔看着手中讣告出神,还不及思索原由,就听孔颜一声轻笑溢出口中,而虽说是笑,落入耳中却只听得无尽苍凉,诧异之下,念及孔颜一贯不会情绪外露,再一想王氏与孔颜的关系,只道孔颜出生即丧母,王氏有儿有女,待她之情怕是同陈氏一般无二,不然又如何养得孔颜成婚三载依旧木讷如初,又如何先暂后奏定了自己与孔颜的婚事,一时间由彼思及,不觉关切问道。 孔颜闻声抬头,一瞬对上魏康探究却带了关切的目光,她先是一愣,旋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感觉眼角竟还有些湿意,忙背身揩泪。 “你哭了?”魏康微愕,他没想到孔颜会哭,孔颜和陈氏应是一样,身上有着高门贵女的矜持,不外露情绪,更不会在人前有丝毫的示弱,可现在孔颜竟然哭了? 魏康眼睛微眯,探究地看着孔颜。 孔颜一回神就见魏康讶然而探究地看着自己,她当下暗恼了一声自己大意,忙收整心思,应付道:“我虽不是王氏亲生,却也和她做了十多年母女,她——”言不由衷的话刚说到一半,蓦然想起王氏与父亲也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尽管父亲因为她的事对王氏冷淡至极,可王氏如今意外早丧,以父亲的生性难免会有所自责。 想到远在京城的孔墨,孔颜心下顿时不放心起来,这念头一起,便是不经思索的问道:“二爷,我们可是要去奔丧?“ 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 孔欣、魏湛作为女儿女婿,自然是要去奔丧。 可魏康身份不同,差人表下礼节即可。 而且朝廷有令,各地节度使需三年上京一次,算一算明年底就是上京的日子,虽然每次一到进京之年,不少节度使会推三阻四不去,可魏康身为新晋节度使,明年底十之八九应是会去,到时她再跟着一起去,正好天佑也大了些了,路上她也可放心。 如此一想,孔颜便要收了话,不想魏康却接了话道:“你真想去?“目光深幽如寒潭,再无先前任何情绪现出,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孔颜,一字一句地问道。 孔颜愕然,不解自己这话哪里又惹到魏康,她暗道了一声莫名其妙,心里盘算既然回去不了,这会儿得赶紧书信一封,估摸着魏湛、孔欣他们明早就要启程,她才好让送信的人跟着一道回去,如是便放下讣告道:“妾身不过说说而已。“一语应付过去,这就起身道:“天佑也该午睡起了,妾身先过去了。” 说毕,转身就走。 不想魏康却抢先一步叫住她道:“路途遥远,不去也好。不过你身为子女,不去奔丧也说不过去,就带上天佑到城郊的慈惠庵守孝一年吧!“ “到慈惠庵守孝一年!?“孔颜闻言错愕,她不明白是自己听错,还是魏康说错了。 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孔颜,魏康薄唇微微动了动,似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想到什么,终是目光一敛,只字不提,漠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孔颜看着几乎一霎冷漠下来的魏康,她委实难掩心中的错愕。 难道就一句话不对,还是那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突然这样? 想到前一刻还对自己关切的魏康,孔颜凝眉一思,复又再次问道:“二爷,你让我带天佑去慈惠庵,可是出了什么事?”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闻言,魏康撩帘的动作一顿,想到来之前与魏成的话,他攥竹帘的手猛地一紧,眼中冷肃若杀,开口也已然冰冷道:“一个时辰后,我就让周煜送你母子二人离开。” 说完,不予孔颜询问之机,径自撩帘而去。 **** ps: 今天有位看文亲给我说了一下文,哎,真是旁观者清,要谢谢她。确实文写到现在有些崩塌了,剧情平平,人物不鲜明。可是怎么办呢?只能积极补救,半月不看数据,埋头苦写,加油!虽然今天这章还是写得力不从心,感觉奇葩,但是很快了,必然会有剧情和男女感情的突破。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庵 慈惠庵坐落在凉州城七十里外之地,已有百余年历史,不同于近些年由民间兴起的福云庵,慈惠庵是前朝一位节度使携其出身李氏宗族之妻所立。彼时,王公贵族立寺修塔院成风,以玄谈自娱,慈惠庵因其出身不凡,前往焚香礼佛、坐禅诵经的命妇贵女不知凡几。不过常言人走茶凉,立寺的节度使调离凉州后,慈惠庵逐渐没落,如今又因地处偏远,香火越发寥落。 孔颜到慈惠庵的时候,已是黄昏天向晚。 经历了百余年兴衰的慈惠庵,建立在凉州境地鲜有的山林之中,路曲、水秀、峡险一派清幽巍峨景象。然,位于这遮天蔽日的山峰林海间,达官贵人往来不便,平头百姓路上多险,一时间慈惠庵竟是无一丝人声,只闻得百鸟啼啭,清冷寂寥。 一路随车上山入谷,越往其间深入,夏日燥热不觉渐消,待下得车来,被山风一吹,竟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知是身上受凉,还是这人烟罕至的清寥之地让人触景生情,心中发冷。 “夫人,入夜天凉得快,又刮起了山风,可得仔细身子。”英子看着眼前让人生冷的景象,心头也不由颤了一颤,赶紧抱着披风跳下车,一边为孔颜系上,一边示意宝珠跟前服侍。 宝珠是搀着孔颜下车的,一下车就感到山间冷风吹人,这对上英子使来的眼色,就哆嗦着接口道:“凉州本就昼夜温差大,何况还这荒山野岭的地?就算是要来祈福守孝,也得收拾妥当了再走,哪有立马走人的?简直就像是在撵人不是!?”口里虽低声抱怨着,却也动作麻利的为孔颜捋好披风。 不过“撵人”的话一出口,宝珠立时一怔。 可不就是撵人么…… 她们这一行又是女人又是周岁稚儿,却一应行李都没让仔细收拾一下,就逃难似的被一路打包送到这。 本就摸不清头绪,虽是心里发慌,还以为出了甚大事,但想着孔颜与魏康近来夫妻和睦,天佑又极是受重视,怎么也不会有事,可能还真是因王氏病逝之顾。后又见这一路上孔颜一言不发,她也只好压住满腹疑问,跟着稀里糊涂的到了这。 可这荒郊野岭的庵堂,哪里像才得了嫡子、堂堂河西节度使夫人祈福的地儿?倒是有几分像京城大户人家犯了事的贵妇千金被撵走的样子。 一时越想越是惊慌,宝珠再按耐不住心慌,松开手上的披风下摆,就从地上一下站起,惊慌失措地叫道:“夫人,这地方可不像礼佛祈福的地啊!” 宝珠的声音不大,但在寂寥无人的荒郊古庙却显得有些尖锐,听在被莫名送到此的人耳中,不觉叫人心里又添了几分惶惶不安。 已是暮色四合,暮色如雾弥散,伴着不安的情绪渐渐弥漫在众人之间。 也在这时,悠悠的钟声从庵堂传出来,那是曾经最熟悉的暮鼓晨钟,心下不觉沉淀下来了。 想到还在车上安然酣睡的儿子,孔颜闭了一闭眼。 她不知道魏康为何如此,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与告知,便强硬的将她母子送到此处,仿佛不久前的十年之约与短暂的几许温情不过只是她的遐想,但既已如此,再忿忿不平、心头难安又有何用?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处境总比前世好上太多。 而魏康……相信总会对今日之事有个解释。 至于眼下,她不能乱。 孔颜静静地看着眼前已有些斑驳的古庵,道:“暮鼓晨钟,这样难得的清幽之地,其实也不错。” 正说话间,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尼姑并两个年轻的小尼姑迎了出来,她们也没敢多看,就战战兢兢地作揖行礼道:“才得了夫人要带小公子前来礼佛的事,庵里院子还在收拾,还望夫人见谅。” 是她突然到访,倒让她们赔礼。 孔颜微微敛目,观这位老尼,一身衣服虽有几分陈旧,料子却是不错,想来应是慈惠庵的庵主,她虚扶对方一把,问道:“师傅客气了,不知师傅法号是?” 老尼见孔颜虽姿容昳丽,气质高贵秀雅,却并不是难处之人,态度更透着几分亲切,心里一安,便恢复了几分平常。她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恭敬道:“贫尼法号静安。” “原来是静安师傅,我等可能要叨扰一段时间……”说时想到临走前,魏康定下的一年之期,孔颜默了一下,话头就是一变,习惯性的为了明面上的脸面说明道:“我要为母守孝,虽外嫁女不过守孝一年而已,但母亲虽不是我生身之母,却待我尤胜亲女,是以在此我恐将叨扰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之久。” 静安愕然,没想到竟如此之久,心中疑虑不由加重。但正要掩下惊疑,口中欢迎孔颜母子入住,就见一个俊朗的军官走了过来。 却是周煜。 他安排好随行的五十护卫,走到孔颜跟前行礼禀告道:“夫人,属下将继续负责您和小公子在庵堂的一应事宜,您若有事情请尽管吩咐属下。”说罢,看向静安道:“天色已晚,请师傅先安排夫人和小公子到庵堂暂时休息进食,我先带人将行李安置到夫人入住的院子。”说着,就见七八个侍卫抬着箱笼走到一旁候立,只等她们一行女眷先行入庵,他们才抬行李安置。 不过二十出头,又是将门贵胄之子,本该在军中一展抱负,却到远离权势的此地护卫她母子二人,且还能如此周到。孔颜心下有感,旋即略施一礼,诚挚谢道:“有劳周将军了,往后我母子安危托付你了。” 言毕,见天色已晚,孔颜也不再多做寒暄,径直让冯嬷嬷她们带上天佑,由静安引进庵堂旁处暂做休息,腾出时间、地方以便周煜好安置箱笼行李等事。待到入住的院子暂时安顿好,已是月上中天,草草洗漱就寝,本以为会思绪冗杂,心思沉重,不想闻着久别而熟悉的袅袅檀香,竟是毫无杂思的沉沉睡去。 —————— Ps:大家好久不见,后面还是不能保证****更,但会一周更上几次,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还有以前每本书的男女感情都好别扭,现在晓得两情相悦该怎么写了,后面会长进的^_^。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终章 是时盛夏,慈惠庵周围桦树遮天,绿荫葱葱,幽静宜人。 孔颜一枕黑甜,直到晨钟过后,才悠悠起身。 静安知道孔颜一行人昨夜入住不过简单收拾,后面要安排的庶务还多,也是识趣,一早前来过问了为王氏守孝的事宜,便不再多言其它,兀自妥帖打点应尽之责。 孔颜在庶务上面素来多有懈怠,也不多管庵中的衣食住行等事,任由冯嬷嬷一人安排后,她去庵堂走了一遍为王氏祈福的简单仪式,就换了一身素净衣衫,带上天佑到慈惠庵周围踏青赏景。 这次到慈惠庵虽然仓促,但孔颜和天佑的身份毕竟在那摆着,除了周煜率领的五十侍卫,还有内院上房、针房、厨房并粗使、采买等一应仆从等三十来人同行。这些人都是府中伺候的老人,多有几分眼色,这一番变故下来早和宝珠一样心中惶惶,但见孔颜一副泰然自若的尽享天伦之乐,当下念及他们伺候的小公子乃是魏康唯一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子嗣,不觉心安,多少恢复了些平常。 如此见随行的仆从安下心开始各司其职,周煜统领的五十侍卫也在庵堂后面的自耕地起了排房子安顿下来,孔颜心下满意,也就不再留意其他,每日除了陪着天佑,便是思忖魏康突然送她母子至此,究竟欲以何为? 可能经过初时明面上那一派淡定,心里也不觉跟着平静了下来,又或是慈惠庵周围鲜花浪漫、山峰林海的自然造物,让陷于后宅一亩三分地的身心随之开阔,当然还有天佑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最初被抑在心底的那一份愤怒、不甘、莫名、愕然……种种情绪渐渐消失,孔颜都未想到自己在慈惠庵能如此身心放松,真如一开始打算的既来之则安之,将眼前的一切当作是在凉州干燥热夏的消暑之地。 也确实如此,慈惠庵四周绿荫葱葱,丝毫感觉不到盛夏的酷热,只是入夜气候略低,夹衣和薄些的棉被少不得要换上。 这一日不知为何,虽也不见有多炎热,天却像蒙了一层黑纱,闷了整整一天,仍不见半点雨滴落下。孔颜原就睡得极浅,夜半几声蝉鸣虫叫,便越发睡不安稳,也不知这怪闷的晚上,天佑可睡得安生,心里念着,索性就起身了。 空门幽静,没有外务打扰,便未让英子安排人守夜。 独自披了薄衫,借着廊下透窗而入的微光,向东厢去看天佑。 缓步走到正堂门口,才刚撩起竹帘就怔住了——正堂对面的月亮门外,一袭玄色身影,负手而立。 此时本是月上中天,却让乌云遮月,夜色黑沉不见星光。 然而,四下廊檐垂挂的灯笼,即使昏黄暗淡的只有些许光亮,也已然足够孔颜认出来人是谁。 魏康,她的丈夫。 被突然送至此处时,有太多太多话想问,却在见到人的这一刻,孔颜的喉咙里忽然闷住,只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手中的竹帘,一动不动。 魏康出身行伍,虽然此刻思绪纷杂,于平日有些许疏忽,却仍于听见竹帘微动的细微声响时,已然转身看来。 早已知悉寻常这时,孔颜早已该入睡,原打算独自看过,便悄无声息的离开,却不想竟碰了个正着。 魏康眯了眯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孔颜。 雪白的鹅蛋脸两颊微丰,宽大的月白衣袖顺着撩竹帘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纤细剔透的手腕,似不胜柔弱之态,然而她分明体态丰润婀娜,如那高岭之花,高贵出尘让人只敢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美人依旧如初见惊艳,甚至远胜当初。 曾以为的木头美人,不过把玩添彩的人间丽色,始料未及地竟放不下。 是因为她生了天佑? 也许有,可若是,自己又岂会允她十年之约? 道不清,只能道,难怪世人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 即使陈氏如此,魏光雄那般之人,也依然包容至此。 何况他从不自认英雄,不过一野心之人罢了。 魏康心下一哂,对孔颜的种种心绪也不过这一念便已烟消云散,他没有那些悲Chun伤秋的情思,更没有反复思量的闲功夫,如此在意了便如此在意,即使全然出乎意料,也不妨碍他要同样地回报,何况眼前之人本是他的妻,他的女人。 一念转了主意,再也没有将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心思的想法掩藏,自然不可能就按最初打算默默看过之后离开,魏康他只看着孔颜怡然沉静的姣好面容,以及那不知何时已然又如最初,清澈坚定、却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目光。 就这样,魏康缓步走向孔颜。 见魏康从容走向自己,孔颜强自镇定的面容有丝僵硬。 她紧抓竹帘的手不觉又紧了一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欠解释的人是魏康。 随之深吸口气,放下手中竹帘,一步跨出正堂门槛,直立于廊檐下,目光冷清地瞥向走至阶下的魏康。 果然如此,心傲如斯,哪怕已想到自己无半分解释,径自送她母子至此乃事出有因,仍怪罪于他。 这样心傲又不服软的女人,只怕今夜自己悄无声息离开之后,哪怕全是为了保护她母子,她也不会再对自己有半分真情了。 念及此,魏康一个箭步拾阶而上,立于孔颜跟前。 “我放不下你。” 话出口,魏康蹙眉,到底不擅长这类儿女情话,但见孔颜沉静的面上闪过一丝慌张,他微微颔首,略勾薄唇,低头迫向孔颜,不许孔颜的目光有丝毫闪躲,只听他缓声说道。 “不计各地略有权势的节度使及豪强,如今天下当是三分,一是周朝廷辖下京畿附近一带,一是黄河以南的袁氏父子三人,余下便是我魏康西北势力,尤以我魏康临近京城长安为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周朝廷欲除我为后快。”顿了顿,声音也随之低了几许,“你也知,朝廷多次寻找各种名目,将我调离河西欲暗中除我。此次,你继母殇逝,果不然朝廷已下旨让你我夫妻携天佑去京奔丧,我一人独往还好,我不敢带你母子二人冒险,可目前暂不适公然与朝廷决裂。” 一番话说完,魏康不再言语,只定定看着孔颜。 其实在到庵堂的头一晚,便隐隐猜到朝廷可能会以王氏为由,让他们进京,而魏康送她母子来此只有八九也是为了保护。魏康的这番言语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魏康竟然向她透露未来要与朝廷决裂,如此不臣之心竟然这般昭然若揭的告诉她! 孔颜惊得微微后仰身子,呼吸微微急喘。 是的,如今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廷逐渐势微。 可她到底是大周子民,即使隐隐有几分察觉,但突然这样直白的摆在面前,她一时间委实难以平静。 尤其前一世,她离世之时,乃是距今十多年后,而那时虽然魏康势力已曼延至京城,可那时还是大周的天下。如今魏康却告诉她早有不臣之心,这如何……孔颜心慌意乱,低头抚住心口,似要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让自己镇静下来。 看着低头兀自轻喘的孔颜,魏康微微垂眸。 到底还是告知早了。 可是自己已然动情,岂可让她一直置身事外,甚至让她一再误解自己,致使始终心怀戒备? 魏康心中已是决断,自然要挑开一切,他蓦然握住孔颜紧抓心口的手。 似柔软无骨的柔荑落入手中,魏康不觉捏了一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一面挑开竹帘,一面牵着孔颜走入正堂,接着说道:“所以,我只好暂先将你母子送入慈惠庵,又恐朝廷的耳目看出一二,便未告诉你一切,只让外人以为我不悦你母子。” 说到这里,已不觉走入室内,魏康拉着孔颜的手在内室南窗下坐下,也没点灯,只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光,看着孔颜续又道:“我本是今日启程前往京城——” “你……”魏康一语未完,孔颜低垂的眸光猛然抬起,终是正视看向魏康。 明知此行堪忧,却为何仍是前往? 还有不是已在路上,怎么又出现在此,难道是为她……? 一念及此,孔颜立马打住思路,不让自己深想下去,然而魏康却不给她任何逃避的可能,只听他道:“原本此刻我应已在凉州境外,只是我亦知此行凶多吉少,但是我放不下天佑……”他顿了顿,紧了紧手中的柔荑,再次逐字逐句地沉声说道:“更放不下你,所以又折回来了。” 一语犹如千斤大石,重重击落平静水中。 孔颜任由魏康握着手,只觉头大屋旋,胸中满溢说不出的震荡。 此时此刻,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咽下魏康不臣之心的重磅,又一石击向自己。 见孔颜怔怔望着自己,眼中有些迷茫,更有些不安,魏康忽然一笑。 昏黄黄的微光下,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目光是少有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显然意见的爱怜。 孔颜不由再次讶然,嘴唇微微翕动,似要说什么,却半晌无声,耳畔只有“怦怦——”地心跳声充斥着。 魏康见状不由笑意加深,轻抿嘴唇,道:“颜颜,我心悦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倾心。你也心悦我好吗,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纯粹的倾慕。” 话是在询问,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孔颜终于魏康咄咄逼人的语气里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似温柔,却更是逼迫的魏康,她不由想起前世的一切,少女时倾城容貌所受的追捧,一遭变故落入尘埃时,那口口声声说爱慕自己的人,对自己的侮辱逼迫。 晦暗光色下,眼前的人与前世的人缓缓重合,孔颜从魏康手中抽出手,轻启朱唇反诘道:“哦,你心悦我?一个男人对女人那种的倾心?”她语调轻快,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那是什么?不论我意如何,肆意占有么?”话到最后,声音已然冷冽了下来。 魏康诧异一怔,似不解孔颜一反常态的语调,但看着孔颜如一只受伤的孤兽满身是刺的将自己保护起来,他忽然想起从初见至今的种种,从使计迫孔颜下嫁,到今天所言所行,似乎都是他一人独断,诚如孔颜这样心傲的女人,如无平等的尊重,哪怕再如何诱之许之,只怕也难以打动。 正如那些名士或有才之人,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把无畏的气节看得比天还高,如不拿出诚意,或以知己相交,他们令死不予为伍。 魏康一念心下明了,他动了动手指,似有丝遗憾温腻柔荑捏在手中的触感,随之起身,在孔颜身前站立,然后出人意料的单膝跪地道:“颜颜,我魏康从不轻易许诺,更不相信誓言,但今夜我愿在你面前立誓。” 说到这里,魏康垂了垂眼眸,也一并掩去眸中势在必得的精光,他没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束缚,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跟整个天下一样,他要不惜一切得到,丝毫没有退让。而今夜出人意料的撞个正着,不是连上天也为他做了最好的选择? “没有十年之约,我魏康有生之年,只有孔颜一个女人!”话已至此,已是百无禁忌,魏康再次握住孔颜的手,将野心头一次彻彻底底展现出来,道,“朝纲已乱,天下已然群雄并起,我魏康有逐鹿群雄之心,颜颜你可愿与我一起——共谋天下,共享皇权!” 共谋天下,共享皇权! 魏康话毕,然那短短八字却如此振聋发聩地在耳边回响。 孔颜胸中万马奔腾,波涛汹涌。 虽从不认为女子弱于男,然而世道如此,时下女子不得不依附男子而活。 数千年下来,夫为妻纲,这世间最普通的男子尚不会给妻子下跪,合乎魏康这样雄霸一方、甚至有谋天下之心的男人? 孔颜情难自禁,为一个男人竟愿意为她自此,更为此人还是魏康这样的男人。 她生于京城豪门,长于千百年延续至今的豪门,曾恨为女子,为何与族中兄弟同样研习天下大势、诸子百家,她却被困于后宅之中?又因她是女子,她是生于弱肉强食的京城中的贵女,所以她爱慕强者。 正如她骨子里的流的孔家血液一般,千百年来,无论朝野如何更迭,他们家族永远屹立不变——这不仅因为先祖的圣明,更因为他们崇尚强者。 压抑在心底深处,深得连自己都不知的情思,在这一刻萌芽生根,进而蓬勃伸展。 眼前的男人再一次和脑海里的身影重合,他们是同一个人,那是胜仗归来、一身铠甲、高坐骏马上的魏康。 孔颜低下头,看着他二人相握的手,感觉着魏康掌心的温热,不知为何,心里有一块地方,软得没法,竟不比第一次抱天佑来得少,却又完全不同。 “我早已对你动心。”到底是世家贵女出身,话一出口,孔颜顿觉脸上发烫,竟不敢看魏康,头是低了又低,却忽觉懊恼有好笑,她二人本是夫妻,又育有一子,有什么好怕难为情的? 一时傲心又起,孔颜蓦地抬头,迎上魏康的目光。 魏康却是愕然,“什么?” 孔颜以为魏康惊讶她转变如此之大,怕有误会,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因为你许我唯一,还有天下皇权,我是真的……只是以前你屡次冷淡,我这才不敢……”一言未完,想起自被迫下嫁到成婚后,魏康冷漠相待的种种,想起父亲为此Cao心与愧疚,甚至前世受得种种委屈,泪水不由自主的涌上。 不想在魏康面前哭泣,泪水却总也止不住,孔颜暗恨一袭对话怎让她变得如此脆弱。 第一次,孔颜在自己的面前哭成这样,没有京城贵女的矜持,更没有拒人千里之前的淡漠。 魏康起身,伸手替孔颜拭泪。 粗砺的手指抚过脸颊,有些疼痛,却更多的是魏康掌心带来的温暖。 孔颜一颤,终于不再无声落泪,只听哇地一声哭出来,又到底还有一分理智,不想让他人发现,她一下扑入魏康的怀中,双手狠狠锤他,“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瓮声瓮气的苦音,全是小女儿的娇态。 魏康哪里经历过这些,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孔颜,听她哭得伤心,温热的泪水浸来,仿佛能穿过衣襟,直透到他心里去,只觉得阵阵心疼,自己怎会让这样的娇人儿受这样大的委屈? “娇娇乖,都是我不好。”到底是男人,即使以前没有过其他女人,到了这个份上,什么软语都用上了,哪还有平日的清冷,只一下一下轻抚着怀中的人儿,温柔低哄道,“乖,别哭了。” 若是往常,孔颜听到魏康这般,定要惊讶不已,这会儿却也没发现有何不对,只听着魏康的温柔低哄,心头逐渐不那么酸楚,只觉得温暖安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颜就这样埋首在魏康的怀中,享受倾心相许后的静谧。 然而,周煜的声音内室外响起,“……遣末将过来,时已过子时,还请将军启程。” 一声蓦然将孔颜从魏康怀中惊醒。 孔颜将将守住脑中那一丝丝清明,双手紧紧抓住魏康浸湿的衣襟,急道:“此行有危险,真的必须要去么?” 见孔颜如此紧张,毫不掩饰的关心流露,因周煜提醒而坚硬的神情不觉温柔了下来,魏康伸手抚上孔颜的脸颊,细声说道:“颜颜,才知你的心意,我怎舍得独自涉险,留你母子独在世间。”说到这里,他目色加深,定定的看着孔颜又道:“本打算徐徐图之,尽量减少伤亡,可是……” 语音未详,魏康已然放开孔颜起身,自立窗前低头道:“等我,取天下允之共享。” 语毕,魏康闭了闭眼,让满目不舍与爱怜尽藏眼底,只余满满野心充盈,而后不再言语,径自扬长而去。 ******* 元熙十七年八月十一日,河西节度使魏康将驶出河西地界,袁氏父子三人遭暗杀,其长子不幸遇难,追其凶手,竟是朝廷派人暗杀,遂听身边军师宋沅相劝,道朝廷已逼自此,今日是其长子丧命,再不举义他日可能是他袁氏满门灭门!如是,袁氏父子连同周边势力举旗,称周天子不仁,不仅苛捐暴政,而且暗杀忠臣,故号天下共伐之。 魏康闻信,以捍卫周天子为由,需折返集兵平叛,刚出河西地界,便返回河西。 元熙十七年九月一日,不足一月,袁氏父子号称获天下拥戴,于武昌(今湖北鄂城)称帝,国号“楚”,改元新武元年。 元熙十七年九月十八日,今上病逝,张皇后晋为太后,因只有重华一女,故认宫中一美人之子为嫡子,继任皇位。新帝年幼,仅六岁稚龄,张太后临朝听政。 元熙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张太后以大行皇帝驾崩为由,令蒋墨之率军迎重华长公主回京奔丧。 元熙十七年十一月五日,张太后以重华长公主留京乃先皇唯一遗愿为由,公然撕毁重华长公主和亲之约,另选宗室女分封公主和亲;与此同时,懿旨朝河西节度使魏康为驸马,即日进京完婚。魏康不应,道已娶亲孔氏。正是时,蛮夷以大周悔婚为由,实则趁大周内乱举兵压境,张太后无法,赦免魏康抗旨之罪,另其镇守河西边境。 元熙十八年六月十八日,持续半年的河西边关之战,以蛮夷大败告终,魏康势力大盛。于此同时,张太后招内侄为驸马,升其长兄为大司马,一时间周家权倾朝野。 元熙十八年十月九日,周朝廷与袁氏父子交战一年,两败俱伤,遂划地而治。 元熙十九年正月十五,张太后兄长杀幼弟,灭周氏宗亲,在长安称帝,招魏康进京面圣。 旬日后,消息传至河西,河西节度使魏康震怒,举旗反之。 一月后,魏康于凉州称帝,敬发妻孔氏为后,立嫡长子魏天佑为太子。 冬去Chun来,转眼又到了一年炎夏,孔颜身怀六甲,携子天佑于慈惠庵避暑。 当年她生天佑伤了身子,以为再难有子嗣,没想到六年之后,竟是再次有孕。 孔颜坐在院中花树下,看着天佑拿着一把小弓箭上蹿下跳,嚷着要去打鸟,不由微微一笑,随之低头抚了抚怀中已然高高鼓起的肚子,思绪不觉飞远。 这些年变故太大,轨迹从袁氏父子被暗杀,已然不同于前世了。 而前世在此时还未称帝的魏康,却如他今生的许诺般,只有她一人,只与她共享皇权,虽然这皇权三分天下。 变故虽大,远在京城的孔家也幸在千百年来盛名在外,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只可惜,今生怕再难以得见父亲。 想到此,心中不觉遗憾,却感身上一重,孔颜仰起头,微微一笑,“你忙完了。” 原来却是魏康拿了披风从屋里走出来,“山间风大,仔细些”,说着竟是一阵大风刮过,魏康伸手抚顺孔颜脸上吹乱的发丝,温柔说道:“前方传来捷报,不出一月,我们就可以入主京城。” 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人呢? 想到还在京中的父辈兄弟们,孔颜一急,却还不急说话,魏康已伸手捏上孔颜越渐丰润的脸颊,笑道:“放心,孔家的人已尽数接出来,如今整个京城不过瓮中之鳖。”说到此,言语间尽是意气风发。 已经又是一个Chun天,魏康对她的诺言一直在实现中,她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有他在身边,便无可不放心。 孔颜轻轻颔首,与魏康相视一笑。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