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端之上,金光万里,仙子美人云鬓峨峨,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皆手拖玉盘,来自一个方向,又一齐去往另一个方向。 白玉大殿内有一仙娥跪伏于床榻前,床榻由轻纱珠帘遮住,隐约可见一修长人影。 “仙君,时候到了。” 帘内人影一顿,随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了出来,一勾一挑,在小仙娥飞红的脸色里慢慢卷起了珠帘...... “什么时候了?” ...... “尊敬的各位乘客......由于飞机飞行中遇到了强气流......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乔凡醒来时正好赶上了一波晃动,胃和人一起翻江倒海,很不舒服。他打开遮光板,看了看时间,离飞机降落还有一个小时,心累的一低头,正好看到了摊在膝盖上的报纸,头版巨幅彩照,标题高亮——“仙境!蓬莱连日惊现特大海市蜃楼,精美异常引热议” 刚刚的梦绝对和这张报纸脱不了关系!! 乔凡将报纸卷吧卷吧往边上一插,下面的台本曲谱方显尊容,他捂着眼睛扫了一眼,脑内共胃部一同翻腾不已。 一次偶然的机会,大学刚毕业,正在找工作的乔凡得以参演一部电视剧,虽说角色戏份不重,但由于乔凡本身外在条件优秀,演技也还凑合,于是小红了一把,原本他可以趁胜追击,踩着电视剧热度的尾巴在‘偶像派’上越走越远,却毅然决然的推掉了一些炒作的邀约,进了剧团——演国内较为小众的话剧和音乐剧。外界众说纷纭,采访时乔凡也只是一笑,说自己火候未到,于是媒体纷纷夸他‘沉心静气’,‘一点也不浮躁’,俨然有将他捧成优质偶像的意思。 不过乔凡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感觉自己像是个一到十二点就得变回原形的灰姑娘,十分惶恐且忐忑。于是怂比乔凡只好打掉牙和血吞,一边高冷的对这些夸赞不作回应,一边低调的从舞台剧里的龙套演起,慢慢磨练自己的能力。 激流勇进固然优秀,有自知之明却更加难能可贵,而乔凡就在这样的低调里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又在几场大型音乐剧和舞台剧的新人公演里重回人们的视野,获得一致好评,一举夺得了下一部大剧中的主角位置。 大剧改编自著名仙侠小说,乔凡要在其中扮演一个生于天界,死在凡间的神仙。对于死在凡间这一点乔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他从出生到奋斗都活在真正意义上的‘凡间’,对天界却犯了难,怎样表现都差了一点火候。 “小乔,你要不要去外面采采风,找找感觉。”舞蹈老师叹了口气,示意别人停掉音乐。 “去哪里?” 舞蹈老师从练习室边上的长椅上拿来一份报纸,往乔凡怀里一拍:“最近很火的,蓬莱海市蜃楼。这部大剧非常重要,感觉不对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去沾点仙气再回来。” 如今这张报纸跟着他上了飞机,油墨印出来的‘仙境’都被揉出了花,乔凡也愣是没有变得更超凡脱俗一点,反而睡了过去——这的确有点强人所难,在乔凡的故乡,菩萨诞辰是一件人人皆知的大事,年轻人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唯独他说不出来个一二三,让不信神的人去演神,听上去就是一个滑稽。 无奈之下,乔凡只好连曲谱和台本也收了,一边不讲道理的怪罪自己的名字,一边打算到了实地,借着菩萨的灵光再咂摸咂摸。 窗外云层肥厚,金光渗透其间,乔凡被晃的眼睛生疼,莫名其妙想起了刚才那个梦,尤其是那只手,一勾......一挑...... 飞机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乔凡猛然从脑补里惊醒,面无表情的将那张破报纸又往里边塞了塞,心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嘀咕道:“怎么回事......强气流持续了这么久吗?” “这位小哥,我弟弟说这不是强气流,是两界间的罡风。” 乔凡一愣,慢慢抬头,看见了趴在座位上的小胖墩,胖的跟年画似的,目测不过八岁。 乔凡好笑的问道:“哪两界啊?和外星人吗?但是外星人那里不刮风。” “谁告诉你是外星人了?”胖墩奶声奶气,同情的看了一眼这个愚蠢的成年人,仿佛在看一条咸鱼,“是仙人。” 咸鱼乔凡:...... 破孩子多大就知道什么仙人,封建迷信要不得好吗亲,你们的梦想难道不应该在宇航员,科学家这一溜里来回转吗! 但乔凡依旧不敢说出真实想法,只得又好脾气的问了一句:“那你又怎么知道是仙人的呢?” 胖墩在愚蠢的咸鱼的挑衅中迎难而上,挺胸收腹往乔凡身边一指:“我弟弟啊,咱俩双胞胎,像吧!他想什么我都知道!” 乔凡顺着他的手势一看,果不其然在身边的座位上看见了另一个孩子,和胖墩比起来像一根插在杯子里的吸管。 乔凡呵呵干笑:“你们俩长得......真像。” 胖墩回了他一个嘿嘿嘿的笑容。 这俩熊孩子刚过七岁,是独自出门的,乔凡一开始还心有疑虑,觉得这俩孩子的家长也太心宽了,结果在一二回合的交手后就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这俩孩子——尤其是胖墩,人小鬼大,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活像五百个婚介所大妈,你一铲子我一锹的,恨不得把乔凡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 “乔凡,仙君要娶亲啦,你不去上界吗?” “噢,我没有请柬。”乔凡真诚答道,一只手有把曲谱拿回来的意思。 乔凡的耐心濒临耗尽,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一来是跟孩子较真有点跌份,二来这是他日常的职业习惯。乔凡十分清楚,任何人对他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因此他也乐于‘扮演’,以回应别人的期待,即便这是两个连科学家都不想当的‘非主流’。 ‘吸管‘不发一言的坐在他边上,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黏在乔凡身上,胖墩诧异道:“没有请柬要什么紧,上界不兴那套,仙君大婚谁都可以去看。” “那我有空就去。”乔凡终于狠心将曲谱拿了出来,对着胖墩挥了挥,“你们两个先玩吧,我还有点事。”说完就看起了谱子,打定主意不抬头了。 胖墩看了他一眼,‘哧溜’一下溜回了座位,从前排座位的空隙里露出一只眯缝眼,和他的‘吸管’弟弟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电波交流。 乔凡看曲谱期间,有空乘人员过来送饮料和餐品,乔凡为了防止儿童噪音入侵,拿东西时都是低着头的,故作出了一副如痴如醉的假象,实际上连五线谱上是几分音符都没有看出来。 空乘人员走去了前面,他听见胖墩说:“大姐姐,我要可乐,还要一杯雪碧......!” 飞机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这次的晃动程度胜过之前任何一次,空乘人员没有站稳往后趔趄了一步,手中的饮料没有拿稳泼在了中间的客人身上。 这一下就炸锅了。 大妈协同一位中年男子拔地而起:“什么意思啊?!你们是怎么服务的,连杯饮料都端不稳,现在我这身衣服脏成了这样,你自己说说怎么办!” “真的非常抱歉......” “尊敬的乘客,由于飞机航行途中遇到了强气流......” 空乘不住的道歉,乘客的怒骂,机长的播报,三种声音混在一起,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乘客的视线,难以言喻的焦躁开始在机舱内蔓延,温度似乎在不断升高,从心底里让人热的发闷,乔凡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惊讶的注意到‘饮料兄弟’竟然是最冷静的。 “不对。”乔凡扯领口的手突然顿住了,“刚刚那么强的拨动,连空乘一个成年人都没有站稳,胖墩一个孩子甚至没有系安全带,站在座位上竟然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这时,他身边的‘吸管’开口说话了,声音相当冷静,甚至可以说平板无波,像极了一口死潭,和他的年纪十分不符,透着浓浓的诡异:“还没完呢。” 乔凡皱眉,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什么?” “我说罡风。”‘吸管’冷静道,“还没完呢。” 他话音刚落,飞机广播再一次响起:“尊敬的乘客,由于飞机航行途中遇到了强气流,出现了明显的晃动,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但很明显,无论这回机长的声音听上去再怎么镇定,机舱内乘客的情绪已经无法安抚了,随着晃动一次比一次剧烈,先前被泼到饮料的乘客的怒骂越来越尖锐,乘客们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人不顾广播解开了安全带四处张望,有人不顾强光,拉开了遮光板,更有人加入了乘客的骂战,甚至有人低低啜泣了起来。 飞机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乔凡也终于无法镇定,和周围的人一起尖叫了起来,只有那对‘饮料兄弟’还坐在原位,一个笑呵呵的,一个面无表情。面无表情的那个还在念念有词:“离为火,火山旅......兑为泽,泽水困......” 周易八卦?!!你们是要飞升吗?! 乔凡这里的小插曲无人注意,倒是机舱内有人高声喊了一句:“海.......海市蜃楼?!!!” 乔凡那一瞬间简直想给这些人跪了——这架飞机上都坐了些什么人啊,飞机都要摔了还关心海市蜃楼?!而且海市蜃楼虽然有个‘海’,但是真的不包括云海啊!你们物理老师要哭了好吗!! “凡凡你快看,你快看呀你快看。” “看什么?!!” “看岛。” “小瓶子你答应我,下了飞机就好好学习,岛不长在天上。” “他没有骗你。”‘吸管’开口,“你看窗外。” 这时飞机已经失去了控制,但可能是被这两兄弟的诡异感染,乔凡在尖叫声中冷静了下来,他此时正好被惯性拍在了窗户上,干脆就往外一看,这一看就眼前一黑——云端之上,浮岛无数,金光万里,隐约可见鸿蒙云气。 乔凡:“......” 来人,救命,牛顿大师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第二章 “这位小哥打哪里过来的?生的清秀,瞧着却好生奇怪。” 别吵...... “别多事,这小哥是从云海下方来的。” 吵死了...... “云海下方还能住人?不都是些雀儿?” “等等,云海下方,江家夜君——” “嘘——别多说,他醒了。“ 乔凡猛的睁开双眼,乍破的天光刺入眼帘,让他愣了神,又等了一阵子才让事故中的惊慌失措开始乘虚而入。在他身边蹲了一群人,皆广袖博带,无论男女皆续着长发,正好奇打量着他。 两方人马隔空相望,眨眨眼,谁也没先说话,谁的心里都是一个大写的‘这谁’。 良久后,先开口的还是乔凡:“那个,不好意思,请——” “啊啊啊啊啊——!!!” 乔凡一开口,先前还围绕在一边的男女突然面露惊恐,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手敏捷,退到一半发现自己的拐杖落在了原地,觑了乔凡的脸色后又‘跐溜’一下钻了回来,抓起拐杖‘嗖’的一声又避开了三丈远。 有年轻气盛的男女在小声交流,乔凡听了一耳朵,发现非常的魔幻——“云海下的鸟都能说话了?”“我听村口槐大爷说,鸟人都吃人!” 乔凡:“......” 你特么才鸟人,你全家都吃人。 虽然很想这么喷回去,但敌我情况未明,这样贸然开战显然很不适合,万一这里有媒体就惨了,于是乔凡又好声好气的解释:“我不是什么鸟人,也不吃人。” 乔凡长得好看,人看上去也和气,有大胆一点的松动了些,但仍旧有点犹疑。 乔凡心里嘀咕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穿着复古就算了,怎么人也这么‘老实’,什么年代了还相信有‘鸟人’,又说道:“我不小心遇到了空难,大难不死到了这里,辛亏有你们救了我。” “我们也没救你。”有个小姑娘小声说道,“是大家把你钓上来的。” 乔凡心想这里的方言真特别,救人都说‘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遇到事故,朋友们肯定都急坏了,要跟他们报个平安,好回去养伤,也好报答你们‘。” “伤?”围观群众胆子大了一点,纷纷凑了上来,面面相觑后派出了一个壮汉,“我把你钓回来时你就面色红润,完全不似有伤之人。” 乔凡一愣,随即跟自恋狂似的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发现手脚俱全,面白无损,连灰尘都没糊上衣服,于是震惊的捧住脸,惊恐的想道:“飞机出事,我就算命再好没死,也不至于一点伤都没有啊?!”,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飞机坠落,天地倒转时所见的最后一幕,动作一顿,半晌后幽幽的问了一声:“你们先前说,这是哪里?我又从哪里来?” “你从云海之下来,此处为鹿鸣岛,是蜃楼界八百浮岛之一。” 见他脸上的血色全退,面色苍白,更显他五官俊秀好看,即便大逆不道的剪了头发,还是有胆大的小姑娘插话问道:“小哥你从云海之下来,该是多下面,那里的‘鸟’都长的和你一般好看吗?” “谢谢,但是我是人,不是鸟。”乔凡思绪混乱,木然又问,“你们先前说,是怎么把我救上来的?“ “钓回来的啊。”小姑娘笑嘻嘻回答,“鹿鸣岛以钓鸟为生,大家伙将你拉上来时,还说今天钓到了一只大的呢。” “所以......我这是在......天上?” “天上?”小姑娘眨了眨眼,纯稚无辜的捅了乔凡的三观一刀,“此处是蜃楼界,虽说是仙人住的地方,但不叫天上,叫仙界。” 乔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飞机穿过对流层,来到云海之上的平流层,科技文明将人类世界连为一体的开端就在这里穿梭,再往上有火箭也有卫星,有极光也有星云,未知让宇宙显得更为迷人,乔凡站在冰川上,英仙座特大流星雨正从夜空中划过,心思一动,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亲手触摸这些星辰的想法,正当伸手时,他突然发现这些流星并非陨石,而是真的星辰。 巨大的认知差异让乔凡惊的往后一跳,却看见流星雨逐渐连成了一片珠帘,有只手一勾,一挑,卷起了珠帘,露出了一张......毛脸?!尖嘴?!!! 鸟?! 那只人手毛脸的鸟人,轻启鸟喙,进化的口吐人言:“欢迎来到蜃楼界。 “啊!!!” 乔凡起尸一样惊坐而起,坐在他床前的捅刀姑娘正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被这一吓直接跳了起来,拔地三丈后摔回了原地,‘咚’的一声。那姑娘估计是将自己当成了撞钟的椽,一声把屋外的男女老少都给吸引了进来。他们蜂拥而入,闯进屋内后和尴尬的抬起了半只手准备扶人的乔凡对视,相顾无言。 打架?看猴?慰问? 排队跳楼的鸡皮疙瘩也没能遏制乔凡在人眼镜头下的伪装癖,他自然而然的将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就像那是一根无关紧要的棒槌——然后冲围观群众挥了挥手,微笑道:“嗨。” 围观群众冲他眨了眨眼,突然又尖叫了一声,连同‘撞钟姑娘’一起,洪水般散了出去,速度之快只来得及让乔凡看见外面高悬的星星。 乔凡:“......” 分明我才是个外来的,你们这么怕我干什么。 古风的木门缓缓拉开一道缝,撞钟姑娘探进了一个发旋,嘴在门外的问道:“你你你你醒了。” “我我我我醒了。” 可能没想到这外来人口的画风如此清奇,小姑娘提着头发又露出了一个脑袋,不怕死的和传说中吃人的乔凡对视了起来,乔凡回应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屋外村舍相连,星辰漫天,浓浓的夜雾从地底腾起,被绿植搅和的稀薄后,像舞娘的遮脸薄纱一样挡在鹿鸣岛上,空地处的篝火浸泡其中,像是一团还未散尽的夕阳,先前的男女老少忙着宰杀牲口,布置场地,像是在准备什么庆典。 乔凡放下窗帘,转头问身边的小姑娘:“这是在准备什么?” 这小姑娘野成了猴,被乔凡一朵巧编的绢花给收买了,现在坐在床上,基本处于有问必答的状态:“这是鹿鸣岛的习惯,用以欢迎自云海而来的贵客。” 自云海而来的贵客?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乔凡一听,有点受宠若惊,但不太好表现出来,只好时时提醒自己要矜持,问道:“既如此,为何先前你们看见我时那样害怕?” “云海之下有人的传说由来已久,我们却是第一次见到。”小姑娘偷偷看看乔凡的脸,心想‘真好看,和仙君们一般好看’,于是被色相诱拐的更深了一些,“再说,云海下的食人猛禽多了去了,听说我三伯就是年轻时被鸟给叼没的。现在知道你不是,就不害怕啦!” 乔凡适时的提出疑问:“难道你们没有术法之类的,可以救下他吗?“ 其实他还想问能叼走大活人的鸟是什么鸟,大鹏成精吗?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因为听上去对死者不太尊重。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奇怪的鸣叫,乔凡心里一慌,撩开帘子想看个究竟,就看见一只如鹤巨鸟,两翼一足,红纹青身白嘴巴,被一根粗大的铁链子锁着,正十分豪迈的横冲直撞,旁边围着一圈拿着刀叉枪兵的壮年男子。 小姑娘的解说□□来的恰到好处:“虽说咱们这处是仙界,但仙法也不是人人都能学的,像咱们这穷乡僻壤的鹿鸣岛,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只能在集市上买些仙器做家用。”小姑娘说着就指了指头顶上的长明灯。 长明灯并不能喷射烈火保护人好吗!! 乔凡好不容易接受了云层上不是宇宙这个奇妙的世界观,现在又要被生物科学的神奇给吓懵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活下去竟然是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于是结结巴巴的开始询问自保之法:“那那那想学习仙法该怎么办。” 见俊美的乔凡像一只柔弱的鹌鹑,小姑娘心里生起怜爱之情,用看傻子的慈爱目光详尽解释道:“那得去玄门世家了,不过他们所在的岛屿与咱们不同,是浮动的,旁的人今天不知道他们明天去哪儿,找不找得到全看机缘。再者说,就算找到了,那些世家收人可挑的很,相貌不可一点不美,品行不可一丝不端,就算是痞也得是雅痞,更重要的是看年纪和机缘,咱们这样小地方出来的人,头两条就达不到的,至于小哥你......瞧你骨龄至少二十了。”小姑娘上下扫了扫,天真烂漫的补充,“也不用想了。” 我也不是很想啊!!而且修个仙为什么还要看脸啊!你是中土男模团吗! 乔凡热泪盈眶:“那你们,遇上了外面那玩意儿怎么办?” 小姑娘撩开窗帘也看了一眼,随即放下,满不在乎的说道:“哦,那就是一毕方,准备宰了庆典用,其实这两年也不常见了。但是不知为何,这次将你钓回来时,隐约见到了好几只毕方,可吓死我们了。” 卧槽还是跟着我被钓上来的!乔凡觉得自己也要被吓死了。 “万一它们上岸了呢?” “那咱们就全村老小一起上。” 听上去很靠谱的样子!乔凡满怀希望的追问:“然后就能把它降服了?” “不,死了一排还有一排。” 乔凡:....... 乔凡往前一扑,也不管什么避讳,直接握住了小姑娘的手,真诚问道:“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回去吗?” 小姑娘虽被美色所诱,阵前失守,大事面前却依旧立场坚定,问道:“回,回哪里?” “你们说的云海之下。” 小姑娘用‘你别逗了’的眼神看着乔凡:“先不说咱们从没见过云海人,也就无从知道怎么把人送回去,再说,凶禽对你这般感兴趣,你在岛上都能见它们蠢蠢欲动,你就不怕......”,说着她注意到这位脆弱的‘云海人’似乎有一副随时都能晕厥的神情,又好言宽慰了几句,“小哥莫慌,虽说鹿鸣岛无人能保护你的安危,但自有人可以。” 乔凡被吓得灵魂出窍:“毕方这么危险,有人能愿意?” “小哥你又说笑了。”姑娘露出了憧憬的神情,“对于玄门仙首而言,区区毕方罢了,算得了什么?” “你先前还说玄门难寻,他们愿意帮我?” “别人或许不会,那位必然是义不容辞的护你周全。” 乔凡精神一震,回去的方法可以以后再找,可是命就只有一条,该抱的大腿一定要抱好!于是激动的问道:“那我该怎么找到他?“ 小姑娘抽回了手,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笑道:“别急别急,人这就来了。” 乔凡好奇的往窗外一看,只见夜雾深处有人踏月而来,乐声之间有银铃清响。 第三章 夜色像是浸过油的油纸,透明了起来。 队列前方是一水的仙子美人,梳着高耸的云鬓,打扇提灯,起舞奏乐,和乔凡梦中如出一辙。如果说他在鹿鸣岛上醒来后感受到的都是非科学的可怕,那么从这队人马身上无疑就感受到了超凡之美......就是音乐有点不太对。 按理来说,如此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场景,怎么着也只有醉渔唱晚之类的名曲能与之相称,然而现实也太喜庆了一点。 待看清队列皆着鲜红衣裙,各个喜气洋洋时,乔凡终于抽搐的放下了帘子,心想:“这......这位仙首兴趣爱好真特别,视个察都搞得和迎娶送嫁一样。” 那小姑娘可不知道乔凡在想些什么,依旧是头先探出帘子,一脸陶醉的扒拉在窗台上感叹:“你真幸福......” 乔凡听见了,正想问什么意思,房门突然就被拍开了,健硕的大娘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环顾四周后先是将吓得头忘了收回来的小姑娘骂了一顿:“都什么时候了!江家的人都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发痴!”吼完她一扭头,对着乔凡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随即冲上前来不由分说的将乔凡一把提了起来,往隔壁走去:“我闺女办事就是不牢靠,你可千万别介意,我这就带你去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为什么要换衣服?前途未明,乔凡本能的从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却只能十分弱鸡的任由大妈拖着走,不是不想跑,而是不敢跑——那大娘手里持一把长刀,刀上有血,血上粘毛,是毕方的毛——连毕方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区区一个菜鸡乔凡呢! 大娘不愧比自家闺女多吃几十年的饭,手脚麻利,到了屋门口就直接把乔凡往里一塞,紧接着自己也挤了进去。乔凡站稳了才看见屋内还有几个长腿细腰且不施粉黛的美人姐姐,一看就是鹿鸣岛这种淳朴的地方长大的,非常豪放,手拿腰带里衣外衣靴子就要往乔凡身边凑,一边凑还一边笑,时不时说一声‘小哥真俊’‘不如就留在咱们岛上?’,就像是盘丝洞一样。 搁过去乔凡肯定不在乎,但在接受了一番超自然的洗礼后,他如今发自内心的相信这排大姐姐可能真的是蜘蛛精变的,非常可怕!于是他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人,回头一看,正是起初那个挥刀砍毕方的大娘,乔凡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 “小哥这是怎么了,别怕啊,她们手脚灵便,惯会伺候,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 七八个姐姐活似采精补阴的人形蜘蛛精,一边笑一边逼近:“来啊,来啊。” 乔凡的腿像是条被蛛丝捆了脚的鸟,双腿不听使唤,哆嗦的像筛糠,只有双手还和想逃的大脑保持着思想上的一致,在摸到窗户后就往后一倒,终于不顾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崩溃道:“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乔公子竟担心我们伤害你?”误会解决后,众人坐在屋内交谈,大娘得知原委后十分诧异。 乔凡把自己从长腿姐姐的身边挪开了一点,愧疚道:“这地方......蜃楼界跟我过去所生活的云端下方完全不同,我出来乍到,难免紧张,又见大娘你......”他指了指那把菜刀,“能跟毕方一决高下......” 虽然乔凡觉得自己一个外来人怕毕方无可厚非,但是关于刚刚被七个姐姐联手从窗户里拔回来这种事,是一定不可以再说出来的! 大娘闻言一瞪眼,看了看自己的刀,又和身边的姑娘对视了一番,终于没憋住一阵大笑:“我当乔公子担心什么,这毕方虽说凶猛,但也不是无法降服,这回做来炖汤烤肉,便是为了迎接你的,有什么可怕的。” 哪里都很可怕啊! 乔凡强压住内心的吐槽,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刚刚趁乱被姐姐们扒了换下来的——问道:“另外,我还有一事想问。鹿鸣岛庆典时要穿的衣服莫非都是这么的......鲜艳?” “乔公子是觉得这衣服艳了?”离他近的姐姐勾起衣摆一角,用手指戳了戳,“我们瞧着刚好,喜庆又不艳俗,这鸣蛛锦可是咱们赶工多日才织出来的,纹路也花了姐妹们一番心思。” 乔凡一听这心血,立马就表示自己不能够接受,别人替他订机票酒店他都心怀感激,就更不用说这花了大力气的锦缎,他明白每一份馈赠的可贵,也深知每一次的接受,都需要付出一定的回报,只是他如今无以为报,反而处处给人添麻烦,这份贵重的心意无论如何也就不能接受了。 只是他刚有动作,就被人制止了。大娘压住他的手,说道:“这衣服原本便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若是不要,我们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乔凡诧异:“特意为我?” “半年以前,玄门世家发榜告知各岛,说是未来某日,若是发现岛上有贵客自云海之下远道而来,必要以本地最好的喜服相赠,待玄门亲自派人来接。我们可是守了大半年,才守来公子你。” 可是失事飞机上的乘客不止我一个,难道就我一个人来到了这里,那其余人呢?乔凡问道:“或许还有别人也来到了蜃楼界,不一定是我呢?” “起初我们也在怀疑,直到看见数只毕方在你身下盘旋,却不曾伤人,像是护送,才疑虑稍去,况且,玄门江家已经派人来迎接了,更不会错了。” “听上去我对玄门很重要的样子啊。”乔凡心想,又想起了小姑娘先前所言,说道:“那先前的小姑娘所说的会护我的仙君,也在其列?” 闻言,在场的雌性生物意味不明的相视一笑,对着乔凡露出了一脸的爱怜,其中一个姐姐甚至还忍不住用过来的人姿态,亲切的抚摸了一把乔凡人模人样的狗头,道:“瞎想什么呢,江夜君事务繁忙,怎么会来鹿鸣岛这般偏僻的地方,自是在江家等你了。” 另一个姐姐则是意味深长的笑道:“乔公子很急?真是看不出来。” 乔凡不住点头——那当然很着急了!保命和回家哪一个听上去都很重要啊! “乔公子莫急,该是你的,一样都跑不了。”大娘语气宠溺,随即起身,招呼大家都先出去,“好了好了,乔公子喜服也换上了,咱们外头也还有的忙,别在这里瞎耗了,赶紧出去搭把手搭把手。乔公子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稍后就有人过来接你了。” 乔凡一愣:“我不能出去?” 大娘人已退出了房外,只有两只手还留在屋内准备关门,看上去有些犹疑:“这怕是有些不和规矩,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乔凡是万万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让人将自己放出去的,更何况还有‘规矩’二字在上方压着,就像是个趟不得的雷区,乔凡是绝对没有胆量去闯的,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房内,内心开始盘算着怎么回去。 目前看来,他不光有了靠山,还是个实力爆棚的靠山,接下来只要考虑怎样抱好大腿!乔凡已经开始细致的思考,怎样谦逊有礼且不唐突的提出自己要回去的要求,唯一的忧虑是仙君家里看上去似乎要办喜事,这时候麻烦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乔凡叹了口气,从自己原先的衣服里翻出了几根缎带,忧心忡忡的编了起来。 先前踏月而来的队伍似乎已经落了地,屋外的空地广场已经热闹了起来,调笑声乐声纷纷往屋内钻,酒香肉香更是四溢,其间有人给乔凡端上了一盘,乔凡饿的正慌,一边撕扯肉排一边有贼心没贼胆的腹诽:“既然我不能出去为什么还要让我现在就换衣服!面子工程也要有个限度!” 鹿鸣岛人都热情,就是不太体贴,乔凡自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早就饿得急了,火速解决完食物后,将杯盘又给推了出去,自己则靠在椅子上继续思考未来,结果吃的太多,脑内供血不足,不一会就昏昏欲睡,正待一头栽倒时,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大娘将他拽了起来:“哟,乔公子久等了,快醒醒神,接你的人来了。” 乔凡还迷迷糊糊的,嘴巴跟脑子谁也配合不谁,只好转头找清醒,这才发现屋外的庆典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而他的房门大开,一条红丝绒长毯从门口一直铺向另一头的轿门,而先前踏月而来的队伍中的俊男美女正分列于红毯两旁,见他转向,皆露出了喜悦与期待。 乔凡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没睡醒,虽说他知道自己的地位似乎挺高,但这规格是不是也高的太过分了?! 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先前的姐姐们过来争相搀扶:“乔公子发什么愣,赶紧去,莫误了时辰。” 被架着的乔凡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还要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乱动,否则就会触碰到不可描述的东西!于是只好磕磕绊绊的往前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跑回去将放在桌上的一把头饰拿了过来,分别给了几个姑娘。 “一身衣裳让诸位姐姐费了心思,这头花是我闲来无事编的,送给姐姐们,希望不要嫌弃。” 这手本事是他在剧团里学的,剧团不比电视剧电影,一些番位较低的演员除了大宗的戏服外,假发小饰物等都需要自己制作,乔凡早年在剧团练就了这么一身本事,养成习惯后也常在身边带着些材料,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一把头花式样各异,说不上多贵重,但胜在精巧和心意,几位姑娘相视一笑,目露喜色,看向乔凡的眼神就更是友好真诚了,轻声道:“多谢乔公子了。” 这一番动作被队列为首的一个少年看在眼里,那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脸颊稍圆,冰雪似的可爱,见状上前搀扶了一把乔凡,将其接回了自己手中,笑道:“咱们少夫人有心,编的花样也好看。” 乔凡被接过去时就觉得这动作别扭,在听到少年的话后猛然顿住脚步,疑惑的问道:“谁是少夫人?” 苍......苍天,这个少夫人是我想象的少夫人吗?! 少年道:“你啊。” 乔凡惊疑的往后跳一步,上半身却因为被少年抓住了手的关系不便动弹,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四体不勤的残疾:“什么少夫人?!” 少年嘟着包子脸,十分无辜:“玄门江家的大公子江楼月,人称夜君,你不就是他未过门的夫人吗?” 第四章 一瞬间乔凡恨不得再生出几对不中用的耳朵,好将那少年的话给来回转三遍,最好跟筛面粉似的,里里外外都筛一遍,来确认一下到底是谁的脑子出了问题。 “我并不认识你们夜君。” “见过了也就认识了,我们夜君对少夫人你可是一片痴心。” 一天不到的时间内,乔凡的三观已经碎成了渣,他伸出哆哆嗦嗦的两根鸡爪指了指自己:“我是男人。” 少年同样很友好,甚至还侧了身,露出了腰边那把银白锃亮的长剑:“那太好了,我们夜君也是男人。” 那把剑可能含有某种特殊的物质,和乔凡的视线一接触就能挥发出某种化学物质,直接泡软了乔凡的骨头——尤其的是腿的——他很没出息的哆嗦了一下,当即就怂了,随后在少年的搀扶下,分花拂柳似的拨开了仙子美人身上飘来的花香,上了轿子。 少年见乔凡从了,开心的一拍手,高声叫道:“起——轿——”,随即八只原本趴着不动晒肚皮的花豹便化成了高大的壮汉,稳稳当当扛起了大轿,抬步迈向了半空,踩着水似的月光上了天,随后的便是那些裙带飘飘的仙子美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花瓣宝石,那少年则留在最后,朝着鹿鸣岛的百姓深深作了个揖,从容笑道:“稍后是我江家的一点心意,请各位笑纳。”说完便朝乔凡的轿子追去,就在他踏月升空的瞬间,仙子们将第一把‘心意’从空中洒向了大地。 “江家果然大手笔!” “江家的大手笔也是留给值当的人,你真当什么人都配有这奢华的场面,我看这位‘夫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早有传言,说是夜君对新夫人用情至深,如今看来,当真如此。” “别说了别说了!下来了!那边......那边!” “这得有好几年不用钓鸟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蜂拥而上,大概是由于量足人不贪,愣是没出现什么踩踏事故。乔凡目瞪口呆,他在天上可是看的真真的,就连洒下的花瓣也不是什么草本植物,那上面晶晶亮着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水晶!乔凡吓得立马撩开了自己的衣服,盯着上面的纹路反复摆弄,发自内心的相信,依这些人的财大气粗,搞不好他这身衣裳也是有什么金丝玉骨制成的。有一些宝石航线不对,顺着窗户掉了进来,乔凡将其捡起来,小市民本质尽显的看了又看,擦了又擦,方才小心翼翼的收了进去。 开玩笑!都是钱啊! “少夫人喜欢这些?” 妈诶!乔凡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那少年,正无辜的看着他。 说喜欢好像有点智障,说不喜欢又没有什么说服力,而且他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乔凡想了想,果断的决定不说话,消极抵抗。 少年完全不在意:“少夫人若是喜欢,说一声便是,多得很,都给你拿来。” 少年的脑子看上去和他的脸一样可爱,见乔凡还是不说话,只好苦苦思索,终于从乔凡先前看宝石的动作里获得一点智慧的灵光:“少夫人这套衣服是素净了些,不够华贵,但这并非正式礼服,待回了岛上,有更好的!其实就连少夫人身上这件,也是上好的鸣蛛锦,贵着呢!” 这个话听上去是好话,顶多是显得乔凡暴发户嘴脸了一点,但鉴于其本质出了问题,乔凡终于还是开口了:“你先前说......我和你们夜君......” “我们夜君?”少年歪了歪头,“夫人刚从云海下过来,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夜君自幼天资聪颖,人又勤奋和气,常常为民除冤障,如今已是仙家年轻一代的翘楚,无人不称赞呢!” 我并不关心他的天资啊!而且自幼聪颖,修仙成功什么的,一听就是个山羊胡子挂三尺,眉间皱纹叠千层,一把纸符只要三块三,买二还送一的江湖糟老头啊! 是的,没错,乔凡不姓神佛,对修仙一类的事到目前都还有点不太相信,因此自然而然的脑补出了僵尸片里的道士!为了显示自己的脑补很有根据,他想的还是茅山道士! “少夫人有所不知,每年想嫁给我们夜君的,可以排成长队,夜君每回从城门进城,姑娘小姐的帕子都能收好几袋呢!” “那就让你们夜君去娶她们。”乔凡非常真诚,“你们夜君好除暴安良,那些姑娘小姐更是想嫁,我们为何不成就了这一段美好的姻缘。” “少夫人怎么能这么说!”少年十分震惊,眼泪说流就流,看着乔凡的眼神像是看陈世美,“我们夜君原本与远房的表妹有一桩亲事,那表妹贤良淑德,面容娇美,原本是件人人喜闻乐见的事,却没想到夜君不愿意,说云海之下有人与自己有一段不解情缘,甚至不惜与老夫人作对,苦守了许久,才在半年前让老夫人松了口。如今夜君好不容易等来了少夫人,少夫人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乔凡看他悲愤不似作伪,腰间那把长剑戳的轿门‘哐哐哐’的响,脑仁要炸,只得连连叫道:“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不说就是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奇迹! 少年你的眼泪是弹簧吗!!说收就收啊!眼圈是自带飞红效果吗! 少年趴在窗框上晃脑袋:“有少夫人这句话,弥夏就安心了。” 乔凡往后一倒,自暴自弃的挡住脸,闷声道:“弥夏是吗?” “是!” “我也就一个要求,我好歹是个男人,能不叫我少夫人吗?” “诶?”弥夏把头卡在窗框内,摇头晃脑的,鬓角两缕头发上用红线绑住的金铃铛叮当作响,“那要叫什么?” “随便,总之不要让我听见夫人二字,正常点就行!” 最终两人敲定下了‘公子’这么个称呼,而弥夏由于自认为和乔凡接触颇多,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发生质的飞跃,不能再简单的衡量,于是自发的称呼改成了‘凡凡’,乔凡无所谓,也就随他去了。 听着铃铛声越来越远,弥夏一路蹦蹦跳跳的挨个去给人通知,乔凡才坐起身来,朝外面望了望。 不得不承认,此前鹿鸣岛的小姑娘所言不虚,弥夏的身份似乎颇高,暂且不论,单看那些奏乐撒花的仙子,提灯开路的侍卫,甚至连抬轿的豹子精,将长相身材拎出来都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个都像是从画里剪下来的人物。更不消说他们走在空中,皓月为天灯,星辰为碎影,巨大的墨蓝天幕让这更像是发生在神话里的画,远看近看都赏心悦目,甚至还配有仙乐。 但这些完全打动不了乔凡,江夜君那个听上去很不得了的名头在他心里依旧是个摇头晃脑的牛鼻子老道,所谓的痴情也不过是一场强取豪夺的阴谋,唯一的疑问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地方是值得那位不可一世的夜君去强取豪夺的。恰好这时弥夏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乔凡叫住他:“你们夜君到底看上我哪里了?” 弥夏暧昧一笑:“感情的事,梦里的一瞥都能叫人长相厮守,谁说的准呢?” 乔凡:...... 你的精神文化生活还挺丰富的。 他一指队尾:“你走吧。” 弥夏蹦蹦跳跳的走了几步,往后一看,正好看见乔凡那张脸上挡也挡不住的愁苦,像是个强刷绿漆的秋黄瓜,他笑了笑,露出的虎牙咬了咬嘴唇,扶着自己的剑离开了。 队伍走了不知道多久,乔凡睡一觉都醒了,发现他们仍在天上,而那轮圆月依旧高悬于空中,乔凡心里疑惑这天难道还没亮,但什么也没说,头脑清楚之后立刻开始盘算着怎么逃出去——他根本没放弃逃走,更不用说是‘嫁’给一个男人,还是个素未谋面的老道士! 虽说乔凡轻易不敢触碰所谓的‘规矩’,这个所谓的蜃楼界对他而言也处处充满杀机,让他看上去挺无害懦弱,但他也不是个干脆就随波逐流的人,骨子里可能是有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的,从他当初急流勇退,只为有朝一日重返殿堂就能看出来,只是轻易不显现而已。 他在等待时机。 队伍已经横跨了两个岛屿,乔凡注意到,每当过了一个岛屿的边缘地带,队伍就会落地,在森林小道中继续前进。而在路过一片茂密的森林时,乔凡曾听外面有人说只希望林中不要出事,他们对林中找人并不在行。尽管这‘并不在行’听上去就和上学时每个班级里都有的那么几个优等生说‘哎呀,我这次又考砸了,好烦哦’一样,乔凡也很清楚在林中逃跑是他唯一的机会。 “夜君都想着要娶我了,那肯定不会送我回去。既然如此,还不如跑了,自己想办法找回去的方法,实在找不到大不了就在这里安家落寨,也好过菊花残的命运!” 想清楚这一点后,乔凡就开始找机会作妖了。 就在队伍行至一片非常茂密的森林时,乔凡招手叫来了弥夏,将演技飙到了极致,露出了一副又尴尬又不得不说的羞耻表情,耳语道:“让轿子停停,我要下去。” “凡凡要做什么?”弥夏纳闷,随即泫然,“你不会想逃婚吧。” 乔凡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闭嘴。我想去方便。” 弥夏听后,一脸恍然大悟,上下扫了一眼乔凡,点头道:“是我疏忽,忘了凡凡还有这需求。” 擦!乔凡心里一怒,我就不信你们没有! “那下来吧,只是这里树多叶茂,凡凡你要不要等前面空旷点,到时也好叫人伺候?” 那万万不需要啊!乔凡虎躯一震,觉得这种资本主义的腐朽堕落真是要不得,连上个厕所都还要人伺候你们能不能再丧心病狂一点! 弥夏被拒绝后还有些担心的模样,再三叮嘱乔凡要注意后就由他去了。而乔凡也以人多不好意思为由,一步一步走的远了点。 与乔凡背道相行的弥夏藏在头发下的双耳一动一动,像只猫一样,带的鬓角头发的铃铛也晃了起来,他笑着朝前走去,叫道:“队伍休整!等乔公子回来!”整支队伍依言停下,诸位迎娶的人都开始交头接耳,无不在说夜君的大手笔,乔凡的为人,偶有微风拂叶而来,整片森林都开始窃窃私语。只有弥夏一人不言不语,突然伸出手从空中夹下一只传信纸鹤,动作迅速像是早有预料。 他打开看了看,脸色一变,将纸条团了团收回怀里,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叫道:“不好了!夜君逃家了!!” “什么?” “那个夜君竟然......” “夜君不是等了乔公子多年......等不了了?” 私语变成嘈杂,林中狂风大作,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个消息震惊。正当此时,一名原本去守着乔凡的仙娥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乔公子不见了!” 第五章 乔凡没想过这次真能跑出来,至少不是这么容易就跑出来。弥夏看上去天真可爱,看见什么都是一副小孩子好奇的神情,但乔凡不止一次感觉到他并非这么简单,就好像......他是故意的一样。但是事已至此,机会难得,乔凡多想无益,不如快点跑,拼命跑,在这个他们也不擅长的区域里跑的越远越好。 奇怪的是这片森林就像是高中的秃头教学主任,茂密的头发都长成了一圈,分布在脑袋边缘,中间一带还要靠几根横梳过去的头毛接济。没有追兵,这林子里便静的出奇,既无虫鸣,也无鸟啼,风都像是绕了道,只有溪水潺潺——乔凡为了防止自己迷路,一直都跟着溪水走,希望找到源头——可惜的是,似乎失败了。 乔凡一身白色里衣——那身红色的‘嫁衣’前不久因为太热,被他脱下来扔了——倒在地上不动了。 蜃楼界的一切似乎都不能按照常理衡量,所谓的‘为有源头活水来’在这里完全不奏效,那溪弯成了十八道的崎岖,到最后干脆就在林中左旋右转了起来,活活将自己在林中空地里打成了一个‘结’——一汪湖水,不动了。 “有人吗!”乔凡倒在湖边,小声叫了一嗓子。 回答他的只有溪水。在他的视野上空,两边的巨树似是为了弥补这段空白,隔湖交缠,硬生生将湖上空挤了个遮天蔽日,水泄不通。热闹退去后是孤独,比孤独更可怕的是看不到两头的死寂,时空似乎都在这片天地里静止,就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一湖,一溪,一乔凡而已。 “现在要是谁能说句话。”乔凡累的像条死狗,“还真是让我嫁了都行。” “咕。” 乔凡动作一滞,又细细听了一耳朵。 “咕咕。” 卧槽!真有东西! 听声音并不像个庞然大物,乔凡又开心又紧张,在草地上匍匐起来,慢慢拨开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正好看见一只毛茸茸的黄色小鸟在叶子里啄东西吃,长得像只鸡,不过巴掌大,被乔凡打扰后偏过了头,黑豆眼一眨一眨,砸了咂嘴,说不出的蠢,还怪可爱的。 乔凡试探性的生出了一根手指,那小东西看了看他,果断的迈出了只小爪子踩上了他的手指,随即站了上来,抬头冲乔凡欢快的‘咕’了一声。 “是不是人要什么紧啊!”乔凡捧着那玩意儿蹭了蹭,觉得掌心温软,感动的一塌糊涂,“只要还是个会动的活物就行!但是我刚刚发的誓就当我没说过。” 然后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不要脸,先前还安静着的林子突然狂风大作,几乎要把人给掀跑。 乔凡一震,很没有出息的又倒戈了! 下下下次!再遇到一个活的,两条腿能说话的人形生物!!我当牛做马! 狂风平息了。 卧槽!还能这样?! 乔凡顶着一头乱毛,先前那只小鸟也被刚刚那阵风掀出了几丈远,正倒在地上奶声奶气的‘咕咕咕’,于是准备去将它捡回来。那只小鸟看他过来,叫声更尖锐了。乔凡觉得这小玩意儿可能是受伤了,正准备将它抱过来看看时,湖那头突然有人说话了。 “那可不是什么可爱的小玩意儿,这地方叫牧湖,那玩意儿叫牧鸟。” 乔凡猛然回头,属于人类群居特性的一部分驱使他上前,警觉性却让他退后,两方僵持不下,他自己也挺在了原地,大声道:”谁?” 长盛的月光终于走过了亿万年的旅途,钻过林叶间的密缝,挤来了这片湖前,乔凡终于看清了原来那边的树下坐着一个人,只是他这出场方式不亚于青天白日见了个鬼,乔凡吓得叫了一声,往后一跳,比他受惊更大的是那只鸟,那只鸟尖利的嚎了一嗓子,随即身子往下一歪,哑了火。 “这片林子也叫牧林,以这只鸟命名,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人笑了声,乔凡思想跑偏,觉得这人的声音竟然是非常熟悉的,“因为这只鸟喜静,恶闹。平日里只是团毛球,过去有不知事的人瞧它可爱,便将它带了出去,没想到它到了闹市区,就因听见了嘈杂的人声,突然凶性毕露,连伤四十人,其中十人被当街啄死,五人被吞吃入腹。你先前那声已经吓着他了。” 信息量太大,乔凡傻了,那人见他一动不动,又柔着嗓子问了一声:“不信?不如你回头看看。” 乔凡‘嘎吱嘎吱’的扭过头,果不其然看见那小玩意正在地上翻滚,像是被乔凡的声音给强/奸了似的,很难受的在尖叫,每尖叫一次,身形就暴涨一寸,身边的灌木被滚得草折枝碎。到最后,它成了一只和毕方差不多大小的巨鸟,似乎还有持续变大的意思,张开嘴,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獠牙,凶相毕露。 鸟鸟鸟鸟鸟有牙吗?!! “公子好胸怀。牧鸟凶狠起来,见什么撕什么,公子还不走,是想留在这里与它作伴?” 牧鸟长成,似乎还没醒过神,打了个喷嚏,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打穿了一条韧草,巨爪在地上一踩,留下了一个深坑。乔凡如梦初醒,爆发出了当年中考考体育的精神拔足狂奔,经过树下那人时还不由分说的拉起了他一起跑。 那人可能没想到有这一出,只好任由乔凡将他拉着疯跑,乔凡上气不接下气时,他还有余力纳闷:“公子这是做什么?” “兄台好胆识,牧鸟如此凶残,你不跑,是想留下替我还债吗?” 那人轻笑一声:“并非如此,只是牧鸟比你我二人更熟悉这林子,怎么跑也是跑不过它的。” 难道不跑等它吃吗?! 那人似乎洞悉了乔凡在想什么,说道:“既然逃不过,不如正面迎敌。” 他话音一落,便停下了步子,那人也不知道是有多大的力气,乔凡也被他拉的停在原地,惯性也没能让他往前冲一步。 “公子心善,逃跑时还不忘拉我这路人一把,现在便当是我还了这个情。” 牧鸟狂奔而来,所过之处草木尽折,巨大的声响更让它失控,它鸟头直甩,即便是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也要冲到两人身前。而那路人长臂一伸,直接将乔凡护在自己身后,另一只则在自己身前捏了一个诀,空气随着他的手势变成了几条幽蓝色的线,随意游动成了一个临空的符篆,路人一打响指,那符篆便分化成了九排九列朝牧鸟飞去。 那人比乔凡高了快半个头,长发迤逦,正在风中飘散,乔凡在他身后只能看见那只打响指的手,心里顿时打了一个突——这双手在他梦中出现过,曾一勾一挑,卷起了珠帘。 幽蓝符篆围绕着牧鸟转动,将它逼在原地,只能一声又一声的凄厉哀鸣,路人轻按食指,那些符篆便受到命令似的连成了几条链子,将牧鸟牢牢捆在原地,越收越紧,直到它变回了原来的毛茸小鸟为止。 “你......不杀它?” 见没有危险了,路人放开乔凡,自己前去将那只牧鸟捡了起来,放回了树梢上:“原本也不是什么恶鸟,不过受到了惊吓。说起来,也是我们随意闯入了它的领地,有错在先。若这样还要赶尽杀绝,不是太不人道了?” 他说完,冲乔凡一笑,像是个月下佳公子,饶是乔凡看多了长得好的,自己也不差,也难得红了脸。五官或许能够整容再造,眉宇间的气质却是骗不了人的,一瞬间乔凡几乎觉得已经找到了自己那台大剧中的仙君原型。 “我瞧公子并无法力,依先前的情况,你甚至不知道有牧鸟的存在,就更不会想要牧鸟的内丹。既如此......这牧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你一介普通人,又为何会在这里? 在这种危急四伏的世界里,他一个普通人到处乱跑的确诡异,被怀疑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人刚刚才救了他,那乔凡就更是有问必答了。 毕竟这个路人看上去不光很善良,能力也很强,说不定也可以帮我呢! 想是这么想的,乔凡回答时依旧很谨慎:“意外,不小心闯进来的。你呢?” 那人一笑:“我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能找来牧林,还是牧林深处,一般人知道深处有牧湖,牧湖有牧鸟,是断然不会随意进来的,因而闯进来的人要么是似那人一般艺高人胆大,完全不将区区牧鸟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找一个不知道牧鸟的人。 那么,偌大蜃楼界,谁会不知道牧鸟呢? 乔凡想起了那人的手和自己的梦,暗暗压下心中的怀疑和紧张,问道:“我姓乔,你呢?” 那人依旧笑着,有种控制一切的淡然:“江。” 那位对来自云海下方的夫人痴心一片的夜君姓什么来着......江? 乔凡硬着头皮试探道:“夜君?” 那人的惊讶稍纵即逝,随即笑的意味深长起来,他将乔凡细细扫了一遍,低声道:“也是......短发......擅闯......我竟然没注意......” 乔凡知道他这是认了,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紧张了起来。 夜君抬头一扫他,眼光凝成一线从上挑的眼角里飞出来,带着点轻佻和肆意,和先前判若两人,道:“夜君只是称谓,我名楼月,江楼月。”说完他长眉一挑,抓住乔凡的手,将其轻而易举抵在了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笑道,“你便是我那未过门的夫人?” 第六章 【捉虫】 “完了”这两字清晰的出现在乔凡脑海里时,他心里已经对江楼月下了一个‘并非善类’的定义。江楼月此前的从容淡定,心善仁义似乎都只是一层艳鬼的画皮,在知道乔凡就是‘云海人’之后,便毫不惋惜的揭去了,露出了下方的森森白骨与鬼魅邪意。 乔凡怕的要死,腿都快软了,但一想到这一切对自己而言也不过无妄之灾,就爆出了一阵无名火,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放手,谁是你未过门的夫人。” 江楼月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笑道:“整个蜃楼界都知道,江家夜君的夫人自云海之下来,婚期就在最近,难不成夫人还想抵赖?” 尼玛!说好的深情夜君呢!这难道不是薄情渣男的标配表情吗!而且你架在我脖子上的手是几个意思! 就在两人的对话间隙,江楼月那双入了梦的手已经顺着乔凡的衣领滑了上去,正好卡在乔凡的脖子上,按住了跳动的动脉。 难道你是不想娶?那太好了,我也并不是很想嫁啊! 乔凡发自内心的想‘呸’他一脸:“你说要娶我就要嫁了,凭什么啊我,赶紧放手!” 江楼月打量了他一眼,突然松了手,乔凡没了支撑就软溜溜的滑了下去,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气节’,立马又溜了回去。可恨的是那江楼月,仗势欺人不说,此番竟然还毫无同情心的笑了出来,就像乔凡是他遇见的一个乐子。 “放心吧,我并不打算杀你。”江楼月靠在树上,“此事原本也是因我不想让婚事被人操纵,随口胡言而起,你也是被我无辜牵扯了进来。再者你先前情急之下也不忘带着个路人逃跑,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便更不会杀你了。” “那......那你先前,是什么意思。” “试试。”江楼月失笑,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扔去了乔凡脸上,“万一你其实想嫁,那就棘手了。” 擦!乔凡心里鄙视了他一下,大哥你不要过度自恋,你这种人在我们那里是很有可能上818的! “我想你完全不用担心。”乔凡笑的相当狰狞,“所以,这一切既然都因你而起,你可以把我给送回去吗?” “不能。” “为什么?!!” 这样的话你特意来找我的意义在哪里! “我是说过真爱在蜃楼界下方不假,但那顶多算一句无心之言,我江家擅长剑法,但对操控未来之事一无所知,既然不知道你为何会来,就更无从说要怎么把你弄回去。”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其实原本有人替我解决,只是我在江家辗转反侧,对夫人的模样好奇不已,最终想着还是亲自来看看更为妥当。说起来,如今怕是外人以为我逃婚了,家里人却只当是我为了你神魂颠倒,急不可耐。” 乔凡直接过滤掉了他后面的大半段话,问道:“看过之后呢?“ “之后?”江楼月勾了勾下巴,朝乔凡走来,一言不合又将他推上了树,“自然是琢磨琢磨,毁尸灭迹和让他失忆哪个更方便了。” 什......什么? “让他失忆,忘了自己来自何方,我随处找个僻静的村落将他一扔,让他一辈子都想不起自己来自云海下方,听上去这个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我觉得哪个都不怎么样啊!到底为什么是我要遇到这种事情啊! 乔凡原本是想这么回答的,最好是中气十足的吼回去,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头,他是有股狠劲,但也有自知之明。若说江楼月只是个普通的大男人,他自认为有能力一搏,但任何一个普通人看见了他先前降服牧鸟的一出,都会心生惧意,知道自己不过一只蜉蝣,根本撼动不了大树。 既然如此,他还硬搏什么,不如智取...... 如果江楼月是他演过的一个角色,他会吃哪一套呢? 见乔凡低头不说话,江楼月反而有些惊讶的样子,也低头看了一眼,声音柔了下来:“吓着了?这么不经吓?” 乔凡偏头,鼻音里有一点无奈:“我来此处不过一两天,也听过夜君名讳,夜君要杀我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来得及让我害怕吗?也是,是我倒霉,夜君随意吧。只是先前不自量力,当夜君是个与我一样的凡人,冒犯了你,还望不要怪罪。” 苍天保佑,这个神经病千万不要就坡下驴,生命只有一次,让我们爱惜他并且呵护他好吗! “还真这么不经吓。我先前说过了,绝无杀你害你的道理。至于回去一事,可以慢慢想办法。”江楼月松开他,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未来有话说话,不必遮遮掩掩,你累我也烦。” 卧槽,被发现了? 乔凡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江楼月看了好笑:“那并不像你会说的话。” 先前的乔凡知道玄门仙家难躲,也依旧想要逃跑,知道牧鸟凶残,也依旧没有放弃。 乔凡沉默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没忍住吐槽道:“你要是表现的稍微讲道理一点,我至于吗?” 江楼月长眉一挑:“我不讲道理吗?” 乔凡:“......” 呸。 “夫人得把话说清楚一些,为夫日后也好注意。” “你先把话说清楚,谁是你夫人。” “只要你还在这蜃楼界一天,我当初对着九天立下的婚誓便不会终结,你便一日是我夫人,有何问题吗?” 擦,还是强买强卖的。 江楼月皱了皱眉:“我为何觉得,夫人正在心里骂我。” 乔凡看着他,拒绝说话,内心则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哈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就骂你!你这个野蛮人! “我先前应当已经说过了,我更喜欢夫人有话说话的样子。” 你你你你的手从我脖子上拿下去!!! “既然夫人不肯老实作答,我也只好......”江楼月这人可能是养尊处优惯了,难得遇见乔凡这种人,于是迅速在贫瘠的精神娱乐生活中开辟了一片新天地——折腾乔凡。 “又吓傻了?心里在想什么?” “有......有鬼。” 江楼月皱眉,看上去有些不可置信:“鬼?”,他指了指自己,“夫人是觉得我像鬼?” “不......不是......”乔凡颤颤巍巍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哆嗦的像搅拌机里的那根棍,嗓子都喊破音了,“真的有鬼啊!!!!!” 江楼月先是庆幸牧鸟还没醒,不然又是一场麻烦,随即才注意到了被他强大的灵力屏障给挡在外面的不和谐气息。阴森、黏腻、湿滑,像是一条刚从沼泽里爬出来的长虫,浑身湿气未散,跗骨之蛆一般蜿蜒直上。 江楼月‘啧’了一声,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乔凡来自云海下方,体力灵力比之蜃楼界最普通的人尚且不如,对这类心有不轨的鬼气更是抵挡不了——于是以手捏诀,打入乔凡心口,使得他浑身上下都有自己的灵气相护,又将他一罩,这才从容不迫的转身,指尖上幽蓝色的灵气未消,径直弹向了牧林深处。 林中有人短促的‘啊’了一声,江楼月一勾唇角,右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乔凡便看见先前他弹射出去,原本消散在了空中的灵气竟然在空中化作了一根幽蓝色的绳子,从林子深处绑出了一个绿袍子的人。那人实在是可怜,饶是乔凡先前被他吓的够呛,此刻也不由得对他同情了起来,同时认识到江楼月对自己的确是够讲道理了。 这位脾气不怎么好,也没什么耐心的仙君一捆绿衣鬼,不由分说的就将他拖了过来,满地的树干枝丫荆棘他也不管,只顾着让鬼和他之间的距离滚出一条直线,最重要的是,那鬼是脸朝下的。 乔凡看的啧啧摇头,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江楼月的余光一直注意着乔凡,看他似乎不如先前害怕了,笑了笑,道:“不怕了?” 嗯? 乔凡看了看江楼月,又想起自己先前看见的那张鬼脸,发现惧意的确退了一些,顶多是觉得有些恶心了。江楼月见他那样,大概猜出了他在想什么,笑意加深了一些,有点睥睨的邪气:“喽啰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乔凡不太想承认有一点点被帅到了,但是有大腿的感觉真棒!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只长发绿衣鬼终于在连撞了几棵树,划过几丛荆棘后抵达了两人跟前。乔凡不知道鬼有没有‘命’这一说法,但是光听这鬼的哀嚎,即便他有命,估计也去了大半了。 那鬼倒在地上半晌,就在乔凡都开始不忍心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头——满脸刮痕,面皮翻卷,无血更诡异,乔凡想起了‘楚人美’又想起了‘伽椰子’,没出息的又小幅度跳了一脚。 “仙......” 君字还没出口,江楼月又将它一脚踩回了地上:“将脸整好了再抬头,不要吓着他。”说得好像那张脸不是拜他所赐似的。 你妹!乔凡心里竖起了中指,能不能讲一点道理。 但是外敌当前,绝对不能这时候内讧,于是乔凡也沉默的瞪着那只绿衣鬼。 那只鬼在不讲道理的仙君夫夫的淫/威下,哆哆嗦嗦的整理好了仪容,这才荣获恩典抬起了头,那张脸恢复正常后竟然还颇为清秀,对此乔凡就不能忍了:“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刚刚为什么要变成那样吓我?!” 先前那只绿衣鬼的脸可远不如现在这张好看,一张嘴巴血红,一咧开就到了脑后,鼻歪眼斜还翻着白眼,伽椰子都比他可爱一点。 绿意鬼哭天抢地:“我并不想吓到公子,只是我不知为何回不去鬼界,只好去附近村子里夜游多日,想找鬼界入口。先前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以为找到了归去之法,这才急匆匆赶至此处,忘了将脸变回去,我绝非有意吓到公子!” “鬼界相当于一个秘境,在蜃楼界无处不在,无处不可成为鬼界入口,但他们却几乎从不踏入蜃楼界半步,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江楼月哼笑一声,“那先前在此岛村落作祟的是你?” 那鬼点头,又急忙解释:“我并非有意作祟,只是我身份低微,一身鬼气藏不住,才——” 江楼月压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又指指乔凡,道:“你闻到的熟悉味道是从他身上来的?” 那鬼又点头。 啥?!我身上有啥味?乔凡目瞪口呆,我并不想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啊! 江楼月冷笑,缓缓拔剑,雪白的剑光霎时间恍了几个人的眼,乔凡不识兵器,但仅凭借拔剑时那令人生寒的金石之音,也明白这是把绝世好剑。 “鬼有鬼途,虽说江家并不提倡将邪祟赶尽杀绝,但作祟恶鬼,如今还说自己盯上了一个凡人......问其原因却又闪乎其辞,真是难以让人不多想。”江楼月雪白的剑尖抵上了绿衣鬼的脸,那鬼的脸勉强也够的上吹弹可破,剥壳荔枝似的,轻轻一碰就流了一线血——是红色的。 乔凡咽了口口水,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人的血也是红色的。 第七章 江楼月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即便这个绿衣鬼变得和乔凡,甚至和他自己一模一样,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胭脂骷髅,长得再像人也不能算作人,撑死是一个人形的孽障,除去这玩意儿就和杀死一只颇有攻击性的蚂蚁并无不同。 可乔凡不同,他是个来自云海下,至今信奉万有引力的土鳖,在那里提倡不杀人,而绿衣鬼实在是和人太像了。只是一来,他和两人都没有什么交情,也就不好贸然阻止江楼月,二来受长期的影视文化影响,鬼这玩意听上去的确也不太像个好东西,于是只好自己闭上了眼,打算自欺欺人一番,只是没想到他眼皮这一翻,还真让他翻出了点什么。 那绿衣鬼的作风颇为清奇,腰坠不挂玉,倒挂了黄色一坨玩意,乔凡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那东西。 尼玛那不是懒蛋蛋吗!他哪里来的?? 乔凡并不认为蜃楼界的人有这本事,不光无师自通了‘拟人’的本事,还能做的和下界一模一样,这东西只可能产自于云海之下! 乔凡一把抓住了江楼月的手,叫道:“等等!” 那时江楼月的剑尖已压在了绿衣鬼的脸上,再用力一分就能将其清秀多变的脸捅个对穿,闻言停了下来,他先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呼之欲出,稳住后转而笑说:“乔公子难道不忍心?” 绿衣鬼剑下逃生,泪眼婆娑的看着乔凡,还没来得及赞美感谢,乔凡就奔着他的腰挂去了,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江楼月还没收剑,探出了个头,说道:“并非什么好料子,填充物也没什么,你喜欢这小玩意?” “不是。”乔凡紧攥住挂件,把江楼月拉了下来,“这东西是云海下方才有的......特产,这鬼既然有这东西,必然知道点什么。” “夫人说的很有道理。”江楼月点点头,“只是夫人若是实在对这鬼感到害怕,大可堂堂正正的投怀送抱,不必如此委婉。” 乔凡一愣,这才注意到江楼月为了迁就自己的动作弯下了大半个腰,长发落下正好遮住了乔凡的脸,而乔凡抬头仰视,头微偏,看上去就像个投怀送抱又欲拒还迎的小娘子,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只好故作镇定的恼羞成怒道:“说正事呢!” 江楼月笑了笑,把剑收了回去,将乔凡拨去了自己身后,转而对绿衣鬼说:“知道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绿衣鬼早在江乔二人一来一往间听了一耳朵,忙不迭说道:“这玩意是前些日子我还在鬼界时,两孩童所赠。” 乔凡恨不得掐着他脖子把话都给一股脑挤出来:“那俩孩子是谁?” 看乔凡也急了,那鬼吓得快把头□□地里:“只知道是常年跟在鬼王尽生身边的,三不五时的就会消失一阵子,再多的我便不知道了,是真不知道了,仙仙仙君饶命!!!” 江楼月再次拔剑,一挥斩断了远处一棵树,将去路堵死了大半,一脚则踏在绿衣鬼身上:“就这么点?你认为这两句话便可保住你的性命?” 绿衣鬼有没有骗人,乔凡还是能看出来一些的,因此又泪奔抱住了江楼月的胳膊,力图阻止他。 大哥你要不要这样浮夸,你这样一点都不像我梦里的那个仙君,倒是很像一个兼职土匪的暴发户啊。 “那俩孩子如今还在鬼界吗?” 绿衣鬼也吓懵了,答题速度飞快:“理应还在。” “如何去鬼界。” “凭机缘。” 江楼月一剑插在了绿衣鬼两腿间的土里,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仙,仙君饶命,我是真不知道啊。过去虽说我们不常出鬼界,但偶尔出来一次,也能随时随地的回去,这回我刚拿了这新奇挂件,心里开心,就想出来看看,谁知道就回不去了,怎么都回不去了。”绿衣鬼泪眼汪汪的看了看那把雪白的剑,两腿一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也想回家。” 乔凡看他那倒霉模样,自己都想哭了。 哭什么啊,我也想回家! 乔凡起身,头疼道:“夜君有法子去鬼界吗?” “鬼界和上界虽同处蜃楼界,但位面不同,我从未去过,也不知道如何去。” 虽说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乔凡目光炯炯的看着江楼月,以眼神表达了一番对江楼月这个花瓶仙君的谴责。江楼月将他未过门的夫人的想法一丝不落的全给接收了,眉梢一挑,心痛道:“夫人若是这么想回去,我也并非一点办法都没有。” “什么!”乔凡眼前一亮,十分像一只肥美仓鼠。 “若是夫人在此长眠,只要灵魂无损,便可入轮回,入了轮回,便有一半的几率能成功回到下界。” 卧槽?听上去有点可怕,但是也不是不能试一试?毕竟是蜃楼界,什么猎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乔凡目含期望的问道:“回到下界后我可以以旧有的身份相貌继续生活吗?” 江楼月闻言惊诧,还带着点看智障的心疼:“夫人怎么会这么想呢?既然是长眠轮回,自然是从头开始。虽说为夫心有不舍,但若夫人执意如此,为夫也不忍阻拦,只是夫人若是还有一点不舍,便带着蜃楼界的一样东西赴死,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有重回蜃楼界与为夫相聚。” 那我并不想啊!重来一次光是听听就很痛苦好吗。 乔凡崩溃捂脸,示意他闭嘴,同时警告道:“这个方法我不想试,你也不要再提了。” 江楼月温柔体贴:“夫人说什么是什么。” “说好的你要保护我的安全,我要全须全尾的回去。” 江楼月温柔似水:“我怎敢让人动夫人一下。” 乔凡面无表情:“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江楼月深情款款:“夫人请说。” “能不能正常说话,别叫我夫人。” “有待商榷。” 乔凡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为什么?!” 仙君我看你这模样也不是很缺妹子,为什么要想不开叫我一个干瘦的男人夫人! “自然是因为你是我夫人。”江楼月在乔凡身前蹲下,掰正了乔凡的头,直视着他的双眼,情都含在了上挑的眼角里,丝丝缕缕的卸出来,往乔凡心里勾,“这是名分,我怎舍得让夫人委屈。” 就在乔凡认真考虑要不要和他同归于尽时,那被二人无视许久的绿衣鬼终于又气若游丝的插话了:“这位公子便是蜃楼界盛传已久的,江家夜君的夫人?” 江乔二人的目光同时射向他,江楼月目光深邃,说不出是威胁还是好玩,乔凡则是一脸不可置信。 话都说了几轮,你现在才看出来? 这两人的目光虽说含义不同,但其中饱含的热烈情感还是成功的让绿衣鬼吓了一跳,他像是受惊的乌龟,四仰八叉的缩回了壳里,又在别人不耐烦的敲打里露出了半个头:“那夫......公子说想回去,是想回云海下方?” “是。”,乔凡点头,“你有办法?” “办法未必,只是恰好知道些东西。”绿衣鬼顶着江楼月的压力,往乔凡那边靠了靠,“相传过去蜃楼界和云海之下其实是相连的,只是后来不了,个中原因虽说没人清楚,但按理来说应该有所记载,找到这个原因之后,要回去也就容易了。而蜃楼界中最玄妙的仙法,尽在四家手中。”在江楼月越发莫测的眼神中,他哆嗦了一下,又补充道,“抛开隐世独居的黎家不说,江家夜君似乎也不知道,那便只有容家与温家了。其中温家为书香之家,当代家主更是学识渊博,或许知道些什么。” “我们的确是知道些什么,我也正打算带他去找容子华。”江楼月抱剑起身,“只是此事我们从未泄露分毫,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乔凡原本想问他发什么疯,但触及他的目光时立马缩了回去。牧林里遮天蔽日的巨树洒下疏漏的月光,乔凡清晰的看见江楼月的眼神冷的像冰泉寒铁,完全不似先前与他开玩笑的那个人。他心猜这绿衣鬼不经意间说出的东西可能触及到了一些敏感的根本问题,绝不能贸然插手。 绿衣鬼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仙君,紧张的解释道:“鬼界听来的。” “多少人知道。”江楼月以拇指轻拨剑柄,寒光一现,那柄雪白的剑身已经露出了小部分剑身。 “我们很多人都知道,老一辈当成故事说给孩子听,孩子们都知道。” 乔凡和绿衣鬼紧张的盯着江楼月,生怕他一下刻就挥剑劈下来,好在江楼月理智尚存,大概是明白既然这么多人都知道,那么杀了这一个也于事无补,于是收了剑,又恢复成了那副公子哥的模样:“既如此,没你事了,走吧。下回再去村子,记得收收这身鬼气,小心别人收了你。” 知道了一点回去的线索,绿衣鬼又没有血溅当场,乔凡松了口气,上前去将绿衣鬼扶了起来,哪里知道那绿衣鬼身子一歪,竟然也就拽着乔凡不走了。 乔凡惊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这鬼要性情大变,吓的兔子似的往江楼月身上蹿:“你你你你做什么!!!” 他这一蹿,绿衣鬼也蹦起来了。 绿衣鬼的声音相当凄楚:“我流落在外,不知如何回去,与公子也是心有戚戚,公子是个好人,又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不如公子收了我吧。” 啥玩意儿?!那鬼敛了鬼气,出的气却依旧是冰凉的,直往乔凡衣襟里钻,钻的他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就地化成一道十八弯的崎岖:“这位兄弟,人鬼殊途,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赶紧放手......江楼月你站在一边笑什么!帮帮忙!” 江楼月被那鬼缠人的姿势以及乔凡的狼狈样逗的不行,憋笑憋不住,正在一旁看热闹,闻言还露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夫人当着我的面,与其他人勾勾搭搭,怎么好又反过来指责我?” 乔凡两眼一翻,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江楼月见状,大概是良心发现,还真挪了挪窝,随即抛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疑难问题:“夫人不如做一个选择,若是世间只剩下我与这只鬼,夫人选谁?” 这个先救谁的系列问题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啊!你说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啊!! 没人听得见乔凡内心的咆哮,绿衣鬼一边哭,一边缠的越发紧,江楼月也大有站在袖手到天荒地老的问题。乔凡忍无可忍,终于破罐子破摔道:“我选回家!!!” 第八章 乔凡喊完就知道自己没戏了,两边都不讲道理,他只好挑看上去好解决一些的下手:“这位......鬼兄弟,我初来此间,人生地不熟,身无长物,你跟着我只怕并无多大作用。” “但鬼王时常告诫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乔凡手脚并用的试图将同样四肢并用扒着他的绿衣鬼给拎下去:“以身相许当真不用了,倘若这位鬼兄弟当真有心,不如将你这黄色的腰挂送与我。” 诶? 绿衣鬼停住了动作,看了看懒蛋蛋,又看了看乔凡,乔凡同样殷切回望,江楼月抱剑在一边看了半晌戏,终于笑出了声:“夫人好眼光。” 整个蜃楼界的审美更偏向传统的东方风格,而这挂件上的懒蛋蛋虽说不至于到了搔首弄姿有碍瞻仰的地步,到底也是浓墨重彩的,故而乔凡闻言一阵脸热,怒视江楼月,表示了一番对他的谴责:“有什么意见吗!” 你这个连牛顿都不知道的土包子! “怎敢。”江楼月用剑穗挡了挡自己上扬的嘴角,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一些:“我只是觉得这画像与夫人十分相似。” 黄色的蛋黄四脚朝天的躺在四散的蛋白上,旁边有两片肉粉的培根,还有俩西红柿和花椰菜。 乔凡:“......” 你说我蠢? 江楼月从容不迫的补上了后半句:“慵懒。” 乔凡:“......” 乔凡拿这个怀抱凶器的暴力分子没有办法,只好回头怒视绿衣鬼,绿衣鬼在旁边做了半天蜷缩的鹌鹑,也察觉到了这两人之前的暗潮涌动,估摸着早把鬼王‘涌泉相报’的教训忘了,别说以身相许,现在只想逃离这二人身边,逃的越远越好,见状立马解下了挂坠,毕恭毕敬的交回了乔凡手上。这回不用江楼月再催,他自己就一溜烟跑了。 那绿衣鬼走后,乔凡又将一件薄衫脱了下来,将挂坠以及之前捡来的宝石珠子珍而重之的包在了里面,小心翼翼背了起来,江楼月一直不发一言的站在他身后,见他忙完了才道:“你怎么穿着这一身就出来了。” “袍子太红了,穿着太显眼,被追了一阵后实在是没有办法,扔了。” “夫人真大方,不论做工,光是那料子就值个好价钱了。“ 我也不想啊!而且那还是别人送我的东西啊!乔凡抿了抿唇,眼泪和血吞:“要不是你的人追我,我至于吗我。” “我瞧你先前包着的可不止挂件,还有些宝石,这么喜欢这些小玩意?” “你不懂。”乔凡反复检查着,“穷。” 江楼月上下嘴皮一碰,表达着自己的心疼,除此外手脚不挪窝:“夫人受苦了。” 乔凡懒得和他计较称呼问题,横竖自己管不着也打不过,于是问道:“先前绿衣鬼所说的......你知道些什么,是什么?” 江楼月看了他一眼,换个姿势靠在树上,偏头道:“我当你不感兴趣。” “先前是在那鬼的面前,我不好直接问你问题拆你的台。原本这若是属于你们几家之间的秘密,我也不该问,但终归关系到我能不能回去。” 江楼月挑了挑眉,场面话张口就来:“夫人果真是懂事,再这样为夫还当真不想放你走了。” 乔凡:“......” 身份暴露后就不该指望听到一句正常话! 乔凡翻了个白眼:“闭嘴。” 江楼月笑了起来,终于愿意从树上起来了,雪白长剑在他手中转了个花,又背了回去,对乔凡说道:“何时动身。” “走?”乔凡有些吃惊,看了看天上,依旧遮天蔽日,但能判断出是夜晚,“大战两回,我还当你需要休息一夜。” “小打小闹,算不得大战。再者已经是白日了,这座岛永夜,你若是想等日出,怕是要等一辈子了,夫人是想与我在此处白头偕老?” 那必须不是啊! 乔凡背着包袱一马当先,走了几步发现江楼月并未跟上来,回头怒问:“你还在磨蹭什么?” “你打算就这么走?” “那不然呢?”乔凡目瞪口呆,逃跑这种互利共赢的事难道不是早下手为好?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还要焚香沐浴化妆梳头,那我分分钟哭给你看。 “你身上这件衣服也是鸣蛛锦织成的,江家门人若是一直找你不到,搞不好会回鹿鸣岛找来蛛娘,届时找你可就方便了。” 乔凡的脸色一瞬间十分精彩:“那我难道......什么也不穿?” 江楼月:“......” 噗。 乔凡脸通红:“笑什么笑什么!你这么说别人当然会这么想啊!”而且都是男人到底是有什么好笑的! 江楼月憋住笑:“我只是惊讶夫人为何会这么想,此去容家,路途遥远,我怎么舍得让夫人的身体被旁人看去。” 乔凡阴测测的看着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包袱,心里还是有些羞愤的,不是矫情,而是他一个全须全尾,原来也算是挺成功的成年人,如今却像个幼儿一样懵懂无知,处处闹笑话,总被江楼月一人看去也就罢了,但一想到还可能在与他一样不懂仙法的普通人面前闹笑话,自然是觉得难受的。江楼月的心思其实细的很,乔凡手指一用力便注意到了,因此适时从一枚戒指里扯出来一套衣服,递给乔凡:“逗你呢,我哪会做那种事。” 乔凡扭头没接,眼眶微微有点红——气的。江楼月一看,先用自己那不到指甲盖大小的良心忏悔了一番,随即走上前,掳下了乔凡头上红色的装饰,将一件天青长袍罩在了他头上,正好挡住了乔凡的脸,柔声说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说话过分了,别气。” 乔凡被那件袍子挡住了脸,在透过天青色混进来的夜色里感到了一阵安心,又听到了此间唯一与他相熟的人的道歉,心底一酸,差点哭出来。但他随即定神,将眼泪给憋了回去,把长袍薅了下来,有些不自然的说道:“谢谢。” 为了你嬉皮笑脸的体贴,也为了你这套衣服。 江楼月笑着摆了摆手,转身走去了一颗合抱粗的树后:“换吧,尽量快些。”,他顿了顿,大概是又将自己的语气咂摸了一遍,难得主动解释了一句,“先前我几次用了仙法,甚至拔了剑,虽说没什么大动作,但附近的江家人还是能感觉到灵力的波动,找来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乔凡心里一热,换完衣服时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念及江楼月先前的举动,没忍住看了看他,江楼月被他看的奇怪,问道:“怎么?难道是终于觉得我好看了?” 乔凡:...... 江楼月走在他身前,在他头顶拍了拍,回头笑的极其无赖:“我以为那是个事实?” 被摸了头的乔凡:“......” 不要脸!自恋狂! 跟着江楼月,那些原本生长的奇门遁甲似的巨木似乎都变得有条理起来,就是原本看着不通的死路,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一会功夫就远离了牧湖。乔凡回头望了一眼,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先前那鬼说,蜃楼界学才最渊博的是温家,我们为何不去找他而是去容家?” “容家知道的同样多。至于温家的家主温离......”江楼月顿了顿,脸色有些微妙,“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能让江楼月脸色微妙的事,乔凡都是有兴趣的,问道:“为何?他人不好?” “不,人是个好人,且性情温和,是我们几人中脾气最好的一个。” 乔凡更好奇了:“那为何不去。” 江楼月被烦的没办法,只好说道:“温离书看多了,满腹学识无处用,好写些故事。” 乔凡应和道:“挺好挺好。”其实他想说很好很好,毕竟江家夜君需要更丰富的精神娱乐活动。 江楼月咬牙:“只是他起手找感觉时,不要以我们为原型便好了。” 乔凡精神一震。我的妈啊,还是王道同人小说? “他最初闲的无聊,游走蜃楼界时没带够盘缠,穷的发慌,便想着写些小本子自己拿去说书。只是他初时不清楚风月话本怎么写,于是便拿我们几个同辈当作了原型。之后越写越顺手,才放过了我们几个。”江楼月将脚下枯枝踩的嘎吱响,“我原本那门亲事,便是因为她家看了温离写的故事,才一门心思想将姑娘嫁给我。”如此胡乱的决定,江楼月自然不可能答应,因此才有了如今和乔凡的这一出。 乔凡:“......” 这么好看? 江楼月一回头就看见了乔凡期许的眼神,头上冒出了几根小青筋:“别想,不许。” 乔凡十分失望,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好故事要一起分享,温离定是将你塑造的天神下凡,这么好的故事你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这时两人已经走出了牧林,月光大盛,因而江楼月更清楚的领会了乔凡眼神中的含义,体贴道:“夫人不必介怀,若是想,我便让温离写个千八百篇,都以夫人为原型,想救世还是乱世,都按着夫人的心意来。” 乔凡很没出息的怂了:“如此待遇,定是与温家主关系极好的人才能享受,夜君怎好将其推送给旁人。” 江楼月皮笑肉不笑:“你既然是我江楼月的夫人,温离定然也会将你当作朋友,不必如此生分。” 两人吵吵闹闹的往别处走去,一会后消失在了平芜尽处,皓月千里,就连被二人的脚步压折了腰的萋萋芳草,也因其韧劲逐渐恢复了原型,变成了原本人迹罕至的模样。 牧林深处,树梢上睡着的牧鸟无意识抖毛时翻了个身,在树下摔了个两腿朝天,它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却看见了另一群不速之客。 貌美如花的仙子拿着一件鲜红的外袍,压低了声音,急匆匆朝着白发少年说道:“不会错,这便是少夫人先前穿着的那件。” 白发少年听罢一挑眉,余光注意到了摔在地上的牧鸟,莞尔一笑,牧鸟直觉到了一股本能的杀意,惊的毛都耸了起来。 “这处残留的灵气也必是夜君的无疑。” 旁人一听,脸色立马五彩纷呈,还不等弥夏说话,自己就叽叽喳喳了起来。 “难不成......” “夜君他......” “夜君和少夫人一起私奔了!!” 说着他们便一窝蜂有组织的跑了,边跑边叫着通知本家,一边还说着‘不成体统,夜君怎能这般心急’。 弥夏:“......” 夜君果真料事如神。 他叹了口气,旋即在牧鸟震惊的黑豆眼里慢慢缩小,终于化成了一只雪白的猫似的生物,溜上树后,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第九章 乔凡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喘气如破风箱,试探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前方三步远的江楼月仙气渺渺,头也不回道:“此处到本岛的码头,大约还有半个月的路程,从码头到容家附近的岛屿又需几天,也不远了。” 乔凡在后面将他这话颠来倒去的想了三遍,恨不得把‘半个月’和‘几天’两个词结合当下的语境掰扯开嚼碎了,也愣是没听出一点休息的意思,忍不住震惊道:“难道你打算一直这么走下去?” 江楼月同样莫名其妙:“你不是急着回云海下?” 乔凡踉跄的冲到了江楼月前面,江楼月往后退了一步,挑眉问道:“怎么?” 乔凡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人:“我就是再急,也不能不吃不喝啊。” 一个月不吃不喝的赶路,和死回去转世到底有什么区别!都一路同行了,能不能稍微善良一点,饿肚子并不好玩啊! 谁知江楼月似乎是真忘了这个问题,被乔凡提及才想起他自己吃或不吃无所谓,乔凡可是靠五谷杂粮过活的,不过即便是想起自己的疏漏,江家年轻的夜君看上去也没有太多的歉疚,反而蹙了蹙眉,一副觉得麻烦的样子,十分敷衍了事的说了声:“是我疏忽。” 他这声疏忽中有多少实打实的心意,乔凡掂量的一清二楚。他在一边看着江楼月的脸色,也算是将这人的性格看出了七八,明白自己目前对江楼月而言不过是个累赘,只是出于身份的骄傲与本身的善心愿意带着这个‘包袱’,但也仅限于带着,没有人会主动考虑包袱的吃喝拉撒。 不过既然这‘包袱’会说话,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江楼月也是不会无视的。 “再过两座山便是这座岛屿最繁华的城镇,茶坊酒肆一应俱全,在那里休整如何?”说完,他没顾乔凡听见‘吃’都绿了的眼神,若有所思的将乔凡看了一遍,“你过去不曾出过远门?” 乔凡先是一愣,不明白他问这做什么,待看见他笔直的身姿,而自己却像株病梅后,有气无力的解释道:“不是,走过比这更远的路。” 求学和事业将他不长的人生一分为二,前半截却成不了后半截的仰仗,于是他炎炎烈日下跑过业务,也在人头攒动的群演里摸爬滚打过,哪一样拎出来似乎都比如今悲惨,但他却从未感觉到如此时这般的无力——没有本事,也没有常识,如果没有江楼月,他可能早已被牧鸟踩成了一滩肉泥,大抵每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不会愿意接受自己处处无能。 江楼月在他身前沉默不语,就在乔凡有些垂头丧气时,做出了令人瞠目的举动——他转身蹲在了乔凡身前。乔凡那点愁绪被他吓得不翼而飞:“你这是做什么!” “先前是我疏忽,作为补偿,我背你。” 从温润的好人,到英俊邪气的夜君,再到如今这个蹲下身的人,江楼月总有办法刷新乔凡对他的认知。乔凡一身血液都在沿着经脉乱窜,经过面部时堵了个水泄不通:“不不不,不用背,我自己走就挺好的。” “之后还有两座山,你不是累了?” 但是背这个动作真的很微妙啊,一个男人无伤无病被背着算怎么回事! 乔凡连连后退,连带着对江楼月的语气都恭敬了起来:“我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这点路也能撑过去,你赶紧起来。” 江楼月‘啧’了一声,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耐心和体恤被乔凡接二连三的推拒抖了个干净,干脆起来转身将乔凡一把扛了起来,架在了肩膀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连点反应时间都不留:“废话恁多,此去两座山,依你的速度,怕是得走好几天。” ‘轰’的一声,先前堵在乔凡脸上的血液直接炸开了,他又羞又惊:“赶紧把我放下来!!” 这位兄弟你速度太快,灌了我一嘴风啊啊啊! 江楼月这回倒是贴心:“闭嘴,当心吃风闹肚子。” 乔凡的声音被狂风吹的支离破碎,仍然不放弃交流:“这位大能,我们为何不御剑,御剑比你跑的快啊!” “御剑也算仙法一种,你嫌江家追来的不够快?“ “那你飞这么快就不是仙法了吗!” “这只是江家基础的步法而已,用于短距离追捕,并不会泄露太多。”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乔凡被这个姿势羞耻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恨不得将两只脚翘起来,否则一会到了地方,被放下后又看见了江楼月白袍上两个黑脚印,那还真是尴尬的不如去死,乔凡终于放弃了先前那点尊严,四肢绷直,高声喊道:“我们商量商量,还是背行吗?” 江楼月的笑声顺着风砸了乔凡一脸,回道:“晚了。” 有江楼月这一出,两人果然没用多久便到了一座山城。受鹿鸣岛与蜃楼界设定影响,乔凡先前一直当这地方的城镇应当也和鹿鸣村一样淳朴,人人靠着耕种钓鸟为生,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山脚下有像围楼一般的楼群,十层楼高,各有飞桥栏槛相通,门窗前有珠帘,灯烛晃耀。此处比鹿鸣村繁华,男女老少的衣着也比鹿鸣村更华美开放一些,但也带着点一脉相承的天然。这里的人未必都是能飞天遁地的玄门弟子,却也活出了一派怡然自得的和美。 这种场景乔凡过去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亲眼看见不由震惊。江楼月在他身旁将他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被他纯粹的情绪感染,不禁也笑了笑,主动解释了一回:“山县岛普通人居多,靠经商过活。山县城更是岛中最繁华的城镇,虽说山县岛永夜,也被称为西南边的不夜城,此处为商埠,当地人都住在更靠山的里楼。” 乔凡边听边点头,难以将视线从城中景象上撕下来,夜空里花香果香酒香脂粉香混杂,在沿屋檐飞过的长明灯里勾画出了一副盛世太平。江楼月将乔凡引进一家铺子,在小二来时点了些饭菜,直被夸有眼光,乔凡见他熟门熟路,问道:“你来过此处?” 江楼月冲他眨眨眼:“我也去过很多地方。” 饭菜很快上齐,有汤有菜有甜有辣,江楼月甚至还替他点了一盘糕点。等小二一走,乔凡便迫不及待的布置好了碗筷,自己吃之前帮江楼月夹了一筷子,借花献佛了一回。 江楼月夹起那小巧玲珑的糕点,问道:“我不吃东西。” 乔凡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玄门的忌讳,就好像佛门不吃荤一样,小心问道:“是不能吃?” 江楼月见他那样就知道他想偏了,笑道:“想什么呢。我吃不吃无所谓,既然如此,不如不吃。” 乔凡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道:“既然吃不吃无所谓,不如就吃了。这蜃楼界这么大,八百浮岛也只是个虚数,来了山县岛一回,下一回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此处老板我看也不像玄门的,谁知道下回来还能不能吃着。”,说着他自己咬了一口,甜而清爽的花香味顺着味蕾往上爬,老头子似的感慨,“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说完便开始埋头苦吃,江楼月撑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与人同桌吃饭的经历实在难得,他看乔凡吃得香,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人开心的,不免有些好奇,于是戳了一筷子送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糕点酥脆,入口即化,夜君那条舌头向来只尝清酒,只是清酒再甜也辣,因而他已经很久没尝过这种味道了,一时间竟然也有些分不清酸甜苦辣,直至口舌生津,那糕点的余味才绕回来,甜的,不带一点杂味的甜。 江楼月笑容还在,眼底却有了点别的情绪,他撑头看着乔凡半晌,突然起身走了。 乔凡以为这是要走了,飞快往嘴里又塞了几块肉,急急忙忙就要起身。 江楼月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乔凡嘴里含着东西,不好说他,只好怒目而视。 这么急干什么,东西还没吃完呢,浪费!可耻! 江楼月失笑:“你吃你的,跟着我做什么,舍不得我走?” 乔凡:“......” 这位朋友你真是想的非常多,谁想跟着你,你赶紧走。 江楼月转身便要出去,乔凡咽下了东西,问道:“你去哪里?” “出去转转,就在山县城内,看看能不能讨杯酒水喝。” 乔凡疑惑道:“这里不也有酒水?” “我虽说不吃东西,却也还是闻得着香的,吃不着却看得见闻得着,夫人怎能如此残忍。”江楼月认真的控诉,看上去还真是那么回事,“但若是夫人舍不得我,想要喂我,也不是不行。” 乔凡:...... 乔凡:“你赶紧走。” 江楼月笑了一声,冲乔凡摆了摆手,道了声‘走了’,便消失在了门口,那身白衣极其风骚的飞起一个角,在门口一闪而过,像只留恋不去的白蝴蝶,扇起的风能撩红小姑娘的脸。但乔凡不解风情,心思又飞去了他那仙君角色上,江家夜君的风骚注定是对牛弹琴。乔凡对着门口又看了一阵子,咬了咬筷子,探头往江楼月的碗里一看——那糕点少了一个角。 啧,乔凡嘴角一翘。 这不是吃了吗?死别扭。 第十章 酒足饭饱容易困,刚吃饱,困意就接着空余的档期来了。乔凡连着两筷子戳不中盘中菜后,终于将筷子往边上一放,趴在了桌上,半梦半醒的睡了过去。 不夜的山县城灯火通明,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店里的客人来了又去,唯独乔凡在此处闹市中辟出了一方清净,再醒来时是被人摇醒的。 “客人,这位客人......” “老师......我谱子背完了......” “客人,你醒醒。” 乔凡睡觉时梦见了剧团老师来检查大剧的准备情况,正小学生见班主任似的战战兢兢,嘴上的回答含含糊糊:“老师......仙人的仙气我还是......” “客人,此处是饭馆,若是想要修仙,得去别的岛。” 修仙......嗯对,修仙......等等,修仙?! 乔凡睁开双眼,被橙色的灯光晃了晃,待看清眼前的陌生人穿着长袍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蜃楼界。 钉子户终于醒了过来,老板暗自擦了把汗——这眼看就要打烊了,这位客人还睡着,摇又摇不醒,打又不能打,毕竟先前和他一起进来的那位公子瞧着可贵气,一看就是大人物,哪里是这小岛上的老百姓惹得起的? 被狐假虎威的乔凡清醒后意识到自己给别人舔了麻烦,十分过意不去,忙起了身,道了声歉后问道:“什么时辰了?老板打烊怎么这么早。” 见乔凡好相处,老板也很乐呵,一边收拾一边回答道:“公子刚来吧,咱们这山县岛也属于永夜岛,别看和公子刚进店时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已经不早了。”,老板朝外看了看,又说,“已是三更天了。” 乔凡这才想起来江楼月也跟他说过,于是问道:“我此前经过鹿鸣岛,那处的日出月落倒正常,山县岛为何会永夜?“ “那我们便不知道了。好比咱们吃这鸡蛋,谁会去关心那下蛋的老母鸡呢。”老板手脚麻利,语气挺欢快的,“蜃楼界八百浮岛,一半永夜,每十年还要再添几个,山县岛便是如此,打从我出生起便是这样了。难道公子此前不曾到过永夜的地方?” 乔凡头回见到比他还随遇而安及时行乐的,惊讶之余回了声是。 老板十分热情:“那公子可得在咱们这处好好玩玩,我这店人手不够,只开到这时候,往西楼过去,那边的店家都是两班轮流倒,日日夜夜都开着,热闹的很,多少外乡人说咱们这里是来了不想走的好地方,公子不如去那边转转。” 乔凡谢过老板好意,问道:“老板知道先前与我一同来的人去何处了吗?” “这我便不知道了。”老板摇头,带着乔凡出门,往左手边一指,“只记得结账后往这方向去了,公子不如去找找。” 乔凡顺着老板的指向走,不多时走到了西楼,如老板所言,这西楼才是山县不夜城的主力军,东楼的小商户只剩门口红灯笼样式的长明灯还亮着,西楼却能称得上灯火通明。 乔凡一路走一路看,一边惊叹于此处的繁华淳朴,一边感叹这地方可真是适合他——永夜在扩散,自己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活出了自己的特色。 江楼月没留地址,乔凡只好一路问过去,终于问到了一处占地三层楼的店前。 天气渐热,桃红柳绿该只剩下一个柳绿,这处店面却好像是自成了一方小世界,百花开的正繁盛,连店名都被遮去了七八。乔凡只闻见一股经夜风和月光临幸过的花香,浓过头了,不免让人闻着了一股肉糜气——优雅的荤腥,像是从被夏日汗水浸透了的美人衣衫里发散出来的,走近后再一听见娇声笑语,乔凡一下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堕落!腐朽!不吃饭不睡觉跑来逛花楼,祝你早日肾亏! 乔凡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心里比了个中指,脑子里难免浮现出了一点不怎么和谐的画面,考虑到人物形象问题,那些画面污的优雅,到处都是马赛克。 乔凡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看花丛,又艰难的扭回头,恨不得提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扔进去,倒不是怕花楼如何,演过戏的人什么没见过——他担心江楼月。 啊啊啊啊啊到底要不要进去找他啊啊啊,比起被杀人灭口这件事,回去好像也不是很着急啊! 很有可能啊。 你夫人还在这里你能不能忍一忍啊,实在不行自己撸一管也行啊qaq! 崩溃中的乔凡忘了他们这门亲事是嫁娶双方都不愿,倒是门口拉客的小姑娘见到了他,冲他招手:“小郎君模样可俊,进来坐坐。” 乔凡的表情正有些松动,立马被这些人精逮了个正着,一左一右的来了两批,将他半拉半拖的簇拥了进去,一口一个脆生生的小郎君,这些小姑娘看着面相就不够年龄接客,论身份还只是伺候花娘的丫头,于是乔凡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进门后才说明自己的来意。 小姑娘一听,想了想,将江楼月在三楼尝月台的事告诉了他,乔凡谢过便要上楼,倒有大胆的小姑娘跟着自家花娘学了一身本事,在他背后娇声调笑了一句:“这采花楼里万花丛,小郎君当真不采一朵再上去?” 乔凡对着鹿鸣岛的大姐姐不好意思,对着这些小姑娘自然也有点不适应,生活经历导致了他感情生活的缺失,一面让他对感情一事格外挑剔,另一方面却又保留了一些相当天真的幻想——虽不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不喜欢逢场贪欢。因而在云海下时也是一切随缘,虽然演戏时也能演出情人间的浓情蜜意,不过这里不是镜头前,他便也没什么必要深情款款了,更何况这些姑娘在他眼里都是小孩子。 造孽啊,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有个干瘦干瘦的,一看就没好好吃东西,谁下得去手啊! 乔凡道了声不用了,便要往楼上去,谁知道那些小姑娘的联想能力突破苍穹,见他不搭理,又说了声:“这位小郎君的心思可都在上头那位公子身上,我瞧这两人相貌可登对,你也就少打别人的主意了。” 乔凡脚一滑,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 姑娘你们这里有人治眼疾吗?! 小姑娘们还在楼下吃吃的笑,乔凡心里再一次充满了对女人这种神秘生物——无论大小——的崇敬,脚下生烟的跑了。 三楼往上是尝月台,偌大的天台上有仙器罩顶,既能赏月光,又能避风雨,万花的规模不输给楼下,却又少了楼下的肉糜气,月华如流水,将那些花枝洗的如月中仙人,缥缈脱俗,唯有当中的凉亭轻纱漫舞,带着点有脂粉味的妖气。 乔凡一眼就看见了江楼月,倒吸一口凉气。 堂堂江夜君,放着身份带来的端庄严正不要,平常不讲道理一些也就算了,如今更是衣衫半敞,横卧美人榻,周围还有三四个美人,弹琴捶背煮茶的都有,他自己手中却握着一个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对着嘴喝,见乔凡来了‘嗯’了一声,让人撩开了帘子,叫了声:“夫人。” 乔凡:“......” 你怎么叫的出口。 江楼月一声夫人出口,身边美人也有了动作,有慌忙起身的,有不为所动的,也有大胆冲着他笑的。 “夫人吃完了也不叫人通告一声,让夫人等急了,耽误了休息,为夫可是会心疼的。” 那你倒是事先告诉别人你在哪里,讲不讲道理! 江楼月每回都能不讲道理的理直气壮,乔凡一听就想跟他干架,奈何干不过,只好说:“派人通知不就打扰了雅兴。”乔凡顿了顿,将几位姑娘又看了一眼,迟疑后又说,“倒是我看不出来你爱好甚广。 江楼月一掀眼皮,看了乔凡一眼,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像是打着旋将乔凡从头到尾嗅了一遍,问道:“夫人在吃醋?” 乔凡用眼神回了他一个‘呵呵’。 “过来。” 你那里轻纱幔帐盘丝洞,那我必然不能过来啊! 于是乔凡不光不过去,并且向后退了一步。 江楼月眉头一皱,坐起身,放下酒壶,叹了口气:“夫人莫不是在使小性子?” 乔凡:“......” 使你妹的小性子!你这个封建王朝的余孽! “我怎么觉的你正在心里骂我?” 乔凡把嘴角提高,回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没有。” “我当说过,在我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便好,无需将自己憋的难受。”江楼月叹了口气,“既然夫人不听,那为夫便要惩罚了。” 卧槽!你这个野蛮人! 乔凡还没来得及抗议出口,便感觉到一阵奇大无比的力道将他一拽,正好拽进了江楼月的怀里。江楼月一翻身,捏住乔凡的手腕将他压在榻上,那几个美人见状十分有眼色的起身站去了一边,乔凡这下才闻到江楼月身上那股掺和着桂花香的酒味。 酒喝多的人最恐怖了啊啊啊啊啊。乔凡很没出息的怂了,先前对着干的勇气都没了:“壮壮壮士有话好好说,放手啊啊啊!!” 江楼月轻笑一声,头一偏,长发从肩头滑落,正好挡在两人脸边,隔断了旁人的视线:“夫人想要我放手?” 乔凡疯狂点头,并且尽力想让自己远离江楼月,可惜刚有一点动作就被江楼月一把扳了回来,两个人隔得近,随着两人的动作,看上去就好像正在做什么一样:“那夫人不如如实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第十一章 【捉虫】 月光穿过花枝,在江楼月的眼中洒进了碎金似的斑驳,眼中戏谑不减,看上去格外诱人。见过各式美人的乔凡也不由喉咙一紧,只觉得江楼月身上的味道都带了仙气。 江楼月等不到回答,低声问道:“不说?那可真要罚了。” 乔凡刚一回神,就看见江楼月月凑越近的脸,当即红了脸,奋力一推,稍稍将其推远了些:“我在想我在想!” 江楼月哼笑一声:“那是谁?” 大哥,就一筷子菜,我们两的关系就突飞猛进到了可以讨论喜欢谁的地步了吗! 乔凡几乎都能感受到江楼月的鼻息,赶紧随手指了一处,小声说道:“她!” 谁知道江楼月看也没看,反而一挑长眉:“看着我的脸想到的却是别人?夫人不讲道理。” 乔凡:“......” 大哥你讲不讲道理! 乔凡挣扎着从小桌上抓过了酒壶,一闻就知道这是桂花水掺酒,其酒水含量相当于大学食堂的青椒炒肉,实际上应该叫做肉炒青椒,就这样江楼月还是微醺,乔凡一瞬间几乎不可置信,既然不会喝酒为什么还要喝啊!酒品酒量都不行就不要学别人喝花酒啊啊啊!!万一来了追兵怎么办啊啊啊!你醒一醒,我并不是长腿大姐姐啊!!qaq 没喝酒的江楼月就够不讲道理了,谁知喝了酒的江楼月更甚,还自行增加了一项脑补能力,见乔凡拿起酒壶,还当他感兴趣,于是自诩善解人意的握住了乔凡的手:“夫人想喝,告诉我便是。“他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口,“不过得这样喝。“ 江楼月俯身,一手扶起乔凡的头,另一只手拿过酒壶,用一个极尽暧昧的姿势将一口酒喂进了乔凡嘴里,眼神介乎看情人与看爱人之间。 几个立在一旁的花娘发出一阵娇呼,却像是传不进乔凡的耳朵里,只想起自己曾经一个惯演风流又痴情的浪子的前辈,终于也演过一次被风流和痴情的角色后,接受采访时所说的话。 “太帅了,即便我知道这是在舞台上,自己也演惯了这样角色,但还是会沉浸其中。比起以前总说'什么吗,这种男人有什么好',似乎自己也终于体会到了这类角色的魅力。” 美色当前,这样下去仿佛要出事。 乔凡突然清醒了过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江楼月推开,自己则踉跄的滚下了美人榻:“你干什么?!” 不过江楼月只是靠在榻上冲着他笑,星辰和月亮都像是落在了他的双眼里,问道:“甜吗?” 乔凡凶神恶煞:“啊?!” “桂花酒,甜吗?”说完,江楼月不等乔凡回答,又自顾自接了下去,“我倒觉得挺苦。” 牛头不对马嘴,醉酒的江楼月似乎连逻辑也被酒水冲了,乔凡脸上热着,但也算不出账,既不想靠近他,又不能真让这醉鬼大腿出事,只好转向候在一边的姐姐们,劳烦她们照顾着,自己寻了亭子里另一处坐着休息,平复一下心情。 只是江楼月的存在感着实太强,魔法师后备役乔凡的脑子里漫无边际的想些有的没的,从舞台到角色,怎么都绕不开仙君。 这一番闹腾过后,江楼月也不喝酒了,安稳的躺在榻上,闭着双眼谁也不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凉亭外伸进来两枝金黄的桂花,香味扑鼻,江楼月就随手揪几朵往嘴里塞了。乔凡看了许久也没见他吐出来,想必是吃了下去,有些不解——一个喝桂花酒都嫌苦的人,怎么会愿意直接吃下没处理过的桂花呢? 慢慢的乔凡就寻思出不对了,酒客来花楼无非是为了寻欢,花大价钱只为纯聊天的已是痴情浪子,那像江楼月这般只睡在榻上,周围的姑娘们连关键部位都碰不上的,那当真就是一朵人傻钱多的奇葩了。 再看这些姑娘,虽说个个是不得了的名妓,风姿却各不相同,这就有些奇怪了。若说是为了尝鲜,江楼月断不会不多看她们一眼,那不是尝鲜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乔凡突然萌生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想法——江楼月难道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不感兴趣,因而不看,心有不甘,因而尝试,就像是一个还没学会走的孩子,因为见过了一点人间的景色,便渴望看见更多,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学会走,甚至是跑,却又跌跌撞撞的不得要领。 生于仙界,长于玄门,精于仙法,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夜君,竟然是这么的.......缺爱? 还是醉酒的错觉? 乔凡脑洞大开,想起江楼月之前有关桂花酒甜不甜的问题,又想起咬了一口的糕点,仔细想想还真是挺甜的,不由觉得自己的猜想真是非常有可能,于是脸上的燥热稍退,看向江楼月的眼神也不同了起来,平白多了点亲切感——同病相怜的关怀。 江楼月的酒量当真差,那壶玩意乔凡当水喝,他却能喝倒,只见他躺在榻上,眉头微皱,想必正在头痛,看来即便是玄门仙君,也逃不过凡间的酒水。 醉酒多难受乔凡是知道的,他将一路上江楼月不怎么走心的照料从心里过了一遍,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上前了,几位姑娘纷纷起了身。 乔凡站着,将江楼月从头至尾看过一遍后出声叫道:“江楼月。” 醉酒的江楼月没有回答,半晌后才低沉的应了一声:“嗯。”听着倒还清醒。 这人也是个怪胎,旁人喝醉酒了,大抵只有两种反应,闹事静坐二择其一,他却是分阶段的,作完妖后又安静了下来。乔凡想了想,在边上坐了下来,清楚的见到江楼月皱了皱眉,可能是不太习惯,动了动头。乔凡见状,恶向胆边生,将手放在他头上恶狠狠一按,阴暗的想道:“仙君醉酒也就是个醉鬼。” 江楼月掀起眼皮,露出一条潋滟的缝,乔凡见了说道:“别看了,你的丫头侍卫都不在,就我一人,将就着吧啊。”这么说着觉得味不太对,又补了一句,“别耽误赶路。” 江楼月闻言,扯着嘴角笑了笑,中途扯到了头,又皱眉闭了眼,像是默许了乔凡的动作,乔凡见他没作妖,也真就尽职尽责的帮他按了起来。这手也是他在演药师时学的,不说多精,缓解个醉酒头痛却是没问题。江楼月皱着的眉头逐渐舒缓,五官又回了本来的位置。 打扇的姑娘掀起阵阵香风,熟透的桂花驾着琴声飘了下来,点水似的落在江楼月乔凡二人身上,久了像是铺了层桂花毯,香的很。浓香催困,乔凡的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又隔了一阵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安稳,没有人来叫醒乔凡,因而醒来时也头脑清醒,一睁眼便知道这是在蜃楼界。 卧槽,怎么又睡了。 乔凡弹起来,盖在他身上的东西便滑了下去,下意识一接,觉得这味道有些熟,嗅了嗅觉得更熟,正待再琢磨琢磨时听见了凉亭外一声笑。 “我见你睡了过去,便拿了条毛毯盖着。”江楼月笑了一声,补充道,“只是我人就在此处,夫人若是喜欢这味道,不如来我怀里?“ 刚想道谢的乔凡:“......” 呸。 乔凡面无表情的回头,发现江楼月站在凉亭外,手中的盘子里竟然还装了些新鲜的水果和糕点,顿时有些惊悚。 江楼月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边往里走边说道:“夫人当真是累狠了,这一睡也够久,是我思虑不周,累着你了。” 乔凡怒目而视,大哥我就是几天没怎么睡而已,你不要说的这么引人遐思啊! “我去问了问,此时正好是用早饭的时候,我想夫人刚起来当没什么胃口,便找了些小玩意。” 乔凡顿时更惊悚了,心想:“这人难道是转性了?!头一天连普通人必须吃饭都想不起来的仙首,突然还知道早饭这玩意了?!” “你怎么了?” 江楼月不答,放下盘子,走去另一边坐了下来:“虽说一路并不曾用过什么仙法,但此处离牧林也不远,江家想找来也并非什么大难事。夫人不用过餐赶紧走,是急着想回去与我成亲?” 这个语气就熟悉多了!乔凡安下心坐了回来,随手捡了一个问道:“你不头疼了” “以我们的体质,那点酒意过一个时辰也就没事了。” 怪不得完全不担心有谁来闹事!就这么点时间还不如让你自己醒啊啊啊啊! 乔凡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仿佛被抓住了一件不得了的把柄,面无表情道:“夜君海量。” 江楼月一笑:“若非如此,怎能得到夫人体恤呢?” 乔凡:“......” 大哥你闭嘴。 江楼月正准备再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乔凡被这变脸速度吓了一跳,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了楼下一阵嘈杂,阵仗大的很,下意识便往江楼月处一躲。 “江家的?” “不是。”江楼月眯了眯双眼,拔剑出鞘,“不知是来干嘛的。” 他话音刚落,尝月台的大门被一脚踢开,用力之大,厚重的门板直接碎成了木片,随即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那是一串牧鸟! 第十二章 这串牧鸟画风相当清奇,叠罗汉似的,一个踩在另一个头上,最上面的还打了个倒立,想必臂力不足,动起来歪歪扭扭的,像条泥鳅。这回乔凡没有被牧鸟毛绒的外表所骗,待看清时便吓的寒毛直竖,丝毫生不起逗弄的念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牧鸟喜静,欲闹则凶,山县城繁华热闹,先前楼下又多嘈杂,这些牧鸟怎么还是毛绒小球的模样?! 乔凡眯眼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那些牧鸟竟然彼此间堵住了头顶一个耳朵似的器官,最上面的竟然通过倒立的方式与下面的一个一起将耳朵紧紧压了起来。 乔凡:...... 乔凡比刚进门的牧鸟还懵:“它们这是要做什么?” 江楼月收剑,防备之意消退,说道:“不知道......等等,它们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乔凡不可置信:“逗我有个限度啊!!我看夜君仙人之姿想必更吸引这些短毛鸟类啊!!” 江楼月看也没看他,皱眉‘嘘’了一声:“朝你过来了。” 乔凡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塞进江楼月身后的阴影里,探出个头一看——娘诶!还真是冲着我来的! 牧鸟们迅速锁定了乔凡的位置,黑豆眼里像是放出了精光,七嘴八舌的‘啾’了一声撒腿就朝着乔凡冲了过来。牧鸟先前在牧林的凶残模样还历历在目,乔凡这回是真吓懵了,紧抓江楼月的衣服,恨不得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坐在肩膀上最好。 先是毕方,再是牧鸟,蜃楼界的鸟似乎总想搞一个大新闻,每时每刻都在刷新乔凡的三观。 江楼月倒是淡定,对乔凡的惊慌视若无睹,大有任他吓破胆的意思,一把拽住乔凡的衣领,将他提溜到前面来,在乔凡不可置信的叫声里将他一扔,像是扔麻袋:“找你的。” 它们找我就能把我交出去了吗!!! “江楼月!” “在。” “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啊啊啊啊!“ “咕!” 三方的声音混为一体,场面无比混乱,采花楼的人从桌椅板凳后探出个头,眼前捂着手,手上开着缝,不忍心又忍不住的想看看乔凡的下场。 牧鸟弹跳力惊人的越过桌椅废墟,在乔凡惊惧的眼神中纵身一蹦,便朝着乔凡扑了过来,乔凡直接闭上了双眼,心想就是要死也不要看见自己的死相。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乔凡紧闭的双眼极不情愿的睁开了道缝,随即见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一幕。 江楼月慢慢走上前,意味深长道:“想不到......你和牧鸟竟这般亲热。” 想来那串牧鸟跋山涉水来此,志定不在啄死乔凡,在乔凡即将倒地时迅速站直,彼此抓稳,棍子似的阻止住了他摔倒的趋势,多的几只便横躺在他的肩膀上,围脖似的绕了一圈,最上面那只脚上抓了东西——小小的红石头挂坠,见乔凡睁眼,还亲昵的蹭了蹭他。 乔凡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和肩膀上的牧鸟大眼瞪小眼,险些成了个斗鸡眼。 没脖子的牧鸟:“咕!” 乔凡:“......” 你干嘛。 江楼月过来,想把它爪子上的东西拿下来,谁知刚一接近就遭到了威胁。牧鸟不是人,对仙君这玩意没多大敬畏,见他想动红石头,‘鸟棍’的下半部分都荡了起来,将自己活用成了一根鞭子,准备抽江楼月。 江楼月迅速收回手,嘶了一声:“小家伙还挺凶。” 被这串东西围着,乔凡大气也不敢出,一对眼珠子上下转动,艰难示意江楼月赶紧帮他把‘鸟围脖’给取下来。 江楼月站在一旁,对乔凡的眼神视而不见:“你不先看看它们给你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乔凡几乎忘了还有这事,闻言转了个视线,震惊道:“这东西什么时候跑它们那里去了?”,说着,他也不管什么牧鸟凶残,从它的爪子中拿过了石头。那些牧鸟见乔凡拿了,异口同声的‘咕’了一下,从他身上转了下来,又‘咕’了一声,就踩着来时的路横冲直撞的跑了。 乔凡拿着石头,和小心围观的群众一样懵。 这牧鸟顶着嘈杂,冒着变身后被人戳死的危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他送上这么一块石头? 乔凡看看石头,又看看牧鸟踩出的脚印,最后还是把红石头戴回了脖子上。 “可能是被牧鸟追赶时掉了的。”江楼月过来,毫不避讳的盯着乔凡的脖子,“这东西什么来历,能让牧鸟跑来。”江楼月说完就闭了嘴,在一边看着乔凡的反应,先前的话其实他吞了半句——牧鸟为何会对你这么温顺。 “不知道。”,乔凡对江楼月的眼神毫无察觉,正在和挂坠绳子奋斗,“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在我们那里的景区十块钱三串。” 江楼月不置可否:“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也这么宝贝着?”连牧鸟都不怕了。 乔凡被那根绳子折磨的没脾气,死活扣不上:“应该是我父母送的,从小就戴着,有感情了。” “你爹娘与蜃楼界有联系?” 乔凡正手酸,翻了个白眼:“你看我这样,像是有联系的吗?” 江楼月不说话了,往乔凡背后挪了几步:“头低下。” “什么?” “反手不方便,我帮你戴。” 乔凡闻言有点惊悚,自从他‘未婚夫’的身份曝光后,江楼月对他态度就一直很微妙,介乎友好与恶意之间,昨天甚至还闹出了那么一场乌龙,以致于乔凡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大腿喝醉了酒,都是男人不会掉肉,但这一刻的江楼月似乎有点不一样。具体如何乔凡说不上来,只好微微偏头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看他歪头,又给他正了回去:“别动,爹娘送的东西好好戴着,别再弄丢了。”,替他系完后,江楼月甚至还夸了夸,尽管词汇依旧吝啬,但比之过去已经好了许多,“挺好看的。” 乔凡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牧鸟怎么知道这石头是我的,就是知道,又怎么会替我送过来?” “或许是因为常年贴身戴着,沾染了一些你的味道。”江楼月踢了踢横七竖八的桌椅,“至于怎么送来的,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夫人心善人好,感动牧鸟了吧。” 江楼月跟他说话就正经不过三句! 乔凡猜想江楼月或许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不想说,干脆也就不再追问,走上前止住了江楼月作妖的腿,将倒下的椅子扶了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启程?楼下的损失......” “最大的损失也就是这扇门了。”江楼月看了看,十分高冷的作出了点评,“还不如这穹顶麻烦。” 那你倒是替人弄好啊!乔凡看了看那碎的相当彻底的门,以及在后面捡着木片心疼的老妈妈,十分感同身受。 这都是钱啊! 江楼月从乔凡的动作里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你是不是忘了,这门是因你而坏的。” 好像还真是! 乔凡的表情从义愤填膺到心虚不过转瞬之间,他瞥了一眼门,心里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迅速计算了一遍损失,最终得出了自己赔不起的结论,于是看向江楼月。 江楼月猜到他在想什么,好整以暇的一挑眉,体贴道:“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嗯?” 乔凡心一歪:“要是你不帮我,我就只能自己把自己抵在这里了。” 江楼月竟然撑着下巴点了头:“嗯,此处的老板应当会很开心。” 卧槽你竟然还答应了,你昨天晚上还亲了我一口啊你这个禽兽!! 乔凡横了心,破罐子破摔道:“别人问我从何处来,我就说自己是被江楼月辜负后抵在此处的!” 江楼月见他一遇到钱就心疼,于是逗他逗上了瘾:“江夜君经常出没于青楼之间,浮岛名妓半数以上我都认识,这似乎算不得什么大消息。” 乔凡目瞪口呆,心想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一个吻技生涩,放着群姑娘在眼前只让她们弹琴捶背的人,竟然也好意思将自己说成这样?大哥你这种人我演的多了好吗?! 江楼月见他那样,还以为又逗过了,于是见好就收:“骗你的,修好这门不算什么。”,他看了看那门,抬手点了几块碎片,随手点了点,打了个响指,那些木片碎屑便长了腿似的凑做一堆,合为了一体,江楼月再捏一个诀,几道幽蓝色的光便顺着门上的纹路飞速游过,光芒大盛后整扇门恢复如初,“你怎么这么好骗。” 乔凡被这微不足道的小把戏给唬的一愣一愣,尴尬往别处看了看,半晌后轻声说了句‘谢谢’。江楼月听见后像是有点惊讶,但没说什么,走去推开了尝月台的木窗,朝乔凡伸出了手:“走吧。” 采花楼一楼在整栋楼的第十层,尝月台则相当是第十四层的位置,高度不言而喻,乔凡尽管出于下意识的信任朝江楼月走了过去,但看到高度时还是慌了慌:“不走正门?” “江家的人已经来了,就在正门,你想闯一闯?” 江楼月话音刚落,尝月台外似乎就传来了声音,‘夜君’‘少夫人’两词频繁出现,乔凡回头:”这么——!!”,快字还未出口,江楼月已经将他一把扛了起来,从窗户上跃了出去,跳去了围楼之外,让别人扑了个空。 “江楼月你梗着我肠胃了,你一言不合就扛人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 “不能。” 围楼外,林间小道。 一只通体雪白,猫似的动物正在林子里狂奔,不知为何,它耳边两缕长毛上挂着的铃铛竟然一声不响,这是弥厦。弥夏作为江楼月逃婚的知情者,大概能猜出那两人出逃的路线,因此借着自己兽类的身份蹿了小道又腾云驾雾,只求能在此处与自家主人汇合。 突然,林中传来轻响,像是枯枝被什么人不小心踩折了。 山县岛的不夜城近在咫尺,谁会在这时候出入山县密林? 出于兽类的直觉,弥夏停下步子,立起双耳,原地倾听片刻后在地上嗅了嗅,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第十三章 【捉虫】 “还难受?” 乔凡弯腰干呕,眼泪横流的看了他一眼:“你试试。” 江楼月回想了一下先前的动作,后知后觉的考虑了一下乔凡的身体状况,沉默了一下,在乔凡没忍住又弯腰时走去了他身边,看了看自己的手,在乔凡的背上拍了拍。 乔凡差点被江楼月突如其来的好意拍岔气,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喷了出来,实在无福消受,忙止住他的动作,艰难道:“谢谢谢谢,但是你下回扛人真得换个姿势,再这么来上一回——” 一句话没说完,乔凡又弯腰了,照旧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楼月早知道较之于修仙者,普通人体质较弱,只是他从前和这些人没有多深切的接触,也就无所谓什么感触,倒是这次真切体会了一回,他才意识到有多‘弱’,‘弱’到不许他随性,样样都得精细着来,于是一边觉得新奇,一边又觉得心情复杂。这要是被乔凡知道,肯定得说他才是不像人的那一个。 本来也就是,三餐,睡眠,玩乐,是人生而具有的本能,如果连这点追求都没有,他们修仙法是为了什么,斩妖魔是为了什么,求得长生活在世间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为无色无味无欲无求吗?那还算是活着吗? 乔凡终于好受了点,虚脱似的靠在树上,江楼月掏出样东西递给他:“要喝点酒醒醒神吗?桂花酒,挺甜的。” 乔凡一阵天旋地转,接了过来,有气无力地吐槽道:“你昨天还说苦。” “我说过吗?”江楼月疑惑,“壶里的酒只有薄薄一层,其余皆是桂花水,我还觉得挺甜的。” 乔凡动作一顿,扭过头,目光炯炯:“你还记得你昨夜喝酒后做了什么吗?” 江楼月皱眉,想了想道:“睡前隐约记得你替我缓解头痛......睡过去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乔凡面无表情,内心有点庆幸还好他不记得,随即一口闷完了一壶酒,“以后别喝酒了。” 江楼月看上去有些不满了:“为何?” 乔凡想到江楼月可能也就这一个爱好了,随意阻止是不怎么人道,但是不阻止又很对不起自己,这种不记得自己醉后会做什么的人最可怕了,于是诚恳道:“朋友,因为你喝醉后把别人调戏了遍,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剖心剖肺的。” 江楼月的脸色登时有点微妙,他过去喝酒常是一个人躲着喝,一个人喝完一个人睡,影响不到谁,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自己醉酒后的言行,难免怀疑,一联想当时的场景,就觉得奇葩,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半晌后问道:“真的?” “真的。”因为严格来说并没有骗江楼月,所以乔凡看上去更真诚了,“所以你想喝酒还是等回去后一个人喝吧。” 江楼月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诡异,半晌后嗯了一声,之后一路基本无话,想必还沉浸在之前的打击里。乔凡接管了那壶桂花酒,跟在后面有一口没一口的喝,将其当做了桂花味的饮料,和酒没多大关系,同时感慨江楼月那舌头是有多刁,这玩意喝一口像是吃了一棵桂花树,竟然也能觉得苦? 往前走了一会,树木逐渐变的茂盛了起来,小道挣脱了灌木的束缚,往不同的方向延伸,形成了一个三岔路口,乔凡正想问江楼月往哪里走,就看见江楼月突然停了下来,忙问道:“怎么了?什么不对吗?” “嘘。”江楼月竖起食指,“有人。” 乔凡忙走近了一点,小声问道:“你们家的吗?” 江楼月摇头不说话,看上去有些严肃,乔凡自知无用,在察言观色后就将自己团成了一只懂事的鹌鹑,只老实跟在江楼月身边,不多言语。 江楼月环视一周后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只在手掌中聚成了十来滴幽蓝色的液状物体,无声无息的滴进了地理,扯过乔凡选中了左边的一条走去,解释道:“刚刚的仙法是追踪用的,有没有人,有多少人一会就知道了。这条路是通往码头方向的......”他话音未落,先前滴下的液状物就‘嗖嗖’几声从远处飞速游了回来,从地底射向江楼月的手心。 乔凡忍不住赞叹道:“这么快?” 江楼月没多解释,袖袍一番卷住了这些玩意,随即脸色就变了。 从氛围不对后,乔凡对江楼月的申请脸色就关注的很,马上就发现了:“怎么了?” 江楼月转身站直,正对着他们要去往的方向,在那里站着十几个脸戴鬼面,鬼面还奇丑无比的黑衣人,乔凡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其黑风煞气,像极了老港片里高级别黑大哥寻仇。电影里看着带感风骚,现实里遇到就是小命不保,乔凡又往江楼月那边缩了缩,紧张道:“你朋友?” 江楼月扯出一个笑容:“夫人认为,我会认识这么......”,停顿了一下,尽量选择了一个友好一点的词汇,“不好看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啊!乔凡用眼神严厉的谴责了他一下,同时对面的人也有了动作。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可能是用了什么术法,声音听着像是被红碳烧了嗓子:“乔公子。” 在场十几道目光落在乔凡身上,乔凡本人一脸懵,他先前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找江楼月的,搞了半天竟然是来找自己的? 那些鬼面见他的反应,确定了他是乔凡,眨眼间便握住了各种武器,脚上也有了动作,这时被冷落在一旁的江楼月终于开了口:“问人之前不打算自报家门吗?” 鬼面人的脚步顿了顿,下一刻便握着一把暗器朝乔凡飞了过去,那暗器原本就因为距离近的缘故,杀伤力暴增,谁知那些暗器在将要接近乔凡时迅速一分为二,二又化四,来势汹汹,有的甚至将几棵树打了对穿也去势不减,看来不光想钉死乔凡,最好还能死的千疮百孔。 不过就在暗器们即将成功时,江楼月移步上前,拂袖一扫,他与乔凡身前就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那暗器再强,也被扣在上面不能再动。下一刻,江楼月一握右手,那些暗器便转了个方向,又朝他们的主人刺了回去。 江楼月暗自皱眉,刚刚那些人的仙法未必有多玄妙,没有到他应付不来的地步,但胜在年纪大,灵力积累深厚,只有一个人出手没什么,但若是近二十人一起上,他这边再带着一个乔凡,胜负就难说了。这样的人寻常家族里有一个就了不起了,谁这么大的手笔一次性派来了这么多个,似乎还只为了一个乔凡? 想到这里,江楼月手下动作不停,嘴上问道:“这些人你认识?” 乔凡紧张的盯着对面,没注意到江楼月的脸色,回答道:“不认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上学,普通的工作,一点成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怎么一朝上了天,先是毕方,又是仙君,之后又是牧鸟,如今更是杀手,生活就变得如此不同寻常了?! 如此情形之下,江楼月也没再细究,在两人周身形成了一个隔音屏障后,声音压得极低:“这些人能力颇高,而且绝对不会老老实实一对一,我带着你应付起来有点吃力,难保你会被伤到。一会我动手的时候你就直接跑,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跑,别换地方,我处理完了就来找你。” “他们追来了怎么办?“乔凡看了看地上一个漏网的暗器,纯黑无光,像是上了毒,这些人是多想要他死?! “不会,这些人要你的命的心非常坚决,同时对我的能力有非常准确的估计,应当是想倾巢出动,在此取你性命,你一会只管跑,千万不要回头。” “那你呢?”乔凡听他那么说有些担心,“你会不会有事?” 江楼月见他这样,想起了之前两人还没互相暴露身份时,乔凡将他当作普通人那样关照时的模样,笑了笑:“不会,别担心。”说着,江楼月拔出了自己那把雪白的剑,光芒闪过时,乔凡几乎可以看见上面刻着的一些花纹,“我数三声。” 乔凡紧张的点了一下头:“你一定要小心。”想了想又艰难的补充,“实在不行,你就把我交出去......虽然我不太想死......” 江楼月又笑了,手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有我,别怕。” 从“有什么好怕的”到“别怕”,江楼月和乔凡可能谁也没注意到其中的变化。 情势紧张,乔凡像是被暗器打中了一样,早已手脚发麻,江楼月这句话却像是给了他一阵暖流,让他手脚都暖和了起来,心里也莫名有了一点勇气。 “一。” 鬼面人慢慢包围了过来。 “二。” 江楼月剑上的花纹爆出强光。 “三!” 江楼月话音一落,乔凡便飞速朝着三岔路口其中的两条道路间的地方跑了过去,临走时他感觉到江楼月往他的腿上画了什么,他跑的从未像今天这样快过。他心里又惊又怕,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江楼月千万不要出事。 江楼月猜的没错,这些人果然是倾巢出动,因此看见乔凡不按常理出牌,真的有胆子一个人跑了后,立马就要去追,谁知刚一迈腿,先是一阵大风刮来,林子里的枯枝落叶像都像是被磨锋了刃的武器,四面八方的朝他们扑了过来。等到鬼面中的一位能人筑起一道奇高的土墙平息了风势后,便看见江楼月提剑站在了他们跟前。 “别急着追。”江楼月笑了笑,“鄙人江楼月,江家夜君,乔凡是在下的仙侣,若是他犯了什么事得罪了各位,找我便是。” 第十四章 人在极度紧张和不安的时候,时间仿佛能将他们整个吞噬进去。一路崎岖缭绕,跑不尽的树和草,乔凡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长期参演舞台剧的经验给了他非常好的体力和耐力,等到停下时,已经跑到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 乔凡渐渐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喘气,汗水沿着鬓角滑下,在下巴处汇聚成串往下滴。他惊疑未定,脑内思绪一片混乱,一会想牧鸟为什么给他送东西,这红石头到底是什么玩意,一会想为什么会有人来追杀他,最终想到的却是让他先走的江楼月。 江楼月现在还好吗,鬼面人会不会伤到他,江楼月一路过来虽然为人多有恶劣,但总体而言还是对他照拂有加,乔凡想来想去,又急又惧,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娘胎里再生一次,不说多有能耐,至少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也不要像个累赘似的只能跑。 这时候乔凡情急之时爆发出来的体力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团余热未散的灰,实在是跑不动了,心里又记着江楼月对他的叮嘱——跑的越远越好,于是只好拖着步子在林子里走,分花拂柳似的走,心里很认真的想道:“如果这时候出现了余党,为了不辜负江楼月一番心意,跪求好汉饶命应该也还来得及?” 这么一想,夜雾四起的密林里,出现了鬼面人,他突然声泪俱下的祈求好汉饶命,对方怎么都踢不开他,就像是话剧里夸张的滑稽场景,想想还挺有趣的......等等,雾? 乔凡脸上的笑意还没掰扯匀净,就僵硬的停在了脸上,像是一张没来得及舒展就被冷冻的豆皮——起雾了。 乔凡现在对雾这种东西发自内心的抗拒,一见雾就像是闻到了敌敌畏,恨不得捏着鼻子把自己缩进树里,只是这雾起的太不寻常,不像是从地底腾起的,倒像是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就像是有谁借着夜雾的掩饰,悄然而至一样。 这雾冰冷的像是刚从海底捞出来,乔凡一身的热汗都成了冰水,衣服黏在了身上,非常难受,乔凡被冷的一激灵,下意识想挪动,刚动一步就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树和草呢?! 夜雾经过,草木绕道,林子里不知何时开辟出了一条土黄色的‘康庄大道’,宽的可容四顶八抬大轿并排而过,而乔凡正好就站在这条路的正中央。 乔凡心里的恐慌达到极致,想跳进两边的树林里,却发现此举像夸父追日——怎么都差一点距离,要想追着,人都死了。自然唯物主义早在乔凡心里碎成了渣,这事已经很违反常理了,三好大学生乔凡心里涌现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鬼打墙。 这是什么东西,草呢?树呢?!这尼玛到底是什么鬼?! 乔凡在原地打转,突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蓦地顿住,浑身打颤,头以微小的幅度一点一点的转了过去,背后是浓浓的夜雾,隐约听见有什么声音。 乔凡猛地张嘴,下一刻手便成拳堵住了嘴,否则他一定会尖叫出来。 生老病死是人一生避无可避的规律,也没什么好避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总会面临无数的死别,但喜丧也好,横死也罢,活人总归是和这些事没关系的,大限到来之前也不会有人乐意遇到这玩意,晦气,但乔凡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夜雾里传来的乐声是民间的送葬歌。 只愣了一会神,乔凡立马反应了过来,拔腿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后方的送葬歌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听见,他一回头,见夜雾里已经出现了点点火光,像是打着白纸灯笼,再一看已经有圆形铜板状的纸钱从雾里撒了出来。 “妈啊!!” 乔凡吓的一声大叫,正和鬼面人缠斗的江楼月自然无法赶来,事实上,也不知这夜雾是不是有什么分隔的效果,简直像是另外开辟的一个空间,不过他这一嗓子似乎也起了点作用,送葬歌竟然渐渐听不着了。 乔凡不敢多耽搁,一刻也不停的往前跑,不留神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往前跌跌撞撞冲了好几步,倒像是身体在极致危险时爆发出了巨大的自我意识,自行往前跑了,最终却还是不幸的摔了下去。 这种泥巴路上不缺砂石,不平的很,乔凡手上立马磨破了几块油皮,要掉不掉的挂在手上,还有血丝,膝盖也破了,非常碍事。乔凡一咬牙,直接扯掉了那层皮,把手上的血往衣服上一擦,正准备跑时又顿住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他早该想到的......一条大道,两处方向,哪个追捕的会给猎物放一条生路呢? 乔凡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说道:“不带你们这么玩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受欢迎了。” 在他的对面,浓雾里传来了一阵乐声,与先前不同,这回是喜乐。迎娶之人将雾都染成了红色,灯笼点点,有花瓣红绸被人从夜雾里抛洒了出来。 迎娶的和送葬的从两边夹击,像是两面山壁,乔凡就站在峡谷里,来路去路都没有,就算会飞,要是飞不过并拢的速度,也只能等死。 乔凡彻底没脾气了,往送葬的那边走一走,又往迎娶的那边跑一跑,跑来走去都是原地打转,他累的仰起了头,只见头顶阴转为昏,昏凝为黑,黑的浓成了一块谜——那就是他的生门。 会死吗? 我会死在这里吗? 为什么啊...... 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明知道不幸将至,却毫无办法更让人绝望了。 乔凡觉得眼前似乎朦胧了一下,发狠擦了擦眼眶,哭腔未消的喃喃了一声操,从地上捡了个棍子,打算要死也拉个垫背的。 “江楼月!!!!” 只可惜,两边的小鬼似乎知道他这声江楼月就像是古早时候犯人喊大人饶命,除了平增悲壮,并无大用,于是不避不退,该吹吹该打打,一往无前的朝他走了过来。 送葬迎娶的双双突破夜雾,乔凡把眼眶擦的通红,发狠的目光终于看清了这些东西的面目——送葬队为首的是个小胖子,迎娶队为首的是个小瘦子,一个着丧服,一个着喜服,手上拿着绣有巨莲的卷轴,他们身后的人各司其职,撒花瓣洒纸钱两不耽误,一边抬着棺材,一边抬着花轿。除两个孩子外,成人脸上都戴着白纸,白纸以朱砂黑墨描唇点睛,鬼气森森。 等等。 乔凡突然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震惊的连悲愤都没有了。 那两个打头的是不是有点眼熟。 穿喜服的瘦子注意到乔凡的视线,适时的抬起了头,朝他拉扯出了一个微笑,僵硬无比,好似一个活僵尸。 乔凡:“......” 这特么不是那个坠机了还要念周易八卦的吸管吗?! 他一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送葬队那边的小瓶子,那小胖子看乔凡发现了,也笑一下,比他弟弟真诚多了。 “你们——” 乔凡还没‘你们’出一个所以然,就被突然响起的唢呐声给打断了,丧歌和喜乐交织在一起,诡异无比又非常和谐。这时两队与乔凡之间,各自只剩下一台轿子的距离了。 ‘饮料’兄弟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倒是他们身后的纸面笑了起来,血似的朱砂大嘴一左一右的扯起,黑墨眼往上一挑,纸面上没有画眼珠,乔凡却觉得这些人正在看自己,绝对正在看自己。 两队速度不减,两兄弟后退一步,棺材和花轿先行,笔直的朝乔凡走过来。 “有话好好说,停下——!赶紧停下!!!”,落难的交情没能让乔凡听之任之,他一棍子打中了一个纸人,还不等欣喜,便看见那纸人嘤咛了一声,蛇一样的滑下,成了一段白骨。 乔凡的棍子险些没握稳,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棺材和花轿对插曲置若罔闻,依旧匀速前行。 乔凡不可置信的闭上眼,脑子里竟然还有跑火车的心思——难道我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棺材和花轿夹死的人了吗?! 谁知那花轿和棺材两相碰撞,什么事都没有,反而和二为一,在花轿里形成了一个交叉的空间,唯一有什么的是乔凡——他被锁在了这个棺材花轿里。 那棺材花轿牢固的很,乔凡自信自己对普通木材的破坏力,却硬是连个缝都没折腾出来。 胖瘦两兄弟相视一眼,胖的那个打头,缓缓展开了自己手中的卷轴,稚嫩的童音报丧似的唱道:“悲喜相聚,葬娶迎路,开启冥途。” 在他身后的小瘦子适时展开卷轴,巨莲像是活过来似的,从卷轴里挣脱开来,在半空中越变越大,径直砸进了地里,高声唱道:“鬼——门——开——” 乔凡扒在窗户上,震惊的发现随着小瘦子的话音,那朵巨花竟然在地上射出道道金光,并不刺眼,却让人感觉到了七情六欲,这并非乔凡遐想,而是那一张张纸画的惨脸被金光照耀后,竟然露出了悲喜不一的情绪,非常生动。 所有人分列两旁,为棺材花轿让出了一条通往金光的道路,小胖子朝着窗里的乔凡作了个揖,笑道:“请!” 另一头,江楼月正与仅剩的一个鬼面人缠斗,背后生眼睛似的躲过了暗器,突然察觉到林中不远处金光乍现,心里蓦地一紧,手上的动作越发狠辣,却见那鬼面人缓缓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尊夫人进了鬼界了。” 第十五章 江楼月提剑站立,一言不发,冷冷的注视着鬼面人,无形的威压涟漪似的一圈圈荡开。树叶簌簌落下,而那鬼面人竟然桀桀笑了起来:“有来无回鬼门关,天意,天意。”说完,江楼月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以不正常的速度汇聚于一团,来不及阻止便自行爆炸。自爆的威力非同寻常,江楼月立马画阵阻挡,以他为中心的四周被炸出了一个扇形的深坑。 江楼月冷着脸,在原地站了一会,收剑正准备去找乔凡时,突然看见一团白色的东西从林子里蹿了出来。 “夜君!!!” 那团白色的东西口吐人言,落地的瞬间化为了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正是弥夏,他一看见江楼月,立马扑了上来:“我推算夜君凡凡离开时应当会走这条路,一路赶了过来,其余人随着那串牧鸟,也找到了采花楼,现在估计正乱着呢。我先前在林子里闻到了些奇怪的人,绕了半天,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弥夏作为慧根极高的灵兽,自小就被送进了江家,和江楼月的关系最好,过去谁家灵果园被偷了,只要找了一个弥夏,不用说,另一个主犯一定是江楼月,二人是你杀人我管埋的狼亲狈友,是以江楼月见了弥夏后神色缓和了不少:“这些人非常奇怪,像是死士。” 弥夏听了有些惊讶,蜃楼界以玄门为尊,能混到一套仙法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练到可以出来‘刺杀’夜君的水平,延年益寿已不在话下,再加把劲说不定还可以寿与天齐,稍微正常一点的都明白选哪个划算,因此在玄门里死士是非常难见到的,一个已经不容易,这么大一群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那夜君看出了这些人的功法属于哪家的套路了么?” 江楼月低头一思索,脸色沉了沉:“没有。” 弥夏有些吃惊,江楼月虽说年轻,但论能力已经是翘楚,在玄门已经青黄不接时更是明显,连他都辨别不出的话,那些死士的功法是有多偏?他还想再问,但看见江楼月轻轻摆了摆手,于是识趣闭了嘴,这才想起来另一个问题:“凡凡呢?” 说到这个江楼月的脸色更差了:“进鬼界了。” 弥夏被下巴砸了脚:“鬼界?!那地方蜃楼界的人能随意进去?” 鬼界顾名思义,是亡灵的世界,像是蜃楼界的一片特区,凡人不用说,仙人们想进去也要费尽周折,最终能进去的万里有一,基本不可能。那地方只有原住民能任意穿梭——前提是他们愿意来,像绿衣鬼那种来了回不去的才是奇葩。 “严格而论,凡凡并不属于蜃楼界,他来自云海之下。” “难道鬼界与云海之下有什么联系?蜃楼界不是自很久之前起就与云海之下切断了联系吗?千万年来到了这里的也只有凡凡一人。” 江楼月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拇指摩挲着自己银白色的剑柄,若有所思,在看见弥夏的眼神后笑了起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在看见弥夏明显不信的眼神后,他又说道,“我当初也只是随口一说,云海之下有人只是传说,小时候长辈都把这事当成个故事,哪里知道真来了一个。不瞒你说,此事从我随口一说,凡凡入界,再到如今的局面,我都觉得像是......命运,不受控制。”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阴谋’,但又认为一切所谓的‘阴谋’都是来自当局者的无知和无能,无法忍受如此懦弱不堪的猜测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因此临阵变了音——虽说命运也并不好到哪里去。 弥夏闻言也不做声,可能心里也是觉得江楼月的‘命运说’不是没有道理,要么在乔凡上界以前,江楼月怎么会经常梦见万里云海呢?但是这话打死他他也是不会随便说的,毕竟和江楼月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深知其恶劣的本性,一言不合拳打脚踢。 “啊!”弥夏突然大叫,江楼月正想什么,被他叫回魂,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赶紧去找凡凡啊!有来无回鬼门关,去晚了说不定就——!” “鬼界是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吗?” “那难道就不去了?何况我并非人类且血统不差,以我的血强开鬼门也不是不可以。”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江楼月看了弥夏一眼,镇压了弥夏的起义,“何况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放心吧,晚一点不会有事的,鬼界大费周章,以规格至高的‘娶葬’迎他进去,总不会是为了杀吧。何况他虽说不会任何仙法,但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弱。” 弥夏想了想前半句,觉得真是那么回事,后半句就觉得有点不对了,装模作样的咳了声,朝弥夏挤眉弄眼:“夜君,什么时候——和凡凡这么熟了,连他多大能耐都摸清楚了,怎么,这几天没少相处吧,怎么样啊?” 江楼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弥夏脑补的兴致勃勃:“我还当姐姐们想多了,没想到真是你等不及了,也是,梦里的事,谁说的清楚呢,是吧。”他朝着江楼月抛了个猫似的眼神,“等等,你不会是想等着凡凡惊慌失措时冲进鬼界——英雄救美吧,那你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免得我到时候掉链子,开不了鬼界,错过时机。” “你省着点脑子仔细想想回去后怎么跟我娘解释这件事吧。”江楼月笑了笑,“不是指这个。” “什么?” 江楼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机括,边缘上有一个按钮,按下后盖子会自行弹开,像是云海下的怀表,只是那‘表盘’里画的不是时辰,而是一份地图——蜃楼八百浮岛的地图,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变成了黑色,代表扩散的永夜。 弥夏见了这个也不再开玩笑,严肃的凑了过来,笑容还没适应他迅猛的变脸速度,使他的表情介乎于笑与不笑之间,白瞎了那张脸:“永夜症怎么了?” 永夜症指的就是蜃楼界永夜,这种夜晚像是一种病症,无可救药的蔓延开来,尽管像山县岛这般活得有滋有味的不少,但也有一些永远在黑夜中沉寂,玄门四首对此无比重视,却毫无办法,只好打造了这么一份‘夜图’,不少人都有,以便时时观察永夜的症状。 江楼月眯了眯眼,将夜图放大映于半空中——八百浮岛已经有一小半陷于黑暗了。 另一头的乔凡着实没有辜负江楼月对他的信任,他虽不知道什么叫‘娶葬’大礼,但也看得出来规格,于是得出了和江楼月一样的结论——这些人大费周章绑了他,不是为了杀他的。于是他一回生二回熟的在棺材花轿里作起了妖,非但没被欺负,反而像是来当大爷的。 新鲜的瓜果不知通过什么方式被送进了密闭的棺材花轿里,乔凡随手摸了一个,在手上抛了抛,转头又看向了窗外,窗外黑暗无垠,偶尔能看见鬼火莹莹,以及火下一方天地里的芳草萋萋。胖瘦两兄弟提着灯笼引路,‘瘦吸管’走的四平八稳,头也不回,他的同胞哥哥可能打娘胎里出来是出了点差错,猴子也少有他这么活泼的,一柄白灯笼在他的手上舞出了花,且话唠,天上砸冰雹似的。 小胖子没辜负体型,眼神里透露着对乔凡的瓜果的垂涎欲滴,正好被乔凡看见了,招了招手:“小瓶子你过来。” 小胖子就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你站在外面我怎么给你?快进来。” 于是小胖子又屁颠颠的进来了。 乔凡冲着他慈爱一笑,想起了这小子在飞机上有如几百个婚介所大妈的战斗力,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备好了十足的耐心,微笑开口:“你认识江楼月吗?”小胖子盯着香水梨点头后,他又问,“在你们将我绑过来之前,他正与一群鬼面人缠斗,我问你,他现在有事没有,受伤了吗?” “没有呀。”小胖子眼巴巴的,“江家夜君能力超群,只是不擅长保护别人,凡凡不用担心的。” 乔凡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了下来,顺手给小胖子塞了一颗葡萄,小胖子接过葡萄后整个人都惊呆了,大概从未想过成年人竟是如此的厚颜无耻,拿香水梨做引子,骗人替他们将事情做完后,香水梨就缩小成了个葡萄! 乔凡对此毫无愧疚心,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乖,陪哥哥说说话,这些都是你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盆大的盘子里瓜果成堆,小胖子捏了捏肚子上的肉,权衡了一下利弊,立马屈服了。 半晌后,小胖子从棺材花轿里穿‘墙’而过,抱着‘盆’心满意足的走了,而乔凡则坐在黑暗中若有所思。 依小胖子所言,他们兄弟能和乔凡在同一架飞机上纯属意外,而他弟弟在乔凡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再联系‘夜君夫人在云海下’的传闻,才对乔凡说了那些话。至于为何会绑自己,只说是缘分和大事,但绝对是喜事,别的倒出乎意料的不愿意多透露。尽管乔凡如今一听见喜事二字就浑身别扭,江楼月就会来他脑子里客串,这回却还是心事重重。 据小胖子所言,他们是可以随意去往云海下的人间的,只是必须经过鬼王首肯。乔凡看了看窗外,队列正朝着鬼界缓缓前行。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马上就可以回去了?此念一出,意料之中的欣喜却像是被无边的黑暗笼罩,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味道。 乔凡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没这么简单,回去的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第十六章 【修改】 江楼月与弥夏两人看着眼前的地图陷入沉默,良久后才听见江楼月慢悠悠的发问:“你还记得永夜症是从何时开始的吗?” “鸿蒙初成之后万年。” “八百浮岛有多少受其害。” “十之有三,且逐年扩大。” “何解。” “......目前无解。” 玄门课业分两种,一是术法,二是历史,仙法剑法归为前者,后者除却各家传承外,又以‘永夜症’为重。江楼月先前所问的都是曾在历史课上学过的常识,弥夏不知他为何问这些,但知道他绝不止是重温学堂而已。 果然,江楼月沉吟一下后又开口了:“那你......有见过永夜的症状停滞过吗?” 弥夏对待永夜的态度虽说比山县岛的老百姓认真,但却远远比不过江楼月这些‘以拯救永夜’为己任的,并不会时刻关注地图,他想了想,看了看江楼月的脸色,随即有些不确定的说:“......没有?” 江楼月一看他那态度就想踹他:“你既然知道的比旁人多,好歹也稍微关心一点。”他右手磨了磨左手的手腕,一字一句都显得经过了深思熟虑,“过去的确没有。” 弥夏听出江楼月的言外之意,先是一惊,随即漫上了一点欣喜,像是春季破土的幼苗,急不可耐又不敢置信:“难道现在——” 江楼月给了弥夏一个眼神,把他的惊呼盖了下来,继续说道:“我之所以突然离家,并非如你们猜测的那样。”然而弥夏百忙之中给了他一个你少来的眼神,“永夜症的扩散向来是匀速的,像是墨汁浸染一样,只是速度慢了许多,很难一眼看出来,但若是有心也不是不可以。” 弥夏点点头,心里知道如今蜃楼界诸位仙君已经逐渐习惯了永夜的存在,像江楼月这样还每过一会就会在‘夜图’上做记号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用的心思绝不是一星半点。 “乔凡上界是五月初七,我梦见云海的第四十七日。”江楼月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大了就会踩碎了谁的梦境,“自此之后,‘夜图’再也没有过任何变化了。” “那就是说——” “也就是说。”江楼月深深的看了弥夏一眼,“我这位夫人,或许就是我们破解永夜症的唯一突破口。” 蜃楼界自古以来便有诸多有关鬼界的传言,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有来无还鬼门关’,说的就是鬼界蛮荒不开化,乔凡过去由于受到种种影视的荼毒,也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亲眼见过鬼界——屋舍俨然,阡陌纵横,夜空都被灯火染变了色。严格来说,这里比他目前为止见到的蜃楼界更成规模。 棺材花轿停在了一座大殿门口,乔凡满腹心事还没来得及各自找到一个安放点,就被饮料兄弟一左一右盛情‘挟持’进了大殿——脚都没沾地。 卧了个槽啊!你们稍微慢一点,我是个人不是鲤鱼旗啊啊!! 两兄弟仿佛听到了他崩溃的心声,‘吸管’平板无波的解释道:“大人们已经等急了。” 乔凡并不在乎这些大人是谁,脸上像是在烧,斟酌后又问:“那你们能放开我让我自己走吗?毕竟我这么大一个人——” 小胖子百忙之中回头冲他一笑,脸上的汗珠子跟鲤鱼甩尾时的水滴似的:“凡凡不用太过介怀,我与弟弟已经两百岁了。” 乔凡:“......” 你们这些不受常理约束的巨婴! “咳!”一声干咳打断了他们,两兄弟猛的一停,往后一挡,生生止住了乔凡前冲的趋势,朝咳嗽的那人鞠了个躬,异口同声道:“见过公仪大人,人我们带来了。” 这大殿虽说修在异界,看上去却和古代帝王的金銮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正中间是个宝座,其余朝臣分列两旁,好说话的占一部分,不好说话的占一部分,不好不坏和稀泥的墙头草又占另外一半,这个公仪大人显然就属于不好说话的一类。 他生了一双吊角狐狸眼,嘴上续着山羊须,山羊须上的嘴翘的很高,成了一个倒挂的钩——仿佛随时都准备去啄人似的夜枭,手握一册书卷,头顶几根顽强唏嘘的头发束了一个寒酸的髻,像是猴子头顶稀疏的毛发。 可能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复杂的面相,乔凡一时竟忘了见礼。那公仪大人便掀起自己沉重的眼皮,挪动眼珠将乔凡打量了一眼,随即害了病似的转回来,清了清嗓子:“七童,九童,他就是你们在那个什么......”他停下来想了想,终究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不记事,含混的揭过了这个词,“遇到的那个人?” “是的。”瘦子九童鞠了一躬,“他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九童的一句话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瞬间炸了开来,大殿上的老臣突然都面色红润了起来,精神异常振奋的七嘴八舌,活像邂逅了一个秀丽的老太太。 乔凡无所适从的站在人群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不知如何摆放手脚的尴尬,这时候江楼月的好就凸显出来了,至少无论何时他都是站在乔凡身边,而不是任他一个人自生自灭的。好在公仪又咳了一声,现场瞬间被掐了脖子似的雅雀无声,齐刷刷的看着他。 “乔公子,贸然将你请来是我们失礼,但事出有因,还请你谅解。” 在公仪的眼神里,乔凡识趣的没有接话,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好,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这回将你找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这其中的第一件——”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往上翻着眼,眼皮眯着一条缝,像是随时趴在门缝里打探别人的奸细。 是你请我过来不是我求你让我过来的,老爷子你能不能稍微弄清楚一下状况! 如果可能,乔凡就想这么杠回去,但现实面前他不得不低头,非常识趣的说道:“请先生赐教。” 这一下公仪的脸色更加红润了,仿佛邂逅了两个美貌的老太太——还是乔凡介绍的,于是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又咳了一声——听得乔凡恨不得帮他把嗓子里卡着的桃胡给抠出来,这才慢悠悠说道:“别,乔公子你是贵客,赶快起来,我是最不喜欢这一套的。这是第一件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 老爷子你的官僚主义作风能不能不要这么严重,真的要不得啊!活用自然段不要随便分段,答应我好吗。 热爱分段且搞官僚主义的公仪又咳了一声,终于正式开始讲话了:“乔公子也到了蜃楼界好些日子了,应当是与我们七童九童一道回来的,想必也是知道永夜的是不是。” 乔凡对永夜的了解实际上相当肤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症状,于是老实回答道:“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公仪挥手表示无妨,接着循循善诱:“你对永夜之地有何看法?” 乔凡想到山县岛的盛况,又想起鬼城里的繁荣,想说‘好’,但又直觉这并非公仪想要的答案,于是临阵脱逃想摇头,眨眼间又想起了江楼月告诉他无需隐瞒,于是话音又一拐,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说:“尚可。” 公仪把嘴撇下去一角,另一边的胡子翘了起来,捻了捻后又问:“那依你之见,这种症状若是继续扩散下去,如何?” 乔凡一愣,抬头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自己身上,仿佛他一句话就能左右永夜症的状况似的,不由出了层冷汗,更仔细的斟酌后说道:“昼夜各有秩序,随意颠倒,怕是不妥。” 公仪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了,拿书卷一拍手,眉毛和胡子一同飞了起来:“对,就是不妥。阴阳各自有理,昼夜各自有序,要想打乱重建谈何容易,实不相瞒,除却山县岛这些适应较好的岛屿还能苟延残喘外,已经有不少的岛屿消失在永夜之中了——我们?不,我们不算,我们是鬼,都死了的。” 公仪这个鬼当的非常理直气壮,一点也不担心吓着活人,似乎还很自豪:“我们鬼界都是死人,蜃楼界的死人。现在那些小辈真是越发不懂事了,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整天沉浸在自己跟前一亩三分地的小打小闹里,连这么大的事也没放在心里——还不夜城,哼,没命了还不夜城,还要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替他们操心。” 公仪虽说行事作风有点官僚主义,骨子里还是带了点属于老人的唠叨,乔凡越听越尴尬,打断了他:“那个......其实晚辈所关心的也在别处。” 公仪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皮沉重的吊角眼瞪出了两道不可置信的凶光:“年轻人为何都如此醉生梦死,有一日算一日吗?你关心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 但是我也不是你们蜃楼界的人啊?! 尽管非常害怕,但乔凡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听七童说,鬼王有法子让人从鬼界去往云海之下,我想回去。” “我当你关心什么。”公仪嗤笑一声,对乔凡的心愿毫不在意,“即便是鬼王也只能让孩童前往云海之下,乔公子难道认为自己还小,好了,这点不存在了,你以后可以关心些别的了。” 乔凡简直要气笑了,尽量平静的问道:“我连自己的去留都关心不了,公仪先生又想让我继续关心什么?” 说起这个,公仪笑的老奸巨猾,像是准备收网的猎人:“乔公子无父无母,少时孤苦,成年后偶入蜃楼界,竟然就能让千年沉疴永夜症暂停扩散。” 这时公仪捻了捻须,书卷在手上一拍,胜券在握道:“难道你不好奇你是谁?” 弥夏以眉心血,心头血,指尖血各三滴,按江楼月画好的阵法逐一滴好,血雾瞬间弥漫于阵法之上,似有冲天之势,江楼月拔剑出鞘,雪白的剑身插入阵法中央,血雾瞬间回笼,被限制在了一个范围之内。 “牧鸟生性凶残,却愿意为了他冒着变身被杀的危险来送珠子,在牧林时牧鸟并不友好,也就是说这一切转变是在看见这颗红珠子,并且判断出红珠子属于凡凡后才产生的。那么这颗红珠子到底是什么,乔凡为何能得到这颗珠子,我为何会梦到他,他到底是谁?” 弥夏布着阵,听着一阵寒颤:“夜君,我怎么觉得你这回去找凡凡不像是去救他的,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拆吃入腹的。” “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则是去接人。”江楼月在指尖注入灵力,画符于阵法上空,冷笑了一声,“‘娶葬’礼是什么意思你我都清楚。我倒要看看,天地鬼神,有谁敢动我江楼月的夫人。” 第十七章 家庭、学校、社会,人们依照年龄的安排按部就班,最终成长为一个世俗意义上健全的成年人,很少有谁能越过某个阶段——如果乔凡没有家庭也能够称作家庭经历的话。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孙悟空好歹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而乔凡连那块石头都没有。这样的人从小就缺失了教育中有关家庭的那一块,很容易走上某种极端,轻一点的偷鸡摸狗,重一点的杀人放火,有关少年犯和变/态杀/人狂的调查里总是少不了一句——幼时的经历导致他如何。 由此而论,乔凡能平安的长大成人,并且活的积极向上着实不易,跟他熟的人也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不容易。 不容易在哪里呢?乔凡也不知道,他没爹没妈,也就不太明白爹妈的个中滋味,反正别人在过日子,他靠各方慈善救济也是过日子,都是过。只是偶尔面对老师与同学的关心时,乔凡会笑的挺不好意思的:“我就是在想,要是孩子不见了,父母会不会找他们啊。” 因此,无论乔凡看上去活的多人模狗样,心里也一直知道自己是缺了件的,人模和狗样都不地道,那是他的弱处也是他的伤处,自己可以想想,别人是不能碰的。那很容易牵动他的自卑,乃至于恼羞成怒。 可惜那老山羊胡公仪估计是辈分高的死老头当多了,非但不觉得有问题,还自以为很高妙,正得意的捻须,成竹在胸的看着乔凡。 “我听公仪老先生的意思。”乔凡笑了笑,抽的心口连着肺疼,“是知道我姓是名谁,来自何方?” “这个还不行。”公仪抿了抿唇,胡子翘了翘,“但若是弄明白你与永夜的关系,如何制止,要弄清你的身世也就容易了。” 也就是说他先前说的那番话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依据,就连上一句话也是空头支票。 “你们只怕是找错了人。”乔凡极其短促的笑了一声,灵魂像是被这一声笑打出体外,在半空中冷眼旁观着竭力维护自己安稳的体面的自己,只是他装好脾气惯了,发怒也发的不温不火,“我从小到大从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同寻常,也没觉得有什么光环加身,不知是怎么引起了老先生的误会,闹了如今这么一出,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公仪当初起草腹稿时大概就没想过会被拒绝,震惊的胡子都忘了吹,像条落了水的狗,他身后不知哪个老头子没忍住一笑,听声音颇有点幸灾乐祸:“公仪大人,人家说你怕是认错人啦!” 公仪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重重一咳:“乔公子,此事若成,你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如再——” “不用再考虑了,此事也不用再提。老先生不妨说了第二件事,也好快些将我送回蜃楼界,楼月还等着送我回去呢。” 乔凡说到这里想起了江楼月,嘴里泛起了点桂花酒的滋味,心里一跳,被自卑和苦意泡湿了的魂魄这才被稍稍拎干,像是找到了一个依靠,几乎要疯狂想念起江楼月了。 公仪到这里就有些尴尬了,按他当初所设想的乔凡应当兴高采烈的同意他说的第一件事,如此他才好顺水推舟的说出第二件事,哪里知道乔凡一上来就不太配合,他又不能强买强卖,倒显得他非常不讲道理。公仪往后瞟了一眼,看见一群老头子都在闷笑,不由更开不了口,只好拎着自己那本现装书册一声又一声的干咳。 乔凡这时起伏的心境已经平和了许多,不再如一开始那样恨不得和世界来一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见公仪一声又一声的干咳,好脾气问道:“老先生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歇歇,另外找人将我送回去?” “他哪里都好,就心里不舒服!” 人群中有一个老头的声音显然活泼过头,像是雨后的□□,公仪听着心里不舒服,又像是在尴尬里找到了台阶,顺势就踩着下了:“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与乔公子不过意见不同,这太正常了,我怎么就心里不舒服了。” “呸,我老早就说过你这套行不通,阿猫阿狗都不喜欢你这样的,更何况乔公子这么一个大好的年轻人。” 这就是宣战了,公仪的台阶下到了底,干脆转过身正式去吵架了。顷刻间,乔凡便目瞪口呆的发现,这群先前还一言不发的老头子原来还有如此生机。现场闹的不可开交,这个说那个迂腐不知变通,那个说这个蛮横不讲道理,要不是彼此还珍惜着头上那两根遮羞的头毛和最后的体面,怕是连互撕头发和吐口水都能做出来,反倒是乔凡没人搭理了。 卧槽你们等等,走向是不是不太对,这不是在逼问我吗,为什么你们自己先打起来了? 在一旁安静当了半天壁花的七童拍了拍乔凡的背,过来人似的说:“凡凡不怕,大人们打累了就好了。” 乔凡眉毛抽搐:“他们......总是这样?” “每天好几回呢。这次是因为涉及‘永夜症’,大人们心里抱了点希望,不然搁平常,早该打起来了。” “......没人管?你们的......鬼王呢?” “王说老头子无聊惯了,打打也热闹,每回见他们又吵起来,就去忙自己的了。若是扯到了自己身上,例如婚事,王跑的比谁都快呢。”七童把自家大人和王的破事抖了个干净,毫无心理负担的转头对乔凡说,“不如我们也先出去吧,鬼市没关门,好吃好玩的可多啦。” 说着,他一手扯九童,一手拉乔凡,就要往外去,显然在他的心里什么永夜什么未来,都比不上吃和玩重要,九童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根木头人,显然是习惯了。 整个鬼界,有个任臣子打闹的王,两个爱吃爱玩的鬼使童子,一群一言不合就吐口水的臣子,都这样了还拯救什么世界啊,不如洗洗睡好吗! 乔凡心里疯狂吐槽,神智清醒后也认为不打招呼就不辞而别有点不妥,于是被拖得踉踉跄跄时回头支会了一声:“那个......老先生,我出去转转,你们何时打完了就支会一声,早说完第二件事,早些送我回去。” 其中一个老头子鞋都打掉了一只,正上火,见乔凡要走,立马咆哮着制止了他:“乔公子先慢些走!这老东西的第二件事我这就说给你听,你看他这方法靠不靠谱!” “什么?” “他是想,若是乔公子答应了第一件事,那便能证明你是个知事明理的好孩子,想把你和我们鬼王凑做一对,好喜结良缘!” 老头子说完,气喘吁吁的和公仪互瞪。乔凡震惊得下巴砸脚—— 这世界疯了?要是没有,那是我疯了?! 不要随便拉郎配啊! 公仪第一件事已经失败了,第二件事被这么提出来有些挂不住面子,面红耳赤的据理力争:“马然你讲不讲道理,我那个法子难道不好吗?不好你当初干嘛不说,我们王——”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线装书,朝同僚们敞开手,像是想从中获得什么证明,“我们鬼王哪样不好?老大不小了却连门亲事都没有,你们急不急,我问你们急不急?” “公仪你讲不讲道理,不说王的婚事有自己做主,乔公子也早与江家的夜君定了亲,这谁都知道,有你这么棒打鸳鸯还自鸣得意的吗?!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你就是想在你那本‘功德谱’上——”说到这里公仪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线装书,“效仿前人列传,给自己添几个故事吗!” 听到这里,乔凡有点插不上话的尴尬:“那个......其实也不是这么说......” 我和江楼月的关系真的没有到你们想象中那种地步啊! 但吵上头的老人们显然并不在乎他要说什么,鸡一嘴鸭一嘴的要翻天,话题从‘永夜’到鬼王的婚事,越来越没边,最后干脆一撂挑子,一同转向了乔凡,异口同声的咆哮道:“王和江楼月,你说你选哪个?!” 都是老头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与时俱进,两难之下的乔凡依旧迅速的做出了选择:“我选江楼月啊!!我都和他订亲了眼看就要回家了,你们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江楼月的脾气当真不是很好,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公仪闻言非常难以置信,重点抛去了天边,满头稀疏的毛发都要被惊的立起来:“那我们王难道——难道就不好?!” 你们的王很好,没人说你们家王不好,所以你也不要这么恨娶好吗,你们王知道你天天替他操心婚事还想随便找个人塞给他吗?鬼王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是我我就不能忍。 乔凡正在心里指天指地的吐槽,突然听到大殿门口有谁笑了一声,带来了一阵风:“怎么又吵起来了?“ 只见每一个先前还自视甚高,谁也不服谁的老头突然低头行礼,怒火都像是突然被掐断了,一点苗头都不留,唯有公仪和先前与他强行对峙的老人还站着——像是被雷劈傻的斗鸡。 鬼王尽生敞着领口,一身黑袍滚着红边,从门口一路走向宝座,衣袍一掀坐了下来,笑道:“我的婚事何时棘手至此,需要使出这样的手段了?” 第十八章 鬼王尽生时常觉得自己愧对名号,因为他最常遇上的事件就是臣子又吵翻了天,甚至大打出手。这天好不容易得空躲个清闲,转眼间就被鬼使童子给招了回来,得到传信的瞬间,尽生感到非常疑惑——他们每天都这么吵,难道就从没觉得累过? 特别是这些人吵就吵了,看见自己来了还非得一边说‘不是什么大事,让王见笑了’,一边以气不平的表情向他控诉‘我十分委屈’。 王座下公仪的山羊胡格外抢眼,通过翘高的方式谋取到了更多的关注。尽生非常不着调的想道:“他究竟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被揍呢?胡子吗?” “怎么不说话了?”尽生手肘撑扶手,屈起的手指撑着头,“我来之前诸位不是还吵着吗?再多吵吵,有什么误会与矛盾是吵不能解决的呢?” 公仪的山羊胡子跌了下去,软趴趴的,再没有先前要与马然互吐口水的气焰了。但他转瞬又想到尽生的婚事,立马抖擞起了精神,认为自己好歹是陨落过一次的人,万不可知难而退,好做一回鬼使童子带来的书里讲的‘谏臣’,尽管他谏的是婚事,也要过一回以头抢柱的瘾,于是他上前半步,举起书册,正摆好架势准备说话,尽生就又开口了。 “公仪还带着这册子呢,你的自传添到第几篇了?上回给我看的就不错,不如也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公仪一听,又怂了。人老之后,难免想将自己的丰功伟绩记录下来,给后人瞻仰。只是他们这些下了鬼界的人,生前的事太糟心不愿意提,死后又多是琐事,这般情况下,要想凸显自己的伟大就只能靠一些无伤大雅的中伤了。恰好这时马然昂着头,眼神却飘了过来,被公仪逮了个正着,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扭回了头,以此表示自己对公仪的自传完全没有兴趣。 公仪砸了咂嘴,若无其事的退了回去。 尽生心满意足的表示遗憾:“以公仪的经历,写出的自传想必十分精彩,看不见是我们的遗憾啊。” 老人们不约而同的从鼻孔喷气,以此表示不屑,公仪老神在在的谦虚:“没有,没有。” 乔凡站在一边目睹了全过程,被这比江楼月还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吓呆了,对尽生油然而生出了一股敬佩,只觉得他能让公仪闭嘴非常不容易,尽生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抓着他的视线一路回望,在半空中撞了一个正着。乔凡一愣,尽生对他一笑,转而又问公仪等老头:“诸位还有何话要说?” 老头子们不说话,纷纷以喉咙并鼻腔共鸣发出了拒绝的哼声,一时间乔凡产生了自己是在猪圈的错觉。 “对这位公子也无事要说了吗?” 众人依旧哼了几声表示自己和这位乔公子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也不是很在乎他要去哪里,好像指示鬼使童子将乔凡绑来的不是他们一样。 “行,那乔公子便交由我带走了。” 什么?! 乔凡,鬼使童子,诸位老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尽生身上,又以乔凡和公仪的最为热烈,像是恨不得光凭一双眼睛将尽生盯出个洞。 公仪努力忍住胡子不上翘,激动地想道:“难道鬼王终于开窍了?!” 乔凡则是十分不可置信:“千万不要说你要干什么啊,我跟你说江楼月的脾气真的不怎么好啊!” 尽生从王座上下来,衣袍卷起一阵黑风,眨眼间来到乔凡身边,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回头对公仪等人说道:“劳烦诸位对我的婚事如此挂心,倒不好拂了各位的心意,只是总得让我与乔公子相处一阵子,诸位说是不是。” 那必须是啊! 公仪开心的使面相返老还童,面泛红光,脸颊上两块肉都充满了嫩豆腐的光泽,心想只要王愿意,什么都好说。另一些人则以马然为首,一时间都不敢相信他们心心念念许久的事竟然被公仪这死老头子办到了,不太好拆他的台,于是面色十分微妙。 尽生哪里会管这些人在想什么,勒令鬼使童子不许跟来后,就带着乔凡出去了。 两人走后,大殿上逐渐恢复了热闹,公仪事成后整个人都得意了起来,像一只斗赢了的老公鸡,一朝扬眉吐气,走路都恨不得撞着人走。他非常不得了的扫视了诸位同僚一眼,咳了一声:“如何,马然,各位,老朽这主意还是不错的吧。” 没人搭理他,这些老头仗着自己年岁大了,也不要里子,当场就翻了一个白眼,公仪心情好,也不和他们计较,正要溜达回去给自己的功劳簿上添几笔时,马然叫住了他:“老公羊,你当真觉得......乔公子是我们要找的人?” “嗯?”公仪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他,“难道你要说不是?老马,我跟你说,你这样就不对了,当初还是你我二人一同判断乔公子与此事有关,不能因为这事被我办成了你就不认账。”公仪有些气不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生前事,马上就要吐沫横飞的翻旧账,“你先前在容家的时候,你比不过我,你——” “说正经事,别扯过去那些有的没的。”马然没好气的打断他,“我可从未说过不认账,只是亲眼见到乔公子后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 “什么?” 马然斟酌了一下词句:“你生前卜了最后一卦——那卦解起来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便是说解救之方还是在蜃楼界里,人也好物也好,你可曾感觉到乔公子身上有一丝一毫与蜃楼界沾边的气息?” 公仪一愣,细细思索了一阵,先前还嫩豆腐似的脸又垮了下来:“没有。”又抱了一丝希望的补充,“或许是我们看不出来,七童与九童也说或许就是他们。” “大殿上的——不算王——算上你我共五十八人,生前于仙法一事也是稍有所成,若是我们都看不出来,又有谁可以?”马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看了正去往闹市玩的两团鬼火,“也是我思虑不周,乔公子自云海下来,听说也是有本事的,七童九童是什么脾气,看见什么新奇的都要玩一玩,玩的多了,年龄又小,谁能保证闻不出错呢?” 公仪看上去还是不肯放弃,强弩之末的据理力争:“或许只是我们——我们都没有看出来。” 他这副模样搁平常早就有人取笑了,但这回却一反常态——大家都太理解了。 他们这些人,这些早该化为尘土或星辰的臭老头,几乎比蜃楼界任意一个活人都要年长,各有各的坏脾气,每一个拎出去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怪胎,却在死后齐聚于此地,为了同一个奢望——停止永夜的扩散——不愿离去。即便历史本身都快忘了这一段历史,他们这些亡人却依旧在鬼界上下求索,为了未亡人痛苦挣扎,相信失望后还有希望,绝望过后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亡灵不忘情,心又经受得起几回失望呢? “公仪,切莫偏执,你忘了上面。”马然指了指头顶,“是怎么忘了自己生而为人的吗?” 头顶是屋顶,屋顶上是汪洋一般的鬼界天空,之上便是蜃楼界了。 公仪不说话了,他看上去比先前矍铄的模样苍老了许多,像是泥巴埋过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 马然叹了口气:“若说是我们没有看出来,那便只能指望上界的年轻仙君们有谁可以明白的比我们更深,看的比我们更远,想的比我们更多了。” 江楼月带乔凡跑路从来都是抗,往肩上一甩,硌哪不管,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好一点,不过乔凡也没来得及尝试。尽生带人跑路时换了个方式——乘风瞬移,只是鬼王也好仙君也罢,似乎都有一脉相承的臭脾气——我带你跑了就行了,你舒不舒服便不关我的事了。 尽生停下来时两人已经穿过了鬼市中最繁华的地带,乔凡脸色苍白的深呼吸,感觉刚刚像是经历了一场过山车式的无安全带灵车漂移。 “匆忙将你带出来实在是逼不得已,还是乔公子更想继续和公仪七童等人相处?” 要是乔凡还在大殿里,公仪是绝对不会放弃继续游说乔凡的。乔凡权衡了一下利弊,选择了尽生。 尽生一手揣在衣服里,像是日本江户时期的浪客,哈哈大笑:“我无意拆散乔公子与江夜君,若是早知道一定会阻止的。公仪倔了些,兴致上头有些欠考虑,七童与九童更是孩子心性,云海一遇又喜欢你,这才强制将你‘请’了过来,还望乔公子不要介怀。” 尽生三言两语,客客气气的将里外亲疏分的十分明白,话里行间都透露着乔凡只能原谅他们的意思,那乔凡还能说什么呢? 乔凡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从一栋瓦房顶上摔下来一个人,正好撞倒了乔凡。 “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没站稳——咦,怎么是公子你?” 乔凡眼前刚一对焦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你——” 尽生停止了准备做些什么的动作,问道:“乔公子认识?” 乔凡点点头,这人一身绿衣服,头上都是绿的,想记不住真的很难啊! “我们曾在山县岛牧林有一面之缘。”乔凡回答完,又一脸震惊的看着眉清目秀的绿衣鬼,“你不是回不来了吗?!” 第十九章 “我离开鬼界纯属巧合,回不去也是真的。”绿衣鬼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尽生,接上了下半句,“那日夜君说蜃楼界无处不可成为鬼界的入口,对也不对。” “嗯。”尽生简单的对绿衣鬼这句话做出了一个点评,坐在路边小摊的长凳上,一只手拿着一根烟枪磕了磕,“虽说两界相通,但从鬼界上蜃楼界难,从蜃楼界想进鬼界更是难上加难。” 这时店老板夫妇送上了一盘点心,因为尽生的缘故坚决不要一分钱,几人止住话音,和气的将老夫妇送走后,乔凡才问道:“那你是怎么去了蜃楼界的?” “大概是因为七童与九童。”尽生插话,“他们两人孩子心性,对云海之下的风物尤为钟情,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下云海。开界门时的能量过于强大——所以只能送孩子过去,这也是我帮不了你的原因——可能机缘巧合下牵动了鬼界通往蜃楼界的大门,他又正好在附近,所以被卷过去了。” 由于原本就没对通过鬼界回去的事抱有多大希望,听到这里乔凡也没有很失望,于是只是问道:“那为何又回不去了?” 绿衣鬼摇头:“我至今也不知道,乔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会欺瞒。”说着他又看向尽生,眼神里带着崇拜,“若是王,定能——” 乔凡坐在凳子上被他‘迷弟’似的眼神糊了一脸,半张脸仿佛都被灼伤了一样,只好尴尬的喝茶。 少年!敢不敢把你的眼神收一收,爱豆当前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 尽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只在烟草的香雾里笑了笑:“不用这样看我,我也是刚好知道。你离开鬼界前,七童送了你一个黄色的挂坠,那不是蜃楼界的东西,你却带着去了蜃楼界,便被扣住了,你将它送给了乔公子后,自然也就能回来了。” “等等,这说不通啊。”乔凡疑惑的看着尽生,将绿衣鬼送给他的‘懒蛋蛋’放在了桌子上,“我也带着这东西,为何就能过来?” “你原本便不是蜃楼界的,对于‘它’而言就是一个意外,多了不压身,自然不会扣着你。” 乔凡听着有些淡淡的凌乱,朋友,你这样说的蜃楼界就像是一个活物啊!这样想一想有一点恐怖! 尽生将烟枪倒扣,磕出一点烟灰,依旧操着他似笑的沙哑声音说道:“人的意志原本便可以决定那个地方的意志。” 乔凡下意识觉得尽生这句话里还有什么话,想要追问,但尽生完全不看他,只是对绿衣鬼说道:“好了,问题解决了,你也早些回去。” 鬼王有令,莫敢不从,事实上乔凡一直觉得整个鬼界似乎都是尽生的后援团。尽生话音刚落,绿衣鬼便‘唰’的起身,有礼有节的要告退,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部表情十分纠结,乔凡一看就很有亲切感。 噢噢噢!这不是每次演出结束出场的时候,找我合影的戏迷的标准表情吗! 只是这个‘戏迷’的问题显然有些劲爆,可见鬼王当的太亲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王——王,我知道这有些冒昧,但是——” 尽生将将起身,一身黑袍穿的松松垮垮,举着烟枪一抬眼,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嗯?” “您——您和乔公子,难道您的婚事——!” 乔凡:...... 等等,少年,不要激动,这是那些老头子强买强卖的,请一定要冷静,把你手上的尖头竹签放下! 只是绿衣鬼显然太过激动,声音不小心拔的太高,一时间惊动了左邻右舍,胆大的探出头,胆小的贴着耳朵,总之都对鬼王的婚事十分痴迷,简直就是迷弟迷妹要听爱豆公布婚讯的现场! 鬼王能不能稍微高贵冷艳一点,还是江楼月好啊啊啊!! “终于要成了吗!”绿衣鬼激动的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乔公子为人和气心善,定是一个好人选,若是婚期定下,王务必要告诉我们!” 乔凡:“......” 少年,你的脑子被吃掉了吗?话又说回来,乔凡看了看四周鬼界百姓的激动神情,又觉得有些汗颜,只觉得尽生这鬼王也实在是太悲催了,‘恨娶’已经恨到随便谁都可以的地步了吗? 尽生看上去也有些好笑:“乔公子救了你一次,你便痴心至此了?说起来,我倒疑惑,那传闻中乖张独行的年轻夜君,竟然真能听得进去你的话,放过了我手下这只鬼?” 卧槽江楼月你听听,我让你讲点道理你还不信,你在别人心里都是个什么形象啊! 乔凡呵呵干笑,觉得人们对江楼月的误会颇深,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解释:“其实楼月他......并非你们想想中......”话说一半,他看见了尽生的眼神,瞬间福至心灵的领会了什么,话转了个弯,“事实上楼月很体贴,对我也很照顾。” 尽生笑了笑:“乔公子与夜君的感情定是很好了。” 乔凡想起江楼月三不五时的威胁,又想起来鬼界前的种种,脸都要笑僵了:“很......很好。鬼王打算何时将我送回去,否则楼月得急了。” 是啊,那肯定很急啊,惹火了揭瓦炸房这种事我觉得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绿衣鬼似乎对自家鬼王没能从成功撬来墙角一事颇为失望,围观群众在得知乔凡已经有所配时也很失望,对尽生的婚事表现出了空前高涨的忧虑。 “你们也见着乔公子与江夜君感情至深了,若我去插一脚,成什么人了,都散了吧,我再带乔公子逛逛。” 众人一想也是,于是纷纷表示希望两人好好逛逛,这才叹了口气,纷纷离开了。 尽生打发完太过热心的群众,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笑:“他们总是这样,习惯就好。” 目睹了全过程的乔凡对尽生其实颇为同情,只觉得尽生就像是云海下的超级大腕,那些百姓就是疯狂的粉丝,对自家爱豆的婚事和恋情总是抱着非一般的关怀,让那些大腕连和人关系稍微近一点都得小心翼翼,于是摆手表示没事,又问:“只是鬼王打算带我去哪里?” “叫我尽生便好。出于私心,我想带乔公子去一个地方,有些话要与你说,之后便送你回夜君身边。” 什么话需要动这么大的阵仗,还需要跑出来专门去一个地方?乔凡有些疑惑,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尽生走。可能是身份不同的缘故,尽生这个东道主当的要比江楼月尽心很多,一路上见着什么都会主动跟乔凡解释,也向乔凡介绍了许多有关鬼界的风貌。 鬼界的民居以低矮的木房为主,酒楼茶肆则是木楼,最高的要数鬼王的大殿,共九层,飞檐吊角,每一个角上都挂着莲花状的青铜铃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荧光,其余普通民居则挂着红灯笼,灯笼里燃着长明灯。鬼界百姓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鬼市中玩耍买卖,非常惬意,一点也看不出另一边的大殿内,一群糟老头子正为了‘永夜症’这样的大事吵得不可开交。 鬼界宽广,尽生渐渐地只是沉默的在前引路,间或在有需要的时候提醒一声,其余时间则一言不发,像是在沉思,只是他拿着一根烟枪,那上面正冒着丝丝的烟,恰好弯弯绕绕的挡住了他的面孔,因此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 乔凡这时候是不会贸然说话的,一来讨嫌,二来他不明所以,很怕触及某种忌讳,于是只在一边偷偷打量尽生。论相貌,尽生和江楼月其实是不相上下的,都是不带脂粉气的英俊,气质秉性也和江楼月颇为相似,一样的狂妄。只是尽生比江楼月邪的更加肆意,而江楼月似乎受江家夜君的身份限制,其实是将自己限制在一个壳子里的。例如两人刚刚认识时,乔凡对江楼月被自己的‘善良’给感动了的说辞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不如说是他觉得自己身为夜君,有这个责任,所以才忍着不耐烦和乔凡磨过了最初那点时间。 什么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矛盾的人啊。乔凡正琢磨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卧槽我怎么又想到他了。于是慌忙摇头,将某个总是十分可恶的仙君赶出了脑内,重新注意到眼前的情况。 看样子已经到了离城区很远的地方,荆棘花木丛生,其花的种类丝毫不亚于山县岛的采花楼,这些花和荆棘在尽生到来后自发的向两边分离,显现出一条弯曲的黄泥巴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扇木门,木门上有无数阴刻的莲花蜿蜒盘绕,栩栩如生。尽生收起自己的烟枪,伸出一指,指尖冒出丝丝银白的灵气,钻进了那些莲花的纹路里,只听‘咔哒’一声,木门缓缓朝两边打开。 尽生并未马上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乔凡自然也不会先进去,他看了看尽生,惊讶的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虔诚的。 “鬼界以莲花为尊,海水为天,并不是因为什么上古的传说。”尽生踏进门,侧身让乔凡进去。乔凡一进门,刚看清眼前的景象就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天幕为海,木门内有巨湖,湖水清澈,周边的树枝花蔓都被刻上符咒,散发着亮光,将这片封闭的区域照的‘灯火辉煌’,因此湖面上巨大的莲花倒影显得更加清楚了。 原来他先前觉得鬼界的天空像海并不是错觉! “这是鬼界的起源,也是我的信仰。” 第二十章 继岛可浮天,鸟能变天之后,乔凡又见到了开在天上的巨莲,花白黄芯,时不时有花瓣掉落于地上的湖中,顷刻间便会融化在湖水里,湖水又汩汩流向了鬼界,成了鬼界居民赖以生存的水源。 看着乔凡震惊的神色,尽生露出了一点笑容,像是自豪又像是感慨,问道:“漂亮吗?” 乔凡被这朵莲花的圣洁与庄严震撼,只能点点头,半晌后又说道:“很漂亮。” “我和这朵莲花算是同生,自我出生时,它便已经是这样了。” 有人正在跟自己说话,乔凡只好收拢神智,克制着惊讶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想象尽生这样的爷们儿伴花而生的样子。 又不是花仙子。 尽生不知道乔凡在想什么,邀请他在湖岸坐下后,望着天空:“乔公子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只可惜我先前说过,我无法帮你,让你失望了。”他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番,又补充道,“但我知道一些事情,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不过有一点小小的条件。” 乔凡听前半句时亮起的双眼顷刻间就熄了,在盘算过资产和能力后,想起了公仪那老山羊提到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于是头疼道:”尽生,我直说了吧。如果你们要找的是一个孤儿,在我们那里有个叫福利院的东西,就是专门收容孤儿的,比我聪明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如果是因为我脖子上这红石头。”乔凡看了看自己的石头,江楼月帮他系上去的,还牢牢地挂在他脖子上,“在我们那里有一些叫古镇的地方,到处都在卖这个,非常便宜,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蜃楼界永夜一事我很遗憾,但我的能力的确有限,没什么能帮上你们的,至于说什么永夜停止扩散......” 尽生只笑着听,像是想看看乔凡打算怎么解释。 “与其说是因为我,还不如说是因为楼月呢。” 尽生勾了勾唇,声音有些戏谑:“你倒是相信他。” “楼月虽说有时......”乔凡思来想去没琢磨出一个合适的褒义词,于是打算尽在不言中,“但还是很可靠的,我也听说他在同辈中也算是出色了。” “哦?若是可靠,这回怎么能让你独自下了鬼界?” 乔凡:...... 你们蜃楼界非君即王的是不是都不太讲道理,你忘了是谁把我绑过来的了吗?! 乔凡心里其实对尽生这么说江楼月感到有点不舒服,于是幽幽看了一眼尽生,像是一团鬼火:“你猜。” 尽生哈哈大笑,摆手表示不说了,转了个话音:“我没有公仪他们那样的眼光,也没有鬼火童子那样的鼻子,闻不出来也看不出来乔公子身上有什么和蜃楼界相关的,所以不会拜托你什么难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乔凡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让鬼王惦记:“那是什么?” “我保证,举手之劳,也是你回云海之下必然会遇到的事。” 话已至此,乔凡只好让他说来听听。 “蜃楼界与云海之下曾是一体,只因多年前的一场大战才一分为二,自此互不相通......” “等等等等。” 尽生偏头看乔凡一眼:“怎么?” 乔凡觉得有些头疼:“不是说拜托我一件事,怎么都说到多年前大战了。” 永夜和大战,两件事无论哪一件放在过去都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无端遇到不说,这些事似乎还总在他面前打转,惹不起就罢了,躲也躲不掉,乔凡简直烦到怕了。 “就是讲故事也得有个‘从前’作为背景。” 乔凡:...... 你说的好有道理。 于是乔凡只好痛苦的参与了进去:“闲着没事打什么仗,而且什么仗才能让世界一分为二啊。” “无论是什么仗,都会被掩饰在一个正当而正义的理由之下,真正的起因无非两种,一为贪婪的渴求,二为战争的本能。”尽生说这些话时望着巨莲,无悲无喜,“两界相通,各有各的发展,蜃楼界修仙,云海之下发展......技巧。区别只在修仙门槛太高,而云海之下的人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共享技巧所带来的成果,并且这些成果能够量产。” 人性本懒,能够享受安乐,多数人不会继续苦苦追寻。没有看见别人的生活方式时是一回事,看见后就是另一回事了。玄门弟子疲于修炼与仙器的生产,普通人羡慕起云海之下的百姓不用苦求仙君的施舍,两种人分别来自不同的阶级,却不约而同的对云海之下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巨大的羡慕之情。 羡慕之后是嫉恨,嫉恨背后有贪婪推波助澜,而当贪婪的毒苗在人心深处扎根的那一刻起,那颗心就废了。 “起因是一个玄门家族下界,不事修炼,其余家族纷纷效仿。普通百姓无法离开,又因玄门出走,原本就少的仙器更加的少,于是不愿意回到原始生产模式的普通百姓心生不满,起义闹事,仅剩的仙门按下葫芦浮起瓢,疲于奔命,终于也开始不耐烦,与此同时,下了界的仙君们又过的相当滋润,于是他们的心里就更不平衡了,生出了一点......受害者一样的不平感。” 但战争并未立马爆发,还在蜃楼的仙君们不满时局,心想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于是纷纷捉拿下了界的玄门家族,发生了多起小规模战斗,不成大事,坏就坏在‘众仙归位’之后。 蜃楼界的日子还得照样过,谁也不能把面子撕破,于是下界的和没下界的达成和解,决定粉饰太平,共同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尽生说到这里,似乎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后来他们觉得问题出在地界不好。蜃楼八百浮岛,比不得云海之下地广物多。同时他们发现,云海之下的人虽说过的比他们轻松,但个人能力却非常弱。” 乔凡听到此处皱了皱眉,但没有打断尽生。 尽生笑了笑,转头看着乔凡,声音轻柔又欢快,理所当然的让人心惊胆战,乔凡能够想象当时那些人的语气:“既然我们拥有比他们更强大的能力,为何我们不能占有比他们更丰富的资源呢?” 乔凡听到一半就严肃了起来,那段历史的某种倾向他不多说,只是本能的问道:“然后便打起来了?这说不通,我们的历史中从未有过任何记载。” “因为并没有打起来。”尽生解释道,“那观点一出,一呼百应,几乎在玄门与普通人中掀起了一股狂潮,人们如今几乎不敢想象的狂潮,在那股巨浪的冲击下,所有人,无论是想或不想,都会被逼无奈的顺应潮流做出或多或少的选择。” 人有千千万,选择就有千千万,群情激昂中的对错谁也无法评说,只有交给光阴,交给历史。 “玄门最大的两个家族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一个在被砸了门又死了门徒之后,选择了妥协,而另一个则选择抵抗,誓死不同意侵略下界。两者各有追随者,皆声势浩大,一时间势均力敌,还没去攻打云海之下,他们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对此情况乔凡并不意外,或者说他认为这才是最好的情况,一方意见独大只会造成另一方的意见表达越来越弱,最终销声匿迹,任由另一方朝着极端膨胀。 “最终反对的家族几乎全军覆没,家族少君带着圣物出逃,自尽于下界天梯,灵魂携圣物消散于天地山川之间。圣物之一消失,蜃楼界的平衡崩溃,下界天梯自行消散,两界自此分离。两界分离,入侵云海之事也就不用想了,于是那场战役便不了了之。也就是这时候,永夜症来了。” “起初只是少数几个岛屿出现了夜晚多于白日的症状,人们也不怎么当回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永夜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永夜。” “什么意思。”乔凡皱眉,“我此前经过山县岛,见他们活的也有滋有味,鬼界也不差,况且岛上的人们......难道不可以逃出来?” “这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不是如此。逃出来是容易,但也得能逃出来。”尽生垂眸,摸出了自己的烟枪,没抽,只是闻了闻,“夜是凝固的,那里的居民们失去了听觉,嗅觉,视觉,触觉,味觉,不能动,不能想,要怎么跑呢?” 乔凡一惊,心中接上了下半句——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后来还是数位仙首联合出手止住了这种症状,只是夜晚无法控制,谁知道那些目前只是永夜的岛,何时就会陷入真正的永夜。”尽生抽出一根烟丝含在嘴里,含混不清的笑了笑,“岛有灵性,人在想什么,岛就会变成什么样。” 夜属阴,极端为死亡,而人变得不像人,入歧途,都是从第一次偏执开始的。 “所以,永夜和两界分离息息相关。”乔凡舔了舔嘴唇,没有对这件事做什么评价,他内心中有某种情感正在放大,像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又像是紧张的颤抖,“我若是想回去,只能解决了永夜再说。” 尽生但笑不语,眼神传达出的就是这个意思。 前路被点明,尽管渺茫,乔凡的思路还是清晰了很多,他的灵魂仿佛被从躯壳中抽离,冷静的思考着这一切——就像是他从待业大学生到明星一步登天时的那样,良久后,思绪回笼,乔凡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 “乔公子请说。” 乔凡斟酌着开口:“我先前就此事问过山县岛百姓,他们皆对永夜的缘由一无所知,为何鬼界......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位置越高,背负的越多,恐惧的越深,最终高处不胜寒,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尽生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笑容不达眼底,“若是乔公子做错事,是想将这个错误公之于众,让人叫骂,还是当做没有发生过呢?” 出于大义,乔凡得说公之于众,让错误本身得到惩罚。出于现实,乔凡知道种种舆论的控制手法,于是不再多说什么。那么一个普通的现实就很显而易见了——当历史本身人为的被时光掩埋,又还有谁能知道过去呢? 那是一个时代的选择。 第二十一章 “所以上界无人知晓是因为......知道的人都被......”乔凡生活在一个相对开放的年代,本人也够和平,因此要说出下一个词并不容易,饶是如此,尽生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像是人们在谈论起某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时一样笑了笑,“不然你以为......鬼界的人从何而来,又是谁死后都可以来到鬼界的吗?” 乔凡沉默不语,因为他真是这么以为的。 “鬼界的诞生晚于蜃楼界何止万年,是千年前才随着这朵巨莲出现的,出现在鬼界的人都带着生前的记忆,死后也不忘永夜,同时也能从这里的水中看见千万年前的历史。” 湖水轻晃,时不时会触碰到乔凡放在岸边的手,他一惊,看向那水,实在是没想明白这天然大湖泊竟然还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不是水,是莲花。”尽生打断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那莲花里有前人的故事。” 乔凡一下没太听懂,但又不好显得自己太烦人,于是没问,让尽生自己讲了下去:“一朵花不可能无缘无故有这样的功效,鬼界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就好像我不会无缘无故诞生于此,生来便带着维护鬼界的使命,有人创造了这个世界。” “既然你们有这样的职责,为何不能去上界将这些东西告诉别人?别人我不清楚,但楼月一定.......” “因为身居高位的鬼界人,若非得召,不得擅自上界,也不得擅自将这些东西透露给蜃楼界的人知道,因此我才告诉你,你是一个媒介。自下界天梯断掉后,千百年来你是唯一一个上界的云海人,也是唯一一个可能联通两界的人。” 乔凡的身份骤然被从‘仙君夫人’抬成了一个‘使者’,脑子正一片空白,下意识抓住一个疑点:“既然你们知道真相,为何不能上界告诉别人。” 尽生看着巨莲,没有马上回答,天地骤然安静了下来,湖水晃动的声音与花瓣落水的声音都显得清晰了起来,就在乔凡以为他不会说时,尽生缓缓开口,这次他的语气竟然显得不是那么确定了:“蜃楼界从岛至人都变了......鬼界若是贸然与蜃楼界接触,难免有心智不坚的会改变自己的意向,那么鬼界便会变为第二个蜃楼界,他创世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乔凡听到这里,心中恍然间生起了一个非常荒谬但又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想法——鬼界是一片净土,保留了蜃楼界的旧风貌,就连‘永夜症’的魔爪也无法轻易的伸向此处。那么倘若蜃楼界覆灭,鬼界就是一个备份,是一个火种。倘若蜃楼界没有覆灭,完美的抵抗了‘永夜症’,蜃楼界的人迟早会知道‘鬼界’的存在,那么那些过去就选择了掩埋真相的人,又会怎么处置这些鬼民呢? 他不相信尽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尽生的表情似乎比来时更加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平之意,就好像与生俱来的宿命能够盖过他千年以来所有的个人意愿,好像他时刻都愿意为了某一信念赴死。 “所以,找到上界的创世仙君,那位仙君的年岁应当不是很大,这是我给乔公子的第二条线索。与此相对应的,我有三个请求。” 事到如今,乔凡再无法说服自己随时都可以下界,蜃楼界的东西都与自己无关,他看向尽生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点说不清的敬佩,有些郑重的说道:“请说。” 反倒是尽生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配着那副烟枪,他看上去就一个吊儿郎当的浪子:“不必如此,只是三个微不足道的小请求。第一,夜君大名,鬼界亦有耳闻,他虽说有些浮躁,少年心性太重,但心存善念,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因此,你要将这些告诉他,他自有判断。” 乔凡点头,想着这些消息对江楼月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也的确应该告诉他。 “第二,解决永夜症,难免触及到过去的事情。若是隐瞒可以换来安稳幸福,那也无妨,只是事实并非如此,有无数占卜出了未来以及触及到过去的人被冠以邪佞之称斩杀,永生永世要背负此罪孽,我希望乔公子可以为他们洗刷冤孽。”说完,他可能也知道这对乔凡而言有些强人所难,因此又补了一句,“量力而为即可。” “好。”乔凡点头,心里觉得以江楼月阴晴不定却有些别扭温柔的性子,这件事应该也不是很难,“我能冒昧问一句,是哪几位吗?” 尽生提了几个名字,也会简要的提几句这些人生前师从于哪家,做了些什么。在听到公仪为容家第三十六代占星者,因连卜‘永夜’祸事,并且认死理,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卜卦有错后,被连钉三十六根钢钉,以求封锁住他所有的经脉,死后修为尽散时,乔凡的手没忍住一跳,公仪那老公羊先前讨死嫌的脸浮现于眼前,甚至还能想象出他破口大骂,据理力争的模样。乔凡心里不禁一酸,酸的疼,逆流而上的斗士在后世永远不缺敬仰者,乔凡也只当自己是因为这个,于是又问道:“第三件呢?” “第三件更没什么了,只是我一方私愿罢了。”说完,尽生起身,涉水走向正在飘落的一瓣莲花,“若是你见到了创世仙君,烧张纸,告诉我一声就成。” 乔凡听事的时候思想跑偏的毛病可能这辈子是改不了了,他听尽生这么说,第一反应竟然是尽生要找那位创世仙君‘寻仇’。不过他这脑补也不无道理,任谁知道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当替补,收拾烂摊子的,都难免会对制造这一切的人心存不满,乃至于想做点什么报复社会的事,人之常情而已。 于是乔凡站在原地,也不敢跟着尽生踩进湖里,只好远远的揣摩着他的脸色,小心试探道:“之后呢?” “之后?”尽生站在湖水中央,莲花的柔光照耀着他,花瓣从他手中慢慢滑向水里,他看上去有些惊讶,“没有之后了。” 他那样子简直温柔极了,正常人都无法从他的眼神里找出一点怨恨。 诞生于花芯之间,游荡于白骨丛中,他生来便见到太多因‘永夜’而起的杀戮,更明白有多少亡灵在为沉默里的安稳奠基,而他没有愤世嫉俗。替身的宿命没能让他自暴自弃,未卜的前途也没让他迷茫,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应该背负着干大事的宿命,饶是他说自己打算‘弑仙君,颠覆蜃楼界’,乔凡可能都觉得理所应当,而他却说自己只是想知道创世仙君是否还活在世间而已。 他第一个愿望是为了蜃楼界,第二个愿望是为了他被人冤杀的臣子,每一个都饱含沉甸甸的血泪,怎么落到他的私愿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了呢? ......要不要这么深情,片场不对啊。 乔凡喉头一哽,心里依旧吐槽成灾,认真的回答了一声:“好。” 之后没过多久,尽生就带着乔凡回到了鬼界闹市区,将乔凡安顿在了一处能观赏鬼城风貌的住宿地,吩咐来人好好照顾他,让他好好休息,隔日便送他回去找到江楼月后,便离去了。 他离开后,乔凡一人在房间里来回思量,尽生的话信息量太大,他先前头脑发热,此时冷静下来后才发现尽生给他的出路也好,请求也罢,都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一着急头发都要掉一把。 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江楼月还缺小弟吗.....说起来为什么我都消失这么久了他还没找过来,差评,仙君怎么当的。 乔凡正在胡思乱想,门被敲了三下,照顾他的小厮端着盆水,拿着换洗的衣裳站在门外,笑眯眯的看着他。乔凡照例不需要人伺候,谢过那小厮后,就打算自己来,却发现那小厮的眼神有些不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被抓个正着,那小厮心一横就问了出来:“我听人说公子是要跟我们王结亲的,是真的吗?” “哪里听来的,我们是朋友,况且我也订亲了,江家的夜君,听说过没有?” 卧槽乔凡你对着个孩子就这么轻易的说出口了呢,他又不会逼你结婚,你怎么就这么顺溜的把江楼月供出来了呢,乔凡你很危险啊! 乔凡正在心里疯狂地唾弃自己,突然发现小厮有些失望,于是有些好笑的问道:“你们怎么都这般关心你们王的亲事?” “唉,王每日这么累,为了我们做了这么多,尽管他不说,但我们都是知道的。”小厮叹了口气。 乔凡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不用担心。”他想起尽生提起创世仙君的神情,突然福至心灵,只祈祷那仙君千万不能是个公仪一样的老头子,“你们王说不定准备搞个大事情。” 小厮一头雾水,但下意识觉得这是一句好话,于是收了东西,交代了一声有事吩咐,开心的走了。 第二天乔凡被一声巨响轰醒,他惊的跳起来跑去窗外,意识狂奔着回笼,猛地发现出事的似乎是尽生那边,于是忙叫来了人问是怎么回事。昨夜那小厮可能也只从别处将缘由听了个大概,挑了几句重点汇报:“说是夜......夜什么来了!” 乔凡心里一跳:“夜君?!” 拆房子来了?这么大的阵仗!? “对,就是他。” 乔凡:“......” 我的妈啊。 第二十二章 一群老头子吵翻了一晚上的天,没想到正准备各自回家时,天真的破了——水柱轰然从天际砸向大殿门前的地面,其声震天。 “怎么回事!有谁闯了进来”,“大逆不道,谁敢擅闯鬼界?!”众老头七嘴八舌,对这个擅闯鬼界的‘千古第一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好奇与震惊,怕倒不是很怕,直到水柱消失,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鄙人江楼月,是来找人的。”江楼月提剑微笑,弥夏跟在他身后,好奇的打量着那些老头子,“他叫乔凡,有人认识吗?” 老头子们倒吸一口凉气,有几个平日里活泼过头的不由自主的悄悄看了一眼公仪,这一动就被江楼月发现了。他提着剑一笑,侧身找到了公仪:“他在哪里。” 公仪捻须眯眼,看着江楼月一言不发,半晌后说了一句:“夜君一大清早远道而来,想必疲惫不已,不如进殿再说。” 江楼月对公仪如何认出自己的倒不是很惊奇,但还是收敛了笑容,看了公仪一眼,像是在衡量着什么,最终还是哼了一声,跟着公仪走进了大殿。 此时距离乔凡进鬼界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虽说江楼月以‘娶葬礼’断言乔凡不会有危险,但鬼界毕竟情况复杂,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因此江楼月其实也急,只是急的不怎么显山露水,只有弥夏得以窥见一二,他跟在江楼月后面意味深长的一笑,好在江楼月没有看见,不然肯定会先揍他一顿。 鬼界大门不是尝月台的木门,饶是江楼月有本事强开,要花费的精力也不是一星半点,到鬼界时其实已经很累了,他虽说狂,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的疲态掩饰的非常好,却被这老头一语道破,因此决定不可冲动,但若是这些老头子不讲道理,那就两说了。 公仪那讨人厌的脾气可能是改不了了,他可能是还对自己的‘第二件事’抱着不可期许的幻想,在面对江楼月的追问时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不要脸出了一个新境界,要不是强敌当前需一致对外,马然等同僚估计都想先把他给揍一顿。 借着江楼月的荣光,弥夏也有一杯茶,他摩挲着杯沿,笑嘻嘻的看着公仪,用一贯的天真语气问道:“话说了这么多,公仪前辈准备何时将我们少夫人还回来。”他特地将‘少夫人’三字咬成了重音,生怕公仪借口自己耳背听不清。 “乔公子是贵宾,还是待王来了再说。” 他也真是有趣,明知江楼月和乔凡的关系,却还是能这么一本正经的打小算盘,这一刻江楼月和尽生一样产生了一个疑问:“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被打呢?胡子吗?” 不过江楼月不是尽生,没必要迁就这长胡子公羊的臭毛病。休息也休息了,就是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江楼月也忍不了了,只见白光一闪,江楼月长剑出鞘,闪电般架在了公仪的脖子上。剑风过处,公仪下巴上那修剪精良的胡子都少了几根。 “你——”公仪愤然失声,大殿上的老头子也纷纷起身,神情紧张。 “我什么?”江楼月嗤笑反问,“这非我本意,无奈公仪前辈欺人太甚......” 话至此处,江楼月眉头一皱,猛然收剑,整个人往后疾退三尺,弥夏的双眼也成了竖瞳,盯着风一般闯入的不速之客。 “公仪的脾气一贯如此,此举是有不妥。只是夜君以梵音剑对付公仪这老头子,怕是好吧。” 来人是尽生,他看上去和昨晚并无两样,这使得大殿上不少人安了心。他负手而立,由于先前情急之下他直接用手指夹住了江楼月的剑,现在正隐隐作痛,不由心惊四圣之一的梵音剑名不虚传,而江楼月的夜君之称也绝非浪得虚名。 江楼月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只见上面有两道迅速消失的黑色指印,不由心里一惊,打量和敌意都隐藏在不动声色里。 江楼月和尽生两相对峙,似乎都在评估着对方,大殿上一时间非常安静,落针可闻。良久后,先松动的还是尽生,只见他一笑,朝江楼月说道:“夜君来时正值深夜,容易烦躁不安,夜君不妨冷静下来,喝杯茶,慢慢解决。” 按时辰算这会该是大清早,江楼月听出了尽生话里有话,恰好他对当初绿衣鬼一事仍旧存有疑惑,这次来了鬼界后又发现这里绝非传言中那般丑恶不堪,于是对鬼界,对尽生本人都十分好奇,略一思索后便坐了下来,弥夏还有点迷糊,但被江楼月暗地瞪了一眼,也乖乖不说话了。 “乔凡与我有婚约,对我而言自是非常重要。”江楼月将之前的茶水握在手中并,没有喝下去,众目睽睽之下和尽生聊起了天来,“加上身份特殊,又是初来上界,他骤然失踪了,我更是心急。” 尽生的‘都是误会’才开了个话头,就听见有人嘀咕了一句:“很重要还能让他被我们绑过来。” 江楼月:“......” 尽生:“......” 那人不知死活的又嘀咕了一声:“再说他与乔公子二人尚未成亲,我听闻乔公子本人还是逃婚的,他怎的就知道我们王和乔公子......马然你别拉我,我胡子不好了......” 马然感觉到江楼月和尽生的目光都停在了自己拉公仪的手上,于是收回了手,和诸位同僚一起不约而同的往边上挪了一步,以免受到牵连。而那公仪一大把年纪,随着脸皮越发褶皱,青春时的美貌与才智可能也都分给了自己茁壮成长的胡子了,这会他正心疼被江楼月割掉的那几根,整个人都伤心糊涂了,丝毫没注意到有什么问题。马然又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没救了,于是又往边上挪了一步,并且认为若非同僚身份在这里,他也想把公仪给揍一顿。 正主都来了,还说这种话,是不是傻。 尽生的心情更是复杂,他那句没说完的‘误会’虽说只开了个头,但相信该懂的都懂,被公仪这么一闹就成了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他再次发自内心的疑惑:“他究竟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被打呢?” 而按江楼月的脾气可能是想折腾的公仪没脾气的,但他一看公仪那模样又觉得十分滑稽,于是好笑的看了一眼尽生,尽生接收到他的目光,无奈的笑了笑,转而说道:“留一口气就成。” 这么多年过去了,鬼王尽生终于在解惑答疑这条路上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他终于把公仪给卖了。 江楼月挑眉起身,走向公仪,问道:“我不知这位前辈是不是对我与乔凡有什么误解。” “没有误解。”公仪抓着自己一缕胡子左右细看,心疼的快滴出血来,“以你夜君身份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何非得执着于乔公子,况且你若是真执着于乔公子,怎能让他被我们以这么大的规模给绑过来。”他越看越觉得心疼,越觉得什么夜君什么江家的,都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年少意气,做事不讲道理,“终究还是个孩子,做什么事都欠考虑。” 说的好像他考虑的很周密似的,马然等人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前几句江楼月还觉得好笑,后一句‘孩子’和‘欠考虑’终于轻轻磕到了他心里的什么地方。江楼月那生于玄门,无坚不摧的心像是被磕出了一个小口,面上无所谓,自己却知道那个地方是空心的,别人是碰不得的。弥夏闻言就知道事情要坏,原本盯着公仪的视线开始紧张兮兮的盯着江楼月,时刻准备着在江楼月突然发难时帮一把手。 “江楼月!!” 然而江楼月还没来得及让自己心里汹涌着的情感爆发,就被突然闯过来的乔凡给打断了。乔凡早上一听说是江楼月来了,眼前一黑就跑了过来,这段路不算近,是以他现在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拼死拼活也只有‘江楼月’三个字清晰可闻。 乔凡刚赶过来,就听见那老公羊又在对着江楼月胡诌,联想到自己昨夜的遭遇,登时十分不满,又一看江楼月仿佛在被质疑,心中更是不忍,于是不顾大家的眼光,气刚喘匀就大声说道:“楼月年轻,与你相比自然是个孩子,但自我来此处,照顾我的是他,护着我的是他,对我有求必应的依旧是他。相反,在我二人被追杀之时,你没有帮忙就算了,还趁乱将我绑过来,给楼月添了许多麻烦,到底是谁欠考虑!” 乔凡说这些话时脑内一片空白,凭的只是一时的冲动与热血,等说完了冷静了,才发现大殿上的人全都看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不对,背部立马出了三层冷汗,只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于是只好挺起脊背,不躲不避的回应着那些目光,就像是过去面对质疑时的那样。 即便孤立无援,即便害怕,也绝不后退,毕竟后方是他不堪入目的弱小内心,他退无可退。 但是这回似乎有所不同。 “以我夜君的身份,想要什么的确都不难。但我江楼月若是对谁动心,必然是永生永世,一心一意,绝不会有一刻欺瞒,一点背叛,一丝不敬。”江楼月不知何时到了乔凡身后,手掌覆在乔凡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怕,我在呢。” 第二十三章 乔凡和江楼月两人一唱一和糊了别人一脸酸爽,就连公仪也在嗫嚅半晌后心死了大半,脸色极差,像是刚遭遇了一场难以言说的折磨。现场的氛围就像是一锅浮了层厚油的滚汤,面上不显,内里早已沸腾了起来——乔凡尤甚。 乔凡相信自己看江楼月的眼光是没有错的,在采花楼时他就看出来这是一个状似风流,实则痴情且懵懂的。那么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动声色的偷偷看了一眼还搭着自己的江楼月,可惜江楼月在看尽生,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一来,倒显得乔凡心里有什么似了的。 擦!有本事把话说清楚,不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话说一半最无耻了你不知道吗! 江楼月和尽生的默契在经历了‘出卖公仪’后突飞猛进,此刻两人隔空对视,双方眼里皆是意味深长。 江楼月把乔凡往自己这个方向带了带,朝尽生扬眉:“如何,能走了吗?” 弥夏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尴尬的捂住了脸,只觉得没眼睛看。 还说不是为了见凡凡才从家里跑出来的,骗人,可耻。 接到这个笑容的尽生先是一愣,随即微微摇头,无奈笑道:“要走何时都能走。只是回到原处,你不怕再次遇到埋伏?”尽生下了台阶,向江楼月走来,“况且在鬼界耽误了几天,再从原点赶路有些麻烦,不如在这里停留几天,我替二位打开通往山县岛码头的大门,这一来不光方便,夜君也能稍稍休息几日。” 尽生的话说的非常委婉,但也是暗里指出江楼月强开鬼界大门后能力不够,最好休整。弥夏知道自家仙君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年纪小资历浅,就好像心里生了个玲珑,别人一句都能被他听成不配夜君之名,加上刚刚才经历了公仪那一出,弥夏难免反应过度,立马就抢在江楼月之前炸了:“再耽误几日,都够夜君带着凡凡来回两趟了!” 尽生没搭理他,继续笑道:“乔公子来鬼界后受惊太多,路途遥远,夜君还是陪着好好休息几天才好。” 江楼月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落在乔凡身上,正好和乔凡偷渡过来的眼神来了一个对视,当即一愣,双双挪开了视线,他沉吟半晌后说道:“可以,不过最多一日。” “一日足够。” 当夜,尽生将欢迎宴和送别宴合二为一,在鬼王大殿办了场热闹无比的宴会,鬼界百姓但凡是有兴趣的,都可过来讨一杯酒水,讨一口吃食。由于这事涉及到‘抢了我们鬼王的男人的男人到底是谁’这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鬼界百姓的热情空前高涨,早在宴会开始前就将鬼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只有绿衣鬼听说来的是江楼月后临阵缩卵,再没有先前挖墙脚的威风,只恨不得躲的越远越好。 “那就是夜君?” “可不是,那是有大来头的,你看那模样也真俊。” “夜君?江家的那位?诶你们让让,我生前只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快让我瞧瞧如今长成啥样了。” “挤什么,上界还有一个容子华,那才是容貌昳丽,你们这些死得早没见过世面的。再说了,好看能有咱们王好看......嘘嘘嘘,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江楼月其人性格怪异,不好安乐享受,专爱除妖斩魔,虽说所到之地没到鬼界百姓欢迎尽生的程度,但也颇受欢迎,因此还是头一回遭遇这种场景。被无视就算了,还得被当做垫脚的踩,还不能做什么,于是只好忍着眉间的抽搐跟着尽生走。 尽生不知是护短装听不见还是习以为常,问道:“乔公子没有来?” “回房间不久便睡过去了,叫也叫不醒,让弥夏留着陪他了。” “夜君与乔公子二人真是恩爱异常。” 江楼月一哽,有点拿不准这个‘恩爱异常’用的对不对,但想到乔凡多日以来精神紧绷肯定是没睡好的,见到自己后却又能安稳睡去,立马感觉到自己心里什么地方被戳中了,满足感与愉悦度像是滴水似的聚拢,低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回答还是自言自语。 尽生见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藏在袖中的手上纹着的莲花印,将江楼月引进了大殿。 弥夏被迫留守,又怕打扰到乔凡休息,想起江楼月临走时的眼神,于是将自己猫类生物的天性发挥到极致,走路都恨不得蹑着脚尖挪。饶是如此,他准备拿书打发时间时乔凡还是醒了。 乔凡一觉睡得很沉,这时候也是该醒了,他刚迷迷糊糊的睁眼,就看见弥夏维持着拿书的姿势扭身,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乔凡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顿时什么瞌睡都没了,险些跟着蹦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下一刻弥夏训练有素的冲至他床边,跪下抱腰一气呵成,反正他长得可爱,做这些一点也不违和:“凡凡我错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夜君我将你吵醒了,否则他定会揍我的啊!!” “你起来,赶紧起来。”乔凡刚睡醒,手脚无力的推着弥夏,哪里知道弥夏越抱越紧,“他揍你干什么,你赶紧放手!!” 少年你的画风是不是不对,你是猫科啊,你能不能有一点身为大猫的尊严!! “夜君临走时再三警告我不许将你吵醒,否则让我自己当心,夜君真能下手,凡凡一定得帮我!!” “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起来,楼月他人呢?......好好说话,否则我真的去告诉他了!“ 弥夏闻言立马乖巧坐好,恨不得化身原型将尾巴盘起来:“夜君去赴宴了。” 乔凡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睡了多久,当下有点懊恼:“怎么也不叫醒我。”说着他就要跳下床,却被弥夏制止了。 “夜君见凡凡太累,特意叮嘱不让叫,说要让你好好休息。还说了一个宴会而已,不去没什么,别累过了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江楼月的原话是‘他身体太差,别再折腾病了,让他睡着,别理他。’真是非常的嫌弃,但弥夏是多年的心腹,当时就听出了江楼月嫌弃里的别扭,于是换了个语气把话重复了一遍,就想看看乔凡是个什么反应。 乔凡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是笑了一下,但立马就止住了,说道:“也不是很累......” 弥夏:“......” 啧啧,一个巴掌拍不响。酸臭味。 弥夏来劲了,将和江楼月重逢以来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一听就非常真实。乔凡的心里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止不住的开心。这一切都被弥夏伸长了脖子看在眼里,心里不住啧啧,想老夫人挂心已久的婚事总算是有指望了。 “好了,别说了。”就在弥夏说到‘江楼月怒开鬼界门,不惜与天地神佛为敌’时,乔凡终于被雷的听不下去了,开口制止了他,“今夜外面热闹,你去玩吧,不用管我了。” 弥夏失望的咂咂嘴,对没编排完的故事表示了一下惋惜,奈何玩心似箭,于是隐晦的说道:“夜君若是回来......” “我去说。” 弥夏经过这几天,对乔凡的态度已经不同于往日了,他生性又爱热闹,于是听了这话后高兴的谢过乔凡,立马就蹿了出去。 乔凡好笑的看着他离去,只觉得世事难料。就在不久前,他看蜃楼界的所有事物都只觉得害怕,如今竟然也能察觉这些人和事的可爱了,料想也是因为心境的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乔凡坐在床上细细回溯了一下。 ......好像是江楼月? 乔凡你要冷静,不要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要保持你的笔直性啊乔凡! 乔凡疯狂摇头,跳下床翻到之前弥夏拿的书,打算转移注意力,打发一下时间。可是刚一拿到那本书乔凡就震撼了,封面烟雨朦胧,纸伞流水断桥,桥头佳人回眸...... 料想艺术与审美这种东西即便是隔了千百年也是有共同性的,这尼玛不是白蛇传吗!? 还是经过言情和三俗化的白蛇传! 都是仙界了,大家就不能有一点高雅的志趣吗! 乔凡兴致勃勃的翻开了书,没办法,就是爱三俗,就是爱狗血。 就跟云海下所有霸道总裁的套路一样,故事是以玄门家族的小姐在桂花树下偶遇玄门家族的年轻仙君开始的,小姐追上仙君后,两人爱的平平淡淡,像是要将海誓山盟都融化在日常的温馨里,不过结局却有点凄婉,仙君意外失踪,小姐怀上了他的骨肉,每天都待在初识的桂花树下盼着仙君回家。 乔凡正看的唏嘘,门突然开了,江楼月像是在思考什么,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有点可怕。 乔凡一惊,什么唏嘘和旖旎念头都没有了。 卧槽,干什么,睡觉还是灭口。 江楼月正准备卸下长剑,突然发现乔凡正一脸诡异的看着他,沉重了半宿的心情立马好了起来,好笑的问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乔凡的舌头被两种紧张打了结,脱口而出道:“你这是要杀我还是要睡我。” 江楼月一愣,发现自己卸剑的姿势像是要拔剑,心里简直要笑出内伤,干脆把剑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理直气壮的将乔凡压在了身下:“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第二十四章 你多大了要不要这么幼稚啊!乔凡悲愤欲绝的推了推江楼月,不出意料的根本推不动,于是感觉到了一点淡淡的挫折。朋友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壮! 江楼月把头埋在乔凡颈边,像一条人形的毛毯,止不住的闷笑:“夫人真是无情,为夫日夜操劳来找你,连抱一抱都不肯吗?” “不要叫我夫人啊!!你还好意思说,隔了这么多天才找过来,我差点就被成亲了!” 他说着就要去踹江楼月,可惜江楼月纹丝不动,甚至还区起一条腿,正好卡在乔凡的双腿中间,这个位置略微妙,乔凡立马就不敢动了。 “那伙鬼面人非常厉害,不怎么好对付,花了点功夫才解决。” 槽!乔凡想起了进鬼界前的情形,心里有一点淡淡的愧疚。 “我打开鬼界大门又花了些时间,体力不支,这才来迟了,让夫人受苦了。” 乔凡:...... 乔凡败于愧疚和一点难以言说的心疼,安静不说话了。 江楼月等了一阵子,不见乔凡继续炸毛,于是撑起了身:“夫人怎么了?”乔凡还没回答,就听见江楼月叹了口气,又问:“好吧,凡凡你怎么了?” 乔凡被他这声尾音上翘的凡凡炸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从尾椎酥到了脖子,于是往边上一滚,问道:“你受伤了吗?” 江楼月正想表达一下那些人就算再厉害也伤不了他的自傲,忽然就注意到了乔凡红了耳朵,于是心里不轻不重的被挠了一下,又酥又痒,刚想逗乔凡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没有。”想了想又问,“担心我了?” 乔凡从指缝里幽幽看了江楼月一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正想说什么时闻到了一股不明显的酒气,顿时一愣,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喝酒了?” “鬼王邀请,哪里有不喝的道理?” 江楼月当初喝了两口桂花酒就醉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乔凡更疑惑了:“喝了你没醉?” “喝酒前吃一粒药,无论如何也不会醉了。”江楼月解释道,“上回是我想喝,这回不一样,如此情形下我不能醉,更没有必要醉。“ 也就是说上回他在乔凡身边时不光想喝,而且自觉得有必要喝,最好还喝醉。乔凡自己咂摸出了这层意思,正想追问下去,就听见江楼月戏谑了一声:“还说你不是担心我?” “说正经事呢不要打岔!” “对于我而言,我不在时你在做什么,想什么就是最大的要紧事了。”江楼月面不改色的说完,不等乔凡红着脸爆炸就问道,“我回来之前你在看什么?吓的那样厉害。” “我那是被你吓的,和书没有一点关系。”乔凡回了一句,拿过书,在江楼月面前随手翻了翻,“不过我真没想到,蜃楼界鬼界也有这样的小话本。” 江楼月坐近他,笑了一声接了过来:“茶余饭后人们就爱看看这些小东西,有些还能编成戏,也挺有意思的。” 乔凡之前就是干这个的,对江楼月这句话颇为认同:“这作者也写的挺有意思的......你认识吗?” “这些人好用笔名,一个人说不定能换无数个,我哪能全部认识,不过要查也不......” 江楼月的话音陡然而止,乔凡半天等不到回答,疑惑的看了江楼月一眼,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微妙,于是奇怪的问道:“怎么了?不认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至于这样的。” “不。”江楼月面色更加微妙的看了看封面,“这作者我还真认识......” 认识至于脸色这么奇怪吗? 乔凡疑惑道:“难不成是你的仇家?” 江楼月置若罔闻:“这里头的小姐仙君我也认识......” 卧槽!乔凡登时惊悚的看着他:“难不成这写的是你?你是欠了别人作者多大的一段风流债?!” 江楼月回神,卷起书敲了一下乔凡的头,气笑了:“想哪里去了,你就这么想让我与别人有一段纠葛?” 不是很想.....但是你表情这么纠结是个人都会多想啊!于是乔凡不避不闪的直视回去:“那是怎么回事?不说绝交!” 江楼月看上去有些头疼:“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说过,为何不去温家......” 乔凡点头:“温家家主温离好写话本,还曾以你们为原......这本不会就是温离写的吧!” “是......温倦书就是温离,他幼时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但物极必反,有段日子看见书就烦,就被别人叫成了温倦书......他自己还挺喜欢这名字的,写小话本时用的就是这个。” 乔凡眉毛抽搐,又回想了一遍那书的内容,觉得有点微妙且不爽:“所以......最初想嫁给你的那小姐......便是因为看了这本书......”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就是啊,这仙君温柔体贴好脾气,和你到底有哪一点相似啊,人物崩毁也要有一个限度,这样骗得人家小姐想要嫁给你真的好吗!差评! “凡凡这是吃醋?” “谁要吃你的醋了!快说!” 乔凡色厉内荏,被江楼月看了个透,笑了一声:“谁说这写的是我了?急成这样,还说不是吃醋?” 卧槽,不是?! 江楼月趁着乔凡目瞪口呆,趁机一拉,把他拉进了怀里,自己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再说了,我人都在你身边,谁还能把我抢走不成。这里面写的是我爹娘。” 乔凡惊的止住了挣扎的动作,“你爹娘?!” 大哥,看不出来你爹娘还有这样的喜好。 江楼月的表情似乎也有一点尴尬:“我娘让倦书写的。” 乔凡努力克制住表情,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惊讶,努力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你娘......真是非常......有情调......只是为什么是悲剧。” 这年头以自己为主角编排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或者荡气回肠的救世故事的人不在少数,但最终结局不是抱得美人归就是扬名天下,少有以悲剧做结的,可惜江楼月他娘就是个奇葩,和夫君之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也就算了,还把夫君写死了,还决定为他守千万年的活寡。 真是要多迷有多迷。 乔凡本来没指望江楼月告诉自己家事h谁知道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说了,而且这犹豫与其说是不想说,不如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江楼月嘴里常常没有几句正经话,于是这就显得他难得的几句心里话十分可贵。乔凡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老黄历宜沟通,出门撞了大运,立刻安静听了起来。 “我娘她......与我爹的感情非常好......不过我也没见过。这书里的温柔体贴也都是她想的,是不是真这样,谁也不知道。” 乔凡正点着头,突然一愣。 “我爹陨落的早,我也没见过几回。对他和我娘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守的,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和这话本里写的相差无几......我娘是黎家的大小姐,我爹是江家的仙君......一次秋日宴上,我娘躲在桂花树下......惊鸿一瞥,于是就......” 于是就轰轰烈烈了,黎月昙是个胆子大的,当即决定非江修雅不嫁,两家就此联姻。这两人虽说是半包办式婚姻,生活却是流水潺潺似的幸福和谐,只可惜在怀上江二少爷时,江修雅突然陨落。彼时江楼月年幼,无数人对江家虎视眈眈,更有人对美貌的江修雅遗孀心怀不轨,只是江夫人好手段,将这些悉数揍了出去不说,还独自扛起江家,让其稳坐四家之一的位置。 昔日的大小姐不无助也不悲伤,她只是依旧喜欢坐在桂花树下,江修雅给了她几年的幸福,她就要在桂花树下等他一辈子。 “你娘......” “我娘傻,还不让别人说。”江楼月笑了笑,把书合起来放在腿上,“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好歹我娘到过这一生的心安之地,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有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找得到。” 江楼月的声音带笑,听起来无奈又幸福,这样一看就好像他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似的。乔凡心里不知为何想起了采花楼的尝月台,江楼月曾在那里喝了一壶桂花酒,那酒多甜啊,可他竟然嫌苦。 他难道就不心疼黎月昙吗?他说黎月昙傻,他难道就不想到达那么一个一生的心安之地吗? 如果不想,他为什么在鬼王大殿上说出那么一席话呢? 江楼月这种人,要么无情似多情,要么一心专情,可以*,但不会轻易承诺。 借着江楼月提起他爹娘的机会,乔凡突然就想掐着江楼月的脖子,把他那颗在肚子里绕成了一段崎岖的真心给挤出来,他脱口而出道:“江楼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第二十五章 江楼月正准备回答,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白光冲天,一时间竟让鬼界辉煌的灯火黯然失色。先前的氛围骤然打破,两人望向窗外,乔凡失声问道:“什么声音?” 江楼月示意乔凡先别动,自己则去窗口张望了一眼,回来后说道:“莫慌,只是尽生在打开通道而已。” 乔凡感叹道:“这么大动静?怪不得他说累。” “嗯。”江楼月坐回床上,“这鬼界也真是奇怪,去云海之下比去蜃楼界容易不说,就连先前大殿上的老头我瞧着也有几个熟面孔。” 说到这里,乔凡突然想起了尽生拜托他的事情,现下情形正合适,于是严肃开口:“对了,尽生告诉了我一些事,托我一定要告诉你。” 江楼月看他神情严肃,往墙上一靠,张开了手。乔凡莫名其妙:“做什么?” “让我抱着我就听。” 乔凡:...... 因为朋友,难道我们不是在说正经事吗? 经过乔凡突然失踪,大殿上突然那么一闹,江楼月的思维乔凡已经彻底跟不上了,要说之前还能辨别江楼月只是故意整他,这会他几乎要看不清江楼月在想什么了:“不要闹!严肃一点。” “增进感情难道不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江楼月无赖的靠在床上,一脸理所应当,“凡凡不与我表现的恩爱一些,难道还想被那群老头子继续抓着跟尽生相亲吗?” 槽,说正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被江楼月这么一搅和,乔凡觉得自己胸腔里正在跳的那玩意仿佛装了一个强力的自动弹簧,不得不花更大的精力来平息它的躁动,于是一巴掌拍掉了江楼月的手,快速说道:“尽生告诉我蜃楼界的永夜和万年前的一场大战有关,蜃楼界有年轻的仙君千年前为了抵抗永夜创造了蜃楼界,现在你有兴趣听了吗?” 江楼月的表情果不其然严肃了起来,正当乔凡心满意足,决定心平气和的开口时,江楼月突然一把将他拉回了怀里,然后沉声开口道:“大战的事我也只是有所耳闻,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你慢慢说,说清楚一点。” 江楼月这么严肃,仿佛他什么都没干似的,乔凡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就着这个姿势不敢乱动,将尽生先前告诉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江楼月复述了一遍。江楼月一边听,一边沉思,脸色渐渐沉重,但不是很惊讶,只在听完后喃喃道:“果然如此......永夜不会无缘无故的降临,万年大劫也不是因为什么天灾......” 再次提起这些事,乔凡看上去也心情沉痛:“那些......失去五感的人,还有救吗?” 江楼月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只是略微侧头,笑着问道:“你不关心自己能不能回去?” 乔凡由于坐姿问题,尾椎上方正隐隐作痛,沉默了一下,问道:“创造了鬼界的仙君......真能找到?” “你觉得找不着?” “倒也不是。”乔凡摇头,“创世这么大动静,难道你们就没发现?二来......若是连你开鬼界门都需要耗费这么大的精力,上界难道真的还有哪位年轻仙君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开心。” 乔凡一头雾水:“你开心什么?” 江楼月低声笑道:“想不到在你心里我这么厉害……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不让你走了?” 乔凡一愣,心里仿佛漏了一拍,想他也曾在舞台上撩人无数,私底下被这么对待大概却是头一回,正犹豫着是骂江楼月好还是揍他好时,江楼月却见好就收的岔开了话:“放心吧,年轻的仙君并不止我一个,大家各有所长罢了,我认识的便有两个,待回上界后要去找的容子华便是其中一位。” “也是,尽生瞧着也不像会胡言乱语的人,总是能找到的。” 乔凡答的很乐观,若非江楼月近来研究乔凡的心情研究出了心得,否则还真会被他骗过去:“你在担心什么?” 乔凡正咬着嘴思考,被吓了一跳,失口便要否认,略有些慌张的转移视线时不小心和江楼月的目光来了个不期而遇。江楼月不说话,目光也不像初遇时那样的嘲弄,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午后穿过林荫的一道阳光,只是为了告诉你他在而已。 乔凡的心情在这样的目光中似乎平静了下来,先前一些焦躁和忧虑也渐渐消失,心中一个念头却是越发清晰——他在,我不是一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尽生......不,先前公仪跟我说。”乔凡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江楼月安静的等着,也不催促他,半晌后乔凡重新开口,“说我或许与蜃楼界永夜之事有关......你觉得呢?” 乔凡平日里看上去外向乐观,却在这件事上显得犹疑不决。江楼月想起尽生先前在酒桌上告诉自己的话,心想乔凡对于这件事或许远没有面上看着那么豁达也说不定。他正准备开口,乔凡打断了他:“说实话,不许骗我......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他像是料定了江楼月不会告诉他真心话,看上去有些挫败也有些失落,江楼月看了他一会,突然将自己先前准备的说辞咽了回去,重新组织了一套词句,开口道:“说实话,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也想过,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留在身边,直到找到其中的关窍为止。” 乔凡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有所预料,但又笑容发苦,他打算自己解释一下,像是要给自己先前那点怦然心动找一个体面地台阶:“啊......果然是这样吗......” 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着来找我。 “何况我江楼月的夫人,岂有让别人抢过去的道理?”江楼月打断乔凡,无视了他投过来的目光,“再见到你时我便改变了主意,在你传达完尽生的话后我更是确定了。” 倘若心跳真能如擂鼓,乔凡心里大概能有千万个鼓王一起蹦跳,他一开口险些咬了舌头:“什......什么?” “你心里想着什么,就去做什么,我当初既然答应过你,便一定会做到。何况永夜一事说到底也是蜃楼界自己造的孽,不过是前人犯错,后人遭殃,若说现在就因为没有办法解决,便病急乱投医的强人所难,和制造灾难的前人又有何区别。” “偏执造成恶果,后人为了解决恶果又会带来偏执......”江楼月说到这里似是感慨,大概是想起了玄门千年来的苦寻与不得。拦截与前进,掩埋与挖掘,有无数前人为此发疯,也有无数前人死在了探寻真相的道路上,而他们生在当下,只有在一条崎岖的泥泞小道上举步维艰,既无法重塑来路,也无法遥望去处,唯一能做......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斩断这因果循环罢了。 “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江楼月大概是觉得氛围沉重,于是转了个话音,“公仪我认识,容家的老占星师,十分不讨人喜欢,第一次见我时就说我前缘未断,未来必然孤老终生,苦寻无果,惨死路途。” 卧槽。饶是乔凡此刻心情再沉重也还是震惊了一下。这是多大仇才能对一个小孩子说这种话! 江楼月似乎是注意到了乔凡的眼神,笑了一下:“可我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因此他的话你大可当没听见,你便是你,天底下也只有一个你,如何活,为谁而活都无需由他人评判。再遇见谁这么说,不理他就是,若心里不高兴,揍一顿便好。公仪再见我时似乎没认出来,我当时那口还是咬的轻了。” 尽生评价江楼月有少年心性大概是没错的,他就像尘世间一切年轻人一样,有一股天底下我是第一,第二有一半也是我的睥睨霸气。 乔凡心里一暖,问道:“你还咬过他?” 江楼月点头。 乔凡闻言有些好奇,江楼月虽说为人有些乖张,但乔凡很难想象他顽劣的模样,于是追问道:“什么时候?” 江楼月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泄露了非常不得了的信息,他像是一切对于年少顽劣羞于启齿的大人一样,装作不在意的含混回应:“很小的时候了,再大之后便没有了。”他一想乔凡大概不会满足于这个答案,于是转口道,“你先前说想问我什么?” 这回轮到乔凡局促了,但好在他很好的掩饰了过去,回了一句忘了,江楼月也没强求,只说让他想起后再问也可以。 “想出去逛逛还是在这里休息?后天一早我们就得走了。” 乔凡想起了鬼界居民可怕的热情,打了个寒颤,选择了休息。 江楼月点头,终于把乔凡放了下去,然而乔凡由于不太适应被抱,姿势一直略微清奇,这导致他从江楼月身上爬下来时腰间尾椎无一处不酸,一软差点趴了下去。 江楼月一惊,问道:“怎么了?” “别......别动。”乔凡跟老年人上楼梯似的慢慢躺了下去,动作快了都怕腰折,“有些......疼。” 江楼月先是一愣,将他浑身上下扫视一眼后突然反应了过来,促狭一笑:“夫人还是早些习惯的好。”说完他手一挥,房间里的灯光便暗了下来,唯有窗外的点点灯火,“睡吧,我在边上陪着你。”说完闭眼打坐,也不再说话了。 乔凡躺在床上,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澎湃,尤其是想到江楼月就在自己旁边,便更睡不着了,只好胡思乱想,突然他想起了江楼月所说的话,心里不由一愣。 习惯?习惯什么?腰疼还是尾椎疼? 为什么要习惯? 睡不着的人都爱深究某一个问题,乔凡突然想到了什么,黑暗中脸不禁一红。 卧槽江楼月你这个流氓!!! 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江楼月和乔凡窝在房内整整一天,各怀鬼胎,谁也不愿踏出房门半步,连吃食都是吩咐别人送进房内的。据客栈小厮所言,他进房四回,有三回能看见乔公子拉着夜君的衣领,倒是来势汹汹的夜君十分安静,只是好脾气的任乔公子拉拽,甚至还能低笑几声。 鬼界安乐,居民最不缺的便是八卦精神,不一会这场面就从小厮嘴里辐射开来,人人都开始唏嘘感叹没想到乔公子是个如此泼辣的人,并且断定江楼月一定十分宠爱乔凡。 尽生盘腿坐在鬼王大殿后一座山内的石窟里,山壁上凿有数十个灯孔,昏黄的灯光将山洞内照的明亮清晰,符篆满地,以一个规律摆成了一道符咒的模样,而尽生坐在符咒中央,眼睛也不睁的听着公仪汇报。 “一天没出去?” 公仪老神在在的点点头,突然想起尽生看不见,又补充道:“并且也没做任何正事,连问也不曾问过。” 尽生依旧没睁眼,抬手在空中飞速画下一道符咒,让其落在地上与别的重合:“正事是什么?” 公仪一愣,顿时十分忧心尽生可千万别被那两人给带坏了,慷慨激昂道:“自然是永夜。” “人家两人是有婚约的,被你们拆散这么些天,好不容易见面,还不许别人多腻歪些时日了?公仪,我的婚事当真不用如此着急,你心也放宽些,夜君比你想象中识大体多了。”尽生百忙之中给了公仪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的辩驳,“永夜症形成非一日之功,解决自然也不是一两日能做到的,照你这念头,难道永夜症一日不解决,所有人也就跟着不过日子了?” 公仪不说话了,这些道理其实他并非不懂,他就是看江楼月不顺眼而已,总觉得身体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明日传送阵成,另一头是山县岛的码头,你们将乔公子与夜君等送过去,不得有任何怠慢。” 公仪一愣:“王不打算自己过去?” “我去做什么?”尽生起身,阵成耗费了他太多精力,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夜君的实力所有人有目共睹,有他与乔公子难道还不够?” “论起对‘永夜’的了解,谁能比得上——” “我非召不得去上界。” 公仪沉默了一下,将靠着山壁闭眼养神的尽生看了许多眼,就连尽生都忍不住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声‘怎么’,并且打算如果他还是不说话就屈从心意揍他一顿。公仪这倔的顶死水牛的老山羊竟然罕见的迟疑了一下,才开了口:“恕我直言,上界对‘永夜’一事是个什么态度,没有人比我们这些老头子更清楚,那毛头小子真有办法解决?” “他或许尚未达到你们的期望,但他在成长。” 公仪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怎么认同:“纵是创世神也并未舍利过明文禁令限制王出入鬼界。” 尽生睁眼,视线不轻不重的落在了公仪身上,若论年龄,公仪大了尽生何止百年,但此时竟然也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若非他生性倔强,此刻怕是想把之前的话全给吞回肚子里。 在公仪沉默后,尽生才缓缓说道:“我不会走的,以后你也不用再说了。” “他的话于我而言即为圣令。” 第三日一早,尽生依言将打开阵门,供江楼月和乔凡二人通过,当日鬼界大殿上的老人出动过半,为首的便是马然,当然公仪其实也是有过来的,只是脸色差的仿佛是去干架的,着实不利于两界和平,于是被众人一起拉去了后面,力图让他说不出一句话。从阵门到码头出口有一段漆黑狭长的路要走,两方人们目不斜视笔直走路,竟然也走出了一方和平。 除了弥夏。 他大概是将乔凡当作了一个支点,走路都是绕八字的,每经过乔凡时还要忍不住说一句公仪的坏话,完了还要意味深长的看着乔凡,仿佛希望他能够做一个总结式的评价。 少年你说坏话的声音能不能稍微小一点,我都听见了后面那群老头子不可能听不见啊,你家夜君还在跟那些人说话,你也稍微考虑一下你家夜君的情况啊! 乔凡有些焦虑的往后看了一眼,生怕后面的老头子们听见了弥夏的话会突然发难,却不想正好碰上江楼月抬头,两人的目光一撞上,乔凡一愣,江楼月却是笑了笑,用嘴型比了一句“想我了?” 乔凡:...... 这些人都没得救了。 乔凡愤然扭头,江楼月失笑,马然正和他说着话,见他一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悟了:“夜君与乔公子的婚期定在几时?” 这老头比公仪可爱多了,绝不会挑人不喜欢听的话说,因此江楼月对他的语气也和气不少:“还未决定。定下时必会告知各位前辈。” 马然闻言乐呵呵的,看样子打从心底里替这些小辈的喜事高兴:“可以,可以,他们温家的梅魂酒还在酿没有,若是有,我定要再喝个够。” 然而这些老东西自下鬼界起,蜃楼界的种种于他们而言就成了一句‘待到有一日’——遥遥无期。 马然似乎是看出了自江楼月心中的压力,淡然一笑:“一代不行就两代,两代不行还有第三代,子子孙孙无穷尽,终有出头的一日,只要尝试过,没什么好担心和后悔的。”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楼月一眼,“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心界开阔一些。” 江楼月总觉得马然还在暗指一些别的事,于是只点头称是,也不说别的。 “不要急也不要慌,又急又慌的人多讨人厌,你看看公仪便知道了。” “我怎么了?!” 公仪好不容易摆脱人民群众的压制,正犹豫着要上前跟江楼月搞好关系,骤然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诽谤’,顿时怒不可遏。 马然撇了撇嘴,老顽童似的和江楼月对视一眼,就是不搭理公仪。公仪气的脸部红的发亮,最终还是憋下了一口气,鼻子不是鼻子的尝试着对江楼月友好:“我曾经是否与江夜君有过一面之缘?” 公仪这搭话的方式连老头都不屑于再用,马然发自内心的嫌弃公仪,正好前方有亮光,显然是到了出口,于是出声说道:“前方有火光处便是码头,我等在此止步,望夜君一路平安。” 江楼月谢过马然,临走时见公仪整个人都气的要升天了,于是说道:“公仪前辈记忆非凡,容家占星台上的竹叶香,晚辈至今难忘。” 说完他转身便走,留公仪愣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公仪这一生,生而为人,说出的人话却没有几句,大多都在讨人嫌,是以他并不记得当初被他‘诅咒’过的孩童,但谁咬过他还是记得的,经江楼月这么一提醒,他终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就说他怎么一见到江楼月就胳膊疼。 “他......他......”公仪气的话都说不清了,每一个字都像是咆哮,“马然,你听听,这像什么话,这顽劣的竖子.....能靠他?!!!” 马然等人显然都对他的烂脾气有所了解,连一个表情都欠奉,一人甩一道术法将他捆了起来——以防他冲出鬼界找江楼月算老账——拖着往回走了。 “江楼月性情顽劣,三岁看老,我不相信他能改,放我回去见王,此事得从长计议!!万万不可将永夜之事交于他手中!!” 马然等人烦不胜烦,最终不知哪位好汉给他上了一道禁言咒,通道内这才安静下来。 黑色的通道在江楼月身后闭合,时隔多年再度‘顽劣’一回,他听着公仪气急败坏的叫声竟然也颇为高兴。乔凡和弥夏在外面等了他一阵,见他在笑,疑惑问道:“笑什么?他们与你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想起一些事罢了。”江楼月走到乔凡旁边,“走吧。” “去哪里?” “上船。” 乔凡疑惑道:“船在哪里?” “凡凡凡凡,快过来,这边!”一出来就消失不见的弥夏突然从树丛里蹿了出来,拨开了树丛。 乔凡这才见到山县岛码头——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大小船只停泊于云海之上,一派繁荣的景象。 “我们要乘的船在这边,今日去往容家岛屿区的只剩下这一趟了。” 乔凡随着弥夏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惊呆了,震惊道:“这......这船......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那船是巨鸟的形状,船头如鸟头,船尾如巨鸟长尾,船身骨白,看上去就是质感也不太像常见的木头,反而像是骨头一类的东西。 “眼光不错,这是凤骨船。” “什什什什么?” 凤凤凤骨?!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是我想象中的那个骨头,用这玩意造船你们不慌吗?! 江楼月解释道:“万年前蜃楼界尚有凤凰,云海万鸟以凤凰为尊,不敢轻易动它,因此人们才用死去的凤凰的骨头做船,以求平安。” 乔凡表情复杂,对这件事的感觉有些淡淡的微妙,但为了平安还是上了船,只是一路上仿佛做贼,每一步都怕多沾了地方,走了好一阵子才算是适应了过来,刚想靠着船舷舒一口气,一转头却看见了一个空洞洞的眼眶。 乔凡:...... 我的妈啊! “凡凡别怕,那是凤凰的头骨做的船头,能被凤凰看一眼可吉利了!”语调中竟然还有些淡淡的羡慕。 少年你大声告诉我,眼眶和眼睛能看做同一种东西吗!? 江楼月原本想笑,但又担心乔凡是真的不适应,正想带他回去,却发现乔凡竟然看着那眼眶入了神,不由好笑道:“怎么又不怕了?” “不是。”乔凡皱眉,看上去觉得有些奇怪,“你过来看看,我怕是我眼花了,弥夏你也过来。” 江楼月和弥夏不明所以,但还是凑了过去,乔凡摘下了自己的挂坠,拿着那颗红石头在凤凰头骨的眼眶上比了比,问道:“你们看,是不是刚刚好?还是我眼神出错了?” 第二十七章 “夫人不得了,身上随随便便一样东西都能与这里扯上关系。”江楼月不等弥夏和乔凡反应过来便扯着乔凡的手往自己这边一带,叫人看着就像是乔凡主动投怀送抱似的,“还说与我没有缘分?” 诶诶诶诶?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位朋友你赶紧放手!而且不是不叫我夫人了吗!怎么又叫了?! 弥夏小声惊呼,在江楼月踹他之前迅速捂住了脸,开了两指宽的指缝以供不动声色的偷窥。 “卧槽你干什么,我说正经的。”大庭广众之下,乔凡只能暗中使劲推开江楼月,“赶紧放手,不然我叫了。” “哦?”江楼月挑眉一笑,附在乔凡耳边说道,“那夫人可得叫好听一些。” 说完江楼月也不等乔凡再说什么,一把掳走了他,往船舱的方向走去。弥夏在他们走后才放下了手,朝着周围一些正在往这个方向看的人不好意思的笑:“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家少爷与少夫人头一回独自出来。” 围观群众们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纷纷表示没有关系,新婚燕尔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人们都应该替他们感到高兴。 弥夏笑的仿佛是听见别人在祝福他似的,十分乖巧可爱,只是离开时眼神似是不经意的看过一个地方,还不待人看清其中的好恶便恢复如常,朝着江楼月与乔凡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你们谁看清那东西了?”待弥夏也离开后,角落里有人问自己的同伴。 “怎么,你打那东西的主意?”瘦弱的年轻人看了自己黑亮的同伴一眼,“别想了,那人我瞧着是江家夜君,说话的那位便是他那来自云海下的未婚夫人。” “身份算得了什么,若是得了那东西,咱们兄弟几人下半辈子定能衣食无忧。” “那珠子要么来自云海之下,要么是夜君送他的信物,若是来自云海之下,那蛮荒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若是仙君送他的......敢动那位夜君的东西,你活腻歪了吗。” 听同伴说的的确有道理,又想起那弥夏临走时的眼神,黑亮大汉再不甘心也只能咽下了这口气,瘦弱年轻人见状对他说道:“莫灰心,咱们上船原本也就只是为了这些普通的商贾,盗亦有道,莫贪多。” 乔凡被江楼月一路半拖,刚进船舱便挣脱了江楼月,正想咆哮问他是不是想打架,突然又见江楼月的眼神似乎有些警惕,于是临出口的‘约战’掉了个头,问道:“怎么了?” 江楼月从门口收回目光,走了过来:“这颗珠子日后好好收着,不要随意拿出来。” 乔凡一脸疑惑:“这不就是颗普通的珠子?” “从别人能看出你是夜君夫人的那一刻起,你身上佩戴的就不是普通的珠子了。” 乔凡迟疑了一下,没思考出这番话里的因果逻辑,只听出了‘我的身份给这颗珠子增色不少’的自恋,当即非常无语。 朋友你再这样我明天就去地上找几块石头戴在头上,说是天然大翡翠然后拿出去卖。 “何况虽说没有任何依据,但你到来之后永夜症停止蔓延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牧鸟送石头,这石头又正好与凤凰眼眶契合,虽说其中缘由不明,但还是小心为上。” 江楼月的表情很认真,绝没有任何逗乔凡的意思,乔凡也只好信了,他看着自己脖子上那块石头,顿时心情十分复杂,觉得脖子沉甸甸的,宝贝压人,他几乎都怀疑自己要得颈椎病了。 “这块石头难道可以对永夜有什么帮助?”乔凡说,然后准备把东西摘下来,“那不如你拿着。” “你戴着就行,这东西既然是你爹娘相赠,那便是有缘,只有在你身上才能被称为宝贝。”江楼月制止住他的动作,“只是未来莫要拿出来,也不要随便同人提起它。上回追杀你的那伙人想必没有这么简单,若是知道你没有死,定会用尽手段追上,既然不知道他们所欲为何,那各处都要小心一些才是。” 想起上一回被追杀的场景,乔凡背后一凉,忙把那颗珠子又藏回了层层衣物之下,小心的拍了拍......就像一只正在护食的仓鼠!这只仓鼠百惊之下不忘问道:“那你不会有事吧。” 毕竟那伙人非常凶残。 看上去根本不能算作人。 而且长得还很丑。 江楼月没忍住笑了:“我能有什么事。”他抬手揉了揉乔凡的头发,“你没事我便不会有事。” 乔凡一愣,心里又漏了一拍,感觉自己自心脏似乎变得十分不公平,否则自己怎么会脸颊发烧而双腿无力呢? 正当这时,门板被人一掌拍开:“夜君,我瞧着这船上有人有——啊!!!” 他话没说完,就像一只被剁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蹿蹿上了房顶,两手扒着墙,脸埋在手中。 乔凡被他那嗓子三魂飞了六魄:“你叫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好歹等入夜啊?!” 乔凡一头雾水的看了看江楼月:“他说什么?” 江楼月气定神闲的回道:”弥夏,你是不是忘了,山县岛永夜。” 弥夏一愣,整个人气势都软了不少,从墙上软绵绵的滑了一半,突然醒悟了过来,继续手脚并用的爬了回去:“那好歹也锁个门。” 江楼月正要说话,乔凡突然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弥夏在说什么,当即眼前一黑,少年你想的真的非常多,能不能建设一下你的精神世界! “别闹了,下来吧,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乔凡有些头疼,“你先前进门时要说什么?似乎挺重要的,赶紧说了吧。” 诶,没有? 弥夏一愣,软溜溜的从墙上滑回了地上,狐疑的扫了江楼月和乔凡一眼,发现这两人的确衣冠整齐,于是又不动声色的谴责了一番江楼月。 怎么还没有成呢,这样你和乔公子的喜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水到渠成。 江楼月心里盘算着何时把他给丢出去,但在乔凡面前还是很讲道理的说道:“说正事。” 弥夏内心非常遗憾,开口道:“先前你与凡凡走后,我瞧着船上有人不对劲,要不要防备。” “一伙普通强盗而已。”江楼月说道,“不用防范太过,反而奇怪。” 乔凡迟疑问道:“是......那伙挺壮实的......胡子挺茂盛的大汉,还带了个瘦弱书生的的那些?” 弥夏和江楼月闻言有些惊诧,江楼月还算克制,弥夏就非常明显了。 竟然能发现?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乔凡有些无语,“虽说不如你们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但我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对你们这些有违......算了,仙君什么的可能没办法,但都是普通人我总不至于太没用。” 弥夏的眼神很高深莫测。 真的吗? 但是你在鹿鸣岛的时候连大姐姐都怕。 意识到自己在弥夏心里大概比一滴水强壮不到哪里去,乔凡更无语了,但懒得在这上面争,于是道:“我先前听你们说这船上全都是普通人,若那伙人真是强盗,放着不管会不会出事。” “非玄灵鬼妖之事,在他们没做什么前,我们不得贸然插手。”江楼月答道,“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我怎么听着有点淡淡的玄乎。 乔凡眼里的质疑实在太过明显,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写又克制的不信,江楼月见状一笑,继续淡定的接道:“我会注意着。” “用仙法?”乔凡问,“但你之前不是才说过,为了不让江家人追上来,不会随意使用仙法?” “我在进鬼界时就用了,现今也不见追上来,大概是放弃了。”江楼月一笑,“况且谁说注意非得用仙法了?” 乔凡更疑惑了,你身为一个仙君,注意监视不用仙法难道还能用高科技吗? “用这个。”江楼月一把拎起弥夏往外一扔,“去吧,盯着点。” 什么! 弥夏闻言大惊,扒着门框据理力争:“但是那伙人肯定认出了夜君,说不定震于夜君威名,什么也不会做。” “防患于未然。” 弥夏拼命摇头,头发上的铃铛叮铃哐啷的响:“但是我想和凡凡说话。” “我陪着他就够了。”江楼月一根一根扒开了弥夏的手指,“生于玄门,学仙法,当尽其职,去吧。” 弥夏和江楼月之间尽管十分熟悉,但还是震惊于他的无耻,一失神便让江楼月得了手。 江楼月把弥夏一脚踹了出去,将门‘嘭’的一关,面不改色的对目瞪口呆的乔凡笑道:“走了一路,好好休息。” 乔凡正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不回你的房间?” “到容家至少还需十天,云海上危急重重,弥夏又不在,自然是我护着夫人了。” 这时可能是到了休息的时间,船舱外走廊上的灯全都熄了,房外黑暗更显屋内一点灯火如豆,暧昧又温情,而江楼月显然一派淡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乔凡目瞪口呆。 我现在要求把弥夏换回来还来得及吗? 第二十八章 直到房内熄了灯,躺去了床上,乔凡也依旧觉得现下这情况有些微妙与玄幻。他并非没有与江楼月住在一间房过,只是在鬼界时或多或少有些无可奈何,即便后来发生了一系列险些让他‘情难自禁’的事,那也依旧可以推脱给环境逼人,但现在不一样——两人意识清醒,乔凡在安静里甚至能够听到江楼月的呼吸声,就和第一次听到凤骨船划过云海时的声音一样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和他一个枕头的距离外就是江楼月,稍稍触动空气,江楼月身上的味道就会转着旋钻过来,是以乔凡生怕搅动了背后这位祖宗,只好一动不敢动,一心强迫自己睡着,然后他就更清醒了。 江楼月你这个祸害啊啊啊啊!!! 乔凡崩溃的在心中呐喊,那点原本就不甚明显的睡意荡然无存,正想偷偷翻个身假装自己其实睡得很熟时,江楼月却突然作起了妖——他把被子一把卷走了,还卷的无懈可击,乔凡只感觉到浑身一凉,连被子的边角都没碰到。 乔凡惊的直接坐了起来:“你干什么!“ 睡前说云海上太冷给我裹了层层被子的难道不是你?!其实这要是换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乔凡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只是人一旦习惯了某样东西就再难更改,随着江楼月关心人的本事日益增加,他在乔凡心里就不再是那个好心给人顺顺气,就能差点把人给拍死过去的夜君了。 江楼月从层层云被里露出了一个头,眼睛也不睁,十分可恶:“我冷。” 乔凡先是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个道理似乎有点无懈可击,毕竟睡前江楼月几乎把一半的被子都搭来了自己身上,但转瞬一想又发现不对——江楼月还能怕冷? 骗个人都这么不走心,这位朋友我看你命里有妖啊。 乔凡自己心里那点七上八下都还没有理利索,此时是再没心情和江楼月你来我往促进感情的——那简直就像打了兴奋剂,他今天晚上可能都别想安宁了。于是乔凡也懒得说话,只是心累无比的捡了个“漏网之鱼”——一片被角,草草的搭在了自己身上,生无可恋的躺了下去,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条笔直的人干,打定主意不想理江楼月。 云海之上相当安静,凤骨船大概是实现了云海之下的土鳖们关于“永动机”的理想,不需要任何推力,自己便能无声无息的拨开海蓝色的云层往前游去,层层叠叠的云海下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乔凡的视线穿过窗缝,正好能看见自己叫不出名字的巨鸟从云海里一跃而起,再轻盈的对着夜空跌了回去。 蜃楼界原本便是一个梦幻之地。 乔凡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阵热气,接着那条原本被卷走的被子就对他进行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偷袭。乔凡下意识抓住了被子往边上一卷,还没等躺稳,江楼月又是一转,将乔凡连人带被子往床中央卷了一寸。乔凡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就这么被搅和了,心里正莫名其妙的烦躁,想着“去他的仙君!”,下意识的就抓着被子往反方向一拉,却不想这样正好中了敌人下怀——敌我力量悬殊,乔凡败退,阵地失守——江楼月在黑暗中闭着眼一笑,手一拉,乔凡就跟个炮仗似的撞进了他怀里。 乔凡心里一炸,只觉得血液汹涌冲向天灵盖,除了心跳声之外什么都听不清了。 “那那那那个不好意思啊,手误,你,你睡,我这就起来。”乔凡语无伦次的准备起来,刚一动便被江楼月压着尾椎上一截给按了回来。 “晚上不睡觉,起来做什么。” 你这样倒是让我睡啊?! 在江楼月面前乔凡心动也好冷静也好总是维持不了多久,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是想睡,但是你不是不要睡觉吗?不如去甲板上看看风景,或者探望一下弥夏,他一个人监视那些大汉听上去便非常辛苦。” “他自己找得到乐子,不用我们担心。”江楼月低声说道,复而一笑,“我是不用睡觉。” “......那你不如起来,把觉留给需要的人睡。” “但是我想和你一起睡。” 船上这么安静,乔凡再心如擂鼓也不会听错这句话,当即一愣,先前的耳鸣也好紧张也好通通不翼而飞,房间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只有云海下飞鸟的声音。 江楼月不疾不徐的呼吸声依旧在他的头顶,他想顺着这些微不可闻的气音将二人相识以来的种种都给扒拉出来,掰扯出一个因果逻辑,七绕八绕却总是绕回了鬼界大殿上江楼月的两句话。 ——若是对谁动心,必然是永生永世,一心一意,绝不会有一刻欺瞒,一点背叛,一丝不敬。 ——别怕,我来了。 言语可以编造,表情可以改变,就是镜头前痛哭流涕的忏悔都可以是演给世人看的一场作秀,人们什么都能欺骗,却总在能夜深人静时听到一点点自己内心的声音。即便再微小,再几不可闻,乔凡也能察觉到自己的改变——有他在,我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如此,他现在又还担心什么呢?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江楼月。”黑暗中,他听见自己问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在鬼界时便想问你的问题。” “嗯。” 江楼月只回答了一个简单的单音节,如此言简意赅,简直不符合他以往在此类事件中‘穷凶恶极’的本性,他本意大概是想掩饰些什么,却没想到单调的话音正好给杂乱的心跳声留下了有机可乘。乔凡仔细辨别了一耳朵,突然就洞悉了这人流氓以下的不确定,顿时觉得好笑,且更有底气了。 “你还记得你在大殿上说的话吗?”乔凡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越发的冷静和清醒,“我就想问你——你那些话是真的吗?” 江楼月没有马上答话,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乔凡心里的一时冲动也消散了差不多,也无所谓是否失望,他心里反而生出了一点“还好如此”的庆幸,正想打个圆场揭过去时,江楼月突然翻身一动,将乔凡压到了身下。 乔凡觉得这个姿势不妙,于是稍显慌乱的玩笑道:“这里这么黑,要是我们两个其实看错了地方怎么办。” 想一想两个以为自己正在黑暗中互相神情对视的人,其实一个看墙一个看床,告白剖心都不是对着人,乔凡就忍不住的想笑。 乔凡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从江楼月的指尖处蹿出一溜风,那风就像是有灵性似的,卷起窗帘挂了上去,还贴心的打了个结,最后才老实不动。 这样一来,两人互相就看的十分清楚了。鸟鸣从云海深处传来,让人有种隔世呼应的错觉。 “现在不会看错了。” 现的确看不错了,上方有月光,云海之下有莹白的柔光,江楼月那张总是显得十分可恶的脸此刻竟也柔和了起来。他的黑发曾十分风骚的用一根白色发带捆着,就和他本人一样有种刻意压制的风骚,如今一番折腾头发也散了一些,这让他风骚好看的更加明显了。 乔凡喉结滚动了一下,不愿意承认自己被美色所诱,有些心猿意马,沉声“嗯”了一声。 “我江楼月但凡对人动心绝不会有一刻欺瞒。”江楼月说,“我没有骗你。” “那些话是真心的。” “我喜欢你。” “轰”地一声,乔凡觉得自己内心似乎炸了一个礼炮,连着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炸的回炉重造了一回。 江楼月其实也是面上淡然,关于告白这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撩人无数不能当饭吃,自己也落网后才知道纵使有诗书千万当作底蕴他也能词穷。见乔凡不说话,他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但又觉得说出来有些丢脸,只好拐了个弯:“怎么不说话了?” 乔凡回神:“我来此处之前就梦见你了。” 江楼月看着他。 “但是只看见了你的手。”乔凡抓住江楼月握着他的手,从指缝里穿了进去,“我当时觉得自己白日做梦,但也觉得那双手可真好看,一卷一挑......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乔凡的视线从那只手缓缓移向了江楼月的脸,“现在我终于见着了。” 江楼月不动声色的紧张着,问道:“然后呢?” “他握剑的样子,用仙法的样子,喝茶端杯的样子果然都很好看。”若说乔凡现在能看见自己的眼神,大概就能明白他过往演出的那些戏剧中,角色的眼神都并非舞台需要的夸张——坚定与勇敢,张扬与温柔,让人一看就能着迷——“我喜欢他。” 江楼月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唇。 第29章 城 乔凡一阵“色迷心窍”,不知为何竟然突然有了一点迷之自信,竟然生出了一种“我可以压倒江楼月”的荒谬错觉。当然这事也不全然怪他,江楼月平日里在他眼中就颇为美貌,情定时那一刻更加,谁能忍住呢? 那当然忍不住了。 乔凡坐在江楼月身上,江楼月的手扶着他的背部一寸寸往下,低声问:“你怎么不动了?” “谁不动了。”乔凡习惯性的呛了一句,先是在江楼月的唇角舔了一下,再度亲上他。 一吻终了,江楼月声音都暗哑了起来,笑道:“这种情形下,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夫人热情相邀的一片苦心?” 乔凡一愣,反应过来这姿势的确不妙,立马就怂了。 有有有话好说,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扯着被子往边上一滚,从头到尾卷成了一个蚕蛹,江楼月哭笑不得的把他扒拉出来:“憋着你不嫌闷?这是在船上,你真以为我会这么……禽兽?” 乔凡额发散乱的以眼神回答了他。 对。 不光禽兽。 还特别不讲道理。 江楼月挑眉:“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就真把持不住了。” 卧槽你的自制力就这么经不起伟大的考验吗!乔凡以眼神愤怒谴责江楼月,江楼月在他身边躺下,轻声道:“睡吧,不然明天你会困。云海之景很好看,明天带你去看看。” 说完他率先闭眼,留乔凡一个人大阵仗的防天防地,突然觉得有点淡淡的尴尬。 ……为什么你现在就睡了,你不是不要睡吗?朋友不如我们起来,狂欢到天明。 “凡凡再这样看我,我可就真忍不住了。” 卧槽! 乔凡迅速把被子一卷,规规矩矩的躺在一边不动了。 夜深人静,那块密不透风的“卷饼”突然打开了一个角,随即揭开的越来越大,试图盖在江楼月身上,江楼月闭眼一笑,突然伸手将乔凡拉了过来,被子稳稳的盖在两人身上。 帘子不知何时放了下来,黑暗中乔凡心跳剧烈,很久后才慢慢平息下来,缓缓闭上了双眼。 直到宁静的夜空被一声尖叫撕破。 江楼月瞬间睁眼,随后乔凡也醒了过来。不远处有人奔走疾呼,桌椅摔倒和人的惨叫彼此不绝,乔凡睡眼惺忪的惊问:“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一次两次就算了,隔三差五是要上天吗! 江楼月拍拍他示意没事,正好这时一只纸鹤左突右进的从门缝中挤了进来,一张一合的口吐人言——是弥夏的声音:“他们闹事了。” 弥夏活泼过头,一句话能拆成十句,报告前也要例行废话,相当具有官僚主义作风,难得话少一次就相当诡异了,何况弥夏难道对付不了区区一伙强盗? 江楼月皱眉,乔凡说道:“应该是出什么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江楼月看上去有些犹豫,乔凡穿好鞋走到他的身边,正准备说话时,门突然被撞开了——正是当日那伙络腮胡之一。 这见了光的蛾子想必是转昏了头,误打误撞反而找着了此行目标,顿时又喜又怕。而且他非常幸运——他正好撞在了乔凡身上。 乔凡和满脸血污与汗垢的络腮胡大汉猝不及防来了一发对视,被他充血的双眼吓了个半死。那大汉勃然大怒,刚要下手,变故陡生。 乔凡抓着大汉的手猛一拉,趁他踉跄时屈膝往他小腹下三寸一撞,男人再壮也有一个地方是脆弱无比的,他立马疼的脸都白了,趁他弯腰时乔凡一个肘击,正好打在了他颈椎上,于是这来势汹汹的男人就彻底倒了下去。 “妈啊吓死我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乔凡紧张的拍着胸口,有些惊魂未定,而江楼月正一脸复杂的看着他,完全没有碰上出场的机会。 “凡凡……英勇。” 乔凡眨了眨眼,尴尬的笑了一下:“练过几天…...运气好而已。” 外面的骚乱越来越大,这时第二只纸鹤飞来,带来的消息更加言简意赅——“有变”。 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乔凡知道自己对付这么一两个倒霉鬼没问题,大规模的事变自己就是个拖后腿的,于是又催到:“你快去吧,我应该没问题的,你们早些回来。” 江楼月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待在房里,哪里都别去,等我回来。” 说完他在门口以神思画下了三道大符,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乔凡的视野里。 看他走后,乔凡准备回房等待事情的结束,却突然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地上窸窸窣窣的爬行。 我我我我的妈啊船上这么快就有鬼了吗?!你行行好难道你不应该等到夜深人静再出场?现在出来我给你差评啊! 经历过鬼界一行,按理来说乔凡应该对鬼这种东西再难保持一点惧意,此情此景下却依旧被吓的清醒了起来。他大气不敢出的仔细听了一耳朵,发现这声音……有点像人的声音。 他看了看已经被江楼月弄晕锁起来的大汉,发现他手中有一把刀,刀口染血,但并不深,立马就知道他伤了人,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推窗去看了看,担心是不是有普通人受伤在求救。 外面在啜泣的是一位死死压着自己孩子的妇人,她荆钗布裙,皮肤粗糙,想来家境普通,背后有一道凶残至极的刀伤,想来就是先前那强盗砍出来的。 她听见响声,怕的一颤,缓缓抬头,看见不是强盗而是一个温雅的年轻人时,瞬间就崩溃了。她披头散发的往窗框上扒,双手颤抖的想把孩子交付给乔凡:“小哥,小哥行行好吧,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你一定是个好人,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只救我的孩子也好,求你了。” 窗外的显然不是鬼,而是难民,还是一个会逮着乔凡的软肋捅的难民。 乔凡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来自母亲的关怀,有些怔忪,连那妇人的血糊了自己一手滑腻都没感觉到,脑子里只有那妇人一心想让自己救救她的孩子的模样。 每次看见这种场景,他那颗总是很快活的心就会变得不那么快活,像是被人扎了一阵,溜溜往外冒的水都是酸和苦的。 那妇人似乎已是强弩之末:“求求你了,都是我的错,但是救救我的孩子。” 乔凡猛然惊醒,迅速将孩子接了过来,安置回了房间里,那妇人见他救了孩子,松了口气,整个人终于没了力气,软软倒了下去。乔凡一惊,立马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江楼月赶至船头,看见一伙强盗正在作威作福,放羊似的把乘客赶成了一圈,像是准备集体屠宰似的乱的不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弥夏的踪影。 江楼月皱眉,但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只好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那伙横行的强盗,稍稍安置了一下难民,不一会就见弥夏带着那干瘦的中年人飞了过来。 江楼月皱眉打量了一下那中年人,实在是想不通他哪里来的价值让弥夏追了这么久,于是说道:“早跟你说过做正事的时候不要玩,要玩回去抓老鼠。” 弥夏被奴役了一个晚上,尽心尽力,十分委屈:“你别胡说,我从来就不抓老鼠!” 江楼月:…… 这么多年了,你的反应为什么还是这么奇怪。 他头疼的看了两人一眼:“抓他怎么花了你这么久时间,快点弄完,凡凡还等着我回去。” 诶?弥夏一愣,搞定了? 看江楼月的表情好像是这样的啊! “对了,你还漏了一个,被凡凡打晕的。”江楼月选择无视弥夏的微笑,“要再回学堂学学吗?” 弥夏心情非常好,一点都不委屈:“是我疏忽。”他将中年人放下,“但这伙人不是普通强盗。” “什么?”江楼月飞快想了想,觉得这伙人若是跟普通强盗比非要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格外丑,他又看了看干瘦的中年人,冷静的想到——和格外丑而已。 “我们上船时确认过,他们的确是不会仙法的,对吧。” “嗯。”非但如此,他们还确认过整条船上都没有玄门出生或擅长仙法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轻易把乔凡留在房间里。 弥夏将那人一脚踢在了地上,粗暴撕开了他脖颈处的衣服,砍头似的按着他的脑袋往下一压,指着一个地方给江楼月看:“临时仙印,没什么大用处的那种,只能增加脚程,隐匿行踪,时效不过一个时辰,刚打上不久。” 这属于仙法中的旁门左道,大家向来不屑使用,此刻那印记正在险恶的散发出幽蓝色的光。 “这船上有人混进来了。” 凤骨船虽说稀奇,但到底就是普通商船,南来北往最常发生的是杀人越货,但还从没听说过强盗发展了业务,改用仙法劫道的——那不是来抢钱的,倒像是灭口的。 “船上有人被杀?” “那倒没有。”弥夏答道,“不过先前漏掉了一人,那人似乎追着一妇人,刀锋上有血,不过不深,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伤……对了,你们看见那妇人了吗?似乎还抱着一个孩子。” 江楼月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弥夏,我马上要回去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 弥夏一愣。 “问问他们临时仙印从何而来,然后直接叫仙州府的人来处理后续。” “好。” 江楼月说完,人就不见了。 弥夏对着他离去的地方眨了眨眼,转身将注意力放回了这伙倒霉催的强盗身上。 “听见了吗?来,告诉我,普通的劫道需要用上仙法吗?”他把中年人提去了那伙强盗中间,“还是个增加脚程的仙法,为了跑的快,劫完就跑?那诸位可太出息了。” 他解掉了江楼月下的禁言术:“说吧。” 那大汉狠狠的盯着他,看上去颇有血性,嗫嚅了一下嘴唇,眼看就要吼一嗓子,下一刻就被弥夏踢闭了嘴:“别乱嚷嚷。胆肥了?我不是警告过你们,没用?当着夜君的面都敢劫财了?” 那大汉被弥夏这么个瘦小的人踢掉了牙,心里非常屈辱,十分硬汉的决定咬紧牙关,打算抗争到底。不过也可能是不怎么怕的缘故,毕竟在传闻里江楼月从不对普通人动手,颇为自持。 “杀人越货,我看你们是惯犯,这股子血味我还是闻得出来的,亡命多少年了?”弥夏蹲下身,眼神颇为同情,“这回你们还用了仙法杀人越货,虽说临时仙印效用不长,但我要是将他那块皮割下来可就是个证据了……即便夜君不动手,倘若将你们移交给仙州府……你看看如何?” 蜃楼界八百浮岛,仙凡混杂,各种秩序倘若不好好加以维持,必然大乱。因此玄门每过些年便会从门生中征召一些人去一些浮岛执法,严禁有人利用仙法扰乱秩序。若说抓到了个杀人越货的,仙州府只会严惩,但倘若是抓到了一个用仙法杀人越货的,那定能让他求死不能,下辈子也不敢再犯。 大汉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眼神中露出了惊恐,须臾间又压制了回去,成了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有本事你杀了我”的嘴脸。 我就是不说 有本事你杀了我。 你来啊。 弥夏:…… 这位兄弟,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于是弥夏拎起他,往船外扔了,大汉想要惊恐大叫,却瞬间被施以了禁言术,云海之下有鸟长鸣,飞跃起来一口把他给叼走了。 余下的人意识到这位可能真不是玩玩而已,想到自己手中的人命比起下去的那位只多不少,抖了抖腿,软了。 “我本体非人,自然也没有人那样的耐心。”弥夏的双眼在甲板的灯光下变为竖瞳,“谁指示你们,还给了你们这仙印的,快说。” 那妇人的伤口看着严重,其实并不深,大概是惊惧交加才昏了过去,乔凡松了口气,回房间找了些布条给那妇人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不过技术有限,活生生将别人给疼醒了。 她甫一睁眼,就想尖叫,吓得乔凡立马止住了她:“别怕,我不是那伙强盗。” 妇人认出他是谁,稍稍冷静了一些,乔凡对她一笑:“我不是大夫,看不出你伤势如何,但应当不是很严重,我帮你止了血,先歇歇,不要乱动。” 乔凡的笑容对姑娘尤其具有迷惑性,即便这人已经是半大孩子的娘也依旧未能幸免:“谢……谢谢……”说着她脸色一变,挣扎着又要往前去,“我的孩子呢?!” “孩子没事,在我房里待着的。你的伤势不易轻易转移,委屈你在这里待会了。” 那妇人定定的看着他,满脸泪痕,顺从的点了点头。 “前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不敢乱动,一五一十的回答了他:“我也不知道,半夜里突然闯进了一伙强盗,逮着一个挥刀便砍,稍有不慎就会被砍中……”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就听不见了。 乔凡:…… 你说什么?声音可不可以大一点。 这妇人看上去是个干惯了粗活的,说起话来却如蚊鸣,听她说话都得屏气吞声,用十二万分的精力才能抓取她的每一个字眼,看也不敢看乔凡,像是一只被下破胆的兔子,乔凡生怕自己吸一口气就将她吹跑了。 “旅途遥远,就你们娘俩出行?” 妇人神经质的往后跳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没……没有,跑散了。”她说着就开始哭,嚎啕大哭,生怕自己身上的水分流不干净似的。 卧槽你不要哭啊! 我什么都还没做啊! “抱歉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但你相信我,前方定然不会有问题……”那妇人还是在哭,乔凡手忙脚乱下灵光一闪,“对了,你知道江楼月吗?江家那位夜君,他也在这船上,你还担心会出事吗?” 那妇人听见江楼月的名字,果然就不哭了。毕竟就算是凭借半年前“仙君娶亲”的大阵仗,就很少有人没听过他的大名了。 “夜……君?” “对啊,就是夜君!” 乔凡心里擦了一把汗,意外发现江楼月的大名有止人大哭的作用。 那妇人终于安定了下来,乔凡松了口气,想起江楼月的话,正起身想回房时,那妇人又突然一把抓住了乔凡。 乔凡想可能是自己突然离去让她不安,出于对母亲的敬重,尽管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一丝不安,还是问道:“怎么了?” “孩子……我的孩子……” 她又哭了起来,眼泪来势凶猛,像是准备把自己哭成一条和凤骨船并驾齐驱的人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卧槽就算你是水做的你这也太能哭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孩子…….” 她前言不搭后语,乔凡下意识以为她是因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而感觉到愧疚,但潜意识又觉得不对。或许是这母亲情绪太激动,他从未体会过,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先是有大汉闯进来,江楼月刚走,就来了这么一个妇人......这个妇人难道是被那个强盗追过来的?但那伙强盗追赶人们的用意无非是两个,一是驱逐分散,二是集中管理......无论是哪一个,那伙强盗为何要紧追这么一个普通无奇的妇人跑呢?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钱吗?乔凡安慰她时冷静的扫了一眼,荆钗布裙,手掌粗糙,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富贵人家。色吗?一位普普通通的农家妇人,又有何色可图呢? 不同寻常......不一样的地方...... 乔凡突然一愣——孩子。 那菟丝草似的妇人哭的肝胆俱裂,眼泪像是能淹船,抓住乔凡的手更是从头到尾没有松开过。 乔凡被自己的念头惊吓到,脑子飞速转动了起来。 从甲板到船舱,那壮汉强盗难道还追不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道伤口深一寸致命,浅一寸破皮,他是闲着没事弄了这么个“无伤大雅”的伤口?还有孩子......乔凡不动声色的看了那哀嚎着孩子的妇人一眼,先前于心不忍,没来得及深思,这会儿他就用了大力气一把扒开了妇人的手,起身便要离开。 什么孩子这么大的动静,能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是死了吗? ……还是有鬼。 “饶命!!!仙君饶命!!!” “仙君天人之姿,不能下此毒手啊!!” 甲板上的强盗们继同伴被喂鸟,被撕皮后,终于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横的,终于在禁言术解开后,争先恐后的交代了。 “我们知道夜君在,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惹事啊!” 弥夏站着听,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毕竟你们这胆子,加上一百个也就够杀只鸡。 “我看你们今夜闹的挺开心的。” “怪……都怪那人!!今天刚入夜,有个怪人找上了我们兄弟,问我们想不想干票大的,让我们只管闹事,事后的钱财都是我们的,还另有报酬。” “不该是这样吧。区区闹事而已值这么多?”弥夏笑问,“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远处甲板上的人群里有人见到了这一幕,即便惊魂未定还是大声鼓起了掌,并且朝弥夏喊道:“把他扔进云海里!!!” “喂鸟!!!” “喂大鸟!!” “闭嘴,什么大鸟,仙君在前瞎说什么,喂朱雀!!”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大汉们哆哆嗦嗦,立马招了:“他说甲板上若出了事故,仙君不可能不理,只要我们能引开仙君就行……我真只知道这么多了,饶命啊,仙君饶命!!” 引开? 弥夏皱眉,心里想着:“引开我们做什么?这船上难道还有什么值钱的大宝贝?” “指使你们的人长什么样。” 大汉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迷茫,发现自己竟然记不太清了,还是一个当时离的比较远的想了起来,说道:“没见着……” 弥夏“嗯?”了一声:“没见着?” 大汉们吓得肝胆俱裂,屁滚尿流:“真真没见着,那人戴着个鬼似的面具,我们什么都没见着!!” 弥夏一愣,想起了之前山县岛发生的事——那伙鬼面人是冲着乔凡来的! 乔凡心思转动间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阴谋,当即不管那妇人在哭求什么,转身便走,这时房间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小孩爬起来了! 那孩子肉呼呼的,细皮嫩肉,平日里想必是被爹娘含着捧着的,那一心哭求自己的孩子的妇人见状却一个劲的后退,发出一声声尖叫。 “娘。” 那孩子往窗外爬,眼神却直勾勾盯着乔凡。 卧槽这什么鬼,伽椰子在世吗!? 乔凡拔腿就跑,那孩子跟在他身后翻过了窗户,从妇人面前笔直的走过,一边喊着“娘”一边朝着乔凡追了过去。 “娘。” 你别瞎叫唤啊谁是你娘你娘在你后面啊!!! 乔凡心里的善良每天都在面临巨大的挑战,再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这回只怕捡了一个□□烦。 那孩子像是有飞毛腿,在乔凡身后穷追不舍,眼眶开始变得乌黑,浑身印上奇怪的咒印,指甲暴涨,朝乔凡飞扑了过去。 “娘!” 就说我不是你娘了啊!!鬼娃娃并不可爱你走错片场了隔壁贞子大战伽椰子欢迎你啊! 乔凡情急之下,脚一绊,摔倒在地,将将避开鬼娃娃的杀人指甲,只是脸上不幸挂彩。 那鬼娃娃见一击不成,仰天嘶吼,这么点时间他似乎就变成了一个畸形的大头婴,一张嘴像是要把头横劈成两半,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獠牙,再度朝乔凡扑来。 速度太快,乔凡往边上一滚,猛然闭上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江楼月挡在他身前,一剑将那孩子捅了个对穿,咬牙笑道:“我就离开了一会,夫人不光出了门,连孩子都找回来了一个,名字想好了吗?” 那鬼娃娃被捅的地方冒着丝丝黑气,正尖声哭叫,一会儿喊娘,一会儿不知道在喊什么。 “姓江名贤喻字咸鱼,别废话了你赶紧把他给弄了啊!!!” “有人给这孩子喂了炼尸粉,捅一剑就没事了。” 那妇人赶来就见到这一幕,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卧槽捅一剑这种事情听着很要命,你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吗! “梵音剑杀鬼斩邪,但不伤人,这孩子不会有事,放心吧。” 果然,那鬼娃娃尖声大叫一阵子后,浑身蓝光暴涨,待消失后就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一脸懵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的叫着“娘”,转着圈找去了。 乔凡被他们坑惨了,完全提不起兴趣帮他们,这时江楼月在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腿都软了。 江楼月扶了他一把:“现在知道怕了?我不是让你别出来好好在房内待着吗,为什么乱跑。” 听出他语气里难辨的怒火,乔凡自知理亏,老实认错:“我见……他们孤儿寡母……一时没忍住……” “蜃楼界人鬼难辩,有人不惜以孩子做成暗器来伤你,以后就自己小心一些。” 乔凡一愣:“真是冲我来的?” “不然你以为这么巧?先制造骚乱,引开我,然后又正好来了个妇人来引开你?”江楼月看了看那边感人的母子重逢,心中觉得有些淡淡的厌烦,“是我疏忽,以后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野。” 虽然有点淡淡的感动。乔凡看了江楼月一眼:“沐浴呢?” 江楼月嘴角一扬:“更要陪着。” 乔凡:…… 我拒绝。 拒绝无效,江楼月置之不理,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伤口,那血滚珠子似的落下,正好滴在了乔凡露在外面的红石头上,用从红石头上跌向船身。 江楼月一愣,刚想帮乔凡擦一擦,却发现那血迹像是生在石头上了一样,怎么都擦不掉。 乔凡也发现了,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回事?我以前划破手指粘上血的时候也没见这样啊。” 江楼月正要说什么,上方突然传来了人生,粗粒非常,像是被红碳烫坏了嗓子。 “夜君与夜君夫人感情真好,让人动容。” 凤骨船上有高楼几栋,鬼面人就站在其中一栋的房檐上,黑袍背光,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恶鬼。 “夜君,鬼面人混上船了!”弥夏匆匆赶来,刚喊了一声便发现情况不对。 “我知道了。”江楼月将乔凡往弥夏一拉,“在这里等我,这回绝对哪里都不许去了。” 乔凡下意识要拉住他,弥夏赶紧抱住他:“凡凡别去,夜君带人就打不动了。那鬼面人强弩之末,伤不了夜君的,稍后这烂摊子就有寻海队来收拾,凡凡和我在这里等着便好。” 乔凡冷静下来,点点头,问道:“我上回就想问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弥夏摊手,“但一定是冲着凡凡……或是你这块石头来的。” 乔凡一低头,红石头上的血迹正水墨似的往中心蔓延。 江楼月刚和那鬼面人交手,立马就清楚了为何他混上船时,他与弥夏没能发现。鬼面人可能是在上一回损失惨重,这回派来的明显是个以次充好的,因此才会使用给孩子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被江楼月制服在房檐上,锁住了内丹,嘶声笑道:“夜君好手段。” “过奖了,比不得你炼尸散的功夫。” 鬼面人低笑两声:“我等是为了大义,永夜症不解决,蜃楼界一日不安。” 合着这伙人还真有一个很光鲜亮丽的理由。 “以幼童作兵器,想必蜃楼界未来会对你感恩戴德。” 那鬼面人本事不行,嘴皮子功夫却还算利索:“比不得夜君养虎为患,如此疼自己的夫人。” “我不疼难道你疼?”江楼月没耐心跟他打哑谜,十分险恶的踩住了对方的鬼脸,“谁让你追杀他的,为什么杀他。” “为什么……”鬼面人低笑两声,“夜君莫非以为,随随便便一颗石头便能与凤凰眼重合,还恰好是红色的?” 江楼月一愣。 “永夜症爆发概因五家失其一,江,容,温,黎,夏,夏家叛逃,蜃楼失衡,永夜扩散。夏家掌火凤,难道夜君忘记了?”鬼面人声音阴毒,“大名鼎鼎的江家夜君,还特意去了温家,传承难道就学成了这个模样?” “你养了个夏家的奸细,你养了一个夏家的奸细。”那人痴痴笑道,喉咙里像有无数个小颗粒正在打滚,“前缘未断,未来必定孤老终生,苦寻无果,惨死路途……好不容易动了凡心的江夜君,一心要解决永夜症的江夜君,却找了一个奸细……容家占星师说的话依旧在玄门流传,不知夜君是否还记得。” 他说完似乎是想欣赏一番江楼月骤变的脸色,却忽略了江楼月同样有名的性格,只见他一笑,梵音剑笔直□□房檐上,离鬼面人喉咙的距离不足一指,低声笑道:“当初占星台上竹叶香里我还咬了公仪一口,此后几个月内他见着我都绕道走,此事在玄门同样有名,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鬼面人不答反笑,声嘶力竭的笑,一边笑一边疯狂抓着自己的身体,江楼月下意识觉得不对,当机立断往搂下跳去。那鬼面人就在他身后飞速膨胀,好似一个充气太过的人形皮球,“嘭”的一声炸的四分五裂,飞出来的黑色的腥臭血液如雨滴似的落了下去。 屋檐上打斗的声音只出现了一会儿便消失了,之后再没有什么动静,就像是江楼月和鬼面人一起消失,双宿□□去了似的。 乔凡在楼下焦急等待,四处绕着圈子。 弥夏正在审问先前那妇人,得知她是被威胁的之后也不好说什么,但严禁她再靠近乔凡,即便是道歉也不行。 于是那妇人在老远的地方对着乔凡一拜,依旧哭的肝肠寸断,感激道歉之余还不忘替自己辩解:“我太怕了,我想活下去……我的孩子还小,我想让他活下去……原谅我……原谅我……” 弥夏面无表情,乔凡更是心烦意乱。 那妇人说道最后竟然还生出了一点自怨自艾:“我们什么本事都没有,遇事之后只能任人宰割……我想你既与夜君是那样的关系,夜君出自玄门……解决这个把事应当不在话下,况且他也有这样的能力…....夜君既然在这船上,我们为何还要遭遇这样的事……” 言语间的意思似乎是江楼月合该救她,乔凡也合该替她遇险似的。 乔凡烦不胜烦,绕圈子都嫌心里闷:“现在,我男人正在上面和人干架,就是威胁你们的那个,受不得一点吵,你赶紧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又遇险了,届时可不一定有人来救你。” 那妇人一愣。 “你是没什么错,但就像你砍伤后需要止血一样,想活下去的不止你一个。” 打发走那絮絮叨叨的妇人,继续心急如焚的转圈,彻底把弥夏给绕晕了。 不是说区区一个人伤不了他吗,怎么还不下来!……什么东西? 乔凡疑惑的看着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黑色雨滴,跟暴雨似的。 “别碰!!有咒毒!!” 第30章 城 “诶,你们看,那边的是不是夜君?” “哪里哪里?我的天啊,还真是。” “夜君不应该腾云驾雾御剑飞行,怎么会和咱们似的坐在这里等救援,你们眼神花了吧!” 面对同伴毫不留情的嘲笑,起先说话的人涨红了脸:“绝不会错,今日夜君来救我时,我还看见了他的剑,那——么长。” 甲板那头逃过一劫的人们正说笑讨论,这头其实听得一清二楚。乔凡转圈的地方从楼前换到了甲板上,闻言看了江楼月一眼:“剑那——么长。” 先前江楼月挡了黑血一下,手上难免沾了几滴,在听说咒毒的作用后乔凡吓了个半死,当即拍板决定不让江楼月瞎动弹,直到寻海队来了为止。 江楼月被迫坐在甲板上,怎么坐怎么别扭,刚想借机起身解释,被乔凡直接压了回去:“别动!毒发了怎么办!” 远处的围观群众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呐,夜君夫人竟然如此霸道。 江楼月只好坐着不动了。 乔凡看他那只隐隐发黑的手,越看心里越闷,转头问弥夏:“寻海队究竟何时才会过来?” 江楼月见乔凡实在太着急,只好招招手让他过来,说道:“就是咒毒也有个等级之分,真不需要这么担心。” “但是我怕。”乔凡回答,“和咒毒的等级无关,我是怕你受伤。” 再没什么比爱人不加掩饰的关心更熨帖了,江楼月心里一暖,立即决定任由乔凡折腾。 “对了,我这石头是怎么回事。”乔凡坐在江楼月身边,把挂坠往外扯了扯,给他看上面的血迹,“不光擦不掉,似乎还往里面蔓延了。” “说起这个,的确有事要告诉你。”江楼月想了想,替他把这石头塞了回去,“你这石头搞不好是凤眼石。” 乔凡:…… 什么玩意儿?! “火凤死前眼珠脱落,风吹雨打而成的凤眼石,是传说里的东西,我没想过是真的,不过联想当时牧鸟的态度,以及鬼面人对你的穷追不舍,这反而成了一个最好的解释。” 乔凡目瞪口呆之余还有一点淡淡的心力交瘁。 为什么这里所有人看上去都对他这颗石头这么感兴趣,当初十块钱三条分明都没有什么人买。 “但是这真就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 “这个结论只有在你真的是云海人时才成立。” 乔凡被绕了一下,然后适当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惑。 “凡凡,你真的确定你生在云海之下吗?”江楼月低声说,“还记得尽生跟你说的,有一玄门世家在万年前的大战中被灭门吗?” 乔凡点头。 “那是夏家,掌火凤。能有凤眼石这种东西并不奇怪。” ……不是悬疑专场吗,怎么成了家族寻根栏目。 乔凡觉得非常玄幻,问道:“但是夏家在万年前就灭门了,照这么算我也该几千岁了,但我如今才二十来岁。” “我有一个疑问。”弥夏突然插口,江楼月示意他说,“倘若凡凡是夏家人,那便该有几千岁了,倘若凡凡不是夏家人,夜君你可就比他大——噗!” 他话还没说完,江楼月就踹了他一脚,当机立断的让他闭了嘴,让他哪里凉快待哪里去。 弥夏多次以来积累了经验,立马找乔凡哭诉:“凡凡,夜君打我!” 乔凡偏心十分严重:“他受着伤呢,你让着点。” 弥夏:……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没定情时还有人帮他说话,一定情他反而成了个后娘养的了。 “别理他。这些事待找到了尽生所说的那位仙君自会有答案”江楼月摸摸乔凡的头,“昨夜一直折腾,睡一阵子,一会儿寻海队来了我叫你。” 这么一提好像真有点累,乔凡点点头,紧抓住江楼月受伤的手:“不许用仙法,御剑也不许,有事就让弥夏去。” 江楼月答应的非常爽快:“好。” 弥夏:…… 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江楼月,跟着二公子难道不好吗? 乔凡靠着江楼月沉沉睡去,而江楼月真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时不时拨拨头发,心里一片宁静。 远处的围观群众见状忍不住哭泣,在经历了一晚上惊吓后,不仅近距离接触到了传闻中的夜君,还见到了夜君与夜君夫人的恩爱场面,简直不能更棒。 被奴役的弥夏憋屈的蹲在一旁,被糊了一脸温馨甜蜜后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没想到……夜君真会坐在原地。” 江楼月扫了他一眼:“那我应该如何?” 弥夏以眼神回答他。 你说呢!难道不是每次打完一架就接着去打另外一架,我要在后面负责帮你收拾烂摊子?! “凡凡在这里,我答应他了,哪里都不去。” 弥夏听见这个答案后的惊讶不亚于乔凡见鬼,倒吸一口凉气:“但夜君其实并未受伤。” “但他会担心。”江楼月答的理所当然,顿了顿后补充,“我并不想让他过于担心。” 比乔凡和江楼月成了更让弥夏惊讶的是江楼月竟然学会了关心别人,这简直闻所未闻。于是立马闭了嘴,不再打扰两人的相处,退去一边默默的盘算起来何时将两人的事汇报给江老夫人。 乔凡一觉睡的很沉,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把他抱了起来,走去了什么地方,强撑着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事,寻海队到了,睡你的。” 乔凡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众目睽睽下被江楼月抱着,有点不好意思,跳了下来:“不睡了。” 他们此时站在一艘木质大船上,仙州府的人正忙着安置此行受灾的难民,询问一些案发时的情形,强盗们灰头土脸的被绑在角落里,由专人押送,可能是知道自己横行云海的日子终于到了头,脸色灰败。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又回山县岛?” “怕是只能这样了。”江楼月点点头,“由于来的不止强盗,还有那伙形迹可疑的鬼面人,短时间呢我们再次上船只怕又引起骚动,我们无所谓,可这些普通百姓受不住。” 虽说遗憾,但也只能如此,乔凡点点头说道:“那样也好,多待些时日。” “当然,若是你许我御剑——” “不许,下一个。” 乔凡面无表情的结束额话题,看见前面有一个胖胖的老头和弥夏相谈甚欢,问道:“那是谁?” “过去江家的门生,和弥夏关系挺好的,之后便被送来这里执掌仙州府。” 乔凡有些惊讶:“忘年交?” “不,同岁。” 乔凡:…… 你认真的吗?但他们看上去更像爷孙,祖爷孙我也信。 如果没记错,弥夏的年龄似乎比江楼月还要小一些,这么一来,他几乎没有办法再直视江楼月那张英俊潇洒的脸了。 江楼月好笑:“这样的事还多的很,以后一样样带你看。” “什么声音?”百姓那边传来骚动,江楼月和乔凡好奇一看,正看见他们人叠人的堆在船舷上,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天啊,那是怎么回事,船活过来了吗?” “不,不!”有人高呼,“那是鸟,凤凰活过来了!” 乔凡和江楼月一愣,立马赶了过去。只见先前通体骨白的凤骨船似乎从内里开始燃烧,发出金红色的光芒。 卧槽干什么,大变活鸟?! 很快,现实给了乔凡一个答案。 凤骨船上的房屋建筑纷纷倒塌,爆出光芒的地方生出片片灿烂的鸟羽,云海下百鸟高鸣,最终在一声清唳中金光暴涨,凤凰在烈火中成型。 那只化作白骨多年的凤凰竟然修复了肉身,奇迹般的复活了。 船边的百姓惊讶的张大了嘴,就连仙州府的人也吃惊无比,他们比这些普通人更明白凤凰有多不可能重现于世。 那只凤凰在夜空中高鸣盘旋,浑身的光芒似乎要撕碎这附近粘稠的黑暗,将光芒重新带回人间。 “是……是天亮了吗?!” “天亮了吗?!!” 乔凡愣在船上,呆呆的注视着天边的凤凰,那只凤凰似乎心有所感,在空中鸣叫了一嗓子,俯身朝乔凡冲来。 江楼月一惊,立马就要拉着乔凡后退,却不想乔凡像是中邪似的,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制止了江楼月的动作。 乔凡伸出手,那只凤凰停在了乔凡身前,歪头看了看他,冲他“啾”了一声,探头尝了尝他脸上那道伤疤旁的血珠子,再度“啾”了一声,眯着眼用头蹭了蹭乔凡。 在场无人不惊讶。 失踪千万年的凤凰重现于世,竟然选择了一个来自云海之下的人当作主人。 “救世……”百姓中有人喃喃,“夜君夫人……乔公子……难道他可以带来光明!” “天终于可以亮了吗?” “他可以带来光明……” “他可以带来光明!!!” 众人高呼,声音似潮水,乔凡猛然惊醒,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在他面前亲昵无比的凤凰。 第31章 城 凤凰的出现纯属意外之喜,谁也没有料到,这样一来,乔凡等人去容家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它看上去不光热爱搭载乔凡,连带着对江楼月与弥夏的态度都亲人了许多。 直到凤凰载着他们起飞的那一刻,乔凡心中都没有太大的感觉,相反还有一些别扭与不适应,只觉得这个上天上的太不真实,有种跟着窜天猴一起升天的微妙感。 凤凰飞行时不光速度很快,也很平稳,除了偶尔兴致来时会带着几人在云层中穿梭,甚至和一些凶鸟——例如毕方——嬉戏以外,基本可以算毫无差错,不一会儿就到了非常远的地方,四方皆是茫茫云海,人行其中竟也会生出一些天地浩渺的感觉。 乔凡将手捂在凤凰丰厚的被毛内,感受着它高于常物的体温,周身渐渐回暖,他心里不知为何对这猛禽生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爱,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而凤凰感觉到后也回过头,冲他“咕”了一声,眯着眼睛昂了昂头。 乔凡对着它笑了笑,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凤凰喜欢你是一件好事,不用想那么多。” “可是我觉得先前那些百姓会想很多。”乔凡头疼的说道,“可是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凤凰为何会认我。” “或许是因为你的血?” 乔凡疑惑:“我的血?” 江楼月摸了摸乔凡脸上那道不怎么明显的伤口:“先前你受伤时有血滴落在了石头上,又顺着滑去了船身。” 乔凡依旧没有摆脱自己云海下的土鳖思维,因为这听上去实在是有一点玄幻,就像是贴在电线杆上的“百年老偏方,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一样,完全不靠谱。 “这么神奇” “若说只是普通的石头,显然不会这么神奇。但若是我之前的猜想成立,那就很正常了。”江楼月偷偷亲了他一口,“慢慢来,别担心。” 这位朋友你真是非常的烦! 乔凡耳朵擦红,回过身亲了江楼月一下:“闭嘴!” 弥夏原本正经坐在后头,盯着凤凰一翘一摇的尾羽,努力抵抗着自己吃鸟的天性,不小心目睹了这丧尽天良的一幕,登时目瞪口呆。 你们是不是忘了后头还有一个人,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几人到达流霜岛时正是清晨,多日以来,这还是乔凡头一回看见了朝霞与藏在云雾中的太阳,不禁有些晃眼。凤凰高鸣一声,最后一次蹭了蹭乔凡,盘旋消失在了厚重的云层之中。 乔凡目送他远去,最初见到凤凰时他心中只有震惊,在被认主后难免有些排斥和不可思议,此时他心里又感觉到了一点不舍,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甘霖还没来得及把龟裂的土地给沾湿,太阳又出来了。 江楼月向乔凡解释:“虽说认了主,但到底是神鸟,若你有需要时它定会再次出现。” 乔凡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突然皱了皱鼻子,差点把在云海上江楼月哄着他吃下去的糕点给吐出来:“什么味道?” 他都能闻到,另外两个人自然也闻见了。江楼月给了弥夏一个眼神,后者就只好化为原型,钻进树林里老老实实的去了。 不一会儿弥夏跑了回来,浑身的白毛都炸成了一根根的刺,乔凡甚至觉得他脸上那层毛已经挡不住他皮上发青的脸色了。他化为人形,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泫然欲泣道:“好奇怪啊,他们容家大清早的在堆什么啊,臭死了。” 想起弥夏的本体对气味格外灵敏,而因探查又不能上隔绝嗅觉的仙法,乔凡都忍不住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这何止和臭,简直是腐烂生蛆的野猪肉又在陈醋和大蒜里腌了十天十夜的味道,是个人就应该受不住。 “看清楚什么东西了?” “没有,那些东西都套着黑色的袋子,像是隔绝用的。容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玩意最应该断绝的应该就是味道了吧。”弥夏说着,像是又回想起了近距离被臭味支配的恐惧,五官都扭曲了。 “确认是容家人?” “不会错,天青色校服,卷云暗纹,青玉束冠,不如子华仙君他们那么华贵,低阶弟子的打扮。” “进城问问便知道了。”江楼月皱眉,想了想后说道,“走吧,容子华早收到了消息,应当在城墙等着才是。” 容家所处的流霜岛只有一个城池,内城是容家大宅,外城供百姓居住,作为蜃楼界八百浮岛中最繁华的岛屿之一,容家城池颇具规模,也可称为主城之一,据说华美非常,人们个个会抚琴。 乔凡一边回忆自己之前在书上看见的,一边有一些紧张,尽管他来这里之后已经见过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但如此接近云海下的繁华城池还是头一次,不由的生出了一种期待与紧张感。 毕竟这是他这个土鳖头一回进城。 江楼月正跟他说着话,乔凡半天不应,一回头见他有些僵硬,笑道:“这里很热闹,人们都很热情好客,虽说是容家城池,但常常有各族各界的人往来其间,好玩的多,好吃的也多。” 听到玩和吃,当然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江楼月说了话,乔凡心中的紧张消了不少,问道:“你不是不吃东西吗?” 江楼月尴尬的咳了一声,正经说道:“你不是喜欢吃?” 我那只是饿了,并不代表我平常就天天胡吃海塞啊,做人要讲诚信你知道吗少年! 乔凡正准备表达自己的不满,弥夏突然插了话:“胡说,夜君小时候可淘了,常带着我们偷偷从温家溜出去找吃——唔——” 他话说了一半,就被江楼月禁了言,乔凡立马谴责的看着江楼月。 怎么可以这样呢,童年多可爱,难道不应该分享一下吗!他转头看了一眼解不开禁言的弥夏,不由同情了一下,真是可怜。 “你真的——?” “过去很久了。”说完,江楼月像是在逃什么似的往前走了。 难道他是在害羞?乔凡望着江楼月仓皇的背影,突然茅塞顿开,在觉得这人矛盾的可爱的时候,不禁对他的童年更加好奇了起来。 往前又走了一阵,臭味渐淡,花草树木在清晨的阳光底下被蒸腾出的香气就愈发明显,配着草丛里潺潺的流水声,枝叶间若有若无的鸟鸣,蒙蒙的雾气,更显得容家流霜岛像是一个仙境。 看着枝头上跳过去的一只小画眉,乔凡心里不由生出了一股“慈爱之情”。多可爱,要是云海里的鸟也和你一样可爱就好了。 显然,他还对当年在鹿鸣岛时看见的大杀四方的毕方心有余悸。 “那些是退化了云海鸟,养着观赏用的。” 乔凡闻言,先前慈爱的三观再次受到了冲击:“……它没退化时长什么样?” “通体乌黑,有幼年毕方的一半大。” 乔凡:…… 这东西在我们那里被统称为乌骨鸡。 蜃楼界任何物种显然都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乔凡先前一点也不怀疑,倘若他看见一朵蘑菇生的十分可爱,下一刻江楼月也会告诉他那蘑菇不光可以长脚到处跑,说不定还可以吃人。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泠泠琴音,配着林间微风,让人通体舒畅,乔凡由于诸多原因,对乐声颇为敏感,不由仔细听了一耳朵,在心里叫了一声好。不过又有一些好奇,可能是揣摩角色揣摩的多了,他总是想分析出他感兴趣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行为背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毕竟谁会一大清早弹琴,琴声远扬,还是以琴传情呢? 江楼月自然也听见了,不过他的反应显然和乔凡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听多了的缘故,他不光没有心情欣赏,反而脚步一顿,面上有些无奈的表情:“……子华他……一大清早的……” 乔凡一愣:“这是那位容子华弹的?” “嗯。”江楼月点头,“容家擅音律,音律可以疗伤治病。这一代尤其出了个容子华。过去在温家上学时,他的琴声甚至吸引过来了百鸟,自此后他便成了容家求凰琴的主人。” “求凰琴?”乔凡想了想,感叹道,“怪不得能弹出这样的曲子。” “怎么?” “求凰吗。”乔凡说道,“他在跟谁求?” 虽然这样有些八卦,但乔凡依旧很好奇,在他心中容子华应该是一位清高自傲不染凡尘的仙人,浑身遮烟拢雾,不像江楼月这么狂傲,也不像弥夏那样跳脱,这样的人愿意抚琴求情,被求的人一定不同凡响。 谁知道江楼月不光一点没有八卦精神,反而显得有一点头疼:“……不好说,他并不怎么喜欢被人问到这种事。” 正说话时,几人到达了容家城门,那弹琴的容子华便坐在城墙上,信手抚琴,有种千军万马我自来去的气定神闲,和乔凡脑补的相差无几。容子华并不愧对自己的名字,面若好女,气质非凡,一个眼神过来便能让人想到初春刚刚解冻的河流。 尽生和江楼月长相俊美,但这位就完全是能够模糊性别的美了,堪称迄今未尽乔凡见过的最像仙君的仙君。 乔凡不由惊呆了。 直到那仙人似的容子华以手握住琴弦,使那琴音戛然而止,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他们这里:“江楼月,你还敢过来见我。” 第32章 城 乔凡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这位貌美的仙君,便被这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氛围给惊呆了。 不是说早有通知吗,这怎么看上去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呢?乔凡满心满腹都是茫然,感觉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一定发生了许多相当不得了的事,于是转头想找弥夏,发现弥夏还在和江楼月下的禁言术殊死搏斗,一脸的生无可恋。 乔凡:…… 可怜的。 不过最令他惊奇的大概还是江楼月的态度,印象中江楼月一向不讲道理,几乎从未服软,这回看上去竟然有一点无奈,说道:“你当真确定我们两人要在此处清算,这是城门口。” 这两人谁都没有传音入密,在城门口就意味着有更多人听见。容子华眯眼想了想,最终恨恨的跳下城墙,一扬手打开了城门,不甘不愿的放人进去了。 不过容子华这人看上去恩怨分明的很,对江楼月的态度绝不牵连另外两人,在看见乔凡后便友好的打了招呼,甚至还主动帮弥夏解了禁言术。 “谢子华仙君。”弥夏泪流满面,坚决的躲在乔凡身后不肯出来了。 “你我从小认识,不用跟着别人叫,我也不是什么仙君。”容子华笑了笑,转头对乔凡说,“你也是,直接叫子华便是。” 这人看上去十分好相处,不像是个会随意和人结仇的,乔凡不由对这两人的恩怨更加好奇,暗里看了看弥夏,弥夏朝他挤眉弄眼,丑角看见他也会甘拜下风,末了一脸的意味深长,带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高深莫测。 乔凡:…… 可以,这很弥夏,完全不懂。 江楼月对容子华的脾气了解颇深,闻言无奈:“你都拿着求凰琴了,这句话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求凰琴选择我而非我选择求凰琴,况且你继承了梵音剑难道你就乐意当这个夜君?”容子华一看见江楼月就来气,“江聆雪呢?” 乔凡一脸迷茫,江聆雪? 江楼月态度不变:“我当初真不知道你与聆雪之间——” “是啊,你那时候的确什么都不知道,除了练剑就是上花楼喝桂花酒,我们都道奇怪呢,在江家练仙法时就算了,在温家那书香满地的地方学传承你也找得着地方溜出去喝酒。”容子华面无表情,“凡凡你有所不知,当年江家夜君酒后未醉时舞一剑,帕子都不知道收了多少条。” 乔凡对江楼月那性格也摸的挺透,原本只想安静站在一边自己揣摩出一个事情始末,没想到突然被无辜卷了进去,于是给了江楼月一个和善的微笑,活像看着小蝴蝶的蛇精,同时不动声色的一拉弥夏,嗫嚅双唇问了一句:“江聆雪是谁?” 弥夏同样目不斜视,趁着那两人在争吵,没空理他,小声回答:“江二公子,夜君的弟弟,与子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便躲着子华了。” 乔凡有些不理解:“为何躲着?” 弥夏摇摇头,反应过来自己头发上有铃铛后迅速握紧,这才又一脸高深莫测的说:“据说是他自觉对不起子华。” 乔凡:…… 这浓浓的知音感。 所以说是渣攻负了心,容子华咽不下这口气,千里追杀?乔凡瞬间觉得这个事实如魔似幻,一脸懵的看着江楼月,然后被你给藏起来了?护短也要有个限度啊。 这看上去的确很值得打一架,放在我们那里搞不好还要上八一八,名字叫八一八那个负我的渣男和他的奇葩家庭,说不定还可以首页飘红。 “你们两人的事我插手不太像样。” “若非你给我下咒让我晕了一夜,我怎么会让他逃走。既如此你当初插什么手。” “我那时也年幼不懂事。”江楼月头一回承认自己当初的年少无知,“我见聆雪神色仓皇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他一躲会这么些年。” 容子华原本还只是生气,听见江楼月亲口承认自己年幼时气便消了大半,谁知江楼月下一句便尽职尽责的向他描述了一番当时江聆雪的状态,还仓皇,还出了什么事,当即委屈和怒火一同高涨,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这么些年,江楼月,三百年就这么过去了!” 说完他一旋身,求凰琴从后背落入左手上,他右手信信一弹,拨出一串泠泠琴音,飒飒的朝江楼月射去,趁琴声短暂束缚了江楼月时将琴抛入了空中,转身从中拔出了一把琴中剑,朝江楼月劈了过去。 江楼月拔剑一挡,还不等出招,突然就感觉到容子华的力道卸下了,随即被一把抓住了手。容子华皱眉看着他右手上不甚明显的黑斑,显然忘了自己之前还恨不得揍死他:“怎么回事?” 乔凡刚松了一口气,转瞬提回嗓子眼,想起江楼月先前遭的毒,吓的立马冲了上去:“怎么了?毒发了吗?!” “没事,咒毒难免留下印记,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但没什么大碍,不用那么担心。”江楼月收回剑,转身安抚乔凡,顺带给了容子华一个眼神。 容子华暗暗心惊,他和江楼月熟的不能再熟,粗野点来说是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自然知道这人小时候的种种劣迹与长大后的天地不怕,闲着无事便无赖装病,真遇上大事打死也不吭一声。 就像他少时第一次出远门除邪祟,凶险至极,饶是夜君也受了大伤,他偏偏能咬牙撑一口气,等到伤好了才慢慢溜达回江家,跟人解释自己是被路途上的风景所迷,耽误了时间。幼时的顽劣赋予了他撒谎也面不改色的技能,长大后也被使用的炉火纯青,要不是那伤是容子华帮他治的,容子华都要以为他是真去哪个花楼里喝了口桂花酒,大醉千年不醒了。 这人的毛病怎么愈演愈烈了。 咒毒的确难免留印记,但那些印记全都像是被刺的伤口,他容子华这么些年来还从未见过这种晕染状的。因此他虽说按江楼月的要求一言不发,但终究还是将这件事放回了心上,打算找个机会慢慢看看。 “咒毒的印记两三天后便会消散,凡凡不用这么担心。”容子华将剑归琴,“先回我的别院。” 容家内宅非常大,相当大,上课与休息的地方要分区,休息与玩乐的地方也要分区,家主和门生的地盘又各不相同,容子华独占了一个最清幽的地方,门下无人,就几个老仆役,乐的清净。 “我的院落自成一体,若凡凡与弥夏想出去逛逛,从前门出去便可以,但入夜前最好还是回来。饭堂何时都有吃的的……嗯,我与楼月不同,能吃为什么不吃。” 容子华将几人大概安置好,坐在屋内喝茶,屋外弥夏看上了一只无辜又肥美的鸟,正蹲着身,脑袋跟着一上一下,看上去随时就准备飞扑过去,以满足自己的本性。 “弥夏真是一点没变。”容子华摇头笑了笑,想起了当初一同上学的日子,觉得格外怀念,“弥夏,外头的鸟和虫别随手乱抓,当心染病。” “染病?”乔凡想起了之前在城外闻见的味道,那味道经久不散,被这么一提竟然又鲜活了起来。 “嗯。”容子华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你们进城前应当也闻见那味道了吧。那就是染病后死去的人散发出来的。” “这么说那些东西真是尸体?”江楼月问。 “嗯,并且都是普通人的尸体。” 这就非常微妙了,什么病只染普通人不染玄门,听上去像是一个阴谋诡计,但情势之下偏偏就有人吃这一套。 “这也是为何我让你们若是出门,最好还是入夜前回来。”容子华头疼,“这病来的奇怪,染病的都是普通人不说,病后七日内必然暴死无疑。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这是容家炼药失败的恶果,只能由他们这些普通人承担,已经发生了几次□□,就连普通门生间也有些恐慌,但好在规模不大,没成什么气候,不过还是注意些为好。” “既然如此,为何不公开病因?” “我倒是想。”容子华摩挲茶杯,眉宇间有一些愁容,“查不出来,一点也查不出来,但偏偏普通人又不相信,只好派了许多弟子弹琴驱邪,这些日子街头巷尾都是,可惜没什么大用。” “还有求凰琴的琴声治不了的病?” “江楼月你长点心吧。”容子华白了他一眼,“治病的只是容家的乐声,和求凰琴没什么关系,它只能唤回人们的心智。” 江楼月不动声色的忽略了他这一项指控,问道:“那就没有别的发现?” “只知道这尸体恶臭,不过关于原因我还真有一些猜想。”容子华起身,关上门,在屋内下了至少四层结界,这才说道,“我怀疑有人下毒。而中毒人群虽多,但不成片区,倒是以家为单位,倒像是随机定点投毒。” 卧槽怎么突然又转刑侦片场了。乔凡心里紧张,默默放下了茶杯,江楼月抓住他的手握了握,问道:“什么毒?” 容子华把接下来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揣摩了三四回,反复思考着能不能说出口,又要怎么说出口,眉心都要拧出几个疙瘩。江楼月看他这样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说不定牵连到了一些不方便外宣的隐晦,正要揭过时,却听见容子华开口了。 “死去的病患我见过,虽说情况都很惨烈,从发病到死亡非常快,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端倪的。”容子华似乎不动声色的自夸了一把,但江楼月没有呛他,因为容子华的确有这样的能力,只是知道的人不多而已,“不能听,不能想,不能尝,不能闻,只能一遍又一遍无意义的哀嚎,你听着像什么?” 江楼月一愣,瞬间明白了容子华先前为何要下这么多道屏障。 “永夜。”他舔了舔自己的上颚,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只黑斑未消的手,“普通人不知失去五感的永夜为何物,就连普通门生都不知道,只有玄门……” 即便是玄门,有资格知道的这么详细的也只有他们这些所谓的玄门继承人了,而容子华在容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这时,门外“沾虫逗鸟”的弥夏终于遭了报应,虫鸟联合起来要给这个扰人清梦的讨厌鬼一点教训,尖哭鬼叫着向他冲来。弥夏吓得往边上一蹿,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就纷纷拍上了门版,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 江楼月在这声响中开口:“你怀疑有内鬼。” 乔凡背后一凉,觉得这先前看着华美异常又生机勃勃的大宅也开始变的阴森可怖起来了。 第33章 城 蜃楼界四大玄门中,最不像玄门的便是容家,关系网络错综复杂,归根结底就在容家三子不是亲兄弟,而求凰琴偏偏又落在了最不求上进的容子华手上,这种矛盾在大家都还小时体现不出来,长大后就非常明显了。一年一度的罡风将原上草吹出枯荣明灭,而容子华被两位哥哥一左一右扛在肩上去逛夜集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这些盘绕的关节虽说乔凡不清楚,但从一个“内鬼”中便能嗅出可疑,立马觉得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永夜的事毕竟是历史,他以为依附玄门便可以解决,因此兴致勃勃找到了容子华,却没想过玄门内部出了蛀虫该如何是好。 “走一步是一步吧。”容子华看上去有些劳累,“所以你之前提到的有事来找我是做什么?容家最近乱着,你也见着了,着实不好留人,或者你们要留下来帮我找也没什么意见。” 说完他又十分嫌弃的看了江楼月一眼,眼中尽是对练剑的人的嫌弃。 江楼月:...... 这笔账我会算在聆雪头上的。 江楼月思忖了片刻,还是将在鬼界遇见的事挑着捡着告诉了容子华,容子华听着,脸上没见多惊讶。他们这群人小时候淘,与事发的年代又的确离得远,年少时期不知闲得无聊将历史翻来覆去鞭笞了几遍,功过是非都要拿出来编排,什么样的结局没出来过,其中就有江楼月说的这个——当时被他们视为最有可能的阴谋论。 他只在江楼月提到公仪时动容了片刻,问道:“那讨嫌的老头子还好吗?” “中气十足。”江楼月想起了马然,“还有了朋友。” 容子华闻言震惊的茶都忘了喝,十分想不明白这世间竟然真有人能忍受那公羊胡子的烂脾气,他忙着将自己震碎的认知捡起来揣好,这才重新开口:“我大概知道了,但我并非那个创鬼界的仙君,老实说我很惊讶,这种事你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温倦书而是我。” “我以为你会比想象中更加有用一些。” “江楼月,江聆雪的事我还没有原谅你。”容子华扫了江楼月一眼,转而看向乔凡,“你在云海下时有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与蜃楼界有关的。” 不同寻常?乔凡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是排不上号,既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飞天的异能,要说谁比较惨的话大概还是能排上号的,只好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江楼月,有些艰难的说道:“常.....做梦算不算。” “什么梦?” “我......”乔凡越说越尴尬,指了指江楼月,“有段日子老梦见他。” 江楼月露出了一个笑容。 容子华面无表情:“江楼月我真的还没有原谅你。” “姑且不论联系吧。”容子华挥了挥手,迫不及待把这两人之间的那点旖旎氛围给搅散了,“若你真是夏家人,而你这块石头的确有问题,记得一定要藏好,也不要随便让人知道。江楼月你应当知道这里的人对永夜是什么态度——不承认,不讨论,不相信——夏家就是罪人。就是个稍微知道一点的百姓也会告诉你,永夜症扩散是因为有一个叛徒。” 他们不知道这个家族姓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家族有什么能力,但是他们就是相信这个家族是一个叛徒。而人们对待叛徒永远不会留情。 “我们追究是谁带来了这个结果毫无益处,就像即便火凤能够带来光明,如果不将潜伏在众玄门中的“根源”连根拔起,一旦被人知道凡凡可能是夏家的,他也可能有危险。”容子华极其快速的小声说道,像是连自己亲自下的禁制和自己的院落都不再相信。 乔凡听到这句有危险,又想起了先前乘凤凰起飞时百姓的狂热,背后立刻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说道:“但那明明并非真相。” “相信我,群情激愤时,最没有用的便是那个真相。”容子华握住他的手,“很多时候人们要的并非事实,而是宣泄。不幸的永远是那个被宣泄的人,更不幸的便是被宣泄的正好是真相。” “永夜的蔓延在凡凡到来后已经停止,该注意到的人一定已经注意到了。”江楼月靠着椅背,双手放在扶手上,沉声问道,“你呢?” 容子华沉默下来,乔凡仿佛又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某种一触即发的氛围,于是也沉默不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远远的只能听见弥夏那低龄儿童欢乐多的笑声穿过重重禁制,恍若隔世。 “我容子华可以跟着你,探寻许多事,过去是,如今也是。”良久后,他终于缓缓地开口,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但容家不可以。” 江楼月默然,他相信不光是容子华,多数玄门之家的年轻继位人也都是这个想法。解决永夜意味着推翻历史,而历史恰恰由这些人的家族写成,屁股的位置决定了头的位置,纵使他们有经天纬地之才,每每翻阅一本本尘封的传承,都会恨不得为这片不可思议的土地抛头颅洒热血,但家族却终归是一个甜蜜的负担。他们愿意去解决永夜,只是倘若另一头的砝码是家族荣耀,那就少不得要掂量掂量了。 终究像江楼月这种才是一个异类。 “我明白了。”江楼月深吸一口气,低笑了一声。 “你明白到哪里去了。”容子华凭借交情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当即火冒三丈的小声吼了一句,“我倒是想拖着容家和你一起,问题是容家是我做主吗!” 说到这里他猛灌一壶茶,再没有之前弹琴时的脱俗仙气:“我这院子说好听了是幽静,说实话叫偏僻。我大哥对我什么态度你也瞧见了,二哥看着挺和气,但我成精了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容子华火光的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当初求凰琴突然选择了我,我闭关百年练求凰谱,一出来不光家被这两人分了,连江聆雪都被你——” 乔凡:......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江聆雪。 乔凡此刻无比想自己就是夏家人,最好还是天生异能的那种,那必然得一掌拍开禁制把弥夏拖过来,非得把江聆雪和容子华的恩恩怨怨从头问一遍不可。 这种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的八卦实在是太糟糕了! 江楼月听到江字时就知道大事不好,当机立断决定拐过话题:“说起来,我记得咱们上学时不是说求凰谱失传了多年?” “求凰琴与梵音剑一样,又不是你我死了立马就能找着接班的,失传了也很正常。”说起这个,容子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除了黎家的青龙石是以家族传承,我记得另外几样都不是每代必出继承人的。梵音剑,求凰琴,是非笔竟然都在我们这一代找着主了,也是奇怪了。” 乔凡表示听故事的人需要知道前情提要:“是非笔是什么?” “温倦书的东西,我们一度怀疑是因为他太爱写小话本了,那支笔才认了他。” 容子华听着不住点头,在听见“温倦书”的故事时脸不禁绿了一下,瞬间想起了当初被任意支配的恐惧。 “但是我的剑谱是代代传下来的,你的求凰谱不是失传多年了吗?” “温倦书给我的,他们家就书多,有也不稀奇。”容子华答道。 江楼月敲了敲桌子:“那你练得如何了?求凰谱中有八十一首曲子,打头的便是求凰曲,你若是练好了还怕找不着这回传染病的病源?” 容子华闻言端起了茶水,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道:“那首曲子很长啊。” 江楼月看着他,突然一笑,声音充满了鄙视:“直接说你没练好吧。” 卧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讨打!!乔凡怒目而视,生怕容子华会再度暴走,掀起桌子把江楼月给埋了。 这位朋友请你冷静一点,他虽然很讨打,但是真的是一个病患! 容子华每见江楼月一面,就觉得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友谊时刻面临着挑战,着实岌岌可危,深吸一口气后答道:“弹奏求凰曲原本便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何况我也是成功过的。” “哦?什么时候?” “就今年!”容子华压抑着咆哮,“五月初七!不信你去问温倦书,他亲自过来听我弹的!” ...... 容子华疑惑的看着两人:“怎么了?沉默做什么,吓傻了?” “不....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温倦书过去是不是在学堂时说过......”江楼月的表情有些微妙,竭力回想道,“他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应当是如何的......” 经他这么一提,容子华也想起来了:“若是姑娘,必是仪态大方,若为男子,邪气不失担当,还得温柔......当时我们还笑他了不是......” 话题轰轰烈烈的跑歪,歪的找不着北,当初学堂里那些人的故事被这两个缺心少肺的拉了出来,有的没的编排了一通,听得乔凡心惊胆战,不止一次的为他们二人过去的同学心痛。 到底是倒了多大的霉才能遇上这两个人。 打不过,说也不一定说的过。 可能还有一个温倦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写故事。 太可怜了。 啧啧。 夜幕降临时,容子华因事告辞,临出门时不忘再次提起江聆雪,江楼月自知理亏,沉寂了多年的良心终于在此刻抽动了那么一下,将容子华送出门时答应了下来,说是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事。 “不过,子华,当真不是我说你。”出院门时江楼月说道。 容子华因为江楼月老实认错,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怎么?” “你与聆雪都是个傻子。” 说完迅速拍上了门,带着乔凡瞬移回了屋子内。 “好不容易和好就不要再挑事了啊!”乔凡悲痛欲绝,显然无法理解他男人的脑回路,“万一子华打上门来了怎么办!!” “他打不过我。” 乔凡:...... 那你很棒啊,为你鼓鼓掌。 被甩门的容子华也是一脸懵,若不是传染病的事没解决他非得跟江楼月打一架不可——打不过也得打。 “江楼月!!!!” 第34章 城 弥夏只来得及看见一阵风扫过,门板就在他的面前被重重拍上了,连带着被吓走的还有他刚钓上来的一只鸟。 那只前世名为乌骨鸡,这世投胎成了画眉的鸟在‘嘭’的关门声中迅速醒悟了过来,立马识破了敌人的糖衣炮弹,意识到这只四脚兽愿意分食给它绝非好心,而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企图,当即愤怒的展翅高飞,临别时还回头狠狠啄了弥夏一口。 呸,此等罪恶的人类。 弥夏被门板拍,鸟又飞走了,非常无辜,拿着一根肉干被鸟叼走的鸟钩非常委屈。 我真的没有打算吃你,我有肉干,你赶紧回来! 门刚关上,乔凡便立马挣脱了江楼月的钳制,开始控诉起了他仿佛脑子有坑的男人:“你们才刚刚和好就不能收敛一些吗?”乔凡谴责看他,“即使非想说你就不能偷偷说嘛!” 其实乔凡想的非常简单,腹诽和骂人毕竟还是有较为直观的区别,前者只是自言自语,后者就是想找茬干架,他是真的本着息事宁人,早日解决问题的原则,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会选择这个,但很显然,江楼月的思维没法用常理来衡量。 “我声音不大。” 乔凡:...... 是声音的大小的问题吗? 乔凡头疼扶额:“好吧,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么说他。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你就去道歉。” “......其实不必。” “不行。”乔凡坚定的看着江楼月,这毕竟是在容家,你弟弟又得罪了他,要给我们下毒多容易,我还年轻,并不是很想和你一起殉情。 这种东西江楼月原本也就没想过要瞒着他:“我说他是傻子只是因为他苦寻聆雪这么多年,也的确一心一意挂在聆雪身上,但竟然从未发现过聆雪的下落。” 乔凡闻言疑惑:“难道你知道?” 江楼月拉着他在先前的位置上坐好,替他倒上一杯茶,把点心又往他面前挪了挪,这些他前阵子怎么做怎么像谋财害命的举动,如今已经娴熟无比了:“你先吃着东西。”他拿着筷子挑挑拣拣,挑出了几块清淡的,“一早上起就没怎么安生过,刚刚又没吃什么,这几样味道淡,你先垫垫肚子。” 乔凡被塞了一口糕点,入口即化,唇齿留香,绿豆那个小妖精携带花香潜逃,从嘴里一路溜进胃里。乔凡只觉得通体舒泰,容子华真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好人,于是看向江楼月的谴责目光就愈发严厉了起来。 江楼月笑着摇了摇头:“你也傻。” 乔凡:...... 这位朋友你不要以为给了我一点实惠,就可以说我傻。 即便我们两关系非常也不可以。 你这个不知道牛顿和伽利略的土鳖,知识分子的尊严是不允许被剥夺的。 江楼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他愣住了,于是解释道:“你没注意到头顶上的瓦片有一块是歪的吗?” 卧槽? 乔凡闻言淡淡的有一点惊悚,抬头后目光逡巡了半晌,仍然没有发现江楼月所说的那片歪瓦,于是严肃淡定的继续谴责江楼月,假装自己好像真的发现了一样:“好好说话,关瓦片什么事。” 江楼月闻言叹了口气:“是我疏忽,忘了夫人与我们不同,察觉不出其中区别。” 乔凡艰难咽下一口糕点,又喝了口茶,以求自己不被噎死,捧着茶杯面无表情道:“嗯,我蠢。” “哪里。”江楼月看着他,深情微笑,“夫人是天真烂漫。” 会觉得两人定情后,江楼月会变得温良恭俭让的我一定是个傻子。 江楼月你这个四肢发达的野蛮人!! 江楼月见好就收,终于不再逗乔凡,舒了口气,撑着头解释道:“容家这类的玄门大家,屋宇建筑看着与外面那些没什么两样,但其实是有大区别的。普通人别说是一片瓦,就是这里的一株土生土长的花,他们也不见得拔得动。” “所以?” 江楼月一笑,放下茶杯坐好:“他都走了半晌了,你究竟打算何时下来。” 这话肯定不是对乔凡说的,乔凡联系了一下前后语境,突然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他看看屋顶,又看看江楼月:“你的意思是......聆雪......就是你弟弟......在这里?” 江楼月端起茶杯,水雾里笑了笑,低低应了一声:“嗯。” 乔凡:...... 诶?!!! 头顶的房梁上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咔哒”随即有瓦片摩擦的声音,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在室内洒下一片清辉,光影里有一个人影逐渐显现,衣袍与江楼月弥夏相似,但比前者简单,比后者复杂,背负长剑,面容矜雅,与江楼月有七分相似,但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这两人的不同。 江聆雪面容沉静,江楼月和他一比简直像是一个面部表情过分生动的孩子,行动做事即为规矩,几乎将有条不紊刻在了他的一举一动里,完全不似江楼月那样邪气随意。 他先冲着江楼月一低头,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兄长。”被江楼月“啧”了一声,又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大哥”。 在转向乔凡那边时稍稍犹豫了一下,这犹豫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明显,和这样一个人完全不搭调,似乎是在纠结究竟该如何称呼。 “叫——” “乔凡或凡凡随意叫。”乔凡砍断江楼月的话头,瞪了一眼他,于是江楼月喝了口茶,老实闭嘴了。 江聆雪思考片刻,依旧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凡凡。” 乔凡:......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教导主任...... 现场诡异的静默了一瞬,江聆雪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一时无法适应自己大哥从“片花不沾身”的状态眨眼变成了“有家室”,于是显得有些纠结,不知道一些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于是以眼神请示了一下江楼月,江楼月点了点头:“没外人,有话就说吧。” 江聆雪的眼神似乎是有一些惊讶,但转瞬即逝,很快他便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今日一早我便感觉到大哥在这附近,于是跟出了容家,在大哥与凡凡回到这里之后便一直在房顶上看着了。” 乔凡时常难以适应自己如今生活在一个旅行全靠飞,捉鸟全靠钓,一瓦只隔就有可能有人听墙脚的地方,于是有些不可置信道:“容家......便没人发现你?” 千万别告诉我那就是啊,要是容家你们都能这样来去自如,那那些普通人还要不要活,情报业需要你们啊小伙子! “不,凡凡误会了。”江聆雪沉静解释,看上去非常沉稳,但不知为何乔凡竟然觉得他似乎有一些慌乱,“子华不喜闹,也不怎么喜欢容家的种种,因此他的偏院内没什么人,我只要藏好,不四处乱跑,便没有人会发现。” 乔凡从这句话里嗅出了浓浓的不对劲。他与江聆雪不过刚刚见面,对其为人不怎么了解,但从江楼月身上就能看出他们的生活必然是养尊处优,吃颗葡萄都得担心葡萄汁染了自己的指甲的那一类,这种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奇怪的兴趣爱好,例如江楼月就是个爱找茬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隐姓埋名”躲在角落里,偷偷做人才是。 阅人无数的乔凡抽丝剥茧,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有□□。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江楼月悠闲地接口,看向江聆雪,“这天下还有谁能比你更了解容子华的功法灵气吗?他想躲开容子华的探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想起今日一开始容子华就颇具爆点的言论,乔凡的脸色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眯眼看着江聆雪。 然后他就惊奇的发现,江聆雪的耳根红了。 那个位置可能是比较隐蔽,红的面积比较小,但乔凡以他“阅人无数,演戏不止”的经验可以言之凿凿的断定,江聆雪肯定是害羞了。 乔凡:...... 你和江楼月真的是亲生的吗? 真的不是抱错了吗? 这亲生的两兄弟的性情完全不同,江聆雪即便依旧面瘫着一张脸,和江楼月那张带笑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显然也不是这个年少时便逛遍花楼的大哥的对手,于是依旧面沉似水的解释:“子华他的功力灵气进步很快,在琴声上的造诣已经远超当年与如今......”他迎着嫂子和哥哥的眼神,不自在的顿了顿,“与如今绝大多数人能比的了。” 乔凡心里隐隐被他这模样戳中了一下,觉得一跳,仿佛回到了遥远又懵懂的青春期,偷偷喜欢一个人又不敢说,于是只敢偷偷对着照片发呆,以及在别人面前一本正经的维护他——他最好了,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想到这里,乔凡不由对江聆雪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忙把他拖过来坐下,给他倒茶又端茶点:“来,喝点茶,慢慢说。” 即便江聆雪没什么表情,浑身有着一股江楼月都没有的超凡脱俗又镇定的气质,他还是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慌乱,忍不住求救似的望了望自己的哥哥:“说什么?” 江楼月这人常常带笑,行为做事都有点说不出的狂傲霸气,让人很容易忽略他心里十分细腻的那部分。在这一点上江聆雪似乎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他面沉似水,总是让人感觉踏实,因此很容易被人忽略其实他也会不安的事实。 江楼月接收到江聆雪的目光,心里不禁一软,想起了多年前江聆雪幼时的模样,那时他对带弟弟不是很耐烦,但小小年纪的江聆雪又总是沉着一张脸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活像个小监工,又总是在他要跑开时偷偷抓住他的衣角——继续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就像是一只鼻子湿漉漉的小动物。 然而这样的心软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狼心狗肺的江楼月给抛开了。他学着乔凡的动作将糕点往江聆雪那处推了推,准确无误的表达出了乔凡想说却又没说出口的愿望:“从你怎么喜欢上容子华说起。” 第35章 城 “我跟子华是在温家书院认识的......”江聆雪开口,“那时候大哥要在温家书院学传承,我年纪还不够,但也跟着......久而久之就这么认识了。” 乔凡对这个答案很不满,那么美好的岁月怎么能就用一个久而久之就概括过去了呢?难道不应该洋洋洒洒上万字描写一下这个久而久之里,你们两个人是怎么看对眼的吗! 但开口说的人最大,他把吐槽和着点心吞了,示意江聆雪继续。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熟起来了.......” 乔凡:...... 朋友,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但是你这个省略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江楼月从乔凡的表情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于是他扫了他弟弟一眼,言简意赅的添伤补刀:“难道不是因为容子华好看?” 江聆雪:...... 乔凡看向江聆雪,目光略惊呆,小伙子,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偏学当颜狗。 “并不是,虽说子华当时就很好看,也有很多人围着他.......”江聆雪解释了几句,发现越解释越乱,干脆不说这个,改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了,“是因为有一日,大哥和夫子吵了起来,被关去了思过崖,我和子华去看他时,子华信手弹琴的模样......” 他可能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了,温家书院坐落在雪山脚下,上山口有一片广袤的雪竹林。乌云蔽月,而容子华与他在竹林中并肩同行,看出他对江楼月的担忧后凝气流以为琴弦,信手抚琴引来退化的青耕鸣啼,唤醒月光刺破乌云,洒向一片扶疏花木。 都说容子华是容家不世出的天才,他的确不是徒有虚名。 “思过崖......”江楼月的表情有一些微妙,“你们竟然在这么个地方......还能......” “并不是在思过崖,而是思过崖下的竹林。” “那也是在思过崖下面。” 很少见江楼月这样,乔凡有些好奇:“那思过崖很奇怪吗?”他知道江楼月定然不会好好回答,因此专门问的聆雪。 “就是一个专门用于思过的断崖......除暴风雪外只不过毒虫......怪虫有一些多而已......” 你们惩罚人额手段为什么不能稍微高级一点!什么捆仙索之类的,一听就很洋气的东西不能多一点吗?为什么非用虫子呢! 乔凡笑容和蔼的想象了一下江楼月被吊在那里时发生的事情,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洁癖都快发作了起来,几乎要没办法和江楼月和平共处了。 用爱也不行。 毕竟虫子们不光有毒,还有很多脚,甚至还有不明的□□。 乔凡僵了僵,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一下。 “不过那地方自倦书当家后就被铲了,如今再去应当只能看见雪原。” “铲地好!”乔凡迅速道,“这些都不是重点,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我与子华日渐熟了起来,大哥被梵音剑选定为继承人,同时获得夜君之名,时常要练剑,只有弥夏能陪在身旁,于是我便去了子华那里。他弹琴,我练剑。” 卧槽居然还是琴箫伴剑那一款的。 “但更多的时候是他弹琴,我听......”江聆雪时隔多年,终于有胆量在江楼月面前坦白了自己当年偷懒不用攻的事迹,“有时上学累了,也去普通人的城镇村落里了逛逛......不过后来被他二哥发现了,不让他去,我便每次自己去,买些他喜欢的玩意儿送过去。” 乔凡听到这里不由陷入了一种浓浓的青春期既视感当众,于是更加忍不住自己慈爱的目光。 “后来他继承了求凰琴......刚继承时非常难受,这种感觉我说不清楚,但大哥应当明白......” “嗯。”江楼月抚着茶杯口,“子华天资聪颖,但年少时更爱享受,刚知道时我当他一定过不去这个坎......原来是你陪着他过的?” “容大少当时不在温家,容二少已经因为他继承了求凰琴而心存芥蒂,于是我便陪着他,闯入了他的识海,找到他的元神陪着他......直到结束为止。”江聆雪说道,“那过程其实应该不到三日,但我们总感觉像是过了三年。” “正常。梵音剑也好,求凰琴也罢,从继承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一个圣物,而是一段传承。模糊的过去,遥远的未来都在其中,人在那一刻会觉得自己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心志坚定一些的就靠着一叶扁舟自己划出那一片苦海,心志不坚定地便会被传承吞没,一个浪打下去就没了。” 卧槽竟然这么危险,乔凡忙问:“那你当时是怎么过去的?” “我和容子华不一样,我坚定的很。”江楼月面色不改,“我就那么出来了。” 江楼月这人瞎编乱造的毛病真是不能好了。见证了他当初的熊样的江聆雪还坐在这里,他竟然就能这么面色如常的扯谎,扯的还一点都不走心,但凡打的过,乔凡都想把他给揍一顿。于是他看向江聆雪,希望善良的弟弟能够给他一个解释。 然而善良的江聆雪显然不会出卖自己的哥哥,他咳了一声:“其实子华他很——” “他很好,我知道了。”乔凡头疼,“下一个。” 一个两个不是扯谎就是秀,还能不能好了,转移话题的技巧就不能稍微高超一点吗! 江楼月低声笑了起来,把刚刚因洁癖发作而坐远了的乔凡又给拉了回来,对江聆雪道:“我记得他彻底继承求凰琴后,你们的关系似乎就更加好了......”江楼月将那段记忆从深处挖起来,“你连练剑的地方都搬去他那里了。” “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闹成了现在这样?”乔凡也很疑惑,照这么听下去,弟弟非但不是渣男,而且还是个用情至深的情圣啊。看现在这样,容子华必然也是用情至深,那么两个人难道不应该一拍即合轰轰烈烈,怎么一言不合就躲了三百年?剧本不对啊。 江聆雪正准备说话,江楼月打断了他,直接粗暴的说道:“直接从那天晚上你突然跑过来让我给子华下咒说起吧。你那也神色慌张......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江楼月竭力回忆,“什么事非得让你把他给迷晕了,然后跑了这么久。” 乔凡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十分惊悚的念头,脱口而出道:“你们不会......”他想说“睡”又觉得太粗暴,换别的又觉得表达不出那么个意思,于是绞尽脑汁想了半晌,终于艰难的确定了一个委婉一点的措辞,“行......房了吧......” 江聆雪有些不自在的扭过了头。 乔凡目瞪口呆,卧槽,不会是真的吧。 就连江楼月都用探究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弟弟,像是有一些不可置信。乔凡对此非常理解,甚至还忍不住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都懂,这种知道了不得了的真相的感觉,但是朋友你一定要忍住。 江楼月抓住乔凡作乱的手,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然后对江聆雪说道:“若真是如此,你跑了三百年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是啊,乔凡同情看他。而且你也要去赔礼,毕竟你也是个帮凶,而且是一个对“一生一世双人”信奉不已的帮凶。 “我和子华并没有做那样的事。”江聆雪在大哥大嫂的眼神里头一回痛恨起自己没长一根温倦书的舌头,“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 没有做?乔凡觉得更奇怪了,于是换了个思维方式问道:“难道就是因为你们没有做......” 也就是说是因为没有做才这样...... 没有做还能有这样的关系一定是因为子华其实很想做......但是聆雪不想.......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不想呢...... 江聆雪没有说话,乔凡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洞悉了一个非常不得了的事实。 “因为他是求凰琴的继承人。” 乔凡惊恐的思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答案戛然而止,诶? 就是江楼月也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关系,皱眉问道:“关这什么事?” 江聆雪这回沉默了更久的时间,眼神似乎都要融化在了茶水氤氲的雾气里,好半晌后才慢慢开口:“温倦书有是非笔,大哥有梵音剑,子华有求凰琴......这些都是上古的传承,头一回一齐现世,我能力不够,不能明白其中原因,但我也知道这三样东西绝非常人能拥有。” 他从小长在巨变的江家,见到了母亲的不容易与大哥的艰难,更见过江楼月继承夜君之名后的苦苦挣扎与求索,他知道撑起一个家族有多复杂,他也知道背负着一个传承有多么麻烦,而容子华未来势必要背负着这样的东西。当年凭借气流弹琴便能吸引来青鸾,唤来月光的容子华,未来必然会走上大多数人不可攀援的巅峰。 而他就是那个大多数人之一。 这并非妄自菲薄,但他不确定,不确定在这样的环境下容子华会不会后悔,也不确定自己最终会不会成为容子华的拖累。 既然如此,不如不要开始的好。 江楼月从他那一句话里听出了诸多微妙的心里,舌尖将上颚扫过一遍,直视着江聆雪的双眼,一针见血道:“所以你觉的你配不上?” 乔凡:哪里都对,就是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江聆雪似乎也这样觉得,正想说些什么,江楼月抬手打断了他:“既然这样,你还每天跟着他做什么?” “当我不知道?他找了你三百年,你就偷偷跟了他三百年。你要真觉得配不上,想断了,就自己绝了这份心思,这样是做什么?”江楼月早年一手将江聆雪带大,对他的脾气秉性都有一个了解,原本是想骂一顿,但一想到自家弟弟那弯弯绕绕的心思就有些不落忍,同时也觉的苦了容子华。 “至于我,江家也好,梵音剑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何况既然我已经承担了这些,你还非要跟我一起吃糠咽菜,那我还图个什么?我好着呢,用不着你担心。”江楼月在这一刻真就像个哥哥似的,乔凡看着他那样几乎能想象出来多年前他帮江聆雪的样子了,“倒是你,赶紧跟容子华坦白了去,不然他一见面就抓着我问。” “早知道你在想这个,我当时就不应该帮你。”江楼月看着弟弟的样子就头疼,“就该直接给你下咒,把你直接送给容子华。” 江聆雪无奈的看着他。 “别看了,梵音剑也好,求凰琴也好,为我所用,受我所控,我还从未听说过谁因害怕负担而只敢清心寡欲一辈子的。”江楼月看着乔凡笑了笑,“那都是持有者自己的选择。不信你自己去问容子华他选哪一个。” 第36章 城 乔凡并不知道求凰琴和江聆雪相比,容子华会选择哪一个,但有一点他十分确定,要是有可能,容子华肯定会把江聆雪揍一顿——打不打得过两说,但是被打的舍不舍得还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必须得打啊!谈恋爱也好在一起也好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觉得自己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拖累,就把这种在一起的可能性都给砍断了,这不是找揍吗!乔凡想到这里,不由深深同情起了容子华。 不过江聆雪这些纠结的根源在于幼时的成长环境,即便前面有一个江楼月以身试法,大后方也还有个醉心写风月小话本,近年来身边连个活物都没有的温倦书拖后腿,要改变并没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江楼月问到他准备何时去见容子华时,江聆雪又不说话了。 然而他这沉默又不是少年人自以为是的赌气,带了点深思熟虑后的诀别意味在里头,这使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让人不禁担心起自己哪怕是多说一个字,都会在这氛围里戳出一个不可挽回的洞。 江聆雪低垂着双眼,江楼月看了他良久,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年少时到底有多疏于对弟弟的关怀,不由觉得头疼了起来。 也怪不得都说孩子懂事太早了不好,一些“成熟”的世界观形成的太早,到了该变化的时候都变不过来。 乔凡对此也十分同情,但同时又觉得有一些微妙。 先前江聆雪的自白里无意识透露出了一些江楼月自己都鲜少提及的过往,使得他对一些事情产生了担忧和怀疑。 那时的江楼月似乎和如今这个有种陌生的联系。他究竟为何对永夜产生了怀疑?时能力尚且不足的他为何有胆量与夫子当堂叫板?而他继承梵音剑时孤独无依,不光没有长辈引导,势必还有一些人虎视眈眈,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一个人功成名就之时提及自己的惨痛过往时总是轻描淡写,恨不得让浓墨重彩的不堪回首都能变成水墨画最微不足道的晕染,但那其中的伤痕与眼泪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消失不见的吗? 因为最初的意外,乔凡不得不依靠江楼月,又因为觉得这个人矛盾的奇葩,而产生了兴趣,乃至相爱,而在相爱后他就愈加的想要了解这个人。可是从幼时顽劣,再到如今这样,江楼月的成长轨迹简直崎岖出了一条十八弯的山路,顺藤都不一定能摸着最后那个瓜。 他经历过什么,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乔凡稍微绕了绕就觉得晕头转向,脑子里都快忘记江聆雪那事了。 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 乔凡咬了咬嘴唇,稍稍偏头看了看江楼月。灯下看人人更美,江楼月的五官在光里显得更为俊美,细看甚至能发现他的脸上也有一圈细小的绒毛。这不光让他看上去更温暖一些,也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人了一些。 喝醉酒也好,气急败坏也好,关心弟弟也好,这都让他比最初那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夜君更像一个人了一些。 就这么一会儿纠结的功夫,江楼月与江聆雪之间特属于兄弟的沉默交流,也已经进行了好几轮。显然,江聆雪在这场对峙中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江楼月败下阵来,无可奈何的表情十分生动,看上去亲民了许多:“行吧,你自己好好想想,想好再做决定。”他顿了顿,“你们两人的事我的确不能插手太多,这是子华的脾气你也——” “子华的性子其实很好,只是稍微......” 江聆雪下意识的说了一半,才逐渐收了声。 江楼月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喝茶去了。 “都这样了到底还有什么好藏的。”乔凡一脸无语的看着他,“我对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没有太多了解,但也能猜出一二,子华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难道你要躲他一辈子?” 然后江楼月就一边喝茶一边补了一刀:“或是他实在找不着你,终于死心,另觅良人,你也要在房梁上躲着看一辈子?” 卧槽朋友你好毒。 乔凡原本斟酌着语气,生怕说的太毒了,没想到江楼月一上来就玩了个大的。 但是毒的往往有效,江聆雪的脸色变了变,完全被乔凡看在了眼里,顿时心里一亮——有戏。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乔凡紧跟着恍然大悟,“我从云海之下来,又在蜃楼界待了这么些日子,好看的人也见了不少,但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若是在我们那里,光靠他这张脸就有无数人喜欢他了。” “从未见过?”江楼月不满了,“那我呢?” 朋友你不要闹,正经事啊,你的哥哥形象能不能维持的稍微长久一点! 乔凡愤怒的看着他男人,江楼月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一边似乎冻成了一根人柱的弟弟:“所以你打算何时去找他?” 被两人这么一闹,江聆雪估计也没脾气了,只好说:“大哥先前还说——” “那是先前。”江楼月不讲道理的敲了敲他的茶杯,“我当你还没理清你对子华的态度,现在一瞧你不是挺清楚的吗。” 乔凡看江聆雪的眼神简直就是看隔壁地主家的傻儿子,简直要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和容子华对上眼的。 江聆雪被两人看的忍无可忍,但好在还记得眼前的是自己的大哥和大嫂,才忍住没起身跑了,只说:“我等会儿去找他。” 乔凡恨铁不成钢:“还等什么,现在多好。” 容子华独自一人徘徊在疾病横行的街头,孤独,无依,忙的焦头烂额却又毫无头绪,这时你神兵天降,难道不好?! 江聆雪选择性无视了他大嫂的眼神,往门外看了看,然后直接看向他哥:“先前你们与子华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若凡凡当真是夏家人,大哥打算如何?” 话题由恋爱问题到阴谋问题无缝切换,转场的时间都不给,气氛一时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江楼月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江聆雪皱眉,视线快速扫过乔凡,然后看着江楼月说道:“你想揭露出真相。”他思忖片刻,“这并不容易。追杀,传染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要推翻万年大劫的结论的最好方法是夏家人重新现世,但乔凡如今这样和普通人并没有任何区别,况且就算他有办法重新找回夏家的身份,只怕也得赶快,从两人遇见的一次次追杀,再到容家附近突如其来的传染病,恐怕都不是这么简单。 想起追杀,乔凡还心有余悸,他问道:“来追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功法身手都完全看不出路数。”江楼月缓缓摇头,“但必定是玄门之人。” 乔凡尽管早便知道,但还是后背一凉,冷汗细细渗透,再一次感觉到这蜃楼界,乃至于这容家的九曲回廊,繁华楼宇,都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它的周围扭曲模糊,内部深邃无边,那是一个活物,在竭尽全力把所有人往里面拉,它想要吞噬他们,消化他们,让他们再难重见天日。 偌大蜃楼界,从云海下看光芒万丈的八百浮岛此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天地之间只有容子华的别院,他们三人所在的这一个房间内还有一点灯火如豆,勉力照亮一方黑暗。 “那个鬼王......可靠吗?” “尽生?”江楼月笑了笑,“我想不用怀疑,至少公仪那脾气应当是不屑说谎。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谁创造了鬼界......” 乔凡将自己跟随尽生在圣地所见的种种景象又重新描述了一次,说起莲花生于天幕之海,每一片花瓣中都有真正的历史传承时,就连江聆雪都显得有一些吃惊的样子。 “这人就在将近千年前创造了鬼界,在我还只敢懵懂怀疑时做了这件事......”江楼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抬眼扫了江聆雪一眼,“你觉得会是谁?” “大哥似乎有结论了。” “有,不过只是怀疑。”江楼月说,“凡凡上界是五月初七,子华首次弹奏求凰曲也是在五月初七,而子华能够弹奏求凰曲是因为温倦书在身边......温家与容家相隔甚远,温倦书那人懒得要命,无事难道只为了跑来指导子华弹一曲?”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狂风大作,容子华别院里那些风吹不折,雨打不落的花草发出簌簌的声响,江楼月待最初的疾响过去,才再度开口:“倦书......从幼时起......似乎就什么都知道。” “何时动身去找他。” “不,先不急。”江楼月说道,看向乔凡,“早晨的尸臭味你闻见了,有什么想法吗?” 我?作为一个和医学不沾边的理科学生,突然被点名的乔凡一脸懵,完全不明白江楼月叫他做什么,但还是想了想,回答道:“臭的异常,和子华说的一样,有问题。” “嗯。”江楼月揉揉额头,不知为何,从先前起他的头就非常晕,像是醉酒了似的,“如子华先前所说。容家有内鬼,而这毒有与永夜有关,这内鬼的意图就十分微妙了,若是不连根拔起来,后方始终有心患。” 江聆雪与乔凡迅速的心领神会,玄门内部有蛀虫,这将是永夜一事解决的最大阻力。 “况且温倦书不会跑,但传染病却是不等人的。”乔凡想了想说道,“不如......留在这里先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江楼月撑头笑说:“可以,凡凡真是心善。” 乔凡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自己就想把这事给解决了,于是笑着推了推他,刚碰上就被江楼月握住了手一拉,于是两人相视而笑了起来。 江聆雪:...... 无辜被秀了一脸的,且单身,且还没有解决掉自己的情感问题的江聆雪莫名觉得有些不想睁眼。 远处的旷野上隐隐有惊雷阵阵,窗外的细雨银针似的铺天盖地射向土地,寒意缓慢侵袭,随着雨水溅地而起的薄雾一同爬进房内,江聆雪虽然感觉不到寒冷,但却能感受到那黏腻的潮湿气——一股子腥味。 急雨将院内与城外的夜幕连为一体,可怕的传染病就在这座城池内悄无声息的蔓延,内鬼潜伏其间。 门突然被人一掌拍开,浑身雨水的弥夏已经露出了猫的耳朵,激动的朝屋内喊:“我先前溜出去找子华,他说找到方法——”话音到了一半戛然而止,“二公子?!” 江聆雪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而弥夏脸色的惊喜还没变化匀称,就再度一变:“我的天啊,你赶紧躲起来!!” “什么?” “子华也来了!!” 卧槽! 乔凡吓得起身,就连江楼月都有些意外。 江聆雪正准备纵身上房,刚刚才被一掌拍的呜呼哀哉的大门终于被人又一掌拍的寿终正寝了,容子华从门口冲了进来,看上去十分激动。 “凡凡,楼月,我找着——”话音同样戛然而止,他瞳孔中的黑色部分骤然缩成一点,“江......聆......雪?!” 第37章 城 雨丝渐密,之前的寒意被突如其来的喧闹搅和的烟消云散,屋内依旧有一点灯火如豆,座椅软垫香炉一样不缺,但另有一份尴尬。 弥夏支棱着一对猫耳朵,连自己浑身还在滴水都顾不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将自己站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人棍,江楼月低头喝茶,乔凡偏头看他喝茶,几个人生生将气氛搅和成了一出“全家一起看电影,看到亲吻镜头时的尴尬场景”。 现场最悲惨的要数江聆雪,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骤然遭逢了这样一出意外,实在是倒霉之极。但出人意料的,最淡定从容的居然是风暴中心的容子华。 他浑身湿潮未退,带着点刚从病区赶回来的行色匆匆,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天青校服,太从容了,以至于让人觉得恐慌。 乔凡面色不改的拉了拉江楼月的衣角,然而江楼月身姿不动的喝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显然是不打算管江聆雪死活。 卧槽,说好的兄弟情深呢! 乔凡笑容僵硬,眼神都快成一出戏了。 江楼月无法,只得放下茶杯,和容子华对坐出了一番从容不迫:“你说发现什么方法了?” 容子华指尖凝聚热气,慢慢烘烤着自己一缕头发,闻言放下头发说道:“我听弥夏说,凡凡的血已经让一只凤骨船变成凤凰了?” 乔凡点头:“不知和我的血有什么关系,但有凤凰了是真的。” “太好了!”容子华眼前一亮,笑容惊喜,“我先前只当你继承火凤是指你是夏家传人,没想到竟然能让神鸟凤凰重见天日!” 声音带着些久劳后的沙哑,还未干的头发直接粘在了侧脸上,玉白与墨黑相称,莫名其妙让人移不开视线。一直站在他身后呈僵直状态的江聆雪默默上前,挑起他的头发,想替他弄干,却被容子华一偏头挣脱,江聆雪动作一僵,正待放手退后时被容子华一把抓住,他一愣,以为这是多年来容子华养成的条件反射,正想抽手时反而被一把抓的更紧的。 “江聆雪你敢跑一个试试。”容子华看着乔凡,话却是冲着江聆雪说的。说完他又觉得,以江聆雪的性格搞不好是当真敢跑,于是转身过去,手从光线中抓取金丝,众目睽睽下将其缠绕在两人的手腕上,单手灵巧的打了个死结,“想跑除非你砍了我的手。” 说完他看也不看江聆雪,一手又拍在桌上:“凡凡,你是救星啊!” 弥夏被他这一声吼的直接“喵”了一声,“噗嗤”一下化为了原型,三两下蹿回了乔凡的膝盖上。 那桌子的材质上好,不知是什么上等木材,花纹也雕刻的甚是用心,鸟兽祥云皆是栩栩如生,大概是名家之作,容子华这一掌下去却是拍出了一个深坑,整个桌面上的杯盏都跳了起来。 他叫的乔凡,拍的桌子,但估计想打的还是江聆雪。 乔凡:....... 背后一凉。 弥夏作为一坨扎手的毛球,正在乔凡的膝盖上瑟瑟发抖,还没被秃噜两把就成了江楼月的眼中钉。江楼月咳了一声,觉得这小子着实碍眼,于是装作不经意的一把将他提起来,往里间的角落扔了过去。 稳,准,狠,江楼月在乔凡的目瞪口呆里老神在在,一看就不是蓄谋已久。 容子华对他们的闹剧视若无睹,言简意赅道:“凤凰血可以救人,若是叫不来凤凰,但凤凰认你为主,用你的血也可以。”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这样像是个茹毛饮血的混账,很容易跟江楼月干架,于是急忙补充道,“一滴就够。” 乔凡听着有一点淡淡的迷幻。毕竟中毒这种事可大可小,但常规而言难道不是检查催吐洗胃,即便是蜃楼界没有这么多繁琐的步骤和高端的工具,但难道不应该用仙法?用一滴血就能解毒什么的,听上去就好像上世纪村口跳大神的,烧一张符纸放在水里,喝下此水就可以包治百病啊。 一点都不科学,一点都不唯物主义! 时常反应不过来自己脱离了唯物主义世界已久的乔凡,适时表达了疑惑:“有用?” 谁知道他此话一出,就连刚从里间挣扎着爬出来的弥夏都以一种十分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配着屋外的电闪雷鸣,颇有一点看异端的诡异感觉在里头。 “......怎么了?” “那可是凤凰血,凡凡怎么可以如此妄自菲薄。” 乔凡:...... 那还是血啊?! 但大家都这样的话,说明也不是随口玩笑,反正既然连凤凰都能有,那么能治病应该也不是不可能,乔凡放弃抵抗,将手伸了出来:“来吧。” 话虽如此,但是他双手握拳,使劲将指腹藏在拳心里,摆明了是怕极,一看就知道是饱受医院指间抽血的迫害,心中的阴影至今难平。 容子华见他愿意,开心极了,伸手轻轻在他手臂处一拂,乔凡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阵清凉,像是薄荷水划过似的,容子华便离开了,手中还多了一个晶莹的小瓶子,里面有一滴血红。 卧槽,这就好了? 江楼月摸摸他的头:“否则呢?” 难道不应该拿出一根银针,诱劝我张开我的手,然后你一人按住我,一人伺机刺我吗!乔凡被这突如其来的“既救了人,又不用抽血”的惊喜淹没,恍然间竟然还生出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江楼月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心里暖暖的,小说:“胆子怎么这么小,你在船上时胆子挺大的啊。” “那并不一样!”乔凡严肃反驳,抽血和打架是不一样的这位朋友一看你就不懂! “那我先去试试,稍后回来。”容子华兴奋的起身,连带着都忘了要对江聆雪横眉冷对了,“走,一起去!” 江楼月挥挥手,示意他们随意。容子华醉心于此事许久,一直以来忙的焦头烂额,早在话音刚落时就风似的从屋子里刮出去了,难为了江聆雪得在他身后帮忙注意着——因为容子华这人的确脾气暴躁且急躁,过去一遇到挂心的事就会高兴的忘乎所以,摔跟头绊椅子是常有的事。 “慢点走,小心些。” “什么不着急,说的轻巧,赶紧跟上来!不许跑!” 好心提醒的江聆雪没能让容子华小心一下,反而让容子华想起了两人之间还没算完的总账,被吼了一脸怒火,当下不再不说,只继续替容子华留心着。谁知夜空里雨声中,有风出卖了容子华,只听他小声说道:“我不小心你不会帮我看着些吗。” 江聆雪一愣,那张向来缺少表情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个笑容:“好。” 容子华耳尖一红,一手抓瓶子,一手把江聆雪拉的更过来了一些,恼羞成怒的口是心非:“让你说话了吗!” “没有。” “那你还说!” 江聆雪从善如流的闭了嘴,容子华愤愤扭头,继续往病区赶去,江聆雪一打响指,落在容子华头上的雨水顷刻间便没有了。 唉,都多大了,还和以前似的,一激动便连护体都忘了。 “让你不要说话了!” 江聆雪无辜看着他:“我没说啊。” 这两人的互动全逃不过江楼月的耳朵,他想起自家弟弟那模样,无奈的笑了笑,正准备起身去门口看看时,突然眼前一晃,跌回了位子里。 旁边的乔凡吓了一跳,以为江楼月又要作妖,正准备说什么时突然发现不对,怀疑道:“你怎么了?” 江楼月摇头示意没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从先前开始,他便一阵一阵的感觉到头晕,初时只当是自己最近想太多,但没想到那感觉竟然愈演愈烈,感觉像是醉酒,但比醉酒来的猛烈的多。他们这些人几乎从不生病,基本可算跳出了生老病死的循环之外,难得这么一次竟然如此生猛,到现在几乎已经开始天旋地转了。 乔凡察觉到不对,有些着急,弥夏也发现奇怪,从远处飞跑几步跳了回来。 “楼月,楼月,江楼月?” 江楼月听见有人叫自己,意识到是乔凡,想坐直表示自己没问题,让他不要担心,奈何那阵眩晕感来的愈发猛烈,几乎是在他眼前转起了圈,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像是一个漩涡似的黑洞,接着,中心的一点黑暗缓慢扩散,疼痛猝不及防的降临。江楼月不小心发出了闷声的低吟,他自己听不见,另外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弥夏化为人形,脸色凝重,正想放出神识探查,不想刚准备踏入江楼月的识海,江楼月便一口血喷了出来,周身的灵力紊乱,像是疯了似的四处乱撞。 “去把子华叫回来!”乔凡脸色惨白,冲弥夏喊道,“赶紧去!” 弥夏点头,铃铛乱晃,声音急促,在这场景下显得分外诡异,周身烟雾一现,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天空乌云密布,暴雨将至,而此时为三更半夜,距离天明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