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春的柳树又抽出了新枝,春昭堂的后院里满满当当种了一院,在薄寒又带些许雾气的清晨看来,远远望去一片嫩油油的新绿,清新喜人,也……充满希望。 柳觅初再次伸出葱白细嫩的双手,右手腕上还带着母亲那只上了年岁水头极好的冰地翡翠镯,小指尾端也没有那年为方赫显洗手作羹汤留下的疤痕,身上的这一身衣裳还是刚入凝欢馆之时孙妈妈给做的藕荷色撒花软烟罗裙,虽不复初时新,却最得她喜爱,后来随方赫显入京时丢在了半路,那时她好一阵伤心…… 恍惚间看到不远处的一排排的栅栏前,姑娘们精神抖擞花枝招展的站作一排,好容易天气回了暖,稍作个好势,毛裘大氅就褪了下来,大都拿出了去年压箱底儿新做的裙子,花花绿绿一片好不养眼。孙妈妈站在一旁,手执特制长棍,对着这个那个指指点点纠正姿势,脸上的表情是多年如一日的冷漠木然。 春昭堂还是那个春昭堂,凝欢馆也还是那个凝欢馆。 柳觅初轻轻呼出一口气,一阵哈气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她说:“我竟是睡懵了,怜年,今日却是什么日子?” 怜年乖巧的站在她身后,微微垂首,语气沉着:“姑娘,今儿已是大康三月初九了。” 柳觅初呼吸一窒,果真如此吗……上天竟是如此厚待她…… 入画在一旁打趣:“我道姑娘平日里最是精细,今儿却连日子也记不得了。” 怜年插了话:“就你嘴贫,若没事做,不如去帮孙妈妈选开春儿衣裳的新料子。” 入画连忙告饶,怜年如往常一样对她教育再三,两个丫鬟的声音清清脆脆悦耳的不得了,柳觅初听着却差点哭了出来。 这便是天意了,叫她重活了一世!原也该如此的,该死之人还未死,害她之人也尚未偿命,家父在天之灵,冤的可恨!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怎能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狂喜与泪意齐涌,她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掩在袖口下的双手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呦,画棋你瞧瞧,这大清早的,不知谁看红了眼呢。” 尖利刻薄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似说闲话,却恰巧传到了柳觅初耳朵里。 不远处的二门处,站着两个打扮光鲜巧致的丫鬟,正是凝欢馆的头牌陆羽纱的两位婢女。只见这二人从头至尾钗头耳环压裙香包一样不少,制作精良,瞧着竟是比这院子里的姑娘们都体面的多,此时二人正一人抱着篮筐,一人抱着石榴红镂空六棱角彩凤食盒,瞄到柳觅初几人的目光,很是不屑地转身,从三人身后的长廊上绕了过去。 入画脾气不随她,爆烈非常,方才尚且忍着没有开口回骂,此时眼瞅着二人经过,伸出脚来绊了那书琴一下,书琴因端着架子不曾注意这边的举动,狠狠地摔了一跤,一声娇呼,手中华丽异常的食盒也滚落出去,凭他什么小菜粥品洒了一地。 画棋眼看着书琴在跟前儿摔倒,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上扶起书琴,柳眉倒竖,一手颤抖着指向入画:“你这贱婢,怎的如此没规矩,你主子可曾好好管教你,竟容你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出来伺候!” 上辈子柳觅初究竟是无甚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只当画棋是气恼了入画,讲话口无遮拦些罢了,并无二两深意,她是大家子,父乃堂堂殿阁大学士,她自小便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父亲对她的教导向来是亲力亲为,旁家的千金莫不是跟着族里的家学听听《女戒》学学琴棋书画便罢,再不济,如那等新贵之家,无甚底蕴,也是从外面请了女师傅每日来教,然则她所学却俱是父亲所授,心性做派颇承了父亲的作风,胸襟大度便是比一般男子也要强上几分。画棋如此嘲讽,微微一笑也就过去了。 今日再一听,果真是明白了个理儿,什么样的主子教养出什么样的奴才,画棋书琴又同陆羽纱有何区别?皆是旁门左道的性子,表面装得一副好柔弱,背地里什么阴私心眼都存着! 画棋胆子敢这样大,指桑骂槐的辱骂她,不是受了陆羽纱的指使又有谁?往日里可忍,经过上辈子那些事,今日却是不能了。 她冷冷一笑,示意入画莫要急着与她对骂。 “你却是什么教养,谁与你的胆量在此同我这般讲话?主是主仆是仆,自古以来便不可逆,便是你家主子站在我眼前都没的如此无礼。凝欢馆的规矩什么时候这样无用了?” 画棋只当柳觅初还是原来那样好拿捏的性子,乍一听她这么不客气的说辞心里暗暗慌了一下,生怕她把事情闹大惹麻烦。 书琴这时已经揉着腰站了起来,灵蛇髻歪了些许,熠熠生辉的红翡珍珠步摇也松了大半出来,月白色的裙底沾染了不少秽物,一看就是方才食盒内的东西,很是狼狈不堪。她一把把画棋推到自己身后,尖着嗓子大叫:“柳欢心!你算哪门子东西!不过一个低贱玩意儿,便是连我家小姐的头发丝也比不上,如今还打碎了小姐的早膳,看我回去禀明了小姐不压了你这贱婢赔罪才怪!” 柳觅初眸色一冷,这样下三滥的说辞连最为稳重的怜年也听不下去了,蹙着眉打算上前理论,入画更是恼的差点直接冲了上来,柳觅初低低的呵斥:“莫轻举妄动!” 怜年明白她的意思,知道柳觅初自有打算,瞥了那二人一眼没再理会,入画性子直,做事没有过多的顾虑,一看自家小姐这架势,还当是要息事宁人,顿时大为不解,上前便要同她商议。 就在这时孙妈妈领着身边伺候的丫鬟醉儿快步走了过来,以书琴画棋这样大的声音和架势不惊扰了她们才怪。 “这是怎么回事?”孙妈妈向来严厉,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此时带了语气更是不客气。 书琴连忙抢着解释:“回妈妈,是柳小姐——” “住嘴!可曾叫你开口?”孙妈妈厉声呵斥住她,稍缓了神色转向柳觅初,“欢心,你来说。” 柳觅初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态度不卑不亢,不曾遗漏一句话或一个细节。结束时补了一句:“孙妈妈是知道的,欢心命苦,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本以为幸得妈妈赏识怜爱能暂时得个舒心的地方,谁曾想果真是落魄时凭他何人都能踩上一脚。我也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虽笔墨平平,但不愧于业师教诲,还存有几分廉耻,如今被人这样辱骂,实觉难堪。请妈妈为欢心做主!” 柳觅初身后的入画听了这番话已然惊呆,便是怜年也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这不像是她家小姐的说辞啊,这般矫揉,甚至还请求他人为自己做主,实在太不正常了…… 孙妈妈没急着应下,她问书琴:“她说的可是没错?” 因确实一点不差,书琴与画棋支支吾吾一时也不曾反驳,落在孙妈妈眼里便是无话可说。 “方才的情况我也瞧见一二,你二人说了什么我恰巧听了进去。我这院子,与旁人的院子不同,最是注重规矩,这一次念在你二人初犯我便宽容些。” 两个婢女一听,紧绷的心瞬间落下来,狠狠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行礼道谢时孙妈妈又接了一句:“自去李管家那里各领二十大板,回去禀了你主子,最迟今日未时来向柳姑娘道歉,若再有下次,”说到这里她冷冷扫了那婢女一眼,加重了语气“便是撵了你们出去也莫要找地方说理!” 说罢就转身离去,方才也不乏有那好奇心重的、凑上前来看热闹的姑娘,一见孙妈妈转身,立马做鸟兽状迈着快步回了原位。 两个丫鬟此时脸色灰败,低着头站在一起,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撇开别的,就是孙妈妈的这一番说辞也镇住了她们俩,这样的世道女子尚且不如浮萍,孙妈妈不曾开过玩笑或夸大其词,说一没有二,若真是被撵出去陆羽纱尚且自身难保,愿不愿意救她们又是另外一回事。再说这道歉……整座凝欢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陆羽纱的性格,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式,凝欢馆诺大的院子,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也就对上孙妈妈时有几分尊敬与忌惮,此时莫说道歉,平日里就算与人交好都不曾,管你可曾惹着她又或碍她事,遇着儿院子里的姑娘都是一个样儿,直接无视。然则在这许多人中,陆羽纱独独对柳觅初不同,缘由不过唯看不惯她一人,旁人还好,得个她的眼神都不曾,若叫陆羽纱对上柳觅初,却是直接横眉冷对每次非要嘲讽几句才算。 亘古至今女人都是一样神秘的生物,各色的感情总是没来由,陆羽纱对柳觅初的厌恶就是这样没来由。上辈子的柳觅初闲时也曾同入画怜年探讨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她大约是出于嫉妒吧,嫉妒柳觅初明明是同她一起入得这凝欢馆,无凭无据却独得孙妈妈偏爱。 凝欢馆不同于别的花楼,里头的姑娘一应俱是清倌人,莫看一个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实则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孙妈妈本名孙绮春,是凝欢馆正经的老板娘,得大家敬重尊称一声孙妈妈。据下头的姑娘们嚼舌根,这孙妈妈年轻时也是红极一时的头牌,后来被一个官老爷看上,从此金盆洗手嫁作朱门妾,本也甜蜜了几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孙妈妈又携着年轻时攒下的家私,也就是她之后的嫁妆出了官邸,寻了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孟德镇,开了现在的凝欢馆。 因着年轻时攒下的人脉,又加之她立下的规矩大,凝欢馆的形象对外是很优雅的,平日里来这边消遣的莫不是达官显贵或乡绅名流,绝缘于街井混混之徒。虽地处花街上,与其他的花楼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第2章 柳觅初与陆琪纱是同一拨入了凝欢馆的,陆琪纱铺一进来就挂了牌子,柳觅初却一直被孙妈妈留着单独调、教,这么几年高标准要求重金付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舍得放出来,说白了走的就是头牌的路子。 陆羽纱却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后来凭着高超琴艺与傲骨性子艳压群雄,直至问鼎头牌的位子,赏金与出价莫不是比一般姑娘高出好几倍,自此之后性子更是目中无人。 上辈子的柳觅初即使经历了那样的祸事,也并未养成了愤世嫉俗的性子,对上人总是不愿往坏了想,陆羽纱在她看来就是娇纵坏了的千金小姐,最多不过口头上占占便宜罢了,她不去深思,通常都是一笑而过。谁知道到最后才知晓,她打从开始就是把她当做敌人看待的,而面对敌人,何人又会心软? 目下想通了这些,她只觉心中一片豁达,又加之重捡了一条命,叫时光倒回到五年前,该经历的事她曾经历过一遍,她有信心,绝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人总是有个趋利避害的本性,既然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那她从现在开始就要防患于未然了…… 思及此她便没心思再同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婢子计较,袖口轻轻一甩,划出个小小的弧度,她说道:“可记得叫你主子来代你道歉。”说罢便转身往她的芳华居走去了,怜年、入画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 这里虽则是个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该有的良家女子的谨训却也教,不少家里穷的,没甚出路,又不愿把女儿卖掉的,便送进孙妈妈这里来教习一点东西给家里赚些补贴,有些许天分的,就跟着师傅学习琴棋书画,实在不行的,做了洒扫丫鬟或姑娘们的婢女也有。孙妈妈初时就说过,不许姑娘轻易做他人妾,不过说归说,凝欢馆的姑娘并没有签卖身契,俱是三年五年的类似于长工合同一样的东西,大多数得了孙妈妈的教导,知晓是为自己好,一般不去做那等事,可也有的认为找个男子找个后半生的依靠才是正经事,这些年三三两两也有嫁人走掉的。 柳觅初隐约记得就是这段时间会有个叫紫桃的姑娘回来,她一年前嫁与了时常光顾她的恩客做小妾,谁曾想这位周乡绅平日里出手不大方也不是别的缘故,皆因家里的大妇是个凶悍的,钱财上管得紧,又因善妒,不知磋磨死了家里多少通房姬妾,周乡绅便是心痛也没法子,无甚出息治不住内子,再加之小妾之类于他不过是戏耍的玩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便不愿因此与那大妇起冲突,这更是助长了其妻的气势。 这一两年上了年纪,有些个女子不便说的脾气,对付起姬妾来手段何其多,紫桃正赶上这样的时候进门,在府里待遇是什么光景就不说了。 不过紫桃自小做的到底不是一般人的营生,眼界比一般女子又广些,卖艺这些年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开始也是抱着希望的,为这主母伺候吃穿侍奉茶水,殷勤又做小伏低。 之后换来了什么?变本加厉的对待罢了,紫桃忍了一年,实在是不能继续待下去,私下里求了主母把她放出府去,也就是春天的光景吧,就快回来了。 紫桃于柳觅初无甚用处,可是周乡绅却还有几分信息值得挖掘。周乡绅曾是当今礼部尚书纪元飞的门生,在他手下供着份闲职,正经事务不处理,私下里专为姓纪的处理阴私勾当,虽则没叫他参与些大事,边边角角总还是知道些的。 说起纪元飞,柳觅初就止不住的冷笑,当初百人上书弹劾父亲,纪元飞可是出了一份不小的力。曾陷害过父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单嬷嬷今日身上不大爽快,没有跟着出院子,吃了些药,还是起来给柳觅初做了她最爱的糖蒸酥酪,在喜甜这方面还是能看得出她的小女孩的心性。 柳觅初这边前脚踏进芳华居,正在正厅里坐着想事,就看到单嬷嬷端着碟子上来了,语重心长的同她说:“姑娘,歇歇吧,不吃早膳可不行。” 柳觅初微微一笑,正打算迎上去接下,陆羽纱带着她的婢女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了,单嬷嬷因上了年纪反应有些迟钝,再加上身子不爽利行动有些迟缓,还未来得及让开就被陆羽纱一把推开,单嬷嬷一个踉跄,幸而及时扶住了旁边的黄花梨铁鋄金云纹包角桌,人是无大碍,手中的小盅却遭了灾。 柳觅初心一紧,快步上前去扶住单嬷嬷,正巧那盅砸在了她脚边,樱红丝鸾云头履濡湿了一片,单嬷嬷冲她摆摆手,“无碍,姑娘莫要担心。” 她冷冷看向陆羽纱,眼中似有刀光射出,陆羽纱被她瞧的有些心虚,一时竟不觉后退了一步。 “陆姑娘来道歉的态度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原来官家小姐行事与乡野村妇也无异,倒叫人平白长了见识。” 陆羽纱气的脸色发白,一身金罗蹙鸾曳地华服被她穿的傲气逼人,手上带了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耳着赤金缠珍珠坠子,头戴红梅金丝镂空珠花,通身金碧耀眼宝气逼人。陆羽纱长相本属清秀,身材纤细,蛮腰赢弱,口若桃红,肤色赛雪,一双丹凤眼吊了上去,本是好长相,却偏要被她弄巧成拙去,自觉落魄低人一等,便事事掐尖要强,就连穿着也往金贵俗气上打扮,这一点很是叫柳觅初鄙夷,可不就是自己作践自己吗。 此时她恨恨的望着柳觅初,语气很有些咬牙切齿:“偷鸡摸狗算得什么本事?仗着孙妈妈宠你无法无天了?竟欺负到我这里来,还叫我给你道歉?柳欢心,你可是做梦做多了,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呢!” 柳觅初冷哼一声:“我有没有把自己当做大家小姐先一说,至少我进了这院子安守本分,不似某些人,还当自己是官身高人一等!说起来,你同我没甚么区别,同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没甚区别。” 陆羽纱尖叫一声:“你这贱婢!你却算得哪根葱,不过一条狗罢了,也敢同我相提并论了!” “住嘴!”柳觅初冷喝道:“要不要我再同你讲一遍?前太学国子监陆永德因谋逆之罪在三年前已被斩首于宣武门外,家产入国库,其族内男子一律充军发配边疆,女子充作官奴!你!”她停顿了一下,“区区官奴之身而已,凭什么在这里口出狂言!” 陆羽纱浑身发抖,瞪向柳觅初的眼光好似淬了毒,所出的话也是三两不成句,显然已是被气昏了:“你……你怎敢……” “又在闹什么!” 孙妈妈一声怒喝,人未至声已到,她走到陆羽纱前面,严厉怒叱:“你可曾听了我的来道歉?这般大闹又是为何!” 她看着柳觅初,咬着牙质问孙妈妈:“妈妈竟是如此偏心,竟是连缘由都不过问就先治我的罪,妈妈要我道歉,却不说晨时是她柳欢心的婢女先动的手!这一点可要她向我道歉?” 孙妈妈冷着脸,说:“你可有脸面问我为什么?!你与她不对付已有多时,处处针对于她可曾见过缘由?我老婆子是上了岁数,眼睛却不瞎!”她指指地上的碎瓷片,“却是她上你的钱塘阁去与你闹的?” 陆羽纱一时被问得无语凝噎,张着口说不出一个字,她回身恶狠狠瞪了柳觅初一眼,忿忿离开了。 柳觅初舒了一口气,这才得空问问单嬷嬷:“嬷嬷怎样?刚才可有伤到?今日本就不舒服,又遇到这等事,可是要去医馆看看才好。” 单嬷嬷拉着柳觅初的手细细抚了抚,“姑娘莫要为我担心了,老婆子无碍。” 她还是不放心,又细细嘱咐了怜年带着单嬷嬷回房看看,这才过来看孙妈妈。 她行了一礼,扶着孙妈妈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又叫入画看茶,很是歉疚:“又叫妈妈为我操心了,今日是我冲动了。” 孙妈妈不复方才严肃,神情很是放松,叫贴身伺候的丫鬟醉儿上外门处看着,说:“不说这些了,是她的不对,哪里有叫你认错的理?” 柳觅初笑,露出几分小女儿神色来,半撒娇的伸手挽上孙妈妈的手臂:“妈妈总是如此爱我,倒叫我往后不知如何报答您了。” 孙妈妈叹口气:“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好活的光景?趁还能帮衬一二,便要在你身边守着一日,念安听妈妈一句劝,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想那些男儿才做的事?便是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如此冒险,你能好好地长大,嫁个好人家,就是对我的好了。” 柳觅初鼻头一酸,泪凝于睫,差一点就落下泪来,她回过头去悄悄在眼角拭了拭。联想到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五六年的坎坷谁人知,乍一听这样寻常的劝导,竟酸涩的要命,如同生吞了一大把酸杏儿一般,堵得心口疼。 她低低的回应,声音幽幽:“妈妈现在说这些还做什么,我能活到现在不过全凭着父亲的那一点子念想,若叫我从此平平淡淡的活还有什么意思。” 孙妈妈叹息,这样的话这些年不知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这孩子心性坚定,认准了一件事就必要完成,知多说无益,反而平白惹她难过,便绕开话题絮叨了两句家常。 送走了孙妈妈,怜年正好回来回话,得知单嬷嬷因着时节交替有些着凉,除此之外无甚不爽后她松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单嬷嬷、怜年、入画、孙妈妈,都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怜年入画同她情若姊妹,单嬷嬷更像是母亲,如今她只剩这些人能够相信,只剩这些人可以依靠,自然是珍惜无比,万万不能有一丝的闪失。 第3章 柳觅初上辈子吃尽了女红不好的苦头,这实则也不能怪她,生母汤氏死于难产,柳觅初从未见过母亲一面,更莫说教导她些女儿家该知晓的东西。 父亲柳寒儒对母亲用情至深,二人伉俪情深,后院清净不似旁人。母亲死后父亲伤怀不已,不曾动过续娶的年头,柳家人丁单薄,传到父亲这一代只剩父亲一个子孙了,除却家里的丫鬟嬷嬷婆子之外,确实没什么可以教导她的人。 柳寒儒虽则细心,到底比不过妇人家了解,以至于十三四岁的柳觅初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女红这一块却不堪入目。 单嬷嬷是柳觅初的乳娘,自小看着她长大,看顾她已经很不容易,只得抽空时教一两针。可巧柳觅初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受她爹爹影响颇深,空有一身豪气,对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没甚兴趣,嬷嬷教时交差应付,不耐烦的比划两针,嬷嬷看不着的地方就更是悬于高架上束之高阁弃之如敝履了。 未出阁时她以为满天下的女子皆是如此,谁知跟着方赫显进了府才晓自己天真,方赫显甜言蜜语说了多少,柳觅初现下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晓得他对她说要明媒正娶迎她做正房太太,她不傻,深知两人身份悬殊,他身后还有整个家族,却还是傻傻的同他入了府,虽然不排除利用他获取消息缘由,但更多的,她内心深处还是喜爱他的。 她过的第一个难关就是方母,在方母那儿她不知为他忍气吞声受了多少苦头。映像最深的一次就是方母以女子不会女红为无德为由羞辱她,那时她不知有多震惊难过,虽然后来下定决心弥补一二,结果刚开始没多久她就无命去争了。 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她吩咐入画:“去把针线盒取来。” 入画惊奇:“小姐要针线盒作甚?”往常莫说要针线盒了,便是看到她们几个做针线活儿她都会烦躁。 “我自有用处,你就莫要再多问了。” 柳家即便家大业大到了父亲这里也不怎么计较这些了,祖父去得早,家中只余了祖母这边要看顾的紧些,后来祖母去世,柳宅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下她父女二人,父亲便遣走了大半的仆众。 柳觅初的蓑雨斋初时有四个粗使丫鬟,两个管事婆子并四个粗使婆子,剩下的就是乳母单嬷嬷与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怜年、入画了。 出了那等子事,皇上究竟是念着柳家几代忠臣的,没治父亲的死罪,也未将她编入奴籍。但一切家产充入国库是免不了的,仅剩无几的仆人全部遣散,只剩了怜年入画和单嬷嬷不离不弃跟在身边。 母亲的娘家本非京城士族,淮北汤氏的名声虽不容小觑,到底是远离了这里的。祸事一起,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远赴淮北寻舅舅与祖父的庇护,若能想法子将爹爹救出来那再好不过。虽然她也知晓爹爹头上扣得罪名非同一般,当今圣上亲自下旨,就是那些个皇子王爷,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呢,她一个弱女子家费尽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去了淮北,见到的不过是一座少了人烟许久的空宅,门口守着的小厮告诉她汤家人早不住这里了,举家搬往了庄子上,也不知具体在哪里。 那时她打听许久,三言两句拼凑下才知道了一些事,比如母亲汤氏并非汤家的亲生女,汤母生了儿子不久便想要个女儿,奈何身子本就不好,生产时又落了病根,本是不能再生育的,于是便买下了柳觅初的母亲,一对兄妹从小一起长大。 汤自酌自小饱读诗书、聪颖非常,族中人莫不夸赞往后是个有出息的,舅舅不必汤母操心,汤母便一门心思放在培养女儿上,眼看着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标志,汤自酌对妹妹的心思就变了样。莫说*是不孝,更是大逆不道,汤家乃大族,若真出了这等子丑事,儿子尚且保得住,女儿就是另一说了,汤母早早瞧出了端倪,为了儿子的将来同女儿的名声,待得汤氏及笄便远嫁出去了。 汤自酌彼时已考取了功名,只待秋试之后便要入仕了。妹妹出嫁的事从头到尾都被瞒在鼓里,待得从京城回来之后知道一切也都晚了。一怒之下携了小厮外出云游去了,便是这十几年过去了也没再回来一次,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了。 汤家的大人经历了如此打击直呼造孽,唯一的儿子就这样走了,心灰意冷之下便搬回乡下了,这些年只留了几个走不动的老伯并三两个小厮在此看守祖宅。 就在柳觅初四处漂泊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孙妈妈找到了她,说是父亲的旧识,早年承了父亲的恩,问可愿同她回去。彼时柳觅初十三岁,再早熟又能如何,四个女子除了抓紧这唯一的稻草还能去哪里? 之后入了这凝欢馆,一住便是三年。 本只是养在后院的客人,谁知有一日传来了那样的噩耗,柳觅初至今记得父亲的旧部下当时的表情,沉痛、惋惜、同情……父亲还未进了边疆的伊犁府,在途中就染了恶疾死了。 被抄家时柳觅初什么都不怕,外祖家不能依靠时她也还未失去希望,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确是真正的绝望了。 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才情无双的父亲,冰壑玉壶般的父亲,居然就这样没了……她总是想着总有一日她会替父亲洗刷冤屈,风风光光的将他迎回来,告诉他他的女儿是多么的值得他骄傲,也能独当一面了,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支撑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信仰没了,她可能会自刎?可能会行尸走肉?这些都没有发生在柳觅初身上,消沉了一些日子,她很快的振作起来,她同孙妈妈说要做凝欢馆的姑娘,就算父亲没了,也不能叫这些污名平白辱了他的名声! 做柳觅初时,没有女性长辈带着,她鲜少出去交际,仅有的几个手帕交自她家出了事后也断了联系。 她还不太擅长同人相处,许是性子不合群,凝欢馆的姑娘几乎没有与她交好的,这让她丧失了许多收集消息的机会,这辈子,她一定要逆转这样的局面! 首先第一个拿来试水的,就是这位紫桃姑娘。 柳觅初的女红不好,紫桃的针线活却是一绝,她做出来的衣裳鞋子,便是孙妈妈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少不得夸赞几句,她打算从这里入手。 手帕是一般姑娘们入门时练手的东西,柳觅初决定先做几条手帕。单嬷嬷和入画的女红都做的非常好,嬷嬷年纪大了,柳觅初舍不得让她再费心教这个,就拉了入画来教。 有入画在的地方就不嫌冷清,做几个时辰便能说几个时辰。 她狠狠啐了一口,“这陆羽纱当真是太不像样,竟整日里寻姑娘的麻烦,我家姑娘宽容大度却被她当成了好欺负!” 怜年笑道:“偏你最能说。” 入画不以为意:“我可有说错?不过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可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我家老爷还在,哪里有她耀武扬威的份!” 怜年呵斥:“入画!” 柳觅初笑:“便让她说去吧,今日竟是叫她憋了一天,不发泄出来是不行的,听着烦事小,若闹了你我今晚睡不成才是事大。” 怜年见柳觅初表情同往常一样,没甚不悦,这才作罢,入画不服:“姑娘也来取笑我!” “你呀,这张嘴最是能说会道,假使有一天缺了你在耳边絮叨,我倒要不习惯了。” 入画吁了口气,说:“姑娘,今日你可算是想的通透,驳了她出了一口恶气,往日不知被她欺负到哪里去,却不知她仗着什么这般嚣张,看到她就令人生厌!” 怜年说:“你知道甚么,姑娘是不愿同她计较,并非怕了她。” 入画仍是忿忿:“虽说如此,可她也太过分,越纵容,越过分!” 柳觅初摇头:“今日本是我冲昏了脑,竟同她计较这些。” 她同陆羽纱的好戏还在后头,这么早就泄了气不值得。 陆羽纱是凭何如此呢,说起来这个就有些嚼头。她的父亲同柳寒儒一般,都是受了二皇子案的牵连,只不过父亲算是主角,陆羽纱之父陆永德是顺带。那真是一场灾难,三十多位官员落马,大部分均被斩首,那一日的京城走到哪里都闻得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就算想起来都觉得心慌。 陆永德是被上司供出来的,在她上辈子的调查中得知陆永德死的冤但也不算冤,说冤是因为他同此事毫无关联,完全是顶了上司的位,替上司做了刀下鬼,说他不冤则是因为陆永德在官期间也没做什么好事,陆羽纱无愧为乃父之女,在耍手段方面很是得了些传承。 剩下的就可想而知了,她做了十几年的官家小姐,一朝沦落至此,落差太大,心里不平衡可以理解。而这凝欢馆的姑娘大多出身贫寒,所受教育不同,所见所闻不同,相处不到一起去也是正常。唯叫人不快的是这陆羽纱,即使是没了这等身份的支撑,似乎也还认为自己高人一等,除了生活水平上的差别外依旧是小姐做派,颐指气使,最爱以清高自居,同别的姑娘们一处在她看来是污了她的身份。 开始大家还敢联合起来给她使使绊子,后来她一曲走红做了头牌便无人敢再去惹了。 柳觅初是这凝欢馆唯二的拥有独立院落和两位婢女的人,旁的姑娘都是两人共使一位婢女,十人住一处院落。她有她的钱塘阁完全凭的是本事,婢女也是从家中带来的,柳觅初却不见得,而且柳觅初做姑娘是隐了身份的,用了化名柳欢心,在陆羽纱看来,这样一位平民之女庸脂俗粉之类,竟然同她平起平坐,这才是万万忍不得的。 第4章 绣了几天帕子,柳觅初竟也从中渐渐得出些乐趣。头起回来的前两天,她还是过于激动,最近几日沉淀下来方觉好些。 女红到底是门技术活儿,她的画技好,总有些清风道骨的感觉,便是打出来的花样子也不俗,因着这里添了些信心,又没日没夜的勤加研习,总算不复初时的惨状,现打出来的帕子也有几分能看了。 绣了十几二十条,舍不得扔,却也不能一直攒着,柳觅初便四处送人,这几日孙妈妈、单嬷嬷、怜年、入画均已收了好几条了。 入画叫苦:“姑娘近日这是怎么了,倒似转了性子似的。” 怜年一边添了灯油,一边啐她一口:“做了帕子送你也有的说。” 入画笑嘻嘻的凑过去,端了热水到床前:“我这是关心姑娘,不分休止的熬手艺也不是这等用功法,”说着又招呼坐在八仙桌旁纳鞋底的柳觅初:“姑娘可早些歇息吧,再这样下去当心学习不成反倒熬花了眼。” 柳觅初将鞋子凑在灯前,仔细瞧刚才绣错的那一针,顿觉眼睛干涩不已,她眨眨眼睛,将一双鞋子放在桌上,道:“罢了罢了,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往后若我再这般,你们自顾自去睡便是,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怜年一直服侍左右,看出柳觅初有些不适,连忙取了汗巾在热水了泡了一泡:“姑娘敷一敷眼吧。”又有些埋怨说:“您也太不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了,这样下去怎么好。” 柳觅初笑:“原是少时欠下的,若不弥补,怎么赶得上。” 单嬷嬷恰巧这时推门进来,手中端了一盏牛乳:“可巧儿我都听到了,老婆子少不得要说一句,姑娘莫嫌我唠叨,身子最要紧,年轻时总是容易落下病根,到我这般年纪便都知道了。” “嬷嬷身上可好些了?”柳觅初忙上前接下牛乳,上辈子入了方府的事还历历在目,眼睛又是一热,心里酸的厉害,重来了一世,便对身边的所有事都珍惜的不能再珍惜,现下还有这几人在身边,她不知有多庆幸与多感恩。 单嬷嬷本来身子还算康健,然而那些年与她奔波,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再如何也经不得这般折腾,更况且在路上染了时疫,方赫显为她寻了大夫,大夫说医治的及时,服上几帖药便能好,她依言办了,谁知服了药,嬷嬷的病不仅没好反而迅速恶化了起来,在病榻上缠绵了几日,就去了。 那时她沉浸在悲痛中,当真是一蹶不振,哪里还有闲情去思考这事是否有蹊跷?如今一想,倒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了。 这一次,她定会阻止这种事重演。 单嬷嬷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满面慈和,笑着看柳觅初说:“姑娘就不必为我操心了,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些,但绝不会拖姑娘的后腿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着看姑娘将来出息呢。” 柳觅初稍稍安下心,听她这么一讲又觉心中苦涩,为了不叫人担心,硬是扯起一个笑,微微嗔道:“快莫这样说,我要生气的。” 主仆四人又坐在一起闲聊几句,无非是规劝柳觅初万事节制而行,柳觅初无奈一一应下,方才睡去。 * 又过了几日,紫桃果真如上辈子一样,裹着行李大包小包回了凝欢馆,恳求孙妈妈再次收留。这不嫁与人为妾的规矩虽则她犯了一次,孙妈妈却不是那等心肠冷硬之人,冷言训斥了几句也就把人留下了。 上辈子柳觅初与紫桃不大熟悉,实则她与这院子里大多数姑娘都不大熟悉。因去大户里走了一遭,紫桃多少长了些心眼,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回来更是清楚自己处境极难,能抱团就抱了团了,所以同其他人一样,也不怎么待见柳觅初。 但柳觅初不能同上辈子一样随意了,她清楚的知道周乡绅手里定握着些纪元飞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也不会在后来被纪元飞秘密杀害了。 而紫桃作为周乡绅宠爱一时的小妾,也许多多少少能探得些口风,重要的是周乡绅不甘就这样放走了紫桃,后来还曾来凝欢馆寻过她两回,这次若能利用好紫桃,于她而言可是不小的收获。 想到这里柳觅初再也坐不住了,她拿了这几日做的东西,寻到了紫桃住的蔷薇轩,正是早上的时候,柳觅初不必同她们一样早起去孙妈妈那里吊嗓子,泰半的姑娘都走了,蔷薇轩只剩了刚回来的紫桃一人。 紫桃正端了一盆水往院子里倒,见到她很是意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她笑着上前,示意怜年把东西送上去,“这儿是我早起自己做的点心,拿来献丑了。” 紫桃不明白她的意图,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不打笑脸人,慢吞吞的将她往屋子里领。 小丫鬟们这时候是不在身边伺候的,各去用早膳了,紫桃沏了一杯粗茶回来放在她面前,声音微微有些自嘲:“来瞧我的笑话?” 柳觅初不耐烦用那些套近乎的姐姐妹妹来称呼,泛出一个略带凄凉的笑:“说什么笑话不笑话,不过思及你的遭遇,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罢了。” 紫桃不说话,静静地喝了一口茶,过了半晌才说:“难为你还特来看我一遭。” “不说这些了,今儿我来有别的事儿呢。” “何事?” 柳觅初笑,为了不让她觉得自己是来看她笑话的,她今天只带了怜年一人来拜访。 只见怜年把手中盖着布子的篮子呈上来,掀了篮子,退去柳觅初身后。 柳觅初将手轻轻搭在篮子上:“今日倒是要叫你笑话笑话我了。” 说罢一件一件摆了出来,有络子、手帕、巾子、甚至还有一个肚兜。 紫桃不明,“你这是要作甚?” 柳觅初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挑了明:“也不瞒你说,若叫我去弹琴作画,尚且能应付一二,这针线活儿是真的不行,素来听闻你本事大,我闲着也无事,便想向你请教请教,还望不要吝啬。” 紫桃诧异,对于这样明显的示好行为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从回了凝欢馆开始她便发现自己的境遇有些不一样了,原来交好的那些个姑娘似也不同往日那般热络,这她还能安慰自己,许久不见了,生疏些正常,直到有一日晌午,她去厨房送东西,听到两个偷懒的小丫鬟嚼舌根,这才知道原来大家竟都是这样的想法。 那小丫鬟如是说道:“嗳,知道新来那个紫桃姑娘吗?” 另一个驳说:“你不知,她哪是新来的。” “快说说?” “那紫桃姑娘自小便在这里了,几年前嫁给大户人家做小妾了,前些日子被家里的大妇撵了出来,才又回了这里来。” 一个声音很不屑的笑道:“瞧瞧吧,孙妈妈说的准没错,不要人作践自己,可偏就是有那想攀高枝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是这个理呢哈哈哈。” 两人笑话了一番,又讲了些关于紫桃的传闻,最后说道自家主子头上。 “雁姑娘不是同紫桃姑娘关系甚好吗?” 那人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知道什么,我家姑娘早就恶心了她,给人做过小妾的,早已不是那等清白姑娘,哪里还有资格同我们相提并论,只怕现在便是你我也比她强上几分。” “说的正是呢,那日我还听我家春雨姑娘与香蕊姑娘念叨,说往后要同这紫桃少些交际,最好是离得远远儿的才好,可惜了竟住了一处院子。” …… 剩下的紫桃无兴趣再听下去了,气的浑身发抖,她才不是那等任人欺辱的性子,几次三番要冲出去撕了那丫鬟的嘴,然而这两年到底在府里受了气碰了壁,学了些门道,若要收拾这些个东西,往后有的是时日慢慢来! 到底是她天真,竟还以为昔日的姐妹情不变,哪想着早都看不起了她,人心果真现实的叫人恶心,便是养条狗恐怕也较此强些。 同样的,今日柳觅初一来,她便存了个抵触的心眼,这世道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永远不缺,哪想乍一听她竟是来示好,倒叫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紫桃略略缓了神色,说:“你当真是要同我学这些?” “不然你道是为何?” 略作沉吟,紫桃说道:“每日隅中我去你的芳华居寻你,你等着便是。” 柳觅初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稍稍有些意外,启唇笑道:“今日竟没白来,看样子我的芳华居也要好好拾掇拾掇了,常年没个人来往,都有些见不得人了。” 柳觅初不过随口一说,紫桃心中却有些苦涩,换个境地想法也会不同,若换了往日听她这么说,她定是觉得矫揉的很,此番自己经历了这样的事倒对她生出些同情来,竟然觉得说不得日后能做个伴。 怜年对于柳觅初的想法是越来越猜不透了,不是入画多疑,自那日起,姑娘确实像换了个人似的,性子较之往日阴沉了不少,她有些担心,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柳觅初了解怜年的性子,她心思细腻,同入画那等大大咧咧的不同,此番要先定了她的心才好行事。 “姑娘为何……要同紫桃姑娘学女红,不是奴婢偏袒,入画虽则有些急躁,这方面确是不输他人的。”犹豫了片刻,怜年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日后你便知道了,这紫桃啊……大有用处。” 第5章 翌日,紫桃果真携了针线包裹来芳华居寻柳觅初。 不得不说紫桃在做这事上面很有几分架势,柳觅初跟着她丁是丁卯是卯居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人闲聊了一会子,柳觅初便将话题往那里引。 “许久没个人同我这样讲话了,我倒真要谢谢你的。”这句话却是带了几分真心的。 紫桃不甚在意,又说她不该挑石青色与妃色配:“谢什么呢,左右我也无事可做,闲人一个,来你这里倒还能耗耗时间。” 柳觅初之前已经去孙妈妈那里打听过了,紫桃回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同院子里的姑娘早已不复往日情谊,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她刻意的问道:“怎能无事做呢?我记得你素日总是爱与春雨她们一道出去逛集市呢。” 紫桃冷笑一声:“如今都是攀不起的身份,我这等人还是莫要自寻没趣,污了旁人清白了。”说罢自觉此话不妥,竟是把柳觅初也一并骂进去了,尴尬的笑了笑:“我不会说话,没有说你的意思,你莫要介怀。” 柳觅初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看她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反而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碍。”定了她的心,她又说道:“既然无事,那便常来我这里吧,我是个愚笨的,在这里也没什么要好的,你多来来我还少些寂寞,有甚么事也可与我说道说道,便是不能出个顶用的主意,也能为你排遣一二的。” 紫桃一时不由得有些唏嘘,叹道:“可怜我从前竟是蒙了眼,交了这些个没心肝的做友,往日里本不与你相熟,到头来却还不如你来的好。” 柳觅初笑笑不作答,她又说:“竟是我的错了,错我从前与她们一道排挤你。” “我本就是孤身一人,不太在意这些的,时间久了自然习惯了。”她淡淡答道,这话是真话。 紫桃听她这么说,顿觉心内有些难受,柳觅初和陆羽纱一般,莫说琴棋书画好,便是那长相都是人上之姿,尤其柳觅初更盛,柔肤赛雪,肤若凝脂,水润的樱桃唇,含情带意的双眸,认真的望着你时含羞带怯脉脉如春水,娥眉淡扫,若非她是女子都要被勾了魂儿去,这样的妙人儿会吟诗作对,会高山流水,却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花楼,说到底再不卖身也还是供男子赏玩的罢了。 在她心里自小便认为女子的一生合该是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嫁了,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养儿育女,为家里的琐事犯愁,不说男子有多体贴,毕竟这些年看得多了也知晓,天下男子薄幸情的多,痴情的少,好歹说出去也是有个依靠,不必在尘世里如此艰辛漂泊,这样才是正轨。 可就连这样美好的女子尚且不能做到这么简单的事,一时又生出几分对柳觅初的怜惜。 女子生来便好嫉,对于比自己好的总是有那么几分看不惯,凝欢馆的姑娘对柳觅初便是这样的感情,明知她没做什么错事也还是看着生厌,大抵如此。 此时抛了这些成见,见她又顺眼起来,越看越舒心。 当下便安抚性的说道:“莫再这么说了,我虚长你几岁,你也算是我妹子了,若不嫌弃,往后我这个做姐姐的陪你便是。” 柳觅初一怔,有些意外进展如此快,怪不得紫桃命不好还倒霉的多,原是她自己就是个没心眼的,这般轻易便对人付出了真心,本性如山,本是移不了的,就算在这上头吃了大亏,下一次还是免不了撞上,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紫桃见她如此,还当是被说动了心,适才思虑了这么多又不免联想起自己的际遇来,眼眶发酸的说道:“说到底,我们两个俱是苦命的罢了。” 柳觅初知道机会来了,轻轻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我知你这些天来一直忍着,你一个人,无处诉说,便同我讲讲吧,我是个嘴牢的,万不会给你透露出去。” 紫桃此刻的防线本就脆弱,感情一上脑倒也觉得说出来也无甚了,当下抓着柳觅初的手就是一顿诉苦,把她在周府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柳觅初认真的听着,不时附和一两句,倒是知道些不少的事。 比方说这周乡绅对紫桃竟是有几分真心的,待她很是不错,与往年抬的小妾都不大相同,宿在她房里一连就是一个月,女子葵水来了才回正房处歇息,家里的其他通房姬妾一时竟成了摆设,很有些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架势。 紫桃亦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她心眼实,嫁了人便觉该老实本分,虽则这大妇阴晴不定,为了日后日子好过些,为了周乡绅,她对谢氏也很是尊敬。 每日早起请安敬茶必不可少,大寒的天在门外跪一两个时辰谢氏才开门,用膳时更是随侍左右,比府里的下人都吃的迟。这谢氏信佛,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子便专程去和庙里的和尚学了经书,一遍一遍的抄了讨谢氏的欢心。她女红好,谢氏也曾听闻,美名其曰这两年光景不好,庄子上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不止一倍,新年的衣服是没银子去坊间定制了,便操劳她亲手缝制吧,她自己的、周乡绅的、下人的……不知有多少件,熬红了眼,磨破了手,没能在日子内完成便要看她脸色好几天…… 动辄去祠堂罚跪,动辄与下人一同受辱,动辄被泼冷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已是无甚新鲜的常事了。初时她还也夜晚独自一人哭泣,叹自己命苦,看着表明风光,老爷最是宠她,实则便是那最不受宠的通房都能来踩上一脚,后来经历的多了,便麻木了。 以上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忍受的,至少周乡绅还是对她不错的,女人吗,男人的一点点怜惜就足矣留住她的心,可是周乡绅到底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晚上柔情蜜意些,其余基本就都撂给了后宅的夫人了,她也曾委屈的诉说过几次,周乡绅总以为她是撒娇也就不当回事,后来她就不说了,她想着自己再努力一点,谢氏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但是女人同样也有个通病,这事她后来才理解,谁就能大度到那种程度呢?对共患难的丈夫最宠爱的女人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就是她再如何讨好,这事也早就定了,谢氏对她的怨恨没得商量,同分享了丈夫宠爱的女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好脸色。 人在逆境里待久了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认命。 紫桃在这样没有尽头的日子中熬呀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就在这时周乡绅赴京赶考的儿子回来了,这儿子是个顶纨绔的,出生的时候周乡绅还没有跟了纪元飞,日子不似现在这般好过,很是吃了些苦头,以至于后来渐渐好了,谢氏对这儿子溺爱的紧,半点马虎不得。 初时紫桃不将这家里的混世魔王当做一回事,只想着万事绕开他就是,她一个后宅女子,见到家中男子的机会本就不对,况他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孩子,便是再混蛋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这个膏粱还就真做出了什么事,有一日紫桃去谢氏屋里请安的时候恰巧遇上他也在房里,她请了安立在一旁没说话,谁知就让他看中了眼,不得不说父子俩的审美有一定的相似性。 谢氏如何不知儿子存了什么腌臜心思?那日早早就打发了紫桃回去了。 紫桃走后他便向母亲求情,要讨了这紫桃放屋里。 谢氏如何肯,况且那是周乡绅的人,便是她平日里再厉害也万万不敢在这里动人。只警告了儿子几句,莫要去招惹,又好言好语劝了半晌,说给找个更好的丫头送去这才作罢。 短时间内是把他的心思按下了,不过这里又得说个毛病,求不得的就是最好的,小周与母亲送来的丫鬟很是寻欢作乐了几日,初时还好,后来越觉食髓知味,情绪反倒高涨了几倍,想要紫桃的心是一刻也忍不住。 那日紫桃正在院子里练曲儿,竟见那大少爷闯了进来,身后小厮一个劲儿拉扯劝阻也没能阻止他,紫桃惊慌失措,奋力挣扎半晌,情急之下抓起一旁的花盆砸了上去才挣开。 虽没有受辱,心里也是有了疙瘩,任谁被一个登徒子虎视眈眈的惦记着还能从容自若泰然处之呢? 这一遭方是真正叫紫桃下了决心的,女子的贞操比命都重,她不想死,亦不想背上不洁的名声,可叹这世道男子出了错竟要女子一力承担,原来这便是男强之处,可笑又可气。联想到之前种种,她是觉得一刻也忍不了了,当机立断收拾了行李,去谢氏那里求了出处,谢氏因着害怕儿子的事被周乡绅知道,又因她还算老实,不求钱财珠宝只求离去,百般思虑净是好处,就放她走了。 这样才是事情的全部。 紫桃用袖口抹抹眼泪,道:“你都知道了,就是这般,又让你看了笑话。” 柳觅初心内复杂,没想到这紫桃还是个烈性子的,当下安抚道:“既然已经离开,就莫再想这些了,往后的日子只有你的好的,你且等着就是。” “若像你说的这般倒真是好了。” 柳觅初挑眉:“你还不信。” 她忙破涕为笑:“竟不知你嘴这样甜,好话全叫你说了。” “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看看这花样子。” …… 听过这些柳觅初多少觉得不舒坦,转开话题回到了针线上,看来剩下的路还得从长计议了。 第6章 许多事情都是相互的,譬如她给紫桃解了闷儿,紫桃似乎也让她的日子过的亮堂了些。 就算和上辈子加在一起,柳觅初也从未有过那样的闲情逸致去园子里逛一逛,看看绿草初盛,看看百花齐放,看看春光如此美丽。 上辈子她成事心切,从不曾好好的看过这里一眼,任何风景都是一掠而过,今日跟着紫桃出来一看,倒发现这里当真是美丽的紧,便是不说摆设如何、花品如何,富有生命力的感觉总是叫人心情愉悦。 柳觅初为自己错过这样的景致而感到遗憾,一时又觉满心希望,心情很好。 凝欢馆占地不小,修葺时是完全依着孙妈妈的意思建的,不似一般的院子规矩,杂糅了各方院子的长处。 柳觅初想起初初来时,单嬷嬷总是唉声叹气,她问及缘由,嬷嬷便说这院子风水不好,不伦不类的,住着怕有灾祸,那时她不以为意,如今也不觉有何不妥。 这样随性自在的院子倒是合她胃口的,死过一回许多事竟想得很开,比方说有时候苛求一些事反而不好,自己舒心方是正理。 凝欢馆正经接客的地方在前院,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道大厅,几十个雅间,便是这雅间也多得是孙妈妈的心血,为了迎合达官贵人的喜好,请了镇山有名的教书先生,又亲自修改了不知多少回,才定下这些个屋子里面的装饰与配套的名字。 晌午无人的时候柳觅初也去过几回,觉得很是有意境,孙妈妈眼光好,墙上挂着的诗句总能引起她作诗的兴趣。 她乃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是洒扫婢女,又未曾在这里正经挂了牌子,一般是不能随意进出这里的,遇到龟公还好,都是老实守规矩的,若遇到外男便不好说了。加之后来又经过孙妈妈提点,是以她鲜少去那边的。 今儿见着这紧挨着前院的春昭堂花竟开的这般好,她倒起了几分小女儿的兴致,想同往日里那些小女子心性的手帕交们学一学,做出几只干花来,浸了自制的香水,晒干压实,可放在书里寻个方便。 丁香开的正盛,可惜了样式不便,于是她转而摘下最西边的西府海棠,海棠开的正艳,白色的娇蕊热情的绽放,便说是使劲浑身解数也不为过,柳觅初应景儿的想到一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确是如此啊,花能开得几时艳呢?在最美的时候将她尽可能久的保存下来难道不是一种更好的怜惜吗?她总经历这些不圆满,故而总是盼得万事不要留遗憾,花儿枯萎大约是一件足以令人伤怀一阵的事了,提前为她改个结局岂不更好? 紫桃正在一旁挑拣,见她无端对着树枝笑,不免好奇:“你笑什么?” 柳觅初便把心中所想都同她说了,紫桃也跟着笑:“念过书就是不一般,你说的那两句什么折,我便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折枝花而已,也能叫你想到这么多。” 柳觅初突然来了兴致,“我教你识字如何?” “当真!?”紫桃挺直了腰背,声音拔高了一大截,惹得其他来院子赏玩春景的姑娘纷纷侧目。 柳觅初笑她过于激动,忙拉下了她的手坐在一旁,“我若骗你,便叫我一个月吃不到单嬷嬷做的莲叶羹。” 紫桃讪讪的笑,过了一阵又忍不住同她说:“你家中从前定是有些积蓄吧?抑或你父亲是考了秀才的书生?我虽是不说,但我少时最羡慕能读书的姑娘。我家穷,下面又有两个弟弟,温饱尚且要想尽办法经营,更莫提送我去读书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每日帮我娘做活计总是格外有劲,因想着要赶在学堂申时放学之前去草堂蹭着听上两句,我那时也不懂那许多,只晓得从教书先生口中说出的话便是好的!总与旁人有些不同,与爹娘在家中扯了嗓子喊得话语更是不同。” “这有何难?我虽学艺不精,叫你识几个字还是不成问题的。” 紫桃自是一番欢天喜地,还问她若要习字可要像外面那些去学堂中念书的男儿家一样,换身袍子。此话一出便是怜年都忍不住笑,道那袍子是给男子穿的,在家中读书的女子可不兴那些。 柳觅初觉得自己性格刚好,是父亲从前希望的样子。然而回来后她却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对自身的判断出了些差错,有好些地方都是她的弱点。 最要紧的一条,心肠太软。 前些日子还暗自笑话紫桃,今日才发觉自己也是这样的,就算遭人算计遭人污蔑,下一次还是忍不住的心软。 本只是把紫桃当做一个跳板的,利用完便罢,谁想这几日越是接触下来,越发觉得这女子娇憨,很是有些令人心疼的地方。 一个狠下心来,有时也想着不如就试试吧,试着交个朋友,可一想到自己前途渺茫,本是个没有以后的人,还是莫要再多些牵挂徒增伤怀了。 * 上午做了干花,下午制成之后柳觅初就放不住了,非要都送出去才舒心。 寻到了孙妈妈住的筑玉堂,侍候的丫鬟却说妈妈不在,去了前院了,柳觅初不曾多想直接带着入画过去。 前院没个把人看守,孙妈妈最常跟在身边的醉儿也遍寻不到,她只好坐在一楼的堂口处等着,这块地方视角好,哪里都看得见。 正和入画闲聊着,自旁边的偏院处进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厮,手中还拿着什么信件。她略微有些吃惊,见这小厮不甚眼熟,便知不是凝欢馆的人了。连忙携着入画拐到了最近的一间内室中。 屋子里有道不大不小的窗子,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大厅的一角,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客人才离去,只好一直等着。 过了没一会儿,倒见醉儿从厅堂走出,往大门那里去,正欲打招呼询问,便见孙妈妈也自后面走了出来,只见得她一半的脸孔,笑盈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柳觅初鲜少见这样的孙妈妈这样的笑颜,一时不由得有些吃惊,入画在一旁小声惊呼:“姑娘快瞧,孙妈妈笑的多好呢。” 随着孙妈妈缓步往出走,一个颀长的身形也入了她的眼,男子身旁跟了个小厮,瞧着背影正是方才在偏院那里看到的是同一个。 乌发如墨飘逸决绝,身形挺拔如松,高高瘦瘦却不觉孱弱,一袭宝蓝底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暗示此人身份不俗。 柳觅初一时微微愣住,竟看迷了眼,这般气质卓绝的男子上辈子她也遇到一个,也付出了真心,吃了些苦头,终于还是没能走到最后,也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再续前缘了。 这么想着,只见那男子已然大步离去,不见了踪影,孙妈妈也回身正准备离开。 她掩下心中的苦涩与失落,忙唤了入画去请孙妈妈留步。 孙妈妈自然心情不错,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下。 柳觅初试探着问:“妈妈瞧着很是高兴呢,方才那男子是谁?” “你都瞧见了?”孙妈妈笑,“我正要与你说。” “何事?”她不解。 孙妈妈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方才问道:“你可知秦鄞甄氏?” 柳觅初略一思索,有些惊叹:“可是我想的那个甄?” 孙妈妈点点头,“却还能有那个甄能有如此大的名声?”说罢她又细细的看了一回柳觅初的脸,眼中满是欣慰,“老天有眼,是要叫你如愿的,往后的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妈妈在说什么?同这甄氏又有何关系?” “人人皆道投胎便做甄氏子,做邻必选甄家邻。天下人莫不以为甄氏主家在秦鄞,实则是却在离秦鄞仅跨一条护城河的孟德镇。你可知适才那位公子是谁?” “甄家子弟?” “长房嫡孙!正经的下一代甄家掌门人!” 柳觅初正了神色,孙妈妈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同她将这些,必是有缘由在此。 “今日他来我这里,倒是叫我门楣沾了光,大康有个邻国唤作阿瓦国,这阿瓦国小则小,却极为富饶,你也知甄家以从商为本业,关系通到了天上去,此番前来正是因为隔几日有一队阿瓦国的商队来此游历,甄家势必要好生招待一番的,却道这阿瓦一国从老百姓至*俱爱这歌舞音乐,一时间他筹不到那许多上等的伶人舞妓,便寻到了我这里来,望我能好生筹办一二。”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拍了拍柳觅初的手背,神情严肃:“念安,这等机会千金难求,若是因此同甄家攀上些交情,往后行事要顺利得多,是时候让你到前面来了。” 孙妈妈所言非虚字字属实,她如何不知事情的重要性? 秦鄞甄氏,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士族,前朝的甄伟茂右相、尚了公主的甄明哲驸马、曾举兵卫国的甄翰池将军——后来的镇北侯爷,本朝天下闻名的夷光书院……最重要的一点——百年皇商。 皇商在大康是什么样举重若轻的地位呢?宫中一应物品俱镌了甄氏字样自不必说,其中最大一用处是粮草!大康初立时国库空虚,无力建成粮草运输线,而甄氏百年基业放在那里,为自保就与皇家达成了协议,自此粮草与运输一事均由甄家负责。 举国上下,遍布甄家子弟,莫不有甄府势力…… 凡此种种便不一一赘述。 柳觅初清楚地知道上辈子不曾有过这一事,顾自心下细细的思量,此番倒像是老天爷给的机会,若她不奋力抓住,当真是愧对了这重活的一世了! 第7章 此事说得容易,准备起来却不似那般简单,因着正经用她们的时候不可能只有柳觅初一个人上场。 阿瓦族是个民风十分粗犷的民族,不好这些别情雅致,若今朝接待的是一方文人,那么有一琴艺高超的人足矣,淡淡拨弦声,三两小酒,几句美诗,月光流泻,再不能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但虽说是叫客人体验风俗,还是迎合口味来的更让人愉悦些。因此这几日柳觅初同孙妈妈一直在紧锣密鼓的为即将到来的这一场华宴做准备。 这日的晌午,如同往常一样,柳觅初同几个姑娘一道在大厅里排演,休息期间怜年呈了花茶上来,在她耳边轻轻说:“姑娘,适才奴婢看到陆羽纱身边的书琴这画柱那边鬼鬼祟祟的,不知打的是甚么主意。” 柳觅初摆摆手,“知道了。” …… 此事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午膳过后,陆羽纱领着一双婢女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着一身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交心髻上插了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虽也极尽华丽,倒不似那日见时夸张。 她依旧高高昂着头,柳觅初本在孙妈妈专为她制的木台之上拭琴,隔着老远便闻到了一阵香,浓郁肆意,如同她的主人一样,她抬眼瞧了一下,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陆羽纱被她明显的无视行为激起了一点怒火,冷着声嘲讽:“你这般拿不出手的琴艺还是莫要出来丢脸了,没有正经的老师教导,你弹得根本算不得琴。” 身后她的婢女连忙配合的嗤笑了一声。 柳觅初更加不愿做理会,她的琴技皆传承自她父柳寒儒,柳寒儒一代儒生,文章笔墨自不必多少,便是琴技也闻名天下,只不过鲜少有人听过而已,陆羽纱的品性不堪入目她早就知晓,只是不知她还愚蠢的可怕。 陆羽纱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恰逢孙妈妈撩了帘子从里间出来,她赶忙迎上去,说道:“可算是见到妈妈了。” 孙妈妈坐在一旁的炕上,示意陆羽纱坐下来,“可曾有什么事?” 她状若无意的问:“听闻妈妈这边阵仗大的很,我不曾见过世面,便来瞧瞧,不知是有什么贵客呢。” 孙妈妈淡淡答道:“异邦商人罢了,不会碍了你的事。” 陆羽纱笑,说出的话也尖酸刻薄了些:“妈妈这是同我说笑呢,便是商人只怕身份也不会简单,我已是凝欢馆的人,妈妈这样神秘谨慎瞒着我们,莫不是怕我泄露什么消息不成?” “何曾瞒你?”孙妈妈貌若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陆羽纱身后的婢女书琴,书琴撞上这样的眼光,上次的话还犹然历历在耳,不禁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 “孙妈妈,这几年我的本事您也是一路瞧着过来的,虽则不敢与大家相提并论,在这凝欢馆自认还是可以问鼎一二的,既然有这样的贵客,自然不可怠慢,随随便便让这等未曾接待过客人的琴师上场,怕是有损您的英明吧?”她慢慢的品了一口茶,将她的意图委婉的说了出来,在这方面上,她若要争,自认旁人都争不过,毕竟她才是这里正经的头牌,名声早已在孟德镇的贵圈中传了出去,孙妈妈贸然推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去接这样的宴席,任是谁都不敢苟同吧。 孙妈妈淡淡一笑:“这便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打算,今晚薛员外点名要你的曲,好生回去准备吧。” 陆羽纱不曾想到孙妈妈会是这样的回答,竟是这般断然就拒绝了自己,当下狠狠的吃了一惊,“妈妈这是何意?” “可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她们时间紧迫,你在这里多少影响了些,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以后莫要再多操心这些了。”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了。 这话是叫在警告自己不要肖想太多吗?一想到这里陆羽纱的情绪差点控制不住,成日精心修剪保养的指甲狠狠的掐在手心,她到底还是按捺住了愤怒与不甘,冷哼道:“只盼妈妈日后生意越做越大,莫要后悔!” 华袖一甩,也不再做那般贵女的规矩作态,裙裾微微提起,迈着大步离开了,身后画棋书琴紧紧跟着。 孙妈妈微微叹息,对着柳觅初说:“本是个不错的姑娘,自己钻了牛角尖了。” 柳觅初一直在冷眼旁观,未曾说了一句话,此番听孙妈妈这样说倒是禁不住的冷笑,不错的姑娘?那陆羽纱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阴险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清高冷傲,不过全是那副黑心肠的遮羞布罢了! 可惜现在的陆羽纱还不知道她已然重活了一世,她的手段她早已领教过一番,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若是再栽在她手上,也太愧对于上辈子因她而平白多出的那些个苦难了。 过了两日,孙妈妈请了孟德镇坊间第一大成衣店的全绣娘,来为她量体裁衣,花式颜色试了个遍,丈量了一日,方才作罢。孙妈妈也晓得两日内便要成衣确是有些赶,便主动给加了价,又命醉儿私下里给全绣娘暗暗塞了贴己,好声好气说了一回。 全绣娘笑的眼角的褶儿都多了几条,拉着柳觅初的手赞不绝口:“我做了这么些年的衣裳,还是头一回遇到姑娘这样标致水灵的,倒似个神仙妃子,与旁人不同。” 又宽慰孙妈妈:“说到底竟是觉得什么款式都配不上了,怎样都光彩,妈妈好生等着就是,老婆子定不会浪费了姑娘这一身好皮囊,保管您二位满意。” 单嬷嬷今日在一旁作陪,听着全绣娘的恭维笑的很是欣慰,拉了柳觅初的手在她耳旁悄声道:“瞧着这绣娘是个粗人,倒不知是个有眼光的。” 柳觅初哭笑不得,“嬷嬷可还不曾老,竟就糊涂了?她们这般的人,惯是会看脸色的,便是遇到个丑姑,怕也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呢。” 单嬷嬷有些不赞同的看着柳觅初:“姑娘可是妄自菲薄了?非我自夸,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儿了,就是你的娘亲也略逊了几分。”一时又说:“圣上后宫的董妃娘娘自来便说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嬷嬷年轻时幸得跟着夫人入过两回宫,远远地在殿下瞧过几回,美则美矣,却是比不过你的,况这几年年岁也大了,女子的颜最是薄情的东西,早称不上大康第一美人了。” 柳觅初不曾见过生母汤氏,只看过父亲书房的画像,得以窥见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她的长相随了母亲的部分多,嬷嬷说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可是那宫中的娘娘她是当真不曾见过的了,也不知嬷嬷是否夸张,当下只携了单嬷嬷的手说:“嬷嬷怜爱念安的心,念安都懂,只是这里到底不是家中,讲话要谨慎三分,以防隔墙有耳,若被那有心人听去了,可不是又多添了一桩麻烦?” 单嬷嬷本就是个明理之人,也是见过风浪的,自然明白自家姑娘的顾虑,微微叹了一声,语气又有些欣慰:“竟是嬷嬷想的不周了,姑娘长大了,嬷嬷便是有一日突然去了,也无愧于地下的老爷夫人了。” 经历了上辈子单嬷嬷的死,柳觅初现下根本听不得这些,一听便觉眼中酸涩心中不畅,“嬷嬷再这样讲,我要生气了,嬷嬷还有的是春秋,目下这样讲是存心让我难过吗?” “姑娘说的是,嬷嬷晓得了。”她抬手怜爱的摩挲柳觅初的手臂,下去一旁了。 * 又过了两日,如意坊果真按时送来了衣裳,这全绣娘嘴上有些不靠谱,没想到好歹手艺没随了这里,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极尽繁复明丽,配套的芙蓉色缎面珍珠鞋更是小巧精致叫人爱不释手。 这一日,甄府的那位公子早早便派了小厮前来通传,原是那阿瓦族的商队终于抵达了孟德镇,已在客栈安置下了,只待歇息一番晚上前来赴宴。 孙妈妈立时遣了龟公上大门外张罗,因着这甄府是包下了整座凝欢馆,是以贴了大大的黄文公告,今日对外便不营业了。 好一番折腾摆弄,紫桃知她今日要去接大户,一早儿便来了,说什么也要为她出出主意好生打扮一番,看她还是往常的装扮,很是恨铁不成钢的说教了几句,柳觅初哭笑不得:“要到晚上才来呢,你这般着急作甚?” 紫桃也知自己过于着急了,关心则乱,竟连这点都不曾想到,当下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着说:“定是这几日看书看昏了头。” 因柳觅初排演之事,二人已有好几日不曾见过,见了自然又有些话要说,中午的时候柳觅初想留下她用午膳,正欲开口怜年行色匆匆的进来了。 主仆二人多年的默契了,她只消看一眼便知她有事禀告,借故出恭跟着怜年进了后院。 “如何?” 怜年又四下瞧了一番,见果真没人才谨慎的开口:“姑娘猜的不错,那画棋竟真的趁着看守的婆子一时不注意偷遣进了放衣裳的厢房,果真打开了柜子对着衣裳做了手脚,剩下的都按照姑娘的吩咐办了,我特特跟在她身后确认了一回,没问题。” 柳觅初忍不住得嘴角上扬,怜年做事谨慎可靠,她是完全信任的,这陆羽纱自己作死,就不怪她防一手了吧? 怜年还有些许不解,犹豫着开口:“姑娘为何会知晓画棋今日会做那等事?” 几人朝夕相对,十二个时辰她几乎一刻不离的跟在自己姑娘身边,做了什么事没人比她更清楚,可是总感觉姑娘的想法她越来越摸不懂,她几乎可以肯定姑娘有事瞒着她。 又忧虑道:“姑娘若心中有事,便说出来与奴婢听听,您这样,不说我和入画,便是嬷嬷也要担心的。” 柳觅初知道她的想法,但实在有苦不能言,只应了下来,又好生安抚了一遍就算了。 第8章 夜幕初降,靡靡之光交相辉映,大红的灯笼绕着凝欢馆的内院挂了一圈,屋内烛火大盛,柳觅初瞧着这架势,怕是孙妈妈将库房内所有的红烛都搬出来了,晓得妈妈都是为了她,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暖。 她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还有人未曾抛弃她。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今晚,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凝欢馆只有一间能容纳几十人的厢房,名为瀛水阁,瀛水阁今日被打扮的甚是华丽隆重,柳觅初看着这金碧辉煌,一刹那差点以为回到了父亲还未出事的过去,不由得有些恍惚。 又是一番紧锣密鼓的安排,酉时一到,人就来了。 华盖珠缨的马车在长宁街列了一路,十八匹骏马威风凛凛,气势好不壮观,孙妈妈领着一众丫鬟并龟公在门口迎着,微躬着身子,给足了面子。 甄朗云骑在为首一匹全身黢黑只鬃毛处是白色的骏马上,一个翻身潇洒利落的跨了下来,身旁跟着的四个小厮赶忙跟在身后,一袭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俊眉上扬,端的是一副高山冰雪的不俗架势。 他上前作了揖,“今日劳烦妈妈了。” 孙妈妈哪里敢受他的礼,慌忙止住,又回了礼,才笑盈盈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您来凝欢馆尚且求之不得,今日我这里当真是蓬荜生辉了,何来劳烦一说?” 甄朗云微微抿唇,嘴角略微翘起一点弧度,摆了摆手,身后的小厮立刻退下去,同车夫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的,八辆宝车上的客人纷纷被请下来,约有二十人,他们穿着明显的异族服饰,身材高大粗犷,顶着络腮胡,头上都戴了白色的巾子,有点类似于京城里贵户公子哥儿们常爱的抹额。 为首的那一位走到了甄朗云跟前,往馆子里瞧了瞧,拍着他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随后哈哈大笑,很是豪迈。 甄朗云微微一笑,亦回了几句话。 孙妈妈虽则听不懂,却也当下便看出了高低,这甄朗云当真是世家子弟,本就是宛若谪仙一般的人物,同这阿瓦族的人站在一起更显气质出尘。 引着人进去,里面早已备好了酒席,据闻阿瓦族之人最好饮酒,上好的桃花春封入坛中,在每张檀木几前摆了一排,酒香若有似无的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醉人的味道。 因着这里到底不是那等凡俗烟花之地,姑娘们打扮并不与风尘沾边,那些个烟花女子好的浓香,在这里一点都闻不到。 只觉布置令人耳目一新,简洁里透着诗情画意,缠绵里又带几分潇洒恣意,饶是甄朗云见惯了好的,今日一瞧也还是非常满意。 到底凝欢馆不是正经吃酒品菜的地方,厨房里的厨娘虽则手艺好,与那正经酒楼的还是比不上,故今日特特请了孟德镇第一酒楼醉仙楼的厨子来掌勺,孙妈妈这一番安排,不可谓不尽心。 剩下的就是之后的重头戏了,领了人下去,又去后面的厢房再次嘱咐了一番,孙妈妈才领着人去了柳觅初的房间。 “人都到了前厅,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柳觅初摇摇头,又抚了一把身边的琴,才说:“妈妈只管放心吧。” 柳觅初办事稳妥,其实孙妈妈很是放心,不过还是要再确定一下才安心。 前厅。 “甄公子果真年少有为,不输令祖!”只见方才那位站在甄朗云身边的阿瓦族男子抱起坛子灌了一口酒,说道。 “摩德先生过奖了,都是晚辈该做的。家祖在世时常赞您胸襟宽广,若不是时局不妥,当真想同您结为异性兄弟。”甄朗云与摩德同坐一桌,接过婢女手中的酒坛,为自己杯中也添了满。 摩德对这句话很是受用,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甄朗云说的也不尽然全是假话,他的祖父确实对摩德赞赏有加,性格豪爽直来直往的人总比那等阴险狡诈的奸商要好上许多,异邦人不懂大康人这些弯弯肠子,不晓得话里有话,也不知何为恭维,只当甄朗云刚才的一番话俱是真的。 确然,大康这些年内忧虽不曾有,外患却不少,因着土地的缘故,总与邻邦有些纷争,大仗小仗不断。自甄老爷子二十年前去阿瓦之后,两国便断了邦交,打打停停十几年,边境之人民不聊生,双方没个结果,这么一下耗下去实在劳民伤财,便在两年前重新缔结了合约,休战十年,这才让阿瓦人有机会再入大康境内做生意。 正说着,十几个姑娘穿着统一的明黄色银纹蝉纱丝衣自侧门那里鱼贯而入,“铮”一声拨弦声从后面传出,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众人这才发现大厅的里侧还立着一盏素银色雪梅屏风,琴声正是从那里传出。 很快的,铮铮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流觞曲水引人入境,便是本在喝酒吃肉放声欢笑的阿瓦族人也渐渐停了下来,安静聆听这声音,宛如涓涓细流般的琴音响了一阵,很快过了前奏,那十几位姑娘不知何时变了队形,随着琴声翩翩起舞,长袖一甩,莲足轻翘,犹抱琵琶半遮面,好不优雅可人。 在座的诸位纷纷都入境,犹在美人乡,神情陶醉,举杯不饮。 随着琴声渐渐入了高、潮,画风陡然一转,转音之际姑娘们拉起了裙边,只见那裙子竟然变了样式,利落干练,不知是作何打算,此刻琴音由高山流水转为瀑布流泻,马蹄阵阵,重音压阵,速度也明显的快了起来,姑娘们的舞蹈也不再是方才那等达官贵人享乐的场景,转而变为了又杂耍与情景意味的舞蹈,大致意思就是女子同男子一样,上场打仗,不让须眉。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叫好,虽则语言不通,但各族赞美的方式总是相差无几的。 直至最后一个琴音落下,众人还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到所有人都退下去,这才恍然若做了一场梦。 凡懂些外族风俗的,便知这阿瓦族最大的特点便是男女同席,女子与男子一样,性格很是不羁,便是上场大战也不乏女子的身影,这番马屁拍的可谓是别出心裁出其不意,不得不说很是成功。 摩德回过神来,盛情比方才要热情的多,拍着大腿激动地同甄朗云说着什么,甄朗云微笑着点点头,云淡风轻一般。 剩下的就没这里什么事了,柳觅初悄悄送了一口气,微捏手心,叹气,到底还是出了薄汗,好在顺利的弹了下来,没出任何差错,这时方才觉得自己幼时对琴技的刻苦学习得到了回报。 因着这屏风之后便无路可走,她只能等着人都散去才好出去,跪坐着一会儿便觉双腿难受发麻,但因地方过小,又不好伸展,怜年入画都不在旁,只得自己动作小小的敲上去解解乏。 本在大厅外面候着的小厮飞扬此刻进了厅里来,目不斜视的走到甄朗云身旁,弯腰悄声禀告:“二爷,四爷到了,正在外面候着呢,可要请进来?” 甄朗云点了点头,飞扬退了下去,很快又领了一男子回来。 来人身着褚红色祥云外袍,竖碧玉玄晶头冠,身材修长,面容俊俏,同甄朗云有几分相似。只见他额头上带些薄汗,显然是匆匆赶来,他喊了一声:“二哥。” “来了?见过摩德大人。”他没有起身,仍旧坐在座位上,淡淡吩咐。 甄俊彦不必多说,立马作揖,道:“久仰大名,因着些事耽搁了,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摩德心情很是不错,自不会同小辈计较这些,笑了两声,又呈了酒给他,甄俊彦一饮而尽,他又是夸赞,无非是甄家子弟皆如此优秀过人云云。 三人同坐一桌,又商谈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作罢。 柳觅初叫苦不迭,听着外面奇怪的交谈声心内只觉折磨,若有话可听,哪怕是些无用的话也比这要强的多,可她现在连听都听不懂,还要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摩德今晚饮多了酒,已然是醉醺醺的了,推说时辰不早该回去了,若还有异,明日再议。甄朗云看了一眼屏风处,没做多讲,只吩咐飞扬出去备好车马,摩德拒绝,说吃了酒坐那等贵人坐的东西不爽快,束缚的很,又说客栈离此不远,要同组人一起走回去,顺便解了酒气,又赏了风景,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甄朗云自然不会拒绝,同甄俊彦一起将人送至门口,摩德走时再次赞叹了今日的表演,说下次若有机会,还要来再看一次,感谢款待。 送走了人一下清净了不少,甄俊彦送了一口气,望着摩德他们大摇大摆远去的背影,说:“二哥,此番可算是把人送走了,盘点临水那边铺子里账本的事就交给我吧,这几日你辛苦了。” 甄朗云“唔”了一声,说:“今日被何事耽搁了?” 甄俊彦有点不敢看甄朗云的眼睛,脑子里思虑了三番,摸不准这是不是个好时机讲这种话。 他淡淡暼他一眼:“莫要吞吞吐吐的,有甚么,说便是。” 甄俊彦还是有些犹豫:“那我说了,二哥莫要生气。” 他复又看他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都讲了出来。 “孟姨娘的母家找上了高掌柜,说要铺子里一年的收息,高掌柜哪里肯,她那娘家哥哥便寻了人来闹事,大骂姓甄的没良心。这倒没什么,是恰逢当时何县爷的女眷在铺子里挑首饰,不小心被那孟屠户伤到了,当下便见了血,姓孟的不曾见过这等架势,趁乱跑了,此番那位夫人已经告去县爷那里了,我便是去处理这事的。” 甄朗云听罢捏捏眉角,“可解决了?” 甄俊彦一咬牙,壮了胆子继续说:“尚未。” 说罢就闭上了眼睛等着他二哥的怒火朝他打来,谁知甄朗云不曾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是说:“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事不用你管了。” 他听了长长松了一口气,谁不知道那孟姨娘在甄府里无法无天,只有二哥在时她才收敛一二,这二年二哥去了京城管事,孟姨娘没了能辖制她的,更是嚣张至极,不知作出多少荒唐事来,想到大伯的那个庸人样子,他就忍不住叹气。亏得二哥此番回来要常住,这下就好办了。 第9章 甄朗云没有同甄俊彦一道回去,让甄俊彦自行骑了马回府。 他复又转身往凝欢馆内走,飞扬皱着俊眉跟上来,道:“爷……这孟姨娘……” “怎么?”他双手负在后方,依旧不甚在意的样子。 “没怎么,小的只是不懂爷为何放任那孟姨娘为非作歹至今,当年夫人的事……” 说到这里甄朗云看了他一眼,吓得飞扬立马住了嘴。 “凡事莫要问那么多,我自有我的道理。” 飞扬听罢,仍旧有些不甘,张嘴欲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及至走进了凝欢馆的院子,飞扬才有些转过弯来,看着院子里收拾残局的仆众,他问:“爷,您又回来做什么?” 这次甄朗云干脆停下了脚步,斜斜的睨了他一眼,直看的飞扬背脊发凉,才说:“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若老爷或谁人问起,便说我去铺子查账了。”顿了一顿,他又补了一句:“切莫再多嘴。” 飞扬听到这句话有些郁闷,他并非那等多事之人,他自小便跟在二爷身边,可以说是最最亲近他的人,莫看这位二爷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宛若阳春白雪,永远令人如沐春风,可是只有他才晓得那公差般的笑容有多疏离,私下里的性格更是捉摸不透,便是他没日没夜一刻不离跟了这些年,也摸不清。 闷闷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这边厢柳觅初还未从屏风处出来,方才坐的太久了,好不容易熬到人都散了,却觉小腿太过困麻,她试着往起站了一下,谁知刚一用力就跌坐回软垫上,恰逢担心自己姑娘的怜年入画赶了过了,便换了姿势为柳觅初按捏了一番。 孙妈妈也赶了来,本应是她亲自出去送一下的,谁知进来了连个人影儿都没瞧着儿。看到柳觅初还在,便上前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如何?可还难受?要不要妈妈去请医女来瞧瞧?”孙妈妈关切的问道。 柳觅初安抚一笑:“妈妈莫要担心了,无碍,坐久了而已,歇一会子便没事了。” 妈妈还要说,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外院洒扫的小丫鬟,口中直喊着孙妈妈。 孙妈妈蹙了眉,训斥道:“有事便好好说,这般着急作甚么,没的叫人笑话!” 小丫鬟在孙妈妈面前站定,一张脸红扑扑的,喘着粗气回话:“妈妈,方才那位公子又回来了,就在外院呢,马上就进来了。” 孙妈妈摆摆手,表示知道了,那丫鬟复又退下去,她转头对柳觅初说:“念安,要委屈你再忍一阵了。” 柳觅初点点头,遣了怜年入画回去,怜年还是有些不放心,忧心忡忡的望着柳觅初的小腿,请求道:“姑娘的腿可还行吗?就让奴婢留下伺候吧。” 她当然是拒绝,这屏风后的空间实在有限,便是怜年留下也只能同她一道跪坐着,再说多一个人总是多些不方便的,便让她同入画一道回去了。 怜年最是听话的,虽说仍是觉得不妥,还是听话的退下去了,孙妈妈这才领着丫鬟迎出去。 不过片刻,坐在薄薄一盏屏风后的柳觅初就听到交谈声传来。 “今日多谢孙妈妈招待了,凝欢馆的名声果真名不虚传。”是那人不带感情的声音。 孙妈妈笑了几声,谦虚道:“甄公子说的哪里话,我倒要多谢您平白为我添生意呢,这些个虚话我不爱,便同公子直说,您这一来啊,不知这附近城里有多少显贵要来跟风一探呢。” 甄朗云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在这里无耻听着璧角的柳觅初脑海里竟完全能展现出一副他微微笑着的样子,想到这里她不觉有些好笑,便是连对方的长相都不知,也不晓得是胡思乱想些什么。 只听得谈话声近了些,她猜着,应是入了大厅了。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妈妈答不答应。” 孙妈妈哪有不答应的理,赶忙说:“甄公子说就是。” 有几秒钟的空白,他说:“方才那位在屏风后奏琴的,不知是位姑娘还是……?” 柳觅初莫名有些紧张,孙妈妈笑了,“那位呀,名叫欢心的,是位姑娘呢。”又说:“公子可是满意欢心的琴艺?” 甄朗云没有否认,“不知可方便引见与我?” 孙妈妈当着甄朗云的面儿瞧了眼屏风,笑说:“那我便不打扰了。”说罢就顾自带着人走了,一时间诺大的厅堂里除摆设外只余他二人。 柳觅初静静地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他的声音,朗朗至清,又诱人的如同美酒,“不知欢心姑娘,可愿为在下再奏一曲?” “有何不可?”她稳稳的答,心跳却如鼓跳动,“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 “旦凭你爱。” 她没有说话,思忖了半晌,削葱般细嫩的双手再次抚上琴弦,清泉之音便缓缓流出,悠扬婉转,不复方才的音律急切,也没有琴技的故作炫耀,只是淡淡的曲调,平稳的手法,却莫名安抚人心。 甄朗云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曲子,本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渐渐地变了样。 一曲终了,她问:“公子可还满意?” “《京华琼觞曲》?” “是。” “……为何会选这首曲子?” 她一怔,为何会选这首曲子吗……思绪忍不住回到幼时,犹记得庭院里,清晨之际,鸟语花香一片,父亲坐在一旁弹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这画面便不自觉记在了心里。后来再长大些,便主动同父亲说,要把这个作为第一首要学的曲,自那时起至现在,弹了那么些年,早已熟烂于心。 “不瞒公子,这首《京华琼觞曲》是我第一首学会的曲子。” 第10章 他没再讲话,不知在做些什么。 柳觅初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只听他说:“姑娘的琴弹得甚好,今日多谢。” “公子不必挂怀,雕虫小技耳,献丑了。”她声音清脆婉人,不大不小不卑不亢。 “欢心姑娘也是这里的琴师?”他状若无意的问道。 柳觅初轻轻一笑,“今日初次出师,让公子见笑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初次?” “然。” 过了一阵,方才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好。” 柳觅初不明所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说:“时辰不早,今日便不打扰了,还望下次能再次听到姑娘宛若天音的琴声。” 她乖巧应下,没再谦虚,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才算真正的放松下来。 孙妈妈对她很是放心,嘱咐着好生休息,又送了前日才得来的异国来的精油与她沐浴用,才走了。 柳觅初许久不曾受过这种罪,腰酸背痛的厉害,入画给她推了孙妈妈送的精油,照着用法给她细细的推,舒服的顾及不上那么多,直哼哼着再使劲些。 单嬷嬷一直在旁边看着,边指导入画在哪处用力,单嬷嬷是柳觅初母亲汤氏的陪嫁丫鬟,自小便习得一身好手艺,入画便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本是单嬷嬷心疼柳觅初,打算亲手来的,反过来柳觅初何曾不心疼她?便退而求其次的让入画上手了。 她惬意的闭着眼睛趴在炕上,问道:“下午那边如何?” 怜年立马就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沉着声音细细的回话:“听说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呢,她的丫鬟书琴去妈妈那边领新的,听说孙妈妈那边的管嬷嬷给了好些脸色,直问了个细,若不是怕那陆羽纱回去再拿她出气,怕是当下便挂不住面子回去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她一翻身,示意入画可以停下了,又说:“服侍我穿衣吧,带上那件衣服一起。” 甄朗云来过了,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她的计划比预想中进行的还要好,是时候腾出时间来杀杀陆羽纱的锐气了。 按着原计划,孙妈妈的意思便是直接让她直接坐在大厅的正中间,由舞女簇拥着,这样最显出众,故而特特去定了衣服。 这几日柳觅初细细的想这件事,深觉还是保留一些神秘感来得好,便与孙妈妈商议了一番,孙妈妈也同意,这才临时抬了屏风来,自然那件衣服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陆羽纱不知从哪里打听来这些事,早早遣了婢女想着害她出丑,却输就输在太过自以为是,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亏得她重来一次实在了解了她惯用的手段,以前是她不防着,想着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定是不会私下里搞这些手段,却到底是她过于天真,还是着了她的道。这陆羽纱蠢便蠢,用的下作手段都是些最无脑的,稍稍一想便摸得清,提早让怜年观察着,果不其然逮了个正着儿。 虽则是没有让她如愿,但如何能叫她这般容易就过去?她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态,这些年却最是不明白为何她堂堂正正的努力活着却总是遭人陷害!不是怕事,只是懒得计较,因着这一点,一再叫人误认为软弱,父亲教她文人风骨大度从容,却不曾教过她人心险恶,她上辈子以为父亲说的总是对的,却忘了即便是父亲这样的人物,天下万数文人敬仰,不也最后还是落的如此下场?只恨她死过一次才明白,这一次,是再也不能了! 已经是亥时已过一刻了,她领着怜年入画去了筑玉堂,孙妈妈已经拆了发饰,听见婢女醉儿禀告,不由得诧异。 将人迎了进来,又看了茶,才问:“这样晚了,有何要事让你跑这么远来我这里?” 柳觅初示意入画把装着衣服的包裹呈上去,初时华丽耀眼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此刻早就不复初时的夺目,污浊不堪便罢,稍稍离得近些,竟还有一股子道不明的臭味传来。 孙妈妈捂着鼻子,皱着眉问:“这是何意?” 她微微一笑,平淡的开口:“这件衣服之前好好儿的摆在我们准备的厢房,这一点妈妈是知道的,今日午时我想到有一处不妥,便遣了怜年去取回来看看,不曾想碰上了陆羽纱的婢女书琴,避开了看守的婆子,正往那衣服上不知做些什么手脚,若不是我与妈妈后来改了主意,却不知我今晚要如何出丑。” 不怪她对孙妈妈也有所隐瞒,实在是经历过那等事,对着谁也有些许的不信任,虽则孙妈妈一路帮了她许多,甚至在她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收留了她,她也不得不防一手,除了看着她长大的单嬷嬷还有情同姐妹的怜年入画,无怪她在这之外筑起了一道墙,不是不能信,实在是怕的很了不敢信。 再说陆羽纱再不济还有那头牌的帽子顶着,她的父亲纵是再有恩于孙妈妈,也总归传不到她这里来,能这般帮着她已经很是尽心,不能奢求更多。 孙妈妈惊诧:“竟有这种事?” “方才实在有些不适,便没同妈妈讲明白,回去歇息了一会子便赶来了,我不想为难您,但对于这等心思歹毒之人,还望您给个交代。” 她沉吟了一下,回收打发外门的一个小丫鬟,说吧陆姑娘请了来,妈妈有话要说。 小丫鬟动作很快,陆羽纱应当是还不曾睡下,很快就赶来了,还未走进门口,便说道:“妈妈这么晚叫我来是何事?可是为今日之事后悔了?” 柳觅初坐在一旁不由得笑,孙妈妈沉着脸没有搭话。 她进门来看到柳觅初也在明显惊讶了一下,再扫一眼看到怜年抱着的衣裳便什么都知道了,若无其事的转了身,问:“妈妈这是做什么?” 孙妈妈脸色很不好,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 “妈妈不说我如何猜得到?” “我问你,今日你的婢女去前院的厢房里作甚?” 陆羽纱冷笑:“妈妈怎知我的婢女去了前院。” “自是有人看到了,你自己承认,我便从轻处理。”孙妈妈肃着声音说道。 “从轻处理?”陆羽纱满脸嘲讽,“不知是怎么个从轻法,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何要认?您今日里来越发的糊涂,为了一个孤女几次三番寻我的不快,可是我有哪里惹到了妈妈不曾?不妨直说。” 这是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承认了,饶是知晓她的无耻,柳觅初仍不由得在心内有些怒的发笑。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早已不是贵女,却依旧要摆架子,一点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原来这前国子监便是这般教育自己千娇百贵的女儿的。 若是没有准备,岂不是又吃了一次闷亏? 柳觅初看了一眼怜年,怜年退出去,很快领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进来。 “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她柔柔的说。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孙妈妈,又飞快瞥了一眼陆羽纱,说:“今日我在前院当值,本是与薛妈妈一起的,晌午时薛妈妈突然要吃茶,我便回了住处去寻与她,回来时恰巧看到陆姑娘身边的书琴姐姐进了厢房,然后柳姑娘身边的怜年姐姐也跟进去了。” 陆羽纱登时气愤不已,先指着那下丫鬟骂她满口胡言,又出其不意的回头狠狠甩了书琴一记耳光,直把书琴打的捂着嘴跌坐在地下,把一屋子人看的目瞪口呆。 她大骂:“你这贱婢,竟做出这等背主之事!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若不是看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定要寻了牙婆子把你发卖了去!” 这话说的好不凶狠,书琴盈着眼泪跪坐那里,听了陆羽纱这般讲,很是配合,当下便膝行几步抱住了陆羽纱的腿,哭得凄惨,一边说:“姑娘行行好,看在我多年伺候姑娘份上,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种事也是为了姑娘好,那柳姑娘如何比得上姑娘,我是替您不值啊……” 哭哭啼啼的解释了一大堆,柳觅初冷眼旁观,解释便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表衷心的同时竟还要把她踩上一脚,当真是陆羽纱调、教出的好婢女。 她想过陆羽纱有可能会演这一出苦肉计,她是跋扈高傲,却不会陷害旁人云云,一时间想到这跟着她的婢女也着实可怜。不过本就没打算通过这么小一件事就把她解决点,不过给她敲个警钟罢了,告诉陆羽纱她柳觅初不是那等任人欺辱之人。 想必经过今晚这么一闹,是能给她添几回堵了。 “想不到陆姑娘的婢女竟这般为主子着想,当真叫我羡慕,既然是个误会,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柳觅初喝了口茶,淡淡的说。 孙妈妈立马转头看她,诧异她前后态度转变如此快,就听她说:“但也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在这凝欢馆与你同辈,好歹算半个主子,却叫一个婢女欺负到头上来,说出去实在不像样,若没些惩戒,往后我还如何继续待着这里?这事事小,耽误了妈妈生意与凝欢馆名声事大,若真叫她今日得了逞,这丢脸可就丢大发了,甄家想必你也听过几回,恐怕妈妈是惹不起的。” 陆羽纱银牙暗咬,手中的手帕攥的变了形,几乎是压着牙根说出了这几句话:“那你要如何?” “似你方才那般说的,打发去牙婆子处实在过于残忍,打发去后院吧,近日里听闻蔷薇轩少了个粗使丫鬟,便让这书琴去那里吧。” 此话一出,书琴连忙焦急的看向陆羽纱,一边摇头一边哭着恳求不要去那里。 “书琴是我的婢女,可不是这凝欢馆的!你莫要欺人太甚!”她一把甩开书琴的手,瞪着眼睛看向柳觅初,尖了嗓子反驳。 “哦?却不知领的是哪处的月银?据我所知,总归不是你陆姑娘这里的。”她轻描淡写的扔下这一句就不再管,剩下就看孙妈妈了。 “好了!”孙妈妈提着声音喊了一句,“就照欢心说的做,罚书琴去蔷薇轩做三个月,此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提!” 第11章 …… 回去的路上入画兴高采烈的同怜年说道着方才的事。 “诶诶,你瞧见了吗,姑娘方才也太厉害了,你看那陆羽纱,骂街的泼妇一般,哪里还有贵女的样子。” 怜年无奈,“这话你已说了三遍了,我当时同你一起,就站在姑娘身后,如何不知?” 如画不好意思的笑,“还不是太过激动?谢天谢地,感谢菩萨和谷路神仙保佑,我家姑娘终于开了窍。” 柳觅初睨她一眼,停下脚步来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偏你话最多。” 这一晚除了陆羽纱,所有人都睡得极好。 偏巧睡得好,一夜无梦,第二日柳觅初便起了个大早,闲来无事,遂想着去院子里转悠转悠,权当锻炼了身体,谁知这一去,就叫她听到些该听的东西。 这事本也不怨她,她本不是那等爱听璧角之人,本不欲参与这种事,可是她却在那两个姑娘的口中听到了紫桃的名字。 “阿雁,你昨夜那出戏演得可真好,便是日后唱不了曲儿,怕是戏门也会收你为徒。”本就是戏谑的话,说完便是一阵笑声。 另一个声音不乏轻蔑,“那紫桃当真叫人刮目相看,我们不理会她,竟自去寻了那个劳什子柳欢心,”说着狠狠啐了一口,又说道:“那柳欢心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是陆羽纱高傲,我也高看她几分,因着人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正经小姐,便是沦落至此到底也与我们不是一道儿的。偏她柳欢心最特殊,竟不知是有什么特殊的,得妈妈如此另眼相待,本是一样的身份,凭何她就别我们高出那许多去!从来不与我们一道吊嗓子,衣食住行更是样样顶好儿的,牌子也不挂在外头,分文不入账,却得了这般好处,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 那阿雁说:“你却知道些什么,柳欢心的长相,这院子里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就是那陆羽纱,怕也差了一大截子。” “你这是何意?” 阿雁轻笑,满是不屑,“你道妈妈白养着她作甚?还不是为了那张狐媚子脸,你瞧昨日那架势,怕是昨儿已经送过去做了日后借道行方便的厚礼了。” 另外一个轻啧,仿佛瞬间的心情就好了许多:“我当是个多金贵的,最后还不是落个以色事人,当真是低贱的很。” 说完两人就是一阵笑,估摸着是觉得这般早的时辰是没人在春昭堂的,竟不怕他人听到,果真是两个无脑的。 又说:“我道孙妈妈是为了我们好,初时还好生感动了一阵,谁知也是个有私心的,果然凡是个人便有这样阴私的心态,原是为了自己手中送出去的东西更值钱罢了。” 柳觅初听得暗自摇头一阵唏嘘,她纵是上辈子遇到了那等令人绝望之事,也从未对人性感到失望,这世上的东西总是相对的,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却不能因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便以同样的心态去揣摩他人,若满天下的人都这样想,怕是国将不存了。在这一点上,柳觅初很是为孙妈妈感到不值。 听够了嚼舌根,她还是抓住了重点:昨夜这二人演了什么戏?又与紫桃有甚的关系? 在这里空想是无用的,当下便携了丫鬟去了蔷薇轩。 紫桃刚起身,丫鬟正端了水盆子往外走。 “你怎到我这里来了?”看到柳觅初,紫桃连忙把人迎进来,有些埋怨的说道。 “为何我便不能来你这里了?偏就只有你去我那里的份?你这屋子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舍不得叫我看,这是什么样的道理,你可还讲理不讲?”柳觅初笑着同她打趣。 紫桃没与她玩闹,啐了她一口,“这院子什么样的人也有,我是习惯了,怕你听不惯那等闲言碎语。” 柳觅初故作惊奇道:“这话你怎的早不与我说,今日才说,安得什么样的心?” 紫桃无奈的看她一眼,“你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柳觅初这回是真的有些吃惊了:“这都叫你猜了出来?” 她苦笑:“你这般玲珑心的人儿,我就算有心瞒你也瞒不了多久,倒不知直接告了你,省的我整日提心吊胆。” 柳觅初正了颜色,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紫桃走出门外,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又嘱咐了小丫鬟没事莫要进来,这才拉着柳觅初进了里间说道:“昨儿你不是去了前院儿么,她们都不晓得来了个什么样儿的大人物,与你配舞的那些,都是远处绿荷居的,我们唱曲儿的与那边跳舞的自来便是不对头的,故而她们没法子,只能来我这边打听。” 柳觅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前儿我不是都在你这边吗,没与她们一起,初时还以为好歹愿意撑个明面上过得去,虽说对我爱答不理,可好歹也没作弄我什么,谁知昨日她们因着你出去的事儿主动来寻了我,姐妹长姐妹短的,把个死话都说成了活的,我因知晓她们私下里如何看我,不耐烦与她们做那般假的姐妹情深相,便断然拒绝了她们,谁知晚上便领着蔷薇轩的管事婆子来了,说我一人住了一间屋子,给的东西也太多了,正巧她那里缺些东西,便把我的都顺了走了。” 柳觅初问:“那婆子如何向着她们?” “你有所不知,这就是你住了一个院子的好处了,每个院子里都有一个管事的婆子,管着这院子里东西的分配,有些存着好心,没用分配起物用来便公平些,有些个婆子爱贪些便宜,譬如我们院儿的章婆子,便拿捏着许多不放,非要你姑娘时不时贴补些银两好处方才给松口。” 柳觅初叹口气,“竟有这等事。” 当真是活的越久见得越多,有些人的下限总是能不断让她产生新的认知。 她想起什么,又问:“适才我在春昭堂,听那个叫阿雁的,说着什么演戏,你可知道?” 紫桃一怔,微微顿了顿,似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脸上顿时浮现起恼怒又无奈的神色,柳觅初忙问怎么了。 原是昨夜章婆子来之前,阿雁香蕊之类,领了食盒来见她,一番情真意切,说的她差点都忘了她们私下的嘴脸,又说自她回来这几日便不曾好好的照顾,因着实在太忙了,还望她看在以前的情谊上莫要介怀,今日特特亲自做了糕点,一定要多吃些才是。 她推脱不成,无奈只得收下来,因恰巧没胃口,又不愿碰她们做的点心,倒是免了她一灾,晚上洗漱之时顺手就赏予了伺候她的丫鬟翠萍,今早瞧着她脸色不太好,便多问了几句,谁知竟是这翠萍的家人出了些事,昨日拿了食盒回家,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爹娘与弟弟妹妹,大半夜的,弟弟妹妹俱都哭了起来,她点了灯一看,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瞧着实在心惊,因父母食的不太多,除却多跑了几趟厕所倒是无甚大碍,瞧过大夫了,不是什么大病,吃上药不出一个月便会好,愁眉苦脸是因为家中又多了一笔开销,弟妹又小,实在遭罪。 听过后她只赏了些银钱与翠萍,剩下的不再细想,谁知听柳觅初这样一说,竟是连上了,如何能不愤怒?若此番是她吃进了肚,怕她们不知要趁着这样的机会如何折腾她呢! 人心能有多险恶呢,能叫鬼神也怕,颜秋芷听得不由得有些难过,倒叫孩子平白受了苦,若说她们与紫桃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是万万没有的,有的不过是看不惯与嫉妒罢了,只因这般就如此对她,不想后果,当真是万恶难当了。 第12章 正因着这么个理,昨儿又出了那样的事,怕是有第一便有了日后的无数次,初起试探试探罢了,瞧着这架势,便知日后也是不安宁的。 再者说柳觅初也不大放心将紫桃一人放在这里,人若真有心害你,是防不胜防的,当下便出了主意: “搬去我那里住吧,我本就一人住着,倒嫌闷得慌,多个人多少有些烟火气,二来你我也方便照应一二。” 紫桃自是不同意的,“这如何使得,说出去能叫哪个服气?你是不知,你一人住一间院子本就引了许多闲言碎语了,怕是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对你颇有微词,我若再住过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不知背后要如何被人戳脊梁骨呢!” “你竟还在意这些?” 紫桃一副长姐姿态,不以为意道:“我自是不在意的,听得多了早已无甚感觉,我是怕连累了你。” 柳觅初坦然:“这就无碍了,你不在意,我更是不在意的,况这种话,我怕是听得比你还要多,何曾不舒坦过?你要是不来,反倒要我难过了。” 紫桃面露犹豫之色,柳觅初知道说动了,趁胜追击又说了好半天,才说服了紫桃搬去芳华居。 此事本是不必同孙妈妈报备的,然柳觅初还是遣了入画过去说一身,孙妈妈自不会说道什么,讲一声“知晓了”,又让入画捎了一篮子点心,方才回去。 两个人住在一起,自是热闹了些,柳觅初心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温暖,待紫桃更好了些,不过就是有个问题困扰着,紫桃在蔷薇轩的时候是有丫头伺候的,可这丫鬟照着凝欢馆的规矩是两位姑娘同使一个的,她离了蔷薇轩无甚,只这丫鬟是肯定不能带来的了,如此一来,紫桃身边就没了伺候的。 她思虑过一番,入画怜年都是自小跟着她的,情同姐妹,若要她放出去伺候别人,心下多少有些舍不得,好在紫桃是个明理的,一早便同她说了,一个人反倒方便些,本也不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此番倒是更自在了些,柳觅初见她情真意切,便没再说什么了。 紫桃从周府回来后便一直歇着,身心俱疲,柳觅初是晓得的,再说牌子也未做好,便一直无事可做,可到底是养成了习惯,怕是自身也爱好这个吧,紫桃一日不曾落下的练曲儿,声音清脆好听,如黄鹂般清甜。许多时候无事可做,她便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瞧着她唱曲儿,仿佛也能明白些那周乡绅待她真心的原因。 这几日牌子做好了,孙妈妈遣了丫鬟送了来。柳觅初暗叹一口气,当真觉得无忧清闲的日子果然少,若她记忆不出错,就这几日的光景吧,周乡绅就该上门来了。 果不出所料,紫桃挂了牌子的第二天,傍晚约莫酉时,周乡绅便寻了来,紫桃本不知道点牌子的人是他,故而听到前院的丫鬟来回禀,换了衣裳就去了厢房。 过了足有一个半时辰才回来,厨房早做好了晚膳,柳觅初坐在桌前等着,吩咐入画她们:“你们先下去吃,莫要饿着了。” 怜年晓得姑娘的脾性,没说什么,行了礼便带着入画下去了。 没过多久,紫桃便一脸落寞的回来了,柳觅初瞧着,登时便明白了几分,忍着一直不说,两人各怀心事的用完了晚膳,她才拉着紫桃的手细细的问。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紫桃的嘴张了又张,终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捏着手帕同她说:“我家老爷……也不对,便是从前我嫁的那人,方才来寻我了。” 柳觅初配合的问:“他找你却是做什么的?” “还能如何……”紫桃神情郁郁,悲中又带了一些喜,“总归是想让我回去罢了。” “那件事他可知晓了?” 紫桃明白她说的是周家的那位长子,说到这里又有些嘲讽,道:“只字未提的,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你也晓得他那夫人,算个顶精明的,如何肯让这件事传出去,老爷又是个不甚关心家中事物的,如何能知?” “那你又是怎样回他的?” “我是念书少,但也不会这样傻。出了这等事我如何还能再回去?没人提又怎样,我心内总归是有了芥蒂,只要想到,就觉恶心害怕。我不否认自己还对他存些感情,可是断不能为了这个就把后半生都送进去,况他对我的在意至多也就到这里了,不会去细究更多,若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你是知晓我的,再也承受不起了。” 苦巴巴的讲完这些,眉头倒松开了不少,想来自己也是个明白的,偏要找个人说出来才觉解郁 柳觅初心下很快就有了想法。 紫桃又说,“说到这里我便要同你提一提了,好歹我也算半个过来人,凡事都想的透些,此番就是要告诫你,以后选丈夫,莫要同我这般瞎眼,你须知,若一个男子当真打从心眼里爱怜你,便是什么事都能察觉出来,不会像我一样。” 说罢苦笑了一下,柳觅初本就是宽慰她的,本不放在心上,因着她此生活着唯一的目的不过为父报仇罢了,情爱一事,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上辈子方赫显算个意外,就算如此,跟着他的另一半意图不过也是借他之手更进一步而已,重回了今日,却是连想都不再想的,这辈子,她不打算走这一条路了,就算她心中苦涩、思念,也不会再想了。 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却觉心中不畅,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同方赫显相处的细节。毫无疑问,他是爱怜她的,可若真如紫桃所说,她为何还会受尽委屈呢,便是从最最厌恶她的陆羽纱这里,都不知吃了多少闷亏,她咬牙不说,每日以笑脸相迎,她以为瞒着他他便不知,现在想来他那等胸中存丘壑的人怕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吧,但他却从未开口说过什么。 不知为何,柳觅初顿觉有些心酸,到底是她付出过真心的人呀,不知怎的,命运弄人,终于还是渐行渐远了。 想到这里她又多了几分真诚,点头示意自己都听进去了。 紫桃犹自沉浸在自己的难过中,没发现柳觅初的异常,握着柳觅初的手求主意:“我最是了解他,一日不成,下次肯定还要再来的,我不能不应,平白为妈妈惹了麻烦,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快帮我想想这可如何是好。” 柳觅初就等着她说这句话,立时笑道:“这有何难,交给我就是了,硬的来不了,我们便说理,让你去肯定是不成了,下回他若再来,我替你去说。” 紫桃有些犹豫,“不好吧?你还不曾挂牌便出去见外男……” “你若再这般,我就当你是不信我才不愿我去的。” 果然,思忖了一会子,她就答应了,又同柳觅初把他的性格脾气说了一通,防着周乡绅发作。 柳觅初一一记下,等全说道完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二人方才各自睡下。 * 谁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倒是真没想到紫桃搬来芳华居这件事都能起些幺蛾子。 风声总是要传漏出去的,况她们本也不打算瞒着旁人,这不过第五日头上,孙妈妈就寻上了门来。 “有些事需与你商量商量。”孙妈妈的表情有些严肃。 柳觅初沏了一杯茶放在孙妈妈面前,问:“何事?” 孙妈妈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道:“念安,我知你心软,可也不能万事都心软。” “何解?” 她叹了一口气,说:“罢,也是我思虑不周,竟给她们留了嚼头。” 柳觅初何等蕙质兰心之人,孙妈妈说到这种地步,一猜便知晓了七八分,她问:“为着紫桃之事?” “可不就是,今儿一大早便联名来了我这里,要个说法呢,我全撵了回去,但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那妈妈是什么意思?” “总要有个交代,暂时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便来同你商议商议。” 柳觅初略作沉吟,这样的事她确实没想到,无论如何她搬来,蔷薇轩里的姑娘多少不舒服,竟不知到了这样的地步,确实要有个说法才行,妈妈坦诚,来与她说道说道,她更不能让妈妈难做。 然退一步确是可退一步,却不能叫她们觉得这是妥协,此事有些难办呢…… 入画随侍左右,听完了全程,本不该说话的,可看着姑娘这副思考的样子,她却忍不住了,说道:“我有一主意,不知姑娘和妈妈可愿意一听?” 柳觅初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孙妈妈在她这里更是不拘礼。 入画说:“这有何难?便对她们说紫桃姑娘是交了银两入住的,若她们也想,自去妈妈那里交钱便是!” 柳觅初不由得失笑,话糙理不糙,不得不说这不乏是个好主意,竟是她想的太深了,本是可以如此简单就解决的。 晚上紫桃回来,柳觅初同她说了这件事,紫桃一脸“早说如此”的表情:“早知她们不会善罢甘休,这般穷追不舍,可见这些年对我存了多少的怨恨。” “要说有些恶性子就是如此,你本是同她们一起的,有朝一日突然过得比她们好了,她们自然是看不惯不服气的,要与你添些堵,你若真如她们所想,把这事放在心里时时念着,可不是苦了自己?” 紫桃听了捂嘴笑:“以前瞧着你冰雪之姿,只当你是个出尘的,不想私下里也是这般。” 柳觅初满不在乎,大方的承认:“我本俗人,活在尘世里,难免蘸些烟火气。” 又问:“入画这法子可是好?往后她们若再为难与你,你便拿这话堵了回去。” 熟料紫桃生了别的想法,坐在桌子前半刻,才说:“左右我后半辈子是嫁不了旁人了。” 柳觅初猜不透她的意图,示意她继续。 “唱曲又能唱几年?说白了,我们虽则是清倌人,却与这街头爱红楼的红倌人无甚的区别,都不过吃了一碗青春饭,过了这几年,再往后又能做什么去?回来的时候我便思量了这件事,今日叫你一说,倒是定了我的想法了。非我自夸,我的曲艺还是不错的,教养小姑娘不成问题,不若我往后就留在这凝欢馆做教习嬷嬷如何?既堵了她们悠悠之口,也有了后路。”紫桃细细同她讲明。 因着到底不是自己的事,柳觅初不曾往这一层上想过,目下听她这么一说,顿觉十分可行,紫桃的小曲儿她是听过的,确实很好,如她所言,教养小姑娘足够了。只不过一想到紫桃这样一心想着找个依靠的愿望终究是不能实现,还是为她可惜了一把。 大抵人生终归如此,总是不能一偿夙愿吧。 第13章 生了这样的念头,为了躲了日后更多的麻烦,这一日早早地,就领了紫桃去了筑玉堂。 孙妈妈还不曾起身,醉儿出来将她二人迎进里厅去,因着是早上,几人都还不曾用膳,便端了些现成的点心来垫垫饥,确是有些饿了,也顾不上那许多,吃到了一半,孙妈妈便着一身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出来了。 “可是想到对策了?”孙妈妈一眼便看出她们为何而来。 紫桃与柳觅初相视一笑,“想是想到了,就是不知妈妈愿不愿意了。” “说来听听?” 紫桃身子往前凑了凑,一副再诚恳不过的面色,说:“妈妈是知道我的,往后怕也只能在您这里求一个安身处了,不知你看我的资质,做个教养嬷嬷可还行?” 孙妈妈略作思忖,眯了眯眼,道:“你的曲艺我的放心的,为人如何。老婆子却也不是那瞎眼的,这些年是看在眼里的,虽则犯了个错,但什么样的人又能不犯错呢?左右我这里缺人,你又是个能让我信任的,便留下吧。” 紫桃简直掩不住激动地心情,一双杏眼里盈了水光,攥着柳觅初的手紧紧的,“你瞧,成了呢!” 又一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孙妈妈的面前,二话不说磕了三个响头:“妈妈大恩,紫桃定不会辜负!” 孙妈妈和柳觅初都被吓了一跳,竟是没有料到她反应如此激烈,连忙搀着她扶起来,孙妈妈素来心软,见她如此诚恳,又这般实在,是个少见的,便埋怨道:“行这般大礼作甚,存心让我难过?” 紫桃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撸一下裙摆,又说:“这三拜也不全然是为了妈妈今日留我,我不听您劝告嫁人作小妾的事其实一直在自个儿心里存着呢,妈妈不嫌弃我,还愿意让我回来,紫桃心里是明白的,心里一直愧疚着,想寻个机会与您认个错,今儿赶到一起了,便忍不住了。” 当真是耿耿于怀的久了,虽则说女子的跪拜不如男子来的值钱,却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叫人拜的,紫桃此番举动,便是个人,都瞧的出用心来。 办妥了这件事,几人又闲聊一番,孙妈妈讲了些许注意事项给她,紫桃一一记下,自此开始身份便不一样了。 院子里管事的婆子是婆子,至多与院子里的姑娘算个齐平,教养嬷嬷就不同了,如同书院里有夫子,清倌人们也一样要有师傅,按着身份算,往后莫说阿雁香蕊那帮人来寻她麻烦,怕是见了还要行个礼才算的。 孙妈妈留她们用早膳,吃完回去日头已然升起老高了。 回芳华居的路上,紫桃一直都很兴奋,阖着双手拜天拜地的,白惹得柳觅初笑话她一阵,就是那最为不苟言笑的怜年,嘴角的弧度也是合不住。 柳觅初瞧着高兴,同时也有一股落寞涌上心头,不知这样轻松地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用过午膳后,紫桃来寻柳觅初,说想上陇寒山的蓝月寺拜一拜菩萨,求着她陪她一道去,柳觅初暗自叹气,不将她这股劲儿按下去,怕是要心烦许多天了,又想着确实许久不曾外出了,也就应下了。 下午央着外院的龟公帮着租了马车,倒不是凝香馆没有,只是只有孙妈妈外出,或有姑娘上府里去接客的时候才用的着,何况车盖上刻了凝香馆的标记,只她二人出门,除了丫鬟没个男子护着,实在是不方便的,这才喊了车。 驾马的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爹,为人憨厚老实,直将她们主仆四人送至山底,又约了傍晚来接的地点,这才离去。 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隐隐约约的藏在山雾里,旁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大树,在陇寒山这等佛门圣地前,透着一股自然的灵气与仙气,叫人不由自主的就起了尊敬之一,怀着神圣的心情往上走。 上辈子的柳觅初本是不信这些的,单嬷嬷信佛,最好去庙里上柱香、坐一坐,但自打重生回来,她却对佛家充满了敬畏,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说出去怕是没人信的,若无神佛存在,又如何解释她重生这回事呢?冥冥中她的机遇也是佛祖保佑的结果吧,今日借着紫桃的面,她倒是终于能来拜一拜了。 山中冷气足,穿着薄薄的春衫,本是有些凉的,走了一阵石阶,热气便从身底慢慢腾上来,直叫她脸颊通红,有些薄汗从额头细细冒出,微微喘着气,紫桃在一旁的大石上歇下,挥着手绢直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太累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 柳觅初也觉有些累,看身后怜年入画也是面带疲倦,便一同歇下了。 这般走走停停,竟直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才到了山顶。 自有僧人接待了她们,也许是下午的缘故,今日人不太多,直至上了香叩拜过之后她们去后院的偏房歇息。 柳觅初也不耐烦一直坐着,方才就已经歇息的差不多了,陪紫桃喝了一盏茶,便说出去走走,只带了怜年一人。 寺庙边上种着一片海棠林,适才远远儿的柳觅初就瞧见了,殷红开了一大片,放眼望去好不美丽。因着人少,基本无甚游客,她也不太避讳什么,况这里是寺庙,本就是女眷来得多,男子大多是不来的,就是有,也多是几岁的孩童,想着这些,她很是放心,慢悠悠的往海棠林那里走。 谁知刚走近,便隐约听到男子的声音,柳觅初谨慎,细细的听了一阵才听出了之前见过的方丈的声音,顿时又有些放心,正欲走进去之时,又听一男子声音响起。 “大师为何这样说?”清清淡淡的,带着些漠然,不知为何柳觅初觉得有点耳熟。 过了几秒才听得方丈的声音如空谷之声响起:“放下的不够透彻。” 他笑,低沉悦耳,那声音直听得柳觅初浑身一颤,“大师如何知晓我不曾完全放下?” “老衲不敢妄言,但你的确还对那人存着感情。” “是么……”喟叹似的一声,轻的仿佛浮云。 如平地惊雷在柳觅初心里炸开,可不是耳熟,林子里同方丈对话的人不是那甄朗云又是谁? 她顿时来了兴致,示意怜年不要出声,两人找了林子旁一处茅屋,躲在了后面,将方丈与甄朗云的谈话听了个全。 怜年不曾见过甄朗云,更莫说听过他的声音,此时见自家姑娘不声不响的便躲在这里偷听陌生男子讲话,不顾礼仪形象,顿时皱起了眉心,悄声问:“姑娘这是作甚?” 柳觅初忙着偷听,一时半会儿也不方便解释,便说:“回去给你讲,莫要再说话了。” 怜年虽十分不赞同,可是姑娘这几十年行事成熟有分寸的形象已经深入她心,虽则近来时不时的有些怪异举动,她终归还是放心她的,再不情愿,也随她去了。 过了没多久,二人的声音传的近了些,想必是准备出林子的,柳觅初思虑了一番,一咬牙,还是觉得搏一把。 她带着怜年走了出去,示意她等下莫要讲话,而后便直直走进了林子里,怜年一声惊呼喊出了半声,想到姑娘方才的吩咐又咽了下去,一路又急又惊的跟在她身后。 果不其然,还不出几步远,就遇上了说话的二人,柳觅初没敢抬头看,装作一副被惊到的样子来,手中搅着手帕,头低低的垂下,脸涨红到了耳根,真真一副遇着陌生男子的局促不安的样子来。 “小女子失礼了,还请二位莫要介怀。”是她佯装镇定的声音。 甄朗云翩翩佳公子,最是有礼数的一位,俯下身行了一礼,才道:“是我不曾注意了,竟唐突了姑娘,烦请姑娘留下府上名字,改日定会上门赔罪。” 听着礼数周到……实则没带了丝毫感情啊……这甄朗云当真有趣的紧。 她故作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其实就是想瞧瞧他的样子,灼灼海棠中,一张无双俊脸半掩在其中,露出一道锋利的剑眉,眸若星辰,明亮灼人,鼻梁高挺很是凸出,虽则五官着实耀眼的袭人,却因他淡漠的表情而不那么生硬,一袭宝蓝色华裳映衬着更为挺拔。仅这惊鸿一瞥就叫柳觅初止不住的脸红心跳,心中竟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 她强自按捺下了心中的怪异之感,按着计划又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怜年步履匆匆的退出去。 甄朗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演过一丝不知名的光,沉吟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方丈见此情形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话。 回去的路上柳觅初满心满眼全是方才那一暼眼中记下的样子,竟是长得这般俊美么……她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的男子,最近的,譬如方赫显,当真是人中龙凤之姿,只是他的气势太过霸道,太具有侵略性,初时柳觅初是不喜欢的,后来习惯了,也没有太过注意他的长相了,她以为方赫显便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了,谁知今日一见,方觉自己眼浅,甄朗云还要更胜一筹。 第14章 甄家的人都晓得自甄朗云回府之后每月都要上一次陇寒山,去见一见蓝月寺的莲生方丈,甄朗云不信佛,众人也不知他上山为何。 飞扬身为甄朗云的心腹,最是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自半年前开始,爷就变得有些不正常,倒不是说精神或什么,只是行事作风不同于以往,瞧着更沉稳了些,有什么事也少与他讲了。飞扬自觉委屈,也不知是什么事触怒了爷,不再得他信任了,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谁知彼时正在案前练字的甄朗云头都没有抬起,淡淡说了句“没有”便打发他了,这么久以来他越想越习惯,可也不得不慢慢的习惯了这样的主子。 京城有个智空寺,就建在国寺发法空寺的里边,上至皇家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说起祈福求事的,第一个想到的莫不是法空寺,却不知法空寺染了过多烟火气,里边的智空寺才是正经的佛门圣地,真正有大师驻地,一般人鲜有知道的,却不知六个月前甄朗云是如何得知,有一日突然告知飞扬要去寺里,飞扬省得自己主子,做生意的,哪里不曾去过,想当然的便以为是去谈事情,谁知这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每月雷打不动,必要去一次的。 不知为何他总是不喜主子去那等地方,今次是回了甄府的第一个月,他想着孟德镇没有智空寺,还很是沾沾自喜了一阵,谁知他却去了蓝月寺,当真是捉摸不透的很。 一如既往地,与方丈交谈时他是不能随侍在一旁的,飞扬以为还要等上一阵,谁知今日不知为何结束的这般早,还未到一个时辰,爷就从偏房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测。 “爷,可是准备走了?” “嗯。” 当真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讲了……飞扬又狠狠地郁闷了一次,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 “爷,我有一事……憋在心里许久了。” 甄朗云正跨出门槛,闻言只发出来一个声调,示意他说。 “为何每月,都要来寺里一趟呢?” “我自有事。”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 飞扬委屈兮兮的住了嘴,再问下去也无甚意义了,听这开头,他就晓得爷不想说。 一路无言行至半山坡,甄朗云突然开口:“无须多想,我没事。” 飞扬本跟在甄朗云身后,一路低着头很是萎靡了一阵,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两秒才晓得爷这是在宽慰自己呢! 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二少爷还有另外的伴读,他不过是跟着师傅学武,陪在少爷身边的玩伴而已,在他心里,那伴读穿着体面贵气,瞧着竟只比二少爷差一点点,少爷不在时,在院子里走路都是趾高气昂的,同龄的仆从、小厮、家生子,都爱一处捧着她讨好她,便是很有些婆子丫鬟,也对他谄媚的不得了,当时他真羡慕呀,谁知那伴读一时被众人宠的没了边,有一次竟失手打死了一个不服她的小丫头,彼时的甄朗云年仅九岁,已然能瞧出些现在这副沉稳无情的样子来了,处置起人来一点都不心软,后来他听说,那伴读,竟是也被同样的方式打死了…… 他是学武出身,师傅自小便教他胆子要大,那几日他默念了这句话不知多少遍,却还是在夜晚的时候做噩梦,虽则他不喜那伴读,却也着实觉得太残忍了,对那个长相俊美漂亮,满脸都是漠然的二少爷就多了几分惧怕,总害怕有一日他也会沦得如此下场,就连在院子里服侍时,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样第一个凑上去了。 谁知总是事与愿违,那伴读死了没几日,他就替了那短命鬼从前的身份,做了少爷的新伴读,战战兢兢的好一阵,后来听二少爷身边的丫鬟说,还是少爷亲自指了要他来呢,如此一听,他更是害怕,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直到有一件事令他从此对少爷的看法发生了改观。 虽则做了伴读,原有的每日练武也不能短缺,习武之人,磕磕碰碰总是难免,便是每日回房之时身上都带些伤,谁知那一次太过惊险,从院子里那颗百年杨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师傅每每看起,总喟叹说自己命大,竟这样都能捡回一条小命,日后必有后福,他年纪小,听了师傅的夸赞很是开心,然而到底是孩子,没有母亲或是个贴心的长辈在身边照顾着,到了晚上腿疼的厉害便止不住的哭,为了方便起见,他的住处同二少爷的住处隔得并不是很远,夜晚又哭的时候,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那个高贵的仿若带了光环的二少爷就站在门外,月光飒飒,月辉自他身后溢出,表情是一成不变的没有表情。 吓得他一惊,顿时止住了哭声,连忙下榻便要请安,谁知被他制止住了。 只见他稳稳的走至他的榻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在他面前,声音冷冷清清,与他身后的月光别无二致:“止疼药,是我母家的秘方,你若实在忍不住便服上一颗,很快就好了。” 飞扬当时觉得,二少爷果真是天神转世的,谁说他冷酷无情了?实则温柔异常呢,自那以后,他便一改从前的心思,抛却了惧怕和偏见,死心塌地的跟着二少爷,虽然后来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但他已经知道了二少爷不是那样的人,也想通了,一命抵一命,那伴读死的也不怨,况他后来才知竟是那歹毒了心肠的孟姨娘送来的人,已经不知暗地里害了二少爷多少次,若非他家主子命大,怕是不死也是个残废的,知道这些事后,他恨不得把那伴读的尸首挖出来再鞭挞一百次方才解气! 想到这里,飞扬顿时又打起了精神,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是!飞扬知道了!” 谁说二爷变了呢,这不是还同少时一般吗? 甄朗云却停下了脚步,望着天际漠漠云海,看了一阵,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说:“去探查凝欢馆那日弹琴之人的身份,越详细越好。” 飞扬听他肃了声线,声音压抑又隐忍,含了不知什么样的感情,好似要喷薄而出一般,立时朗声应下。 * 回去的路上柳觅初就料到怜年定是要来问的,还不如她自己主动开□□代。 “你也莫要吃惊,方才那人,我有结交的必要,在爹爹的事上能帮上几分的,我有分寸,你且放心就是。”柳觅初不愿瞒她,慢慢的给她讲了清楚。 怜年听了这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埋怨的嘱咐:“姑娘以后做事,要提前知会奴婢一声,今日真是把我吓死了。” 柳觅初顺从的应下,又说:“适才的事就莫要回去同嬷嬷她们说起了,省的担心。” 怜年无奈说是。 待她们回去偏房,又陪着紫桃坐了一阵,瞧着天色差不多了,方才准备下山去。 这一路上柳觅初频频左顾右看的,紫桃好奇,忍不住问:“怎的这般魂不守舍?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约莫是因为有些累吧,况风景实在好,忍不住多看两眼罢了。”她淡淡一笑,掩盖住心下怪异。 莫说紫桃觉得她反常,便是她自己都有些不解这么做的原因,像是被勾了魂儿似的,想着想着便摇头笑了笑,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看一个陌生男子看的入了迷。 …… 好容易出来一趟,紫桃便想着逛的尽兴些,又是去城东的香满楼排队买了点心,又是去成衣坊看了最新的样式,最后衣裳没买成,便买了一匹上好的布料回去,她说柳觅初眼光好,让帮着选一样,最后挑了一样店里最好的也是最贵的湖碧色碧霞云纹布,又买了一匹便宜些的藕荷色蝴蝶纹素布。 总之这般磨蹭着,又抱着那许多东西,回去果真不早了,谢过了车夫,入画进去大门喊龟公来帮忙。 凝欢馆到了营业的时辰,正式灯火辉煌的时候,入后院必要经过前厅,她们顺着小路走,免得惊了客人,从回廊望出去,明亮一片,缓歌慢舞凝丝竹,靡靡之音近在耳畔,瞧着是一副再美好富饶不行的场景,紫桃不由得看的入了神,随着曲调轻轻的哼了起来,清清澈澈的嗓音,空灵绕梁……直至走出回廊,她才回过头来与柳觅初唏嘘。 “当真有些怀念了。” 尘世万千,每人都有不同的机遇,人总是这样,身处何处总是不能随遇而安,等到离却之后,才晓得从前千般万般好。 柳觅初微微吐出一口气,笑了笑没有答话,她何尝不是如此呢?本以为在凝欢馆的日子是最屈辱最叫人厌恶的日子,总想着逃离,总想着计划能进行的再快一点,千方百计入了京,才晓得凝欢馆是多么安逸的地方。 第15章 自紫桃做了嬷嬷之后,蔷薇轩的那些个姑娘是再没有来寻她的麻烦了,不过有贼心没贼胆,只怕她们心下还是惦记着,若日后有机会,势必要回来踩一脚的。至少眼下她们尚且不敢轻举妄动,没了她们的骚扰,两人的日子比之之前还有好上几分。 日子过得舒坦了,自然就表现在气色上,比之几个月前紫桃初初回来那会儿憔悴不堪的样子,此时的紫桃不知有多美,脸蛋红润润的,眼睛也有神,新接了这么个爱着的活计,更是喜欢的不行,每日都有干劲的很。 专教养小姑娘的地方叫盼冬阁,里面约莫住着三十多个孩子,俱是家里穷的、又或牙婆子拐来的、抑或走丢的……孙妈妈心善,免费供养着她们,又教学艺,将来是走是留全凭她们自己决定。 柳觅初跟着紫桃去过几次,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的尽兴,欢声笑语的,当真叫人瞧着愉快。 左右她无事可做,今日又随了紫桃去了盼冬阁,她脾性好,又喜欢小孩子,对上她们时耐心又多了几倍,故而小姑娘们都愿意同她在一处。 玩闹了一上午,中午回去的路上却发现人竟没有几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复往日里中午时候热闹的样子,婆子丫鬟、洒扫婢女、甚至龟公都没碰上几个。 柳觅初心思细,立下便遣了怜年去看看,若放在往常,这个时辰早有厨娘送了午膳了,然而她们回了芳华居,莫说午膳了,就连看门的小何都不在。 入了内室,单嬷嬷正在桌子上张罗着饭菜,见她们进来了,慈爱的招呼道:“姑娘回来了,快用膳吧。” 柳觅初问:“怎的是嬷嬷下厨呢?今日张厨娘没有来?” 单嬷嬷道:“今日不知为何,左等右等等不来张厨娘,我想着可不能叫你饿着,便下厨做了几道菜,姑娘许久补偿老奴的手艺了吧,嬷嬷做了你爱吃的香麻鹿肉饼呢,趁着还热乎着,可要多吃几个才是。” 由不得柳觅初不多想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连厨娘也不在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怜年回来了,说是前院除了守门的那里,俱是没有人的,就连蔷薇轩也没有人,她去问了守门的龟公,说是嬷嬷带着姑娘们出游去了,带了几个下人,剩下的全放了假回家去了,今早卯时就出门了。 柳觅初诧异,没道理孙妈妈要出游,不知会她们这里一声啊,况做饭的婆子也不留一个,莫说她们,便是那盼冬阁的孩子们要如何是好? 顾自心下想了一想,此事必有蹊跷的,孙妈妈带她如亲女,定不会作出这等没分寸之事,怕是又有人从中作梗,做了什么幺蛾子了。 入画问:“姑娘,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略一思忖,她有了主意:“能如何?快些吃饭,总不能叫孩子们饿着,我记得你二人俱是会厨艺的,帮忙做三十人的饭菜不成问题吧?我与单嬷嬷紫桃姑娘自会帮忙。” 除了这样,目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架势便是整座凝欢馆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下人都没有,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匆忙的吃了两口,几人便赶去厨房,单嬷嬷将柳觅初拉在身后,道:“哪里有叫你下厨的道理?大家闺秀自来便讲究十指不沾阳春水,嫁了人有了夫君,可偶尔为夫君破一两次例,现在还有她们两个与我在,你回去等着便罢。” 柳觅初顿觉好笑,到了这样的时候,单嬷嬷还像在柳府时一样,时刻想着以大家小姐的标准教育自己,却不想着她们现在早已家毁人亡,怕是除了她三人,再没有人把她当小姐看了,但是单嬷嬷年纪大了,她也不好直接忤逆长辈,况紫桃还在一旁站着,听着什么不该听的,到底不是好事,怜年和入画更是同单嬷嬷一样的想法,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快步又去了盼冬阁,安抚了孩子们半天,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看着她们吃上饭。 …… 及至下午申时,才陆陆续续有丫鬟婆子回来。 日落西山,听得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姑娘们笑闹着一片,孙妈妈走在头前儿,直奔芳华居而去。 柳觅初正跟着紫桃学双面绣,乍听得丫头通传,说孙妈妈进来了,立时同紫桃站起来上二门那里迎着。 嘴角轻轻带笑,她说:“妈妈回来了?今日玩的可尽心?” 孙妈妈略带埋怨的看了她一眼,径自走进了里厅,坐下后喝了口茶,方才问道:“今日你怎的不来?到了翠霞山我才知晓你和紫桃没跟着,担忧了一整天。” 这下柳觅初算是摸清个七八分了,略定了定心神,也不打算说那些无用的,开门见山道:“出游?我和紫桃没收到消息呢,晌午时方察觉院子里空了不少。” 孙妈妈果然诧异,“怎么会这样?我昨日遣了丫头来与你说,你怎会不知道?” 柳觅初把点心推至孙妈妈面前,问:“怜年入画,昨日可见到丫头来通传了?” 二人皆摇头,她又问:“单嬷嬷可知晓?” 单嬷嬷欠身,恭敬的回答:“老奴昨日一直在芳华居,不曾出去,也不曾见过有人来这里。” 柳觅初又说:“昨日我和紫桃在盼冬阁,更是不知,所以确是没有收到消息的。” 孙妈妈见柳觅初这样说,登时就明白了,脸色立时沉了下来,问:“丫鬟婆子俱不在,中午吃过饭没有?” 柳觅初放柔了面色,说:“妈妈不用操心这个了,自然是吃过了。”说罢又用了认真的语气问:“妈妈临走时可安排了人操心盼冬阁的姑娘们?” 若这事只是为难了她自己,她断不会找孙妈妈来说道这些事平白让她烦心,可是为了她竟要牵连到孩子们,其心之恶,罪不容忍! 孙妈妈道:“自是安排了的,为何这样问?难道……” 接下来的事不须问,孙妈妈也能全猜到了,她初时直觉姑娘们平日里看不惯人,这是正常的,总不能叫所有人都能处到一块儿去,可是这为了整人而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还是几个总角的孩子,这就占不了理了。 “你放心吧,今日的事妈妈会查清楚的,我这地方,不许发生这种腌臜之事!” 第16章 柳觅初当真不喜同孙妈妈这样讲话,平日里麻烦的已经够多了,甚至可以说,收留她一个“罪臣”之女在此,已经是极不方便的一件事了。如今还要因这样那样的小事惹她烦心,最令她感到愧疚的事,讲话还要掐着些心思讲,若她说她心里当真把孙妈妈当自己人,谁又信呢。 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这件事十有*是蔷薇轩的那些个姑娘做的,苦于现在没证据,不能拿她们如何。 柳觅初心下不由得冷笑,若以为她是那等吃了闷亏往肚子里咽的人,那也太瞧不起她的世家出身了! 她总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现在看来是她错了!你若不主动些,谁人也想要在你身上看些笑话! 总不能永远叫孙妈妈帮着解决,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是没错,可有些时候更需要些私下里的方法去解决,这一招,她还得多谢谢陆羽纱一次又一次替她表演。 这次已然和孙妈妈说明了,那她倒不好先插手进去,只等妈妈调查出来吧,在此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望着天边的月亮,柳觅初默默地估算着,叹息,方赫显该来了。 严阵以待的等了几日,没等来方赫显,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周乡绅。 前厅负责管事的赵嬷嬷前来通传的时候紫桃正在小厨房与柳觅初笑闹着做点心,闻言不由得一怔,嘴角垂下去,瞧着院子里的桃树好一会儿,才开口:“欢心,你便替我去吧。”说罢又开始包陷儿,若无其事的样子。 柳觅初本就在一旁等着她做决定,听她说后轻轻一笑,答了一个字,“好。” 说完就唤了入画来替她换衣服,兀自去净手了。 * 周乡绅坐在厢房内,桌前摆了果茶与点心,一副神色焦躁的样子。 颜秋芷掀开帷幕一角悄悄看了看,心下有了数。 面色蜡黄,印堂显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倒不似一般乡绅大腹便便,是个消瘦的,四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倒是不错,眉宇间依稀见得年轻时英俊的样子,柳觅初不合时宜的想,又顿觉好笑,也是呢,本就是个纨绔随性的,花心又粗心,若再没了颜色,如何能让紫桃这样的姑娘念念不忘呢交付出一颗真心呢。 她放下帘子,葱白手指微微蜷起,轻扣竹门。 “进!” 颜秋芷领着怜年进去,正撞上周乡绅急匆匆站起身迎上来,在看清来人不是紫桃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这才皱了眉头说:“我要紫桃来见我,你又是谁?” 柳觅初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这才缓缓开口:“大人有所不知,这紫桃已不是我们凝欢馆的姑娘了。” “那她去了哪里!?” 她微微一笑,示意周乡绅坐下来同她慢慢谈,周乡绅狐疑的看了她两眼,这才回到位置上,神色很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甚好听:“有事便快些说,莫要讲些废话。” 柳觅初不甚在意,亲自沏了茶放在周乡绅面前,说:“若说是姑娘,倒不如称嬷嬷才对,紫桃如今已做了凝欢馆的管事嬷嬷,不再出来接客了。” 周乡绅顿了几秒,没有接话,似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才说:“不再接客也好。” 他又问:“那她为何不出来见我?”神情透着一股恼怒。 颜秋芷缓了声线,轻柔的安抚:“大人莫急,我素日里与紫桃交好,她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如今方能得她信任,正是她让我来与您谈谈呢。” 这么一说,周乡绅的脸色果然好了些,声音也和气了不少,急切的问道:“她是如何说的?” 柳觅初略带遗憾的一笑,放低了声音说道:“她心情不好。不是很想见您,说要安静一段时日,自个儿好好地想想。” 周乡绅听罢,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开口,瞬间低落下去,过了几秒,他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你可知她为何离家?” 柳觅初摇头:“不知,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心情一直不太好,她不愿说,我是不会问的。” 这话半真半假,紫桃是难过了一阵不错,不过她是个心性豁达的女子,凡事想得开,经历了这些更是明事理,早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紫桃。紫桃此时虽有还没能完全走出来不假,但也没有她说的这样夸张,况事情她都是知道的,不过万万不能说给眼前的这个人听。为了钓住这位周乡绅,日后她怕是得说不少慌了。 周乡绅的表情很是复杂,双唇紧闭,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果真如她猜想的一样,这周乡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此时还对紫桃存着感情,听了这话自然是舍不得,怕是得闹心一阵了。她现在也有几分明白为何上辈子周乡绅能在紫桃离开后纠缠了她那许久,现在看来都是紫桃用的方法不对。若每次都横眉冷对,怕只是让对方越挫越勇。 她默默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准备趁热打铁,说:“大人也莫要太伤心了,我看紫桃心里的想法,我们的猜不透,我同她亲近,自是想帮她的,不若这样吧,您隔一段时日便来一次,我好生劝劝她,说不定事情有转机呢。” 这话说的很是巧妙,她未将话说死,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非常含蓄的提了一下,剩下的,就全靠周乡绅自己想全了。这样做既不算出卖了紫桃,又能留住周乡绅。 周乡绅不疑有他,点点头。 这件事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第一个阶段,她做的很好。 回了芳华居,紫桃在正厅等着,桌子上放了做好的点心,她出了神,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柳觅初唤她:“想什么呢?如此入神,竟连我回来都不知。” 紫桃一惊,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迎她:“怎样?” 柳觅初拍拍她的手:“安心,一次肯定是说不成的,不过好歹不会再缠着你了。” 听了这话,紫桃似松了一口气,又微微有些失望,喃喃道:“也好,也好。” 第17章 蔷薇轩。 这诺大的院子因着给了姑娘们住,所以也就改造了一部分。比方说起初正经修来用来待客的正厅没了,造成了与学堂有些相似的模样,不为别的,只方便孙妈妈每周一次的训话。 然前日已然训过了一回,今天却又来了……还是在晚上。最最要紧的一点,那个不苟言笑、冷心冷面的李管家也在,这就猜不透孙妈妈打的什么谱儿了。 蔷薇轩拢共三十四位姑娘此刻有三十三位整整齐齐的跪坐在这里面面相觑,孙妈妈位于上首,坐着丫鬟给临时找来的檀木八仙呈祥椅,不动声色的往下看。 李管家是个年过四十的妇人,也是个命苦的。据闻是个寡妇,丈夫早早就没了的,独独留下一子一女。女儿早就出嫁,儿子尚在学堂。谁也不知这李管家在凝欢馆住了多久,只知是个厉害的。 莫看孙妈妈平日里严肃,却是个讲人情的,倘若做了什么错事叫孙妈妈碰上,顶多训斥两句,若遇到的是这李管家,势必要比照着凝欢馆的规矩一五一十的做罚。 永远耷拢着面容,阴沉沉的,常年肃容,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类型,行事果决狠辣,不留情面。这几乎是凝欢馆所有人对李管家的映像与评价,所以就莫怪上次陆羽纱的两位婢女听闻要交由李管家处置后显露的害怕了。 李管家平日里是不来她们院子的,孙妈妈很是信任她,凝欢馆大大小小的庶务都是交由李管家处理的,她经手关于她们的所有事,忙的很,最多使唤个小丫头过来发发例银。再加上她们平日里本也是绕着孙妈妈走的,所以遇上她的机会不大。 今日蹊跷就蹊跷在孙妈妈无故领了李管家来。 今晚怕是不能太平了,这是此刻蔷薇轩姑娘们所有的心声。 醉儿俯下身来,在孙妈妈耳边轻声说:“阿雁不在。” 孙妈妈俯视一圈,满座的姑娘们皆安安分分低着头,平日与香蕊、春雨她们最爱在一处的阿雁确实没有来。 “阿雁何在?”孙妈妈双手交握,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沉声开口。 香蕊抬起头,说:“阿雁今日接了客,才回来,疲乏不堪,实在无力来见妈妈,说是明日亲自上门赔罪。” 孙妈妈冷笑一声,连同李管家也看过来,吓得本有些底气的香蕊一哆嗦,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香蕊到底只是个传话的,纵然她也不清白,但不是正主,孙妈妈也没空先处理她,当下便遣了婢女去把阿雁“请”出来,坐下一片噤若寒蝉,见这气氛更是不敢开口说话。 很快阿雁就出来了,穿戴整齐,哪里有半分入睡的样子,此刻很是委屈的跟在婢女身后,一进入大厅就有些抱怨似的叫苦:“我的好妈妈,今儿实在累着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儿,非把我叫来呢。” 孙妈妈寒着一张脸,顿了几秒,怒喝道:“跪下!” 阿雁想必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本不以为意,孙妈妈自来积威已久,猛一听她这样,吓得腿一软,若非及时扶住了身边的婢女,此刻怕是直接就瘫在那里了。 她这才看清上首孙妈妈的脸色,旁边竟然还站着李管家!瞳孔猛地一缩,阿雁本不怕的,现下才晓得情况好似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轻松。 莫不是上次的事被发觉了……?不应该啊,遣去芳华居的小丫头早早就回了乡下了。那个丫头是她早就笼络的孙妈妈的身边人,虽不是什么大丫鬟,可她想着总有一日能派上用处。 这不是机会就来了吗?孙妈妈带着所有人出游,丫鬟婆子们也都放了假,就连陆羽纱的钱塘阁都说到了,独独没有通知芳华居,为的就是狠狠整整这柳欢心!紫桃么,现在不过是柳欢心身边的一条狗!她整她是顺带,就是看不惯柳欢心自身还难保,却敢替紫桃出头!究竟是谁与她的胆量和底气,为了区区一个没甚价值的紫桃,偏要和她们作对! 也是她运气赶得好,恰巧碰上这丫头家中出了事,家里父亲做主要把她卖与人家做媳妇儿,做完这最后一遭就打算走了的,挑选她来顶锅,是最合适不过的事了。 柳欢心不是能耐吗,不是有两个婢女一个嬷嬷吗,架势比正经官家小姐出身的陆羽纱都大的多,她倒要瞧瞧她怎么再继续优雅下去。 呵,本以为是个硬气的,不还是得求着人过活?有本事不要来孙妈妈那里告状啊!当真叫人小瞧了她! 阿雁定了定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立马镇定了不少,腰板也挺直,微微扬了声音:“孙妈妈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阿雁下跪?” 孙妈妈瞧她丝毫没有犯错的觉悟,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气的几乎要拍桌,她说:“你自己说!犯了什么错!” 阿雁似乎就等着这句话,有些傲然的笑了笑,依旧是轻声细语,破皮无赖的态度:“孙妈妈这样问阿雁就委屈了,阿雁今日又接待了刘员外,陪了好久呢,回来却听妈妈这样说,不免不服。” 我在外院辛苦陪你的贵客,不敢怠慢,回来却叫你寻事训斥,这是什么理?虽说的没有这样直白,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孙妈妈气极反笑,也不欲同她多讲,道:“不服?你有什么好不服的?我只问你一遍,前日出游,独独落下芳华居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哗然,下面的姑娘们登时就有些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阿雁见孙妈妈果然是为了这事而来,倒也不慌,早知这事有可能透露,小丫头到底是小丫头,终究成不了大事!幸而她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当下不慌不忙的答道: “妈妈这是何意?出游落了芳华居,好端端的竟能怪到我头上不成?这却是哪里来的道理?阿雁年纪小,不懂事,凡事要向妈妈请教一二,但也不能这样无故背锅!” 孙妈妈见她还在嘴硬,脸色更是冷上几分,“你不说也罢,有人替你说!” 说完看了眼醉儿,醉儿转身下去,很快就领了几人上来,分别有一个管事婆子、厨房的厨娘,还有那个小丫头。此刻那个小丫头身上捆了绳子,畏畏缩缩的躲在那管事妈妈身后,身上脏的很,脸上犹自带着泪痕,进来屋子里看到了李管家,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求救的目光不断看向阿雁。 阿雁初时见这小丫头也是一惊,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暗骂她是个没出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醉儿上前推了推那小丫头,像是没了支柱,她软着身子一下就跪倒在地,大厅里在再次陷入沉寂。 “王婆子,你先说。”孙妈妈接了身边丫鬟递上的茶,抹了抹茶末子,一边吹气一边说。 王婆子问心无愧,上前行了一礼,这才稳妥有序的开口:“回妈妈,前几日安排了出游事宜,我一人通传不过来,便派了手下一个小丫头去,这小玉正是管芳华居那片的。” 孙妈妈颔首,那厨娘继续:“承妈妈信任,允我平时管着厨房的事。厨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日必要留下一些干粮抑或点心之类的备用,那日出游,我们皆放了假,怕有提前回来的,便多备了些。谁想晚上回去时,却发现厨房里放干粮的橱子空了,竟是一点也没有剩下。” 说到了这里阿雁犹自镇定,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立得越发笔直。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现在是专门伺候她的,自紫桃走了之后,同紫桃共使一位婢女的那位姑娘就占了便宜,谁想没几日又被阿雁抢了去,她仗着年长些,在凝欢馆呆的时间够长,将另一位姑娘拨过去,没人敢说不是,也没人愿意为了这事找她麻烦。所以现下她的待遇算是蔷薇轩最好的。 醉儿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又是身子一抖,怯怯的瞥了一眼阿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颤颤巍巍的开口:“那日……那日是阿雁姑娘叫我那样做的……不去告诉芳华居是她说的!将厨房里的吃食都带走也是她指使的!我本是一个小丫头,不敢违背的!” 又说:“阿雁姑娘素日里就是厉害的,没人敢不听她的话,我不敢不从!求妈妈明鉴,放我回去吧!……”后面又是诉了好些苦,暂且不提。 阿雁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不慌不忙的抢先开口:“妈妈可不能仅凭她一面之词就断定是我做的!我与芳华居无冤无仇,没道理这样做!” 孙妈妈再次冷笑,“阿雁啊阿雁,你当真叫人失望。到了这等地步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若今日只有芳华居出事,我断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叫所有人来这里。你满肚子害人心思的时候,可曾想过被牵连的盼冬阁的孩子们当如何!?” 第18章 阿雁一愣,登时忘了解释,想到了这一层,倒是将那群小蹄子忘了,不过忘了便忘了,又能有什么大事?一日不进食还能饿死不成? 她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将身上那股子不屑表现的淋漓尽致,她说:“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您也不能一直抓着我不放,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承认?” 孙妈妈冷冷看了她一眼,直瞧的阿雁心里发寒。她一直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自己马上就要飞出这破落户了,正经从侧门抬进去做刘员外的良妾,可不能再自降身份怕了这些人。听闻那刘员外家里的母老虎去年冬日里得了重病,快不行了,她日后是要做夫人的,这也是刘员外许了她的。孙妈妈目下不知道罢了,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岂敢这样对她? 日后做了夫人,莫说收拾那不长眼的紫桃和柳欢心,便是孙妈妈也得好声好气供着她! 想到这里,阿雁不自觉又有了底气。 孙妈妈说:“还在等什么?”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过了几秒,就在阿雁疑惑的时候,从第一排站起一个姑娘来,弱弱开口:“那日……我是亲眼见着阿雁对那婢女说那话的,吩咐她瞒着芳华居,以及取了厨房的吃食……她说,若这丫头做得好,她自然少不了赏赐……” 赏赐……听听,还没正儿八经做了主子呢,便摆上主子的谱了,竟是有什么资格说赏赐? 孙妈妈没待她说完,就寒着声音抬高了嗓音问:“你可还有话说?!” 阿雁本是笃定了没人再知道的,这事她连香蕊都瞒着。因为她自知以后身价不同,不能再同她们交好了,免得自降身份,因此今日里不似往日那般热络了。香蕊、春雨她们没有发觉,只当她确实是累了,没力气同她们讲。 此刻竟被一个不知名的、平日里也不熟络的姑娘给坑了,一时岂能忍下这口气? 当下便恼羞成怒了,一时也顾不上回答孙妈妈,指着山雪便开骂:“我与你素日里可有仇?你要这般害我?” 山雪虽看着怯怯的,大概是也知道阿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也敢壮着胆子反驳了,也抬高嗓音顶回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了那些腌臜事!还怕被人说?” 阿雁被气得眼圈都发红,快步上前两步,瞧着就是要上手的架势,谁知却被龟公拦下,一边挣扎一边还在叫嚣:“你放开我!?你可知我是谁?小心我叫我家老爷剁了你的手!你放开我!我要去与那贱人理论!” 孙妈妈看着糟心,很是烦躁的蹙起了眉,摆摆手,说道:“都别吵了!” 阿雁还要闹,被人硬是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孙妈妈看向阿雁,又说:“你也无须再狡辩了,该是怎么我都清楚了。我不知你为何要无故害人,也不想再继续调查下去,只是恕我不能再留你这等歹毒之人在我的凝欢馆!明日一早,带上你的东西,莫要再回来!” 阿雁没想到孙妈妈这样绝情,一下停止了挣扎,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李管家使了个眼色,龟公立刻带着人下去了。 孙妈妈略带疲惫的放下茶杯,吩咐道:“李管家,剩下的就有劳你了,这凝欢馆的规矩该整一整了。” 李管家规矩的应下,微俯下身恭送孙妈妈出去。及至她走出大门,才直起身看向下面的姑娘们。 大厅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 阿雁挣扎着,嘴里塞了抹布,身上捆着绳子,她心中无法控制的升腾起一股深深地恐惧感,最终呜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柴房里又阴又冷,身下只有薄薄一层草甸子。她在凝欢馆也呆了许多年了,对于这柴房也听说过一些,却从未来过,听以前的姐姐们说,这里不知死过多少不听话的姑娘。 她们这种卖了死契的,与那些卖活契的姑娘不同。平日里待遇是好些,可是相应的要求也严格,若是犯了事,最后会被如何处置真的不可知。她虽然没真的遇上,可是这些年也听过不少姑娘被发卖了的事,此刻不由得想到了这些,留下了眼泪。 一时十分后悔方才顶嘴,若是承认了,说不定也不用遭这等罪。又更加盼着刘员外能来救自己于水火。 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阿雁吓得止了哭声,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盯着门看。 李管家站在门外,端了一盏火光微弱的烛台,豆丁大的烛火红映映的照在她严肃的面容上,与夜色融为一体,更是叫人害怕。 她往前走了两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阿雁认得,那是李管家的养女,名唤平霜的。 此番举动又吓得阿雁又往后蹭了几步。 李管家双唇嚅动,看着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方才冷冷开口:“东西给你收拾好了,该你的,一件都没有短。我晓得你家中早已无人,明日天一亮自会有人来给你松绑带你出府,日后好自为之吧。” 说罢,身后跟着的平霜扔了两个包裹在阿雁脚边。 * 这箱芳华居内,与蔷薇轩凝重肃然的气氛截然不同。 紫桃与柳觅初说说笑笑在一起,品着点心,喝着细茶。 紫桃不知说了个什么段子给柳觅初说,惹得柳觅初笑的止也止不住。 柳觅初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说:“你是哪里寻来这些笑话的,说个没完了。” 紫桃笑的得意,抿了一口茶:“没存些好的,哪里敢出来卖弄?” 柳觅初也同她闹的有些渴了,拿了茶来喝,瞧瞧桌上被吃的七七八八的点心,说道:“这么晚了,我们又吃了这许多,明日要消化不良了。” “我胃口比你大些,不怕的,你也太娇气了。”紫桃不以为意。 怜年无奈的凑上来,伸出手轻轻给柳觅初揉小腹:“姑娘明知不能多吃,还贪嘴儿,看我明日非要禀了嬷嬷来训你才是。” 入画笑嘻嘻的,方才也是被紫桃逗的厉害,本就爱笑,此刻脸上的笑意更是止都止不住。她偏生要和怜年对着干,说:“难得姑娘今日心情好,你怎的这么无趣?” 怜年道:“你最爱嘴贫,知道你护着姑娘,可也不是这般护法,若她明日难受,你又要私下与我念叨,心疼的不得了了。” 柳觅初今日有兴致,饶有兴趣的打趣入画:“哦?我竟不知你你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 入画见怜年毫不客气的揭了她的老底,一时羞的涨红了脸:“你胡说,明明是你说最见不得姑娘生病的!” 又听得自家姑娘这般打趣自己,咬着唇回道:“姑娘这话入画就不爱听了,难道我平日里很是粗心吗?” 怜年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表示赞同,不欲与她多争吵。入画又上去闹她,两人顿时闹作一团。 紫桃看着羡慕,嘴角含着笑同柳觅初闲谈: “你这两位婢女真好,感情也好,对你又忠心耿耿的,哪怕日子再不好过,至少不是一个人。” 柳觅初深表同感,上辈子她满心满眼的怨念,不曾注意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此番重来,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明白珍惜,也比任何人都感受的深。 “你说的没错,我啊,现下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很满足了。” 紫桃又笑:“小小年纪,莫要总装出一副大人模样。你才几岁,不曾嫁过人,许多事还没经历过呢,应该对未来更看好些。” 柳觅初淡淡一笑,没有回应。这就是她现在的想法了,又或许说是最大的愿望了。 上辈子,她想求的那些东西一样没得到,反而落了那般横死的下场。 她现在懂得了,她是该好好活,然而首要大事是为父亲洗刷冤屈,这件事她不可能放弃,事关百年柳家名誉,事关父亲名誉,她身为柳家现在仅存的子孙,虽则是个女子,却也分毫不能退缩! 祖训没教她怕事,父亲也告诉她要坦荡! 她就不信,明明是正义的一方,怎么会一直被压制? 至于嫁人…… 想到这里她又神色一黯,她不否认,即使到现在她都对方赫显存着感情,小心翼翼的护着,不敢拿出来思念。 她曾想着以后会嫁给他,可是后来才发觉感情并非那么简单的事,兴许就是因为她奢求太多,才落得如此下场。这辈子,她不会再想这回事了。 一切就都等到父亲洗冤之后,她要靠自己的能力好好孝敬单嬷嬷,给怜年入画更好的生活。 生活在一起,琐碎之事难免少不了,她不求无忧无虑,只求后半生平平安安守着这三人就好,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心愿了。 …… 芳华居院子里种了一刻杨树,很是高大,此刻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站在树上,从开着的窗里望过去,时不时又侧耳仔细辨别屋子里姑娘们谈话的内容,直至渐渐的,屋子里熄了灯,没了一点声音,他才松了一口气,几个敏捷的跳跃,翻下树、越过矮墙,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第19章 飞扬回去甄府的时候已是亥时了,府里静悄悄一片,独独甄朗云住的寄畅轩还亮着灯,从书房白色的窗纸中透出来莹莹惑惑一片暗黄色的光。飞扬叹口气,上前敲门:“爷,我回来了。” “进来。” 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仿佛前几日那个在蓝月寺上差点失控的人不是他一样。 飞扬撇撇嘴,推门进去。甄朗云正在案前看书,书卷翻开了一半,前面放着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灯油也不知添了几遍。 他不知为何就有几分不舒服,看看,他不在,爷身边连个添热水的人都没有!有时候他很是不解,爷为什么不要丫鬟伺候。少时若说是因为不喜所以不要,那还能说得过去,现下都到了立冠的年纪,身边莫说小妾了,就连丫鬟都没有半个! 旁的豪门望族,哪个少爷公子不是十三四岁就给安排了通房丫头,他家的少爷倒好,清汤寡水的,比庙里的和尚都清心寡欲!这可是甄家的长房嫡孙,金贵着呢,说出去可有人信? 虽说他家老爷荒唐,待这个已过世嫡妻留下的长子并不好,但自家爷好歹是老太爷亲自抚养长大的,便是再不上心,也断断不会让他这在上面受了委屈去!就是这府里的,又有哪个敢这样做? 可是他家爷现在明明已经接管了甄府,却是过得最不像主子的人。就连那四爷,身边都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他实在为主子感到不值。 尤其又一想到,这么些年爷只留他一人在身边伺候,不爱旁人近身。他一连走了两天,怕是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一时又忍不住有些埋怨那位柳小姐,若不是她,自家爷也不必遭这种罪! 飞扬实在不懂,若喜欢,娶了来就是,不过一个花楼的卖艺姑娘,又有什么难的?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甄朗云见他自进来后便垂着头不说话,伸出手来扣了扣桌子,上好的檀木制成的书桌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飞扬这才抬头,有些不高兴的开口:“那柳姑娘过得挺好的,爷不必担心!”语气里竟带些赌气的成分。 甄朗云抬头看他,他只好不情愿的继续开口:“我跟了两日,没出什么大事。有人陷害了柳姑娘,不过我看那花楼的管事妈妈是个明理的,现下已经处理了柳姑娘好好的,不曾出什么事。与她同住的那位也是个好的,就是她住的院子外,总有个丫鬟鬼鬼祟祟的往里瞧,来了四五次。” 甄朗云握着书的手修长有力,听他这样讲,忍不住握的更紧了些,骨节分明的手背显露出好看的线条来。 说道这里,飞扬忍不住有些得意,“我跟上去看过了,她就住在隔壁院子里,想必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肯定会对柳姑娘不利。” “还有啊,柳姑娘身边是有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没错,不过爷,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有些疑惑。 甄朗云听到了想要听的,把书合了起来,站起身往门外走:“明日不去见许掌柜了,记得遣人通知一声。” 飞扬应下,跟在他身后出去,感到不解:“可是为何不去见了,总有个理由啊。”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了,这两日辛苦你,早些休息吧。” “……” “诶……爷!” * 今日柳觅初起了个大早,心情好,睡得也好,再加上她最近吃的不少,昨晚沐浴的时候不小心摸到腰间,总觉得肉了许多。就连怜年为她擦背的时候也惊奇道:“姑娘万年不长肉,近日瞧着怎么好似胖了不少。” 回去的时候换衣裳,就连以前穿着正好的肚兜都紧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柳觅初不由得懊悔,早知今日,就少吃些了。 芳华居是有小厨房的,每日的早膳都是由单嬷嬷亲自做了端来的,不必厨房另送。 今日又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五道精致可口的小菜,一碗粥,一盘芝麻薄饼,并几样点心。色泽好看,味道勾人,瞧着甚是叫人有食欲。单嬷嬷的点心做的好,每次柳觅初都忍不住多吃些,可是今日看着却犯了愁。 不经意抚上腰间的肉,一咬牙,柳觅初将眼前的盘子推走,说:“撤下去吧,今日没什么胃口。” 怜年有些担心:“可是今日的饭菜做的不合胃口?姑娘想吃什么,且等等,我再去厨房做了来。” 柳觅初脸一红,不知该如何解释。 紫桃在一旁瞧着,同为女人,她更是曾为了一个男人而保持身材,看柳觅初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懂得?当下就按下怜年的手。 “不必麻烦了,你家姑娘没有大碍。” 怜年不解,又听见紫桃说:“瞧着你往日里是个精明的,现在却这般糊涂,省这一顿,你便能瘦下去不成?” 怜年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头一个表示不赞同,很是责备的瞧了柳觅初一眼:“姑娘怎能这么做?哪里就不能看了,要到不吃饭的地步?” 柳觅初心思本就不太坚定,此刻被这二人这样一说,登时也不顾矜持了,又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才罢。 饭后走在院子里消食,心里又不觉懊悔,实在不该如此好说话,竟这样轻易又被诱惑了去。 紫桃从里屋走出来,手中捧着个圆盘子,不知上面放着什么。只见她一矮身坐在了一旁的青石凳上,笑盈盈的招呼柳觅初:“过来,瞧瞧这个。” 柳觅初走过去,紫桃掀开了上面的布,拿出了一件湖碧色碧霞云纹布夏装,花纹讨喜,做工精巧,问如何。 柳觅初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赞叹道:“很不错呢,你素来是手巧的,当真叫人羡慕。” 紫桃自然瞧出了她的喜欢,这才开口:“我就怕你不喜,选了好半天样式,也不知你爱哪一类,现下见你这反应,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了。一直以来,我总是自己比你年长,应是多照顾你些,却不曾想是你一直在护着我,时不时还要受我带累。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有这手工活儿还堪堪入得了眼,你若抬举我,便收下,让我也尽些力。”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柳觅初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收。 柳觅初娘亲去世的早,留下的衣服却足足够她穿到两岁,再后来,就只有单嬷嬷一人会为她亲手做衣裳了。一夕家变,她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还有闲情做这种富贵活儿? 在柳觅初看来,别人亲手给缝制的,总是带了特别和珍贵。说到底,紫桃与她认识不过两月,却愿意这样诚心待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紫桃又拿起下面的一件,是个藕荷色蝴蝶纹素布的褙子,样式凡几,都与柳觅初这一个无甚差别,她笑的温婉,用手在上面拍一拍,说:“这个呀,是我给自己做的。正巧赶上给你做,我最是惫懒,便一道也给自己做了。” 柳觅初这才看出这两匹布正是上次陪她去蓝月寺,回来的路上买的那两匹。 若她没记错,给她的这件湖碧色碧霞云纹布是店里最贵的一匹布。当时她还纳闷,瞧紫桃的做派也不是那等有许多家私的,怎的出手却如此大方,想都不想就要了,而买那匹藕荷色蝴蝶纹素布时却犹豫了一下。 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早就想好要给自己做了,一直藏着掖着不说,打算给她个惊喜罢了。 院子里的其他姑娘,就是那等不算如何出名的,少说一月也要制件新衣服的,可是紫桃穿的衣服却一直是半成新。 宁愿自己不穿新,也要做了给她。给自己也做了一件,怕是怕她多想吧。 柳觅初的眼睛不自觉的泛红,她年纪小,可是经历的冷漠却不少。她以为人本就是这样的,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怜年入画还有单嬷嬷待她好,已实属不易,那是她的福气,她无比感激。 她觉得就算是结成夫妻,也不完全能同心同德。这一点自上辈子方赫显待她就足以看出,他对她很好,她承认,可是更多时候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而非她的感受。 那么夫妻尚且不能如此互相无私的为对方做出付出,何况相识两个月的“陌生人”呢? 柳觅初回过神来,听紫桃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倍感温暖。 是她的错,一直以来都不能真正敞开心扉去对人。紫桃待她这样好,当真是将她当做了亲人,她却只想着如何利用她。 不是说她对紫桃没有感情,而是在事实面前,父亲的事永远在心里占第一位,这一点,即使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她只能尽力,保证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完成一些事。 这是她亏欠她的,等将来报了父亲的仇,她一定如实同她说清楚,把所有的事情毫不保留的讲给她听。 她柳觅初发誓,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让怜年入画,单嬷嬷,紫桃,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20章 女人们坐在家中能做什么?无非聊聊家常,做些针线活。自紫桃来了之后,柳觅初的生活也变得和她们一样规律。 一天的时间很快的就打发过去了,倒是到了晚上的时候,芳华居来了位不常见的稀客。 前院管事的曹嬷嬷来了,入画领着请进里屋来,柳觅初亲自给上了茶,道:“曹妈妈来,我这边也没什么稀罕物招待,让您见笑了。” 曹嬷嬷长相和蔼,为人厚道和善,很受凝欢馆大大小小姑娘的喜爱。此刻笑的都挤没了眼睛,拉着柳觅初的手说:“姑娘说笑了,同我这老婆子还谈这些虚话做什么。” 柳觅初也跟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就不知这曹嬷嬷来的目的是为何了。 “嬷嬷今日拨空前来,想必是有事同欢心讲吧。” 若放在往日,那也就客气客气了,可现下实在不是个寒暄的好时候。曹嬷嬷也不多话,三两句就把来意讲明:“上次那位甄公子来了,如今正在前院儿等着呢,说是指名要您伺候,欢心姑娘您看?稍微拾掇拾掇,上前儿去瞧两眼?” 话说的客气,也明白。柳觅初虽说惊讶,但也只能应下,送了曹嬷嬷出去,这才回去换衣裳。 万万没想到甄朗云竟会来,还来的如此突然,她没什么准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凝欢馆有一间厢房,是整座院子最费心思布置的,特意留出来招待贵客。自柳觅初来了这里,就不曾听说有人用过这间厢房,今日竟叫甄朗云破了例,可见他确实是个有分量的,只得孙妈妈去巴结。 她跟着引路婢女过去,这次没有带头纱,也不曾有屏风。现在遮遮掩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希望事情进展越快越好,因为她发现重来了一次,好些事都不再按着从前的轨迹走了。 原本在初春就该出现的方赫显迟迟没有露面的迹象,上辈子她全是靠着方赫显才走了那么远,在未知变数随时发生的情况下,她其实并不占什么优势,已经不能再等了。 厢房外站在一个小厮,双臂环胸靠在墙上,此刻正面带不善的看着她。柳觅初认识他,上回在这里有过一面之缘,旋即冲他温和的笑了笑。 飞扬本是有些不喜柳觅初的,他还在未上次的事感到生气。此刻见她竟然对着自己笑了,还笑的这么好看,登时就有些窘迫,连忙低下了头。 人家的小厮都在外面,她哪有带着婢女进去的理?把入画留下,柳觅初掀开帘幕走进去。诺大的房间里摆设甚少,却不觉空旷,她只看得一个背影,在竹案旁。 他身着宝蓝色云纹直裰,肩膀宽厚,莫名的令人安心。 走来这一路,柳觅初都冷静的不像话,却在看到他背影的这一刻心跳如鼓,不眠不休。 她赶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甄公子,欢心来迟了,还望恕罪。” 她一直低着头行礼,却等不到回音,正欲抬头看看情况如何的时候,他开口了:“可是欢心姑娘?” 声音低沉,音量不大,却带着股诱惑人的力量,柳觅初差点被迷惑了神思。 她定了定神,道:“正是小女。” 只见他站起了身,柳觅初本可以平视的身形一下变得高大了起来,如同上次她刻意在海棠林撞见的一样。她顿时就有些呼吸急促,柳觅初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自觉有些慌乱,掩饰般的微微低下了头。 直至一双鞋尖映入眼帘,他在自己身前站定,对于陌生男女来说,这距离太近了,近的叫人发慌。 “名字很好。” “谬赞了,欢心不敢当。” 然后就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柳觅初感到窘迫非常,也不知道甄朗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又过了不知多久,才听他轻轻的说:“再为我奏一曲吧,《京华琼觞曲》” 柳觅初无言,并不多话,坐下来安静的起调。 悠悠扬扬的琴声响起,《京华琼觞曲》实则是非常普通的一首曲子,虽不说大街小巷传颂,却也是所有学琴之人必学的曲目。但所谓最简单的,确是最难的。 柳觅初不知为什么甄朗云独对这首情有独钟,她现在不能做别的,也只能依言弹奏。这是父亲教与她的第一首曲子,是她心中挚爱,后来随着琴技渐升,她练过许多高难度的曲,最爱的,还是闲时奏一曲《京华琼觞曲》。在这一点上,她的甄朗云的品味有了初步的认识。 一曲终了,她抚下最后一个音,与夜色月色融为一体,仿若梦境一场。 甄朗云似沉浸在琴音之中,过了两秒,他说:“不瞒姑娘,你的琴音我非常喜欢。”淡淡慢慢的,他说喜欢,她却感受不到这其中的真情。 柳觅初还来不及想出回答,就听他又说道:“我家中有一幼妹,正是学琴的年纪,然而因调皮顽劣,已气走了好几位师傅,不知姑娘可愿代为教导?” 柳觅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要求,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 “可是不愿?” “也不是……只是怕才疏学浅,担不得此重任。” “三岁顽童而已。” 三岁? 柳觅初暗自咂舌,便是当初在京城里,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小姐是三岁就学了琴的,这般早熟,莫不是神童不成?不是不愿教,这等与他接触的机会她求之不得,只是他说的突然,她没做什么准备。况一口应下,也实在显得太随便了些,于是才拖着。 甄朗云见她半天不回话,右手暗自握紧,用力到边缘都泛了白,黑曜石般的眸色也不叫人察觉的沉了下去。 “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可否?” 他咬紧了牙关,侧脸崩起了坚硬的线条,似在忍耐什么东西,半晌才答了一个字:“好。” 柳觅初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淡淡含笑,说:“甄公子的妹妹有您这样的哥哥实乃幸运。” 他没再接话,柳觅初有些无奈,觉得这人着实奇怪。总感觉他想要同她交谈,却总是不予回应,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当真无趣的很。 第21章 没说了两句话,甄朗云就走了。柳觅初被搞的莫名其妙,来了就为听一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琴?这实在说不通啊。 柳觅初回去琢磨了一晚上也没能想清楚他到底什么意图,干脆也就懒得想了。 至于去不去教琴么,这个问题她早就有了答案,拒绝才是傻瓜。本来她就一直在考虑要如何才能与这位甄少爷扯上关系,现下他抛出了这样的橄榄枝,简直就是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她得牢牢抓住才行。 至于这位才三岁的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顽皮法,柳觅初也不做考虑了,无论多不好教导,她都得忍着才行,日后时间长了,够得上攀一两句交情了,她才能理所当然的求人帮忙。 什么阴私的法子,都不如正大光明来的好用,可惜她重活一次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隔了两日之后,柳觅初上门去与孙妈妈讲了这件事。 孙妈妈近日因为院子里出了阿雁那等事,心情不甚好。听到柳觅初上门来的目的,登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问:“你可是认真的?” 柳觅初点头:“妈妈还有什么不放心?” 孙妈妈笑弯了唇角,“当真是个好机会,当时竟想不到会有如此机遇。对你,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尽管照着你的意思去做就是,明日我便派人去甄府回一声,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柳觅初安了心,谢过了孙妈妈,又与她说了几句闲话。 “你可知那阿雁?听兰说她被撵出去第二日便被刘员外置在了外室,我虽不喜她,却也觉得实在心痛。” 孙妈妈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听兰是李管家的名字,私下里孙妈妈是这样称呼她的。 柳觅初听闻,只淡淡一哂,不做点评,旁人做什么选择都与她无关,何况是一个曾经害过她的人。 不过回去的时候她还是把这件事同紫桃提了提,紫桃倒是反应平平,一边描花样子,一边说:“害人的时候我当她是个聪明的,原来不过是自作聪明。往日里嘲笑我嫁与他人做妾,今日倒是想通了,对从前唾弃的行为也甘之如饴……罢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她爱如何便如何吧,总归是与我没什么关系。” 柳觅初见她这样说,就知道她是真正的放下了,即使从前以姐妹相称,到底敌不过现实作弄人,从此见面不相识。 * 甄府那边消息回的很快,孙妈妈派去的人几乎是立马就给了回信,说是让欢心姑娘越早来越好。柳觅初纳闷,小姐学琴竟是如此要紧的事吗,又与孙妈妈商议了一下,决定再隔一日,好生准备一下就去。 谁知第二日却又传来一个消息,京城里遣了一位官员来巡视,不知大名,只知姓方,听说最好古琴。知府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招待,可这知府是个清官,家中不养这些歌姬,于是只好找到了凝欢馆这里来。 照着上辈子的路数,孙妈妈的意思是安排她去。 柳觅初从善如流,入京心切,一听是京城里来的,当下便答应了,也不管这方大人到底是谁,亦或是什么样的人。 在她的想象里,这方巡使应当是肥头大耳的、满面油光,或许怀里还抱了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毕竟从有限的传言里可以得知,这方巡使有些特殊的癖好,据说还玩弄死不少人。 自打这消息传回了院子里,就没一个姑娘敢自告奋勇的,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没人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富贵机会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陆羽纱清高,一听说方巡使有些不好的小习惯,便自顾自的让丫鬟放了话出来,说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去的,她虽说卖艺,却还有尊严。 当时院子里私下一片议论纷纷,谁都知道陆羽纱是头牌,名声大得很,孙妈妈会派她去伺候这一点几乎毋庸置疑。而她柳觅初是谁?不过是一个不知有什么关系的无名小卒,任谁也不会想到她身上去,可谁又知孙妈妈打从开始就没有考虑到陆羽纱,而是打算让她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嘲讽的一笑,陆羽纱倒是唱得一出好戏,头起表现出一副富贵如云的样子,后来又对方赫显那般“用情至深”,当真是清高的好女子! 可她不一样啊,她现在没了任何依仗,除了靠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所以不管那时尚未谋面的方巡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必须拼一把,去试一试。 孙妈妈早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她犹自记得那时的场景。 她二人坐在榻上,屋中再没有别人,孙妈妈一脸凝重,有些苦涩的开口:“我的儿,苦了你。” 她摇头说没事,这是她自愿的,反正这辈子就是这样过了,注定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为了父亲,为了柳家,她怎样都无所谓。 柳觅初是真的想得开,谁知孙妈妈听罢却落下了泪,握着她的手就是哭:“妈妈没本事,只能帮你到这里,可怜了你小小年纪却要承受这些,谁知那方巡使究竟是何样的人,若真如传言所说……妈妈拼上这条命也要保了你!这究竟是做的什么孽啊……” 柳觅初一直自认坚韧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无比脆弱,听到那句“拼上这条命也要保了你”,眼泪“唰”的就留了下来,两个人抱着哭作一团。 可是再难过再不愿又能如何呢?她没法子,真的没法子。 过了几日,还是若无其事的打扮好,抱着琴上了知府府内。 单嬷嬷不知这其中缘由,她故意瞒了,不许怜年入画透露一点,若是真让她晓得,怕是无论如何也会拦住她。 不能带婢女,只能她独自一人前往,入画甚至都不忍出门送她,只有怜年红着眼眶颤抖着双手替她理了理鬓发。 她觉得想哭又想笑,想笑的是两人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想哭的是她们待她的真心。她自己又何尝不知?若真出了事,谁也保不了她,孙妈妈之所以哭得如此难过,不过也是难过她毫无办法罢了。 民不与官斗,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进府的时候有两个婢女来搜她的身,身后还跟了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确定没有任何武器才放行。 她在室内等了许久,久到以为方巡使不会来了。 他姗姗来迟,推门而入。 那一瞬,真的是叫她惊艳的。 她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那位在她想象里、传闻中憎恶无比的人,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真的很好看啊,剑眉入鬓,眸亮如星辰,薄唇紧抿,鼻梁挺直精巧,一袭青色官袍,叫他穿的如此好看。 在柳觅初十七年的生涯里,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少时不能随意见外男,柳家子孙稀薄,除了两个尚不足十岁的表弟,她不曾见过什么同龄的男子。年长些了,更是直接到了这里,如同养在深闺一般住了几年。 他长得那样好看,气质如此卓然,与传闻中截然不同,那一刻她竟然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庆幸。庆幸自己选择来到这里,庆幸自己遇到他。 彼时毕竟还小,这个年纪的女子,谁不曾在闺阁之中对着春日明媚的阳光读一本才子佳人的佳话?谁不曾暗自幻想过自己日后的夫君,必定是同话本中说的一样才情卓绝、温柔似水…… 她必须承认那一刻的心动。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简直理所当然,她不是普通女子,是曾传誉京城的才女,神女有心,难得遇上襄王有意。 他说,他叫方赫显;他说他喜欢她,要留她在身边;他说他以后会娶她,要她为他生儿育女…… 方赫显无疑是强势的,他给她一切,她必须全盘接受,纵然跟他在一起她藏了不少私心。 柳觅初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嫁人,可是她遇到了方赫显,他许了承诺,叫她忍不住动了心。现在想来,果然是她想要的太多了,哪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呢,再美好的过往如今还不是被收回去了? 再次回到现实中,柳觅初伸出手来捂住了发热的眼眶,怜年心细,就怕她看到她这样又多想。 方赫显来的时间比上辈子足足晚了一个月,柳觅初不知道原因,不过也看出来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都被改变。不过无论如何变化,方赫显是不能见了,没有见面的必要,徒增伤感罢了。 孙妈妈果然如同上辈子一样,表示让她去看看。这次柳觅初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缘由是要一心教导甄家小姐琴技。因着这辈子多了甄家这一层保障,孙妈妈也没再说什么,只细细叮嘱了一番,就自作别的安排去了。 这下是真的毫无疑问了,陆羽纱必定是第一人选。 柳觅初不能否认她心里的确不舒服,想到上辈子陆羽纱对方赫显的心思,想到上辈子在方母那里因着陆羽纱而受的气。她有心,不可能完全抛掉对他的感情,一想到上辈子对她那样好的人这辈子也许有很大的机会会与陆羽纱在一起,她的心就仿佛被扔在油锅里煎熬那般难受。 明明是她喜欢的人啊……最终还是要与别人在一起了…… 第22章 孟德镇远郊,一处宅子内。 阿雁身着秋香色荔枝纹褙子,梳了妇人发髻,髻上缀了金镶珠宝蝴蝶簪,耳着双鱼宝环,左手上以前常戴的玉镯也换了样式,色泽极好。身后站了两个丫鬟,毕恭毕敬的垂着头听候吩咐。 刘员外斜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嚼着果脯,语气敷衍:“再过些日子再说吧。” 阿雁一听这话,急的差点哭出来,一个没忍住反驳道:“过些时候过些时候!每次问你总是过些时候,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娶我做夫人的!那黄脸婆左右熬不了几日了,你还怕她做什么!” 身后的两位婢女闻言,身子抖了一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刘员外原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员,祖辈经商,直至到了父辈这一代才一夜暴富。后来他父亲花了不少银子,捐了个官做。上行下效,刘员外在家中老爷子去世后,也捐了个官做。 可想而知,并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人家了,便是镇上有些名气的书生都暗地里瞧不起这姓刘的。 刘员外年轻的时候便不服家中老父管教,没念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本是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的。况这刘老爷也是个大老粗,儿子不听话,永远只有一种解决办法,上棍子打啊!如此这般,把个刘员外养的是越来越来歪,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到了十四岁头上便想花钱买个官做做了,若不是家中老父拦着,如何能等到今日? 不得不说刘家老爷是个有远见的,预料到自己百年之后,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必定要做出什么幺蛾子来,便亲自选了一女做儿媳。此女百里八街都很有名声,自小就是个泼辣的,想着娶回家多少能治治这逆子。 不出所料,效果好的很。自打这泼妇张氏嫁入刘家以后,把刘员外是管的服服帖帖的,从前那些个堆满院子得姬妾丫鬟,该发买的发卖,该打杀的打杀,最后没留下几个。原本乌烟瘴气的刘府登时比那庙里还干净。 但是所谓狗改不了□□,本性难移。刘员外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又岂是区区一个张氏能抑制住的?表面上是不再纳妾了,然而外面不知道养了多少外室。 刘家老爷被懵逼在鼓里不自知,见取了此贤妇,儿子果然收敛了许多,便放心的去了。 要说这刘员外也不是个孝顺的,辖制自己的人又没了一个,更放肆了。飞速的买了官,从此之后也敢与张氏对着干了。在外养下的那些庶子庶女一溜烟的往家中带,更有甚者,比方那宠妾生的,他便嚷嚷着要把她记在嫡母名下。 然那张氏又岂是省油的灯?市井出身,泼辣习性学了十成十。哪里有寻常闺阁贵妇见到丈夫别有二心之后的伤感与无力反击?当下便一个一个的杀到外置的妾室哪里,一个一个的收拾过去。又把家中钱财全握在自己手中,那府里的下人都是被张氏□□出来的,是知道张氏厉害的,每一个站在刘员外这边。 刘员外气愤不已,又没有旁的法子,也不能休了这悍妇,没法子,最后还是逼不得已老实了一阵。 近几年来张氏得了病,没那么些心思与精力去管教刘员外,他便又放肆了些,这阿雁也不是第一个了。亏得她却把男人无心说的话放在眼里,还如此念念不忘。 因着张氏的这一层缘故,刘员外偏喜温柔似水的。他本不去凝欢馆的,凝欢馆在他这等粗人看来实在没什么乐子,女人再美,只能看不能摸有什么用?不够偶然一次,跟着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附庸风雅了一次,见到了阿雁。 他见多了风情万种的青楼红倌人,头一次见这种娇羞温柔的,自然多留意了两眼。阿雁呢,本就不是老实本分的,她有意勾引,刘员外哪有放在嘴边的肉不吃的道理? 于是一切便顺风顺水的发生了。 因着还没有娶到手,又存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思,阿雁也多少有些手段,半吊不吊着他,故而刘员外对阿雁一直保持着新鲜感。 约莫半年了,直到阿雁被撵出了凝欢馆才正式喝了酒,面前算是入了门。 这两日刚娶到手,还热乎着,阿雁又会哄人,是以刘员外听到阿雁这样质问,暂且忍了下来。 他捏了捏胖手指上的玉扳指,说,“这么久都等了?就这几日便等不得?” 好歹是没有直接拒绝,阿雁也觉得方才确实有些冲动了。伺候他这么久,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现在想来适才自己的态度,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刘员外不曾计较。 她软了语调,心下虽然还是不舒服,到底没有再声张,反而亲自端了果脯软软凑上前去喂。 阿雁瞧着刘员外的肥头大耳,脸上油腻腻的,胡子拉碴丝毫不讲究,与她往日在凝欢馆接待的客人迥然不同,想那凝欢馆的客人,哪个不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便是再不济,多少也会讲究些形象,偏这刘员外不同。 她不由得有点后悔自己过早作出选择了,若是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更好的……还有那柳欢心和紫桃,当初多忍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端了,竟害的她被孙妈妈赶了出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再看一眼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的刘员外,因着体重的缘故,压得榻板咯吱作响,当真叫人厌恶。她强忍恶心,端着茶盏喂到他跟前,故意有些委屈的撒娇道:“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若不是心疼那悍妇整日找您的麻烦,我也不必这么着急的。左右我已经是您的人了,这里什么都不缺,怎还会去想那么多。” 刘员外被这番话奉承的浑身舒坦,眯着眼嘬了一口茶,又在阿雁身上狠狠揉了两把,这才卖关子似的说道:“看在你表现的不错的份上,过两日爷就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阿雁被捏的疼,又不敢口开说,强忍着皱眉,强颜欢笑道:“去哪儿啊?出孟德镇吗?” 刘员外嗤笑,“出孟德镇算什么?若你喜欢,改日我们便是去京城也不是不可,我带你见的,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爷果然厉害,是我妇人眼小了。” 刘员外放声大笑,伸手拍了拍阿雁的手背,说:“爷就喜欢你这幅样子!”说罢从榻上翻身下来,背着手走了两步,继续说:“既如此,便叫你出出主意吧。” 阿雁也很是配合:“能为您解忧,阿雁再高兴不过了。” “上面有消息,说这位大人物啊,有个特殊癖好,专喜那弹琴好的女子,不过私事上十分不检点,听说轻则往后便同废人无疑,重则直接没了性命。所谓投其所好,若要想巴结这位大人,自然要送他喜欢的。琴技好的女子么,我府里不是没有,不过养了很久,送去给人糟蹋多少有些舍不得,你说,我要不要换个礼送?” 阿雁本没什么想法,一听刘员外说琴技好,当下便有了主意。又听说此人凶残,更是觉得简直天助我也,心里的毒水源源不断的往外冒,她狠狠掐了下指甲,轻轻开口:“这有何难?琴技好的女子,我便认识一位。” 第23章 柳觅初今日陪着紫桃去了盼冬阁,谁说孩子们就没有感知呢?人孰好孰坏,她们心里最清楚了。经过上次的事之后,孩子们都非常喜欢柳觅初,柳觅初无事可做,也乐得来这里陪她们玩玩。 紫桃的性子本是很不错的,就算现在变了嬷嬷也不会对孩子们多严厉,反而像个温和的长辈,孩子们同样喜爱这个新的教导嬷嬷。 今日正谈着闲话,从前院来了一个小丫头,喘着粗气,一副急忙赶来的样子,见到柳觅初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样,叉着腰对着她说:“欢心姑娘,可算找到您了。” 柳欢心当时心下便有些不太舒服,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忽略过去,问道:“何事?” 小丫头摇头,说:“奴婢也不知是何事呢,不过孙妈妈方才去接待贵客了,回来便肃着脸遣奴婢来找您。”说罢又念叨:“奴婢找了好一阵,芳华居也没有您,怜年姐姐和入画姐姐都不在,好不容易遇到个小丫头,才说在这里见了您。” 柳觅初没什么心思听她继续降下去,咬了咬唇,思忖一阵,便让丫鬟带路,跟着去找孙妈妈了。 孙妈妈彼时正在厅堂内坐着,桌上放了热茶,也不知在思考什么,连柳觅初进来都没有发现。 醉儿在一旁轻轻扇着扇子,见柳觅初来了,俯下身来低声提醒她:“妈妈,柳姑娘来了。” 孙妈妈一下回过神来,本随意放在一旁的双手突然紧紧握在一起,抬起头来招呼她:“来了,快坐下吧。” 柳觅初猜不透到底是何事,又一想方才那小丫头说见了贵客才来的……莫不是又有什么大人物需要接待不成? “妈妈,究竟是何事如此着急?” 孙妈妈定定的望着柳觅初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本想着,你只管走甄府这条路就好,甄家少爷是个靠谱的,也是正人君子,你去教教琴,过上两三年,无论如何也会给你这个人情。然而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柳觅初心里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盛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可是又觉得实在不应该。 “妈妈直说便是。” “也不知是谁人传出去的,说你琴技高超,长相也美若天仙。那方巡使听了,便指名要你去……方才便是知府派人来通传的。” 方巡使三个字刚一出口,柳觅初就有些不知所措了。目下听孙妈妈三言两语就说出了这件事,更是直接懵在了那里。 怎么会这样呢……陆羽纱的名声明明比她要大上许多,若说琴技好相貌佳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头上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明明安排的很好,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一瞬间她头脑有些混乱,许多问题堆积在一起向她砸来。她慌乱的应下孙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回去芳华居,怜年见自家姑娘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姑娘,明日便要去知府府上了,现在可要准备准备?” 柳觅初一惊,“明日便要去了?!” “是啊。”怜年这下更担心了,姑娘向来是心细的,怎么能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有听清呢?也不知心里究竟藏了什么事,若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啊。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总是这般,把所有事都自己掖着,永远报喜不报忧,殊不知这样更令人担心。 柳觅初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上次就同甄家约好了,明日就去府上。却正好赶上了这件事,若她推脱说不去,会不会让甄府的人以为自己是在摆架子?头一回请她,她就犹犹豫豫,紧接着,这第一次上门就又出了幺蛾子…… 一想到甄家少爷那个古怪的脾气,柳觅初更头疼了。 她不可能不去知府府上的,更不可能投机倒把找人代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若抱上大腿走了,孙妈妈还在这里呢。就算知府再清廉,那也是官,得罪了没有好处。她可以不考虑自己,却不能放任孙妈妈被她连累。 她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甄府那里,只能想法子好好赔罪了。 * 柳觅初这边头大如斗,殊不知甄朗云那边已经全部知晓了。 飞扬把自己听到的,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给了甄朗云听,本以为他多少会夸赞自己两句,哪怕就像上次那样简单的关心也算。谁知越说他脸色就越沉,这让在一旁察言观色的他也越说越小声,都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甄朗云捏着瓷杯的手越握越紧,飞扬看着心惊胆战。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哪句说的不如意了,竟这般生气。他一边暗自叫苦,一边开口替柳觅初解释: “咳咳……爷,我看这柳姑娘也不是故意如此的,一来她上头有孙妈妈,孙妈妈说的话她哪敢不从?二来确实是那边当紧些,本来您不是也要去赴这方巡使的宴吗——” “出去。”甄朗云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开口。 飞扬一愣,还想再说些什么:“爷……” “听不懂吗?” 他显然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没有耐心再讲一遍。 飞扬有些委屈,但也知道他喜怒无常的性子,转身退下去了。 柳觅初为这件事心烦不已,甄朗云何曾不是? 这辈子明明是他先遇到她的,为什么还是叫方赫显抢了先?他甚至还没有开始正式接触她,就又要让她对那人一见钟情了吗……这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越忍越觉得忍无可忍,脸侧的线条崩紧,手中握着的杯子终于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生生碎成了一块又一块跌落在书案上,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飞扬一直守在门口,二爷这副样子实在不多见,万一出事怎么办?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差点就要破门而入,终于还是按捺下来,扬着声音问道:“爷?需要飞扬帮忙吗?” 屋里没有回应,自那几声过后又陷入了沉寂,仿佛没有人一样,过了半晌,才听得他低沉的回道:“无碍。” 第24章 小道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比如这柳觅初要代替头牌陆羽纱去知府接待贵客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在凝欢馆就传了个遍。 柳觅初走在石径上,感受的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联想目前的情况来看,不难猜出为什么。她心里只觉可笑,人这种爱看热闹的心里啊,当真是根深蒂固的紧。 不过她现在也没闲工夫去搞清楚到底是谁传了闲话出去,这样也好,三番两次拆陆羽纱的台,别人就是再傻,也猜得出她柳觅初不是好惹得主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能解决掉问题就是好的。 谁知待她回到芳华居后,却见入画一脸不高兴的守在大门处。 “你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人欠你钱了?”她故意轻松地打趣她。 谁知入画见了她,反而脸色垮的更厉害了,一甩手帕疾步向她走来:“姑娘,你怎的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见入画这副样子,反而放松了下来,不甚在意的开口:“不开玩笑难不成我还要哭?” 入画有些着急了,道:“那陆羽纱此刻正在屋子里呢,方才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冷言嘲讽了两句,将单嬷嬷气的不轻呢!怜年正在里面应付着,紫桃姑娘也不在。” 柳觅初一听,脸色不由得一沉,“为的是何事?” “说是什么姑娘总爱抢别人的东西,不干不净的,我烦得很,没有听全。”入画显然也被气的不轻,狠狠啐了一口,又接着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够格让姑娘抢她的那些东西吗!” 柳觅初一边跨步往院子里走,一边继续问:“来了多久了。” “约莫一刻钟。” “单嬷嬷可还好?” “我扶着嬷嬷回房去了,又服了几粒安心丸,现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剩下的我来处理,你只管回房去照顾单嬷嬷罢。” 入画应下,朝着厢房去了。 还没进去,便见陆羽纱坐在她的厅堂之内,两位侍女忠心耿耿的站在她身后,那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架势实在叫柳觅初觉得可笑。 她一脚跨进院落门槛,一边朗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陆姑娘好端端的来我这里做什么?” 陆羽纱冷眼看过来,道:“柳姑娘日理万机,无怪要我们这些闲人等。” 柳觅初淡淡一笑,正巧走进厅堂:“既然知道,等着便是,左右不是我有事。” “你——!” 怜年走过来,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柳觅初。柳觅初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向陆羽纱:“可还有事?若没事,正如你说的,我很忙,恕难招待,请回。” 陆羽纱冷笑一声:“你不必在这里同我耍嘴皮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你比我清楚。” 柳觅初倒了一杯热茶,多少猜到了几分陆羽纱的来意,冷嘲道:“我是比你清楚,却也没有告诉你的打算,所以你还有事吗?” “柳欢心!这次去知府府上的机会,本该属于我!” 她把茶杯往桌上一置,互相碰撞的声音很是清脆:“陆羽纱,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东西是从一开始就属于你的,你数次自诩清高,却数次形同泼妇一般来我这里找麻烦,不知是什么意思。” 陆羽纱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是我过于高看你,你当真是活的没脸没皮了,抢了东西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我倒是头一回见!” “我没空与你拌嘴,你若实在闲的慌,你那一双婢女想必十分乐意。”说到这里,柳觅初冷冷的瞥了两眼书琴。 书琴被看的心虚,躲闪着回避与她的对视。 陆羽纱却显得更愤怒激动了,她指着柳觅初道:“上次甄家公子也是,这次方巡使也是!柳欢心,你当真是生来与我作对的,可不想想你有什么本事,有何资格去伺候贵客?” “我没你这么追求高雅,我弹琴不是为了取悦别人的。” 这一句话把陆羽纱噎了个半死,颤抖着双手“你……”你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觅初本就因为这件事烦心着,上辈子也没见陆羽纱这般积极,现下她不愿意去了,陆羽纱反倒着了急。 灵机一动,她心里闪过一丝什么东西。突然改变了注意,故意开口道:“那方巡使我也听说了,听闻长相很是俊美,你存了什么心思你我都知道,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你怎的这般龌龊?” “不是吗?那你为何偏想去?” 她怎能不知道她为何想去?方赫显的母亲与陆羽纱的母亲生前是手帕交,上辈子她就巴的紧,不过是后来才知道的,这辈子却不知为何现在就知晓了,她若抓住了这个机会,就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了,她能继续做她的小姐,即使是寄居于别人屋檐下的小姐。 本来柳觅初只是猜测她已经知道了,现下见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更加笃定了几分。心里盘着的事不由得更沉了几分,一点点改变,就有可能造成全局的变动,即使重来一次,她也输不起。 想到这里她更是没了陪她吵架的心思,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道:“怜年,送客。” 被如此不给面子的下了逐客令,陆羽纱就是脸皮再厚也不会继续留下来,忿忿的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突如其来的疲惫感漫天盖地袭击到她身上,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思索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误,导致情况越变越坏,还是她最不愿承认的那一种——命运果真是无法改变的。 若是后一种……她无奈的轻叹一声,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现出甄朗云的脸庞,冷漠的、淡然的、彬彬有礼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突然之间又觉得,好像天空明亮了些。 怜年看着她这幅样子,担忧的不得了,心里火急火燎的,一时对那陆羽纱的埋怨又多了一层。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次次说不过,偏偏次次都要来寻羞辱,简直可笑至极。 她伸手轻轻按上柳觅初的太阳穴,轻柔的按压,边缓缓说道:“姑娘,莫要为着这种事伤神。” 柳觅初没有理会,只说:“帮我做一件面纱可好?越素净越好。”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也不能全然不做准备。 不露脸、不开口、不出风头。知府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的,不多讲不多说,怎么木讷怎么来,这是目前柳觅初的初步打算。 再有就是,也多亏了陆羽纱方才这么一闹,又让她想到些法子,她必须去试一试,即使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又歇息了一阵,她起身去了筑玉堂,把事情同孙妈妈一解释,孙妈妈表示非常理解,爽快的应下了。 也不知孙妈妈是如何同陆羽纱说的,反正第二日凝欢馆备往知府府上的马车里坐上了陆羽纱与她的婢女。 统共两辆马车,陆羽纱早已坐在了前一辆上,柳觅初同孙妈妈送来帮衬的嬷嬷坐在后一辆。 一路颠颠簸簸,同往常一样不稳当。可是柳觅初却觉得异常难忍,仿佛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在跟着颠簸。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方赫显了,就觉心中苦涩不已,是她喜欢的人啊,是她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最可恨的是,自己如此残忍,竟还要将他推到别人身边去。 知府派来接待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管事婆子,肃着神情将她们送至厢房内,冷声交代:“待会儿见了贵客,莫要多说话,只顾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若做得好了,我们老爷少不得赏。” 陆羽纱的婢女书琴忙笑道:“是呢,嬷嬷说的不错,我家姑娘省得的。” 那婆子又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画棋不服,待那婆子浦一关门,便小声骂道:“不过一个奴才罢了,摆什么架势!知府又算得什么?若我家老爷还在,谁人敢这样与姑娘讲话,当下便要禀了圣上撤了你的官!” 柳觅初为了节省麻烦,只带了怜年一人过来,为此入画还埋怨了一阵。怜年什么话都没讲,恭恭敬敬送了嬷嬷出去,便过来看蒲团干净与否,仔细又擦拭了一遍,才让柳觅初坐下。 旁边的画棋看着,又是一声冷哼,自以为小声的嘀咕:“矫情!” 这幅样子,当真是出来给陆羽纱丢脸的。整日里挂在嘴边的家教,原来不过就是这副样子,怕是这知府府中出来的婢女都比她们要强上许多。 柳觅初与怜年都不将这些话放在眼里,只是静静坐着,顺道调琴。 陆羽纱却突然开口:“《春江曲》,想必你会吧,若要合奏,便是这个。” 柳觅初只点点头,算是表示知道了,没再说话。 就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来了个丫鬟敲门,说贵客有些事,要迟点才来,麻烦她们再等等了,说罢还送来了晚膳。 画棋听了不住抱怨,说贵客时间是时间,姑娘的就不是了? 柳觅初闻言却蹙眉,方赫显不是爱摆架子的人,迟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真的遇到事情了。 第25章 她别眉思考了一阵,实在觉得蹊跷。方赫显为人谨慎,心思深沉,不可能做没准备的事,况且他最会收买人心,身居高位却从不自持,今天的事实在令人费解…… 但目下除了自己想,也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陆羽纱的婢女是个话多的,自打进了这厢房起就没停过嘴。絮絮叨叨的,说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有半数的时间是在抱怨。柳觅初不得不佩服陆羽纱了,身边带了这样一个婢女,还能称作“心平气和”,耐心也是极好的。 柳觅初本就心烦气躁,不能静下心来,现在更觉气闷的很了,转头低声和怜年说:“我想出去走走。” 怜年起身,将她扶起来往外走。画棋时刻关注这边举动,见她们走了,忙尖声叫道:“你们去哪里?方才嬷嬷说了,莫要乱走冲撞了贵客!” 怜年扭头冷冷的瞧了她一眼:“你若能闭嘴,也不会将我家姑娘烦走。” 画棋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那你们也不能走,万一嬷嬷又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你家姑娘自己不上进,慢要连带我家姑娘也被骂!”陆羽纱在一旁冷眼旁观,既不阻止也不开口。 怜年听了生气,又准备去说,柳觅初却按下她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直接带着她出去了。画棋在后面大喊:“诶!你们不能出去!……” 待走的远了,怜年才问:“姑娘,方才为何要忍?” 柳觅初有些好笑,反问道:“你与入画在一起久了,连她那莽撞的性子也学去了?” 怜年说:“可是那画棋也太过分了,主子还没开口,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柳觅初说:“你既知道要守规矩,又何苦用你去说?她自有主子教导,出去是丢了她的脸,与你我没什么关系。” 怜年不由得感叹:“姑娘,你近日的变化也太大了。往常虽也胸襟开阔,却没有这样能忍的。” 这话说的柳觅初顿觉苦涩,经历一次生死,还有什么看不开?可惜有些话不能同外人讲,受过的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 甄府。 飞扬低着头站在一旁,身上的冷汗不断往出冒,手心黏腻腻的,这可如何是好?他本以为这事已经办的万无一失了,谁想还是出了这等岔子?二爷对这事太过上心,纵是他不说也看的出来,现下被他搞砸了,也不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说。”轻描淡写一个字。 飞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慢吞吞的回话:“您交代我办的事……没做成。谁知那方赫显出个门要上这么多层保险,我听了您的吩咐,趁着他们停靠在驿站的时候给马儿下了泻药,马车上我也做了手脚,谁知……”他狠了狠心,接着说下去,“派去的人被发现了,追了十几里地才甩开。第二日一早他们便换了全新的马车,现下还未到知府那里,约莫是京城那边拖住了。” 甄朗云听了没什么表情,抿抿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长风驿站。 “消息放出去了?”一位男子一袭青衣坐在上首,长相俊美,眉目凌厉,端着茶盏问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 那跪在地上的人一身侍卫装扮,神情肃穆,回道:“放出去了,知府那边也知会过了。” 方赫显没再说话,那侍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言道:“柳姑娘那边也没有出差错,现下在知府府中安生呆着呢。” 他这才正眼瞧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派个人去她身边跟着,她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每日都要来汇报。” “是!” “启程吧,不必用马车了,将马牵来,时间快。” 这知府府中实在不大,上辈子柳觅初也来过一次,不过那时没时间像这样闲逛。不过一个芳华居那样大的花园,看上去知府夫人也不是个爱打理的,一看就知是新近修剪过的,花的品种不多,涨势也不好。看出来费心思装点了,不过实在不擅长。 又勾起她回忆往事。 那时她住在方赫显外置的房子中,新买入的,不曾装饰过。上任主人出自书香世家,家中逢巨变,准备回乡下了。方赫显投其所好,便买了下来讨她欢心。她犹记得那宅子中的花园,占了五分之一宅子大,一到春时简直就像天堂。她喜欢的不得了,便整日花心思去布置,那时方赫显若要寻她,在花园必定找的到。 有时到了夜晚,他们两人也会去花园里坐坐。偶尔也喝几杯桃花酿,方赫显不许她喝,她便插科打诨、同他讲一大堆的歪理…… 柳觅初眨了眨眼睛,往事果真是不能回首的,徒惹伤心罢了,就当她没心没肺罢。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跑过来,看到柳觅初,眼睛一亮,大喊:“姑娘,客人来了,您快些准备准备吧!” 柳觅初点点头,跟着她回去了。 陆羽纱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为今日的事好生打扮了一番。不似往常那样浓妆艳抹,穿着一看就用了心。 柳觅初没有那些花花心思,让怜年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面纱,罩在了头上。陆羽纱在一旁看的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 “如你所愿。”她一边调整面纱,一边淡淡的回答。 陆羽纱冷哼一声:“装什么清高,别以为我会领情。”说罢就率先一脚踏了出去。 柳觅初轻叹一声,也跟了上去。 其实她们只需在侧厅等着就行,弹琴助兴是后面的事了。隔着一扇门,他就在那里。柳觅初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升起,有一种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冲动,可是她知道,即使她去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同一条路,换个时间走景色都不尽相同,何况是人生?她没有信心这辈子再遇到,他还会喜欢上她,只有她一个人的感情,没资格去肖想。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才有侍女上来通传,她和陆羽纱一前一后走进去。陆羽纱挺胸抬头,而她却埋了头,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莫名感觉有一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不能令人忽视。 落座,听得知府几句奉承,他只淡淡应了一声。只那一声却像磐钟一般重重敲击在自己心上,是他啊……真的是他啊…… 她努力稳住自己如鼓的心跳,不敢抬头看一眼。盈盈一拜,双手抚上琴,开始弹《春江曲》。她的琴技很是不错,从小到大不知多少人夸赞。可惜现下不是表现的时候,她平平发挥就好,越不出彩越好。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陆羽纱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盈盈的一一谢过。 接下来本该她二人各自独奏,谁知一直没说话的方赫显却开口了。 “哪位是柳欢心姑娘?” 柳觅初心一震,故作害怕紧张嗫嚅着开口:“是……是民女。” 他又问:“为何戴着面纱?” 柳觅初微微有些慌乱,胡诌了一个借口:“民女脸上起了些疹子,实在怕冲撞了贵客们,便戴了面纱,还望恕罪。” “起疹……”他发出了一声类似喟叹的声音,突然微微寒了语调:“若我今日偏要看呢。” 第26章 柳觅初起了一身冷汗,手心发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出了什么错误,怎得她表现的如此畏缩,反而引起他的兴趣了呢? 她迟迟不肯开口,攥紧手心。 陆羽纱早在方赫显说话的时候就不高兴了,在她看来她今日表现如此良好,风头完全盖过柳欢心,为什么方巡使还是只看到了她! 知府摸不清方赫显的心思,不知他对这琴女究竟是什么心思。略一思索,还是开口:“方大人问话,你怎能不答?” 边上有几位跟着来蹭酒席的,其中一位就是刘员外,他见这琴女表现如此差劲,琴技平平,听说还长了见不得人的疹子,除却那身形婀娜绰约之外,实在没一处拿的出手的! 登时便火冒三丈,他就知道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一想到这女人还是他百般推荐给方大人的,火气冒的更足了,心想着回去回去定要好好教训阿雁才是! 刘员外忍着怒气,生硬的开口:“让你揭你就揭,大人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方赫显却突然开口:“刘大人,对待女人一直如此无礼?” 刘员外哪想的到方赫显竟是这样的回应?立下便愣在了那里,便知道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心想这方大人十有□□怕是看上这琴女了,急忙说:“方大人恕罪,下官性子急,老毛病了,老毛病了……” 方赫显没搭话。 正在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侍卫,凑在方赫显身边说了什么。方赫显淡淡答道:“知道了。”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有些事急需处理,先告辞了。” 柳觅初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一阵心情实在跌宕。本以为这次要逃不过了,却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方赫显走了,这局自然也就散了。 知府将人都打发走,她与陆羽纱自然不例外。冷汗频频外冒,这下方才感觉到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站起身时小腿肚直打颤。 陆羽纱见周围没了人,自然是忍不住了,刻薄的嘲讽道:“柳姑娘好手段,什么样的人物都拿得住。” 柳觅初心情复杂,犹如一锅煮了无数食材的汤水。她淡淡的回到:“陆姑娘若有空多管管自己吧,既羡慕我好手段,何不自己学习一下?” 陆羽纱没想到她会就着自己的话反讽回来,一下被堵得没话说,“你怎的如此厚颜无耻?” “听说陆姑娘最是清高,既然如此还是不要与我这等无耻之人多交谈了,省的自降身份。”柳觅初轻描淡写回击。 陆羽纱如何听不出她在讽刺自己,气的顿时涨红了脸,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击,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撇开她走了。 柳觅初慢慢走在后面,心里是一阵的后怕。 怜年一直忧心,此刻早在门外候着了,一见柳觅初回来,立刻迎上去。 “姑娘,没出什么事吧?” 柳觅初摆摆手:“回去再说,不必再进去了,我们现在就出府。” 怜年与她默契甚好,也没有通传,跟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凝欢馆的马车一直在外面候着,柳觅初庆幸车夫尽职,就在车里哪也没去。 这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呆,时间越久就意味着意外越多,而她现在承受不起任何一点意外的发生。马车有两架,她与陆羽纱的关系左右是不好了,再得罪她多一点也无妨。 她吩咐车夫:“先走吧,我有急事回凝欢馆,上面不会怪罪你的。” 车夫听了,自然起驾。一阵烟尘起,很快便消失在巷尾了。 直至走远了,再也瞧不见知府府了,柳觅初才算真正的将悬在半空中的心放下一半。 这下真正是没将麻烦解决掉,反而惹上更大的麻烦了。 这个时辰街上没什么人,车夫见她是真的着急,便赶得快了些,不出半个时辰,便回了凝欢馆。柳觅初也顾不上先回芳华居,吩咐怜年道:“你回去,与入画单嬷嬷收拾些细软,越快越好,捡要紧的带,银钱不必管。” 怜年想问不敢问,见姑娘这样慎重严肃,便知事出紧急,二话不说就回去了。 怜年则快步去了筑玉堂,正赶上孙妈妈回来,尚未来得及入座。孙妈妈诧异:“回来了?今日如何?怎得这样着急。” 柳觅初也不废话:“妈妈,我也不瞒着你,这方大人念安当真惹不起。今次我已是极尽低调了,却仍是被他注意到了。现下我想带着怜年入画去庄子上住一阵,避避风头。若他来找人,便说我得了毒疹,怕传染人,去乡下住着了。若还不行,到时我再想主意,妈妈以为这样如何?” 孙妈妈蹙眉,“若果真这样,确实是要着紧处理。”她又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会安排下去,你自顾带些东西,赶紧走吧,我安排马车与你,什么时候方巡使走了,再派人接你回来。” 柳觅初万分感谢孙妈妈的信任,满是感激的道谢:“妈妈大德,念安这辈子怕是也还不清了。” 孙妈妈故作不快的皱起眉头:“与我还说这些做什么?可是生分了?妈妈拿你当自己的孩子,自家的孩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莫要浪费时间了,要走就快些走。” 柳觅初再一拜,又疾步出去了。 一路走过几座院廊,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实在不是她太过草木皆兵,而是她太了解方赫显为人了,他若真的对她起了兴趣,便是任谁也拦不住。如若没有猜错,怕是现在就已经吩咐下去找她了,她若再不快点,晚了一步就什么都完了。 * 知府府内。 方赫显问道:“劫了多少?” 那侍卫沉着脸:“全劫了。” “继续追查,若查不到。”他顿了顿:“你知道该如何处置。” 那侍卫低低应了一声。 方赫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去知府那里问问,让方才那位叫柳欢心的琴女过来。” 他手执长扇,有一搭没一搭敲在桌面上。想起上辈子柳欢心初次见他的场景,不由得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他后悔了,直到她死,他才发觉自己好像必须要这个女人在身边呆着才安心,这次,便留她一命吧。 第27章 这边柳觅初已经收好行李了,她不过表面镇定,心里其实也是慌乱的。 单嬷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这阵仗如何不忧心?其实柳觅初原本想着,只她一人走就好,慢要让她们也跟着担惊受怕。可是又一想,留下她们岂不是更让她们担忧?况方赫显为人诡计多端,若一个不慎,叫他发现是她在骗他,将单嬷嬷她们抓起来威胁她也不是不无可能。如此一来,就只能将人都带走了,瞧上去倒像是搬家似的,可是也没办法了。 她们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与此同时甄朗云那边也收到了消息。 “你说什么?” “二爷,千真万确,柳姑娘带着两个丫鬟同那个老嬷嬷一道,收拾了细软,去往乡下庄子上了。” 甄朗云听罢,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竟低低的笑了出来。 “知道了,多派些人继续在身边跟着,若有什么变故,及时通知我。” “是,二爷。” 方赫显这里就不似这般平静了。 下面跪了两个人,均低着头,不敢吭声。 “柳姑娘何时出了府,你们竟都不知,嗯?”他把玩着茶杯,慢慢的问,每个字都叫人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请爷恕罪,只是没想到那柳姑娘刚出了厢房便出府了,同她一起来的那位还在。”左边的那个侍卫头低的更低了点。 方赫显怒极反笑,“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连一个姑娘都看不住?” 那人再一低头,“是属下的失职,属下愿受惩罚!” 他冷笑一声,“摆驾凝欢馆。” “是!” * “姑娘,天黑了,前面不出三里地有个驿站,要歇一晚再走吗?”车夫的的声音隔着帷幕传来。 柳觅初略作思忖,问道:“大叔,马儿还能坚持多久?” “喂了草,歇两个时辰便能继续走。” 她回头看了看马车里怜年她们脸上掩不住的疲惫,想了想答道:“那便歇一晚吧。” 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天都黑透,也不知现下是几更天。坐马车本就不是件舒适的活儿,她尚且腰酸背痛,莫说上了年纪的单嬷嬷了,还有车夫大叔,今日已走了一天,这样下去谁都熬不住。 况且她心中还存了侥幸心理,今日不过头一次见面,方赫显便是再对她有兴趣,也不会这样穷追不舍。她逃到乡下去,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若他哪日来了兴致,突然去凝欢馆瞧瞧,那就不好了。 这次她更是做了万全的措施,谁会对一个琴技平平的丑女感兴趣呢?今日宴上发生的事,大约只是突发奇想吧。 若她记忆没有出差错,那么这次的巡视应该会持续一个月,她只消在庄子里住上一月,剩下的日子基本就不必再忧心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放下一半。 * 凝欢馆。 一队侍卫整齐有序的站了两列,方赫显站在最外头,孙妈妈带着人站在最里头。 孙妈妈不禁有些紧张,这念安刚走了没多久,就来了这么些人,直接冲撞开了大门,赶走了所有客人,真刀真枪上阵,着实吓人的很。莫说那些现在在后面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姑娘,就是她,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孙妈妈福了福身,恭敬的看向方赫显:“不知这位大人,大驾光临为的是何事?” 方赫显却微微一笑:“孙妈妈不必多礼,贸然前来打搅了,晚辈不过找个人罢了。” 孙妈妈暗自咂舌,找个人便这样大的架势,这哪里像是来说理的?倒更像来寻仇的才是。 她堆起了笑脸,继续询问:“我这里不过小小花楼,不知大人寻得是哪位?” “啪!”的一声合起了扇子,他直直的望向芳华居的方向:“不知欢心姑娘可在?” 他这么一说,又结合上方才柳觅初说的那些话,孙妈妈如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暗叹幸亏念安多了个心眼,走的早,不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此事了。 孙妈妈连忙做顿悟状,又行了大礼,这才开口:“原来是方大人,方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无礼了。若不嫌弃,还请进厅堂来再叙。” “厅堂就不必了,烦请孙妈妈现在就把柳姑娘请出来。” 想着给柳觅初争取时间,孙妈妈小心翼翼的问:“不知方大人找我们欢心有何事?” 方赫显今日本就心情不好,没甚耐心听这么多废话。本想直接进去找人,又一想到上辈子柳欢心对这个孙妈妈还有几分感情,便强自按捺了下来。 “我与柳姑娘一见如故,想结识一二,还望孙妈妈成全。” 孙妈妈就等他这句话了,一听他说出口,立刻便故作为难的皱起了眉:“这可怎生是好?欢心前几日害了毒疹,大夫说传染的厉害。正巧赶上知府大人设宴,无奈之下便送她过去了,目下实在太严重,无法出门见人,我便把她送到下乡去了。现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当真是不巧。” 方赫显听得不由得眉头一紧,方才他笃定她是不愿出风头,现下听孙妈妈这么一说,却有些怀疑了。若真是因着生了病不舒服,弹琴时不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确实说得过去,脸上起了疹子,严重的无法见人,故而早早地便回去了,这更是理所当然。 她素来爱美,往常每次见他,都要打扮好久。生病的时候也从来不让他瞧,确实是她的惯常的做法。难不成这次真的是他估计失误? 也罢,左右来日方长,重来一回,势必要像上辈子一样有点耐心。是他的无论如何也是他的,不过早晚的事,今天确然有些着急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安下心来。 “是晚辈失礼了,确实不赶巧。改日再来,还望代为转告,让欢心姑娘好生修养。” 孙妈妈顺从的应下,恭敬的把人一路送出大门外,直至看着人都走远了,这才送下一口气。 回去后冲着院子里聚做一团的姑娘摆摆手,道:“都回去吧,今日歇歇,不开门了。” 姑娘们听后慢慢散开了,唯独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回院子的陆羽纱捏的手帕站在一旁。看向大门的眼光里满是狠毒,柳觅初,每次都是你,怪道她打从一开始见到她便容不下了,果然是生来与她作对的!她还不信了,总归是鸡窝里出来的,长得再好看有何用?难不成还妄想着飞上枝头了不成?!这次便掐断你的脖子,彻底断了你的心思! 第28章 华堂驿站是个小驿站,十里八村人烟稀少,故而环境可想而知。厢房拥挤狭小不说,还因靠着马厩,总有异味传来。 入画问店家要了些茶叶,泡了浓浓的茶水出来,在房间里四处撒了些,这才好受一点。既然环境不好,自然大家就都将就些,简单洗漱了一下,不至于那样难受,几人挤挤也就睡下了。 总归是睡了一晚,虽没有多舒服,到底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吃过早膳,几人便又上路了。颠颠簸簸的,入画直打瞌睡,好几次支着脑袋磕到了车壁上,然后迷迷糊糊的醒来,过不了一阵又反复如此。 柳觅初看着实在心疼,若不是因为她,大家也不必遭这份罪。 好不容易这样行了一路,及至中午时,终于到了庄子上。孙妈妈的庄子没什么人,只有一户农户看着,主要管事的还是家里的老太太。柳觅初带着孙妈妈手写的书信过去,老太太虽不识字,但认得孙妈妈的字迹和章印。于是收拾出一座院子来,给柳觅初她们住。 院子不大,普通的农家小院,拢共三间正房,恰好够她四人居住。 柳觅初这辈子上辈子加起来都没住过这样的院子,现下除了觉得安心,还十分新奇。院子里恰好带了厨房,供她们每日自己做些吃食。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柳觅初便有些向往住在这里的日子了。 若是以后,所有事都解决了,她就带着她们几人远离那些虚无的繁华,一同到乡下来定居,半枕炊烟的生活,平凡而又充满幸福,不知有多令她羡慕。 罢了罢了,虽则在躲避,也算得上是找个空隙休息了。暂且忘记那些不快,忘记那些沉重的东西,偷得浮生几日闲吧。 怜年入画手脚利索,很快就把她住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吃过午膳就开始,及至彻底把院子收拾的有个样子已经是日薄西山了。大家坐车本就疲惫,更别说来了就马不停蹄的辛劳。这次柳觅初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单嬷嬷劳累了,硬是帮着做了简单的晚膳。 食材都是现成的,煮了一锅糙米粥,几个馒头,几碟小菜,就这样将就过去了。 晚上几人一同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入画吃着吃着就哭了,一个劲儿的抹眼泪,嘴里还嚼着不知什么东西,口齿不清的哭到:“这算什么日子,姑娘本是怎样的人。如今却吃这样的苦。” 柳觅初瞧的出怜年心内也不舒坦,虽然她嘴上还在训斥入画:“好好地怎就哭起来了?还嫌姑娘不够烦,整日里惯会给人添堵。” 单嬷嬷将筷子一拍,放在了桌子上,“好好吃顿饭,怎就不能安生了?” 柳觅初连忙出来安抚她们:“你们莫要着急,不问问我的感受,怎知我就不喜欢呢?我看这地方依山傍水的,远离那些个烦恼事,反而比在那里要好得多。况吃惯了山珍海味,总要换些粗茶淡饭来调剂。难不成你们觉得今晚的菜不好吃?” 入画停了哭声,想了想似乎觉得柳觅初说的非常有道理,顿时就破涕为笑了。怜年责怪的看了她一眼,“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真是不省心。” 又叹了口气,问柳觅初:“姑娘当真这么想?” “自然是当真的,若是可以,我都想在这里住一辈子。”此话没有半点假,见她诚恳,怜年也信了几分。 可算是消停了下来,单嬷嬷便细细的问昨日发生的事。 柳觅初神情一黯,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干脆就将对付孙妈妈的那套说辞说给了单嬷嬷听。单嬷嬷不疑有他,听罢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直道她动作快,考虑的周到。 这孟德镇附近的村庄有这么多,庄子更是不知有多多少,就算他真起了心思,方赫显也不可能一个一个的找过来,那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一旦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就有闲余心思胡思乱想。柳觅初想着想着,便想到了甄朗云。瞬间又紧绷了起来,暗骂自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见到方赫显光顾着与他斗智斗勇了,竟然都忘记了去甄府教琴之事。这下可如何是好?走的时候忘记知会一声,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若再叫人等上一个月,怕是甄府的大门早就对她紧闭了,更别说后面的事。 想到这里她更是懊悔不已,心里祈祷着孙妈妈能想到这一回事,去甄府同甄公子说说。 一想到此就心烦意乱不堪,若不是因为在方赫显这里出了差错,现下也不必多出这许多无辜的事端来了。 怜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晚上洗漱的时候提了一下:“姑娘,是我想的不周到了,竟忘记通知甄府那边,不过我看那甄公子不似为难他人之人,若知道我们真有难言之隐,定是不会计较的。” 柳觅初苦笑一下,她怎么可能怪到怜年头上,本就是她思虑不周,怜年怕也是想到她会自责,故而故意说来安慰她的。 她说:“本就是我没想到,若真出了什么后果,也是我自己的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无碍。” 入画本在一旁替柳觅初下钗子,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得诧异道:“姑娘同怜年姐姐说什么呢,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明日白日里雇辆马车,雇个小厮去甄府说一声不就成了,何苦让你俩烦扰这半天的。” 怜年与柳觅初对视半晌,忽的都笑出声来,是她们两个多想了,竟连如此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到,当真是难得糊涂。 怜年笑着说:“还是你有法子。” 入画被夸得眉毛都扬起来了,眉飞色舞道:“那是,我素来是个有法子的。” “说你几句还要升天了不成,你问姑娘借了镜子瞧瞧,当真是小人得志了。” 怜年入画都是同她一起念过书的,自然晓得什么意思。入画当下便撇下梳子,气呼呼的说道:“我可不是小人,姑娘说了,我这叫不拘小节。” “瞧把你得意的,姑娘自己何时说了这话,怕是也早就忘了。安慰你而已,偏难为你了,竟叫你记到了现在。”怜年何不客气的泼她凉水。 入画说不过她,便转来柳觅初这里寻求帮助,央着她半是撒娇的说:“姑娘你看她,整日里惯会欺负我的!” 柳觅初用手帕捂嘴笑:“我可管不着她,你怜年姐姐生气起来啊,我也是害怕的。” 怜年柳眉一挑:“好啊,姑娘你这是要帮着入画了,竟同她一道打趣我。” 主仆三人又热闹了一阵,直至单嬷嬷听到动静来撵人,这才睡下。 这一夜,又是一个难得的平静之夜。 第29章 因着只带了要紧的东西,还有好些生活必备品没有准备。庄子上的孔婆子到底是乡间农户,虽人也和善,但到底是没有招呼人的经验,不晓得那许多事,也就给了些米面之类的。更多的,还得她们自个儿操心,于是第二日便起了个大早,准备赶个早市。 这种自己生活的感觉着实让柳觅初新鲜了一把,死活硬要跟着单嬷嬷和入画一起去,单嬷嬷没辙,只得同意。 针线买了些,布料买了些,还有些做饭用的佐料,甚至连做点心用的细面都有。柳觅初有些兴奋,她暗叹自己现在竟如此容易就感到满足和幸福。 左晃晃右晃晃,也不知逛了多久,最后三人拎着不少东西便往回走。柳觅初不曾做过这等体力活儿,走起来倍感吃力,看着入画在一旁神色自如,登时更觉惭愧了。 身上的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天气眼看转暖了,春衫也厚了,柳觅初暗觉窘迫,脸颊发红,额头上也不停地冒出细汗,她不停地用手帕擦拭。 入画看了,就说:“姑娘,把你手中的东西分与我些吧,当心勒上了手,那就得不偿失了。” 柳觅初脸上又一红,这次是羞的,她说:“这有什么的,总要什么都尝试一下,我又不是那瓷器,碰一下就碎,莫要小题大做。” 入画不以为意,“人家尝荣华富贵,哪有您这样专去寻苦累尝的?” 单嬷嬷道:“孔婆子那里应当有牛车,下次再出门,要记得借了来。”转头对入画说完,又来与柳觅初说:“姑娘,说到这里老婆子又要多嘴了,没有哪个大家小姐会做这种粗活儿。晨起我便不乐意你出来,凡事莫逞强,给了入画是应当的。” 柳觅初正要反驳,前面拐角处传来以为男子的声音,“让开!驭!让开!” 柳觅初一惊,听声音像是骑着马,连忙带着二人躲开。谁知还来不及躲开,一辆马车便直冲冲撞过来。 近在咫尺,柳觅初赶忙闭上了眼睛,谁知千钧一发之际,那马儿高抬双蹄,一声“驭——”竟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两个侍从打扮的人各驾了一匹马,身后拉着一辆马车,朱缨华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与这乡下淳朴的气息格格不入。 此刻那烫着繁复纹路的马车侧帘被撩起,露出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来。紧跟而来问道:“发生了何事?”低沉诱人,冷淡又疏离。 侍卫恭敬的答道:“冲撞了女眷,是属下的失职。” 这声音…… 柳觅初一惊,一等侍卫答完了话,便赶忙问道:“请问车内公子可是甄家少爷?” 过了几秒钟,那声音再次传来:“柳姑娘?”虽是疑惑的语气,却带着笃定。 柳觅初低着头,“正是小女。” 车内没了声音,她又说:“不知可否请甄少爷移步一叙?” 当真是赶巧了,竟叫她在这里遇上了。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要错过这次机会了,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机遇。 “若柳姑娘不嫌弃,还请上马车来。” 柳觅初此刻还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当即便答应了,将东西卸下,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几日不见甄朗云,俊朗风采依旧,面冠如玉,好看的不像话。 马车内也很大,甚至摆了小书桌供他赏阅。上面摊开一本书,显然是他刚才阅读的。 柳觅初低着头,微微行了个礼,这才开口道:“贸然打扰,还望甄公子海涵。” 甄朗云没接话,反而不紧不慢地从小壶里倒了一小盅液体出来,递到柳觅初跟前。 “桃花酿,不醉人。”淡淡的语调,她总觉得现在的甄朗云与初时认识的那一个不大一样。仿佛性子更冷淡了些,也更不可捉摸了。 不够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个,与甄朗云讲清楚自己为何失约才是要紧事。 她举起酒盅来,才发现杯口处烙有自己最爱的花印。她顿了一下,用袖口挡着,抿了一小口,唇齿生香,果真是佳品无疑。 “甄小姐之事……” 他抬手,示意柳觅初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没有怀疑柳小姐的意思,柳小姐大可放心。” 听说她已经知道了,又看他这个反应,也没有辞退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甄朗云为何会来这里她固然好奇,却不会去问。解决了这件一直梗在心里的事,其他就不重要了。况她活了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只知道一点最重要,切莫多管闲事。 她微微一笑:“多谢谅解,既如此,我也不好再打扰了,平白拦下您实在是我唐突了。感谢您的桃花酿,我很是喜欢,下次若有时间,欢心一定上门赔罪。” “慢着。” 柳觅初本准备告别之后就下马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实在不好听。就算她这辈子不嫁人,却也不能这样不注重名声。 “不知柳姑娘今日可有要紧之事?” 柳觅初摸不清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思虑了两秒,答道:“并无。” 甄朗云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一个弧度,“不知柳小姐可愿赏光,陪我一道用午膳?” 柳觅初愣住了,没想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小姐有何顾虑?一顿饭,换你这次欠我的,难不成不够划算?” 这句话就带了些许戏谑的意思在里头,柳觅初没想到甄朗云如此正经之人竟会这样说,顿时更不知该如何拒绝了。若要开口说不,那当真是给人下面子了,男人最好面子,向来是容不得女子说不的。这一点,她还是从方赫显身上学到的。 想了想,她开口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后来的事情的发展就不太受柳觅初的控制了。 甄朗云没再征求她的意见,只说会派人送她的婢女回去,甚至没有容她同入画吩咐一声,马车就跑起来了。 她很是无奈,又不能说些什么,任由马车不直驶向哪里去。 第30章 其实她每次见着甄朗云,心里总会起些波澜,也不知是为何而起,也不知如何平息。只觉口中好似含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不舍随意的开口,又觉惴惴不安,只得小心翼翼的对待。 甄朗云没再开口说话,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学他一样沉默着。渐渐地,思绪飘得远了些,想起初时见他的场景,真真是有如昆山玉,举世无双。冰冰有礼,当真是冷冰冰啊。 柳觅初长了这些年,遇见的适龄男子着实不多,只碰见一个方赫显,便似遇了一场浩劫,即便是今日,都在为因着他生出的事端而善后。 直到认识了甄朗云,方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男子。冷然卓绝,总隔着一层面罩,叫你看不清他的真容颜,若非进一步接触,当真感受不到那种仿佛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孤傲。她竟有了兴趣,想要更进一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看他这年纪,二十岁上下,又是豪门子弟,怕是早已成亲了吧。也不知是何样的女子,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做妻,常伴左右,知悉他的一切。也许平平庸庸,也许灵气逼人?她暗笑自己多事,竟在意起别人家的家事来了。 甄朗云一直用余光注意着柳觅初的一举一动,此刻轻咳一声:“柳姑娘在想什么?” 柳觅初一下子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他黝黑的双眸,专注的看着她。她想到方才自己还想胡思乱想关于他的一切,登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不由得微微燥红了脸。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回以一笑,故作镇定的回答。 “哦?”他淡淡抿了一口桃花酿,问道:“贵府派来的掌事说柳姑娘起了毒疹,已经到了不得见人的地步,我却见你好好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毒疹,倒似白天怕光似的。” 柳觅初被狠狠噎了一下,当即便懵了。 “这……” “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我保证不会对外透露分毫。”他的视线再次转向她,目光却带了深深的探究,似乎要透过这眼睛看透什么似的。 她还能怎么样呢?见到他就只顾着解释缘由去了,哪里还想得到这一层?更别说要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回来。只是他这气势,怎么让她觉得好像是自己背着他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他的目光越来越有压迫性,她实在没辙,无奈之下,只得开口:“确实有难言之隐,还望甄公子海涵。” “我是否还需感激柳小姐坦诚相待?” 这“坦诚”二字说的柳觅初着实心虚,何来坦诚呢?不过骗人之后被当场拆穿罢了。不过甄朗云这一举动也给她提了个醒,确然,若要真的做到没有一点风言风语传出去,确实自己也要做的滴水不漏。她非但没能把表面功夫做好,反而大肆出来张扬,犯了大忌,被拆穿也没什么好说的。此番倒有些庆幸遇上的是甄朗云而不是别人,想到这里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怎么独独对他就有说不清的信任感呢? 她讷讷的开口:“甄公子见笑了……” 他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开口。 这之后过了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停在一座外表十分低调的宅子面前。 甄朗云率先出去,柳觅初没有侍女跟着,其实有些尴尬,男女授受不亲,便是侍卫,也隔了一座大山。往时在家中,只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经男子之手下车。想到这里,她看着甄朗云的背影,又有些发愁了。 谁知掀开了帘幕,却连一个侍卫的影子都瞧不着了,只有甄朗云站在车前,定定的看着她。柳觅初又四处望了一眼,发现是真的没有人,而甄朗云伸出手来,耐心的等着她。 这……这……成何体统啊。 可目下确实一个人也没有,她总不能直接拒绝他,开口质问“你为何没有派侍女来”,亦或是直接自己跳下去,那更于理不合。 她又望了周围一眼,确定没人,这才狠狠心,将手递了过去。冰冰凉凉的触感,足以包起她手掌的大手,一用力,便带她下了车来。 她有些尴尬的用空出的那一只手来理了理丝毫不乱的裙摆,然后很快的看了一眼甄朗云。甄朗云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没有放开她的手。柳觅初等了一阵,见他没反应,这才微微使了力想往出抽。蓦的,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就连目光都静如止水纹丝不动。 他开口:“走吧。”说完就朝宅子大门走去。 他步子迈得很大,走的却不快,很像是故意等她一样,让她足以跟在身后。 柳觅初心里因为方才牵手一事起得那点波澜因着他的冷漠很快就平息下去了,她深吸一口去,跟上去。恰逢迎面走上来一个老妇人,很常见的婆子装扮,看到甄朗云快走几步连忙赶上来,喜笑颜开的行了礼,喊道:“少爷” 甄朗云点了点头,柳觅初却暗自起了疑惑,少爷……?难不成这宅子是他家的?她方才以为一道用膳不过是找个酒楼吃一顿,不曾想直接进了他家里! 她问:“这里是甄府?” 那婆子这才看向柳觅初,也是笑眯眯着眼,道:“这是甄府的别院,平常除了少爷有时回来,是没人住的。” 说到这里,她又问甄朗云:“不过少爷这次怎得没打招呼就回来了呢,都来不及做什么准备。” “童嬷嬷,不必声张了,不碍事的。” “头一次见少爷带客人回来呢,定要好好招待才说的过去。”童嬷嬷不甚赞同的回道。 柳觅初心中的好奇不断加深,自小到大,她见到的佣人不是卑躬屈膝,就是惧畏主人,哪里有这样平易近人的?这童嬷嬷和甄朗云的关系,瞧着倒像她与单嬷嬷的关系一般。 这时又从后边出来一位婢女,见到甄朗云同样很高兴,欢喜的上前行了礼。甄朗云说:“带这位姑娘去觅珍苑。” 柳觅初赶忙问他:“那你呢?”说罢就觉自己语气似乎有些着急,不妥的很。 甄朗云说:“我与童嬷嬷有事要说,稍后便过去,你可以随意转转,想做什么都行,不必拘束。” 明明是客套又疏离的话,柳觅初却听出了一种哄孩子的错觉。 第31章 柳觅初跟着那位叫芙儿的侍女一路走一路看,总觉得自己像是误闯别人家花园的小野猫,局促不安的很。 这座宅子看着也不大,至少比起一般的勋贵人家来说,是小得多了。不过一想到这里不过是甄家无数座别院中的一座,柳觅初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这期间侍女芙儿转过头好奇的看了柳觅初一眼,仿佛她是个多么难得见到的人一样。柳觅初报之以微笑,除此之外也不能随便开口询问,否则显得她别有居心似的。 很快就到了甄朗云所说的觅珍苑,这地方僻静的紧,藏在这府宅深处,除了这里周围再没有住人的地方,四周郁郁葱葱种满了花草,幽静非常。隔着老远她就瞧见了那院门上挂着的大大匾额,觅珍苑三字遒劲又不失秀气的挂在上面,非常好的一手字,就连柳觅初这种见惯名家之手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 如此缠绵温润的字体,绝对是出自女子之手,柳觅初忍不住乱想。 芙儿不认生,到了地方也是笑嘻嘻地同柳觅初讲话,驱散了不少她的不适。只见她穿了一身半旧的粉桃色吉祥如意褙子,打扮的轻巧俏丽,十分活泼。柳觅初对她非常有好感,便同她多聊了几句。 芙儿问:“柳姑娘是少爷的朋友吗?” 本来聊着家常,这芙儿却突然问起了这句话,柳觅初想了想,说:“算是吧。” “那柳姑娘一定是少爷特别看重的朋友。” “怎么会这样想?”她非常有耐心的反问。 芙儿大概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竟开始妄议主子的事儿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转了转,捂了捂嘴,才说道:“感觉柳姑娘是很好的人呢。” 这等八竿子达不到一起的事儿着实让人无语凝噎,柳觅初微微一笑,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门外那匾额,是谁题的字?” 芙儿想了想,说:“是夫人题的,”说到这里她似乎异常骄傲:“夫人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 听到“夫人”二字,柳觅初的心里仿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莫名就有些不舒服。果然是有夫人了,还是非同一般的才女。想必她一定是有些本事的,才能叫侍女如此钦佩。 柳觅初这般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喜欢我母亲的字?”依旧是低沉的声线,此刻却仿佛带了魅惑之感。 母亲?柳觅初愣了一下,芙儿口中的夫人竟然是甄朗云的娘吗?登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令堂的字确然难得一见,如幽谷清茶,令人耳目一新。”这不是夸张,柳觅初说的是实话。 见到他过来,芙儿很识趣的退出去了。 “若她还在世,想必很乐意同你结交。” “抱歉,我……” 他抬手,示意柳觅初停下,神色淡淡,毫无哀凄之感。“我母亲去世早,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柳觅初不知该说什么,原来她的母亲也早亡,原来他也是爹爹陪在身边长大的。只不过他的爹爹还好好的活着,而她这辈子都不能再见爹爹一眼了…… “柳姑娘似乎对书法有所研究?”他轻轻用食指关节扣了扣桌子,发问。 “谈不上研究,勉强能入眼罢了。” 甄朗云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进了旁边一个连着的厢房,很快取出一沓澄心堂纸来,置于书桌之上。又取了一块墨出来,细细研磨。柳觅初在一旁看着,竟不能认出是什么墨,不由得问道:“恕我见识浅薄,不知这是什么墨?” 他将宽大的袖口扶起,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这是我母亲自己研制的墨,取名松竹。” 柳觅初对这位甄夫人的敬佩更深上了几分。 只见甄朗云取了一只细管狼毫,递向她:“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见柳小姐真迹?” 柳觅初微微一愣,打的竟是这种心思吗…… 自逢家变以来,她已经很久再没用动过笔,偶尔写一封书信已是了不得,字定是大有退步。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手痒难耐,确实想试炼一二。想了想,她还是接了过来。 “献丑了。” 华宴初凉,浊酒余欢尽,泪影彷徨。匆匆长亭远望,累累行囊。韶光锦瑟,转眼间,萧瑟斜阳。心不干,逝川如斯,相知然后相忘。 别后经年零落,叹风尘尽染,海角天方。回头西风凋蔽,万里清霜。花开陌上,明湖月,梦里无双。空遗恨,别时语咽,天涯已是秋殇。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柳觅初写下了这首词。不亚于男子潇洒的楷体跃然纸上,大气又灵秀,挥笔而就,毫不拖沓。 柳觅初往旁边走了几步,甄朗云则走上来,细细的看了两眼,那有如寒潭一般的眼睛竟暗暗起了波澜。 他没有对柳觅初的字作出点评,而是问道:“为何选《汉宫春》?” 这一问把倒是把柳觅初问住了,为何选?不过自然而然之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第一次为他抚琴,他也这样问,仿佛每件事都要有个因果才对。她活的随性又认真,除却大事上,其余的时候其实更愿意慵懒随意,他这样问,她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随便捡了一首罢了。” 他轻轻念道:“相知然后相忘……”然后看向她:“果真如你所言,没有任何意思吗?” 柳觅初一怔,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若非如此,难不成甄公子以为我是那等轻浮女子?” 甄朗云眸色一沉,似乎比她更为不情愿继续这个话题。 正巧这时芙儿又进来了,“少爷,柳姑娘,可以用午膳了。” 甄朗云点点头,径自走了出去,柳觅初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跟在后面,心里暗暗叹气,似乎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经这一问,怕是更难结好了。甄朗云果真是怪人,心思比女子还要难以捉摸,叫人猜也猜不透。 第32章 午膳就上在了隔壁正厅,其实走了这么一路柳觅初也有些饿了,尤其是当她坐下后,看到桌子上的菜,更是食欲大振。 松鼠桂鱼、糖醋丸子、珍珠鸡、八宝排骨、椰汁冻糕、还有熬成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 怎么会如此巧……竟全是她素日里爱吃的菜。柳觅初抬头看了甄朗云一眼,他坐在对面,不发一言,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没有多余的情绪外露。 果真是她多想了,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肯费心思做这等细心之事?越想越荒唐了,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乱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着他先动筷,然后安心的吃饭。 然而柳觅初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吃饭的样子同他的性格非常符合,举止优雅,每一道佳肴都是浅尝辄止,叫人猜不出喜好。突然,他举着筷子的手悬在空中,柳觅初也随着他的举动一顿,等待着他作出下一步的反应。 “对于柳小姐来说,我似乎比这菜肴更有吸引力?”淡淡一句发问,却叫柳觅初涨红了脸。 她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排骨放进碗里,努力的吃。天知道这菜做的有多合她的胃口,每一道菜都能叫她尝出熟悉的味道。即便有甄朗云在这里调侃,她还是对这个地方的喜爱多了一大层。因为喜欢,自然也比平时吃的多了些。 但是光这么吃饭,两人对坐着静默无言也还是尴尬。她尝试着挑起话题: “冒昧问一句,甄小姐芳龄几许?” 甄朗云沉默半晌,道:“三岁。” 柳觅初蓦然一惊,反应过什么东西来,这问题似乎初时她就知道了,现下居然又问了一遍!当真是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她现在恨不得狠狠敲敲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亏得她自诩是个心眼多的,结果就多到了这等地步,正经该记得记不住,心里装的净是些没用的! 她有些窘迫的开口:“抱歉。” 甄朗云玲珑心,怕是刚才的沉默足以说明了一切,此时自然知道她为着什么道歉。 “无事。” 一顿饭的时辰,两刻钟左右,却让柳觅初觉得难熬的很。接下来她再也不敢轻易开口说什么话了,生怕又出了什么差错。怎么每次遇到甄朗云,就仿佛身上的盔甲全部都被自动卸下了一般,很容易便出了丑。往日里的精打算盘到了他这里全然不管用,什么不好的,全攒在他这里,让他瞧了去了。 她这里暗自懊恼着,甄朗云的心情却意外地很好。柳觅初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这种小女儿姿态才是真正难得的。他不愿看到她永远一副坚韧坚强的样子,在他这里做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姑娘就好。 想到这里,他又神色一暗,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半晌才松开。 用过了午膳,柳觅初实在没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去了。好在甄朗云没有再为难她,自觉地备好马车,亲自上了马,一路送她回了农家小院。 停车的时候他还是伸出了手,柳觅初这次也不扭捏了,轻轻一搭就下了马车。入画一直等在院门口,此时见了人激动地立马跑过来,本想着扶自家姑娘下车的,结果没想到甄公子如此自然地带姑娘下车,而姑娘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情愿和不适。 入画不由得瞪圆了眼,柳觅初斜睨她一眼,低咤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入画晓得柳觅初在外人面前总要做些样子出来,连忙上前给甄朗云行礼,麻溜的道谢:“多谢甄公子送我家姑娘回来。” 甄朗云点了点头一个利落的跨身上了马,也没再同她二人多客套,鞭子一抽,马儿就飞快的跑了起来,更是把柳觅初真准备说出口的“不如进去喝杯茶。”给堵了回去,很快便消失在巷尾了。 柳觅初看着他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入画在一旁暗自观察,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话,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灵动的杏眼滴溜溜的四处乱转。 柳觅初最是了解她的性子,收了眼神回来。问道:“想问什么说就是。” 入画嘿嘿一笑,有些讨好的挽上柳觅初的手臂,打算先说些好话讨好她:“姑娘,紫桃姑娘惦记着你,今日送了几件衣裳来呢,还有一封书信。” 柳觅初登时心中熨帖的很,紫桃果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想到她走的匆忙,都来不及同她多讲几句,便觉心中有愧。 入画又说:“我和单嬷嬷等了好久呢,姑娘怎得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若不是后来有个侍卫来说了一声,又再三保证了一番,我们都要着急死了。” 说到侍卫那里,入画的脸蓦的红了一下,直接红到了耳后根去。 柳觅初正仔细的听着,入画的表现如何发现不了?想着等下再细细的问,先回答了她前面的问题,语气便有些无奈:“我如何不知道先告诉你们一声?还没来得及,那马车便走了。” 入画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那侍卫人很好呢,同嬷嬷解释了好一阵。” 柳觅初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丫头让这侍卫迷了眼了,张口闭口都是侍卫:“侍卫人好,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入画也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拖着嗓音半撒娇半抱怨道:“姑娘回来也太迟了些,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单嬷嬷做了午膳,一直在厨房热着呢,就等姑娘了。” 听到这里柳觅初不觉有些自责,是她疏忽了,若她回来早些,也不必让她们担忧到现在。她拍了拍入画的手:“快去吃吧,我已经用过了,以后再遇到这等事,就慢要等我了。” 入画喜滋滋的应了一声,终于切入正题了:“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柳觅初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想的?” “甄公子啊,我刚才看到他……您……”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柳觅初一下子就明白了,竟被问住了,一下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瞪了入画一眼,说:“成日里乱想些什么,能有什么,你家姑娘是有分寸的人!” 回了屋子里,同单嬷嬷怜年解释了一番,方才打发她几人去吃饭。柳觅初坐在矮几上,独自拆开紫桃的信件看。 紫桃跟着她习字已有几月,因肯努力学,又聪慧,进步非常快,现下常用的一些字已经运用得当了,不过字体还是个大难关。柳觅初看着那一页歪歪扭扭的字,有些哭笑不得。通读下来,也无非是些老生常谈,说她走后那方大人来过一回,没找到她便走了,把院子里的姑娘们吓了个够呛。柳觅初暗自庆幸自己走的及时,果真是猜对了,他没那么容易便对感兴趣是事物放手。这件事无非三言两语带过,剩下的说的更多的便是问她准备在乡下呆多久,何时回去?絮絮叨叨了些琐事,再多的就没了。 柳觅初想了想,还是决定回信为好,不过尽量简短:“归期不定,至多一月,顾自保重。” * 孟德镇城郊别院。 方赫显手中拿着一张与柳觅初收到的无二的信件,面无表情的看着,最终冷冷笑了一声。 怪道他说她走的快,原来是故意躲着他的。很好,重活了一世竟学会跟他耍心眼了。 方赫显摸了摸下巴,心中隐隐含了怒气的同时也有些摸不清情况。他现在拿不定她究竟是否同他一样,也是重生过来的。若不是,一切都好说;若是…… 他开口吩咐身边的侍从:“密切关注那个叫紫桃的女人举动,若她下次再写信,记得截下直接送来我这里。” 上手便抢来有什么意思,瓮中捉鳖看着她一步步惊慌失措,直至最后穷鸟入怀才有趣不是吗? 第33章 来了这乡下,柳觅初几人更是无事可做了。没事就去孔婆子那里帮帮忙,春季正是田里播种的时节,这时候虽然大部分工作已经都结束了,还是有一些余留需善后。 而柳觅初几人莫说耕田了,便是田地都难得见上几回,因此帮不得什么大忙,就做些碎活儿。孔婆子刚好有个满两岁的孙子,憨厚乖巧,很是可人,听说那大儿媳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今年七月份便要生了。 单嬷嬷得知后便同柳觅初说:七月份里生,那孩子坐月子可要吃苦了。于是便打算帮些忙,也算抵一些孔婆子这些天来的照顾。绣工有入画和单嬷嬷,便是怜年也比她强了不知道多少,柳觅初没法子参上一手,就想着打些络子,或者用碎玉做几个裙压,若生的是个女孩,就给姑娘用,若不是,便是大人也用得。 柳觅初的打算是男女用各做一对,她来的时候没带什么珠宝首饰,只头上一个玉钗。昨日紫桃恰好送了些首饰来,等先打完了络子,再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没有,若没有,就只得走的远些,再去那集市上淘些回来。 编络子这活计对于柳觅初来说还算趁手,打了约莫一个下午就完成了。柳觅初先打了男孩子的,准备先送一个给大孙子。因用的三中颜色都是蓝色,所以就不能配太柔和的玉。 送人的东西,总归还是要上心些。柳觅初想了想,换了几个都觉得不合适,便带上了帷帽,打算去集市上走一遭。自打从甄府回来,她便多了个心眼,即便外出也要装作是患病的样子。 为了不打眼,只带了怜年一个出去。两人打扮的也尽可能的低调,装作是姐妹的样子。 谁知这村子小归小,却专门有一处门面是卖珠宝的。柳觅初她们逛了一大圈找不到合适的,正准备回去时却遇上了,当即便要走进去看看。 金银首饰在乡下也吃香,然而农民虽温饱无问题,但这等富贵人家的奢侈之物还是买的少。因此铺子里的东西大多样式陈旧,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不过这样也有好处,那便是无论如何也挑不出错来。况是小孩子用的东西,不必那么金贵。 柳觅初满意的挑好了玉佩,拿出打好的络子来便要带上去。颜色很不错,比她想象中好很多,嘴角不自觉带了微笑。 “老板,就要这一块吧。” “柳小姐?”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如惶惶红尘中突如其来的一道不蒙尘星,击敲在人心上,惑人心弦。 柳觅初回头,报以淡淡一笑:“甄公子,又见面了。” “买首饰?”他跨步走进来,双手随意的负在身后,挺拔的身姿把外面的日头遮的一点不见,面色如玉,在这样一个满是珠光宝气的店里,非但没有黯然失色,反被衬的更加光彩夺目。 柳觅初点点头,从怔懵中回过神来,同他寒暄道:“甄公子也是?” 甄朗云的视线落到柳觅初的手上,一条蓝色的络子正挂在那里,一看便是男用样式。他眸色不动神色的一沉,声音冷了一些:“不是。” 柳觅初不明白怎么他方才还算和颜悦色,猛然就又成了这样。本以为昨日那一顿饭之后,两人的关系如何也会增进些,谁知又是她多想了。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她同他笑了笑,把络子收起来,“如此就不打扰甄公子办事了,我们先走一步。” 甄朗云抿着双唇没有讲话,柳觅初只当他默认了,交付了银钱后就走了。 其实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她到底是女子,很多方面都很纤细敏感。她作为女子三番两次有意讨好,他却三番两次这样,凭谁受得了?揣了一肚子气,柳觅初板着脸回去了。 飞扬匆忙从后面赶上来,正巧看到与柳觅初擦肩而过,而自家爷正如同望妻石一般站在那里默默的看着,也不做任何举动。 飞扬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爷?柳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如此不高兴?” 本以为甄朗云不会回答,谁知他却开口:“不高兴?” “是啊,脸色阴沉沉的,您……不知道?”飞扬更感到稀奇了。 甄朗云闭了闭眼,没再讲话。 “爷,您今日接到消息就来看柳小姐,怎么这么快让她走了?”飞扬跟在他身后,没看清甄朗云的脸色,继续问。 甄朗云本就面色不善,听了他的话更是又冷了几度,头也不转道:“今日不用回府了,你回孟德镇,弄清楚方赫显什么时候走。” 飞扬不由得哀嚎了一声,他可是快马加鞭刚从孟德镇回来呀,气儿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呢! * 孟德镇远郊。 “啪!”刘员外狠狠甩了一个巴掌在阿雁脸上,阿雁娇嫩的脸颊立刻泛起一个五指印子。 她跪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脸,抬起头来倔强的看向刘员外:“大人好端端为何打我!” 刘员外颤抖着手指着阿雁,气的浑身都发抖,咬牙切齿的骂道:“贱人!你还好意思说!那姓柳的货色便是你推荐给我的人?” 阿雁诧异,“难不成出了什么差错?” 她不问还好,一问又激起刘员外一阵怒火,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这次使了力道,半张脸很快就肿了起来,阿雁的眼泪忍也忍不住,哗哗往下流,妆容晕染了整张脸,很是惨不忍睹。 “大人,有什么不能与阿雁商量的?我就是今日挨了打活该,也要知道自己为何挨打啊!“ 刘员外恨恨说道:“你也好意思提,耍心眼竟耍到了我这里来?你不喜那柳欢心,告诉我,我会不给你出气?你明知她琴技不行长相也令人恶心,竟还推荐她上去演奏!你可知那坐在上首的人是谁!!!朝廷的正三品巡视!!!若他追究起来,砍了我全家的脑袋也堵不住他的怒气!” 阿雁大惊,也顾不上委屈了,这刘员外讲的话实在带给她太多疑惑,她是要整柳欢心不错,可也不是用这种法子啊! “大人您在说什么!?那柳欢心的长相与琴技在凝欢馆可是数一数二——” “住嘴!”阿雁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刘员外本就是一介武断莽夫,脾气大的很,此时在盛怒之下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解释? “你若再狡辩!就滚出我这里!” 阿雁听他竟扬言要撵了她出去,吓得赶紧住了嘴,继续在一旁掉眼泪。 刘员外继续说:“若非恰巧引起巡使大人的兴趣,你以为这件事打你两巴掌便算了!?” 阿雁默默低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实则心里的毒水忍也忍不住的疯狂向外冒!好你个柳欢心,没想到竟被你倒打一耙!这一次若白白叫你占了便宜,白白让我挨了打,我誓不为人! 第34章 这两日不好过的可不止阿雁一个,陆羽纱也是烦闷非常。守门的婆子说这几日总能听到她院子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她住的钱塘阁按理是有个小厨房的,然两个丫鬟都不会做,便荒废许久了,用膳自来都是同院子里的姑娘们一起,不过是有贴身丫鬟为她取回来就是了。 这几日用的盘子,不知有多少次都被砸碎。后来书琴她们再去厨房的时候,就连厨娘都不给好脸色了。 画棋、书琴二人在厨娘满脸鄙夷的神色中走出厨房时,脸上均是忿忿不平的。又听那厨房里厨娘互相交谈,声音大的仿佛生怕她俩听不到: “我说着陆小姐脾气也忒大,动不动就摔东西,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用着公家的东西自然不心疼了,这是把自己当正经小姐了啊,架子端的比孙妈妈都大。” “可不就是么,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再受宠又如何,说到底还不就是让男人取乐子的货色!” “呸!狐媚子一般,整日里趾高气昂的也不知给谁看!” …… 画棋气的脸色发青,尖声冲着书琴叫到:“两个下等婆子也敢这样辱骂姑娘了!” 书琴比画棋更甚,当下掳了袖子便要再冲进去。 “你做什么!” “自然是去找她们说理!” “那等乡野村妇,粗鄙不堪,骂人的词你怕是听都没听过,如何说理?再说那婆子粗壮有力,若动手打你,你如何挨得住?”书琴到底比画棋更理智些,忙拦住了她。 画棋喊道:“难道要由着她们这样欺负到头上来?!” 书琴骂道:“你怎的这样没脑子,那婆子是下人,你也是下人,说起来谁也不比谁高一等!你当这里还是陆府,由着你横着走?回去禀了小姐,让小姐出面,自有她们好受的,你就莫要添乱了。” 画棋一听也在理,狠狠朝着里面瞪了一眼,提着食盒气冲冲的走了。 陆羽纱这几日本就因着柳觅初被方赫显注意的事心烦不堪,心中一直郁结着,无处发泄更是憋得慌,回来一听画棋这样说,一口气堵得差点气晕过去。 画棋吓得连忙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慌声喊着请医女的,陆羽纱拍了拍心口,说道:“不必了。” 喝了书琴奉上的茶,坐了好半天才缓神来,脸色也好看了些。 书琴忧心忡忡道:“姑娘,不若还是请个医女来看看吧,您近日瞧着很不好。” “我没事。” 柳觅初在她眼前晃一日,她便一日不得舒心,心病怎是医女开药能医好的?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得又不舒坦起来,她连忙压下去,生怕又有什么不好。拳不由握的极紧,眼眶也是气的发红。 如今就连厨房的婆子都敢这样辱骂她,这一切追根究底还不是因柳觅初而起?!若非柳觅初事事都要压她的风头,凭她现在正风光的名头,谁人敢这样欺负她?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心中对柳觅初的愤恨逐日增加,一日也容不得她了! 画棋也有些眼红,她自然也是气的,然而无可奈何。陆羽纱咽不下这口气去,她更是忍不了,见自己姑娘又好了些,便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两个婆子如何?就由得她二人这样吗?” 书琴狠狠瞪了她一眼,“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陆羽纱冷笑了一声,示意画棋俯下身来。画棋赶忙凑过去,听得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笑容。 * 自打那日与甄朗云在金店不欢而散之后,柳觅初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甄朗云脾气怪异,性子更是叫人猜不透,他来着乡下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柳觅初不去猜,努力忍着不去想有关这人的一切。 这几日听了单嬷嬷的教导,她更是同在凝欢馆的时候一样,足不出户了,就是偶尔见孔家的人也是带了帷帽,虽然同孔婆子知会过了,但仍恐小孩子不知情,顽皮说出去,那还是白搭一场。 不得不说柳觅初这般严防着,放在外人眼里实在有些过于严重了。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方赫显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做一点都不过分。方赫显一日不离开,她这心就得一日悬在空中,实在愁人的紧。 日子还像往常那样,平淡的翻不出花样,只有她一人惶惶不可终日,惴惴不安的数着日子过。 若她没有记错,上辈子方赫显是因着她才在孟德镇多呆了些时日。按理讲至多十日就该走了,巡使巡使,怎么可能只巡孟德镇这小小的地方一处?她心里只盼着他贵人多忘事,就像从前忘记她诸多喜好一样,尽快的忘掉她。若是陆羽纱上进些,被他瞧上了也未曾不可,有了新欢,很容易就把别的女子抛到脑后去,这一点是万千俗世男子的通病。 但是她漏掉了一点,俗世男子还有另外一个通病,对于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得不到的永远念念不忘。寻常男子再喜爱,苦于没有能力得到,记挂着,这是也就过去了。可她忘了那人是方赫显,性格霸道权势通天,若就这样轻易放弃,似乎也太说不过去了。 柳觅初心中郁结,甄朗云何曾不是?他放下府中公事,将一切事务都搬来下乡别院处理,可不是为着换个环境换个心情,都是为着柳觅初而来。 她忌惮方赫显,他何曾不是?那是她上辈子的爱人啊,一个不小心就要死灰复燃,虽然不知她这辈子对待方赫显的态度为什么变了,他仍旧止不住的多想。放了无数精心挑选的侍卫守着她还不够,一定要亲自在她身边呆着方才能安心些。 甄朗云看着桌子上他亲手一笔笔描绘出的她的画像,不觉喟叹了一声,想到她总是戴着面具与自己讲话,想着她从来不曾真心的对他一笑,心中压抑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喷薄而出。 要忍,要一直忍,忍到她终于肯正眼看自己,那时候才是他正真该出手的时候。 第35章 方赫显在孟德镇已经住了一星期有余。 接待上司就是这么个理儿,人家来了,好生招待着,最好是能拍拍马屁。战战兢兢陪着,熬到人走了,万事都好说。本以为至多也就呆一周了,毕竟朝廷命官,身居要职,时间宝贵的紧,哪里有空在他们这等小地方耗费精力?谁知这方赫显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这一周都过去了,还安安生生在别院住着呢。知府打探了半日,回府回消息的小厮说方大人的行李都还原样摆着,没有动身的意思。 纵然知府确然是位心系百姓的好父母官,听到这里也有些坐不住了。少不得去方赫显住着的别院里拜访一番。 去远郊的路不好走,知府坐在马车上,掀开围帘,在颠颠簸簸中看向外面的大路,眉头一皱,一边想着日后定要好好修葺一番,一边暗怪方巡使多疑。 方赫显要来巡察之前,孟德镇的大小官员们就皆已经收到消息了,知府作为地方父母官,自然负责主要的接待,因此早早地就寻了一处宅子备给他与随从居住。谁知他来之后,身边跟着的一位随从却冰冷倨傲的说巡使早已有了住处,就不烦知府费心了。 饶是知府这等好性子,晚上回房后还是与老妻气的翘了半天胡子。 隔着远远地,就瞧见一座掩在桃花林中的院落,府宅没有知府想象中那么气派,从外表看和和气气一团,氤氲在粉色间,清晨薄薄的雾气还不曾散开,竟更像是女子的住所,与这位冷硬无比的方大人瞧着实在不吻合。 知府摇摇头,不敢再乱想,纵他不是京官,这两年随着方赫显名声大噪,也听过几分传闻。诸如此人心思谨慎细腻的很,此人深不可测……这样的词他已经听得够多了。随意猜测要不得,一个不小心想多了,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车前坐着的小厮赶忙上门房处递话,等了不出一刻钟,就有人迎出来了。 知府一路跟着走进去,低着头只顾看路,不敢随意乱看。方赫显正在正堂的院子里逗鹦鹉,一手负在身后,着一身玄色直身,身上没一处不精致的。他身后站了四位婢女,神色恭敬的站在一旁,一般的身量,婀娜多姿面若桃红,长相也是不俗,若换身衣服,充当一般的官家小姐怕是也没人觉得不妥。 这架势,又一结合关于方赫显的流言,略有些可惜的看了看那几位婢女……知府暗自咂舌,这是当来休假呢,竟这般闲适。 看他进来了,方赫显只是随意睨了一眼就继续去逗弄那鹦鹉喂它吃食。 “不知今日知府大人为何事而来?” 知府看着他挺直的鼻梁,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发憷。陪着笑说道:“方大人远巡至此,着实辛苦了。也不知下一站是哪里?下官方便为您准备一二。” 一声轻笑自方赫显喉咙溢出,“知府大人可是下逐客令了?” 知府一惊,吓得腿一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这种心思啊。本是打算套话,谁想反倒弄巧成拙了! 他连忙作揖,“下官不敢!” 方赫显如何不知道知府装了什么心思?不过这日子无趣的紧,找个人来逗逗乐子也无妨。 “大人不必如此拘谨,我开玩笑罢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身前几乎要佝偻下身子的知府,想到的却是另一回事。柳觅初不似一般的闺阁女子,安守本分媚宠生娇,她总爱时常与他探讨两句,有时高谈论阔,有时潺潺细语。他觉得这样似乎也得趣,没有半点让他觉得生厌,就随着她去。许是宠的多了,到后来便爱管起他的事来。 他成长于官宦世家,若说那些个世家子弟都有的毛病他半点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这是那时她打趣他惯用的词语。她总教育他对待下属要礼贤下士,不可这般自傲,他不听,她就气的不理他。 像这样的情景让她遇见,回去必然又是一顿冷眼。 他心中突然生了感慨,看知府也顺眼了许多。终于微微化开脸色,噙着笑说:“知府大人不必紧张,头一次来我府上作客,应当好生招待才是。” 说完,两个婢女就带了椅子出来。 方赫显还站着,知府如何敢坐?心里一边叫苦,口中一边连连推脱。这方赫显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的不好相处,怎样都是错。 方才方赫显的话叫他心里生了疑,什么叫做“我府上”……若不是打着长久居住的主意,就是皇帝来了也不会专买一座不小的院落来住。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惊。 知府为什么而来,方赫显大概也猜到几分。正好,省去和这群老腐朽再说一次,就让知府做个传话人吧。 “我这次来孟德镇是打算常住的,如你所见,这座院子就是我的府邸。” 知府暗叫不好,额头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本以为有一个甄家压着他们就够他们受了,这再来一个方赫显,岂不更是麻烦!小小孟德镇,供不起这么多尊佛啊。 知府强撑着面色笑了笑,道了声恭喜,又说:“您府上有什么缺的,只管派人来告诉我。若有什么想去地方也请尽管说,下官虽说不济,这地方还是熟悉的。” 方赫显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他费这么大的心思,无非就是为了一个柳觅初而已。上辈子要她对他交付真心用了不少时间,以她的性格来看,这辈子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宅子也是专门为了她选的,她喜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镇里地方小,不够她施展的。左右是和他在一起,不用考虑那些,选的地方自然越合心意越好。 虽说以后肯定是要跟着他回京城的,但是只要她想念这里了,愿意回来看看,还是直接买栋宅子来的方便。 他这么想着,仿佛事情一定会顺着他的计划走。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次回到他的怀抱,方赫显的心情瞬间大好。 第36章 没事儿做的日子过得很快,东忙忙西忙忙,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孔婆子还有个小儿子,据说在城里头衙门当差,很是气派。平日里闲时聊起来,孔婆子总爱把小儿子挂在嘴边夸着。 这天正坐在一起吃饭,外头进来一位农户,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在门口见着孔婆子先是殷切的打了声招呼。 农家不讲究这些规矩,怜年大老远就瞧见有位陌生男子走进了大门,赶忙帮着柳觅初把帷帽戴上。孔婆子家里不大,连着主屋的厢房也只有一间,忙走进去,外男是要避的。 过了没多久,孔婆子就笑盈盈的敲开门,说人已经走了,可以出来了。 “我那小儿子要回来了,说是明日休沐,约莫晚上就要回来了。”孔婆子心情非常好,喜笑颜开的,想来是非常想念这个小儿子的。 柳觅初也弯起嘴角,恭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想来许久未见,二公子也定是十分想念您的。” 孔婆子听了嘴角咧的更大了,挥挥手道:“什么二公子,你说话也太客气了,我们不兴这些的,你若愿意,喊他广弘便行。” 柳觅初一笑,没有搭话。 剩下的时间孔婆子话题的中心自然就转到了小儿子身上,又是陈年旧词的好生夸了一番。这种东西柳觅初她们不好接话,大多是单嬷嬷与她应承。 正说到兴头上,孔婆子突然将视线转移到了柳觅初这里来,仔细的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越看嘴角的笑容就咧的越大。柳觅初不知她在想什么,更是不好问,也就笑笑作罢。 下午孔婆子早早就进了厨房,说是这林广弘已经有小半年不曾回来了,今日要好好给他补一补才是。柳觅初她们不便再打扰,也就回去了。 其实她心下多少是有些羡慕的,有个娘记挂着多好啊,过得再辛苦也不会觉得累。 约莫傍晚时分,隔壁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吵吵嚷嚷的,柳觅初淡淡一瞥,知道是林广弘回来了,她侧耳听了一阵,听得到孔婆子激动地声音,很是热切着急的询问了几句,不由得也笑了笑,继续做手上的活计。 这一晚隔壁的灯火几乎亮了整夜,柳觅初也辗转反侧了整夜。 第二日一早,柳觅初刚洗漱完毕,入画正给她头上戴点翠,孔婆子家的小孙女就上门来了。柳觅初喜欢孩子,这孩子更是乖巧懂事的紧,看见她柳觅初也内心觉得欢喜,吩咐怜年给孩子上点心。 小姑娘也不跟柳觅初客气,欢欢喜喜的吃了半晌,肚子圆滚滚的,才奶声奶气的说:“奶奶说让柳姑娘过去,小叔回来了,大家一起热闹的吃顿饭才好。” 小孩子来传话,柳觅初也不好说什么,又给她抓了一把糖果,方才让怜年把她送回去。 放在农家,两户人家一起吃顿饭着实没什么,可柳觅初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摆在那里了,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琢磨了半天。想着孔婆子难得见一回小儿子,不忍叫她扫兴,还是应下了。 但是正经上门作客,还是要备些礼物才说得过去。 可是这能送的东西差不多都送过一遍了……柳觅初想了想,决定亲手做一篮点心带过去,也算聊表心意了。 待得午时过去的时候,孔婆子果然已经准备好了。 孔婆子家里布置简单,院子也一样,四五间正屋,没有大宅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直进去就是孔婆子与丈夫住的那间屋子,他们中午便在那里吃饭。 门口站了位身穿灰色直身的青年,身形笔挺,腰间缀了一块成色一般的玉佩。柳觅初微微愣了愣,农家子少有这样的装扮的。走进了看,才发现这林广弘长得确实不难看,这次倒不是孔婆子自卖自夸了,一张脸很是白净,一点不像在田地里劳动过的样子,眼睛亮亮的,看到柳觅初的一瞬间顿时就红了脸,忙低下头作揖。 柳觅初心中暗笑,这倒是个纯情的。 她微微一屈身,也回了一个礼。把手中装点心的篮子递给孔婆子,孔婆子今日换了身衣服,赭红色的褙子,瞧着有八成新,很是喜庆。她接过柳觅初的篮子,让大儿媳去厨房取盘子来,然后自个儿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 “欢心啊,这便是我那小儿子,名唤广弘的,怎么样,可还不错吧?” 话都说到了这里,若柳觅初再不明白也太过迟钝了,这孔婆子竟是打的把她说给儿子的心思!她微微一笑,没再搭话,任由孔婆子拉着进了屋子。 因着食材等有限,她只做了两样简单的,蛋黄酥与芸豆卷。别看这两样点心吃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相当费事。柳觅初幼时家里有位厨子,尤擅长做点心,越是简单的点心做的越是出色,后来她就跟着学了两手,原是用了特殊的配料。 与方赫显在一起后她偶尔也会做给他吃,他总是赞不绝口,总盼着她下次再动手。无奈她对后厨的事着实不感兴趣,偶尔做一两回已是极限,慢要说经常做了。 孔婆子也不客气,上手便抓了一个吃,咬了一口后眼睛放光,连忙招呼怀孕的儿媳与小儿子吃。又转头来夸赞柳觅初,说竟不知她这般有手艺,这样好吃的点心还是第一次吃到。 柳觅初很是受用,微微一笑,推脱了两句也就罢了。谁知孔婆子又与大儿媳说:“这欢心当真是个贤惠的姑娘,你瞧上次做给成哥儿的络子,也是比旁人打出来的好看呢,那样式也新奇,颜色也挑的好,今日才知原来她还做的一手好菜。温温柔柔的,又好生有礼,我看那大家闺秀啊,怕是也比不过。”说到这里她别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林广弘,说:“若是谁家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当真是少了高香了。” 林广弘被说得不好意思了,有些责怪的喊了一声孔婆子:“娘,快些吃饭吧。” 柳觅初再是见得多,也还是个小姑娘,哪里听过人这样直接的说的,当下脸上便羞愤的不行,恨不得立马出去这件屋子才是。 孔婆子看在眼里,笑的更开了。她只当柳觅初是害羞的,也对她这儿子有意思。自家的儿子这样优秀,长得俊秀不说,还是个在衙门里当差的,那放在一般人家,就是官老爷!这么好的条件,怕是欢心一辈子也见不了几个,哪有不动心的理儿?登时为自己精打细算沾沾自己。 怜年确实知道自己姑娘性子的,对孔婆子也有些不满了。只盼着这顿饭吃的快些,然后赶紧回去,这几日就称病不过来了。 * 甄朗云这边也脸色不太好。 飞扬打探回来了,这方巡使也太过谨慎了,住的地方那么远,叫他跟了好几日才找到。原以为城里没什么动静了,约莫他已经走了,谁知竟买了处宅子住下了! 他暗暗瞥了眼正在书桌前练字的二爷,自打听了消息之后连练字都多用了几分力,这一点从他捏着的笔杆就可以看出。 飞扬心中一阵哀嚎,二爷这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遇上柳小姐,心情比平时更加阴晴难定了。这可真是苦了他们这些下头的人,今日就连芙儿都来向他打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他算是知道了,凡事与柳小姐有关的事就都是大事! 甄朗云写了近半个时辰的字,飞扬就在一旁挺着腰身站着,当真是苦不堪言。 见他终于放下笔,伸手抚了抚袖子,问道:“可都安顿好了?” 飞扬一个激灵,知道甄朗云这是问正事了,赶忙说:“京城那边都安排好了,果真如您所料,这次皇上竟真的下放了冶铁权。皇榜也贴出来了,铺子也都选好了。” 甄朗云点点头,“分几个点各自去接,给四个掌柜都说清楚了,冶铁,我要全部。” 他说的轻描淡写,实则哪有这么容易?那可是全国的冶铁啊!多少朝中重臣与京中贵族想分一杯羹,若真的能拿下,那得是多肥的利可想而知! 飞扬不由得额头冒冷汗,甄家的牌子能做这么大,谁也不知道举国上下遍布了多少眼目与势力,恐怕真正清楚的只有二爷一人吧。光是京中就有百家铺子,更有四大掌柜忠心耿耿的守着,自老太爷那年岁开始就在了,几十年如同一道城墙般固若金汤。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忧心,道:“爷,听闻那曲太府也有意于此,您这样公然与他作对是不是不太好?” 甄朗云说:“曲太府就是要做,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做。他是重臣,这几年架势太盛,早已被皇上看在眼里了,若再敢掺一手这个,没有祸心也要被说成有祸心,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善茬。” 飞扬还是不懂,懵懵的眼光看向甄朗云。 甄朗云抿了一口茶,“朝中想分这块肥肉做冶铁的人有那么多,看不顺眼曲英叡的人更是不在少数,他的注意力暂时转不到这里来,等他腾出空来也晚了。” 飞扬登时眼睛亮晶晶的,他思虑的也太过周到,这样的心思不知拐了多少道弯。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爷,那你让我透露给方赫显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这次甄朗云不再开口了,一掀门帘走了出去,“备马,去柳姑娘那里。” * 与此同时,方赫显也接到了消息。他捏着薄薄的信件,脸上满是阴郁。 方赫显冷哼一声:“全部的冶铁妄图一口气吃下,曲老贼也不怕撑死。” 身边的随从问道:“大人,您看要不要……?” 方赫显抬手,“不必,现在还不到放出来的时候,毕竟没有撕破脸皮,这时候拿出来还不能一举扳倒他。” “那……” “随便找个麻烦先绊住他,把那个女人带去他夫人那里。等我这边事情解决了,再去与他周旋。” 侍从应声,很快退了下去。 方赫显却眉头紧锁,脸上的阴影又深了一层。 好个曲英叡,不声不响的竟打了这样的算盘!皇上下放冶铁的皇榜刚出,他就有了动作,怕是早就知道了些许底细。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吃相当真难看!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躁,本打算耐着性子陪柳觅初再玩一阵的,当真是不讨巧,碰上了这种事,也算她时运不济了。 想了想,他提笔写下几个字,叫了身边的婢女过来,吩咐了几句,见那侍女拿着纸下去了,脸色方才好看些。 第37章 这边厢柳觅初也是尴尬的紧。 孔婆子一个劲儿的把两人轮番的夸,柳觅初从来还没发现这孔婆子还有这等口生莲花的优点来,便是地下的也要给说成是天上的,当真是夸张的很。然她又不好轻易拂了她的面子,一来她的长辈,她得敬着;二来便是为了她这些日子的照顾,也不能这样无礼。 孔婆子看着柳觅初,心里是越发的觉得满意。初时她来到这庄子上,她只当她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这两日也经常聊聊,她才知道原来这柳姑娘竟是个没父没母的。长到这年岁了,也还不曾有婚配。原是个与她家差不了多少的出身,那一切就好办了,因着她素来对小儿子有信心。 林广弘也觉得母亲这回当真是眼光好,他打小被母亲管得紧,七岁之后就鲜少见到姑娘了,日复一日对着家中母亲与大嫂,直至他十五岁头上被来村子里找老友喝酒的官差头子看上,被带着去了镇子上,方才时常能见到姑娘。 可是这柳姑娘却仿佛天仙一般,她穿着朴素,甚至比不上衙门隔壁胡同里住着的王家姑,可是那衣服上的花纹是他从前见也没见过的,耳朵上只戴了一对儿素色的玲花耳坠,小巧玲珑,越发显得她耳垂精致可爱。简简单单的桃心髻却显得别样风姿,一张不施脂粉的小脸上白里透红的,明亮的眼睛熠熠发光、娇媚似水。 面前桌子上、他思切了小半年的母亲做的饭菜似乎也食之无味,林广弘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注视柳觅初的一举一动,不由得暗自咽了下口水。 这样的姑娘,日后有可能就是他的妻了?他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柳觅初今日为了避嫌,刻意挑了一套素淡的品竹色镜花绫褙子,平日里兴许还点点口脂,今日干脆连口脂也不涂了。这世道素来如此,长得好看便是醉,她深知这一点,故而避犹不及。 谁知孔婆子似乎看不出她的用意似的,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将她二人凑做一对。她心中既无奈又不耐,实在无可奈何。 待的饭终于吃的差不多了,怜年突然开口:“孔妈妈,我妹妹有个老毛病,爱头痛,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晨起又犯了,晌午我便劝她在家歇着,她偏说不能拂了您的美意,亲手做了点心不说还硬是跟着来了。现在我见她实在难受,也就不跟您客气了,我先送了她回去,再来与您赔罪。” 其实这也全然不是假话,她这几日正好来了葵水,确实不太舒服,小腹坠坠的痛,因而脸色也难看几分。孔婆子光顾着调和气氛了,一直没注意。此时见她确实难受的样子,心里信了七八分,叫人赶紧往回送。 怜年与柳觅初又是表达了一番歉意,真准备起身回去时,又被孔婆子喊住了。 “等等!你两个姑娘家,欢心又不舒服,我也有些不放心,就让广弘送你们回去吧!”说着就伸手推了林广弘起身。 柳觅初一愣:“不用麻烦——” 林广弘也是个机灵的,当即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打断了她的话,含蓄的冲着柳觅初一笑:“柳姑娘,就让我送送你们吧。” 他倒是个会说的,用的称谓是“你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确实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于是就应下了。这下孔婆子更是喜上眉梢,看柳觅初的眼神已经与看自家媳妇无异了。 所以说善于拒绝真的是一门技巧,若凡事都像这样被动的接受,那真是不知要误了多少事。 说是送回家,其实也就是几人一同走着回家。柳觅初是不会主动与他搭话的,怜年眼观鼻鼻观心更不会了。一整个中午她并没有好好吃饭,只挑自己跟前儿的浅尝辄止。她心思多,这桌子上人们的一举一动她皆观察的非常清楚,比照着上辈子方赫显看她的眼神儿,这林广弘怀着什么心思她摸的一清二楚。 成亲?还是同一个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的人成亲,这对于现在的柳觅初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早就说这辈子不会嫁给任何人,她连方赫显都避之唯恐不及,何况是林广弘呢。 林广弘许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想着挑起个话题再同柳觅初套套近乎。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自小就被夸赞,自身也上进,愿意努力,柳欢心便是再好,他笃定她一个闺阁中的女子也从没见过他这样优秀的人物。就像邢乡绅家的小姐,还不是对他一见钟情,邢乡绅甚至有招赘他的打算。况且他今日为了见她一面,特意穿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娘说人就怕用心,他就不信柳欢心心中没有一点动摇。 那邢小姐虽好,娶了她就等同于有了有力的岳山帮忙。可是她同柳欢心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的不止一点半点。娶妻当娶自己喜欢的,再说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靠女子成事?这么一想,还是柳欢心更好,登时对她更多了几分热情。 柳觅初就这么半打不理的挨过了这段路,她半眯着眼睛,身上感觉乏困,只想回屋子赶紧睡上一觉。谁知她正扫了一眼自家屋子外,就被镇住了。 若她没有看错,那骑在马上的身影正是甄朗云没错。柳觅初登时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思忖着他这次前来又有何事。 甄朗云也早早地看见了柳觅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巧碰上她回来,本打算下马过去迎接她,谁知她身边跟着的男子更是打眼。那一双眼睛仿佛苍蝇一样黏在柳觅初的身上,他沉下了脸色,强忍着剜掉那人双眼的冲动。 等柳觅初她们走过来时,她一眼就看出了甄朗云心情不好。那周身能把人冻死的气场当真是太熟悉了,她暗自瞅了她一眼,心下不满的嘀咕,又做这副样子,难不成她长得就这么不招他待见? 甄朗云率先下了马,直直的走到柳觅初身边,看都没看林广弘已经打拱的双手,问道:“你去了哪里?” 柳觅初来不及多想,反射性的回答:“在隔壁的妈妈家里吃饭。” 殊不知这番反应落在旁人眼里有多么的引人遐想。 熟稔又暧昧的语气,他站在她身边时那种占有的姿态,以及柳觅初毫不设防的实话实说…… 林广弘僵了笑脸,尴尬的放下了手臂。来人衣着气质不俗,他当了几年官差,这等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本看着两人好像认识的模样,正打算摆了笑脸上前攀谈几句,谁知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甄朗云对上柳觅初时是缓了脸色的,上次在金店遇见,她气冲冲的率先走掉,他回去不知暗自后悔了多久。他一直告诫自己要控制好情绪,可是每次见到她那张令他魂牵梦萦了十几年的脸,就觉得心中似乎藏了一头野兽,控制不住的想要冲去笼子去肆虐一番。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转身堵住了柳觅初的视线,终于冷冷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局促不安的林广弘。 林广弘只觉那一眼好似带了冰刀子,狠狠的袭面而来,不知怎么就让他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柳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他把头垂到低低的,冷汗不住的往下冒,心下满是恐惧,客套话也不多说了,随口应付了两句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这男人对柳小姐存的什么心思,他也是男人,自然无比清楚,他只祈祷这次没有惹到不该惹的人,这般想着,步子又快了几分。 第38章 这么一番动静,惊不到屋子里的人是不可能的。乡间小屋,门口到正房的距离也不过一二十米,入画小跑着出来,先是看到了柳觅初,随后就看到了脸色不甚好看的甄家少爷。 这……又是怎么了? 她屈膝给甄朗云行了礼,就走到了柳觅初身边,“姑娘回来了,一切可都还好吧?” 柳觅初淡淡的点了点头,哪里还顾得上仔细听入画讲了什么,心里正翻江倒海的不行。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林广弘看见甄朗云怎么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难不成他还会吃人不成?还有他问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倒像是带了点质问的意思在里头。 她心下乱烦的紧,只觉一碰上与这人有关的事就理都理不清,不欲与他多纠缠,问:“甄公子可有事?” 甄朗云紧抿双唇,顿了一下,才说:“路过,顺道探望柳小姐。” “有劳甄公子记挂了。” “……嗯。” …… 柳觅初不再讲话,若是正常的人情世故,此时应当是邀请他进屋子里喝上一杯茶的,可是柳觅初心下别扭,当下实在有点不想面对他,直接下了逐客令:“寒舍简陋,就不请甄公子进去见笑了。” 甄朗云看着柳觅初没说话,柳觅初本就低着头,此刻感受到身上的目光,觉得好似火烧一般叫人熬不住,她心中莫名的焦躁,他却一直不言语,当真是度秒如年。 又过了一阵,他轻咳一声,柳觅初因着这一声,好似被谁攥紧了喉咙似的,心下微微紧张。 他终于说:“好。” 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抽了一鞭子,很快就走远了。 柳觅初望着他挺拔孤寂的背影,也不知心内这股复杂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终究想不通,垂下眼帘也就回去了。 入画跟在身侧,说道:“姑娘,紫桃姑娘又寄了信件来呢。” 紫桃寄了信件?通过上次的回信,依紫桃玲珑的性子,怎会猜不出她不愿有过多的动作。若非无事,定是不会寄信来的。 她一时之间又想了许多,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可能便是方赫显走了。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柳觅初忙加快了步伐回到房里,比之上一回,紫桃的水平着实有了些进步。她看着纸上寥寥几字,不无感叹。 信件内容也着实简单,省去问候,只说方大人已经回去了,问她何时回去。 方才紧锁的眉头因着这句话也舒展开来,她不由得嘴角含笑,扬声道:“入画怜年,收拾行囊吧,是时候回去了。” 丫头们俱是跟她一同长大的,大户人家小姐身边的丫头,便是比普通人家的姑娘都娇养的多。虽说柳寒儒清廉,然数代积攒下的家财着实不容小觑,因着柳觅初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虽说府中没有个女主人操持这些,他对待唯一的掌上明珠也是十分上心的。 住了几日硬板床,莫说柳觅初了,就是丫头们都有些受不住,整日起来腰酸背困的。屋子是早些时候的屋子,许久没人住了,故而潮气一时散不去,实在是难受的紧。虽说也有人总是恋家的天性在里面,但这地方,确实住的不舒服。 这下一听要回去了,入画即刻便喜上眉梢,问道:“什么时候起身呢?” 柳觅初想了想,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已经是下午了。若是现在动身,回去是能回去,但定是要赶夜路的,这样一来又是不舒坦,便说:“今日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回去。” 入画喜滋滋的应下了,旋即就回了厢房准备。 若定了要回去,势必是要同孔婆子说一声的,怜年也早早想到了这一点,同柳觅初说:“趁着现在日头正好,不太晒,奴婢去回一声吧。” 柳觅初应下了。 * 飞扬闲来无事,正叼着叶子思虑柳小姐同自家二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就见甄朗云一袭玄色长袍,大步走了回来,神色……似乎不太好。 飞扬不由得又皱了眉头,几次了!这第几次了!每次见面都闹矛盾,既然如此又何必见呢,大家都添堵!他更加想不通了。 甄朗云进屋子前看了飞扬一眼,飞扬心中丁点儿的不满也给吓没了,缩了缩脖子,屁颠屁颠的跟了进去。 “爷。”他脸上笑嘻嘻的,捧了热茶凑上去。 甄朗云也不接,只是靠在东坡椅上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突然,他冷淡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烦躁之情溢于言表,一挥手,桌子上的物件俱都摔了下去! 飞扬本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没有防备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茶盏没端稳,扣除一半来,全倒在了他的手上。茶水烫,疼的飞扬呲牙咧嘴的,他憋着硬是没敢叫出声来。 他“噌”一下把茶盏放在一旁,看着地下摔得稀碎的砚台和镇纸,除了右手,心中也是一阵肉痛,都是老爷子留下来的前朝文物啊,不知值多少钱呢,啧啧。 回过神来,他又是一阵心悸。今日二爷也太反常了,他跟在少爷身边十几年,从没有见他因着生气摔东西。甄朗云向来如此,有什么情绪素来不表现在脸上,他跟的久了,多少能猜到一点,这次……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飞扬招呼人进来收拾地面的狼藉,一边暗自观察甄朗云的脸色。 他表情依旧阴测测的,不知在想写什么。 “二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甄朗云现在脑子里全是柳觅初方才说的话,那样冷淡,似乎还带着一丝厌恶,那低着头不看他的样子,完全就是在躲着他! 想到她不喜自己,想到她甚至是不愿见到自己,他心里的怒气就止也止不住的往上升,如同烈火遇到了柴油,火势非但没有下去的念头,反而越浇越猛。最近这些时日,愈与她接触,便觉把她占为己有的年头愈来愈控制不住。 这个姑娘是他喜欢了十来年的,是他一直以来放在心中珍藏的,他顾自小心翼翼,她却毫不在意,当真可笑之极。他冷笑一声,过后却叹了口气。 “为什么方赫显还没有走。”声音已然淬了冰。 飞扬意识到他在同自己说话,心里也是苦不堪言,说道:“那方赫显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京城里动静闹得这般大,他一点都没有回去坐镇的意思。也不像有正事的样子,探子回来说,方赫显居在家中不出来,大部分时间在书房看书,除了每日正常处理公务,没有与平时不一样的。” “你连这点东西都查不出来。”他斜斜睨了一眼过来,冷的如同二月里的冰雪,不带一丝感情,叫人生畏。 飞扬一听心跳都漏了一拍,坏事了,这下怕是真的恼了,连这等话都说出来了。 他低下头,快速的回禀:“前些日子他截下一封信,是紫桃姑娘写给柳姑娘的,再就是昨日里又寄出去一封,因用的是军队里养的鸽子,没跟上,也不知是送去哪里的。” 甄朗云提高了声音:“这件事你为何不早说!?” 第39章 第二日一早柳觅初她们一行人就启程了,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清晨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之中,好在几人心情都不错,胡乱用了些糕点就上路了。 紫桃送了信回来,却没有带着马车一起。柳觅初一行人起了大早,走了几里地的路到了村子外面,去那里的驿站租用了一辆马车。 早起的头一出生意,掌柜是老实人,好说话。听说她们几个姑娘家要进镇子,在他们这里租赁的已经算是跑的较远的地方了,故而给了最好的一辆马车,说是坐着舒坦些,又给找了位有经验的车夫。柳觅初她们自然是感激不尽,多给了一粒碎银子以示感谢。 然而虽说这马车已然是最好的了,仍旧是很不舒服,乡间小路长的很,要出了村里上大路还要一阵时间,颠颠簸簸的坐不稳当。本来昨个晚上,入画做了些点心准备着路上吃,这下莫说点心了,就是喝杯水都成了问题,只能等停靠歇息的时候再说了。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入画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怜年和单嬷嬷也是互相撑靠着打盹。柳觅初掀起帘子一角,地下的水坑坑坑洼洼一片,竟是下的比方才更大了。路上也没什么行人,随着车轮碾过,泥丸溅起了一层又一层。 柳觅初皱眉,又把帘子掀的更大了些,看了看天色,阴沉沉不说,似乎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此时的天色比起早上来还暗了不少,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天。 柳觅初翻了翻下方的暗格,果然找出了一套蓑衣。初时下的不大,那车夫又是个壮年的糙汉子,故而没有穿蓑衣。再这么淋下去可不成,非要得了风寒才是。 “师傅,我将蓑衣给你递出去,眼瞧着雨越下越大了,穿上吧。” 话毕,柳觅初把蓑衣从帘子地下塞出去一点。 那壮汉闷闷的应了一声,将蓑衣拿出去,柳觅初稍稍安下心来。若要因着送她们这一趟,叫人染了风寒,也实在是太罪过了。 大概是因为柳觅初先开了口吧,一路上寡言的车夫开始跟柳觅初交谈。 “小姐瞧着面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吧?” “我只是借住于此。” 那车夫憨憨的笑了一声,过了一阵,又问道:“几位可是姐妹?我们村里还从没出现这样标志的姑娘。” 柳觅初暗笑,此人倒是直愣,竟就这么直接说了。 “我们是姐妹,旁边那位是我的姨母。” 那壮汉又说:“原来如此……方才见到您头上的簪子漂亮的很,我家媳妇平日里爱美,过几日是她的生日,我想送她一只,不知您这个是哪里买的?可是镇子上?” 柳觅初一愣,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自打家中事变,她就再没有买过新的首饰,头上的簪子还是原来在京城的时候,请京城最著名的临仙阁给打的,独一份,别的地方没得卖。 钱财乃身外之物,柳觅初本想着干脆送了他,可是扭头一想却觉不妥,别人用过的东西怎能随便就送给心爱的妻子做礼物呢?况且她对过去的生活留恋,而这只簪子属于她的过去,承载着她心内的依恋,当真要送人,也还是舍不得。 时间男子不拘小节的多,心思细腻的少,对待女人这事上,更是体现的彻底。这汉子看着粗鄙狂放,却不想还有这般上心的地方。想来他对自己的妻子是非常珍惜爱戴的,柳觅初心下羡慕,又是感动,决定还是送她一程。 “这簪子是我在外地买的,此处怕是买不到。离你的妻子过生日可还早?若是还有些时日,你可以跟着我去我府上,我把簪子借你,你去镇子上的金铺,告诉掌柜比着样子打一柄,也是一样的。” 那汉子应了一声,后来又断断续续的聊了几句。 眼看着快要出了村子了,过了前面的树林就是。已经沉默了有一阵时间的车夫突然压低了声音快速的说了一句话: “小姐,你是个好人,我不欲帮着坏人害你。进了前面的林子里,你找个隐蔽的地方跳下去,快些逃吧,越远越好!” 柳觅初一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一瞬间便是四肢百骸的冰凉。入画几人早就醒了,车夫说了什么几人也都听到了,闺阁里出来的,何曾见过这种事?一时也是吓得瑟瑟发抖。 怜年强自镇定着,可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姑娘,怎么办?” 单嬷嬷到底年纪大了,历的事多了,狠看了一眼怜年、入画,道:“慌什么?你二人尽力抱住小姐,万不可叫小姐有半点损失!” 入画有些不好的预感,将包袱紧紧抱在怀中:“那嬷嬷你呢?” “车上需要留个人应付,你们三人走就是,跑的快些。我上了年纪了,跑不动了,老老实实呆着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入画没忍住,眼泪一下就留了下来,怜年也是着急的不行。二人皆是被单嬷嬷教养大的,比柳觅初对乳母的感情只多不少。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危难关头人心本就脆弱,一击即溃,心里真是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柳觅初过了最初的一阵害怕,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说:“嬷嬷和我们一起走,既是贼人,哪里会心软?林子那么大,躲起来很容易,他们总不会搜整座林子。” 怜年握紧了单嬷嬷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 单嬷嬷叹了口气,柳觅初觉得不知不觉中好像自己眼前也蒙了一层雾气,她咬紧牙关,春日里的时光却叫她浑身止不住的发冷。她顾不上思考是谁要害她,现在报名才是最要紧的事! 突然马车狠狠的颠了一下,几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车夫低低的吼了一声:“快跳!” 柳觅初连忙掀开帘子,正打算跳下去时一只箭矢“嗖!”的一下自她耳边飞过,柳觅初那一刻心跳都停止了,还来不及反应,马车又是一阵颠簸,马儿长长的嘶鸣了一声,开始毫无方向的四处乱跑。她被震的根本无法动身,身后入画和怜年的叫声传来,她忙回头看,几只箭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的后方和帘子中射、了进来,深深地嵌在车壁上。 柳觅初大喊:“快趴下!” 这时候出去没有任何意义了,等同于把自己全部都曝光在敌人的视线下,与找死无异! 就在这时前面又是一阵闷哼,明显痛苦至极。柳觅初心中又是一惊:“师傅,你怎么了?!” 帘子对面却没有传来回应,柳觅初闭了闭眼,嘴唇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车外渐渐响起阵阵的马蹄声,来人应该不少于十人。柳觅初攥紧了双手,难不成这次真的要死在这里了?难不成重来一次还是摆脱不了同样的命运? 入画的哭腔响起,她也听到外面的声音了,现在马儿疯跑,外面一群贼人虎视眈眈,她们就算是好运没中箭,也迟早会从马车上摔下去摔死。 “姑娘,我下辈子还做您的婢女!” 怜年强自镇定的怒喝:“你说什么鬼话!咒姑娘和你自己死不成?” 这么几分钟的时间,柳觅初心内已经想过一遍了,她说:“大家都不会死,对方的目标定然是我,但我的命没什么值钱的,许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等下我出去,他们自然会放过你们。等我回完了话,自然就回去了,不要担心。” 怎能不担心?!这又是箭又是人命的,任谁看都是要取她的性命!柳觅初这么说不过是打算牺牲自己保全几人而已,哪里就有那么走运的事! 单嬷嬷握紧了柳觅初的手,声音也带了哽咽:“姑娘,算老奴腆下脸来求您一次,万万不可这么做啊!” 柳觅初鼻头一酸,她用力的将眼泪憋回去,把单嬷嬷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嬷嬷别吓唬她们了,说的像生离死别一样。您做的饭菜我还没吃够,怎舍得这样轻易的就送了命?放心吧。” 就在这时车外响起一个声音:“车里的几位姑娘,你们痛快些,不要费事,我们自然会给你们个好死!” 入画直接“哇哇”的哭了出来,柳觅初这下无法镇定了,这是铁了心要她们几人全部都去死? 她抬高了声音:“你们无非是要我的性命罢了,我会主动出去,只求你放过她们,她们只是我的婢女,是无辜的!” 柳觅初哪里不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的资本谈判,无非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堵上的不过是对方兴许会昙花一现的恻隐之心罢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我看里面的几个小妞颜色都不错,赏给我的弟兄玩——啊!” 话声戛然而止,柳觅初听得清楚,这声惨叫正是从方才那个口出狂言之人传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马蹄声,只是这次的人数更多,柳觅初不禁燃起希望,难不成是来救她的? 第40章 正想着,马车“砰!”的一声炸开来,整整一面车壁都被削了下去。 柳觅初瞪大了眼睛,往后退,正惊魂不定着,一个一袭黑衣的人突然骑马直直的朝这里冲了过来,柳觅初还来不及闪躲,就被他一把抓到了马背上。 身后传来怜年入画的叫声,柳觅初早已吓得魂不守舍了。她费力的抬起头,前方果然是两队人马在交战,一多半的人身着黑衣,同自己身后的这个一样。剩下的一部分衣着并不统一,长袍战甲,各自上阵,倒像是一群乌合之众。目前情况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占据上风。 柳觅初稍稍镇定了一些,努力让理智回笼。掳走她的这人若是想杀她,方才就直接动手了,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何况看这路线……这人竟是丝毫不恋战,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跑。 她正准备开口询问,突然感觉身后一空,后面的声音似乎更嘈杂了些。柳觅初回头,惊恐的发现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人。控马的缰绳垂在一旁,一甩一甩的,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跌宕。 似乎又来了一队人马的样子,三方交战在一起,最后的那批很快占据上风。两方练手,那些山贼样式的人已经被杀的片甲不留。很快的,剩下的人马继续厮杀起来。 隔着这么远,柳觅初都能闻到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她慌乱的寻找入画她们乘的马车,遍寻不到。那血腥味无孔不入的萦绕在她鼻尖,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身体里面飞速的涌上来,她忍不住趴在一旁干呕。 突然,马的前蹄跪下去,整匹马倒下。柳觅初只抓着缰绳,尖叫声压在嗓子里出不去,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只手掌将她捞了起来。 柳觅初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鬓发早就乱了,头发上的簪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去。 只见她坐在一匹马上,而身后紧追不舍跟着六七个黑衣人装扮的人,手中拿着的刀还滴着血。而同她在同一批马上的这个显然与后面的这些不是一伙人。 柳觅初正惊疑不定,身后的人挥了一鞭子,马跑的更快了。 “柳小姐莫怕,属下是奉命来救您的。” 柳觅初稍稍安下心,“那身后……” 那侍从却不再开口了,只是一心甩开身后的人。 突然一身闷哼传来,柳觅初本就敏感,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更是觉得害怕。 忙问:“怎么了?” “无碍。” 柳觅初紧咬嘴唇,咬到发痛,她不敢开口再问什么,生怕影响到他分毫。那马像是有灵性似的,几个灵活的跳跃,身后的人就被甩出了一大截。林子本就幽深,此刻已经入了深处,百年大树比比皆是,有十人合抱那么粗。况且现在正是春季草木疯长的时候,郁郁葱葱一片,枝枝叶叶吹掉下来,茂盛一片。很快就已经看不见身后人的身影了。 又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的速度停了下来,柳觅初脑袋一阵晕眩,强忍着不让自己昏过去。柳觅初感觉后背有些濡湿,初时以为是汗湿,没有在意,然而那片触感却越来越明显,恍惚间她又闻到了血的味道。 她强打起精神,问身后的人:“你是不是受伤了?” 马儿渐渐的停下,那人猛地摔在地上,柳觅初吓了一大跳,心知不好了。颤着嗓音问他:“你还好吗?” 他肩上一块深红的血迹晕染开来,很快就把地下落着的叶子染红了。柳觅初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他还有意识,半睁着眼睛,费力的拽下口罩,开口已是十分虚弱:“柳小姐,您好好地把自己藏起来,主子定会找到您的……属下无能……只能护送您到这里了,请您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柳觅初望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庞,至多二十出头。本该白净的脸上满是血污,嘴唇发紫,神色灰败。现在更是进气多出气少,她想下去握紧他的手,告诉他不会死,可是连她自己也知道这话的希望有多么渺茫。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下来。她努力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敢相信,一个鲜活的生命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迅速的衰败下去。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而这个日后有无限可能和前途的少年,现在为了救她,死了…… 她抖着身子从马身上爬了下来,跪坐到他跟前。他的头毫无生气的垂在一侧,双手也无力地瘫在一旁,她最后鼓起勇气碰了一下他的手,尚有余温。雨水打下来血迹很快就散开。 柳觅初振作起来,心里默默地对着他说了一句话。牵起马的缰绳,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等到找到一处能遮蔽的岩洞时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她早已精疲力竭,完全是机械这重复迈腿的动作,初时感觉腿酸麻,现在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马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尾巴,很是没有精神。 一人一马不知淋了多久的雨,都已经湿透。若是不能赶紧想办法让自己暖起来,用不着别人追杀,她自己就会死在这里。 好不容易找到了山洞,她牵着马进去,铺一接触到地面就觉得双腿一软,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她强撑着试着站起来,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她苦笑的拍了拍马儿,说:“是我连累你了,别说我不会生火,便是会,现下也没法做了,总不能指望你,你已经够累了……” 黑色的骏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柳觅初,柳觅初再次鼻头一酸,泪凝于睫。她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怜年入画和单嬷嬷怎么样了?可还好?最初要她性命的人已经都被杀死了,大抵她们就算被要挟,要还是能保住命的。 想到这里,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一滑,瘫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梦里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柳觅初……柳觅初……”一声又一声,不停歇。她想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柳觅初了,她们都叫她柳欢心。是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女柳觅初了,她只是一个漂泊不定、苦苦挣扎的孤女。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父亲,父亲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手中举着一本书,那是她最近在看的,但她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父亲皱着眉,用手指着一处地方说:“这里批注的不对……” 往事一帧帧的过,她似乎又见到了方赫显。方赫显将她抱在怀中,无比的怜爱珍重,他说:“觅初,你是我唯一爱的女人,我会娶你为妻。”突然他的脸又变得十分狰狞,他说:“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让你去死?”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方赫显,想躲开他的怀抱,可是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就是不松手,她好痛,明明是手被握着,却是脖子那里好痛,一点都无法忍受,她大叫他的名字,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身上的触感越发的强烈,有人摇着自己的肩膀,“醒醒!” 柳觅初猛然睁开了双眼,瞪着眼睛瞧。上方是她觉得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的一张脸,是甄朗云。而她此刻正被他抱在怀里,他似乎不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甄朗云见她终于醒了过来,松了一口气。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不烧了。” 她想开口,可是嗓子干涩,喉咙肿痛,几次尝试都无法发出声音。 甄朗云似乎明白她现在的感受,说:“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柳觅初竟然不可思议的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如同平静湖面起了涟漪,如同一声惊弦。他说“我都知道。”,他说“我马上就带你回去。”。她污头垢面,身上血迹污渍斑斑,还残留着雨水的腥气。而他还像她初次见他时一样,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柳觅初努力控制住如鼓的心跳,点点头不再乱动。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过来,将她整个人围拢住,她竟不再感觉冰冷。这么想着,困意再次袭来,她莫名的感觉到安心,仿佛吃了定心剂,沉沉的再次昏睡过去。 第41章 柳觅初中途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头顶是繁复华丽的暗纹,马车内有些说不清楚味道的清香。头下软乎乎的,应当是垫着迎枕。她微微睁开些眼睛,视线不太清晰,昏昏涨涨的发疼,意识不大清楚。 外面有个声音传来,语气甚是恭敬:“主子,马上要进城门了,可要送小姐回去?” 甄朗云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微微睁开的双眼,淡淡的说:“不,回甄府。” 柳觅初想开口说话,可是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实在是太困了,困意一阵一阵的袭来,叫她抵挡不住,她想,再睡一下,再睡一下也没关系……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周遭有细细密密的谈话声响起,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清淡如茶,一个耄耋年老。开始只是嗡嗡声,后来渐渐的清晰起来。 “房先生,她怎么样了?” “受了些惊吓,又淋了雨。伤寒有些严重,需静养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切忌见风,否则要落下病根。” 柳觅初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眼周围密密匝匝的酸困感挥之不去。身上没有一处舒服的,感觉像被针扎过一遍,又感觉一阵冷一阵热,说不上来的难受,动弹一下都是一身冷汗。 甄朗云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快步从外间掀开珠帘走进来。坐在她床头细细观察她的面色,“怎么样,可感觉好些了?”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关切。 柳觅初用力的发声,嗓子干涩,沙哑难听,说出来的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多了……” 甄朗云几不可见的松了松肩膀,朝外间喊道:“房先生,烦请再看一下。” 门外一个白发鬓生的老先生缓慢的踱步走了进来,眼神清亮无比,他捋了捋胡子,道:“柳小姐,时隔多年,别来无恙。” 柳觅初方才就觉声音耳熟,现下一见到人,瞬间就来了精神。甄朗云方才去倒了温水,此刻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快步走了过来,两手扶着她坐起来,怕她不舒坦,又给垫了枕头,压低了声音道:“慢些。” 柳觅初乍见到故人,激动地心情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哪里哈爱顾得上细究甄朗云做了什么。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都微微有些发抖:“房先生……?” “正是老朽。” 老先生淡淡一笑,说罢面容略带了遗憾:“令尊之事,还望柳小姐往前头看。” 柳觅初一滞,苦笑了一声,莫说往前看,她现在是一条道走到黑,早就回不来了。 “好久不见先生了,身体可还硬朗?” 房先生笑:“老朽别无他长,除了这一身身子骨还说得上话,别的就没什么了。” “房先生又谦虚了,谁人不知闻名天下的房先生医术如华佗再世?” 她少说了一句,眼前这位老先生的医术岂止是闻名天下那么简单?若非她亲眼见过他曾将一位将死之人在几天之内治愈的毫无性命之忧,怕是听说别人这么夸赞她,也会嗤之以鼻吧。况她还有项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房先生的谋术,可谓是天下第一。 这话是父亲柳寒儒的原话,他曾说先生若是入世,不知要掀起什么样的滔天巨浪,可惜先生一心旨在救苦救难,并无此心。柳寒儒与房祁山是君子之交,柳寒儒只得了觅初一个女儿,素来是当做男子来培养的,故而当初有意愿让柳觅初拜房祁山为师,可惜房祁山因着多年前的小弟子入了邪道一事,立志不再收徒,因此只能遗憾收场。 不过虽说房祁山没有收柳觅初为徒,在柳家客居的那一段时日,也是指点了柳觅初不少的。柳觅初素来是十分尊敬他的,此时见了故人,如何能不激动? 房先生走过来,示意柳觅初将手伸出。甄朗云搭了一块帕子在上面,他细细的又把过一回脉,才开口:“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了,好好养着。只是这不过几年的时日,你的身子怎变得如此差?” 柳觅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口中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几次三番张嘴却说不出来。 房祁山见她这副样子,心内也是感慨不已。他多年云游在外,早就不问世俗,听闻老友生了变故,全家被抄,急急忙忙赶回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柳觅初也不知去了哪里,他纵是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一别经年,却在这小小的孟德镇相遇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命运弄人。 他与甄家的这位少爷认识也有几年了,很是欣赏这位后辈。此次也是恰好路过孟德镇,想着拜访一番。谁想碰上他抱了个姑娘急匆匆的回来,他自然要请他帮忙。不看不要紧,一看大惊,这不正是失踪了许久的老友的女儿?!心内翻滚了一番,给她把了脉心下更是心酸不已。从前健康活泼的孩子,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治。 甄朗云一见两人原是故交,默默的将茶盏放在为她专门支起的小几上。 “多喝一点,有事叫我。”说完就径自走出了里间,把空间留给二人好好叙旧。 柳觅初也是泪凝于睫,房祁山对她来说是亲近的人,多少年了,她都没有再见过故人的身影。况且房祁山同父亲的关系又如此亲近,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清。一时又想哭又想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感觉身上的病痛都好了许多似的。 房祁山这才坐在一旁的东坡椅上,与她细细的询问。 “你怎的到了此处?又和甄家的少爷扯上了关系?” 柳觅初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此事说来话长了,父亲走后,我去寻外家,然而外家也没了人。恰好在那时碰上了父亲的旧识,她收留了我,我也是偶然间才认识甄公子的。” 房祁山神情复杂,她方才是被甄朗云亲自抱回来的。他认识甄朗云也有几年了,晓得他的性子,再冷清不过,还有方才那样亲密的举止……怕是这位甄公子,对柳丫头的心思不一般。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好的是若是两人真能成,以甄朗云的本事定能护她一生周全。一个女子的一生,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寻一位良人度余生,她有个好归宿,老友地下有知也会瞑目。坏的是甄朗云性格偏执,若是柳丫头不愿意,恐怕吃亏的还是她。 不说这个,想到方才把脉的结果,房祁山开口:“你这几年过得,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尽如人意,否则身子怎会亏损了这么多?” 也是,从前好山好水养着,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身体自然好。这些年想得多,心境也沧桑了不少,心累,身体更是受不得。 见柳觅初沉默不语,他又继续说道:“你往日可有肚痛的状况?” 柳觅初点点头,“时常有的。” “你宫寒已经有些时日了,幸亏现在还不算晚,等下我写个药方给你,你照着方子煎药吃,至多一年便能调理过来。” 其实这一点柳觅初多少猜到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最了解。只是她心中装着事,对许多事都有些悲观。生怕去瞧了大夫,大夫会给出什么不好的答案,故而一直拖着没去,时间久了也就忘了。 这次遇袭,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算是因祸得福了吧,不是如此,也不会碰上房先生,也不会查出这些毛病。 房祁山又问了些话,柳觅初一一作答。 他说:“见你现在还算好,我多少有些安心了。你现在正生着病,不宜多费神,今日便好好休息吧。” 柳觅初忙问:“您可是要走了?” 房祁山摆摆手,笑说:“因着你在,我也会多留些时日,放心睡吧。” 柳觅初这才放松下来,点头应下了。 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方才一醒来就受到如此大的冲击,故而管不了那么。现在沉淀下来,有些事才回笼。无数的疑问一拥而上,炸的脑袋疼。 她为什么会遇袭?三方人马都是谁派来的?究竟是谁要置她于死地?那个最后因护送她而死的侍卫口中的“主子”是谁?她在山洞中昏迷,为什么是甄朗云会出现并且救了她?以及方才进城门时,甄朗云为什么不送她回凝欢馆,而是直接带她回了甄府……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一个能光凭她猜想就得出答案。况且她现在实在是不舒服,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一想就头痛的不行。 恰逢这时甄朗云进来了,他身后跟了两个婢女,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见了她行了大礼。柳觅初哪里受得?忙让二人起来,就抬头看向甄朗云:“甄公子……” 甄朗云依旧没什么表情,“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这两个丫头会照看你,你有什么不舒服或是想要的,直接说与她们就行。” 柳觅初一顿,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开口道:“已经够麻烦甄公子了,侍女就不必了。” 第42章 甄朗云双手负在身后,沉默了片刻,突然挥手示意婢女下去。 两个婢女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很快的退了出去。 他开口:“其实你不必和我客气,有人给予帮助的时候,你只懂得一味拒绝有时候并不是见得好事。” 柳觅初不说话,现在她还有一壶乱账搞不清,根本不想和他谈论这种事。 她问:“不知甄公子是怎么找到你的?” 甄朗云淡淡扫她一眼:“我带着侍从回孟德镇,路上恰巧碰到你们遇劫。总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就一路找进来,恰巧看到了一匹白马,因此找到了你。” 柳觅初忙问道:“那我的侍女……” “她们都没事,现在已经在凝欢馆了,安然无恙。” 柳觅初一直悬着的心方才坠下来,她继续问:“那这里……” “这儿是甄府,你可以放心养病,不会有人打搅你。你的侍女也知道你在这里,你不必操心。” 柳觅初还想问更多,可是生怕他下一秒就厌烦,故而住了嘴。甄朗云约莫是看出她的顾虑,说:“你好好养病,房先生也会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 这一颗定心丸给的好,她正打算开口说不多叨扰了,准备回凝欢馆。被他这么一说,倒是醍醐灌顶,若是她走了,房先生若要再见她就要去凝欢馆了,若是被他知晓自己这些年都住在这种烟花之地,不知要有多痛心。 甄朗云走后,两个婢女再次进来了。十分尽心的伺候她吃药,替她擦身。柳觅初在心里不停地思考,若说是他恰巧救了她,那又要怎么解释带她回了甄府呢?毕竟二人的关系还没有熟到那等地步,就是按了个女夫子的虚名,也着实难以说的过去。还有那个侍卫死前说的话…… “柳小姐,您好好地把自己藏起来,主子定会找到您的……属下无能……只能护送您到这里了,请您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口中的主子是谁?方才在马车上,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称呼甄朗云“主子”…… 可是这些话都不能问出口…… * 甄朗云跨步回了书房,飞扬紧随其后。 “爷,都查清楚了,那黑衣人皆是方赫显那边派来的。至于剩下的那批……不过是□□罢了,乌合之众,没什么背景。” 甄朗云拳头攥紧,复又松开。 “可知道是谁要害她?” 飞扬悄默默的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想到这一点,心中也有些愤恨:“是同柳姑娘以前一道住在凝欢馆的姑娘,叫阿雁的。前些日子被孙妈妈赶出了府,进了那刘员外的门做外室了。她自以为做的□□无缝,其实不知露出了多少马脚!山贼岂是可信的?许是觉得柳小姐好对付,以为随便花些钱便能杀掉她吧。却不知爷早就安排了护卫跟着,若非如此,怕是真就遭了毒手了!也不知是多大的仇恨,随随便便就想要他人的性命!” 甄朗云没有言语。 飞扬暗自回想着事情的经过,也觉得当真是惊险的很。可怜柳姑娘一介弱女子,却遭遇了这样的事。 方赫显的人早就买通了驿站的老板,车夫也是串通好的,二十个黑衣侍从候在森林外,就等着过了林子直接把人打包带走呢,带了这么多人。估计也是怕出意外,哪知竟真的就出了意外。 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恰巧山贼就埋伏在林子的入口处。方赫显的人一见情况不对,就赶来营救。而自家二爷终究还是漏算了一步,一来没想到有人对柳姑娘记恨于心,二来没想到方赫显竟然嚣张到敢直接抢人。只是派了两三个暗卫跟着,两三人岂是方赫显训练有素的侍卫的对手?暗卫察觉不对,快马加鞭赶回去通禀。他们方才知道柳小姐出事了。 回想起甄朗云那时的脸色,飞扬当真是一阵后怕,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若是此刻文绉绉的配上一句诗,那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往后只要是与柳小姐有关的事,那都是少爷的头等大事,半刻也耽误不得! “尽早料理掉她。” 甄朗云丢下这一句话,又出门了。 飞扬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事儿就是二爷不说,她也要给那阿雁添些堵的。哪有做了丧尽天良的事,却没有报应的呢? * 远郊别院。 方赫显已经不言不语坐在东坡椅上一个时辰了,下头回来复命的侍从也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个时辰了。只要方赫显不发话,他们就不敢起身。 浑身血渍,衣服也是凌乱破败不堪。从外形上就足以见得这几人方才经历了怎样的混战。 “你们没有把她带回来。”方赫显终于轻声开口。 “而她现在是死是活、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跪在最前头的那个黑衣侍卫狠狠地磕了一个头:“是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我当然要罚你……”他本来没有表情的脸瞬间变得有些可怖狰狞。 “我这么信任你们,你们却弄丢了她!” 后面的几人头压得更低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几个没用的山贼就缠住了你们?可是安稳日子过太多了!” 说罢,他一把抽出那侍从的剑,出其不意的就抵在他的胸口上。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吴元思见状从一旁冲出来,跪在地上为那几人求情:“大人,方才就已经说了,来的不止是山贼,还有一批人马,不知道是何人,我们寡不敌众!” 方赫显虽说正在气头上,可是理智还在。把剑往地下一甩:“滚!” “咣当!”的撞击声着实叫人听着刺耳。 黑衣人低着头很快的都退了出去。 方赫显冷着声音问:“派出去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当真要她死不成?” 吴元思暗自叫苦,任谁都看得出来方大人这几日心情甚好,亲自提笔题了几个匾额,叫人早早地挂上去。还有一座独立的院落也被收拾了出来,虽说大人不曾明说,可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院子是给一位姑娘准备的。现下万事俱备,只欠着东风呢,谁想东风没来,却等来了噩耗。 “……尚未” “若是她真的不在了……你们全部,都去给她陪葬。” 第43章 养了几天病,柳觅初躺的浑身不舒坦,每天就盼着能出去走走,可惜这病偏偏见不得风。外头大好的阳春时节,每天在鸟儿悦耳的鸣叫声中起床,春光如此多娇,她却赏不到。 无奈的对着窗子摇了摇头,一转身,恰好看到甄朗云跨过门槛走进来。手中还抱着一个花瓶,里面装了几只带着初晨露水的花——和外面花园里的一模一样。 她已经习惯了他每个早晨按时的拜访,每天都带着小礼物随行。今次这个,倒是意外的甚合她意。甄朗云随行带来的还有一个枣红色雕花食盒,隔着几步远都闻得到食物的诱人的香气。 柳觅初早起的胃口不好,凡是早膳,每次都要叫怜年和单嬷嬷头疼一番。结果在甄府住了两日倒好,胃口竟养过来了!至少这几日早起,她心里都有些盼着侍女送早膳来。 两个丫头分别叫寻珮和寻双,处了这几日柳觅初也多少了解她们性子了。都是谨守本分的,多余的话从来不说,做事也足够尽心。 寻珮走上前将食盒接过,一件一件摆了出来。共五道小菜,五碟糕点,一道粥品。其实每次她都吃不了这些,也与甄朗云提过几次,不过他充耳不闻,她也就由他去了。总归是亏欠了他的,往后再找机会尽心还就是了。 她微微一笑,看向身侧的花瓶:“今日的花开的甚好。” 甄朗云点了点头,慢慢的走到她身边。他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湖杭夹袍,身形笔挺胜似青山。晨曦顺延着雕花木门打进来,映在他雕刻出来一般精致的脸庞上,当真是……赏心悦目。 柳觅初微微晃了晃神,发觉他似乎钟爱宝蓝色,故而随口问道:“甄公子爱宝蓝色?”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坐在了桌子旁:“一道用膳?” 柳觅初一转身恰好对上他的视线,澄澈而又深邃,毫不避讳。她不知怎的,下意识就避开了那双眼,咬了咬下唇,慢吞吞走过去。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今日厨房做了山药糕,小巧的嫩白色别致的被摆在盘子中,上头淋了几道深棕色的糖浆,瞧着就叫人胃口大增。她心下有些蠢蠢欲动,可是甄朗云在一旁坐着,她着实不好意思。 只意思意思用了几口粥便捻起帕子擦拭嘴角了,甄朗云看的眉头紧锁。将瓷勺放回碗中,说:“可是厨房做的不合你胃口?” 近几日她吃的很好,这些他都了解的透彻。今日这表现……莫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不成?得赶紧再请房先生过来一趟才是。 柳觅初连忙摆手,道:“没有,厨房做的很好。” “那你为何只吃了这些?” 这句话彻底问得柳觅初哑口无言,她该说什么?因为你在这里我吃不下?一想到这里登时便有些窘迫,连忙转移了话题:“这粥里面可是放了什么作料?好喝的很。不知可否将方子给我记下,改日我回去,也好叫侍女学学。” 甄朗云的眸子几不可见的沉了一沉,他现在想要的已经越来越多了……见她几面已经不足够克制心中日益汹涌澎湃的感情,他想要每天都能见到她。他不喜欢她说这样的话,改日回去?她还想回到哪里去? 他轻轻的说:“你若是喜欢,我叫厨房每日都给你做。” 柳觅初的初衷不过是转移话题,现下看着起到了目的,自然不会深究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笑笑也就过去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甄公子,近来承蒙相待。现下我已好的差不多了,实在不便多做叨扰,可否劳烦您帮我告知凝欢馆的孙妈妈,她自会派人来接我。” 甄朗云皱眉不语,沉默了半晌忽而起身,声音带着克制:“好。” 一个字,仿佛忍了千重压。 柳觅初顾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个念头悄然升起。这念头满是不可思议,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地方当真是一日也住不得了…… * 方赫显看着手中的信,也不知看了多久。 良久,他将手中的信捏作一团,轻轻的抛在桌子上。神色难辨,有些庆幸,似乎又夹杂着怒意。他开口: “她啊,总是心太善,放任一群小人归山,也不知给自己埋下了多少祸患。” 吴元思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只得默默地听着,顺从的站在一旁等候指示。 说起这个他声色不自觉的温柔,似乎在回忆什么:“以前管教下人也是,我府上院子里那几个婢女待她很是不尊敬,她一人在我那里无依无靠,总是宽容相待,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但实则她每日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吴元思额头上有冷汗细细的冒出来,他跟在方赫显身边也有五六年,从不知他身边何时还有个这么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他问:“你猜,后来那几个婢女怎样了?” 吴元思陪着笑:“这等大逆不道的下人怎能留着?” 方赫显冷冷笑了笑:“后来那几个婢女被野狗咬死了,暴尸荒野尸骨寒。”他拿起桌上的狼毫,继续说:“她以前总认为我不护着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其实我是疼爱她的。然而现在……我却摸不透了……” “我不过是小小的惩罚了她一下,叫她记到今日了。” 吴元思紧闭着嘴,强迫自己不乱说话。 “可是我罚她可以,旁人却不行。”说到这里他看了吴元思一眼:“你可明白了?” 吴元思慌不择路的点头。 * 凝欢馆。 陆羽纱冷冷的看了书琴一眼,“当初便不该听你的话,我早说了阿雁不是个靠谱的,果不其然。” 书琴忙解释:“姑娘,这回来的只有柳欢心的侍女,正迟迟不回来,说不定早就没了呢!” 陆羽纱拍了一下桌子:“难不成你看不出来那几个贱蹄子一点都不担心?!这就足以说明柳欢心还活着,并且怕是活的好好地,现下不知道在哪里享福呢!” 书琴哑口,张了张嘴,宽慰她道:“这次便是没能除掉她,也是叫那贱人吃了亏的。往后有的是机会,姑娘莫要因着此事生气。” 陆羽纱冷哼一声,眼里满是阴冷:“阿雁不能留了。” 书琴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第44章 自昨日与甄朗云说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柳觅初住的院子。直至第二日晨起,丫头进来通禀说马车已然备好了,问姑娘何时走?她这才算稍稍放下些心,庆幸他没有为难自己。 在甄府住的再舒坦又如何?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到底是没有芳华居住的坦然,更何况这里实在没有熟悉的人,便是房祁山,也不是每日都来,她是不愿再待下去了。 没什么行李可打包,她只身去寻甄朗云道别,谁知刚出院子便被门口的护院拦下了。 “二少爷不在府上,早些时候出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那护院低着头如是说到。 柳觅初思忖了半刻,提笔写下一封信,寥寥几句都是感谢之类的话。她想即便再见面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翻来覆去不过都是那几句客套话,况她觉得二人间的气氛着实不能令人舒坦。虽说写信失礼节,可是他为他备好了马车却自己出了门,想必也是不愿意见到她的,还是这样妥帖些吧。 留下了一封信,又去房祁山那里道别,披了一件斗篷,柳觅初便坐上了马车。 柳觅初想着下车必定是没人来接的,她没有通知,回来的其实突然。谁知一撩帘子,竟看到怜年与入画就俏生生的站在马车前,等着扶她下车,大门处站了平霜与醉儿。 入画一见到柳觅初,泪水便止不住了。上上下下拉着她看了好几圈,没见到什么伤口,这才安心的停下。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怜年嫌弃的瞥了她一眼,掺起她的手就往里面走:“单嬷嬷同紫桃姑娘做了午膳,就等着姑娘您回来呢。” 醉儿此时端着笑脸迎上来:“欢心姑娘,孙妈妈也候了许久了。” 柳觅初点头,嘴角弯起笑容:“劳妈妈操心了,先去筑玉堂吧。” 孙妈妈确然是在等她,坐在八仙椅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呷着茶。远远地瞧见她进了院子,忙放下茶杯站起来迎她。 “我的儿,总算是回来了!” 柳觅初笑:“是我的不是了,叫妈妈操心了这么久,该早些回来的。” 孙妈妈拍拍她的手,责怪道:“说什么瞎话,你的情况我们都知晓。都病成了那样,还怎么回来?即便知道你在甄府不会受委屈,总也还是忍不住操心一二的。” 柳觅初听到这里一怔,问:“妈妈如何知道我今日回来的?” 孙妈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甄二公子遣人来说的,怎么?” “无碍,”她笑了笑,牵着孙妈妈的手又坐了回去,说:“许久不见妈妈,当真是想念的紧。” 孙妈妈也跟着笑:“可不是?你在身边待久了,竟养成习惯了。哪知那日我做了点心,想着让醉儿给你送过去,醉儿说念安姑娘去了庄子上了,我这才恍悟,你都走了好些时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柳觅初的笑容平淡了些:“叫妈妈平白为我操心了,全是我惹出的祸事。” 孙妈妈的面色也凝重了些:“说到这里我还未问你,我听说你是在关口处遭了山贼的袭击?那地方这些年从没出过山贼的事,安生的紧,怎就偏生让你碰上了?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不自知?” 柳觅初摇头,想到那个侍卫,眼神又是一黯:“此事说来话长了,便是我自己,至今也有许多搞不明白……” 大略的与孙妈妈讲了一遍经过,孙妈妈听得直倒抽冷气。眼睛里满是心疼:“可怜的孩子,才多大的年纪,便遭这样的罪。” “也是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偏你最会安慰人。”孙妈妈点了点她的鼻子。 好端端的一场重逢,最后倒成了柳觅初在安慰孙妈妈。又聊了一阵子,孙妈妈见她面色还是不好看,命醉儿寻了一堆补品给柳觅初带回去,就放她走了。 回去的路上怜年小声的问:“姑娘,你怎的到了甄府上。” 柳觅初步伐一顿,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怎的到了甄府上?这问题也是她一直想问的,他完全可以将她送回凝欢馆,那样已算仁至义尽,可是他偏偏却将她带回了甄府细心照料。若说之前她还能骗骗自己,那这次着实是不行了。她不应该有多余想法的,可是她现在却羞耻的动心了,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丞待破冰而出。 甄朗云的身影一遍遍的在她脑海中浮现,乱她心神,这并非好现象。她深吸一口气,踏进了芳华居。 紫桃穿着她惯常穿的水绿色褙子,悠悠然的坐在窗前,手中拿着秀屏,不知在做什么。 她喊一声:“紫桃。” 紫桃抬起头,猛地站起身,快步向她走来。走至她跟前却停下了脚步,举起帕子就扔在了她身上,随后抱着她痛哭:“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你若没了……没了……我干脆也随你去算了!” 柳觅初见她这样,心中熨帖的很,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你看看你,我受了伤生了病都没有哭,你倒是替我都哭出来了。” 她完全能理解她的感受,普通人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山贼围袭,命悬一线,发生在亲近的人身上光是听着就觉得揪心,一时会激动在所难免。毕竟就连她自己都不能完全冷静的应对,因为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格外恐惧死亡。 紫桃拉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做了和入画一样的事——上下左右的瞧。 柳觅初很是无奈:“我没事,放心吧。” 紫桃顾自拉着她往屋子里走:“什么没事,我瞧着你就瘦了一圈,乡下比不得这里,想也知道你怕是吃不惯清粥小菜,这几日多吃些,定要快些补回来才是……”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弄得柳觅初哭笑不得。 这一天对于柳觅初而言过得十分愉快,少有的愉快。 * 飞扬抖抖蓑衣上的雨水,脱下来扔在了门槛边。行至一路下起了大雨,马儿跑起来打滑,险些摔倒。 “二爷,方赫显天未亮就启程了,带了五六个亲信,驱马走的,眼下约莫已经出了镇外了。” “只带了五六个亲信?”方赫显抬眼,笔尖一顿,上好的澄心堂纸上登时氤出了一滩墨。 “是,府上的婢女都是从京城里带回来的,此次丝毫没有动身跟着走的迹象。” 甄朗云冷笑了一声:“既然还不死心,那便让他永远都回不来就是了。” 飞扬抬起头,也是满面肃容:“二爷准备怎么做?“ 甄朗云直起身,拿起桌上的绢帕随意的擦了擦手:“西郊的那群山贼赋闲已久了吧。” 飞扬一顿:“爷……” “告诉他们,若是做的不干净,还望惦记家中的老老少少。” 飞扬不住的冒冷汗,多少年没见过二爷这么狠了,竟使出这种手段存心要他的命,也不知这方大人是做了什么事,竟能惹得他这般动怒。思来想去,怕还是与柳小姐有关……想起前几日那一场惊心动魄,一组暗卫,死了三个重伤五个,还有一个尸体至今找不到,心中的火气“腾!”就冒起来,虽则说对方也没占多少便宜,可是这口气就是咽不下! 飞扬有些踟蹰道:“爷,那京城的事……” 甄朗云忍不住拧了眉头,此事来的正是时候,缠住了方赫显不错,然而于他也有些麻烦。方赫显须得进京,他却也免不了这一趟。只是,要尽快解决才好…… “她的屋子收拾妥当了?” 飞扬愣了愣,方才明白过来这个“她”是谁。赶忙回道:“寻双早已准备好了,都是按着您说的来的,保管柳姑娘放心。” 甄朗云却是露出了一副微微有些怅然的神色:“她性子倔,若是不愿住下,你只管把我说的话告诉她。余下的,便听她的就是了。” 飞扬点头,郑重的应下了。但心下不免觉得有些荒唐,甄府的下人现下怕是都知道了。前几日府里来了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竟然住到了二少爷的院子里,一住就是那么久。那几日为了伺候这位姑娘,竟是把其他地方的二等丫鬟用作粗使丫鬟了,而二少爷的一对婢女亲自伺候她左右。这般的面子,也不知是何等来历。 只怕更惊叹的在后头,因着这位小姐马上就要以三小姐夫子的身份住进二少爷的院子里来了。 甄朗云又说了几句,很快便带了一组暗卫走了,毕竟那边的事耽误不得,曲英叡那个老狐狸随时都有可能出阴招,他们等不起。 飞扬无奈,叫来了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细细的叮嘱了明日柳觅初要来的事,其中有一点万万不可透露,那便是不能叫这位柳夫子知道自己住的院子是二少爷的院子。 眼下整个甄府都在甄朗云的掌控之下,自他几个月前从京城里回来,便雷厉风行的换掉了所有管事,尤其是那些曾是孟姨娘心腹的,下场更是不能再惨。余下的这些都是甄朗云的人,做事可靠,信的住,故而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都照搬着做了。 甄朗云的斓风院热闹,那头孟姨娘的海陵阁也不输于此。 孟姨娘虽已年过三十,不过仍是一副风韵犹存的架势。脸蛋比之十六七岁的姑娘还要红润上几分,杏口微启,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细长的往上挑,柔媚的不得了。此刻她正躺在榻上,手边扶着迎枕,任由丫头在她葱白的手指上捣腾——涂丹蔻。 下头站着一个卑躬屈膝、管事妈妈模样的人。 “你方才说二少爷那边怎么了?”孟姨娘将已经做好的左手抬起,放在烛火下细细的打量,一面慢吞吞的问话。 那婆子陪着笑,说道:“也是我手下头一个小丫头说的,她与那斓风院的一个粗使丫头是姐妹。说是明日要来一位姑娘,就打算安置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呢!” 孟姨娘轻笑一声:“我当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也是安了一副男子皆有的色、心。” 那婆子听得一抖,赶忙劝阻道:“姨娘,此话可轻易说不得啊!” 孟姨娘斜眼看她,眼神登时凌厉了几分:“有何说不得?自他回来便处处辖制着我,眼看着任谁也要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现在在自己的院子里我也说不得了?!” 婆子见她要生气,狠狠往自己嘴上抽了几巴子,道:“原是我说错了话,姨娘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如何与他斗?便是不为这个,也要替三小姐想想啊!” 孟姨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头上的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晃。 “行了行了,我知道,下去继续盯着。” 那婆子起身行礼告退了。 孟姨娘在她走后又是一阵心烦意乱,三小姐三小姐!自打自己进门,拢共就出了这么一个三小姐!可怜她连个儿子都没有,说什么话也立不住脚,若不是那甄老爷还算宠爱,岂不是要被这甄朗云欺负到哪里去! 恰巧这时跪着的丫鬟又做完了一只指甲,怯怯的抬头:“姨娘看看,可还满意?” 孟姨娘此刻是看到什么都不爽利,烦躁的骂道:“养你有何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快滚下去!” 撵走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她这才清静些。 呵,什么小姐,竟有这般尊贵的待遇,她倒要去会一会,且看是何方神圣! 第45章 于柳觅初而言,则是不知道这些里里外外的事情的。她只当又回了自己的安心的地方,晚上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一大早起来神清气爽。 紫桃憋了这么一阵子,什么话都无处说。好歹逮着儿柳觅初,一股脑的什么消息都往她耳朵里塞。 “诶你知晓吗,那个当时让孙妈妈撵走的阿雁不是听说跟了刘员外?近日里我听下面的小丫头嚼舌根,说是刘家的主母不知怎的知道了丈夫在外面养了外室,闹到了刘员外跟前,非要给个交代,想也知道她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柳觅初不是那等幸灾乐祸之人,不过阿雁遇到这种事确然是罪有应得。当下只是淡淡的说道:“个人有各自的造化,她便是怎样也与你我无关,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柳觅初是不知这些内里,若是她知道前几日遇袭阿雁出了大力,怕是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嫉恨一个人是一回事,毕竟但凡是处在尘世里的凡人必定不会永远都淡然自若,然而因着嫉恨却做出伤天害理的事,那便是天理也难容了。 紫桃没有她这么好的心性儿,不以为然道:“我说你就是脾气太好,才叫人欺负到这份儿上。若是我有你这般的优势,早打压的她们不敢多放一个屁了!” 柳觅初被她粗俗不堪的语言逗笑了,就连怜年都捂着嘴偷笑:“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也不怕被人听去笑话你。” “笑吧笑吧,左右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这辈子也改不了了。”紫桃很是无所谓,内宅里面,也不是没嫁过人的小姑娘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柳觅初不在的这些日子,孙妈妈给紫桃拨了个丫鬟,名唤云翠的,也是伶俐的很。倒不是为别的,便是紫桃管教盼冬阁的那些丫头们,一个人也着实忙不过来,有个趁手的丫头帮忙才行。 顺道她又知道有个小丫头满了十四岁,已经不必在住在盼冬阁了。前些日子过了生辰已经搬出来了,但是并没有搬到蔷薇轩去,而是来了她的芳华居。这一点令柳觅初有些意外,因着这院子是孙妈妈单独给自己的,新来的姑娘一律是住在蔷薇轩之类的地方,并不会占了她这里,这次不知是为的什么。 紫桃有些抱歉的看着她,说:“冬兰也是个可怜儿的,她年纪还小,你我都知道蔷薇轩是什么地方,我恐现在就放她过去会把她养歪了。大染缸似的地方,我好歹教养了她一阵,不愿看她走我的老路。” 剩下的话紫桃不说柳觅初也明白,无非是想从她这里讨个情面养下冬兰。若是个别的事柳觅初自不会和她计较,这院子这么大,她也没有这么霸道,非要她一个人都占了才行。可是这回确实是紫桃糊涂了,她做嬷嬷这才是刚开始,收下一个可以,往后接二连三难不成都要来这里?况且她早就知晓了,温室里的孩子活不长,她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仗着自己聪慧便敢顾勇去对抗那些父亲都奈何不得的奸臣。可她最后落了个什么结果?还不是横死在方赫显府上了? 这些姑娘想必都是家里清苦的,若是有些出路谁愿意将好好地姑娘放在这样的地方糟蹋?社会风气本就是有好有坏,她们生在了这样的条件下已经很不幸,若是还不能自己长些本事和心眼,那就是更大的不幸。 紫桃这样做,自以为是对她们好,实则是害了她们。但这些话她不好说给她听,怕她敏感多心,也就暗自摇摇头作罢了。 正巧这时候冬兰蹦蹦跳跳的进了主屋,见到柳觅初坐在上首,先是愣了一下顿住步伐,而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紫桃。紫桃正低头喝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她上前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柳觅初,这才摆着笑打招呼:“欢心姐姐回来了,怎的也不说与我们一声?” 这话说的柳觅初心里有些不舒服,一副主人家的口气,倒像是埋怨似的。 紫桃抬头看见冬兰,笑嘻嘻的把她招过去:“回来了?与微雪她们玩的还好?” 冬兰看紫桃与平时无异,这才有些放下心的回话:“微雪送了些小玩意儿给我,又带了些您喜欢的糕点让我送给您呢!”冬兰想了想又说道:“她还问我能不能来芳华居住两天,说是想来住住大院子。” 后半句话说的异常骄傲,仿佛住在芳华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柳觅初没有说话,紫桃却有些尴尬,有些责怪的说道:“住在哪里不一样,什么大院子不大院子的。” 这一句“大院子”着实惹得柳觅初想发笑,说起来蔷薇轩比这里要大上许多,她却惦念着芳华居是大院子。小姑娘的这些心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些,一猜就猜到了。阿雁她们不也是一样?心里又嫉妒她住了独院,嘴上又骂她清高,其实谁人不想住独院?哪怕被戳脊梁骨又如何?只是孩子们还小,到底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见冬兰与她们不一样,现在才知道讨好罢了。 冬兰却微微有些不高兴:“可是我已经应下她了,若我这次骗了她,她们下次不愿同我一起玩了怎么办。” 紫桃脸上也不好看了,语气不免严厉了些:“谁教你擅作主张应下的,这院子是你欢心姐姐的院子,嬷嬷尚且是借住,你怎的还能随便答应人家?” 冬兰到底年纪小,经不住这样说。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恨不得立时钻到低下去,捂着脸一跺脚就跑出去了。 柳觅初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你何苦这样说,她懂个什么?” 紫桃有些讪讪的:“这丫头叫我惯坏了,我身边没个人,待她自然亲厚些,谁想却连主次也分不清。” 柳觅初知道紫桃的心思,一个嫁过人的女子,身边没有留个孩子不说,连个亲近的姐妹子侄都没有,好容易带个小姑娘在身边,多少会移情在她身上,这是孤单怕了。只是这是心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须得根治才是,眼下也只能等以后慢慢的想法子了。 飞扬骑着马,亲自驾了一辆马车来到凝欢馆。现下已经是下午了,本是该上午来的,可是又怕柳姑娘洗漱迟,来早了叫人家尴尬,免得在心里记恨上了,那就不好说了。他不由得暗叹,姑娘家的心思果真难以揣摩,猛然又一想到二爷,登时打了个冷颤。算了,和自己那位比起来,似乎还是姑娘好伺候的多。 甄府的人来了,虽说是下面的人,孙妈妈也得笑脸迎着好生招待。 飞扬婉拒了孙妈妈的茶,也没有入座,说:“小的今日来,是请柳姑娘回甄府的。” 孙妈妈听得一愣,回甄府?怎么用的是“回”?况且念安也没有同自己说啊。 “还请您稍等片刻,我遣人去把柳姑娘叫过来。” 她把醉儿叫到一旁,小声叮嘱了几句。念安没同自己提,那就是甄家自作主张了,还是提前知会她一声,叫她有个准备才好。 这些小动作全被飞扬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独自一人前来就是怕人多想,谁知还是叫人防备上了,不过看在这孙妈妈总归是为了柳姑娘好,也就没有多计较。 柳觅初还在那边听紫桃闲谈呢,瞌睡连连的撑着下巴颌儿打盹,醉儿就脚步匆忙的走进来了。 “柳姑娘快随我去春昭堂吧,甄家的人来了,说要带你您回甄府呢。妈妈嘱咐您好好儿的想一想,可是漏了什么事没有?” 柳觅初有些怔懵,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与甄朗云有约定,若非出了这一连串的事,她现在是该安生的坐在甄府里教琴的。这件事也确实在她脑子里记着了,只是她以为还要再过上几日。谁知甄府的人这么着急,她回来的第二日头上就来催促了。方才醉儿怎么说的来着?要带她回甄府?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柳觅初自个儿想不明白,故而起身换了件衣裳就跟着去了,也不知甄府打发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飞扬本就在门外站着,远远地就瞧见一个婀娜的身影娉娉婷婷的走过来。他快步上前,陪了个笑脸:“柳姑娘,又见面了,我是飞扬。” 柳觅初停下脚步,看到来人倒是松下一口。她见甄朗云见得不算少,自然认得他身边跟着的小厮。 入画不知为何有些羞赧,见到来人就往柳觅初身后躲了躲。 她微微一笑:“不知飞扬先生今日来所为何事?” 飞扬百八辈子没听人这么奉承正经的喊过一声“先生”,当下就对柳觅初的好感又加了一层。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道:“柳姑娘叫我飞扬就行,不知姑娘可还记得与我家二爷的约定?我家的三小姐一直候着您呢。” 果真是为了这事……只是这么急匆匆的,倒好像是有狼在后面撵着似的。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难不成还能跑了不成?只是他这么明白的开口催促,她反倒不好再提修养之事。毕竟她生病的事甄府的人是知道的,她还是在哪里养的病呢…… “我让丫头回去取琴,劳烦您再等等了。” 见她这么爽快,飞扬就知道她没明白意思。旋即又清楚地解释了一次:“我家二爷的意思是,不如请柳姑娘直接住在甄府上,这样也省去许多麻烦。” 第46章 “直接住在甄府上?!” 孙妈妈本在一旁听着,半晌忍着没说话,现下一听飞扬这么说,当即便忍不住了。 飞扬不卑不亢的看回去,说道:“正是。” 孙妈妈脸色有些不好看,硬是憋了一个笑出来:“这怎么使得,我家的欢心还未出嫁,这样不合规矩,传出去也不好听。” 笑话,烟花之地的女子还讲究规矩呢?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做了这一行怕是早就不在乎名声了。再者说这小地方,鲜有大户,柳欢心现在的身份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不守规矩也不妨事。 飞扬心里却微微有些不满,孙妈妈头起打的什么主意还当他家主子不知道?就连他都看的出巴结之意,更别说二爷了。本就是准备借着柳姑娘讨好二爷的,现在又这般担惊受怕的,若是换了不知道的人家,还真要骂一句拿腔捏调! 柳觅初怎么可能答应,旋即说:“甄二少爷高看我一眼,已经是欢心的福气。若在这般不知羞的住在府上,也太不知深浅了。我虽是伶人女子,也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飞扬早想到了她要这么说,心里那一套说辞都备好了。何况走之前二爷提点过,不怕柳小姐不答应。 “柳小姐客气了,柳小姐于我们甄家可不是一般人。单凭着您和二少爷的交情也该待您为座上宾的,况且您又是三小姐的夫子,我们甄府的夫子素来是住在府上的。” 这话的潜台词也明白的很了,别的夫子都住在甄府,难不成你柳欢心就偏要特殊一把?什么交情,在她看来,她和甄朗云之间只剩下她亏钱他的恩情罢了。再说甄朗云这里,总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在里头,着实叫她不舒服。这种时候理应是避嫌才对,怎能再凑上去添一把灰? 柳觅初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此话一出,自己确实不好再说什么。于情于理都叫他占了理,自己怎么说都不对。不由得抬头细细打量了飞扬一回,这倒是个得力的人物,身材挺拔,五官端正,说不得还挺俊秀,也怨不得入画倾心了。 见她踟蹰,飞扬又撒了一把猛料:“我家二爷也是这个意思,房先生怕是还要住上一段时日,柳小姐住在我们甄府,正方便与故人叙旧。” 其实关于房先生这事,柳觅初已经想好了。他若一直住在甄府上,自己肯定不方便探望。而她在凝欢馆,也有诸多不便。孙妈妈在外头有处小宅子,离得也不远,平日里除了几个管家的婆子看管着也没人住。本想着将房先生暂时安顿在那里,于二人都方便。谁知甄家的人就找上门了…… 她说:“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去了府上再给二少爷赔不是。” “我家二爷去了京城,怕是没有半个月回不来。” 柳觅初微微颔首,这就没法子了。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单因着这一点小事就传信也太过小题大做,可是若半个月都没有回复又太失礼节。这甄家当真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思忖了几秒,她说:“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等二少爷回来再做商议。” 飞扬心内狠狠的激动了一把,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 “柳姑娘也不必带多少东西,左右甄府不缺,每月自会发配。” 柳觅初倒是有些意外,这么听着总有一种请君入瓮的感觉。好像自己赤、裸、裸的就进了人家的地盘,等着被搓扁捏圆。她强自按压下这股感觉,许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呢,自己从前的夫子也是比照着这样的待遇来的。甄府百年世族,虽则比不上那些世代为官的,到底也是有规矩的。 这么一番波折过后,柳觅初只抱了琴、带着怜年入画就走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甄府,高高悬挂的匾额,上面是□□亲自为甄家题的字。门前两座石狮威严的耸立于一左一右,足比一人还要高。十几级台阶拾级而上,便是朱漆的大门。几根雕梁抱柱直耸而上,委实是气派的很。若是柳觅初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怕是此时早就看花了眼,但被这气势也要吓到了。可是此时柳觅初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就跟着飞扬从偏门进去了。 飞扬见柳觅初不为所动,不由得在心里高看了柳觅初一眼。要知道这样的架势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便是官宦人家、若没有个几代高官厚禄支撑,也比不得这样的荣光。 想起来前段日子,二爷叫自己查清柳姑娘的底细。可是稀奇的是能得知的信息少之又少,仿佛被截断了一般,只知这柳姑娘是孙妈妈的远方侄女,父母双亡了才投奔了她这里。 他本以为二爷同旁的男子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差异,不过是年纪到了,看上个长相合胃口的,想娶回屋子里暖房罢了。这么一看,好像柳姑娘确实有些长人之处,他家二爷喜欢的似乎不是个绣花枕头诶。 柳觅初哪里知道不过几步路的工夫,飞扬就在脑子里转了这么多东西。进了甄府后飞扬竟不知从哪里寻了一顶软轿,又坐了不知多久才到了她住的院子。她一进去就愣住了,寻双寻珮早已候在了门口,看样子似乎早知道自己要来,柳觅初越发有一种入了圈套的感觉。 院子还是她前几日生病时住的那一座,初时她就好奇,不过一个暂时的客房而已,怎么装扮的如此讲究。物件儿都是低调的,若不仔细看定会觉得普通,可是明眼人来了一瞧就知道这屋子有多值钱,多少前朝的古物啊,就这样大咧咧的摆在厅中随意任人使唤。 柳觅初不像陆羽纱清高,看到这些也没觉得暴殄天物,反而觉得这样的搭配很是相得益彰。东西嘛,它总归是个东西,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若连它最本质的作用都不能发挥出来,那它还珍贵在哪里? 可是总觉得这屋子给她的感觉和甄朗云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孤高、贵气、清冷、捉摸不透。 寻珮和寻双心里也是忐忑的。 前几个月她们二人突然被提拔上去做了二少爷的丫鬟,谁不知道二少爷长到这么大身边从不要丫鬟?当时被多少人羡慕,指着她二人有朝一日做了姨娘能扶持一二。就连她自己在见到二少爷前也是满怀期待的。 可是事实是如何呢,她们二人鲜少能见到二少爷的面,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被教导规矩。可是这规矩又教的奇怪,仿佛是比照着一个人的性子来的。譬如泡茶时要多滤一边水,做点心要多加一块方糖、园子里的花务必要照料的好…… 想起那唯一的一次碰面,二爷冷着脸坐在上面,她们两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还满是欢喜。谁知下一秒二少爷的一句话就仿佛一盆冰水,盖头浇下来,直浇的透心凉。 寻珮和寻双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是甄家的家仆,全家人的命都掌握在上首这个男人一人手中,是生是死都是他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的事儿。 他说要她二人发誓效忠一个人,用身家性命来效忠。若从,父母日后必定吃穿不愁皆由他看顾;若不从,便选一种死法,全家死在一起也算是好命了。 她们可有别的选择?本以为层层被拔上来等着自己的是好日子,谁知这好日子要提着命来享。就这般战战兢兢的进了斓风院,直到前几日,那个女子的出现,她们就全都明白了。 柳觅初笑了笑:“我带了丫鬟,就不劳烦您再费心了。” 飞扬也跟着笑,对着寻珮使了个眼色,巧妙地接话:“您带的是您带的,甄府准备的是甄府准备的,怎能一样呢?” 柳觅初算是知道了,自己这哪是来做夫子的,分明就是来白吃白喝的。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仆人在喊:“姨娘,您不能进去……”“姨娘,莫要让小人难做……”“住口!哪有你说说话的份!”“姨娘的话也敢违背了?何时轮到你训斥主子……” 这又是闹得什么幺蛾子?飞扬一皱眉,一掀衣袍就跨出了厅房。 “你们看顾好柳小姐,先带人下去休息。” 寻珮寻双应喏,正要带柳觅初回厢房,大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着一袭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站在门口,通体华贵,因站得远瞧不清楚面相,她身后气派的跟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正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 第47章 薛奇快马扬鞭,从队尾赶到了为首的方赫显身边。 方赫显的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刚进了秦鄞地界就被尾随上了。这都跟了不知道多少公里,现下人多,还在城内,对方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人多口杂,不方便下手罢了。等出了城门去了官道上,怕是就要下手了。 “主子,大约有二十人左右。”薛奇面容严肃,但不失冷静的汇报信息。 “有多大把握?”方赫显眉头不由得拧的更紧了,事出从急,他不过只带了十人回京。这是看准了自己身边没护卫,拿准机会要自己的命! 薛奇沉吟,“约莫四分,跟了这么久还能不动声色,可见是训练有素的,现在还摸不清他们的能耐。” 不是薛奇没信心,方赫显亲自挑选的近身护卫,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可是失策就失策在对对方的功底没有把握。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若非主子察觉敏锐,立时便发觉不对劲,还不知会酿成多严重的后果。 方赫显冷哼一声,心下默默的把敌对人选滤了一遍。许晋文前年领旨镇守边疆,顾好自己就够他寻思的了;曲英叡虽说对自己多有不满,但目前和父亲还维持着表面和平,不会轻易动手。任谁都知晓官盐下放的事,朝中但凡有些能耐的,谁人不想插一脚进来?父亲和曲英叡会占大头,甄家必定也会接手一部分。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战在即,又到了皇家仰仗甄家的时候了,保不齐下放官盐就是为了提前给甄家一点甜头。朝中不满父亲的官员不在少数,这两年项嘉良那老贼看似远离朝廷纷争,实则是走了迂回路线,连着三年的状元郎皆出自他门下,手已经伸的这么长了,只等着有朝一日给予沉重一击…… 思来想去却着实想不出合适人选,自己是方家独子没错,可是父亲正如日中天着,脑子有问题才会挑这时候下手。那到底是谁?是谁想要他的命? 眼看着就要出了秦鄞了,见主子一直不说话,薛奇不免有些焦急。 “主子,现在出去无异于冒险。我们的人数和对方相比等同于以卵击石,不如先住在秦鄞刺史府上,问刺史借些人马再出发。” 方赫显摇头,“秦鄞是甄家的地界,现今官商不分,刺史也是甄家的人,方家和甄家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把握。” 薛奇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主子……” “在前面找个驿站换上我的衣服,我先行出发,你们尽量拖延的久一点。”方赫显冷冷的看了一眼薛奇,心中满是鄙夷,贪生怕死之辈,跟在自己身边真是辱了身价。 * 柳觅初想不通这是演的哪一出,片刻前硬闯进来一位孟姨娘,端了一副主母的架势,愣是与她说了一气客套话。而飞扬站在她身后,皱着眉脸色很是不好看。柳觅初看一眼就知,这孟姨娘怕是与甄朗云不对付。 “姨娘若是兴致不错,不如去找二太太聊聊天。柳姑娘是贵客,刚入了咱们府里没多久,精神不济须得休息,没工夫招待您。”飞扬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孟姨娘的笑脸僵了僵,心下登时愤恨不已。甄家的几位太太哪个不是出身世族?自打她进门起就横眉冷对的,瞧不起自己这种市井出身的从偏门抬进来的姨娘。就算大老爷这些年都没有续玄又如何,他再宠爱自己又如何?因着这出身,愣是不能给扶正,这一点叫自己耿耿于怀了十几年! 甄朗云没回府之前,仗着大老爷宠爱,府里的下人哪个敢这么同自己叫板?就是二房三房那几位正房太太,见了自己也是避着走!除却一个名头,她就是大房的主母!偏生他甄朗云回府后,她的好日子就到了头!这该死的奴才,竟然胆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戳自己的痛处! 先是夺了自己的管家权不说,还把自己的娘家人送到了官府上!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吹枕边风安□□商号的自己人都被他一气连根拔起!他甄朗云算什么,不就是占了个嫡字!若是自己能生出哥儿来,哪里还有他的份?敢叫她不好过,那甄朗云往后也别想好过! 孟姨娘很快回过了神,捂着嘴笑了笑,有些嗔怪的对飞扬说:“还不是为了松儿,二少爷为松儿找的夫子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是我这个做娘的总免不了多关心关心。同夫子交流几句,也好多了解些。” 飞扬毫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孟姨娘打了什么心思他不知道,总归不是良善的。孟姨娘子嗣艰难,进了甄家十几年恩宠不倦,然而只得了松姐儿一个女儿。见是女儿,因此不怎么关心,才三岁大的姑娘,整日里就是跟在乳母身边,少有她亲近的时候。现在来说什么关心,当真是笑话。 柳觅初顿感有些头疼,自己的事情本身就够多了,实在不想再卷入什么复杂的后宅争端。故而示意飞扬别说话,自己则温和的对着孟姨娘笑了笑:“姨娘且放心,我会好好教导三小姐的。” 孟姨娘一面暗自细细的打量柳觅初,一面滴水不漏的回应:“正是呢,我头一次见柳姑娘,便觉是个温柔的人。往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这儿提。”说罢,就朝身后的一位婢女使了个眼色。 灵玉走出来,娇俏的冲着柳觅初福了福。 柳觅初一个怔忪,一时也猜不透孟姨娘给自己塞个丫鬟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就贸然的收下这种莫名的好意显然是不明智的。 “孟姨娘客气了,只是甄二公子已经给配了丫鬟,我自己也带着……”柳觅初表现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剩下的话不说她也明白。瞧瞧她的架势,正经的主子出门也就四个丫鬟,她一个做客的夫子,总不能越过主人家去,那像什么样子。 孟姨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算计了半天愣是没想到这个来头不小的夫子会自己带丫鬟,倒是自己的失策了。不过塞丫鬟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来探探这个柳夫子的底。恰逢甄朗云不在府上,倒是给了她机会。 现在看来和自己当初想的无脑美人不太一样,一看就是个玲珑剔透的。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还要往后慢慢的观察。 孟姨娘微微颔首,摆了摆手,身后立时有一个婢女捧着托盘恭敬的送到柳觅初跟前。揭开遮布,里面竟是一整套的翡翠首饰,色泽美丽,通透幽碧。呵,这孟姨娘倒舍得下本。不过想想甄家的家财,也就没什么了。 “我一个后宅女子,没什么能帮到夫子的。听说夫子是位女子,就自作主张备下一套头面,也不知道柳姑娘喜不喜欢。” 这是……打算用金钱收买自己了?柳觅初心里觉得好笑,若是见识浅的女子,见到这套头面必定要惊上一惊的,多少也会动心。 “万万不能收的,还请姨娘收回去吧!甄府于我有恩,我自会照料好三小姐,怎还能再收钱财呢!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得不辜负了。”柳觅初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头低下去,不敢看那套首饰。 飞扬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柳夫子的事自有二少爷管着,还请姨娘回去吧!” 柳姨娘再装腔作势,被飞扬这么一说,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见柳觅初不收,微微有些惊讶,面上一闪而过怒色,恰巧被柳觅初捉了个正着。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叨扰了,柳姑娘好好休息吧。” 寻双立马候在了门口,细声细气的说:“奴婢送姨娘出去。” 直至柳姨娘走了,飞扬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柳姑娘日后在府里遇到她,只管绕道,不必招呼。” 柳觅初笑笑不予置评,很多事还要再观察一阵才知道,不过这孟姨娘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才来了府上,她就闻到风声赶过来。飞扬的态度更是说明了一切,显然甄朗云与这个孟姨娘不对付。既然明知自己是甄朗云请来的,还要来拉拢自己,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柳觅初叹了口气,看来往后在甄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摒退了寻双寻珮,入画和怜年四处观察屋子的构造。 入画有些不满:“那孟姨娘当真可笑,那样的东西也拿的出手,也不知是埋汰谁呢。” 柳觅初笑出了声,她那点儿小心思都不用猜,不就是瞧着飞扬不喜孟姨娘,故而也对人家有不满吗。固然孟姨娘确实不是个好的,然往常也没见她这样忿忿不平的。 怜年开了衣柜,微微惊呼:“小姐,这甄家把东西备的齐全,竟是什么都有的。方才还看到胭脂首饰之类的,仿若之前住了个小姐似的。” 飞扬心里也是不爽,满心怒气回房里提笔修书一封发往了京城。 过了两日甄朗云收到了信,微微挑眉,立马又回了过去。 随后流水般的首饰头面运进了斓风院,这都是后话了。 第48章 冬兰手里抓了一束狗尾巴草,哼着小调儿蹦蹦跳跳的走在春昭堂的小路上。 “冬兰,过来一下。” 冬兰回头看,右手边的回廊拐角处站了一个与自己打扮差不多的丫头,梳了双环髻,脸上笑嘻嘻的。是个陌生面孔,从前没有见过的。 冬兰有些疑惑:“你是谁,怎的知道我叫什么?” 青萍捂着嘴笑了笑:“我是陆姑娘院子里的,你刚从盼冬阁搬出来吧,不认得我也正常。” “你叫我做什么。”冬兰走过去,不知道她意图如何。 “我见你长得可爱,想同你做个朋友罢了。”青萍甩了甩帕子,自来熟地说道。 冬兰完全放下了疑心,正是贪玩年纪的小姑娘,性子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不会多想。 青萍眼神带了羡慕:“紫桃嬷嬷对你真好,带你住在柳姑娘的院子里,我听说里面舒坦的很。” 冬兰一听这话,得意之色跃然脸上:“那是自然,嬷嬷素来疼我。” 没等青萍接话,她又问:“我听说钱塘阁不比我们芳华居差多少,你为何这样说?” “你不知道,钱塘阁好是好,可你也知道陆姑娘,她呀脾气有些差,我们在里头当差都是心惊胆战的。”青萍用帕子捂着嘴,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小声告诉她。 冬兰挑眉,忽的就对她有些怜悯,转瞬一想又皱起了眉头。前段时日柳姑娘不在,芳华居简直就是自己的天堂,同紫桃嬷嬷说一声便能把伙伴们都带进来一起玩。可是自从柳姑娘回来了一趟,嬷嬷便不许自己再这样了。 她心下因着这件事已经不爽利了许久,说来说去这凝欢馆哪一处不是孙妈妈的地界?什么时候就成了柳姑娘自己的院子了?明明芳华居也有嬷嬷一半地方,凭什么就不许自己玩了?定是柳姑娘和嬷嬷说了自己的坏话,不许自己玩的!就连二丫她们也这样说,定是这样没错! 她撇了撇嘴,说道:“我们院子里柳姑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青萍听了有些犹豫:“我听到些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冬兰自从住进了芳华居,身价水涨船高。被身边的伙伴们围绕了起来,狠狠体会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现下俨然已经成为小团体里的中心,讲话说一不二很久了。见她这样,便说:“有什么不好讲的,你说就是了,谁还能吃了你不成?” 青萍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柳小姐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看蔷薇轩的姑娘,没有一个愿意与她相处的。前段日子她还仗着孙妈妈喜爱撵走了一个叫阿雁的姑娘,听说走之前还狠狠打了一顿!” 冬兰惊讶的捂嘴:“还有这事?” “我骗你作甚!” “我看呀,她性子霸道,容不得旁人不服她。我听她们说近日柳姑娘指使紫桃嬷嬷拘着你呢,你别是惹得她不高兴了吧?我今日叫住你,就是想提醒你一下,要小心柳姑娘才是。” 冬兰脸上有些失色,想到前几日自己甩了她的面子,登时惊吓的不行,慌乱的问青萍:“那我该怎么办?” 青萍眼睛转了转,凑在她耳边细细说了一通。 * 柳觅初看着眼前的这位传说中的三小姐,登时傻了眼。 三小姐三小姐,顾名思义就是三岁大的小姐?三岁大的娃儿懂些什么!莫说学琴了,怕是话都说不机灵。 正如柳觅初在打量三小姐一样,甄家的三小姐甄妙竹也在观察着柳觅初。滴溜溜黑葡萄一般的小眼睛正灵动的转着,看着眼前这位天仙似的大姐姐。 甄妙竹拽了拽身边嬷嬷的袖子,大声的问:“关嬷嬷,这位就是教妙竹弹琴的夫子吗?” 关嬷嬷摸了摸甄妙竹的手,安抚性的说道:“三小姐听话,这位就是柳夫子。” 估计小姑娘来之前已经被教导过了,听了这话登时迈着小短腿走过来,一本正经的给柳觅初行了个礼:“夫子好!” 柳觅初本就喜欢小孩子,见她这么乖巧伶俐,自然更是喜欢的紧。心中一软,俯下身牵着甄妙竹的小手走到了软垫前,声音也温和了许多:“见过三小姐,先坐下吧。” 她握住甄妙竹的小手,小小娇娇的小孩子,手指白嫩可爱,肉嘟嘟的,五个小涡匀称的分布其上,不知道有多可爱。柳觅初想笑,琴弦都跨不住,怎的学琴?果真这任务不容易,得叫她好好的想想该如何教了。 正想着,从门外跨进来一个公子哥。身量高挑,英俊朝气,一身冰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腰间配了一块圆形貔貅玉佩,面容与甄朗云有五分相像。柳觅初对来人的身份猜了个大概,站起身来先福了一福。 甄俊彦忙拱手回礼:“柳姑娘,唐突了。在下甄俊彦,家兄因不在府中,今日本应由我带着舍妹来见您的。不想晨起被事情耽搁了,来晚一步,还请见谅。” 哪有让主人赔罪的道理,两人又互相客气了一番,这才坐下说话。 甄妙竹显然很是喜欢这位四哥,高高兴兴的迈着还不大稳当的小步子冲着甄俊彦跑过来。甄俊彦怕她摔倒,忙扶住她,斥责身边跟着的仆众:“以后莫要让三小姐跑,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甄妙竹平日少见外人,养成了习惯,要三哥抱抱,甄俊彦故意皱起眉:“夫子还在,像什么样子。” 柳觅初忙说:“三小姐乖憨可爱,我瞧着甚是喜爱。她年纪还小,四公子不必苛求规矩。” 甄俊彦这才有些无奈的把小姑娘抱进怀里,摸着她的童髻道:“确然是妙竹年纪小,让柳姑娘见笑了。学琴实属家兄的决定,若妙竹不懂事,您只管教训就是了。” 甄妙竹本靠在兄长的怀里,含着松子糖吃的尽兴,听到这话顿时站了起来,严肃的说:“妙竹听话!没有不懂事!” 甄俊彦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只得又好声好气哄了半晌。同时心里也尽是不解,不知二哥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走之前还特意来交代自己要好好替他招待这位柳小姐,只管好吃好喝护着就行,至于如何教导妙竹反倒是其次了。 * 甄府热闹,京城里也不输这里。 望月楼周围聚满了手持□□的官兵,将这座京城第一酒楼保护的寸铁不进。 本朝的肱骨重臣、皇上眼前的第一红人——一人之下的万人之上的丞相曲英叡坐在最上首,端着茶盏,表情是说不出的惬意。 “甄家果然是英才辈出,甄二公子年少有为,老朽佩服的很。” 甄朗云微微含笑,不卑不亢的回应:“曲大人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曲英叡笑的越发开怀:“长宁的好茶便是圣上一年也喝不到几两,甄二公子出手阔绰,倒让我们这些人占尽便宜了。” 厅堂里坐着的其他人也跟着笑出了声,附和着恭维几句。 “小小敬意,还望诸位海涵。” 甄安盛看了一眼侄子,说道:“曲大人言过了,朗云年纪还小,日后要向诸位学习的地方还多的很。” 方和泰拍了拍方赫显的肩膀,紧随其后:“甄大人太过谦虚了,和二公子比起来,犬子才是要多加学习。” 众人的目光瞬间又从甄朗云转移到了方赫显这里。 方赫显嘴角含笑,好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摇了摇折扇,正对上对面甄朗云淡漠的目光。呵,有意思。 礼部侍郎张存茂问道:“若是下官没有记错,贵公子可是今年升了三品?这样小的年纪,当真是本朝前所未有的事啊!早就听闻方公子聪慧,淮水北都一战成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真是骁勇卓然!” 方和泰摆手:“淮水北都不过是犬子运气好,侥幸赢了。幸得圣上垂怜才有了今日,算不得数。” 这话里虚伪的成分有多少,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皇座上的那位年纪大了,这几年处事便有些不清不楚的。方家这个不过弱冠的年纪,便升至了三品大员,差一步就要比上了他攀升了一辈子的老子,朝中有多少大臣是真正服气的? 对上方家,言官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也便这么过去了。只是君心向来是最不能猜透的东西,譬若镇守边关三十余载的醇亲王不日就要归朝了,当年夺嫡之时先皇五子,至今只留下了当今圣上与醇亲王二人。二人一母同胞,皆是出自柔贵妃的肚子里。兄弟二人本该齐心协力治理国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醇亲王一夕之间便被贬谪至边疆,这一去就三十年。 三十年之期已到,皇太后过久没有见到小儿子,明里暗里不知给皇帝提示了多少次,就在前不久,终于一纸诏书招回了醇亲王。几乎所有皇上的近臣都感受得到,他最近益发的焦躁紧张了。 紧随而来的,便是方赫显的任命。这其中的意思实在意味深长,人人都知道,马上要有大事发生了。 第49章 不过世道素来都是如此,暗地下如何风起云涌,表面上却总是要给世人作出一副平和的不能再宁静的景象来。 皇上与醇亲王的事诸位大臣心中自有一杆秤,眼下要紧的大事还是官盐。凡有些门路的,谁不想分一杯肥羹?在众人心中,自然是丞相曲英叡最有权来主持此事。只是这些年就算圣眷再浓,曲家也没有这样大的财力把官盐全部吃下,恐怕现在愿意这样在众人面前摊开来也实在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方赫显心中自有计较,曲英叡这老贼,算计了这么些年,眼看着是时候1乞骸骨了,想必是要捞一票的。曲家出了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重臣不错,然而曲家的根基浅薄,比不得朝中屹立了几代不倒的簪缨世家。他族中能入仕的后辈少的可怜,也不知是何缘故,自己的子嗣也单薄,而立之年才得了一个儿子,结果长到三岁头上就夭折了。早些年也养过一个义子,因背叛他被他亲手处置了。 听闻他最近几年很有些拉拢甄家的意思,预备着给家族子侄谋一条后路,可惜甄家的人精明的紧,不掺和这趟浑水,早早就表明了态度。 即便做不成盟友,曲英叡也不会与甄家撕开了脸。项嘉良还虎视眈眈的在暗处盯着,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后果,曲英叡不会也没胆量与甄家交恶,甄安盛想必也是吃定了这一点,故而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方赫显用余光观察着这位甄二公子,百闻不如一见,确然是个出尘的人物。冷静自制、深不可测,这是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方赫显微微眯起了眼,但愿日后不会与此人为敌。 甄朗云无意识扫了一眼方赫显,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半分。上辈子也是这样,方赫显从来都是天子骄子,靠着父辈打出来的道路一路直升,要什么有什么。他甚至还得到了她……而他只有从旁望着的份。甄朗云眉头紧锁,下巴紧绷,心中升起了一股无以言明的怒意,他捧在心口爱着的人,却没有被他人珍惜对待! “听闻方公子前段时日巡视到了孟德镇,想必是孟德的景色怡人,听闻您为此特意买了一座府宅,却不知何时去秦鄞?在下定然好生招待。”甄朗云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直视方赫显,轻轻问出声。 方和泰闻言蹙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儿子。 方赫显“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视线移到了甄朗云这里。他暂时还摸不透甄朗云的心思,过了两秒,才嘴角含笑的说道:“甄公子见笑了,久仰大名,自会去秦鄞叨扰一番。” 这话说的巧妙,闭口不提孟德镇的事。甄朗云扬起一个淡笑,他回不回答自己从来都不是问题,目的达到了就好。 众人话题很快就盖了过去,毕竟此次会面重点还是官盐。看这些为官之时口口声声心含天下百姓的重官为了这点子利益露出这样丑恶的嘴脸,争得面红耳赤,甄朗云泛起了一股厌恶,不知到时这群人知道自己打得如意算盘落了空,会是何等有趣的表情,他拭目以待。 方和泰趁着众人商讨之际,压低了声音问方赫显:“你在孟德镇买宅子做什么?我听闻你带了不少人过去,此番死伤不在少数?” 方赫显一直知道父亲暗中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是不知道已经到了这样巨细靡遗的地步,不由得有些恼怒。身边跟着的这些人看着忠心,实则每一个都有可能是父亲安置在自己身边用来监视自己的人,当真是一个都不可信。 他冷冷笑了声,借着甄朗云的话回道:“孟德镇景色怡人,我瞧着欢喜,故而多住了几日。” 方和泰为官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何况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子自己最是清楚,出色是极为出色的,文武皆全,传承了他的心思,野心比他还要大上几分,这几年已经愈发不愿听自己的意愿行事了,因此他一直派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自己就这么一个独子,方家的希望全在他身上,万万不能出一点差池。 儿子在说谎他一听便知,什么景色怡人,简直一派胡言!他声音严厉了些,斥责道:“胡闹!此次回去就给我把宅子卖掉,莫要再做荒唐的事了。” 方赫显最不喜父亲这样同自己说话,眉目瞬间染上一层阴沉:“父亲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您在外面养的那位,母亲可是早前就知道了。” 这话当真是戳中了方和泰的痛脚,想他方和泰一生叱咤官场,偏偏在家中立不起威严来。妻子杜氏出自世族嫡女,身份高贵不说性子也霸道。自几十年前成亲来便一直约束着自己,通房少有,即便有也被灌了落子的汤药,家中母亲去得早,上无婆婆管着,她更是没了顾忌。借着岳家的势力,这些年来在这事上逼得自己太紧! 可是世家讲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方家到了自己这一代只剩了他一个儿子,大哥二哥皆战死沙场,偏他承了宗之后子嗣上不行,这么多年妻子只给自己生了一儿一女,他如何能不谋划着? 方家父子那边暗潮迭起,皆被甄安盛看在了眼里。侄子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自来是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想来也知道里面大有文章。他倾了倾了身子:“你无缘无故招惹方家的人作甚?” 方赫显神色不变:“方家这对父子有趣得紧,倒像一笔画出两个姓氏似的,各自为政了。” 甄安盛敲了敲桌子:“哦?此话怎讲?” “方赫显背着方和泰养了一批门客,此番就是冲着官盐去的,准备独占一方了。” 甄安盛抚了抚胡子,沉吟半晌:“你在京城多留两日,我们再好好商议商议。” * 柳觅初与甄妙竹隔着檀木小木几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柳觅初最开始想着就从最基础的部分学起,然而现实还是不能如意,琴身比三小姐的身量还要大上许多,教习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甄朗云故意为难自己了。 关嬷嬷没念过书,慢说学琴了。见这位貌美的娇夫子迟迟不动,也看不出个一二三来,陪着笑问道:“柳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不是?” 柳觅初点点头,可不是有问题,这问题多了去了。 关嬷嬷一见这反应便有些为难,这柳夫子才来府上没多久,性子是否温和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可是昨日四少爷再三叮嘱要好生招呼着,万万不能怠慢了,若是她提出什么刁难的请求可怎么办才好。 柳觅初想了想,说道:“贵府可有匠人?” 关嬷嬷应道:“有是有,只是不知柳夫子想做什么?” “制一把琴应该不成问题吧?比照着我这把为三小姐做一副小的,可还行?” 制琴而已,这有何难?关嬷嬷利索的应下,很快就吩咐一旁的小厮去递话了。 虽说甄朗云还不曾与她谈过薪酬的事,只是食君之禄必定要为君分忧,自己总不好就这么干坐着吧?制琴可不是容易的事,少不得要三五天,白吃白喝的住着却什么事都不做,就算甄家财大气粗不介意,她自己都过意不去。 柳觅初放柔了声音,问甄妙竹:“三小姐可曾开始习字了?” 甄妙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柳觅初,只觉这个夫子漂亮的紧不说,还甚是温柔。每次靠近都闻得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叫她觉得温和舒坦,由不得的就想亲近。 她搅了搅手指,道:“不曾。” 三岁的姑娘,大家族里的女子,是时候该习字了,不知为何现在还耽搁着。想到她的生母孟姨娘,她心里就有一股淡淡的排斥,这样的母亲,怕是也不会对子女的学业尽心。 再看甄妙竹,对乳母关嬷嬷粘的紧,想必是平日里孟姨娘对她也不怎么关心。摊上这样的母亲也算孩子可怜,想到这里,故而柳觅初对甄妙竹起了些怜悯。 “那夫子教你习字,你可愿意?” 甄妙竹好奇的问:“就像四哥那样吗?妙竹也可以握着笔写字?” 柳觅初也不知甄俊彦平时是什么样,不过想来差不离,因此点了点头。 甄妙竹突然就有些兴奋,双手举起来,笑出了一双小酒窝:“妙竹要跟着夫子习字!” 孩子身量小,笔杆又长,虽说挑了支细的,也还是不好掌控。握笔本身就是一件要练习的事,柳觅初干脆将甄妙竹抱在了怀里,从后面握着她的小手,一点一点的纠正。 甄妙竹性子乖觉,许是年纪小的缘故,没有那些小姐们惯常有的骄纵的毛病。一握着笔就老实的不得了,靠在柳觅初怀里安安静静的学,也不吵闹着要休息,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 柳觅初不无欣慰,看来这条夫子之路没有想象中那样艰辛。 第50章 甄妙竹真真算得上柳觅初见过的最听话的小孩子,这样小的年纪,难得的耐得住性子,好带的很,这几天倒是又回归了悠闲地日子。早些年学到的那些诗词歌赋,这几年因着世事坎坷,也鲜有拿出来怀念的时候。现在揽了这么一份活计,倒是引起了她几分风花雪月的兴致。 三小姐到底年纪小,须得多睡觉才能长身体,体力也支不住。因此柳觅初每日只有两个时辰是同她待在一起的。剩下的时间无事可做,便同甄俊彦知会了一声,基本都耗在藏书阁了。甄府的藏书比柳觅初想象中要庞大的多,本以为原来自己家中的藏书已经够丰厚了,毕竟是几代的积攒,谁知见了甄府的藏书阁才知什么是小巫见大巫。百年世家,终究是名不虚传。 三层的楼阁,弯弯绕绕占了竟然有整座院落那么大,院子中一池碧波荡漾,竟然还有矮矮的一丛芦苇,没有围起石墙,就这么随意的在哪里。氛围着实叫人喜爱,书香之气仿佛都在空气中飘荡,很有几分怀古情怀。柳觅初几乎是一眼就爱上了这里,小小的惊喜越蔓延越大。 寻珮看在眼里,便说道:“若是姑娘喜欢,遣人来摆个美人榻放在院子里也是使得的。” 柳觅初摇头:“不合规矩,现在这样也甚好。”自己不过是一个庶出小姐的夫子,哪里有为了自己行方便,在旁人书院里摆软塌的道理? 寻双说:“姑娘有所不知,沁心阁素日是少有人来的,便是二少爷在府上,也是遣人拿了书回院子读,断断不会像姑娘这样。” 柳觅初听得唏嘘,这诺大的院子均是真正难觅的无价之宝,却可惜了少有人欣赏,当真叫人遗憾。 “东面那间屋子辟出来,给柳姑娘用。”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低低的,特有的淡漠,竟然是甄朗云。 柳觅初猛一回头,果然是他,站在院子的入口处,几日不见,高大挺拔的身形较之往日似乎消瘦了一些。他面容上带了淡淡的倦色,掩不住的疲惫。她突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怎么竟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注意到这么多东西。 寻双应了一声,方才叫她如梦初醒。上前去福了一福,“甄公子……” 甄朗云几步走过来,步伐不急不缓,从容的仿佛在踏风前行:“在甄府住的可还习惯?” 怎会不习惯呢?若非知道甄朗云与她是初相识,她都要怀疑那斓风院是比照着她的喜好布置的了,何况她早些时候还在这里养病,不能更坦然了。 “贵府招待极为周到,再说下去倒叫我惭愧了。” “妙竹可还听话?” 谈论到这个问题,柳觅初底气变得足了些,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嘴角带出一个微笑:“三小姐乖巧聪慧,乳母教导她极为用心,没有一处不好的,当真叫人怜爱。” 甄朗云抿唇:“妙竹年纪小,劳烦你多担待了。” 同甄俊彦一套说辞,柳觅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本是我分内的事,甄公子客气了。” “二爷!”飞扬小跑着从外面进来,还喘着粗气:“门房说您回来的,我便直接回了斓风院,谁知管事妈妈说您来了沁心院……” 甄朗云看了他一眼,飞扬立马直起了腰身住了嘴。当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二爷入了京才几天,就这么巴巴的赶回来,连院子都没进就直接来找柳姑娘,难不成谁还能把柳姑娘吃了不成?随行的侍卫一个都没回来,马厩也是空的,想必是二爷独自快马加鞭回来的。 柳觅初因着飞扬的话瞬间就想明白了,他身上的疲惫顿时也有了解释。这是……直接就来找自己了,柳觅初心情有些复杂。 “甄公子既有事要处理,我还是不叨扰了。” 说罢也不等甄朗云回话,就自行出了院子。不是她不守礼节,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甄朗云,每次见面心中都像打仗似的热闹。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自己这一池静水般的心境总会因为他而泛起波浪,尤其是当她感觉他心思的时候…… 心中总有些纠结的情思在里面,一面觉得羞赧,一面又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早在重生回来的那天起她就定下了这样的心思,此生不会再嫁人,更不会与别的男子产生瓜葛,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与她的意愿背道而驰。最令她感到惊慌的是,她做出了这么多种假设,每一种都与甄朗云有关,而她竟然可耻的不排斥,甚至说甘之如饴。再这样下去,甄朗云又会是第二个方赫显,她不会也不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咬咬牙,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柳觅初快步向前走去。 飞扬抻着脖子耐心等待甄朗云开口,甄朗云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望着那池碧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爷,回去休息休息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吃不消,身子是最经不得熬的。”他苦口婆心的劝诫。 甄朗云淡淡“嗯”了一声。 飞扬正欣慰着,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怪叫了一声:“爷,斓风院给柳姑娘用了,您要住在哪里?就算现在收拾屋子也来不及了啊!” 甄朗云抬脚朝前面走去:“不必麻烦了,将书房的东西都拿过来,我住这里。” “沁心阁鲜有人来往,下人们打扫也不尽心,哪里能住得人?”飞扬着急了,沁心院看着气派,几代前的太太太老爷修葺下的房子,格局构造好是没话说,可是到底是前朝的东西,没有人居住便会生潮,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啊!眼看着夏天要到了,只会越加不舒坦。 奈何甄朗云决定的事素来是说一不二的,飞扬再着急上火也没法子,他恍若未闻,继续往书阁里面走。飞扬只得急忙招了几个婢女婆子打扫,忙活了半晌,好歹能住了。 * “此番再去秦鄞一带,尽快处理好事情就回来罢,你母亲几月未见你,想念的紧。”方和泰提着书卷,一面查阅文献,一面对方赫显叮嘱。 方赫显笑了:“父亲岂不是说笑?南面的地界那样大,几个月可是能巡视完的?若耽误了圣上的差事,我担待不起。” 方和泰皱起了眉,儿子心思越发大了,都敢拿圣上来压自己了。 “你说的什么浑话!你当我不知你这几月在做什么?圣上只说要你查清楚拨款去向落实的如何,可叫你把南面八省全部视察一遍了?” 方赫显的表情微微有些嘲讽:“这几年太平日子过多了,您可不是老糊涂了。我这样的年纪做巡使有多少人是不服的?且不说那些老狐狸一个一个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光算计他们就够我忧心的,何况南面还有几个刺头,圣上都轻易奈何不得,这才叫我下去走一遭,您这是叫我无功而返了?” 这一句话堵住了方和泰肚子里剩下的教训,他哑口无言,虽说儿子说的不好听,但事实却是这样没错。眼看着醇亲王就要回来了,圣上着了急,慌不择路的提拔了几路年轻的官员,儿子算是最吃重的。三品大员,这是朝中多少人奋力了一辈子也得不来的荣誉,可是相应的承载的东西也太重,皇上还没有老糊涂到那样的地步,提拔你,你就必须为皇上分忧,这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他先前确实想的简单了,没想到走这一趟涉水如此深。 方赫显有些不耐烦:“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请罪,也请父亲做事拿捏些分寸,莫要再惹得母亲不快。”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自己一手养的儿子最后还是向着自己的母亲! “这事不用你小辈操心!你母亲前几日还给我看了几幅图像,都是不错的姑娘,我看你也是时候定下了!寻常人家的公子,到了你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的有几个——” 方赫显抬手,眼神有些冰冷:“我自有决断,目前还不需要您为我操心,也请转告母亲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你——!” 想到这事方赫显就觉心乱不已,那个女人到现在还没擒到手,他怎么有心思想这些事?何况他早就想好了,与其要取个女人麻烦一辈子,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无论怎么看都是柳觅初最合自己的心意。单凭自己现在的身价,完全不需要依托结亲来鼓吹势力,柳觅初是不能带给自己任何好处,但只要他愿意抬举她,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又想到她不听话的样子,竟然为了躲他偷偷跑去了乡下,将自己当成傻子骗,方赫显心中又是一阵郁结与怒意,终归是跑不掉,何必做这等无用功?看样子要再加一把力才行了。 “传令下去,备马,即刻启程。” 第51章 素来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柳觅初这边厢在甄府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刘员外家却后院起了火,起因正是那刘员外养在外面的外室阿雁。 张氏得了病,歪歪缠缠在床榻上也休养了几年了,病痛折磨人,早几年因着上了年纪而发福的身材也消瘦了不少。脸色是不好,眼底下一圈乌青,面色也是病恹恹的发白,然而眉间的那一股狠厉却因着眉骨的显露而越发的凌厉。 此刻她躺在榻上,看着地下被捆绑结实的阿雁,脸上满是不耐烦的厌恶之色。她身边站了两个婢女,皆是膀大腰圆的粗壮模样,凶煞的很。 而阿雁哪还有半点当时蛮横放肆的模样?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色同样惨白,不过是被吓的。 张氏问道:“这就是老爷养在外头的那个?”说完就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 旁边一个婢女恶狠狠地瞪了阿雁一眼,回话道:“正是,不知夫人要怎么处置这没规矩的贱婢!” 一字一句,阿雁的脸又白了几分。早就听闻这张氏厉害,这些年不知磋磨了多少跟刘员外有牵扯的女子。可怜她没有早早地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以为跟了刘员外便万事无忧了,又可恨她竟然信了刘员外的鬼话,相信他好歹能护她周全!不过就是一个惧内的软蛋,真是亏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 刘员外已经好几日不来了,自己现在成了内阁妇人,身份不比从前自在,不好抛头露面的,更不用说本来就摸不清他的行踪了。除却整日里干着急上火之外当真是毫无办法,爷们儿家在外,她难不成还能去喊人来不成?本就是一面宽慰自己,一面凑乎过日子了,谁知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竟然叫这母老虎知晓了自己的存在!带着几名壮汉好不威风的就闯了进来,她一时情急,慌忙与婢女换了衣裳,趁着众人忙乱之际逃了出去,谁知那张氏倒像长了双火眼金睛,连自己的藏身之处都很快的就找了出来。 阿雁闭了闭眼,心中满是绝望和悔恨,今日怕是要折在这里了,也不知会有什么样恶毒的折磨在等着自己。 两个女人相看两厌,张氏心中不比阿雁好受多少。眼前的女人正是分走了丈夫眼光与宠爱的女人,想到她正是用那张狐媚子脸来勾引丈夫的,胃中便恶心的不行。这种粉头不过仗着自己年轻,打扮起来有几分姿色,便敢来自己跟前作妖了。岂不知自家这个员外是个最最没良心的,只顾着一时欢愉罢了,过了那几分新鲜劲儿谁还记得她是谁? 以色事人者注定是色衰而爱弛,她只是不甘心,对丈夫仅有的一点儿感情早就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消磨殆尽。她只是不甘心,自己这些年来为刘家做了这么多,里里外外尽是为着刘家操心,且不说她还生下了一对儿哥儿一个姐儿,哪点亏欠了他刘家?!然而却遭到丈夫这样的对待……想到新婚头一个月上他便嚷嚷着要抬姨娘,愤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若不是因着这事,她何至于得了这样难熬的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只当自己被拘着,过得不够快活,可曾想过她心中有多难过?硬生生怄出了病,身体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是她不会因此就妥协退步,即便是没几日活头了,她也不能叫他快活! “扯了她嘴里的布。” 看守阿雁的婢女狠狠拽出硬塞进阿雁嘴里的破布。 “你……你要作甚!”阿雁鼓足了勇气,心里也不想这些了,总归是没个好结局,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来的快活! 张氏冷笑了一声:“下作的东西,何时轮得到你先开口了!给我掌嘴,狠狠地打!” 婢女不敢拖延,左右开弓上去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张氏也不叫停,过一阵便换人打,直打的阿雁嘴角流血,脸肿胀的老高,嘴里只能“呜呜”的发出声来才算。 “你可知你已有了一个月身孕?”张氏轻轻的问出声。 阿雁瞪大了眼睛,自己拼命掩藏,不想还是叫这毒妇知道了。一时也顾不上哭泣了,眼神带着祈求与绝望。 张氏叫人搀扶着下了床,几步走至她跟前。阿雁不知她要做什么,本能的后退躲避,却被身边的人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啪!”的一声,一个花瓶突然摔在她面前,张氏捡起一块碎瓷片,慢吞吞的走过来,弯下腰身,在她跟前比划了两下:“不若我现在便帮你处理了如何?” 阿雁吓得“哇哇”大叫,当真是惊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脑海里除却恐惧就是恐惧。 张氏嘲讽一笑:“你不是想进门?今日我便做主让你进门如何?”说罢她神色一冷:“只是你肚子里的孽种不能留,你若愿意自行解决,那再好不过,若不愿意……少不得我这个做主母的亲自帮你了!” 什么进门!若真进了门,毫无顾忌的暴露在张氏的监视之下,自己还有好日子可活?搓扁捏圆还不是任她折磨?到时一个小妾得了病死了自然算不得数。她根本没想着放过自己,不过是想着先要了孩子的命,再让她去死罢了! 阿雁心中满是愤恨,各种情绪一齐涌上来,掀的她内里血气翻涌只差吐出一口血来。浑身都因愤怒和恐惧止不住的发抖,这是自己选的道路啊,这是自己选的富贵道路啊! 过不了半晌,外面的人进来回禀张氏。 “晕过去了,出血太多,大夫已经止住了,说是这辈子也不能怀上了,身体也落下了病根。夫人,可要把她抬出去?” 张氏长舒一口气,方觉心中的郁闷散去一些,冷声道:“随便找个偏院安置,就说是新抬进来的姨娘,管她自生自灭去吧。” 呵,这样的姨娘,再也没有价值了,自然也就不值得动手杀、人损阴德了。 * 三日一轮休,按道理讲柳觅初本在前几日就可以回去的。只是她初来甄府上,不好太拿捏做派,故而特特等到第二个休息日才准备回一趟凝欢馆。 房先生听闻她做了府上三小姐的夫子,倒是露出了微微诧异的神情,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近来两人的话题无外乎就是柳觅初日后的路该怎么走,在房祁山看来过去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都这么久了,再纠结那些已经没有了意义,毕竟下令抄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柳觅初若还想着争一争那简直无异于以卵击石。何况她是女子,更是不方便行事。眼下想好往后的出路才是正经。 原本房祁山的打算是将柳觅初带在身边,日后自己好好为她寻思个好人家,将她嫁出去,也算不辜负老友在天之灵。可是一想到那日甄朗云的表现,又觉自己果真是多想了,两人的姻缘自有定数,他瞧着不像是没戏的,反而怕是铁板钉钉的事。小女脸皮薄,不好问,那便从甄朗云下手吧。 有客人客居在府上,自然是要每日都见上一见的。甄朗云昨日快马加鞭赶回了甄府,压下了一堆事务处理,故而没能腾出空来,今日自然要拜访一番。 房祁山每日的活动简单的很,无非练一套拳法,随后便是写字看书,再没有什么旁的了。若放在往常,甄朗云也是坐下说几句话就走的。今日准备辞别时却不意被房祁山叫住了。 房祁山免了侍女伺候,亲自上手沏了一壶茶。 “尝尝我的手艺,可还入口?” 甄朗云眉头微微蹙起,心知房祁山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留住自己,定是有事情要说:“自然是不差的,房先生若有吩咐,晚辈定当听着。” 房祁山淡淡一哂,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的多:“柳家那个丫头,是我旧日好友的遗珠。”只说是好友,却不指名道姓,对柳觅初的身世闭口不提。 甄朗云缓缓舒展了眉目,等待着下文。 “莫说你没有,我现在只问你,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甄朗云微微抿了一口茶,沉吟片刻,才开口:“我会待她好。” 房祁山满意的笑了:“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这丫头命苦,只望你多珍重,百年之后我也对老友有个交代。”甄朗云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心迹,但是只这五个字,承载的重量却不一般。这其中代表了什么房祁山心里清楚的很,他要的只是一个态度,甄朗云愿意说这样的话已实属不易,可见他对柳家丫头果真动了感情。那么剩下的事自然也不必他操心了,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活法,他相信甄朗云不会让柳觅初受了委屈。 “我在这里逗留的也够久了,是时候动身走了。” 甄朗云抬眉:“先生这就要走了?那……” 房祁山知道他要说什么,安抚性的摆了摆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多留着几天不过也是为着安排好她的出路,既然现下已经解决了,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青山不改,后会有期。”他本来就是自由的性子,习惯了来去如风,眼下这般已是对柳觅初尽了心。 “她今日不在府上,回来若是知道……” “我留了一封书信,还请你代为转交吧。” 第52章 柳觅初的意思是好歹回去住一个晚上,故而下午的时候就筹谋上了,最好早些走,谁知这打算刚冒出来没多久,就让甄朗云知晓了。 “我送你。”他站在门前,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讲出来的话不带丝毫情感。 柳觅初有时候会很疑惑,身为一个敏感纤细的女子,甄朗云所表现出的方方面面都让她以为他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凡之前种种她都可以欺骗自己,说是自己多想了,可是直到那一次山林遇险,他舍身救她,甚至将她带回家里养病……她烧的不轻,可是完全清醒后仍然能记得迷迷糊糊中他大手包裹住她手的温度。 那一刻她是想哭的,再如何她只是一个女子,何曾遇到过那样凶险的事,更不消说那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作出种种心里准备,但是一睁眼的瞬间见到的却是他……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计较已经不再有意义,她只知道她感受的到心里的变化,但她能做的只是将它埋的更深一点罢了。 可是更多时候他展现给她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冷漠的样子,足以打破她心中雀跃的绮,可能他只是单纯地心善呢? “住在贵府已经是添了许多不便,怎好再麻烦甄公子。左右凝欢馆与甄府的车程不算远……” “天色不早了,让几个女子独身出门着实不是君子所为,柳姑娘用不着推辞。”甄朗云打断了她的话。 柳觅初抬头,见他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这种时候最好顺着他心意来,再做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 柳觅初心里装着事,甄朗云又不是多话之人,一路又是寂静,就连素日里最爱说道的入画都难得的消停了一会儿,乖乖巧巧自一旁坐着,一会儿瞄眼自家姑娘,一会儿又偷摸摸瞧一下甄少爷,愣是如同拒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不吱声。 过了没一阵儿,车夫在前头喊道:“少爷,到了。” 柳觅初回过神来,看了看甄朗云,甄朗云抬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动身准备下车。 “哎……”柳觅初一时情急喊了出来,方才觉得不合规矩,匆忙改口道:“二少爷不必再送了,已然是到了门口,再没什么不妥的了。” “顺道拜访孙妈妈,柳小姐不必多想。”甄朗云动作不停,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车。 柳觅初被堵了一下,深呼一口气不再讲话,示意怜年赶快下去,赶在甄朗云之前扶自己一把。已经到了凝欢馆,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看着,可不能再作出不妥当的事落人把柄了。 甄朗云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似的,扫了这边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径自走到了大门里面。 “柳姑娘!”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柳觅初回头,这才发现院子旁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 周乡绅自马车上跳下来,快步朝她走来。 甄朗云早就听到了声响,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走向柳觅初,眉目一沉,快步走回她身边,貌若不经意的将柳觅初挡在了身后。 谁知柳觅初却向前跨了一步,微微一笑:“周乡绅,好久不见了。” 飞扬看着心惊,狠狠地捏了一把冷汗,不好的预感顿时升起来。 确实是许久不见了,距上次一别,至现在已有一月有余。周乡绅看上去又消瘦了不少,但是精神头却比上次好了许多。他见到柳觅初,神色间尽是焦急,看这架势倒像是专门等她似的。 柳觅初琢磨了一下,回头对甄朗云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甄公子先行一步吧,今日着实感谢。” 甄朗云抿抿唇,最终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周乡绅,方才走开了。只不过走进大门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飞扬心中叹息一声,唉,柳姑娘这是做的什么怪呢…… “跟上去,把他们讲的话一字一句记下来向我汇报!” 也不怪周乡绅着急,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半点消息也没有,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有心在门口守一守,谁知派过去的人十天半个月的都没有进展。好容易逮着了柳觅初这么一个“救星”,给自己打了包票说会解决问题,谁知也没有了踪影,现下遇到了,自然要问个清楚的。 就近找了个茶馆,才来得及踏进包厢大门,周乡绅就开口了:“柳姑娘,上次说好的,怎么紫桃还是不见我?” 柳觅初微微叹气:“实不相瞒,这一个月我不在馆内,不过紫桃的心思我多少还是知道些的,近日她带了个孩子在身边……” 话说一半,剩下的任由周乡绅自己去想。 此话一出,周乡绅的脸色果然变了又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带了遗憾和失神的开口:“是了,紫桃一直想要个孩子……” 便是普通人家都断断没有正房大度容忍小妾生孩子的事情,更莫说受过些教育、在后宅里熏陶过一番的大户人家妇人了。周乡绅的妻子想必也是如此,又兼紫桃初时同她说的那些事,剩下的猜也能猜个七八分出来。 相夫教子相夫教子,夫是有了,却迟迟没有子。对于紫桃这样思想传统的女子来说,有个孩子傍身自然是顶顶重要的事,大妇迟迟不让她生,她心里定然有个结,只怕现在想的再开,这个结也还是存在,不然也不会对冬兰这样宠溺了。 周乡绅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个转弯儿也就想明白了,与结发妻子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自己还是了解的。 柳觅初给他时间想清楚,见差不多了,继续开口:“因此我猜她还是有心病,这心病……须得心药医。” 言下之意也很清楚了,什么时候把你妻子管服帖了,什么时候这档子事才能谈起来。果不其然,周乡绅再次陷入了沉默,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的很,若是这么简单便能叫妻子听了自己的话,那庶子庶女怕是多的满院子跑了。 “若只是为了孩子的事,那还好说,她心里定还存在其它事。” 柳觅初心内觉得好笑,也是要会一会这周乡绅,才知道他并非是个无脑的。本是无心后宅纷争的男子,最近几月也为着一个女人开始学会思虑了。可不是还有其它事?怕是只要谢氏的儿子在府里一天,紫桃就会忌惮一天,任谁遇到这种事能很快的就忘记呢?紫桃性子本就单纯,被这些阴私骚扰了一番,心内肯定是会留下印记的。只是以上这些都不能对周乡绅说,一则为了紫桃,二则为了后续继续吊着他胃口。 喂食儿讲究个慢慢来,若是一下子就把鱼喂饱了,下次他便不找你了。 “这是自然,只是她心中藏着什么,我也不能成天去逼问她,只能等着她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一点点同我说。”柳觅初缓了语气,仿佛自己完全为周乡绅着想一样,再次强调道:“所以说此事得慢慢来,还请您不要着急。” 周乡绅点点头,说:“是这个道理,难为你替她着想了,你回去再劝劝,莫要让她想不开,就说……就说孩子总会有的,再等等吧。” 柳觅初当真忍不住冷笑,孩子总会有,这是什么话?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时才来放这些马后炮,现在讲这个有什么用?单说好听的话谁不能编出一箩筐来?凡事还得看行动,就先不说别的,她就不信他回去同谢氏提把紫桃接回来,谢氏能安安生生的应下! 打发了周乡绅,柳觅初略有些疲惫,想到有关纪元飞的事迟迟问不出来,又有些烦闷涌上心头。再回去时,甄府的马车已经不在了,柳觅初脚步一顿,站在空荡荡的大门前有些恍然。她摇摇头,决定先把这些烦心事甩在脑后。 尚未走进芳华居,便听到冬兰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这花儿不错,嬷嬷定然喜欢,我们摘下来送给她。” 入画走在前头,提前进去给门房递话。 冬兰听到声音扭过头来,见是柳觅初,往后退了一步,怯怯的望了她一眼,这才福了个身,飞快的喊了一句:“见过柳姑娘。”便一溜烟的跑开了。 柳觅初没兴趣同孩子计较,更不愿意多想冬兰为何突然如此畏惧她,脚步不停的往里间走去。 紫桃也迎了出来,一边有些责怪的说道:“回来也不分个时候,这天儿都黑了,你们几个女子在外,莫非安全的很?” 柳觅初挽住她的手臂,笑说:“我的好姐姐,你就少念我几句吧,这不是时间长了不见你,想念的紧,一刻都不想浪费吗?” 紫桃啐她一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跟怜年讲:“瞧瞧你家姑娘,几日不见越发没脸没皮了。” 怜年附和道:“我家姑娘原说的也没错,自是一心向着紫桃姑娘的,天天念叨呢。” 人多自然也就热闹了起来,不过几日没见,话倒是都憋在肚子里了,说也说不完,主仆几人又是聊了半夜的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第53章 春昭堂的回廊素来是幽深曲折,因着院子里大树种的多,且多在外围,故而回廊里能透进的光少得可怜。若人要有心掩藏,旁人是轻易难以发觉的。 冬兰拉着另一个蔷薇轩名叫巧儿的姑娘站在回廊里,二人藏在隐蔽处,头上都套了面纱。冬兰很是紧张,手心汗津津的直出汗,心里打鼓一般“咚咚咚”跳个不停。到底是年纪小,没做过这样的事,即便自己给自己做过无数次心里安慰,仍旧没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巧儿颤着声音问:“冬兰,若被她知晓了怎么办。” 冬兰听到巧儿这般慌乱,心下越发得浮躁,强自镇定道:“你怕什么!再不济还有嬷嬷护着我呢。” 巧儿听罢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越害怕了,对冬兰的怨恨又多了一层。做这种事本就是被她强拉着来的,自打她住在了紫桃嬷嬷手下,行事就同以往不一样了,从开头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飞扬跋扈,当真把自己当成了紫桃嬷嬷的亲女儿! 得罪柳姑娘的事她不愿一个人做,就硬是拉了最胆小的自己来陪她打擂台。现在还说什么有嬷嬷护着,便是出了事也是嬷嬷护着她,还能连带着护上自己不成?越想越是气愤委屈,再看看冬兰的脸,还是忍下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从前边的院子里传来细微的谈话声,正是孙妈妈与贴身婢女醉儿。 冬兰忙站直了身子,拽了一把巧儿。 “哎哎,你听说没有,柳姑娘不满冬兰住在她院子,说要撵了她出去呢。” 孙妈妈停住脚步,示意醉儿别说话。 巧儿结结巴巴的应道:“是……是吗,那冬兰也太可怜了。” “我听那柳姑娘说,便是这整个凝欢馆,往后也是她的,更别说这一座小小的院子了。” 巧儿惊呼了一声:“这话也敢说,当真是不把孙妈妈放在眼里了。” “嗨,你住的远总归是不知道,我们钱塘阁的都见过柳姑娘发脾气,莫要看她柔柔弱弱的,其实厉害的很呢,时常就把人骂哭了。” “竟还有这等事,也没人管管?” “谁人管得了呢?孙妈妈不知为何,总是信任她的,故而她才敢这样狂妄吧。” 冬兰见说的差不多了,便压低了头,拉着巧儿快步往春昭堂的大门处走。 “冬兰也是个可怜的,好容易得了紫桃嬷嬷的垂怜,却碰上了柳姑娘看不惯她。” 巧儿强压住紧张,快快的照着先前说好的台词说道:“正是呢,冬兰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柳姑娘也太过心胸狭窄。只是她容不下冬兰也就罢了,整日里埋怨紫桃嬷嬷不说,还把孙妈妈也怪上了,说她不在这几日,连她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冬兰打断了她的话,“快别说了,叫人听到可不得了了,现如今她攀上了甄家公子,在凝欢馆更是一手遮天,小心叫她知道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落下最后一个字,冬兰便拉着巧儿藏在了槐树后面,屏住呼吸等人走远。谁想没一会儿,却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醉儿和孙妈妈本想着在一旁听听,看她们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谁知竟编排上柳姑娘了,孙妈妈叫她跟上来把那两个传闲话的小丫头叫住,这才没几步,竟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当真稀奇。 等人终于走远了,冬兰这才拉着巧儿出来,松了一口气。幸亏她留了个心眼,钱塘阁的青萍倒是好心,给自己出了这样的主意,既然她乐意奉承自己,便再给她一个机会好了,把这黑锅推到她身上,到时候无论事情会不会被捅出来,总归自己是摘了个干净。 柳觅初正和紫桃探讨花样子,还不知道自己被个小姑娘给诬赖了,过不了两个月便是孙妈妈的生辰了,她不缺什么珠宝财物,自身也不好这个,故而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最好。只是柳觅初在这上头最发愁,便想着跟紫桃合送一个,自己出想法,紫桃动手,这是最好的。 谁知正画着样子,孙妈妈便进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柳觅初本想着笑脸迎出去,见她这样也不好不正经了。 “妈妈来了,谁惹得您不高兴了?” 孙妈妈兀自坐在了一旁,还不及怜年给她上茶,就狠狠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把怜年惊了一下,看向了柳觅初。 柳觅初看这架势,便知孙妈妈是正在气头上了,她摆摆手示意怜年下去,自己端了茶杯走上前。 孙妈妈冷冷的说道:“我是知道她们私下里有不满,却不知不满到了这样的地步!果真是养了一群白羊狼没错,我好吃好喝供着她们,她们不说知足,反还想着害人!我若是当真老眼昏花了,岂不是要由着她们摆弄了!?” 醉儿见状,叹了口气,三言两语把方才她二人在春昭堂听到的话讲了一遍。紫桃听完了也是诧异,挑眉道:“我就奇了怪了,欢心在凝欢馆也算低着头做人了,平日里谁都不得罪,怎的还是有人看不惯。” 柳觅初没有讲话,这事扯上了冬兰,她不便发表意见。凝欢馆的人多对她有意见,她也并不是头一天知道,因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就算是亲耳听到旁人这样污她名声,她怕是也就一笑置之吧。 孙妈妈却直接看向了紫桃:“这事你怎么说。” 紫桃皱了皱眉,心下也知道此事泰半与冬兰脱不了干系:“等她回来我好好问问,若是真和她有关,我不会包庇的。” 这样的事情怎能轻易原谅?冬兰才多大的年纪,便能做出这等事,保不准日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又做出什么更坏的事来。何况不能委屈了欢心,欢心自打认识她,没有哪一样是对不住她的,做足了仁至义尽,若是因着自己的关系叫她心下不舒坦,自己又怎能过意的去? 正说着,前头跑进来个小厮,气喘吁吁地,看见孙妈妈便是眼前一亮。扣地匆忙行了个礼,便说道:“前头传话,说是来了个官老爷,妈妈快去看看吧。” 孙妈妈起身,重整了神色,“我先去前头看看,这事日后再说,先莫要声张。” 紫桃应下,将人送至了门口方才回来。 柳觅初却不知为何,突然心跳加速,自打见到那小厮起,便有些不好的预感传来,她心里有个猜测,却知道现在方赫显已然不在孟德镇了。他时间紧迫,定不会在这里浪费过多时间,她心下不知名的慌乱,撂下一句话:“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先回甄府了,你帮我同孙妈妈说一声。” 因着没什么行李要带,柳觅初干脆连衣服也没换,带了怜年入画就从后门绕出去了。一来是因为走前门怕冲撞贵客,二来是因为她心里阴暗处的那些恐惧,再则马车都停在后门,她现在只希望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可笑她前不久还不想见到甄朗云,现在却觉得若是他此刻能出现带自己走,当真是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疾步匆匆走到了后门,柳觅初顿住脚步,想到方赫显素来的秉性,心里的不安越来强烈,她对怜年说道:“你出去看看,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怜年应下,很快回来,神色有些凝重,“外头站满了官兵,瞧着不像是官府的官差,一出门便将我拦下了。” 柳觅初心头一震,果然……果然,这样的做派,除了他也不会有旁人了。她的预感没有错,方赫显竟然真的留在了这里!果然宿命就是宿命,上天给的便改不掉吗。柳觅初握紧了拳头,当下便有了决定。 “去暖秋斋,我们换衣服。” 再不济也要试一试才行,能不能成全看造化了,进了甄府,方赫显便是再硬气也不可能正面与甄家对上。就现在的形势,她不可能去主动做什么,只能懦弱的逃避,耐心的等着他失去兴趣。 暖秋斋早些年也有姑娘住,后来因着地方偏,大家便都搬走了,久而久之就被用作了仓库,许多旧衣服都在这里存放。也算她们好运,找到了三件小件的衣服,皆是之前龟公穿过的,现在没有别的更高明的法子,只能扮作男装试一试了。 只是男装便是男装,她们三个姑娘家无论如何也撑不起来,看起来便有些怪异。 柳觅初说道:“等下低着头,若他们问话,你们不要吱声。”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大门口,果然有十几个侍卫站在门前,黑色程子衣,烫金滚边,不是方家的侍卫又是谁?柳觅初不由冷笑,不过为了一个自己,便压了十几人来拦,暗卫都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放在大街上,方赫显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右脚刚一迈出大门,一左一右两把剑柄就交叉拦在了柳觅初身前。柳觅初低着头,压低嗓音“啊啊”的叫了几声,又比划了几下,表示自己不会说话。 谁知那领头的却是个不开窍的,冷着声音说道:“今日不许出去了,若有事明日再说吧。” 柳觅初点点头,转身走回去,谁知正回了大门,又听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慢着。” 慵懒的低沉的,又毋庸置疑不许回绝的,那是方赫显的声音。 第54章 听到这个声音,柳觅初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僵硬不得动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拔足狂奔,可是也仅是那一瞬间罢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她现在这样的装扮……以及刚才的举动,怕是早就落在了他眼里。心砰砰直跳,柳觅初咬咬下唇,避无可避了,大不了豁出去便是,难不成他还能比自己不成?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停住,他开口:“转过身来。” 柳觅初心一横,埋着头转过身去。 方赫显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随后讥笑一声:“我竟不知柳小姐何时变成了哑巴。”随后他慢吞吞的把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继续说:“还换了性别。” 柳觅初心下恼怒,猛然便涨了个红脸。她不喜他这样的态度,避开了他的手,尽量放平缓声音,问道:“请问方大人有事吗?” 看她这样,方赫显也不恼,只是眼里的光芒更盛,灼的烫人。 “我欣赏柳姑娘的琴技,想要结交攀谈,却因为巧合,几次三番吃了闭门羹……这次,又不知柳姑娘会否赏脸?”说到巧合那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柳觅初脸一白,不由得多想,莫不是自己故意躲着他被他知道了? 柳觅初握紧了拳头,扯出一个笑脸来:“今日果真不巧,又要让方大人白跑一趟了,小女还有急事,还望方大人见谅。” 方赫显表情不变,甚至于嘴角还勾了一抹浅笑,眼神却冷下几分来:“哦?不知是什么样的急事,不如说来听听?” 柳觅初心下一惊,一见了他便连理智都没了,方赫显是什么样的人?她这样回答无异于欲擒故纵,不仅不能当借口躲掉这一劫,反而还会勾的他兴趣更盛。她只顾着避开他,却忘了用什么样的法子最合适。 她勉勉强强的笑了笑,说道:“方才是我失礼了,事情我交给婢女去办,让您见怪了。”希望这一番补救多少能起一些作用…… “我看也不必特意选地方了,自上次听过你的琴之后已经过去不少时日了,不如去我府上,我必定会好好招待柳姑娘。” 平地一声惊雷,她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出了凝欢馆用一餐饭,谁知他却直接提了这样的要求?去他府上,那与羊入虎口又有什么区别?什么关系值得直接请人去府上,男女大防,说出去都能当笑料讲。 方赫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座的谁人听不出来?她的琴技她自己最了解,那日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故意演奏的平平淡淡,什么琴技好,也就是他敢这样大言不惭的说出来。现在已经是傍晚,暮色西垂,这时候去他府上,今晚可还能回得来?再消极一点,怕是以后也回不来了…… 柳觅初心中一沉,不行,不能放任命运就这么走下去。如今方赫显并不知道自己是重生回来的,自己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心虚?越是这样示弱,越会引起他的怀疑,左右就连他自己都是第二次见柳觅初,感情什么的根本谈不上,不过是有一点小兴趣罢了,方赫显讨厌什么样的女人,她照着做就是,总会惹得他厌烦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她定了定神,面上故作娇羞的模样,微微低了头,开口道:“今日着实太晚了,您喜欢我的曲子是我的荣幸,若方大人不嫌弃,不若就在这里,我为您弹奏一曲。” 方赫显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不过一刻钟的事,变脸变得这么快,是发觉自己跑不掉,干脆认命了?毕竟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妥协是聪明人的做法,妥协并且顺着杆子往上爬,这才是正理。 他心中冷笑,若她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现在这副模样,大多是做给自己看的,不过将计就计罢了,可笑都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是不长记性。 方赫显没有回应,而是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前头的问题上:“方才柳姑娘说有急事,不妨讲给我听,毕竟占用了你的时间,于情于理也该帮柳小姐解决才是。” 柳觅初摸不清他这样问意图何在,左右她是真的有事,就算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要去甄府也没什么,毕竟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她心里却起了个疙瘩,这事不该让甄朗云知道的,毕竟若是由方赫显的人去通报,他肯定会了解,而不知为何,她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方赫显有什么关系。总觉得心里别扭的很,怪怪的…… “不算什么大事,就不劳驾方大人费心了。”她一面笑说着,一面低下头轻声吩咐了怜年几句,怜年足够机灵,知道该怎么回禀甄府的人。 柳觅初接着说:“只是不知方大人为何命人守住了大门?” 本以为方赫显会被她问住,谁知他丝毫不觉有问题,说出来的话也意有所指:“见柳姑娘一面太难了,总得做些什么聊表诚心。” 方赫显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玄纹右衽,只腰间佩了一块玉佩,简简单单,却气场十足、不容人忽视。他离柳觅初不过几步远的距离,面容足以她看的真切,模样与上辈子渐渐重合在了一起……他想要就要,想爱便爱,宠起她来可以几天腻在一起不嫌烦,冷漠时又可以十天半个月让她见不到他一面……他从来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可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凭什么她永远都得迁就着他走? 柳觅初笑了笑,“方大人说笑了,不若去前厅,哪有站着待客的道理?若叫孙妈妈知道了,要怨我不懂人情呢。” 方赫显“嗯”了一声,让开了两步,示意柳觅初先走。柳觅初顺势回头看了一眼怜年,说道:“你去吧。” 怜年还是有些担心,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柳觅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一下。 “你们跟着这位姑娘,务必保护好了。”方赫显轻飘飘的补了一句。 柳觅初身子一震,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还准备监视上自己了不成?无奈之下也不能继续说什么了,默默的走上前去。 走到了前院,孙妈妈正等着,见到柳觅初与方赫显一同前来,有些吃惊,旋即笑了笑,对着方赫显说道:“可巧,提前叫您遇上了。” 方赫显冷笑了一笑,略带些嘲讽的说:“少不得要自己操心点,劳烦妈妈白通传了。” 孙妈妈和柳觅初关系匪浅,这是他上辈子就知道的事,柳觅初能一次又一次的避开自己,孙妈妈怎能不出一份力?今日他来的早,恰巧将她堵在了府上,若非自己早了一步,听到下面的人说后门处有几个人瞧着不对劲,过来看了一眼,怕是又要让她跑掉了。女扮男装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不是躲他还能躲谁? 不过她鬼灵精怪的样子也能讨他欢心,偶尔陪她玩玩也算有趣。 孙妈妈讪讪的笑了笑,倍打精神来应付这一位,很快便将这一茬揭了过去。谁想将人迎进来厢房,方赫显却示意她们都下去。孙妈妈本打算陪着柳觅初,闻言也有些无措。 柳觅初暗自叹了口气,将人都避开,这是要同自己说事了。 当厢房中终于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柳觅初却反倒异常的平静,伸手熟练地拨了拨琴弦,问他:“方大人想听什么曲子?” 方赫显没有急着回答,反倒轻轻摩挲着茶杯,反问她:“你怕我?” “此话不知从何谈起?” 方赫显轻轻一笑,懒得揭穿她的小把戏,“柳姑娘完全可以放心,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 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那眼下又算什么? “您说的话……恕我愚笨,不能理解。”柳觅初不打算接招,他准备玩“明人不说暗话”那一套?她偏不奉陪。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微怔了一瞬,随即一想,算了,不能逼得太紧,还是得慢慢来。她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若是一下逼急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也做得出来。只是他不明白这辈子是哪里出了岔子,对于他的示好她本该顺水推舟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躲避。岂知就算是上辈子,柳觅初接近他,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别有所图。 * 甄朗云恰巧在府内,怜年没能进了大门,身后跟着的这二人是□□烦,故而她只与门卫通传了一声。 那门卫也是个机灵的,上头老早就打点下来,关于柳姑娘的事一定要及时禀报。他瞧瞧怜年身后跟着的两尊黑煞神,朝着怜年赔了个笑,一溜烟儿就进院子去了。 甄朗云听到飞扬传上来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了。恰巧他今日在府上,闻言脸色就是一沉,大有积山暴雨的意思,立马就吩咐人去把怜年追回来,他倒是要看看,方赫显要做到怎样的地步。 贼、心、不、死。 “备车,去凝欢馆。” 他披上了外褂,淡淡的下令。 飞扬忙拦在他前头:“爷,去凝欢馆做什么?”开玩笑,这是半点理智都没了,他想做什么他自然知道,只是这时候上去和方赫显硬碰硬,只能让结果更差! 甄朗云铁青了脸:“让开。” “爷!”飞扬就差下跪了。 她才稍微离的自己近了一点儿,怎能再被方赫显抢了先?何况她明显感觉得到她对他的排斥,她不愿意见方赫显,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青筋一鼓一鼓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强行让理智回笼,放缓了声线:“我知道,备车吧。” 第55章 柳觅初无心于此,心乱如麻暂且不说,怎么能静下心来谈一首好曲? 望着那张熟悉的俊脸,身边萦绕的是他特有的气息,柳觅初不知怎的,鼻尖发酸,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无用功,也不知这样为的是哪般?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不管不顾的同他说明一切,可是到底被心底的一丝理智按捺住了。感情的事谁都说不明白,可眼前的这人,分明是她倾心了那样久的人,就算她极力克制,也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 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呢,她想,兴许就是所谓红颜命薄吧。 掩饰性的去香炉里添了把香料,柳觅初轻轻的揉了揉眼角,重新振作起来。既然是决定好的事,只管顺着这条路走就是,至于方赫显……她神情黯了黯,就当是她亏欠了他吧,若再有来世,为他做个端茶递水的婢子也使得。 既然来了,方赫显自然不会轻易就走,只是眼下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少不得要柳觅初侍奉一二。厢房内摆设齐全,就连茶品都有好些,柳觅初毫不犹豫的取出一些金骏眉。 方赫显口味略重,她却是个口味清的,次次要茶也要滤两遍才能入口。她那时跟在他身边,总是不能习惯,后来他也就随了她,也同她一样要清淡的。这种镌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时要改是改不过来的。 方赫显见她娴熟的烹茶,小壶在暖炉上“咕噜咕噜”作响,热气氤氲起来,茶香四溢,撩在她身边茫茫一片,不知怎的前尘往事都浮现在了眼前。 他记起她从前也是这样,不喜用婢女,他回去时总能看到她亲自为他忙碌的身影。有时是一碗浓粥,有时是一碟糕点,有时就像这样……热茶在手,假如他那天在外与人周旋了一天,满身疲惫,回去看到这样的场景,便会满心满足;即便是心情不佳,也会很快戾气全消。 虽然他不喜那些甜腻腻的糕点,女子吃的玩意儿,做什么总爱做给他吃?通常情况下看在她劳累的份上,至多动一两口也就不再去碰了。她心思细,陪在他身边默默的看着,见他不喜欢吃,下次便换个样式做,也不去开口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吃。傻的不知如何是好,殊不知再做多少都是一样。 后来……她死去了,无数个傍晚与清晨,他再也不能见到那一抹倩影,再也不能闻到那股熟稔的茶香……初时觉得可笑,渐渐才感觉后悔噬心。是的,他后悔了,他后悔让她去死了,他要让她重新陪在他身边。 这算是他重生以来,头一次见到她的面容吧……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都快要忘记初初遇见她时是什么模样了。好像较之后来盈润一些?气色也好的多? 但是她不再记得他了,不再用那样盈满爱意的眼神望着自己,眼下只有逃避与疏离,这是为什么? 柳觅初煮好了茶,将茶杯轻轻放在他面前,莹润白皙的双手与洁白的骨瓷配在一起,不出意料的和谐养眼。 “小女资质愚钝,除了苦练琴技外,对乐理一窍不通,怕是要让方大人失望了。”她轻轻柔柔的开口,双手安分的合拢。 这副乖巧的模样方赫显见得不算少,此刻却觉得有些气的牙痒痒,好好地偏要与他装傻,也不知是他哪里惹到她了,叫她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不会也没关系,能够在柳姑娘面前显摆一二,也算是在下的荣幸。” “这……” “柳姑娘不愿意?” “我不过一介小小伶女,此刻能同大人坐一席,已然是天大的福分,若再让您费心,那当真要折了我的福分。” 方赫显轻笑一声,见她这样,反倒有了耐心,愿意同她慢慢的磨。 “冒昧的问一句,柳姑娘为何在这凝欢馆?” 柳觅初淡淡答道:“家中父母早亡,只得一技傍身耳,为了安身立命。” “不若跟了我,方府的待遇想必要比这里好上许多。” 柳觅初猜到他会这样讲,满含歉意的笑了笑:“恕难从命,我虽愚钝,却也晓得知恩图报,孙妈妈于我有恩,有她在一天,我便在凝欢馆留一天。” 方赫显挑眉,低头品茶,舌尖瞬间被经她之手而得的芳香俘获,他满意的轻叹了一声,良久,方才开口:“你明知越是这样,我对你就越是有兴趣。” 柳觅初来不及恼怒,就听外头方赫显的人传报:“大人,有事相禀。” “进来。” 那人很快进来,目不斜视的走向方赫显,俯身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方赫显眉头一拧,示意知道了。 方赫显看了一眼柳觅初,说:“烦请柳姑娘稍等片刻。” 正预备起身,从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柳觅初心砰砰直跳,心中有个猜想,又觉荒唐,什么时候竟连他的脚步声都能听出来? 只见珠帘被一只纤长的大手掀起,随后他的脸展现在众人前,俊眉微扬,眸深似海,鼻梁挺直立体,神色淡淡,不是甄朗云是谁? 那一瞬柳觅初有些莫名的紧张,随后就是突然的放松。 他缓缓走进来,却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先同方赫显行了个礼,微微含笑:“路过此地,听闻方大人在此处,故而来拜访,不知有没有冒犯。” 方赫显站起身,笑的客套:“甄公子说笑了,在孟德镇碰上甄公子倒是意外之喜了。” 意外之喜?意外是有的,只怕喜就没有了吧,说不得还有些被打破好事的恼怒。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甄朗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稍显不满:“柳姑娘,舍妹等待多时了,还望日后注意时间。” 柳觅初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应了一身,朝方赫显行了一礼,说道:“今日不能奉陪了,方大人海涵。” 方赫显也是一怔,一抹冷笑转瞬即逝,再抬眼看甄朗云时,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直至出了门,见到一脸焦急的飞扬,柳觅初这才算真正出了一口气。不管甄朗云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对自己有了意见,总归是救了她从那个带给自己憋闷的人身边离开。 飞扬见柳觅初从里间出来了,忙凑上去问:“柳小姐,里面可还好?” 这话问的奇怪,柳觅初反问道:“怎的就不好了?” 飞扬急的快要吐出一口血,跟前儿这个被他家主子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里头到底怎么回事,爷又不让自己跟着进去,虽说他相信甄朗云的理智,可凡人都有个不理智的时候,况且牵扯上这位……还真的就没把握。 飞扬道:“外头候着马车,柳姑娘直接上去就好,会有人护送您回甄府。” 柳觅初心内有疑问,可是看到飞扬这样子,又不好开口,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权且走一步看一步,能躲一时算一时吧。 * 芳华居少了柳觅初这个女主人,也依旧热闹的很。 此刻冬兰正跪在地上,紫桃就坐在她前头的八仙椅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她指着冬兰厉声质问:“今日你便给我交代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 冬兰早已哭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听到紫桃问话,只是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 “你不愿说?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若老老实实的交代,说不得还会轻饶你!” 冬兰说:“嬷嬷为何不信我,我每日为您洗脚,陪着嬷嬷解闷,凡事都听嬷嬷的……又有哪里做错了?!” 紫桃听她这样说,更是气的心口一堵:“好好好,是我的错,教育你出了差池,让你以为做了这些便能为所欲为!” 冬兰在她眼前却是乖巧,可是渐渐地也有一些传闻传到她耳里,开始是她不愿意相信,后来又觉得孩子年纪小,再大些便自己懂得了,故而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是她放任的多了,竟然算计到欢心的头上?莫说欢心成日里不在,碍不到她的眼,便是在,又岂能由得她胡来? 小小的年纪,便学会了做这种事,日后还了得?即便到了现在,她手里握着确凿的证据,她还是死不承认,不悔改!紫桃觉得痛心,心内满满的都是对柳觅初的愧疚,又为自己看错了眼而感到不值。 冬兰还在抽噎,委屈巴巴的跪在那里:“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何要承认?” 不是不承认,而是不敢承认不能承认!若真的说出了真相,紫桃嬷嬷会作出什么惩罚权且不说,万一被赶出了芳华居,那才是真的损失大!好不容易跟着嬷嬷出了盼冬阁,现在若是再被撵回去,岂不是丢尽了她的脸面?再不济,前头被她欺负过的人见她失了宠,少不得要上来踩两脚泄愤,到那时哪里还有她哭的地儿?! 冬兰再次坚定了决心,绝不能说! 紫桃没有想到她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冷笑着失望的下最后通牒:“你同我说,尚且还有转圜之地,若再不承认,我拿你没办法,只好将你交给李管家处理!” 冬兰一听李管家,立马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紫桃嬷嬷这样狠!李管家是什么样的人物小丫头们私下里都传遍了,发卖,刑罚……哪一件说出来都值得人抖三抖!她膝行到紫桃膝下,死死抱住她的大腿,惊恐的说道:“嬷嬷不要!不要将我交给李管家!” 紫桃继续不为所动,眼神冰冷:“那你说是不说?” 冬兰这次只犹豫了两秒,很快就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了。 第56章 因着这么折腾了一通,方赫显约莫是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跑了,故而门口也没有留着侍卫把守,她很顺利的就带着跟着飞扬一起回来的怜年和入画走出了凝欢馆的大门,坐上甄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方赫显这么一闹,柳觅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如同被搅乱的湖水,心里乱糟糟的,有些埋怨,埋怨方赫显不能放手,她都已经学着忘记他,他却还来她眼前扰乱她不得安宁。 怜年本忧心她,此刻见姑娘毫发无损的出来,心中略安心了一些。见她沉思的模样,以为是还在为方才的事不高兴,便开口劝解道:“姑娘,那方大人一看便是爱寻欢作乐的官家子弟,见到个有颜色良家女子,总要玩弄一番,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此番甄大人特意赶来为姑娘解围,姑娘要好生感谢才是,万万不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免得惹了自己不痛快。” 柳觅初笑了:“方大人么,圣上亲封的朝廷正三品大员,你果真认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 怜年一愣,“这……” 柳觅初不是普通女子,怜年也不是普通丫鬟,在柳家呆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些外面的事,听柳觅初这么一说,也旋即明白过来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便立马有些犹豫了。 入画在一旁听着二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此刻有些迷糊,拽着柳觅初的袖子问道:“姑娘,那方大人到底想做什么呀?我瞧着他也不像个坏人啊,衣冠楚楚的,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哎呦!” 怜年伸出手指狠狠的戳了戳入画的额头,“你知道些什么,让你一个人留在姑娘身边,我才是不放心!” 入画看两人都是一副严肃的神情,也不问了,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不再开口讲话。 比起这个,柳觅初心里其实已然有些憋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方赫显面前还能撑多久,与此同时自己重新回来这么长时间,事实上一点进展都没有。牵着紫桃搭了条线,直到现在都没套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来;抱上了甄家的大腿,然而她却把自己和甄家目前实际掌权人的关系搞得扑朔迷离;甚至于说最简单的,她想要不再和方赫显有交集,却三番两次被他遇到…… 如此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莫要说日后越来越艰险的路了…… 情况就是如此,怎能让她不心急?一件一件来吧……先从周乡绅那边入手。 * 飞扬隔着门窗,远远地站在回廊外,不知怎的就是能感受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意味,心里不停地祈求自家二爷能冷静些。 然则确实是飞扬多想了,厢房内的两人非但没有发生争执,反倒是相谈甚欢。听闻英雄总是惺惺相惜,卓越之人也差不离。上次在京内,方赫显对此甄朗云的映像就异常深刻,那股淡定从容的气质,深不可测的双眸,以及从他内心深处感受到的莫名危机感,都在提醒自己此人不简单。 但是能交友就不树敌,能把甄朗云这样的人拉拢来为自己做事,总比放任他日后与不辨敌友的人为伍要好得多。 这么想着,方赫显也就不甚在意方才他把柳觅初放走的事了,亲自上前去为甄朗云斟了茶,开口道:“我素来欣赏甄公子,只是一直无缘结识,京内一别没多久,今日当真赶巧了。” 甄朗云也笑,说:“方大人抬举在下了,不过守着祖业蒙混日子罢了,提不上台面。” 方赫显笑意更深了:“甄公子也过于谦逊,听闻十四岁就接手了家业,能力过人,族中的长辈更是人人称赞,怎会是蒙混日子?”方赫显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况且此次依着甄大人的意思进京,想必也不是来旁听学习的吧。” 方赫显此话说的坦率,没有那么些弯弯绕绕,甄朗云则目光注视在眼前的茶杯上,金骏眉的香气袅袅升起,这不是她喜欢的茶……他进来的时候厢房内没有人伺候,就连门口都被侍卫把守着,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她亲自为他沏的茶呢?想到这里,他心里的不快就成倍的增长,只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族中长辈俱在,在下身为晚辈确然没有做主的权利。” 方赫显倒是不甚意外,示好要慢慢来,投诚也要慢慢来,总要给人机会评估一下对象是否靠谱,才好往深入合作。只是他几乎胜券在握,甄朗云若不傻,就该知道在官盐这事上,还是与方家站在一起要好的多。曲英叡老谋深算,眼看着要年纪大了要下台,这次是无数不多的机会,怎么可能甘心白白放过?便是圣上有意偏向于甄家,曲老贼也不会轻易就此退步,宝座上的那位年纪大了,这几年安逸的日子过得多,渐渐在有些事上不太明智了,诸如过度放纵和信任曲英叡,而这对于非曲党来说并非是个好现象。 又闲谈了几句,甄朗云便准备告辞了,柳觅初不在这了,方赫显自然也没有理由多逗留,便同甄朗云一同出去。临行前他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冒昧问一句,不知柳姑娘与贵府小姐有何干系?” 飞扬一直在外守着,见甄朗云出来,立马就迎了上去,恰好听到方赫显问的这句话,心瞬间被吊起来,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屏住呼吸,抑住了正准备喊出口的那声“二爷”。 甄朗云顿住了脚步,轻轻颔首,随后笑了笑,说道:“不瞒方大人,在下倾心于柳姑娘,不日便要迎娶回府了。” * 陆羽纱坐在屋内,心情还算不错,近日柳欢心那个女人都不在府上,就连周身的空气都好闻了许多。 只是眼下她又有了新的愁事,月余前,她收到了一份匿名信件,上书她母亲与当今平云候之妻乌氏乃是手帕交,若是自己不想在这烟花地耗尽光阴,大可拿着信物上京去寻平云候夫人,她定会为她安排一门好出路。随信而来的,是一块色泽上好的玉佩。 自打收到那封信起,陆羽纱便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挨到了出头这一日,忧的却是如何上京投靠。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确是极难的,先不说孙妈妈手里还捏着她的契子,她如今正是为凝欢馆捞金的时候,以自己平日里的对孙妈妈的态度,就算是跪下来求她,怕是她也不会放自己走。再者说这些年她虽说赚的不少,却因着之前的十几年在陆家养成了挥金如土的习惯,至今也没能收敛多少,手中确实没多少能拿出来的现银。 京城在北,孟德镇却在南,两地相距甚远,她一介女子,路上会不会遇到劫匪之流暂且不提,少说两月的路程,盘缠都是问题,剩下的更不必多想。 故而眼下也顾不上把心思放在柳欢心身上了,待日后重新在京城站稳了脚,要收拾一个她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的事? 最近一段时日她一直在思虑这件事,凝欢馆没有与她交好之人,这地方几乎可以说人生地不熟,其实她匍匐于此,一方面是安身立命,另一方面是等待父亲的旧部来联系自己。 目下三年过去了,没有等到父亲的旧部,她几乎都已经无望,却在这时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若是生生放弃岂不可笑?正在她准备好生筹谋之际,她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方家的独子来了孟德镇,果真是天助她也…… 想到那日在知府府上,她埋着头,听得到他声音低沉悦耳,那时就引得她一阵心动,后来他称赞她琴音叫人心生愉悦,她更是在心里偷偷念了不知多久,只是后来……他的注意力却全叫柳欢心那个贱人抢了去!丝毫注意不到自己! 再就是到了晚上,她本以为就这样惊鸿一瞥,她再也见不到他,谁知他却带着人闯进了凝欢馆。逆着光,站在角落里,她终于得以光明正大的窥见他的真颜,那样一副眉眼啊,比她想象中还要俊逸上几分,傲然之气尽露,眉飞入鬓,眼神明亮黝黑,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魔力,叫人只看上一眼就被吸了进去,再也不能自拔。 陆羽纱脸色一沉,心里突然溢出一股压也压不下去的怒气。他来找柳欢心,不过白日见了一眼,甚至没有看到她的脸,他就对她念念不忘,竟然上赶着追到这里来!也不知柳欢心那个贱人给他下了什么迷药,让他对她如此与众不同!偏她还是个不识趣的,几次三番躲着人走,明眼人谁不知道是欲擒故纵? 为何属于她的东西柳欢心次次都要夺走?!她才是有资格站在方赫显身边的人,她才是应该被方赫显倾心之人! 至于柳觅初,对付这种心机深沉又自以为是的女子,她有的是法子,定不会叫她好过。 陆羽纱冷笑了一声,听得门外一阵吵嚷,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打发婢女书琴道:“你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还让不让人休息。” 书琴诺诺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第57章 方赫显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满心满眼的怒气如同被浇了一把热油的火,舔舐天空那么高。满腹算计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温柔对待,所有的这一切原来就换来了这样的下场?要从旁人口中才能听说她要嫁人的消息? 心底里名为嫉妒的情绪好似海边狂风暴雨时掀起的怒浪,接二两三的朝他面门袭来,几欲挣扎着咆哮出声。 那是他的女人!那是只能对他笑、只能对他温言软语、只能依靠在他怀中的女人!是旁人觊觎还是她一厢情愿?现下纠结这个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随从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当是身体不适,颇为小心翼翼的开口:“大人,可要回去歇息一下。” 方赫显阔步朝前走去,额角的青筋跳动不停,他需要冷静,他怕再这么想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想杀人。 就在这时,从偏院小门处快步走来一位女子,拦在方赫显身前福了一福。她身着芙蓉色迷离繁花丝锦百褶裙,头顶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好不耀眼,环配叮当,容貌顶明艳秀丽,此刻她略带娇羞的垂首,娇娇媚媚的说道:“小女陆羽纱,前些时日——” “滚!”方赫显手一挥,面色铁青粗暴的打断了陆羽纱接下来的话。 陆羽纱还不明白始末,见他这样脸色倏地便有些发白,勉勉强强继续开口:“方大人——” 方赫显眉头紧锁、下颚紧绷,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滔天怒意,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出其不意的一把拔出了身边侍卫的佩刀架在了陆羽纱的脖颈处。 冰冷的刀锋触上了细嫩的皮肤,片刻便渗出了血。陆羽纱睁大了眼睛,瞳孔因害怕而放大,脖颈处的痛感被扩大了数倍察觉到,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她惊恐的看着方赫显,再盯向泛着冷光的刀身,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 陆羽纱身边的婢女画棋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后就昏倒在地上。 跟在方赫显身边的侍卫急忙惶恐跪下,抱拳说道:“大人,此处不比京城啊!万万不可轻易夺人命!” 方赫显周身的气息略微平稳了一些,只是指在陆羽纱身上的刀尖分毫未动,侍卫死死的盯着刀,良久,他终于冷哼一声,扔掉大刀。随着“咣当”一声响,陆羽纱的腿开始后知后觉的发软,一下瘫软在地上,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只是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似乎自己都察觉不到。 方赫显正是不耐烦的时候,襟袖一甩自顾自的出去了,侍卫紧随其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闻声赶来的孙妈妈没见到方赫显,只见院子里地下躺了一个,而她家的头牌陆羽纱跪坐在地上,眼神里尽透着惶恐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脖子上鲜血流个不停,一道红痕下是汨汨的血迹,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看着触目惊心。 孙妈妈大惊失色,遣人过去扶起了陆羽纱,迭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的受了伤?” 随后又一挥手:“快快,去请医女来!” 陆羽纱却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从惊恐渐渐变得冷漠、直至被嫉恨填满。 * 回了甄府,于柳觅初而言就算到了安全的地带,若说之前的安逸感是房先生带给她的,那么又从何解释在房先生走后,她还是对这里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呢? 苦思半晌无果后,柳觅初终于不得不承认,于感情一事上,她确然是迟钝的紧。傍晚的斓风院有一种令人感到舒心的宁静,朴质的树丛、随着微风而来的莫名花香,甚至于安静立于正房门楣处的寻珮与寻双……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心情走进去,寻珮寻双对视了一眼,紧紧跟在她身后进了房中。 柳觅初坐在桌前,沉思了一阵,开口吩咐怜年:“你明早去周府一趟,就说我有事与周乡绅说,时间由他定。” 怜年应下了,寻珮这才指着里屋开口:“柳姑娘,今日上午孟姨娘遣人送了一匣子东西来,您不在府上,我们不好说什么,现在可要拿来看看?” 柳觅初眉头一皱,上回飞扬不是说的很清楚了,这孟姨娘怎的还要来她这里寻不痛快?这次又是做的哪门子妖,明知她不在府上还来送东西,想必正是瞅准了寻珮寻双不敢妄自决定这一点。 “拿来与我瞧瞧”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下次若孟姨娘再送东西来,你们直接拒绝就是,若她怪罪于你们,我来担。” 寻珮应下,寻双则进了里屋找匣子。 孟姨娘与甄朗云不和,这一点是肯定的,然而早在进甄府之前她就已经被分好了阵营,无论做些什么总是压在了甄朗云的名下。此处不比凝欢馆,有孙妈妈护着她,人情世故也简单,她不必忧愁什么。而这甄府深宅后院的,妇人们没事做,正经时间都用来钻心眼了,水有多深她根本不能探到也不想探到,故而一举一动都要深思熟虑才行,带累了她自己没事,若要是给甄朗云拖了后腿就不好了。 至于孟姨娘这边,她是没精力没心思对付,而不是不敢对付。谁知今日与孟姨娘有了瓜葛,日后会不会出现李姨娘王姨娘?这等麻烦事,自然是越少越好。 柳觅初本想着又是金银珠宝之类的阿堵物,谁知打开匣子一看,竟是一本落了尘垢的书,她怔了怔,旋即想起了一件事,没事的时候她爱去沁心阁耗着,前段时日想起了一本古籍,便随口问了问管理沁心阁的老奴,那老奴当时应下了,她却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谁知不知怎的被孟姨娘知道了,还巴巴的为她寻了送来。 这等古籍有价无市,若想收藏一本可不是简单的事,孟姨娘好本事,竟将这本书直接就送与她了……柳觅初有些无解,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夫子,值得孟姨娘这样讨好?当真蹊跷。只是她现在顾不上揣摩一个小姨娘心里在想什么,静观其变吧,她的意图迟早会露出来。 想到这里,她将书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开口道:“烦请你们将这书送至二少爷处,就说是孟姨娘送来的,食君之禄为君解忧,领着二少爷给的丰厚月例,已然是心中有愧了,这等贵重的礼物实在受之不起。” 寻双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处理,应喏之后便出去院门朝着沁心阁的方向去了。 实际上寻双并没有来得及走到沁心阁,刚出了院门便撞上了甄朗云带着飞扬过来了,甄朗云脸色不好,飞扬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也是一副汲汲皇皇的样子。 寻双忙跪下行礼,甄朗云看也没看她,直直朝斓风院走去,飞扬经过她身边时摆了摆手,小声说道:“有事进去再说。” 飞扬此刻比寻双更加心惊胆战,方才在凝欢馆甄朗云同方赫显说的那一句话足矣令他的心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的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娶上了,日后若叫方赫显知道了,可怎么收场! 本是疾行的甄朗云走到房门前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一声气,抬手敲上房门。飞扬在后面看的咂舌,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这次算是真的栽在柳姑娘身上了。 “请进”一声清丽的女声传来。 甄朗云慢慢走进去,一言不发,柳觅初见是他,初时怔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起身行礼。甄朗云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手臂,此举一出在座皆惊住了,就连柳觅初都不知作何回应。 甄朗云却权当没见到这些目光似的,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飞扬反应最快,忙帮着清场赶人:“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寻双寻珮是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简单的,怜年和入画却犯了难,一则两人不是甄府的下人,实际不必听从甄朗云的命令;二则甄朗云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实在难叫人放心柳觅初的安全。 柳觅初见甄朗云明显情绪不对,也不好贸然触了他的眉头,她其实对甄朗云没有那么多的偏见,故而心下也没有怜年入画那样的顾虑,便说道:“你们也下去吧。” 入画怜年二人面面相觑,入画张口还想说什么,被怜年一把拉住,有些不甘心的出去了。飞扬最是有脸色,见碍事的人都走尽了,他自然也不会多留,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最后还贴心的阖上了门。 原本稍显热闹的室内很快就走的走散的散,空荡荡的只余静谧,甄朗云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柳觅初不觉有些尴尬,香炉内不久前才燃起的香已经渐渐的出了味道,她有些窘迫了扯开了被攥在甄朗云手中的袖口,说道:“今日的香,好闻的紧……哈哈。” 甄朗云目光如炬,本就明亮的双眸此刻异常耀眼,若要柳觅初静下心来形容,大约就是……那一池寒潭似的眸子,此时像是装进了万丈星光,甚至还隐隐带了点笑意…… 他清清淡淡的开口,说出的话却吓了柳觅初一跳。 他说:“柳欢心,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第58章 柳觅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懵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笑,她渐渐的正了神色。 干笑两声,强忍住自己仿佛被雷劈过一样的情绪不外露,她开口道:“甄少爷,此话可不能乱讲,事关……” 甄朗云的眼神毫不躲避,直直的望向她,冷淡的表情之下似乎有坚冰在一点点融化,从眼神中透出丝丝暖光来,柳觅初感觉得到压力在逐渐的增加,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没有在说笑,意识到这个事实,柳觅初内心自己都觉得可笑,确然,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说笑,还是拿这样的事。 这可是成亲啊…… 纵然她自以为心性坚定,还算稳重,听到这样的话也由不得不震惊,娶她为妻?两人拢共见过几面?只怕掰着指头都数的过来。每次讲话也不过寥寥数语,更不需提深交…… 甄朗云终于开口:“柳姑娘可以慢慢考虑,不必急着回复我,也不必有压力。” 几个字如同小山,轰然间全压在了柳觅初背上,这样的话一出口,才是最大的压力。她实在无法强迫自己泰然自若,于是有些笑的勉强:“甄公子……” “嗯?”他却坐在了一旁的八仙椅上,淡淡的看着她,仿佛方才说出那种话的人不是他一样,而感到窘迫尴尬的人只有她一个。 为此她心下生出一股不满,好像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困境。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关于这个问题,她自然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刹那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事,想要质问他婚姻乃人生大事,怎能如此随意?又想知道他又是为何突然间就有了娶她为妻的念头?还有许多杂乱无章的东西乱哄哄的炸的她瞬间就不能静下来思考。张了张口,也不知要说什么。 甄朗云毫不意外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甚至不需考虑就知她会拒绝,在此之前他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遍,本以为无论面对她什么样的回应都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见她此刻明显感到为难的样子,仍旧是忍不住淡淡的失落。 “坐。”他指了指离他最近的椅子,有些事还是及早说明白为好。柳觅初性子温吞,在感情这回事上极为被动,若是不推一把,只怕这辈子也难以让她喜欢上他。就算这番话说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会避着他……今日也一定要说出来,为了等这一天,他已经等待的够久了…… 柳觅初抿唇,想不出他要做什么,只是依言坐下,没有开口。 “前言说得多,恐怕你又要不耐烦。”甄朗云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你只当我是自私吧,即便困扰你,今日也须得告诉你……我心悦你已久。” 与她想象中长篇大论截然不同的话……柳觅初没想到他会说的这样直白,上辈子这辈子,几十年加起来也从未听过这样露骨的话,不免咬唇,微微埋下了头。心跳一阵加速,她对此刻的心里变化感到不可思议,本以为会排斥,可是现下却出现了一种陌生的情愫…… 咚咚…… 我心悦你已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微调一口呼吸,平复了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乎还微微有些发颤? “甄公子,我们……并不算相熟。”她尽量使自己说的婉转些。 甄朗云抬手,止住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从来也不是一个善于袒露心迹的人,今日这样已经算是尽力。 “适才说了,柳姑娘不必急着拒绝,我希望你能认真的考虑,毕竟……”他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轻轻敲了敲桌子,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 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心里的兔子跳个不停,脸颊也止不住的发烫,她努力忍住不去想这话里的深意,可是绮念还是挡也挡不住的冒出来。 柳觅初迟疑了,她知道自己应当拒绝的,可是半晌过后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甄朗云轻轻笑了一下,从认识他至今,鲜少见他笑,更多的是客套与疏离的笑容,她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暗觉自己不可理喻。 “不知能否请柳姑娘为我烹茶?”他出其不意的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这没什么可拒绝的,柳觅初点点头,起身,又听他在身后说:“厢房东边的四件柜上,第三屉,顾渚紫笋。” 她愣了一下,诧异于他对于这里的格局如此了解。 “我喝顾渚紫笋,记住了。”后面的三个字声音有些低,一室寂静,仿佛刻意营造出这样的氛围,她听得一清二楚,不明白他为何再次强调了一遍,但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好。” * 第二日,柳觅初难得的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怜年见她困乏,以为是昨日累到了,便也没有去可以喊她,直等的她自个儿醒了,在里间喊着要水才进来。 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今日太阳晒得很好,阳光从前头的门缝隙里洒进来,柳觅初倘有些觉得不真实。 她回头看,昨日穿过的衣裳还架在一旁,昨日发生的那些……确实是事实没错。 恰巧入画端着水盆进来,笑嘻嘻的打趣柳觅初:“今日不会再让姑娘穿这一件了,放心吧。” 柳觅初由得她闹,转念想到什么,开口问她:“入画,你可闻得到这屋子里有顾渚紫笋的味道?” “顾渚紫笋?”入画迷迷糊糊的重复了一遍,方才说道:“这屋子里没有味道啊。” 柳觅初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摇摇头顾自净脸去了。 不管她敏感,实在是任谁遇到这种事只怕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何况她目下正住在这个人的家里,用着这个人给的婢女……若要他有心,更是一举一动皆在掌控。 想着想着又扯远了,柳觅初强自拉回神来,不知怎么又想到了他昨日说的那些话,连带着脑海里一并浮现出了清晰的画面,真实的不可思议,脸颊也不可控制的染上红晕。 怜年看着自己姑娘这幅样子,又不由得有些发愁了,自打昨日甄少爷走后,姑娘就一直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那甄少爷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叫她现在都回不过神来。 要说是坏消息……姑娘也没见的面露愁容,若是好消息,又怎能这样神游个不停?算了,还是亲口问问来的妥当。 怜年轻轻拍了拍柳觅初的肩膀,柔声提醒:“姑娘,粥要凉了。” 柳觅初微怔,随后无意识的舀起一勺粥喂进嘴里,慢条斯理的问:“可去过周府了?” 怜年点点头:“周大人在府上,亲自同奴婢说就定在后日巳时,百味楼。” “可说了只让他一人前来?”后日?时间有些紧,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说了,周大人并无异议。” 柳觅初稍稍安心,眼下解决掉周乡绅才是大事。 “你可记得有一次纪元飞府上的小姐生辰,我带了你和入画一起去。” “自然记得,印象深刻着呢。”怜年沉静的站在一旁,不慌不忙的回答,柳觅初看着就觉安心。 她说印象深刻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纪元飞家的小姐纪雅云是个骄纵的主,比起还未被抄家之前的陆羽纱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这些活动柳觅初就鲜少露面,那次也算是机缘巧合,让她勿入了那场局。 纪雅云随身携带一块玉佩,是纪元飞早几年送给小女儿的,上面只刻了一个“云”字,她一直很宝贝的佩戴着,哪知因着那日人多,麻烦事就是不断,宴会才开始没多久,正是各府的小姐才入了后院的时候,纪雅云就嚷嚷着玉佩丢了,非要众人都留下挨个找。 柳觅初坐在角落里,她认识的人少,左右是闲着无事,听姑娘们家长里短故作高雅的谈论小女儿家的东西也是磨时间,等纪雅云找玉佩也是磨时间,自然对此没有异议。 不过她这里不得不赞一句纪雅云好心计,玉佩最后在纪雅云脸色发白的庶姐身上找到了,看着纪雅云一副毫无意外的样子,柳觅初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啧啧,为了陷害庶姐争宠,连自己的生辰都利用上了,还连带了这么一大院子娇小姐来陪她一起看戏。 庶姐悲惨的后果自然不必再提,可是那块玉佩却因着那场闹剧而被柳觅初深深地记住了。 听到怜年这样说,柳觅初心中底气足了一些:“你可还记得纪雅云那块玉佩的样子?” 怜年想了想,说道:“差不离。” “你说与我听,我来画。” 怜年虽然不知道柳觅初想做什么,还是依言照做了,半个上午的时间,都在不停的描图与修改当中度过,直至快要用午膳时,才差不多完成了定稿。 柳觅初伸手招了招整个上午都略显无聊的入画,说道:“你拿着这副图样子,去找个会雕刻玉佩的师傅,不去金楼,最好是小户人家,就说后日前要成品,可以加钱。另外,烦请人家保密。” 第59章 甄朗云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好几个时辰了,自打从柳觅初那里出来就是这副样子,飞扬约莫着也能猜到他说了些什么,可是拿不准柳姑娘给了什么回应,想必就算没有直接拒绝,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去了一趟京城,又攒下几日的事务没有处理,账本和信件堆得老高,甄朗云正埋首坐在案前,一件一件的翻看。飞扬在一旁也站了有一会儿了,此刻踟蹰着,不知道是否该开口。 “说” 他仿佛能读懂人心思似的,轻描淡写的命道。 飞扬把话掂量了一番,把方才柳觅初在厢房内同入画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背了下来,甄朗云捏笔的指尖果然顿了顿,说:“安排一下,按她的要求去做。” 飞扬转身,正准备下去吩咐,甄朗云又补了一句:“这几日把入画怜年的行踪都报给我。” 他应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爷,明日可还要去蓝月寺?” 甄朗云自回了孟德镇起,便有了这个习惯,每月固定去一次蓝月寺,见一见莲生方丈。 “明日我自己去,你就不必跟着了。”他想了想,继续:“你跟着她,弄清楚她究竟要做什么。” * 柳觅初不曾想事情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入画方一出门便遇上个卖玉饰的老头,不仅如此,这老头还是个哑巴,入画打着手势与他说明了要求,那老头也很是爽快的应下了。 日子很快就过去,柳觅初也顺利的赶在与周乡绅会面前拿到了玉佩。 入画拿着成品回来时她不由啧啧惊奇:“果真是民间多藏高手,这样的手艺当真难得,便是这孟德第一金楼里的师傅怕是也比不上。” 那玉佩色泽温润,正是上好的玉器,上面雕刻的图案更是与柳觅初给出的画像分毫不差,瞧着这玉佩,倒是与柳觅初印象里纪雅云那块重叠在了一起,糊弄本人不行,骗骗周乡绅这种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的人却足够了。 “你可把银子给足了?” “放心吧姑娘,那师傅是个仁善的,又是云游商贩,必不会有问题的。” 柳觅初笑着夸她:“我们入画做事果真是最最妥善的。” 入画知道柳觅初在打趣她,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很快就到了与周乡绅约定的时间,柳觅初换了一身行装,只带了怜年一人出门。然则出门却不算方便,因着百味楼离甄府并不算近,而柳觅初也不好意思同门房要车,柳觅初本打算提早走步行去,谁知一出门却看到了飞扬站在院门前,百无聊赖的叼着叶子玩儿,两匹骏马并一辆朴实的马车正候在一旁。 飞扬一眼就看到了柳觅初,立马来了精神,“柳姑娘可是要出门?” 柳觅初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飞扬又说:“正巧我也要出门,不若一道走吧。” 柳觅初沉默了……方才他在那副不紧不慢地样子可实在不像是有要出门的打算啊。 入画跟在柳觅初身后,本打算将人送至大门口就回去,此刻见到飞扬也不动了,有些羞赧的低下头,拽了拽她的袖子,说道:“姑娘,就跟着飞扬一起去吧,安全些,我也放心。” 飞扬全听到了,见有人帮着自己,自然一个劲儿的点头附和:“对啊柳姑娘,不碍事的,总归我也是要出门。” 自家出了这么个“叛徒”,柳觅初还能说什么好呢,暗暗横了入画一眼,无奈应下了。 甄朗云的事才过去没几天,飞扬可是甄朗云身边最信任的人,他的态度就代表了甄朗云的态度。若是放在往常,他还没有表明心态,这样的小恩惠柳觅初定会毫不犹豫的接下,可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的示好又岂是那么容易接下的? 说不得飞扬的意思就是甄朗云示下的呢,倘使他不多想还不打紧,若是让他以为自己有了欲拒还迎的念头,那才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殷勤的伺候着柳觅初上了车,又从暗格里翻出一本书来给她解闷,二爷出门一般是自行骑马,若要出行也只用这辆马车,故而车上有几本书。飞扬的文化水平只及识字的程度,那些个文绉绉的书他素来不爱看,只是柳姑娘同少爷一样,都是文人,想来也是愿意念一念的,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把书给了她,没想成却意外的做了一回助攻。 柳觅初没想到是一本晦涩难懂的经书,随手翻开都是批注,字迹潇洒恣意又内敛深沉,几乎毫不犹豫的,她立马便认定了这是甄朗云的字……她微微诧异,没想到那样的男人会读经书。 翻开的扉页上正写着四个字:“贪欲之患。” 贪欲之患……她把这四个字放在舌尖上读了又读,不明白对于像甄朗云这样看上去无欲无求的人来说,有什么东西足以让他欲罢不能到称之为贪欲的。 钱?权? 只怕他坐拥这些而没有丝毫不舍。 情爱? 柳觅初的脸颊又染上了绯色。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想法太过世俗,还是不要乱猜为妙。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下了,处于闹市街头,外面乱哄哄一片,各种嘈杂的声音都有,想必人也不在少数,柳觅初不好直接掀开帘子看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飞扬,可是有什么事?” 飞扬来不及答话,便被一个女子抢了白,她喊道:“柳姑娘!救救我啊柳姑娘!” 飞扬声音有些恼怒,呵斥道:“乱说什么,这里没有你认识的人,快走!”又回头来低声安抚她:“不是什么大事,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拦车罢了。” 柳觅初一顿,这女子叫自己柳姑娘,想必是认识自己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并且她为何要说“救救我?”,难不成她的事与她有关? 她微微掀开帘子一角,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长相平庸穿着普通,甚至可以说很是破旧。柳觅初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她,又和怜年对视了一眼,怜年摇了摇头,示意没有见过。 “走吧,我不认识她。”闲事还是少管为妙。何况她此次出门只有身边的几个婢女知道,这女子能跪在车前阻拦她,想必是对自己的行踪了解的,而她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了解的?这一点尚不得而知,可见行迹着实可疑。 飞扬哼了一声,正打算避开那女子绕道走,又听她着急忙慌的说道:“等一下!我有信物给姑娘看!” 说着便从袖口中取出一样东西来,是一方白色的手帕,上面没什么特别的,只单单绣了一个字在左下角。 飞扬迟疑着接过,又拿在鼻尖嗅了一下,确认没有任何刺鼻的气味,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姑娘,是一块帕子。” 帕子?柳觅初想了想,“与我看看。” 十分简单的样式,边角处却绣了一个“单”字……这手帕柳觅初见的多了,家中单嬷嬷的手帕多是这样的,难不成此人与单嬷嬷是旧识? 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一点,她稍稍安下些心,开口说:“飞扬,麻烦你了,请这位女子上车来吧。” 飞扬没辙,只得让人上车,大街上确实不好做事,于是掀开帘子前警告了一声便作罢。 那女子感激的笑了笑,走进去。 见她梳了妇人发髻,柳觅初有些疑惑的开口:“这位嫂子,我们认识吗?” 妇人笑了笑,上前来抓住柳觅初的手:“我呀……” 那笑容突然变成了厉笑,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短刀,猛地就往柳觅初身上扎,柳觅初在她握住自己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了,哪有人套近乎用这样不容挣脱的力道的?只是等她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泛着寒光的刀尖直直冲着自己而来。 怜年本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见状连忙尖声叫着往柳觅初身前躲,柳觅初哪里会让她为自己挡刀?她一使力推开了怜年,却无法分出手来对付那妇人,眼看着袭面而来,那刀锋却忽的转了方向,狠狠的划在了她的右手手腕上。 飞扬凝神听着,几乎是听到声响不对的瞬间就掀开帘子闯进去,只是到底还是刀子快,一入眼就是柳觅初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及那柄沾染了鲜血的短刀。 飞扬双腿发软,庆幸自己理智还在,猛地上前擒住那妇人,一个手刀利索的将人劈晕,随后颤着声吩咐前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车夫:“去最近的医馆,快!” 第60章 甄朗云坐在床前,眼神不错的看着柳觅初,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搭在床边紧捏着锦被的手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飞扬低着头站在一边,难得的神色沮丧,过了半晌,他声音低低的开口:“二爷,你罚我吧。” 甄朗云依旧没有出声,什么动作都没有,飞扬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到。 这回真的是他错了,若是他再谨慎些,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二爷把柳姑娘的安全交付与他,而柳姑娘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莫说二爷,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想到方才那白嫩手腕上止也止不住的鲜血汨汨往外流,跟在二爷身边事情见得多,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受伤,反而习以为常,只是这次却意外地触目惊心,叫他没勇气再看一眼,以及她一点一点变苍白的脸色……后怕使得飞扬出了一身冷汗,脑子无比清醒,同时也无比自责。 他“扑通”一下跪在甄朗云旁边,坚定的说道:“二爷不罚,我就不起。” 甄朗云终于微掀眼皮,声音压得极低,“你出去,莫要扰了她休息。” 飞扬抬头:“爷……” “出去。” 飞扬咬咬牙,颓败的站起身,再三望了望,才退了出去。 甄朗云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无力的舒了一口气,颤抖着右手掀开了被子一角——柳觅初受伤的右手正老老实实的摆在那里被妥善的包扎起来,只是厚厚的一层纱布上仍然有血迹渗出来,他轻轻的上前抚摸,指尖在伤口周围流连。 想到方才大夫的话:姑娘运气好,没有伤到经脉,只是两个月内不可再用右手,还要以防感染,先养十日,再看情况如何…… 他发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他都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出了一点差池……若是她真的会再次从他眼前消失…… 约莫是压到了伤口,柳觅初在睡梦中拧起了眉头,发出一声弱弱的嘤咛,惊的他立马将手挪开,紧张的查看是否又有血迹印出。 甄朗云眼眶泛红,滔天怒意无处安放,握着她左手的手掌无意识的收紧。 她从没有害人之意,只想安分的过自己的生活,可为什么总有人想害她? 而最可恨的是明明他都将她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会发生这样的事……甄朗云,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说要护她一生无忧,结果就是这样做的?看着她受伤难过然后你在一旁无能无力? 他多希望自己此刻能生出神通,代她疼痛,代她受苦。 怜年急的在门外团团转,眼睛红肿一片,扒着窗柩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飞扬正好出来,她忙迎过去,迭声问:“我家姑娘可还好?甄少爷怎么还不出来?” 见飞扬脸色灰败,以为是里面又出了什么意外,越想越觉不好,眼泪又是止不住的流出来,也不听飞扬的回应了,二话不说便要往屋子里冲。 飞扬赶紧伸手拦住她:“你家姑娘没事,中途醒了一次,现已服药又睡下了,有二爷在里面看着,你不必着急。” 怜年松了一口气,又微微有些埋怨道:“那怎么行,姑娘身边怎能没个人伺候?我得进去守着才安心。”说着又要往进走。 飞扬苦着脸挡在门前:“姑奶奶,我求你了,我家二爷亲自伺候柳姑娘还不行吗?” 二爷现在显然想要同柳姑娘独处,他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还是稍稍弥补下吧…… 怜年怎能轻易妥协?瞪了一眼飞扬,接着道:“孤男寡女怎能共处一室?你家二爷不讲究,我家姑娘还要脸呢!” 飞扬真是怕了她,跳脚道:“你小点儿声儿,你家姑娘才睡着,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说罢给门口守着的随从使了个颜色,六人立刻死死地守住了大门,身上挂着的大刀往前一跨,仿佛示威一般。 怜年见他这样,也有些着急了:“你们怎的这样无赖!”自己又不能硬碰硬,无法,只能赌气似的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等着。 因着这一出惊心动魄的闹剧,几人都忘了一件事。 周乡绅独自一人坐在百味楼的包厢,早已过了与柳觅初约定的时辰,只是迟迟不见人影,不由得有些心急,她派人来说有要紧事,却只字不提是什么要紧事,平白惹人心急。 正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包厢房门:“这里可是周大人定下的位子?” “门外何人?”周乡绅坐直了身子。 “奴婢是柳小姐的婢女。” “快进来!” 话音刚落,一位婢子打扮带帷帽的姑娘走了进来,一身半旧褙子,这样的装束扔在大街上谁也认不出来。 她并未直接落座,行了一礼便开始讲此行的目的。 “今日恐怕要让周大人白跑一趟了,我家姑娘在路上遇刺,此刻还在床上躺着,此番先请大人回去,不日伤好了,必定上门赔罪。” 周乡绅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倒是有些意外,嘴上客套的说着:“既然如此确实遗憾,你家姑娘伤的可重?” 那婢子摇摇头,周乡绅又说:“罢了,请你家姑娘好好养病,伤好后再议。” 那婢子眸光微闪,声音不变,应下了周乡绅的话,又道了别就转身出门了,不再多逗留。 * 柳觅初也不知自己睡了几个时辰,依稀记得自己受伤后他们一行人驱车前往医馆,怜年在旁边一直哭,她心宽,安慰了几句,约莫是速度快的缘故,路上一直颠颠簸簸的,柳觅初眼前一直发晕,没及进了医馆便昏睡过去了。 中途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次,却只看得见甄朗云的脸,勉强入了两口药,连苦涩都来不及在舌尖酿开,又睡着了。 没了意识前她还自我打趣,这场景当真是似曾相识。 天色渐晚,黑色乌压压的盖上来,屋子内没有亮灯,从外头隐约投进来一些微弱的光,原来已经是傍晚了啊…… 她习惯性的想要伸出右手,一阵刺痛却忽然袭来,让她不得不停住了动作。 甄朗云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冰凉的手指莆一碰到皮肤就让她打了个激灵,比方才还要热……他心头一沉,却柔声对她说道:“饿不饿?” 已经是晚上了,少了两餐怎能不饿?柳觅初有些不好意思,双腮微微发红。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松开了一直握着她右手的手掌,动作十分自然的将她身上盖着的锦被往上提了提,然后起身往外走。 许是因为刚睡醒,五感还不灵敏,直到左手触及到微凉的空气,她才意识到方才他的手放在哪里,这人……掌心仍有些湿漉漉的,柳觅初有些不安的动了动手指,努力忽视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 上次从林子里回来也是这样,只要她一睁眼,就看到他在身边。永远沉静内敛、淡定自若、却稳重可靠如同高山一样的甄朗云…… 柳觅初惊讶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好像有些东西在渐渐改变。 正巧甄朗云推门进来,稳稳地端着托盘朝她走来,柳觅初自觉地起身,左手撑住整个身子刚想往后靠,就见他放下了托盘,快步走过来,一手有力的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抽了一个迎枕垫在她身后。 “你伤口在手上,我来吧。” 柳觅初不知该如何破解这种尴尬,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向她示好,她反而不知该怎样应对了,只是扯开了话题:“叫怜年来伺候就行了,方才就没见到她。” “天色晚了,飞扬送她回府了。” “那……” “这儿是医馆,我就留在这里,有事同我说也一样。” 柳觅初望着天花板,眼珠子一直转,就算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也要因为羞愤而亡了。他说的轻巧,难不成还能代替怜年做了所有事?譬如她现在就想做的事…… 第61章 见她不说话,甄朗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默默又起身,很快有一位女子跟随他进来,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非常温柔娴静,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褙子,扶着柳觅初下床。 柳觅初只是伤到了手腕,其它地方无碍,故而只是笑笑,婉拒了女子的好意。待她穿好鞋,却发现甄朗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屋子内了,柳觅初脸颊发烫,应该是知道了吧,才特意避开,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羞恼。 那女子笑笑:“甄公子一来找我啊,我就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话惹得柳觅初又是一阵脸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着屋子就连着净房,倒是省去了出门遇上甄朗云的尴尬,那女子一面陪着柳觅初,一面同她讲话:“姑娘是甄少爷的未婚妻?甄少爷对你可真是上心,方才为你上药,他就那么一眼不错的一直在旁边看着,眼里的紧张骗不了人。” 这女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却让柳觅初不知如何是好了,她露出个微微窘迫的表情来,说:“我不是他的未婚妻。” 女子还当她害羞,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不再搭话。 柳觅初有些无奈,罢了,再解释也没用,省的越描越黑。 她转移开话题:“这位嫂子,我这手腕的伤要多久才能好?” “少则一月,多则两月,没有伤到经脉,只是伤口太深,这两个月内切忌再用手腕了。”她细细的叮嘱。 柳觅初把这两句话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两遍,登时又有些头痛了,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她之所以能留在甄府,说白了就是凭着这双手,如今连这双手都没了价值,甄府怕是也不能留了…… 思路慢慢的理回来,她坐回床边,看着手腕上的纱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在近郊林子里算她好运,只是那是别人用命替她换来的命,又有甄朗云将她从林子里捡回去……一次不成又来一次,这一回又是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在人群众多的大街上,她就敢公然对自己出手。 对方的目的是她的命,几次三番没能成功,定然还会有下一次,这样嚣张的举动,究竟是对她有多大的狠?这两次是她运气好,躲过了,若是下一次身边没有飞扬呢……若是下一次不会再有人来人来救她了呢…… 头一次还能安慰自己兴许是误杀,这一次却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采取行动。 甄朗云果真说到做到,瞧这样子是打算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了,无功不受禄,何况是在这种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情况下,她不能欠他,更是欠不起她。 这些天她想过许多,若是没有前尘那些复杂纠葛,也没有杀父之仇背在身后,兴许她有一天真的会被他感动,兴许二人真的可以过上简单快乐的日子。可是现实到底折损人,总是不能叫你心中所想顺顺利利的进行,像她这样没有未来的人,哪里有资本同人家谈情说爱? 上辈子她自以为够谨慎够低调,从不与任何人结仇,也没有轻易说出自己入京的目的,然而结果是什么?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替自己报仇了。 这辈子她继续战战兢兢,只是换条路走,但谁又能保证命运不会重蹈覆辙呢?朝不保夕朝不保夕……现在几乎就是这样的状态,从她几次遇到的事来看,完全足以证明这一点。 她痛恨自己没有力量,不能奋起抗衡,又对此时的境遇感到无能为力,连带着她看重的人也跟着受苦……经历了今天的这件事,更是把她内心的矛盾感受激发到了顶点。 甄朗云望着她走神的面孔,眼里似有哀戚之色,心一点点的沉下去,他将手边温了又温的药送至她面前,打断了她的冥想:“方才又有些发热,喝药吧。” 柳觅初怔了一下,随后依言喝了进去,一口喝到底,全程没有一点停顿,继而一脸沉静的将碗放在了一旁,仿佛刚才入口的是白水。 明明只是一碗退热的药,甄朗云却看的心疼不已,心脏酸涩难耐,甚至有一把夺下碗的冲动,最终他只是握紧了拳头,又轻轻的松开。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声音低低沉沉的,在空旷的屋子里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柳觅初摇摇头,“甄少爷,我想知道方才想要刺杀我的那个妇人在哪里?” 甄朗云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和狠厉,淡淡说道:“此事交由我处理,你安心养伤。” “送我来医馆我已经非常感谢您了,这件事终究因我而起,不好再麻烦甄少爷。” “在甄府的马车上出事,就是我的事,你不必多说什么。” 柳觅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语塞,随后无奈的开口:“甄少爷,你能帮我一次,却不能帮我一辈子。” “怎么不能?” “因为我们不会成为夫妻。”她平静的叙述出来,却不知只这一句话,有多伤人。 甄朗云直直的注视着她,双眸对视,她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你怕什么,怕我日后不能对你一心一意?还是怕你不能对我产生感情?”他向前走进了一步,稍稍俯下身来,距离近的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柳觅初感到不适,往后退了一些,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不得动弹。 “你究竟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他的双眸异常明亮,同打磨过的黑曜石一般耀眼,此刻那双俊逸的眼睛里只有她的身影,“没人要求你背负什么,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在给自己施加压力,自己过得累于是让身边的人也跟着你一起受累,柳觅初,你究竟图什么?” 柳觅初鼻尖莫名发酸,眼眶迅速红成一片,好像有什么情绪积攒着随时等待喷薄而出。 柳觅初,你究竟图什么? 为图心安,为图百年之后有颜面对父亲母亲。 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问过柳觅初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一条人生的道路,大多数女子是嫁个好人家,然后相夫教子安稳白头,大多数男子则是成家立业,将家族发扬传承。 柳觅初的人生,在十三岁之前似乎也是那样规划的,而在十三岁之后,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两个字——报仇。 从没有人问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似乎无论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怜年她们再亲近,再像家人,也终究只是将她当做主心骨,一根筋的跟着她走,从不质疑她决议的对错,就连她自己也一直下意识的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 而现在有一个人,他绕过了她眼前的重重迷雾,坚定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自己不必背负这么多。 柳觅初觉得荒唐可笑,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置喙,可是为什么泪意却一直往上涌,像是自从父亲死后,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委屈全都一股脑的爆发出来,洪水冲垮了桥坝,收也收不住。 甄朗云观察着她的变化,抬手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脸颊,这一动却像是让柳觅初找到了爆发点,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前几秒还能忍着不出声,后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咽咽的哭,像是要哭到地老天荒。 他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局面,某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想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她却用双手遮住了脸,执意不让他看见,疼惜像是绕树生长的藤蔓,疯狂的向上生长,捆绑在他周身还带着倒刺,勒的他快要无法呼吸。 甄朗云抬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抚摸她的长发,压抑一直在加深,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亦或者说如何代替她承受痛苦,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脊背。 她哭一声,他就心尖发颤,如同伤口上被撒了盐水一般煎熬。 柳觅初没有挣开他的怀抱,自顾自的小声哭泣,发泄这么久以来的压力和委屈。 也不知哭了多久,渐渐地她终于停了下来,只余下偶尔的抽噎。 他终于开口:“嫁给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说着,箍在她腰间的手收紧。 又是一室沉默,就在他以为她又要如同上次一样含混着拒绝他的时候,柳觅初犹犹豫豫的开口了:“容我考虑一下吧。” 第62章 自打那日之后,柳觅初就被送回了甄府,甄朗云找了两位医女随侍左右,比入画寻珮等人还要尽心尽责。 许是因为无事可做,素来不拘小节的入画近来发现了一件事,她们家姑娘自打受伤回到甄府之后,和甄少爷的相处模式似乎完全变了个样,两人都奇奇怪怪的,甄少爷每日里大半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斓风院,而姑娘则是陷入了整日的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眼下又趴在窗边入定了。 柳觅初确实应该好好地想一想,那天晚上,在医馆,她也不是完全因为头脑一发热才应了下来,有一半的原因是经过她深思熟虑之后的后果。 嫁给甄朗云实则有许多可取之处,一来做了妇人,身份上首先就便利的多;二来借着甄家之势行事与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完全是两个无法比拟的概念;再则有了甄家之人这层身价做掩护,若是有人再想害自己,也要掂量掂量才行。 毕竟那人是甄朗云,甄家这一代的嫡子长孙,名副其实的甄家掌门人,没有谁会愿意与甄家作对,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 例举出这么多的理由有何用?旁人总归不会知道,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罢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这些理由的存在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还是只是一个说服她自己的借口…… 那日他带她回府,只说了一句话:“安心养伤,妙竹那里你不必管。” 也是,关于这件事她完全是白担心一场,有一个倾心于自己的家主,还怕丢了工作?想到这里,她觉得有点可笑,什么时候也轮到她心安理得的享受他人付出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行礼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二少爷”由远及近传来,柳觅初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余光扫到一旁的黄铜镜,她愣了一下,貌若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 不出十米的距离,珠帘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轻轻脆脆的一阵,随后熟悉的气息传来。 “怎么又坐在窗前。” 甄朗云十分自然的坐在了柳觅初身旁,将窗户合拢了一些。 柳觅初配合的将右手腕放在桌子上,其中一位医女走过来,娴熟的将纱布拆开,狰狞的伤口瞬间暴露于空气之中,这深深地一刀几乎见骨,没个把月不会痊愈,即使已经几天过去,还是这副模样,皮肉自里面翻开,皮下出血,故而四周一片黑青,与旁边白嫩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看着触目惊心。 因着这几天换药不避着人,怜年和入画也见了几次,然则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不能适应,纷纷不忍心的避开了眼。 柳觅初倒是闲适的很,这几日止痛的药上的勤,现今已几乎没有痛感,就是瞧着可怖了些,其实没什么。 医女利落的褪下纱布,撒了些褐黄色粉末上去,几乎是同时,柳觅初指尖微微动了动,甄朗云抿唇,开口对医女道:“慢些。” 医女一怔,面上隐隐有委屈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应下,又换了新纱布缠上去。 待得这一切结束之后,甄朗云方才叫所有人都退下,每每与她见面,他总是不喜有旁人在身边。 “既然疼,为何不说?” 柳觅初没有接着回答,反而是回了他方才的第一个问题:“眼看着入夏了,风都暖和的很,即便开着窗也没什么,况我伤在手上,并不是风寒一类的病,着实不需这般小心。” 他挑眉,没有再说话,室内又陷入一片沉寂。 柳觅初清了清嗓子,说道:“甄家的生意不行了?” 甄朗云不语,看向她,柳觅初略无奈,“你成日里在我这里,也不见你做事,再这么下去,我真要怀疑甄家没生意做了。” 谁知他却发出一声轻笑,声音瞬间带了些戏谑:“还没进门就担心起这个了?若是如此,你尽管安心,我不会把你的聘礼败光。” 柳觅初瞪眼,绯色上了脸:“我可还没答应呢。” 他不置可否,没有反驳。 清风入户,拂起她鬓旁一缕乌发,而她面色带羞,微微垂首,甄朗云默默地看着,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第63章 甄朗云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同此人共处一室,迟早会把自己促狭死,柳觅初恨得牙痒痒,却也拿他没办法。 以前怎就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什么冷漠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全是骗相,骗相! 柳觅初略有郁闷的从窗子外收回视线,正预备回房内小憩,又听得外面一阵通传声,这次是甄家的三小姐妙竹,是在这偌大甄府内正经同柳觅初有“正当关系”的人。 妙竹小小的身子,穿了一身桃红色荔枝纹褙子,顶着一对儿双童髻一扭一扭的朝厢房跑进来,柳觅初打从她刚从回廊里转过弯儿来就看到了,此时正跨出厢房预备迎客。 妙竹的乳娘关嬷嬷在后面快步跟着,伸出一只手来护在她一旁,嘴上关切道:“姑娘,慢些,当心跌着了。” 妙竹一见柳觅初就乐了,咧开嘴露出一排白亮的小乳牙,“蹬蹬蹬”加快速度冲她跑来,哪里还顾得上听身后关嬷嬷的念叨? 柳觅初快步走上前,正准备用完好的左手扶住她,一旁跟着的医女立马怪叫了一声,还用身子不经意的隔开了妙竹,说:“哎呀!姑娘,万万使不得啊,小心伤口。” 孩子不懂得掩饰情绪,本来兴高采烈的小脸一下便有些垮了,猛地停住了步子,站在一旁,有些怯怯的望着柳觅初。 她讲的那么大声,院子里的人怕是都听到了,关嬷嬷自然不例外,她走上前来先是一把抱住了三小姐,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后讨好着给柳觅初道歉:“夫子莫怪,三小姐年纪小不懂事。” 因着医女那一声喊,柳觅初本就已经不悦,此刻见关嬷嬷护犊似的行为,更是有些受伤。 医女是甄朗云特意找来的人,寻珮寻双皆不认识,说明不是甄府的人,她不懂事,不认识府里的三小姐,以柳觅初为重这还可以理解,然而她这些时日待妙竹如何,便是明眼人都能看在眼里,再不济,她同妙竹没有感情,也还能因为一点小事和一个三岁小娃计较不成? 何况人家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姐,她不过一个不知道哪门子路找来的半道夫子,关嬷嬷又何必如此畏惧她? 柳觅初眼光一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寻双。 还是说关嬷嬷的态度实则代表了府里其他人的看法,之前丝毫没个音信,她突然就成为了甄朗云亲自指定的夫子,受到高规格的待遇不说,还有甄朗云的“特别关心”。 也是,若换做她是下人,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眼前的女人极有可能成为家主的女人,怎么能得罪? 意识到这一点,柳觅初出奇的感到不适,他知道甄朗云不可能授意下人特意去这么做,一切都只是不负责任的揣摩,可是仍旧起了些许反感。她都还不是甄府的二少奶奶,甚至没有在明面上与甄朗云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她们就这般大阵仗的来应付自己,若日后真有点什么,岂还了得?那不是要避她如蛇蝎? 何况若这事被有心人偷偷看了去拿去大做文章,说她还没进门就摆上了谱,更甚者传到孟姨娘耳朵里去,那才是真正的有好戏看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深宅后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小人。 成为靶子不难,成为众矢之的也容易,然则她不愿意看到这本来被她当做是避风港的地方,有一天也成了她需要举步维艰的地方。 她收起了这些情绪,淡淡瞥了一眼医女,随后蹲下身子来,柔声对妙竹说:“三小姐,前些日子教你的古诗可都背会了?” 见柳觅初虽然几日不见,可仍是同以前没任何差别,妙竹这才又放下心来,抬头先快速的看了一眼医女,继而才走到柳觅初身旁。 “夫子布置给妙竹的,妙竹都背会了,可是夫子一直都没有来,嬷嬷说夫子生病了,以后再也不能教妙竹了。”小孩子轻轻脆脆的声音传来,不掺杂丝毫谎言与算计。 关嬷嬷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的神色,她俯下身子扯了扯妙竹的袖子,小声斥道:“三小姐莫要乱说话了。” 柳觅初摆摆手,直接拉着妙竹的手进了室内,抓了一盘子点心在她面前,妙竹一边捡了点心吃,一边嘟囔着问她:“夫子以后真的不再教妙竹了吗?可是妙竹喜欢夫子。” 柳觅初捏了手帕替她擦嘴边的屑,非常认真的同她保证:“夫子会一直陪着妙竹的,不会离开。” 默默的叹气,甄朗云做事也太不靠谱了,前几日还答应的好好地,说什么妙竹那里有他去说,叫她不必担心,结果转眼就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就又被柳觅初哄得笑脸盈盈的,她好奇的盯着她的右手腕,连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 柳觅初最理解她的感受了,大家的小姐,自小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得个风寒都得紧张个把个月,更莫说流血受伤这种事了,大约只在传闻里听过。 她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和声问她:“你想碰碰它吗?” 妙竹赶忙摇头:“嬷嬷说夫子的病很严重,出门前特意叮嘱妙竹不许乱动的。”她想了想,继续说:“夫子你要快点好呀,以前妙竹摔倒了都会哭鼻子,夫子现在肯定也特别疼,妙竹给你吹吹,夫子不要偷偷的哭。” 柳觅初登时就联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医馆,她埋在甄朗云怀里哭泣的样子,脸上燥红了一片,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夫子不会哭鼻子的,妙竹不用担心。” 正在这时前院进来一个小厮,呈了一封信给柳觅初,说是凝欢馆转来的。 柳觅初拆开一看,竟是周乡绅的信,上面写明了地点与时间,约柳觅初在三日之后见,信尾特意备注了一句,让她最好是独身前来。 她拍了拍脑子,有些头疼的开口:“怜年,我受伤的那一日你可记得去百味楼同客人说一趟?” 怜年也想到了,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那日光顾着小姐,一着急便什么都忘记了。” 柳觅初摆手:“本就不是你的错,谁都不知道会发生意外。” 罢了,本就是自己理亏在先,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陪个罪。 将信收好,又把妙竹送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信是自凝欢馆寄来的,想必是直接到了她的芳华居,芳华居现今只有单嬷嬷与紫桃在住,单嬷嬷鲜少出门,那收到信的人就极有可能是紫桃了…… 第64章 甄府斜对面的一条胡同里,一辆通体玄色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好几日了,自晨起寅时到夜幕戌时,雷打不动的守着,只是那马车驶来就不再动了,除了马儿时不时扫扫尾巴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方赫显坐在车内,捧着宗卷一页页翻阅,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然而他越是这样面色不显,吴元思心下就益发的惴惴不安,谁又能知道这不是风雨前的宁静? 那日方赫显自凝欢馆回来,脸色铁青,可怖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人,便是前些年从战场上吃了败仗回来,吴元思也不见他这样怒气冲天,有个婢女不识好歹,偏凑在这时候上去讨巧,没想成送着笑脸上去,最后却丢了命回来。 整个院子里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方赫显关着门自己在书房坐了一整夜,所有下属也跟着在院子里吹了一晚夜风。屋子里没人随侍,谁都不知道方赫显在里面做了些什么,第二日一早除了因熬夜而眼眶发红外,他神色如常的出来,仿佛前一晚发狂的人不是他一样。 然后就是这样的结果,派人四面八方把甄府守起来,随时等待柳姑娘出府。 然而甄府的少爷倒是把这位“未婚妻”捂得紧,便是出门也要心腹陪着才放心,更不必说那些躲在暗处的虎视眈眈的暗卫。 一路紧跟着,谁知才走了没多久便遇到了一位似乎与柳姑娘是旧识的妇人,再然后就是柳姑娘在马车中遇刺。 当侍从首领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府里的时候,方赫显暴怒,险些提刀砍下侍从的一只手,若不是他冒死拦着,还不知是否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则这事确然是不能怪罪在侍卫身上的,隔着那么远,那个叫飞扬的又在跟前守着,马车内帘子都死死的合着,谁也不能看到里面发生的事,这又该如何提防?就是长了飞毛腿,若想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人也没那么快的速度啊。 自那日起,方赫显就亲自守在了甄府门口,一日比一日沉静。 吴元思知道自己的主子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扯上了柳姑娘,他就不能做到理智罢了。 想到那一日下午,他二话不说独自一人骑马去了那个医馆,不久后又脸色阴沉着回来,吴元思就愈发的对柳觅初起了兴趣。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两位天之骄子当仁不让的争夺,甚至不惜撕破脸面。 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吴元思突然有了一股深深地危机感,做大事的人不该被儿女情长牵扯,方赫显的前途无限,做事果决从不优柔寡断,必要时刻也不会心软,最要紧的事眼光长远,还有足够的心计。 他跟着他,为的是有一日自己也能有出头之地,而不是过着每天晚上都要庆幸项上人头还在的日子,一面还要为前景渺茫而担忧。 方赫显万事都好,只这一点,简直是软肋。 吴元思心下暗暗谋划着,眸中一丝厉色一闪而过,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 柳觅初斜靠着美人榻上,慢悠悠的看着入画在圆脚柜前忙活。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又到了与周乡绅约定好的日子,她早在心里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平白放人鸽子换了谁都会恼火,更莫周乡绅这种提自以为是的男人。 见过周乡绅之后她打算回一趟凝欢馆,不管紫桃是否知道她与周乡绅私下里有联系的事,她都应该让这个傻姑娘安安心。 换好了衣裳,戴好帷帽,飞扬端着一张笑脸早就候在了门口。 因为这次受伤,飞扬对柳觅初极为愧疚,最近几天几乎快要住在她的斓风院了,有几次趁着甄朗云在,她明里暗里提了几次,谁知他却四两拨千斤的堵了回去,好像非常支持飞扬这么做。 只是飞扬觉得愧疚,她也过意不去,此事怨不得别人,本就是她不够警惕,让人有机会生了歹意,何况飞扬本与她也没什么关系,着实没有义务对她负什么责任,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她没辙,只得与飞扬摆明了说,飞扬八尺男儿,一见了她就如同见了猫的耗子,做小伏低的扬着讨好的笑,听她说明来意后,不仅没有想明白,还以为是柳觅初嫌弃她。 那日恰好下了小雨,他就一直那么委委屈屈的站在屋子外,也不进回廊里避雨,也不进屋子里来。入画瞧着着急,一个劲儿的同她求情,她无奈,这才让飞扬每日都跟着。 “姑娘,这是准备去哪儿?”见她一身出门的装扮,飞扬神色立刻素了几分。 柳觅初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她担心的事就在这里了,飞扬就像甄朗云安在她身边的细作,还是个明目张胆收取信息的细作。 她出门见外男,还是独自与外男同处一室,飞扬若是不搞破坏都对不起他甄朗云心腹的身份。 有他在一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还怎么说正事?更何况他若是多嘴,回去再同甄朗云一字不落的禀报了,那才是给她找麻烦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回身对还处于见到心上人控制不住羞赧的入画说道:“本还说陪着你一起去,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 飞扬听得有些发懵,疑惑的看向柳觅初,柳觅初这才开口解释,声音里满是宠溺:“我这丫头啊,前些日子一直嚷嚷着要吃南文街的酥油饼,她一人出门我又不放心,正巧你在,不如就替我跑一趟腿吧。” 飞扬明白了始末,立刻挺直了腰脊,若放在往日,柳觅初让他帮这样的小忙,他定是不会拒绝,只是现今时间敏感,他生怕一个看不住就有了不妥,到时他怕是万死也难逃其咎。 他一时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柳觅初看了,给入画使了个颜色,自己又说道:“我知你不放心我,左右我就待在甄府,哪里也不去,贼人难不成还能进了这里来害我?” 其实说谎骗他,真的让她有些愧疚,可是万事皆可让她让步,唯独父亲这里,无论谁、无论任何事都不行,只能先行对不起飞扬了,日后若有机会再补偿。 飞扬果然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不过还是犹犹豫豫的,再三叮嘱了柳觅初半天,又把寻双寻珮叫去嘀咕了一番,这才带着入画一步三回头的出去。 柳觅初轻叹了口气,待飞扬走远了,才不紧不慢回了屋子,一面解着帷帽,一面吩咐寻双:“昨日你做的那个山鸡汤我喝着喜欢,稍后午膳可否还做这个?” 寻双点头:“姑娘喜欢就好,只是费些工夫,奴婢这就去准备。” 寻珮则去了里屋,娴熟的添香。 柳觅初在她回来的时候皱了皱眉:“这味道我近日闻着腻得慌,不知怎的总是胃里犯恶心,库房里还有别的香吗?” 寻珮毫无异议,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库房,一时间两人皆被她不动声色的支走。 怜年扶着柳觅初,两人再次快速的穿戴好,医女自那日妙竹来过之后就被她遣走了,故而诺大的斓风院再次只剩下她们五人,趁着寻双寻珮一时回不来,她二人放轻了脚步快步出了斓风院,一路绕着隐蔽的小路走,直至从后门出了甄府才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柳觅初正打算绕了大路去往与周乡绅约定的地点时,突然看到身前的影子不知何时多了几道,从外形来看应该是几个魁梧的男子。 她一顿,不由得握紧了牵着怜年的手,怜年感觉到她手劲突然加重,正欲抬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柳姑娘,家主想见你一面。” 第65章 “你说的可是真的?”陆羽纱阴沉着脸坐在圆桌旁,旁边的绣墩上坐了一位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衣着十分简陋,头上只簪了一柄素银簪子,此时她拘谨的交握着双手,一脸讨好的对着陆羽纱笑。 “千真万确,老奴不敢撒谎。”那妇人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陆羽纱脸色又黑了几分,心里则比面上表现出来的还要惊怒几分,她只是叫画棋去打听柳觅初的消息,不曾想却有了这么个意外收获。 甄家的那位少爷竟亲口对方赫显说要迎娶柳觅初为妻! 这简直是笑话!她柳觅初不过区区一个烟尘女子,凭什么就能赢得甄朗云的青睐?家里还没有出事的时候,那时即便她远在京城、养在深闺,也曾听说过甄家少爷的鼎鼎大名。若不是前朝甄家刚出过一位驸马,而甄朗云又恰巧是长房嫡孙,将来要继承祖业,指不定圣上为了招安、顺带稳固甄家与皇家的关系,会再次将公主配给甄家。 甄朗云注定不会尚公主,京城里其他显赫人家自然就蠢蠢欲动了,若能拉了这样一位贤婿做助力,少说百年内不必再为家族前途操心。 可惜人人都知道,甄家的子弟向来只娶书香世家的女子,而书香世族又鲜有入仕的,不得不说甄家在独处于世这一事上素来是会做事的。 纵然朝中的老麻雀们深知这一点,也还是免不了去打探打探,事在人为,若是能谈成那不失为一桩天大的好事,若是谈不成也没什么损失。然而当和翰林院掌院甄安盛——甄朗云的三叔谈及此事的时候,却皆被四两拨千斤的堵回去了,众人就知此事基本没什么希望。 然而多少官家娇女都不能得到的男人,却被柳觅初如此轻松的就拿捏住了?这是什么道理! 柳觅初算什么?不过长了一副狐媚子的脸,到处勾搭男人,以抢别人的东西为乐,这样品行皆失的女子,凭什么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细细的把那日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方赫显来找柳觅初,甄朗云紧随其后,柳觅初回甄府,甄朗云对方赫显说自己要娶她,方赫显暴怒,然后遇上了毫不知情的自己…… 陆羽纱越想越气,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只觉怒火要冲破胸膛,所以那日她险些丢了性命,皆是因为柳觅初的缘故了? 方赫显为什么会暴怒?他几次三番来凝欢馆寻柳觅初,一个男子这样对一个女子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方赫显也对柳觅上了心!! 勾上了一个不够,还要勾另一个!知道自己嫁入方家无望就退而求其次找上了甄家?陆羽纱气极反笑,当真是妇人短见,可笑柳觅初自作聪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想攀高枝儿嫁入大户做正房了?那甄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比起方家来过犹不及,岂容她随意玩弄? 好好好,她既然想作,她帮她一把就是了! 那妇人惴惴的看着脸色铁青的陆羽纱,说道:“陆姑娘,那……” 陆羽纱回过神,扯出一个笑容来,吩咐书琴:“去,给冯妈妈把银子取来。” 书琴应了一声,拿过旁边架子上放着的一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递到了冯妈妈手里,冯妈妈立马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又放心的阖上,这才陪着笑预备告退。 书琴鄙夷的看着她,出声喊住:“等等!” 冯妈妈回头,将盒子紧紧的捂住,谄笑道:“书琴姑娘还有何吩咐?” “今日的事……还望冯妈妈能够保密,若是传出去谁都得不了好,妈妈若是不想着自己,也要想想家中的儿子。”书琴慢吞吞的作出最后警告:“毕竟你偷听官爷璧角的事若是被人知道了,可就不是被赶出去这么简单了。” 冯妈妈神色僵了僵,低低应下,退了出去。 书琴看着她走远,又探出头去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关了门满面愁容的问陆羽纱:“姑娘,这下可如何是好,那柳觅初若真嫁给了甄少爷……” 陆羽纱冷哼了一声好,横她一眼,斥道:“怕什么!既然提前知道了,我又岂会容她那么顺利就嫁过去?你且等着看吧。” 书琴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讥笑了一声:“姑娘,那我们为何不一箭双雕?” 陆羽纱抬头看她,沉思了两秒,随后也笑了出来。柳觅初,这是你自己要钻进来的,要怪就怪你作孽太多,今日也算老天开眼,终于要报应到你头上了。 * 再次被“偷袭”,柳觅初反而没那么惊慌了,她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也不管对面的方赫显脸色有多么不好看。 方赫显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底里不可抑制有些失望的升起一丝悲哀。眼前人终究不是从前人了,她的目光不再时时追随自己,她不再眉眼温顺的偎在自己怀中……从前在自己身上的那颗心现在已经被放在了别人身上,既然如此,那自己何须再对她温柔? 他心底渐渐冰冷起来,冷笑了一声,“柳姑娘倒是好兴致。” 柳觅初把视线从车外移回来,浅浅的笑了笑:“就算没有好兴致也不好给旁人摆脸色,这不是待客之道,方大人说是不是?” 待客之道?方赫显气的肝疼,反而笑了出来:“柳姑娘伶牙俐齿,在下说不过,就是不知道等会儿柳姑娘还能不能保持。” 柳觅初挑眉:“方大人似乎还没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还有我的婢女,也不知现在在哪里。” 说罢,她不动神色的打量方赫显,算起来有半月未见,他脸颊似乎消瘦了些,许是近日睡眠不好,眼底淡淡一抹乌青之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柳觅初却知道他在生气。 “去哪里柳姑娘很快就会知道了,至于你的婢女……有我的侍卫守着,你怕什么?”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似乎不欲与她多说的样子。 柳觅初心下一动,为了避免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她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出门,可是这番又耗费了许久,眼看着时间便越来越紧了,方赫显显然不会轻易放自己回去,她有把握能从他这里脱身就已不易,尚且不能保证别的。 然而这次显然不能让周乡绅再等了,不是柳觅初对自己没信心,而是柳觅初对他对紫桃的感情没信心,世间男子皆薄幸情,更何况周乡绅的往事还在那里摆着,实在难以让人完全信任,几次三番的,指不定哪一次就耐心耗尽了呢,这样的险实在冒不得。 “方大人有什么事,不如往后再说,我今日确有急事。”柳觅初了解方赫显,耍心眼是斗不过他的,反倒不如实话实说,胜算还大一些。 方赫显嗤笑一笑:“柳姑娘每次与我见面都有急事?” 柳觅初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方大人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否则孤男寡女的,说出去实在说不清。” 他的脸色瞬间像是被冻上了一层霜,在柳觅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伸手便扣住了她的脖子,虽然是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怕什么,怕甄朗云知道?” 冰凉的温度贴在自己的脖子上,似乎随时准备要自己的命,柳觅初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也有些慌乱,仿佛一盆冷水兜下来,是了,这不是上辈子那个喜爱她的方赫显,若真的是他定然不会舍得这么做,现在的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有些顺眼但又不识好歹的女人,凭什么让他忍、让他手下留情? 而自己对这样的处境尤不自知,还在不断挑战他的底线,心有些发冷,纵然她早就料到了事情的走向终归会这样,可是当真正面临这一点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不舒坦。 “你害怕?”他轻笑了一下,眉眼处尽染暴戾。 “方大人……” “别叫我方大人”他顿了顿,按在她脖颈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又紧了紧,“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傻?我以为我的意思早就表达的很明白了。” * 飞扬心里装着事,故而心思也没在入画这里,一路行色匆匆的,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得回去守在柳姑娘身边才放心,这么想着,一面又加快了步伐,心里暗骂南文街也太远。 入画是女子,在体力上本就比不上男子,更何况飞扬的步子一步有她两步大,她一路跟在他身后喘粗气,几乎是小跑着。 “你慢些……”入画实在疲乏,干脆停下了脚步。 飞扬听到声音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小丫头脸畔发红,鼻尖微微冒了细汗,因着发热的缘故,嘴唇更是红颜了几分,与旁边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别过脸去,脸上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莫名红色,结结巴巴道:“哦哦,好。” “我家姑娘自有人伺候,你不必着急。” 飞扬有些急了:“这不一样。” 正欲反驳,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甄府的一位大管事。 “哎呦喂,可算是找着你了,寻珮寻双两丫头都快急疯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第66章 飞扬一愣,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这里距离甄府也没多远了,该不会真就差这一点,出了事了吧! 入画也听到管事的话了,此刻见飞扬脸色不对,也明白过来了,不由也焦急起来,先他一步问出声:“寻珮寻双怎么了?!” “说是柳姑娘不见了,连带着怜年姑娘也不见了!此刻寻不着人,正着急着呢!” 入画听罢先松了一口气,心顿时放下了一半,自家姑娘的计划她知道,避开人出去而已,泰半是不会出事的,只要没有传来坏消息,那就算好消息。 然而就算她心下知道真正的情况,却也不能在飞扬面前表现出来,只得装作着急的模样跟在他身后。 飞扬则吓得脸色都白了,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回身来对入画说:“你跟着管事回去吧,耐心等着,莫要着急,我定会把你家姑娘平平安安寻回来的。” 入画心中一动,张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给人添乱了,乖乖的跟在管事身后回去了。 同入画不一样,只有飞扬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没日没夜的跟着柳姑娘可不单是因着愧疚,外头那样大张旗鼓的守了那么些人,若不是冲着柳姑娘来的,他名字倒着写! 他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这才飞奔起来,冲着甄府斜对面的洪浩胡同去,他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祈祷马车还在,然而当他气喘吁吁赶过去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地翻着圈打滚儿的柳絮。 飞扬两眼一黑,差点摔倒,他跌跌撞撞的往府里跑回去,心砰砰直跳,暗骂自己也没用了,只盼着柳姑娘没事。 月末时节,又是查账的日子,甄朗云没从京城里回来的时候,甄家的产业泰半还是甄朗云的父亲——甄鹏辉在管,甄朗云的二叔、甄鹏辉的弟弟甄鹏程从旁协助。然则甄家基业过大,有人守着本家,自然就要有人外出走动,甄鹏辉没本事,又占了嫡长,故而留在本家,甄鹏程则一年四季都在外,鲜有个回来的时候。 没人看着,甄家自然成了甄鹏辉最大,然而甄鹏辉此人却是个十足的纨绔,他虽说是嫡长子,却因小时身子不好、在外寄养的缘故,着实没把甄家子孙的精髓学了去,回来后又因母亲心存亏欠,故而待他又比其他人多了几分宽和,父亲整日忙于家业,没有长辈管着,不知不觉就把甄鹏辉的性子养歪了,待到彼时的家主甄博厚意识过来时,一切也都晚了。 不论民间亦或是朝野间,尝有这样的传闻: 远近名贤,同声相应,天下学者,咸以夷光为归。1 夷光的名声之所以如此响亮,一方面是由于有名学者及朝中乞骸骨的盛名学士有很大一部分最后都留在了这里教书,另一方面是夷光背后实际的支持者除了甄家外,还有皇帝。 甄家的太爷贵为本朝名气最盛的夷光书院的掌院,家中却出现这样不学无术的下任当家人,心痛无比之际,迅速为他订了一门婚事,也就是甄朗云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的白家小姐。 可惜白小姐美则美矣,却不是个会讨男子欢心的主,一身的书卷气不说又是个极为正经的性格,故而不仅没能管着丈夫收敛些,反而把性命也搭了进来。 眼下不提这些,就说甄鹏辉掌事后,因在这种事上没甚天分,又因事务着实繁多,不久后也就没耐心管这些了,原本对账本该是一月一次,却硬是在他手下调成了一季度一次,再说为了抬举小妾,又将许多重要的职位给了孟姨娘的娘家人,里头的漏洞就不必多说了。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莫说甄鹏辉实际掌权并没有多久,再加上族中还有长辈,也不会由着他乱来,故而麻烦还不算太大。 眼下近月底了,甄朗云的大部分时间就都放在了这里,一件件处理漏洞。 连着两夜未合眼,甄朗云本打算回府去看看柳觅初再休息,谁想一出门就撞上了慌慌张张的飞扬,他从马身上跌下来,脸色惨白,满头是汗,一见到他就忙慌跑过来。 “二爷,柳姑娘八成被方赫显带走了。” * “第一次在知府府上,我特意吩咐叫你留下,你为何没有等我?” “随后我亲自去凝欢馆找你,你却这么巧的避开了我去了乡下?” “几次三番,柳姑娘以为我比猴子还要好戏耍?”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怒意,却让柳觅初身上阵阵发冷。 她轻启朱唇,感受脖颈间的凉意,凉到了心底:“所以方大人这是准备找我算账了?” 方赫显笑,只觉心中怒意更盛,想起她上辈子也是这样,永远是这副倔强的样子,就算惹了他生气也从不会温柔小意的服软。 往常他怜爱她,就算她从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惯会做小伏低,他依旧怜惜她,甚至觉得这样更可爱些,然则现在却只觉厌烦。 “我就是要与你算账,你又能如何?” 柳觅初笑了,方赫显清晰的感受到手心里温热的微震,却见她原本俏丽的脸上不知何时居然落下了两道泪,他心中一动,缓缓松开了箍在她颈侧的手。 她一边笑一边落泪,明丽的脸庞上泪珠止不住的掉落,眼神晶亮,却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那双美丽的眼睛明明是在看着他,却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方赫显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酸涩,这种抓不住的感受让他心慌,他冷声掩饰自己的反常:“柳姑娘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以为哭两声我就会心软?” 她擦了擦眼泪,心中却越发凄凉,笑说:“方大人说笑了,我怎会这样不识好歹。” “那你为何哭?”他嗓音不自觉的发干。 “哭我自己错将真心付,哭我自诩聪慧,却还是在犯错……”她喃喃的说着。 是她错了,从头至尾都是她的错,明知他不是一般的男子却还是不自觉交付了真心,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以为自己能让他区别对待…… 可到底还是免不了这样的结局,温柔时将你宠上天,不如意时就将你贬低在尘土中,谁能叫他方赫显放在心中小心翼翼的对待?她不知道,总归这个人不会是她罢了。 幸而她在要紧的关头及时戛然而止,就算从前再喜欢,也当做风云尘土忘记吧。 马车渐渐地停下了,方赫显掀开帘子,一言不发下去,柳觅初跟在他身后。 一座宅子浮现在眼前,灰色的墙身绵延出去,门前却只有三节石阶,一左一右两尊小狮子,非常和谐且相得益彰。 他走在前头,也不回头看她,柳觅初不好开口问,只好走进去。 没成想一入眼就是一丛丛花团锦簇,楼阁亭台皆错落别致,想必主人家定是费了心思,一步又一步,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越看越觉惊奇,这屋子简直同她当初的设想一模一样,精确到到名字、摆设、花的品种、回廊上挂谁的字画…… 震惊在她心中蔓延开来,柳觅初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而这想法却叫她心惊胆战不已。 方赫显同她一样……重新回来了……他记得一切,他记得关于他们的一切…… 怪不得他们初次见面他那样反常,怪不得他对她如此执着…… 柳觅初强自按捺住心神,心中惊骇,颤着声音准备进行最后的确认。 “方大人,这是……” “我的宅邸。” “轰”一下在柳觅初脑海中爆炸开来,浑身血液倒流,四肢僵硬发凉,她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前面方赫显的背影,她想逃、想跑,想立刻离开他身边,但她却不能这样做,鼻尖猛然一酸,她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他记得她,他还爱她,他来找她是为了重新开始,即便人生重来,他也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一切都变了……方赫显对她有了感情,她何尝不是?可是以她目前的状况,哪里有资格再去谈这些?越牵挂,越割舍不下,她心里头挂着的东西太多了,实在找不到地方将他妥善安放,倒不如断个干净,她好利落洒脱的做自己的事,然后让他去另寻新欢。 走出了一小截,见她没有跟上,他回身来看,漠然的望着她,声音是说不出的冰冷:“可看够了?” 她逼迫自己收敛好情绪,扯出一个淡笑来:“我出身市井,没见过这样气派的宅子,一时看花了眼,叫方大人见怪了。” 方赫显嘲讽的笑了笑,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不如开门见山的说吧,柳欢心,我看上你了。”他没耐心再陪她继续装傻了。 柳觅初作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方大人,我们左右才不过见了几面……” “这套说辞我已经听腻了。” 他完全不接招,定定的看着她,眼里翻滚着不知什么样的情绪。 她默然了几秒,“方大人,我对你没有感情。”针刺一般的心疼,曾经她说说出的话,最终还是要由她收回。 “对方赫显就有感情了?”方赫显不知该如何控制住自己不去生气,一次又一次,都被她的话语牵着情绪走,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因为她的到来,出现在他身上的改变越来越多,他表面上不显山露水,心底却如海水狂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女人让他的人生出现了太多的变数,她不该存在,然后他尝试了……结果发现没有她在身边,日子都过得没了色彩,他好像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没有弱点的方赫显,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少个不眠之夜都是对他的惩罚,他一遍遍的想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起她,想一遍,就痛一遍。 他好痛啊,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解药…… 再次回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庆幸,他告诉自己不能着急,耐心的等到的现在,然而等来了什么样的后果?她要嫁给别人?她怎么能嫁给别人?她明明属于他,明明心里只有他…… 可是再怎么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那么与其看着她嫁给别人,还不如让她再次死去好了…… 第67章 柳觅初凝望着眼前的庭院,一草一木慢慢的都与想象中的样子重叠到了一起,这都是为她准备的吧……他果真是费了心思的,可惜她终归是无福消受。 当年跟在他身边,无名无分,她本认为一辈子这样也好,他不提给她名分,她不能许他未来,没有谁亏欠了谁的,这样再公平不过。只要两人眼下好,就没什么不妥的。 然而并不是所有事都能照着她设想的去走,矛盾激发在她进京之后,现在想起来,陪着方赫显在远京之地巡视的时候大约才是他二人相处最愉快、最甜蜜的时候。 短短几月的时间很快就结束,那样被她当做游山玩水一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们终于回了京城,当然,这也是她那时一直期盼着的,父亲的事情只有进京面见皇上才能够有希望解决,她收集了那么多的证据,默默的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原本的打算是安定一两天,希望方赫显把事情处理完之后能带她去见一面刑部尚书,可惜她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居然会变成那样。 方赫显似乎从没有过犹豫,回京后直接将她送进了方府内,而他也日渐变得繁忙起来,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她在方赫显的院子里住了没几天,方母就寻上了门,对着她这个传言中的女子百般刁难。 彼时她不觉苦,从前在家中时,翻看画本子也见过不少恶婆婆,那时她苦中作乐,方赫显不在的时候,和方母斗智斗勇也算打发时光。可惜过了没多久,陆羽纱便从孟德镇追来了京中,一朝入了方府,自此便将她视作死敌。 方母也不知是为了压她的气焰,亦或是真的有心抬举陆羽纱,明里暗里同方赫显讲了不知几次,要先将陆羽纱抬为姨娘。方赫显因着这些年鲜有在方母膝下尽孝的时候,又加之方母性格强势,推诿了几次不成,后来他也就不耐烦再计较这件事了。 他待她太好、太与众不同,害得她太过自以为是,当真以为是他护在心中疼爱的人,于是这么久以来她都在回避这个问题,以至于当这个问题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猝不及防,跌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明知这世上鲜有一心待妻子的男子,明知这世上本就是三妻四妾才是正道,何况是方赫显这样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子?是她一心奢望的过多了,才导致这样伤人伤己的结局,早知如此,何必付出真心? 方母挑了个良辰吉日,一杯薄酒一顶粉轿将陆羽纱送进了方赫显的院子里。 他没有拒绝,她日渐消沉…… 哪个男子受得了自己的女人整日里冷淡相待?慢要说方赫显那样骄傲的人,他来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渐渐对她失了耐心。 陆羽纱趁着这一遭,真正算是找到了复仇的机会,顶着妾室的名头行着正妻的职责,每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来她院子里寻她的麻烦,一口一个“相公”喊得亲热。 是啊,没名没分被丈夫冷落在一隅的女人多好揉搓啊,纵使她平日里再聪慧又如何?没了方赫显给她撑腰,谁人敢拦着陆羽纱为难她?方赫显从前再宠爱她又如何?她连一声“相公”都喊不能名正言顺的喊出口,拿什么和陆羽纱斗? 自父亲去世后,沦落几载,她真正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感觉,彷徨和无助不断袭来,他漠视着陆羽纱对她做的一切,亦或是说,在她心中不愿承认他知晓发生的所有事,她骗自己,只当他不知道罢了。 她有大片空白的时间,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坐在窗前想,也不甘过,也愤恨过,后来都是释然,难不成折磨自己就能让他回心转意?只怕会让他更加厌弃自己吧,还不如在他彻底对她没耐心之前先行离开,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要在对方心底留下不好的痕迹。 她思虑了一次又一次,其实她的本意并不单纯,她对方赫显的感情很复杂,半利用半倾心,若说方赫显不好,那也是她对不起他在先。 与其这样守着,不如继续顺着自己的路走,毕竟在她原本的设想中,她与方赫显就是没有未来的,不过这一天提早出现了而已。 于是她向方赫显提出了要离开,那时他是什么反应? 神色冰冷,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寒着声音说道:“你愿意走就走吧。” 纵然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也由不得伤神许久。 天亮之后她就要与这个让她初尝情爱的人一别两宽了,那日是她在方府的最后一个晚上,万万没想到也是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 这就是全部的事,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重生回来后她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她究竟是如何死的?有人害她,亦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许是在睡梦中?又许是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可惜她一点都记不起来。 过多的纠缠于上辈子的事,对现在的柳觅初来说是累赘,她自然要搞清楚自己的死因,可这是以后的事,放在以后慢慢查清楚,眼下她还有别的更要紧的事去做。 又将曾经的那些恩怨情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柳觅初眼眶又不由得湿润了。 他方才问了什么?问她是否钟情于甄朗云? 若非现在时机不对情景更不对,她定要当着他的面大笑几声的。她愿意放下过往,那些并非只有美好回忆的过往,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同他重新开始,已经狠狠的摔过一次,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将计就计吧,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她微微垂首,声调低了,却异常坚定,她说:“我同甄公子……确然是两情相悦,此番只能辜负方大人的一片心意了。” 她没有抬头,也不知他现下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大概会出离愤怒吧……毕竟他那样的人,最最接受不了拒绝。 方赫显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说辞,只是他眼下的心情已经不单单是愤怒那样简单了,他捧着自己的真心走到她跟前,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若单纯只是不爱他便罢了,他还愿意等,可她却是因为别的男人拒绝了他。 他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本以为她乖顺,谁知骨子里却是个那样倔的,恍惚忆起上辈子的时候,最后那段时日她也是这样,明明摆着笑脸,然丝毫感觉不到真心,他不喜欢她这样,以为晾一阵子她自己总会明白,谁知他小瞧了她,最后越走越偏,那颗心是再也回不到她身上了。 方赫显收回了心绪,前尘旧事叠加起来,怒意攒到了一块。 他冷冷笑了声,眼里没有丁点柔情蜜意,只余无尽的愤怒与冰冷,她问她:“你这样拒绝我,是不怕死吗。” “方大人擅自带走我的未婚妻,是不将甄某看在眼里吗。”低沉熟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柳觅初猛地回头看去,甄朗云就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直裰,除了固发的一柄玉簪、腰间一块络子,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却显得更加气质卓然、冷傲孤清,此时他幽暗深邃的眸子一闪不闪的凝在她身上,直到她转身,与她对视。 她不自觉的就想要往他身边走,还来不及行动之际就见他阔步走来,最后停在了她身边,不动神色的将她护在身后。 方赫显盛怒,额角青筋直蹦,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问:“甄公子这是不请自来?” “恕在下失礼,只是不曾想方大人与我的未婚妻如此投缘,少不得来看看。” 他怒笑一声,道:“你所谓的未婚妻是我认识在先,君子不夺人所好,甄公子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甄朗云淡笑:“我倾心她已久,这一点怕是方大人追不上,先来后到的顺序看来要重新排了。” “恕我直言,柳姑娘的出身似乎不大可能被甄家的长辈接受。” “这就不劳方大人操心了,甄某的家事自会处理。” 就在这时从后面又追进了几个人,一半以飞扬为首,一半是标志性的黑色程子衣,双方僵持不下,利剑出鞘,好在没有伤亡。 几人急匆匆的冲过来,在方赫显面前快速形成了一道人形屏障,怒目看着甄朗云。 飞扬也赶过来,站在了甄朗云侧前方,在看到柳觅初的那一瞬间,明显的长出了一口气,随后来不及多想,转过身来看向方赫显那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让开!”方赫显的声音闷闷的从前方传来。 “可是大人——” “我说让开!” 那侍卫犹犹豫豫的散开,再次露出了方赫显的身形,他没有看甄朗云,只是直直的望向柳觅初,顿了顿,声音寒的掉冰渣:“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柳觅初心绪复杂,沉吟之际甄朗云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越握越用力,挤压的骨头都发痛,她微微一动,想要用力挣脱开,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看看甄朗云,又低头看看交握的双手,半晌,她上前一步,回望方赫显,像是要彻底放弃什么一般,脸上尽是决然:“我绝不后悔。” 第68章 直到从方赫显的宅邸出来,柳觅初仍然有种不真实感,一股气憋在心里,出了大门方才舒出来,好像外面的空气闻着更清新些,郁结之气也尽散。 柳觅初只觉心里一阵畅快,这么久以来对方赫显的感情一直都是纠结的复杂的,她本以为这辈子重新开始,她可以释然的忘掉,却不曾想只要碰上他,还是能轻易将她内心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当她终于亲口对他说出放手的时候,她却感觉到解脱,那段感情是枷锁,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看不到,钥匙就在她自己手上,如今终于被她亲手解开了。 她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甄朗云一直没有讲话,只是保持着不紧不慢地速度走在她前面,下颚紧绷,她知道他在生气。 前头只有几匹骏马,并有马车一类可以供她乘坐的东西,怜年则一脸焦急的站在那里,看到她过来了,忙过来拉着她上上下下的看,又看柳觅初脸色不错,甚至还带着笑容,怪道:“姑娘好觉得挺好玩的?” 柳觅初摸了摸鼻子,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方赫显面前,被婢女这般奚落,着实有些窘迫。 甄朗云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柳觅初咬咬下唇,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甄二少爷了。” 飞扬本想说几句,但见自家爷脸色不好的样子也不敢多嘴了,暗暗地给怜年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人退到了一边。 等到碍事的人都走远了,甄朗云方才寒着声线开口:“当不得柳姑娘一声谢。” 柳觅初暗自咂舌,也不知自己现在算是什么心情,啧,认识甄二少爷也有些时日了,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脾气,登时还有些手足不错,不晓得如何处理。 不过今次确然有自己的错,若是没有特意避开飞扬,怕是也不会来这么一遭,想到这里她暗叹口气,此番是让飞扬遭了罪了,也不知方赫显回去会如何罚他…… “今日我确实有事,飞扬跟着难免不方便,我也不曾想如此恰巧,就遇上了方……”她停了下来,有些惴惴的抬眼看他,又接着道:“你不要生气,定然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不会拖累你的。” 甄朗云捏捏额角,眉宇蹙起。 这说的叫什么话?什么叫拖累?这是准备过河拆桥,这边避开了方赫显,就准备彻底与他撇清关系了? 他气她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他气她不愿与自己坦诚相对,她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若真的想掌握她的举动,何须让飞扬光明正大的监视?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把人支开,谁给了她胆子这样肆无忌惮的做事? 仗着自己的喜欢?已经下定主意决定答应婚事了?那又该如何解释她处处防着自己的举动? 甄朗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猜透她的想法,遇上她就像遇到克星,在别处的那些运筹帷幄、冷静自持在她这里都形同虚设,而最可悲的是他心甘情愿。 “你用不着与我说这些,左右是我喜欢你在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我自愿。”心里带着火,语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然而这次确实是甄朗云误会柳觅初了,也不是为防着他,不过是她自己的一点小女儿心思,不想因着大摇大摆的见了周乡绅一面,就被他误以为自己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关系了。 毕竟上次回凝欢馆,也不巧的碰上了周乡绅,还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这种事偶然见一次也没什么,然而若是私下里多次见面的话,任谁也不会往好的地方想。 柳觅初倏地就有些委屈,见他这样,明显是不愿听她解释,偏自己又无从解释,总不能将心里话都抖落出来,那以后在他面前哪里还有面子可言? 她实在无措,又不知同他说什么好,见他这样风尘仆仆的,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赶来的,想必还有要事要做吧,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惹得他更麻烦了…… 她小声说:“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改日必当重谢,剩下的就不劳烦甄公子了。”说着,就挪步打算自己走了。 甄朗云眉头蹙的更深,当真是一句也说不得了,还有情绪了,现今连二少爷也不叫了,直接就是甄公子,还打算自己走? 他长出了一口气,出其不意的扣住她的手,在柳觅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一个打横抱起、放在了排头那一匹黑色的骏马上,随后自己一个跨身也上去,双手将她困在怀中握紧前面的缰绳,一甩鞭子,马儿就跑了起来。 柳觅初尚且处于懵懵的状态,只觉眼前一个翻转突然就上了马,而后就是他宽厚的怀抱,等她知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马儿已经跑起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 “回府。” 柳觅初一惊,周乡绅尚且没有见,怎能就这样回府?她忙说扭头,说道:“快停下!我还有事没做!” 甄朗云用了些力,呵斥道:“别乱动。” “有什么事要做,我陪你一起。”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避开他,柳觅初怎么可能答应? “小事一桩,就不劳烦甄公子一起了,让我的婢女随行就可。” 他冷笑了一声,柳觅初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未婚妻的事自然要着紧,便是小事又如何?” 他着重强调了未婚妻三个字,听得柳觅初不自觉脸泛红晕,既羞又怒的,今日确实是因着这个理由承了他的情,可这不代表自己就要答应了啊。若是因此就应下了,那岂不是完全为报恩,而非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即便他不介意,她也不能这么做。 柳觅初焦急又无奈,这么久过去了,看看地上的影子,已经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甄公子,我确实有急事,待我处理完回来亲自向你赔罪。”声音已经染上了些许急切。 甄朗云咬咬牙,他努力克制自己,捏着缰绳的手却更加用力,“我和你一起去,回府,你自己选一样。” 柳觅初这下是真的有点着急了,这是打定了注意要看看她去做什么啊!他哪里还有初见时阳春白雪的样子?怎么好似自打那次求婚起就越来越放肆了,就好像之前有什么束缚,而这束缚一点点被打开了。 她深知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了,然而就这样妥协又不愿意,谁知他不会得寸进尺?到时候到了地方又说要听他们讲话?坚决不能松口。 情急之下,她干脆伸手去抢他手中的缰绳,趁他没防备狠狠地往上勒。 马儿感觉到绳子牵制,本就跑的不快,这下干脆走了几步直接停下来。 “让我下去吧,此事与甄公子无关,不该牵扯你进来。” 甄朗云定定的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几秒,突然把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响亮悠长的口哨,几乎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快速的走出来五六个黑衣人,见到甄朗云便单膝跪地。 “送她走。” “是!”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自己先翻身下马,随后掐着她的腰将她抱下来,全程一气呵成,也没有再看她的脸。 柳觅初低下头,低低的说了一句:“感谢。” 这下是真的将他惹生气了…… * 周乡绅已然到了地方,只是他实在搞不清这位柳姑娘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好在真的给了他机会,想到等下就要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略微感到紧张。 周乡绅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特意叫人做了新衣裳,换了新束带,甚至还焚过了一遍香才出门,紫桃愿意见自己,说明还有机会。 他兴致勃勃的等着,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兴奋,甚至感觉到热,他看了看窗外,日头正盛,已经到了夏季的开端,天气热些也是正常,只是这地方燃的香怎么这样奇怪,不似他家里以往用的,好闻的紧,叫人闻了又想闻。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也起了重影儿,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三个,血液流速加快,很快就上了脸,好像更燥热了。 路上侍卫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赶着一路走来,到了地点也已经是正午了,柳觅初默默祈祷周乡绅还没有走。 极为幽深的地方,柳觅初在孟德镇住了这几年,还不曾来过这里,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按着说好的厢房走去。 身后的侍卫一直跟着,到了房门口倒是意外的停下了脚步,抱拳同柳觅初行了一礼,“我等就在门外,姑娘放心进去,若出意外就喊一声。” 柳觅初应下了,这才轻轻敲响房门,“门内可是周大人?” 隔了几秒,听得里面嘀嘀咕咕传来一阵自言自语的声音,然后才是一声含糊不清的“进来。” 柳觅初放下心来,听声音是周乡绅无疑,只是不知为何语调有些奇怪。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异香传来,柳觅初不知为何却被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香好闻的紧,她不经意间用力嗅了一下,然后往里面走,越走眉头皱的越紧。 周乡绅也不知怎么想的,这哪里像雅间?倒更像是青楼勾栏院,红色的稠帐挂满了屋顶,轻纱层层叠叠,叫人看不真切眼前的样子,金器摆在屋子的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丝丝酒气传来。 她试探的喊了一声:“周大人?”随后又往里走了两步。 周乡绅果然坐在里面,只是神色有些奇怪,像是醉酒之人,但又闻不到浓重的酒气,他此时看向柳觅初,突然笑出声来,喊了一声:“紫桃” 柳觅初一惊,“周大人可还认得我是谁?” 周乡绅继续笑,一面站起了身朝她走来:“可不就是紫桃?” 柳觅初往后退了几步,不对劲,这一定是被人下了绊子了!她猛地转身就准备往出跑,谁知刚动身就被满地的红绸绊倒在地,痛感自膝盖猛然袭来,她用手撑地,正打算再次站起来,却突然有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踝,一用力就将她拉了过去。 她惊叫一声,伸手去推他,周乡绅反而越发来劲,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早就想你了,你怎么才来” 柳觅初惊骇不已,几时遇到过这种事?一时也顾不得仪容了,拼尽全力的挣脱,出口喊道:“来人啊!快来人!” “来什么人?我二人亲热你还想让人围观?果真淘气”周乡绅笑的奇怪,嘴里不断说着*的话,听在柳觅初耳里却越发使她恐惧。 隔着几道拱门的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重响,脚步声很快传来,侍卫一边叫这她的名字,一边朝这里赶来,柳觅初希冀的抬起头,却听得隔着几步远的拱门外也传来一道声音,那是紫桃的声音,她不知正在与谁人说话,声音满是不耐烦:“这地方怎么这般绕?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说着一双玉手不由分说的掀开了帘子,正是紫桃的脸,柳觅初此时正被压倒在地,她从下往上看去,正对上紫桃那双布满震惊的眼睛。 第69章 紫桃只愣了一下,随后便慌张的用视线四处搜寻,瞥见了一只花瓶,二话不说便拿起来狠狠砸在周乡绅的头上。 周乡绅毫无防备,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跌在了一旁,这时侍卫也紧随其后冲了进来,首领扫一眼便知晓了情况,刀尖一指便对准了周乡绅,随后几人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紫桃仍开了花瓶,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周乡绅,只过来一把扶住了犹自惊魂未定的柳觅初,迭声儿问她:“怎么样?那王八蛋没有伤到你吧?” 柳觅初喘着气,此时见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这才放松些身体来,稳了稳心神,随手拂了一下额头,才发觉出了一层冷汗,握住紫桃的手也是冰凉,还在微微发颤。 紫桃感觉的非常细致,此时心里冒酸,很不是滋味儿,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何况人多,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半搂在怀中。 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蹙眉转头,语气不太好听的说:“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柳觅初循着声线看过去,这才发现那道拱门后还站了个小婢女,瘦瘦弱弱地样子,面色微微蜡黄,此时正双手揪着衣角,许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看着满屋子的人,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更多的是害怕和局促不安。 听到紫桃这样问,她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说出来的话逻辑不通,也不知是想表达什么。 “我那日明明看到的……”又抬眼期期艾艾的看着紫桃说:“你信我啊嬷嬷,我怎会撒谎!?” 紫桃不耐烦的呵斥她:“行了,闭嘴吧,迟早有你吐露实话的时候。” 柳觅初看了一眼神志不清嘴中还不停念叨紫桃的周乡绅,又看了一眼眼前畏畏缩缩的婢女,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仿佛上辈子经历之事又重现眼前,她狠狠的开口道:“把她也绑起来!” 影子一般的侍卫速度快的惊人,剑柄狠狠敲在那侍女的膝窝处,猝不及防间就跪在了柳觅初眼前,利索的被绑了起来。 人善被人欺人善被人欺,这话在柳觅初心里浮现了一遍又一边,心里的怒意怎么也止不住,遇刺之事才过去没多久,见她好了,就又上赶着来欺辱她了?一次叫她死不成,这次是要辱了她的名声让她自己去死了?! 右手手腕又开始发痛,方才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她掀开宽大的袖扣一看,果不其然纱布表层又渗出了新鲜的血迹,紫桃一直注意着她,见她手腕被包起来,上头还明显带着血,惊呼了一声,忙一把拽过去看。 “这又是怎么了?怎的还受伤了?” 柳觅初想解释,奈何她自己也对这件事不清楚的很,况眼下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便先安抚了一声,只道日后慢慢同她说,随后看着伤口便是一阵苦笑,算她不顺遂吧,这只手被这番折腾,日后也不知能不能用了。 恰好此时侍卫首领过来了,看了一眼柳觅初的手腕,沉静的做了决定,微微垂首同她禀报:“我等先送姑娘回府,贼子已被擒,姑娘放心。” 说着便让开了一条道,等着她出去。 “可否麻烦你们先送这位紫桃姑娘回去?” 紫桃听她这么说,着急了,忙道:“那怎么成?你这样我如何放心?” “无碍,小伤罢了,你不必着急,等我看过伤口,自会回凝欢馆找你。” 好说歹说,方才劝住了紫桃,也不为别的,此番定是要回甄府,她无名无分现今仍是夫子的身份,自己吃得好住得好便罢了,若再带了人来说什么也于理不合,况眼下甄朗云正生着气,闹了半天方才经他同意出来办事,等会儿一声狼狈的会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想到这里,柳觅初不由又叹了口气。 一路上马车行驶的飞快,手腕的痛感也愈发强烈,她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地打趣自己,林子里一次、前几日街上一次,每次难受的时候她便晕过去了,尚且来不及忍受折磨,此次也算真切的感受一回了。 很快便回了甄府,此时血迹已经几乎将纱布浸湿,侍卫将她送至门口就便不见了踪影,许是去给甄朗云回话了,怜年和入画本就守在门口,见她回来也围上来,寻珮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柳觅初的伤口不对,登时吓得脸色都发白了,一个转身就跑了出去说要找府内的大夫。 看着她们这般紧张,柳觅初反倒没那么害怕了,反过来还安慰她们,正说着,就见大门口闪过一道风一般的影子,来人疾步匆匆,神色满是紧张,同以往淡漠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很快就走到她身边,入画怜年见他这样,纷纷不自觉的躲开,他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变得铁青。 柳觅初自觉理亏,不敢辩解,只低着头,也不说话。 甄朗云见她这副样子就来气,只是看了看伤口,瞬间又被满满的心疼代替,恨不得上去替她,况且此时说再多也没用了,到底得叫她狠狠的吃一次亏,下次才懂得听话。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没成想此番出一趟门,会遇上这许多倒霉事,也甚是无奈,见气氛实在尴尬,只得弱弱的接了一句:“就是瞧着可怕,没事的。” 他狠狠看了她一眼,吓得她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里去。 大夫紧随其后,几乎是被飞扬提着进来的,拿着药箱也是满头大汗,也是个惯会看脸色的,没急着给甄朗云行礼,先而是先过来看柳觅初。 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可是扯开纱布的时候还是让柳觅初疼的直皱眉,手腕不自觉缩了一下,她的伤口本来已经在愈合了,经过刚才那一番,又被扯裂开,瞧着血肉模糊的,周围净是血,实在惨不忍睹。 甄朗云一声不吭,大夫也提心吊胆,仔细查看了伤口就飞速的给上了止血药,很快便又包扎住了。 今日跟在柳觅初身边的都是原本就跟着她的暗卫,来的路上已经跟甄朗云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一听到有人意欲羞辱她时,他简直是什么理智都没了,只恨不得亲手上去将人千刀万剐,若不是急着来看她伤势,周乡绅现在只怕已经没命了。 现在再看她的衣裳,靠近胸口的那一处外裳已经被扯烂了些,画面不自觉入了他的脑子,想到她可能经历的事,甄朗云立马又红了眼。 大夫轻咳了一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姑娘的伤势无碍,只差一点便真的要出事了,这次定要妥善养着,万不可再出差错了,若再来这么一次就不好说了。”剩下的便是拉着寻双去一旁殷切的说了一番注意事项。 众人一听没事,皆松了一口气,柳觅初面儿上看着不在意,此刻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怜年知道甄朗云有话要对自己姑娘说,识趣的拉了入画寻双出去了,很快地,满屋子的人散了个干净。 “可痛的厉害?”他挑了最靠近她的那个位置坐下。 柳觅初把这话放在心上想了想,顿了几秒,方才谨慎的答道:“尚可忍受。” 他发出一声喟叹,似是无奈,“这下可安心了?” 柳觅初抿唇,认错也无用了,总归是她出了问题,并且不止一次,只盼着他能早些消火吧。 故而亲自走进了里头的厢房,重复着前几日的步骤,从四件柜里挑茶,本来都将盛着菊花的瓷罐拿出来了,她顿了一下,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而换上了顾渚紫笋。 她右手不能使,左手又不方便,故而动作非常慢,一帧一帧的像是在故意表演,闻着袅袅升起的顾渚紫笋的香气,甄朗云突然间就没了气,像是一场火,被一阵雨倏地就浇熄了,而这雨还是绵绵细雨。 他开口:“你记住了?” “你说喜欢,我自然要记在心上的。”她无意识脱口而出,话毕才觉此话说的含糊,倒像含了别的意思似的,不由微微红了脸,想了想还是补上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甄朗云微微扬眉,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话,暗觉自己实在好哄,只这一句话,便叫自己心情又放了晴。 肃了肃嗓子,今日就不打趣她了,否则日后真要失了威严…… “你和周光茂是什么关系?” 冷不丁来这样一句,柳觅初刚送入口中的茶险些就喷了出来,着实尴尬,左躲又避,终归还是要让他知道,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可是现今凭她和甄朗云的关系,还不能将真相说出口…… “他是紫桃的夫婿,此番找我,是为了寻紫桃回去。”斟酌了一番,她终于还是给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然而甄朗云的眼睛却像是能看透一切,锐利的她不敢直视,“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甄朗云听后却沉默,只是静静地将视线凝在她身上,神色……并不愉快。 第70章 气氛着实尴尬,无论怎么听都觉得他话里有话,就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在想什么都知道似的。 柳觅初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上次的那个女子,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甄朗云想到了被锁在地牢里的那女子,嘴硬的要死,说什么没人指使,无论用什么招,嘴里也就是一句话——柳欢心害了我,我要报仇! 然而当问及柳欢心是如何害她的时候,她就缄口不言了。 甄朗云冷笑,这种货色也拿到台面上来,当她没人在身前护着,就敢随意欺辱了? 不出两个时辰,洋洋洒洒写满了与那妇人所有有关信息的纸张就被送到他跟前,他不耐烦看别的,直接扫至最后几行,上面写着那妇人最近几日的行程。 然后其中出现了一个显眼的名字——陆羽纱。 何须再多看,何须再多说?甚至已经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 他恨不得当场就提剑去千刀万剐了那个恶毒的女人。 可是他知道她还有用处,要留着,等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给她安排一场“好死”,绝不多留她一刻! 一想到上辈子查到的那些东西,甄朗云就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用力抓住了一样,心跳也痛,呼吸也痛,看到她更是会痛,都不晓得该将她如何妥帖的安置……想到她受过的那些苦,想到她遭遇到的一切不公,嫉妒和愤怒就像灭世洪水,将他本就在她面前毫无防御可言的心绪冲撞的不堪一击。 无数次想将她揽入怀中好好疼爱,却无数次被她的冷淡击败,他觉得自己快要没有耐心了,可是一见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一次,一次又一次,他在她这里已经毫无底线和原则可言。 至于陆羽纱这里…… 他是想保护她远离这些阴私,但是有些事,她一定希望自己解决。 “你和陆羽纱有什么恩怨?”忖度片刻,他决定直接问。 “你认识陆羽纱?”她倒是抓错了重点。 他扫她一眼,没有接话,柳觅初就觉得自己又说了蠢话了,略有些发窘,实话实说道:“哪有什么恩怨,若有也是她对我有怨,现今我就连她身边的婢女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大清了。” 她疑惑他突然提起了陆羽纱,脑子一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惊诧地问道:“那妇人是陆羽纱找来的!?” 心下登时纷乱一片,什么时候结下的仇?竟逼的她下了死手?想到上辈子的那些恩怨,她素来以为在凝欢馆的这段日子,柳觅初最多只是看不惯她而已,照着现在来看,她是早就对她起了杀心! 自己现在已经不住在凝欢馆,纵使孙妈妈有意捧她,也明显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眼不见为净都不能使她少些戾怨吗?柳觅初无论如何也不能想通,就是因为如此,她才异常的感到愤懑不平。 既然如此,那前阵子在远郊林子里的那件事是不是也能找到幕后真凶了?毕竟知道她去庄子上的人并不多,算来算去也只有她嫌疑最大了。 想到这里,柳觅初只觉胸口憋闷的慌,“可否带我去见见那妇人?” 在柳觅初眼里,甄朗云的身份只是一个商人,最多再加上脾气古怪、深不可测这样的形容词,可是当她跟着他进了那个阴湿黑暗的地牢之时,却感觉相识了有一段时日的甄朗云对她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她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亦或是说他愿意被她看到的地方。 前头说的那个词——深不可测,放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妇人的样子柳觅初依稀还记得,只是没想到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就大变了样,身形松了几圈,衣裳还是那日的衣裳,罩在她身上却松垮了不少,本就洗的发了白的褙子此刻灰扑扑脏兮兮的,脸上也是灰败之色,嘴唇干裂不说,眼眶还泛着泪光。 虽说是在地道了,灯光却是足的很,几十盏红烛亮着,烛泪却只流下来一点,倒像是刚点上去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鼻尖总萦着*潮臭的气味,让她本就不甚开怀的心境更郁郁了,她努力忽略周身的不适,先她一步走到了那妇人面前。 谁知那妇人视线却直直的打在甄朗云身上,然后眼里明显的晃过恐慌,随后就紧紧的往后退,直至把自己缩在了角落,头掩的低低的。她这一动,牵制她的锁链蹭着地“哗啦啦”的响。 柳觅初不知为何,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从他那里接过钥匙,打开了铁门,独自一人进去。 “这位嫂子,你可还记得我?” 那妇人略略抬起头,目光躲闪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这才发现柳觅初似的,仿佛见到救星一般,眼睛亮着光,忙起身跪在她跟前,二话不说便磕起了头,在寂静的地室内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她一面磕一面说:“姑娘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你把我千刀万剐我也毫无怨言,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啊!求您了,我给您做牛做马!……” 柳觅初往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回身看甄朗云,后者正负手站在门外,脸上一贯的没有表情,一半脸投在阴影中,一半映着淡淡的烛火,瞧着比平时更为冰冷,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狠。 她思忖了几秒,方才想出这样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心跳猝不及防间漏了一拍,她努力忽略过那阵心慌,定了心神问:“她这是怎么了?” 甄朗云似乎丝毫不屑于再将目光放在那妇人身上,只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解释了一边。 原来这妇人原也是凝欢馆的仆众,家中育有三个孩童,丈夫也算老实,两口子加起来的例银恰好够维持生计,偏那丈夫前些日子不知自哪里沾染上了不好的习惯,竟跟着街头勾栏院里的烟花女子有了首尾,那女子也不知是真的喜欢这男子还是怎的,与他日日欢好也不要钱,勾的他也不回家了,最后还学会了赌博。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先头许是吃了点甜头,可惜后面愣是没有神明眷顾,直输的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很快便欠下了外债。 那烟花女子不知给他出了个什么主意,说是跟着什么人赌,这次定能回本,硬是哄得这男子像是着了魔,回家便要卖了两个女儿拿钱再去赌。 子女都是母亲的心头肉,这妇人如何让他?然而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偏是不能叫人回心转意,恰巧这时,陆羽纱遣人找到她,说是只需她做一件事,便能替她保住两个女儿,并许了日后的生活保障。 眼看着一对儿懵懂无知女儿的命运就在自己头上悬着,哪里还有理智可言?就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也愿意去做了。 而她应下的这件事正巧就是谋害柳觅初。 柳觅初听罢直在心里冷笑,这不就是陆羽纱惯用的法子?先让你陷入困境,随后再圣母般的表示怜悯,最后又说能给出帮助,打一棒子再伸手递甜枣,这样的事她做的多了去了。 她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并不同情,要救孩子的法子多得是,譬如携了孩子离了孟德镇去别的地方,再不济去寻孙妈妈,她不信孙妈妈会见死不救。 偏偏她真正做到了“以夫为纲”,舍不得变心的夫婿,舍不得眼下安稳的一切。可是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了?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去伤害别人的孩子,即便是被逼无奈,那本质与害她至如斯境地的人又有何区别? 就因为她没人护着,没有母亲也这样挺身而出,就可以任人打骂杀刮了? 柳觅初肃了声线,看着地下动作不停地女子,提高了声音:“你先起来说话。” 闻声,她停下了动作,充满希冀的看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如何救?就连我自己的命都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这句话带了自嘲,却并没有贬损这女子的意思。 甄朗云开了门,说道:“这里潮湿,于你伤口不利,先回去吧,此事不急。” 那妇人见他进来了,又瑟缩着不敢讲话了,柳觅初知道里头定有内情,她又这副样子,从之前的只言片语里也猜到她约莫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故而应下了他的话。 出了地牢,柳觅初长舒了一口气,问:“她的女儿在你这里?” 甄朗云没有否认,不紧不慢地走在她前头。 “放了她吧,错本不在她,这样的庸人若是认真数起来永远也数不完。” 他还是不语。 柳觅初停下了脚步,“我想回凝欢馆,就现在。” 第71章 陆羽纱有多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就敢指使人来杀她,是被嫉恨逼的没了理智,还是果真不把她当回事,不值得费什么心思,以为轻松就能解决? 柳觅初脑子里乱如麻,本以为这辈子继续避着躲着,能不惹事尽量不惹事,只要避开了方赫显,定然就能把陆羽纱这个麻烦也避开,毕竟上辈子,她二人最大的矛盾还是在他身上,谁成想她这个问心无愧的被人追着打,而那个做尽坏事的反而猖獗至此了! 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连起来,哪一个没有陆羽纱在其中搅和?!如今周乡绅的事是还没倒腾清楚,不过若是稍微费些工夫查查,只怕最后的结果也少不得是因着她从中作梗! 她今日倒要去亲口问一问她,存了什么心?为何要这样做! 本以为甄朗云会拒绝,谁知他只是顿了一下,就亲自去安排马车了,因着上午刚发生了那种事,当他提出要送她回去的时候柳觅初并没有拒绝。 也不知为何,看着他安之若素坐在自己旁边的样子,即便什么也不做,她就能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心安……她不想承认心里有东西正在变化,可是这感受的确明显的叫人不可否认。 不敢再往深里想,柳觅初暗自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不要瞎想,感情这种事,与现在的她无关。 紫桃一早回去就将事情回给了孙妈妈,孙妈妈自打知晓了这事便坐不住了,想说递个口信儿给甄府,又听紫桃说柳觅初不一会儿就会回来,故而早早就派人到门口守上了。 心里也是急得不得了,忍不住埋怨起柳觅初来,在外头受了伤也不回来说一声,现在才叫人知道,岂不是更担心? 因有人守着,甄府的马车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就被看到了,小厮飞速的跑回去传信,不出片刻,紫桃就扶着孙妈妈站在门口迎上了。 孙妈妈虽说担心柳觅初,却还是笑盈盈的先同甄朗云行了礼,紫桃则识趣的带了她回芳华居,她有好多话要问,有好多话要说,得寻个没人打扰的地儿才行。 单嬷嬷听得柳觅初要回来,也是早早地做了晚膳候着,故而她一进门便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柳觅初看到单嬷嬷还是那副老样子般坐在炕头,一瞬间眼泪便崩了下来。 受伤没有哭,受辱她也没有哭,却在见到单嬷嬷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她为着不让周围人担心,一直装作不甚在乎的模样,实则她是在乎的,她在乎的要死,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再死一次,她害怕自己真的受了□□。 人世间总是有万万种可能,就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个准头,她体会到了,体会了一次又一次,今日才算真正想通,一味地被动躲避并不是安稳了此生的好办法,只有自己主动,方才能真正掌控接下来的命运。 她有这么多人需要她去保护,她必须让自己变得坚强! 自打柳家出事起,柳觅初就表现的异常成熟与坚强,除却听闻柳寒儒的死讯后大哭一场外,其余就没见她掉过眼泪,此时一见她哭,就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登时皱了眉着急的下地来,拉着她的手可劲儿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念安可是受了委屈?若是不好就回来住,总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这话让她听得心头一酸,却有效的止住了眼泪。 哭有何用?除了让关心你的人为你担惊受怕之外再没有旁的用处!委委屈屈哭哭啼啼的,倒像是个稚童似的。 她抬手擦擦眼泪,说:“太久不见嬷嬷了,想念的紧,我很好呢,嬷嬷不要担心我。” 拉着单嬷嬷坐下,两人絮叨了几句家常,紫桃心里也急,瞧瞧那甄家少爷的眼神,只恨不能把她挂着身上随时带着走了,今晚定是不会让她住下的,等会子孙妈妈那边谈完了,就再没机会说了,故而一直给柳觅初使眼色。 柳觅初止住了话头,抱着单嬷嬷的手臂,半撒娇道:“嬷嬷,我想吃你做的糖蒸酥酪,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口福?” 单嬷嬷年纪大了,就喜欢见小辈在身边,何况柳觅初是她亲自看大的,最近又是难得见一面,哪里会拒绝?说着便起身去小厨房了。 见人走出去几步远了,紫桃这才开口:“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觅初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表情很是微妙。 “今日午时,是谁带着你来的?”她没有回答紫桃的问题,反而是反问了一句。 紫桃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不就是芳华居新来的小丫头?非说那两日上街,看到你和……”说到这里她烦躁的摇了摇头,“不说那人了,提着真闹心!总归是说了你二人不好的话,今日晨起便鬼鬼祟祟上了,早早便拉着我出了门,你知晓我现在除了去寺庙不耐烦出门,若不是她央了半天,我定不会理她!” “那么个偏僻的茶楼,她倒是想得出,我在里头干等了半日!就快起身回来了,她突然便拉着我走,我就看到了你,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柳觅初冷笑,好吗,她才几日不在,这就敢把人往她这儿插了登堂入室,若是再晚几日回来,这整个凝欢馆岂不是都要归她陆羽纱管了?! 柳觅初捡了重点,轻描淡写的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便有些的动容,看着紫桃道:“亏得你没有误会了我,若真顺着她的道儿上了勾,我还真不知要如何同你解释了。” 紫桃眉头一挑,语气有些责怪:“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就这般不信任我?以为我定会误会你?一来处了这些时日,你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我还算明白,那方大人仪表堂堂前途无量,跟了他你都不愿,怎会跟那个破落户?”对于从前的夫婿,她口头上没有丝毫的嘴软,“况且我是个张眼睛的,早上那样的情形,明显你都被吓得不行,又如何能成了自愿?再者说了,我早已放下,如今一心向佛,他就算再找几个又与我何干?” 柳觅初生出些感慨来,这样醇厚的性子,可惜却没有个配得上她的男子。 紫桃又说:“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正是不舒坦的时候,我若再添乱,果真成了罪人了,都是女人,你的感受我能理解……”说到这里,她竟忽的浸出些眼泪来,“父子俩一样的冤家,竟做这些没脸没皮的事!” 柳觅初知这回又勾的她想起了伤心事,故而也没说什么,只说她不在的时候让她防着些陆羽纱,凡事三思而后行。 她又绕出了大门,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遍,也把所有东西都看了一遍,熟悉的事物一件件的在眼前掠过,她恍然,这芳华居她整整住了三年,本以为这辈子会继续住到老,谁知也不过同上辈子一样的光景,她就又要离开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看许多事心态也就开阔了不少,恰巧这时醉儿来递话,说是孙妈妈那边叫,柳觅初整了整裙边,平静的跟着过去了。 甄朗云恰好从大门处走出来,见她过来了,目光一闪而过什么明亮的东西,顿了几秒,只说了一句在外面等,自行走了。 本以为孙妈妈又会唠叨一番,谁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八仙椅上,眼神凝在一处发愣,像是在沉思,连柳觅初进来都没注意到。 “妈妈?” 孙妈妈惊了一下,视线转了过来,见到她的那一刻神情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她挥挥手招柳觅初过去她身边。 孙妈妈先是撩开她的袖子看了一眼伤口,关切的问了几句,然后进入了谈话的重头戏。 “妈妈问你,你老实的说,你现在可有嫁人的意愿?” 柳觅初怔愣了一下,继而就反应过来了,想必是方才甄朗云同她说了些什么。 “甄公子和你说了?” 孙妈妈顿住了,思绪又飘了回去,想到了方才那人坐在这里说的那番话,心里又是心惊害怕又是欣慰心酸的。 他晾着桌上的茶,没有碰一下,“因着她素来敬重您,我就直话直说了,我要娶柳欢心为妻,只是她眼下还犹豫不决,希望能由您来出面。若是成了,我自然不会吝啬,这凝欢馆日后就挂在甄家名下,您这里我也会孝敬着,若是没成……” 剩下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然而孙妈妈却在心里默默的补全了,若是不成,该娶他自然还是要娶,只不过到时可能就不会那么好看了…… 若说这话不是威胁谁会信?明知她于念安有恩,所以以此相要挟?明知无论她说什么念安都会答应,所以定要她帮他推这最后一把才行? 实则还不是靠耍手段,然而面上却要伪装的冠冕堂皇。 想起头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冰壑玉壶风采卓然,礼仪更是不必多说,她暗叹不愧是百年甄家出来的子弟,谁知却也同这世间的男子一样,难过情关,为了一个小女子,也要做足了手段。 孙妈妈不怕别的,只怕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她的父亲柳寒儒,故而她颤着声音问了一句:“你待她可是真心?”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像是解脱般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游历于各种场合,孙妈妈见过形形□□的人物,她知晓他没有撒谎,也没有撒谎的理由,若不是真的爱,谁会娶一个风尘女子做正妻?她心里不知有多妥帖,又觉酸软的厉害。 这么久以来她心里一直装着一件事,念安的婚事是她的一桩心病,十七岁的女子了,便是再貌美如花多才多艺又如何?她明里暗里提过几次,却都被搪塞过去了,她不愿嫁人,她都知道,她想为父报仇,她也知道。 可是这样的世道,哪里有独身女子的安身立命之处?她那样的容貌才情,要遇上愿意妥帖护着的人才算幸运,如若不然,就是陨落的命。她年纪大了不能护她一辈子,更何况她能力着实有限,何其幸运有一位手握权势之人心甘情愿将她纳入羽翼…… 在她没有老的走不动之前,看着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嫁个好人家,这就是她最大的夙愿了。 第72章 虽说往常孙妈妈也爱念叨嫁人这件事,可是鲜有这样严肃正经的时候,甄朗云来坐了不多久,她便这样问,放在谁身上都会疑心。 不过她今日来,本就打算说这件事了,只不过叫孙妈妈先开了口罢了。 柳觅初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也是前所未有的开阔。 “我是打算嫁人了。” 孙妈妈一惊,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爽快,继而念了句佛,明显的放松下来。 “谢天谢地,你总算愿意嫁人了。” 柳觅初微微一笑,脸上却并不见什么即将嫁与心爱之人的欢喜与羞涩,只静静地看着孙妈妈欣喜,不置一词。 孙妈妈嘴角的笑仿佛被定格,可见是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感兴,见她有些不对劲,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告诉妈妈,你可是心甘情愿?” 想到之前的那一层,她不免又有些担忧,甄朗云能够来威胁她,如何不能威胁柳觅初呢?怕只怕她不是自愿,心里存了疙瘩,即便嫁过去也不会欢喜。 “自然是心甘情愿的,这世上还没人能逼我做这种事。”安了孙妈妈的心,随即她放缓了语速,唇畔的笑容也不自觉淡下来,“只不过不像妈妈想的那样罢了。” 孙妈妈也察觉出不对,“这话又从何说起?” 柳觅初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提出了一个反问:“妈妈以为,我果真能嫁与他做正妻?” 此话一出,孙妈妈也愣住了,之前光顾着焦心她的想法,不曾想到这个问题上,她年纪大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竟还不如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想的透彻。那甄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放在普通门户身上,也不见得愿意娶个伶人回家,何况甄家岂能与平头百姓相提并论? 第一皇商、百年世族、历代簪缨、皇室姻亲……这一个又一个的头衔放在平时只恨不能更多,简直可以说是风光无二,然而处于柳觅初这样的情境中,那头衔就不是荣耀,而是一座又一座难以跨越的巍峨大山。 就算柳家不曾败落,即便柳寒儒有心,柳觅初嫁给甄朗云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更莫说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 甄朗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嫡子长孙,是甄家正经的继承人,将来要传承大统,他身上寄予着甄家所有人的厚望,将来与他并肩而立的夫人又怎会是普通女子? 他有心娶她,他会爱她护她,这些柳觅初都不曾怀疑过,亦或是说,这些都不算是她考虑的重点,然而只这一点,就像是死穴,坏了所有的计划。 甄朗云再愿意又能如何?他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甄家,且不说他是长子婚事要慎重,因着下头的弟弟们不能越过他,若是他真的娶了她为妻,那就是拖累其他还未婚配的甄家子弟的大事,这样的世族,其中弯弯绕绕甚多,牵扯利益数不胜数,甄家人不可能放任他这么做。 再说一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甄朗云的母亲虽已驾鹤,父亲却还健在,她住在甄府的这段时日虽说是没有碰到,但这并不代表就能忽视。 违逆父母的意愿,那是不孝! 这么久过去了她多多少少也听过些传言,诸如孟姨娘在甄府有多么受宠,二十几年过去了,盛宠不衰,甄家的现任家主甄鹏程更是为了她不再续玄。 这样的怜爱已经可以算得上的独一无二,然则如何?再爱又如何?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扶正上族谱? 二十年都不能给孟姨娘她想要的,慢要说一夜之间就要甄朗云说服所有人了。 他于她有恩,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次次救她于水火,次次救她于险境……而最令她感到受宠若惊的是他喜欢她,待她一片真心。 正是因为如此,她不能叫他陷入为难的境地,不能做了别人口中的祸水。 自己这辈子的身份至多也就这样了,而他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又怎能被后宅拖累?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那么既然不能给他助力,也不要拖着他不放。 他喜欢她,现在还对她有几分兴趣,她也不知这份怜爱会存在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那么她便如了他的愿,陪在他身边,做他希望她做的事,直至有一天他终于厌倦…… 复仇之路慢慢,一时半刻根本做不完,她不能心急也不会心急,她会谨守本分不争不抢,只在他的后院老老实实的做一点能回报他的事,等到什么时候她连这一点最后的用处都没有了,她会自行离开,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就当她是自私吧,即使想到有一天他不爱她了,她也不要在看不见曙光的日子里孤独终死。 她的主意早在几天前就打的坚定,孙妈妈却不知这一点,柳觅初问的这一句分明只是在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却勾的她心里酸涩不已。 柳家的姑娘素来德才兼备,哪有与人为妾的道理?留在她身边这三年,她也尽可能的娇养着,生怕她有落差,可是她的念安却那样懂事,成熟的让人心疼。 本还在心中欢欢喜喜的盘算着她出嫁时的嫁妆,正打算唤了醉儿取来仓库的钥匙,那大红色的嫁衣定要她亲自来绣才放心,女子一生中就这么一次的大事,就算念安不急,她也替她着急的紧,谁知兜了这么一盆冷水下来,把她的热情浇熄的一点不剩了。 “那你有何打算?”迟疑了片刻,虽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孙妈妈还是打算再确认一遍。 “做妾。” 平平淡淡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面色也甚为平静,正因如此,孙妈妈更为心疼了,一瞬就红了眼眶,喊道:“作孽啊,何苦来哉!” “妈妈当为我高兴才是,怎的又哭了?”柳觅初探手取了帕子,亲自替孙妈妈擦眼泪。 是了,成亲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可是这成亲与成亲的差别也太大,怎能叫她不伤心? 没有正红色的嫁衣,没有敲锣打鼓的喜庆,甚至不必见父母……主母没进门之前不得有子嗣,主母进了门便要每日做小伏低的侍奉;将来日子是否过得舒坦,全看主母的意思;若是一个不慎,丢了命也是有的;说是主子又不算主子,前头有脸面的大丫鬟也比姨娘要强上几分;对着所有人小心翼翼、卑躬屈膝,从早到晚看眼色过活;若是爷们儿心疼,可能还会好些,若是不怜惜,那姨娘就是个玩意儿……终此后半生也只得寂寥的死在后院里。 这是什么样的命…… 孙妈妈不曾嫁过人,却也知嫁人的烦闷,若果真如此,还真不如在凝欢馆度过后半生来的愉快自在。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想开口劝解,实在不行就不嫁了,妈妈养你后半辈子也使得。 话到了嗓子眼又被咽下,此刻说什么也晚了,总归人遇到分岔口,是没有那么多路可走的。 眼泪止不住的流,想到柳觅初以后可能经历的事,孙妈妈就情绪激动。 “你这是何苦,若是早知如此,当日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推出去,我早说女子就该做本分的事,你父亲泉下有知定不会愿意你复仇,他只想你好好地,我也想你好好地,哪知到头来……竟是我害了你啊” 孙妈妈哭个不停,柳觅初心里更是难受,哪有人能时时顺心呢,只不过她比起常人,过得更苦一些罢了。 “妈妈若是再哭,那我少不得陪着妈妈一起哭了,本是个高兴的事儿,让旁人听了,还要当我嫁给什么凶恶人家呢。”她轻拍孙妈妈的手臂,“您不是一直盼着我出嫁?这一日终于来了,怎的还不愿意了?总归是我自己的选择,哪有叫旁人替我操心的道理?况且甄少爷您也见过了,那样的性子您还怕我受委屈啊?” 孙妈妈仔细打量她,见她没有半分委屈不甘的样子,也没有丝毫欣喜,就知她是打定主意了,只怕自己早就想过了。 念安是个心思细的,她能想到那些苦,她如何不知?不过是想得开,故而已经不在意。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别人的路,她再心疼也不能替她走。 她渐渐止了眼泪,轻轻叹息,“你长大了。” 柳觅初笑嘻嘻的答,故意说俏皮话逗她:“早就长成大姑娘了,果然不是妈妈亲生的就不疼,现在才发现,也太叫人伤心了。” 孙妈妈无奈的点点她的额头,忽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转头问起来:“陆羽纱那里,你准备如何?” 柳觅初笑容一滞,暗怪甄朗云多嘴。 “总要说开的,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儿就去会会她。” “可要我帮你?” “不必,妈妈毕竟是凝欢馆的老板,若由您出手处置了她,难免下头其它姑娘会寒了心,不若交给我,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孙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爱怜道:“凡事有妈妈在这里,若自己过得实在难,还有我。” 柳觅初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觉间微湿了眼眶。 第73章 有段时日不曾这样促膝交谈了,孙妈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把自己知晓的也不管真的假的甄家的情况一股脑儿塞给了柳觅初。 柳觅初暗暗记下,这才出了筑玉堂,往钱塘阁的方向走去。 钱塘阁不比别的院子热闹,总是静悄悄儿的,因着陆羽纱不喜吵闹,也不喜什么花儿鸟儿,故而好好地一个院子,自给了她就变得死气沉沉的。 放在往日,柳觅初定是不会踏足这里,能绕则绕,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竟还是要与这个女人对峙。 也没有敲门,怜年入画留在了甄府,她独自一人就进了院子,快六月的天气,几扇大门紧闭,合院出奇的安静,只留了一位婢女踩在绣墩上,挥舞着扫帚赶鸟儿。 柳觅初也没有吱声儿,直直的往前头走,那婢女似是突然发现了她,慌忙的从绣墩上跳下来,小跑着拦到她跟前:“你是何人?怎的随意进来?” 柳觅初挑眉,“找你家主子出来。” 呵,陆羽纱果真能耐,自己带了两位婢女不够使唤,竟然还另找人伺候,她努力回想了一想国子监祭酒一职,陆永德老贼真乃“孝顺”的父亲,区区从四品的官职,就把陆羽纱供的如此骄纵,即便没了官身家破人亡,排头也不减。 那小婢女显然是平日里被陆羽纱调、教的多了,自觉跟了个好主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语气不甚好:“我家姑娘正休息着,不见客,你改日再来吧。” 柳觅初没兴趣同她计较,知她不愿通传,讥笑了一下,直接冲着里面喊:“陆羽纱!” 小婢女急了,上去就打算捂住柳觅初的嘴:“你做什么!你可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岂容的你撒野?” 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柳觅初,就被一颗石子狠狠的砸中了,食指正中被击中,柳觅初还没有看清,就见她的食指以一个及其不自然的角度垂下来,而那婢女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一声尖锐的痛呼喊出声。 柳觅初猛然回头看去,正巧见到上午护送她的侍卫头领落地,他不紧不慢地半跪在柳觅初跟前,沉声道:“姑娘只管进去,剩下的交由属下处理。” “你叫什么名字?”柳觅初惊奇他的神出鬼没。 “属下飞翼。” 正在这时,陆羽纱的大婢女书琴推开门走了出来,挂着十分不耐烦的脸色,骂道:“吵嚷什么,让你赶鸟儿也这么多事,若再这样,小心我等下回了姑娘撵你出钱塘阁!” 说完她就抬头,见来人是柳觅初,身后还跟了个一袭黑衣侍卫状的男子,而她正骂着的婢女此刻正满头大汗的跪坐在地上,眼睛里盈满了泪。 书琴登时就有些害怕,联想到最近自家姑娘做过的事,这疯女人定是来找场子了! 她壮起胆子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我们钱塘阁不欢迎!” 没心思同蠢货斗嘴,她冷冷的开口:“让陆羽纱出来。” 书琴不自觉的就心虚,飞快的将厢房的门阖起了一扇,“我家姑娘不见你,你回去吧!” “飞翼。” 话音才落,从厢房的正上头跳下来一个男子,同飞翼一样的装扮,二话不说抬起腿就踹向了方才被书琴阖上的那道门,随后就静静的退回来,退到柳觅初身后。 书琴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腿风顺着她的脸颊锋锐的扫过去,发丝都被撩起来,似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尖叫了一声,往里面跑去。 房门垂死之际,晃悠悠的挣扎了几下,“吱呀”响了几下,“哐!”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此时接二连三的,从钱塘阁内院、柳觅初四周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十来名男子,玄色衣袍,统一的装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将柳觅初围在中心,随后齐齐向飞翼方才那样,半跪行礼。 柳觅初有点摸不清状况,不过眼前的面孔都不算陌生,上午均有过几面之缘,故而明白了过来,发生在她身上的突发状况太多,这是干脆跟着她以防万一了。 “柳姑娘好气派,带了这么些人来,怎么?打算拆了我的钱塘阁?” 柳觅初抬头,正巧见到陆羽纱犹带怒容走了出来,开口就是讥讽。 “借住的地方就不要说的这么好听了,免得旁人真要以为这钱塘阁是你的了。” “同那紫桃同住委屈你了?可别忘了,当初是你上赶着留人的。” 柳觅初微微一笑,“书中说小人之心常度君子之腹,陆姑娘好善良,许是怕我不懂,竟还亲自为我演了一段。” 陆羽纱愣了愣,随即怒色渐染,咬牙切齿道:“你少在这里拐着弯儿骂我,今日给了你几个胆子,跑来我这里撒野?!” 柳觅初同样冷笑,“恶狗总是不讲道理的先咬人,你可知你现在的样子同疯狗无异。” 陆羽纱气急,“怎么,攀上高枝儿了,现在就敢同我耀武扬威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甄家和方家会看上你?不过一个玩意儿,别把自己抬太高了!” “我是不是玩意儿轮不到你说,只是你对我下的黑手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她不欲同她多费口舌,开门见山的问。 陆羽纱扫视了一周,看着院子里的侍卫,嘴角的冷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想着上午的结果,又想到前几日那妇人不知所踪,就连放在芳华居的那个小丫头,今日上午也没有同往常一样来报信儿,听说午时竟然没跟着紫桃回来…… 呵,这还没嫁入甄家呢,就敢这样嚣张的做事了,到时候真的如了她愿,岂不是连活路都不给她留了? “你果真不要脸皮!凡是我的东西都跑来跟我抢,现在说什么下黑手,做了亏心事害怕了?你怎就不怀疑那是报应呢!” “是不是要我捆了你去官府你才肯认?”柳觅初换了口气,“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不是我不敢和你计较,而是你品行低劣宛若泼妇,我不愿意和你这种人相提并论,谁知你竟恨我到如此地步,要下死手害我?” 她往前走了一步,“林子里的山贼是你找来的吧?没想到我福大命大,别人用命换了我幸免于难。” 柳觅初举起了右手,露出一截包着纱布的手腕,“杀人的感觉就这样好?让你不顾一切三番两次也要置我于死地?为了要我的命就去破坏他人的家庭,你可知因为你的狠毒与自私!几个孩子差点没了母亲!” 她再笑,此番却是咬牙切齿:“我真想剖开你的肚子看看,是不是肠子和心肝都是黑色的,导致你满眼满脑子都是那样恶心的事,我和周乡绅没关系是不是叫你失望了?紫桃信任我是不是叫你想不通了?” “你怎么活的这样可悲?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连仅剩的一张人皮也长得如此丑恶,除了满身的阴暗你什么都没有!白天太阳照在你身上你可会觉得痛?就因为你恨我,死了多少无辜的生命你可知?晚上睡觉不怕做噩梦吗?你猜你有没有因为做的这些亏心事折寿?你这样的人,怎么还不下地狱!” 最后一段话,她每说一句,陆羽纱的脸色就痛苦一分,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她突然尖叫出声,“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贱人!他们的死都是你害的!你若是早点死掉也不会出这些事!” 她几步走到陆羽纱跟前,书琴画棋忙上来护着,刚跨出步子就被柳觅初的侍卫拦住。 柳觅初动作毫不犹豫,又快又准,一把掐住陆羽纱的脖子将她靠在后头的抱柱上,借着抱柱的力用力收紧,陆羽纱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理智瞬间没了,也顾不上打量柳觅初用的是其实是左手,满脸惊恐的往后退。 柳觅初凑近她,平淡的问:“你怕不怕?这种濒死的感觉你怕不怕?” 陆羽纱不住的摇头,胡乱的挣扎,脸色很快憋红。 “这都是你曾带给我的感受,我现在还给你。” 柳觅初继续使力,陆羽纱的脸色则越发的铁青,眼看着一股气就要憋过去了,白眼都往出翻了,她才一把松开,随后嫌弃的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最后扔在陆羽纱脸上。 一口空气猛然入肺,陆羽纱又回过气儿来,瘫软着双腿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一遍,往后见了我躲着走,你还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若是不然……”她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了,我即将嫁的人是谁,想要你死很容易。再敢起念头害我,就不是掐死你这样简单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的像玩笑,又无比认真,陆羽纱还没缓过来,不过她相信方才说的话,她一字不落的都记下了。 “飞翼,这院子柳姑娘住的不舒坦,鸟儿叫太烦了,你记得帮她换个安静的地方。” 这次放她一命,不是因为她善良,下不去狠手,而是她不愿为了陆羽纱这种货色变成手握人命之人。 没有留下一个眼神,她挺着胸膛优雅的走出了钱塘阁。 书琴、画棋没了禁锢,忙跑来陆羽纱身边,画棋身上打算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狠狠的挥开。 她看着柳觅初走的方向,眼神里的愤恨有如燎原之势越烧越烈,后怕的感觉犹存,嗓子还冒血生疼,她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柳觅初,这笔账不报,誓不为人! 当天晚上,陆羽纱一行人被迫搬去了凝欢馆最偏僻的破落院子,被孙妈妈勒令日后不得随意出门,多余的侍女皆被拨走,就连送餐之人都不敢同她们多说一句话,仿佛将她们彻底隔绝,同时,最后一封信赶在车夫走前被送了出去。 夜色落幕,终于回归寂静。 第74章 侍卫神出鬼没,从陆羽纱的院子里出来之后,又不知去了哪里。 终于把这些日子里堵在胸口的气狠狠发泄出来,柳觅初心情很是舒畅,甚至进在上了马车后,看到甄朗云捧着书卷静静坐在那里的身影时,难得的露出一个笑。 甄朗云扬眉,不置一词。 柳觅初现今已习惯了他的寡言,只是默默的在他身旁落座,他翻书页的手一顿,侧身看向她,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 来时还坐在对面,进去呆了几个时辰,回来就愿意坐旁边了? 柳觅初也不主动开口,就那么看着他,几秒过后,他喟叹一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有什么话要说,趁早。” 她笑眯眯,也不着急,“你前几日同我提过的事,现在还作不作数啊?” 甄朗云微掀眼皮,“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都是作数的。”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的笑容淡了些,继而在嘴边继续扩大,“甄公子,不知可还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服侍您左右?” 他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猛然一缩,脸色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良久,才听得他的声音,低哑沉重,似乎还带了些干涩。 “当真?” 她垂首,脸染上了一抹绯色,声音小了些,却无比坚定:“当真。” 话刚出口,她的腰间就搭上了一双手,在柳觅初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就被一把抱起,随后落入一个宽厚的怀中。 他揽着她肩背的双臂越收越紧,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爆发,仿佛已经不满足于将她抱进怀里,想要与她融为一体,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有力的心跳声清晰的传进耳畔,惹得她莫名心跳也跟着急速加快。 柳觅初被抱的肋骨疼,轻轻蹙眉,却觉这样的感受也实在新奇,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被别人这么用力的抱过。 他微微低下头,手上一用力,将她抬高了一些,鬓角恰好与她的侧脸贴在一起,而他的嘴唇则贴在她耳边。 她听到他的声音满是压抑,以及不知所措的喜悦。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久。”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后,她不自觉的发颤,被他完整的感受到,随后抱的更紧了一些。 柳觅初想要伸手将他推开,可是抬起了手臂不知为何又落了下去,她有些惊慌的发现她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些鼻酸。 一直以来她都不能理解甄朗云对她的感情,在她看来,初时起,他就是个脾气略为怪异的富家公子,二人寥寥几次的相遇总是特别令人印象深刻,后来她渐渐感受到他对她的喜爱,奇怪的是心里一点也不排除,结果是她放纵了,惹得二人的缘分竟然持续到现在…… 再后来,她每次遇难他都会及时出现,两次救了她的性命,她心中对他就已经不止是感恩那样简单。 可是她从没想过他对她竟是这样的认真,竟会这样执着沉静。 虽说没有见过母亲汤氏,柳觅初却一直知道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能让父亲那样卓越的男子挂念一辈子,定然品行与才情也是非同一般的,故而在她的印象里,男子合该是都像父亲这样的,一生只钟情于一位女子,然后用心抚育他们的儿女。 虽然后来才知道,世间大多数男子皆是三妻四妾,父亲这样的实在是百年一遇的少数,就算是方赫显母亲那样煊赫的家世,还不是照样要容忍方父的多情?可是她还是在心底里期盼着,将来她的夫婿也能对她一心一意。 遇到方赫显的时候她也曾以为他会待她始终如一,可惜后来终归是伤透她的心,后来她就不再奢望了,不是不奢望有人对她专一,而是干脆不奢望有人是真的爱她。 毕竟得到一个人的真心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可是这一切不美好的想法在遇到甄朗云之后都被打破了,不是说她爱上了他所以不自觉地产生了不理智的想法,而是感觉,就只是简单的感觉。 即便两人相处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可她就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还有人愿意爱她,真好啊,可惜她不能回之以同样的爱,她太害怕了,以至于承受不起任何结果。 柳觅初微微嗔道:“说什么呢,不过几月的光景,哪里就很久了?” 甄朗云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良久,方才慢慢松开了手,将她放回身边,慢慢替她整理身上的褶皱,声音有些沙哑:“是我失礼了。” 她心里苦涩,尽量说的平静:“也不知你将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性子,希望是个温柔贞静的。” 他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故作不懂:“甄公子问什么?” “什么叫,我将来的妻子。”顿了顿,他一字一句又讲了一遍。 “我知晓自己的身份,你放心吧,不会叫你为难的。” 他突然捏住她的手腕,下颌紧绷,眼神锐利如剑,“你是说你宁愿做妾?” 柳觅初想了想,“我不叫你为难,也请公子莫要为难我,做甄家的主母我想都不敢想,责难少不了,肩上的担子也少不了,我生性胆小怕事,做妾也没什么不好。” 甄朗云怒极反笑:“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既然答应了要嫁与你,往后自然就只能留在你身边,左右也没什么可求的,只求将来公子待我温柔一点。” 他靠在车壁上,突然笑了两声,“你总是知道如何使我难过。” 柳觅初忍下心中的酸涩,问:“这话又从何说起?你喜欢我,想要我,我如今已如了你的愿,往后我都会安分的守在你身边。目下你这样说,我又少不得将你方才的话反问回去,你呢,究竟还想要什么?” 他要什么?他想要的至始至终不过一个她罢了…… 他想看着她身穿如火嫁衣,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他想看每日晨起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睡颜上;他想看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共享人世繁华…… 而就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满足他。 “这是你选的路,不要后悔。”甄朗云看着她,不死心的问下最后一句话。 “不后悔。” * 已是进了六月了,眼看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柳觅初的伤用了特制的药,最近愈合的效果非常好,自打定下那件事之后,她在甄府的地位就发生了一些改变,下人们多多少少都听到一些传闻,那位三姑娘的琴夫子,要做二少爷的小妾了。 有的说二少爷房里从没有过女人,就连弱冠之际都不曾有个通房,许是有些不为人知的毛病,眼看着年纪大了挡不住了,就寻个女子来充数。 又有的说二少爷天人之姿,平时在这事上极为克制自律,现今突然起了纳妾的念头,定然是这女子有过人之处,叫二少爷有了兴趣。 …… 稀奇古怪的传闻一时间传遍了甄府,然而不论是什么样的传闻,最后都少不得一条总结,这位新姨娘惹不得。 柳觅初不知晓下头传成了什么样子,只是安心的准备过几日过门之事。 那日同甄朗云说的清楚,他也知不可能再改变她的注意了,柳觅初不想这样的尴尬再经历第二次,故而干脆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譬若不过是纳妾,就不必那么大费周章了,挑选个就近的吉日就成,也不必四处告知,更不必提酒席,能低调则低调。 她还考虑到一点,虽说是纳妾,不是良家女子甄府也没有收罗的先例,她不可能直接从凝欢馆出嫁,不然岂不是广而告之所有人,甄家的下一任家主还未成亲就抬了个伶人进来,于他名声大损不说日后若真说亲也不好解释这一层。 几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又不值得再弄个别院出来,故而柳觅初的意思就是,喝杯薄酒,行个礼就算了。 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个明白,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只是一言不发的坐着,送她回了斓风院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几次三番找他都说不在,她干脆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听之任之了,只是她听说了一件事,甄家的家主甄鹏辉,也就是甄朗云的父亲,昨日回来了。 柳觅初的消息不假,甄鹏辉确实是回来了,并且为的就是一件事,唯一的儿子甄朗云成亲之事。 想他一月前去了潘石处理事务,本来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可是前几日却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信上直言甄二公子要娶一个伶人做妻。 甄朗云虽说是他的亲儿子,却素来与他不对付,行事也不按常理出牌,信上所言极有可能为真,生怕儿子作出先斩后奏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来,故而忍着满腔怒气,甄鹏辉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府上丝毫没有张灯结彩的喜庆,随手拦住下人一问,却果真有些门道,再一问二少爷不在府上,甄鹏辉当即就有了决定,先去会一会那惹动儿子的女子! 第75章 柳觅初的耐心这这件事上仿佛体现到了极点,你不来就我,我也不去就你,她知道他心里憋着气,何况男子本就骄傲,他处处为她着想,不愿委屈她一点,而她却不按常理拒绝了,任谁能高兴地起来? 可是这件事只能是这样做了,是她自己的选择自然要为此负责,时间还长,不急,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现在只需要安安分分的住在他为她安排的斓风院,休憩养伤,等着他来找她就对了。 只是柳觅初没想到,甄朗云没等来,反而等来了甄朗云的父亲——甄鹏辉。 甄鹏辉进来的时候没有遣任何人通报,也没有带小厮,只身一人就进了斓风院。彼时柳觅初正在院子里练字,寻珮和寻双站在身后伺候着,一打眼儿便瞧见了甄家现任的家主大步走了过来。 寻珮一惊,正预备跪下行礼,却被他肃着脸抬手制止了。 他站到了柳觅初身后,随意的瞥了两眼,眉头却越蹙越紧。 “字不错。” 柳觅初闻声回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陌生男人,锦衣华袍,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长相与甄朗云有四分相像,左手的手指上跨了一个水色极好的玉扳指,柳觅初猜他年纪已至不惑之年,虽然保养极好,眼角甚至看不到皱纹,这是没有烦心事才能养出来的好气色。 在他身后,寻双正满脸着急的看着她,柳觅初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起身盈盈一拜,口中道:“见过甄老爷,有失远迎,是晚辈失礼了。” 甄鹏辉的脸色不太好看,目光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她,不自觉就带了一丝厌恶与不耐。 “你就是那位柳姓女子?” 柳觅初也不知甄鹏辉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不请自来的,不过从神色便可猜出他对她不满意的紧,本以为少了婆婆事情会简单许多,不曾想未来公爹也是一样的,总归是少不了这一关。 她斟酌了一番,回道:“若是贵府内只有一位柳姓女子的话,那您说的应当是我。” 甄鹏辉挥挥手,径自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柳觅初则恭敬的站在一旁,也不提让她一道坐下。 “谁教你的规矩?茶都不晓得奉一杯?”他突然开口责难寻双。 寻双一愣,忙低头认错,随后急匆匆的去了小厨房。 柳觅初却觉耳根发烫,许是自己的多心了,否则这话听起来,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指桑骂槐。 她一咬下唇,作出一个惭愧的表情来,道:“这事本当由我来做的,是晚辈失礼了。” “行了,”甄鹏辉很是不耐,“我原只是想着来看一眼朗云想娶的女子,如今看来也无甚出彩的,我直接同你说吧,虽则我不知晓你家里是什么背景,不过想也是名不见经传,朗云将来的妻子定不会是你这样的出身,我不可能看着他娶个这样的妻子过门。” 实则甄鹏辉是带了情绪来的,这女子单看长相确然是出色至极,配甄朗云不差,反而有种天作之合的妙感,抬了姨娘放在身边讨个乐子可以,做妻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得的。先不说她的出身,成亲乃是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勾的朗云摒弃这些打定主意娶她进门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女子。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是荒唐! 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安分的,这样的女人如何能放在后院管家?虽则甄大老爷在想到这些的同时并没有想起他那在后院放肆了二十多年甚至逼死嫡妻的孟姨娘。 方才他走进门里,一眼便看到那女子坐在院里练字,侧脸贞静美好,像极了已过世的嫡妻。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无数个傍晚,他出去花天酒地完了,而她毫不在意悠然自适的样子,见他回来了也不甚在意,只是完成任务一般回头满面严肃的规劝他要节制。 而那女人从没有对他产生过感情,肃着一张脸,严肃的样子仿佛她才是甄父的亲生女儿,她长得好,才情超绝,听说本来与当年的金科状元谢修贤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好,可惜她被迫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嫁给了他,而那谢修贤至今未娶。 他不喜她,甚至是痛恨她,他讨厌看到她眼里似有若无的轻蔑与厌恶,那种看窝囊废一样的眼神,全天下她最清高她最纯洁,然而还不是得乖乖躺在他身、下?满心满眼都装着谢修贤,这样不洁的女子凭什么做他的妻子?可是父亲却异常倚重她,总是抱着补偿的心态待她极好。 她的温柔小意在他看来都是作态!除了叫人厌恶再不能有旁的用处。 故而成亲的第三个月,他就接了孟姨娘回来,看着她痛苦能才能叫他感觉到一点舒坦。 她的身体不弱,然而他们的孩子在第三年头上才出生,自那以后她眼里更像是没了他这个人一样,一心挂在朗云身上,可恶至极。 而眼下的这个女子,这个儿子一心想娶的女子,他在她身上竟然看到了妻子的影子,如何还能让心绪平静下来?便是不为别的,他也断断不能允许这女子进门! 柳觅初静静的听他说完这一番话,脸上没有任何难堪的意思,心里却不似表面这般平静,虽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听到旁人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心里依旧闪过一瞬抽痛。 她压低了声音,柔顺道:“您说的是,我不会肖想不该想的。” 甄鹏辉没成想她回答的这样爽快,正欲接话,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我的事情就不劳父亲操心了。” 甄朗云一脚踏入门内,直直向着柳觅初走来,嘴上虽是在同甄鹏辉说话,目光却只凝聚在柳觅初身上。 他声音缓和了些,对着她说:“你先回去。” 甄鹏辉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你这是同我说话的态度?!我在问她话,哪里轮到你插嘴!” 甄朗云没有回话,只是轻轻上前握住她的手,亲自带着她回了屋子里,又交代了寻珮等人几句,这才闭门,只是一转身,眼神就已经变了。 他锐利的眼神直射向甄鹏辉,声音比之方才寒了不知多少:“烦请父亲以后说话之前掂量着,我的人还轮不到你置喙。” “你放肆!”甄鹏辉脸憋的通红,一手指着他骂道:“我还没有死,你要造反不成!” 甄朗云冷笑了一声,“这话扣的帽子太大,儿子当不起。” 甄鹏辉想到自己的小妾接二连三修来的家书,一字一句全是委屈的哭诉,这离他走不过几日的光景,儿子就把商号里的小妾娘家人全都换了下来,慢要说之前同他有个商量了,就是通知一声都不曾!若不是小妾的家书,他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擅自换他的人,这不就等同于当众打他的脸?这还将他的威严往哪里搁?! 他怒道:“还说没有,你姨娘的哥哥怎就被你换了下来,她好歹是你的长辈!你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不成?就是这样有礼的!?” “竟然父亲提起了,那我就顺便提一提,一则我没有姨娘,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拿出来说有辱我甄家门面,二则那姓孟的当管期间亏空不在少数,我换人不过是为了利益着想,既然是父亲的情面,我作为小辈自是不会多管,一个时辰后会有人将账面送上,还望父亲尽早填满,否则年底不好同二伯交代。” 甄鹏辉听得面色恼怒,孟姨娘在他家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什么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说什么送账面,这是要他自掏腰包补窟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朗云略带嘲讽的看了他一眼,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我只说一句,希望父亲以后不要再来找她麻烦。” “你……!你!我何曾找她麻烦?” “为难一个女子实在太过可笑,父亲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柳欢心是我未来的妻子,迟早是,方才那样的话我不想从您口中听到第二遍。” 甄鹏辉瞪大了眼睛,手指都气的发颤:“你这逆子!胆敢这样同我说话!你真当这甄家没人能管你了是不是!” “不论您说什么,我意已决,您若是不照办,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还请您好自为之。” 门一阖,外头发生了什么她丁点儿都不知道,寻珮寻双拦着,她又不能出门,只能听得门外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似乎并不愉快。 未来公爹是什么性子尚且不知,本就对她有意见,这一番只怕更是对她不喜了,她暗叹一声,幸而自己做的不是综妇,否则未来日子还不知如何难过。 这么焦急的等了一阵,甄朗云终于推门而入,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只是挥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 “日后他再来,你只管闭门称病就是了。” 她笑笑:“这如何使得?于礼不合。” 他望着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告诉她决定:“日子订好了,你好生准备。” 她一愣,继而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唇畔笑意不减,点了点头。 柳觅初最后回了一次凝欢馆,孙妈妈早已备下丰厚的嫁妆——便是放在一般的官家小姐身上,也就这样的气派了,即便如此,孙妈妈还是不无遗憾的说,不是正头娘子,不好太张扬,待日后日子安稳了,再慢慢为她补上。 那夜,她宿在孙妈妈的筑玉堂,两人母女似的谈了半夜知心话,孙妈妈就像她真正的母亲一样,细细的替她讲为妇之道,最后塞了一本册子给她。 便是两辈子加起来,柳觅初也不曾接触过这事,表面故作淡定,最后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由着奇妙的感觉在心里慢慢溢开。 前前后后这么久,有过一段感情,但这究竟是她第一次嫁人。 前后不过十来日,他果真依着她的意思,没有酒席宴请,没有旁人围观,只在六月初八的那一日,穿了一件粉色的烟罗纱裙,由他牵着手,成为了斓风院正经的主人。 第76章 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万事皆宜,这是柳觅初嫁入甄府的第一天。 没有长辈在跟前儿祝福,没有围观行礼的客人,只在寻珮几个丫鬟并飞扬飞翼等人的见证下,对着天地拜了三拜,一杯薄酒下肚,就算礼成了。 因着要赶在正午前礼毕,故而一切都妥当之后才不过午时,午膳没有叫厨房准备,而是单嬷嬷亲自为他们做了一桌吃食,单嬷嬷出身淮北汤氏,从前是跟在柳觅初外祖母身边的大丫鬟,什么礼仪规矩都精通,后来陪着母亲汤氏远嫁,去了京城里鼎鼎清名的柳家,时不时进宫随侍,这一生见过不少大场面,由着她准备,柳觅初一万个放心。 柳觅初此时已换了一身衣裳,正经盘起了妇人的发髻,无论如何今日也是个喜庆的日子,她想了想,未免惹得他不痛快,还是换上了一身石榴红逶迤白梅蝉翼纱裙。 似乎每次与她相处时就是这样,他不喜跟前有人伺候着,即便是今日也一样,偌大的屋子,只他二人静谧相对,折腾了大半天,柳觅初原本就不怎么兴奋的心绪此刻更是没什么掀不起波澜,寥寥拣两筷子吃就没怎么动了。 甄朗云喝的有些多,脸色虽然没怎么变,气质依旧冷清,然微醺酒气还是透露出这一点。 她看着他,奇妙的感觉慢慢在心里散开,眼前这个人日后就是自己的夫婿了,是真正的夫婿,新妇进门前她会负责伺候他的一切衣食起居,夜半同床共枕面面相对,白日则清欢百味细水流长。 她对他的称呼不再是疏远的甄公子抑或是甄二少爷,若是她愿意,可以唤他夫君……柳觅初脸一红,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细细的品了几遍,心中是说不出的莫名悸动。 从前看的那些话本子里,书中的小姐们总是将自己的另一半当做是天当做是地,仿佛这样的想法合该是天经地义,往日里看到这样的片段,因着看多了,总是有些不耐的略过去,现今放在自己身上,才觉新奇,日后这人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了,他会挡在自己前头,为自己解决所有事,虽然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她不知道真正的夫妻之间该有什么样的联系,许是亲密无间不分彼此,她虽是妾,也该做的差不多吧…… 足有半个时辰,两人对坐于此,没有什么交流,她素来摸不清他的心情,即便是现在也一样,只是看着他眼前的青瓷酒瓶空了一个又一个,方才忍不住寻个借口打破僵硬的气氛。 “甄……二爷,饮酒过多伤身。” “无碍。”嘴上说着如此,他手中动作却一滞,随后轻轻的将酒杯放在桌子上。 离天黑还有半天的时间,照着他吝于开口的性格,柳觅初实在不知道剩下的时间该如何愉快的消磨,又总不好在新过门头一天就开口撵人。 “可要午休?饭菜已经凉了,吃了不好。” 他却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冷月清辉,柳觅初看的怔住。 “时间还早,最重要的事还没有做。” 被那个突如其来的笑容恍了神,她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甄朗云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唇畔笑意不减,“起来,带你去个地方。”说罢就自己站起了身,身形稳当,挺拔如松。 啧……果真是喝多了,柳觅初感受着头顶犹存的触感,不懂心里这种莫名的雀跃算什么滋味儿。 她乖乖的起身,本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他腿长,步子迈的大,虽然有意走的慢些等她,却还是不知不觉差了一截。 许是察觉到她走的吃力,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向她递出了一只手。 她一愣,看看那只干净修长的手,随后把手也递上去,只一瞬,就被他毫不犹豫的握紧。 这只手她从前也牵过几遍,不过都是短暂的触碰,很快就放开,她细细的感受着,那双手温暖干燥,手掌很大,将她整只手不自觉的都包裹起来,非常有安全感,让她周身的温度都在升高。 酒不醉人人自醉,柳觅初心中鬼使神差的冒出了这句话,接下来的路程他再也没有让她看过他的背影,而是和他并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以及淡淡酒气,呼吸渐渐急促,好像就连她也要醉了。 她摇头,只觉自己今日实在不正常,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堆,硬是逼迫着自己抛开这些奇怪的念头。 柳觅初来甄府的日子不长,何况有孟姨娘那么个声名远扬的在府里作妖,她基本不怎么出院门,就是三姑娘妙竹的院子、书阁沁心阁、并她住着的斓风院几个地方来回转,再者说来甄府毕竟是百年老宅,府邸占地面积大的不容想象,故而眼下走的这条路她不认识。 忍不住手上微微用了力,扯了扯他的手,轻声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甄朗云被她口中的“我们”二字取悦道,“你还没有见过祖父。” “祖父?”她呆了一下,甄朗云的祖父……那不就是甄家的太爷?不是说早就没了…… 正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柳觅初也跟着停下,抬眼望去,又看了看他,没想到会带她来祠堂…… “没事的时候我常来这里,往后又多了你和我一起。”他淡淡的开口,分不出悲喜。 柳觅初料想甄朗云定是与祖父感情颇深,否则也不会这般念着他,本欲开口劝慰两句,却碍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多说反倒要不小心弄巧成拙了,故而也只是跟着笑笑。 顺着青瓦石阶走进去,这甄家的祠堂不似一般人家的祠堂,没有那么阴冷,地方似乎也不偏僻,干净的不染尘埃,桌前的贡品也是新鲜的紧。 上头摆了几十个牌子,最前头的那个写着“甄家第二十六代嫡子甄绍祺”,柳觅初虽说这些年不关注外头的事,然甄家名扬天下,他家的人物还是知晓几个的,这位甄老爷子,应当就是甄朗云的祖父无疑了。 甄朗云先是上了三炷香,随后又捡起三柱给她。 柳觅初看着眼前的香,实在有些为难,“这……我的身份……” “不必管那么多,只管给祖父磕个头,让他见见你。” 若是放在大户人家里,这样着实是不合规矩的,没有哪个妾还能这样光明正大进祠堂的,更不要说给祖宗上香了。 方才不好扫了他的兴,本以为陪着他过来看看就是了,不曾想他居然让他拜祖父……这是要在祖宗跟前承认自己的意思? 她瞬间有些心情复杂,摸不透他这样的举动有何深意,抑或只是随着自己的意愿办事。 柳觅初咬咬牙,照着他方才的举动重复了一遍,又跪在前头的绣垫上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着,希望甄家的祖宗能饶恕她的不敬。 甄朗云仿佛很是满意,没有再说什么,停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今日似乎没什么正事来做,若放在往日定会有飞扬或是别的小厮一会儿一趟儿的通传,本以为从祠堂回来他就要回自己的院子里,却不曾想居然随着她一同进了斓风院。 谁知远远地瞥见斓风院的大门,又见飞扬指挥着人往进搬东西,隔着距离看不真切,似乎以书为主,还有几个扁平的箱子。 她好奇,问他:“那是什么?” 他淡淡道:“我的东西。” 她一惊,不由有些紧张,这几日节奏过得平缓了,重要的事便不记得了,她似乎忘记了最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圆房! “二爷日后打算住这里了?” 他一顿,看了她一眼,“斓风院本就是我的院子。” “那之前……” “怕你不习惯,也不想让你住别的地方。” “那这段时日你住在哪里?” 方问出口她就觉自己想多了,偌大的甄府,怎可能没有他住的地方,也是瞎操心。 “沁心阁。” “……” “别的地方我住不惯。”似乎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他贴心的又解释了一句。 “那我现在住的屋子……” “是我的屋子……” “那我们以后……” “住一起。” 柳觅初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打算,就算是大户人家里的正妻,也断断没有这样的,不论妻子抑或是姨娘,都有自己的住处,而甄朗云这竟是打算和自己住在同一间屋子么,这若是传出去,府里可就要翻了天了,先且不说那个难说话的公爹,她本想着低低调调的生活,被他这么一弄,就是想低调也不成了。 往后的日子两眼一抹黑,柳觅初突然意识到了一点,原本只有她一人的世界从今天起就是两个人了,她突然对以后的生活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77章 然而事实证明一切都是柳觅初多想了,甄朗云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总归是没有碰她。 直至晚上之前她还做了许多心理准备,谁知压根没用上,只是由她伺候着换了衣裳,便抱着她入眠了。 红烛一熄,白日里淡淡的檀香味犹存,厢房内只有透着油纸窗洒进来的淡淡月光,一切瞬间归于宁静。 柳觅初大大的睁着眼睛,努力让自己适应夜间的景物,耳蜗处是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引得她一阵心跳加速,腰间是他精壮有力的手臂,除却这些外没有任何动作。 她浑身僵硬,就这么紧张的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没有等到任何动作,才听得本以为早就入睡的甄朗云冷清的声音流水般淌过耳边:“睡吧,在你准备好之前不会碰你的。” 她庆幸夜色做了掩护,将她满脸的羞赧与无措遮了个彻底,但同时心底又感到莫名的暖意,良久,才轻轻的应了一声。 在从前十七年的人生里,柳觅初鲜有与人同床共枕的时刻,更别提对方是个男子,那时与方赫显情再浓,也没有什么愈矩的举动。 她不由得想的更深远了些,譬若旁的姑娘嫁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的?那些年在京城里,她也认识几个手帕交,偶尔听得年长一些的谈起婚事,便说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人,只等双方年纪都到了就成婚,彼时小姐妹娇羞的脸庞尚能浮现在眼前,柳觅初那是年纪小,不懂得这些情情爱爱,只觉嫁给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男子才是最最没趣的事,甚至回去后还对父亲说将来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后来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方知万事都不会如同想象中那般简单,门当会对,这是永远都不可改变的一件事,思及此,她又想到了此刻自己的处境,若是门当户对有的选,她还会选择嫁给他吗? 她细细的思量着,也不知想了多久,迷迷糊糊才睡去。 而甄朗云却在她睡着后睁开了眼,侧过身来就着月光静静打量她安静的睡颜,眼神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神情更是白日里绝不会显露出的放松与愉悦。 果真等到了这一日,果真等到了她躺在自己身侧的这一日,他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人此刻就乖巧的躺在他身边,他的手臂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他听得到她绵长的呼吸,她周身被自己的气息包裹,好像完全属于自己……无以言喻的满足慢慢的充斥着内心,他甚至希望这一晚再长些、更长些,好让这美好的现实看起来不那么像梦境。 慢慢来,一步一步来,是他的,迟早是他的。 这是自甄朗云重新回来后,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第二日早上,柳觅初难得的没能早起,竟懒洋洋的睡到了日上三竿,若不是怜年来小声喊她,这一觉真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去。她探手摸了摸侧身,果然早已没有了人影,柳觅初脸一阵红,确实是她不像话了,没有伺候他起床就算了,还睡到了这么迟。 屋子里阴沉沉的,窗户和门帘处皆被什么东西遮了起来,阳光被挡住了大半,若不是知道此刻已经不早了,她当真要以为天还没亮。 嗓子微微干涩,她先是要了水喝了些,这才问道:“二爷呢?” 怜年心思不在这上头,探头探脑的朝着床上看了半天,又暗中打量自己小姐,见昨晚穿着的亵衣还完整的在身上,心里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故而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两句:“二爷卯时便起了,吩咐奴婢们不要扰了您,这帘子也是二爷亲自挂上去的,不许我们动,只吩咐了给姑娘煨上粥,又说最迟巳时便要来叫您,不可睡得太多了。” 许久不曾有人这样关心,柳觅初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像是受宠若惊,坐在床上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让怜年伺候着洗漱。 虽则早前也叮嘱过了,往后嫁给了甄朗云,怜年入画等就不能再喊小姐了,要改口称姨娘,此时四下没人,怜年还是照着以往的称呼唤她。 寻双寻珮则改口的快,晨起时笑眯眯的叫了柳姨娘,又领了一众新分来的仆众请安,这称呼于柳觅初而言实则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然总归是喜事,况日后要用人的地方多,这甄府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尚且不知晓,便命入画一人给封了一个红包。 下人们得了好处,更兼之之前听闻过的柳觅初身上的传闻,知道这必定是个受宠的,主母没来之前尽可以巴结,绝没了坏处,因此连翻儿的在她跟前露眼奉承。 譬如那个前院掌灯的,此刻就一脸讨好笑意的主动对着柳觅初熟络环境。 “姨娘果真是命好的,我们二爷从前甚少用下人,跟在身边儿的除了飞扬便没几个了,自打您来了之后,这院子比从前是热闹了不少。” 柳觅初勾着淡笑看了这个惯会来事儿的一眼,问:“这么说来你是斓风院的老人了?” 那掌灯立马挺了挺腰身,底气登时也足了些,说道:“别的不敢打包票,凡是有关斓风院的事,您问我准知道。” 正准备接着逗弄他几句,寻双快步走了进来,面上露有难色,踟蹰道:“姨娘,外头海陵阁的柔云来了,送了孟姨娘的贺礼,此刻正在外头等着呢。” 柳觅初一听孟姨娘的名字便有些头痛了,她出生环境简单,家中别说姨娘了,便是姨娘的影子十几年也见不着一个,故而自小便不懂这些后宅里的阴私,然她却也知凡“姨娘”,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可以自那些手帕交口中得知,也可以从上一辈子陆羽纱那里借鉴,就连她曾经的准婆婆——方赫显的母亲,那样厉害的女人也难逃小妾的困扰。 如今她虽也做了姨娘,却自认是个明事理的,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肖想的不肖想,谁知每次都是她无意争夺,却每次都遇上这类难缠的货色。 虽说进门前也做好了准备,却不曾想来的这么快。 她顿了顿,吩咐寻双从她的嫁妆里挑了一套赤金头饰出来,这才跟着去了前院。 那孟姨娘身边的大婢女柔云也是个随主的,瞧着倒是一脸和善,只是不知这来意是不是也如此。 柔云盈盈一拜,声音也是娇娇绕绕的,“柔云见过柳姨娘,我们姨娘本想着亲自来看看您的,谁知三姑娘晨起病了,绊住了脚,故而先遣奴婢来陪个不是,后日里得空了,再来瞧瞧。” 这一番话说的客气,可是柳觅初却觉得自己听出了不少意思。 首先二人虽都是姨娘,这孟姨娘却占了个长,因着她是长辈,故而身份上就比她高出一大截来,既然是长辈,又安有主动来看望小辈的理儿?什么三姑娘生病,哪儿就这么巧偏赶上要来看她的时候生病呢?况早有听闻这孟姨娘对甄妙竹不甚上心,因此如上说辞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这是暗示自己主动过去呢…… 柳觅初不觉有些可笑,她不过是一个妾却要应付这些,孟姨娘再受宠也没有被扶正,这新婚头一日便要自己去见人,这是准备打着婆婆的来试试自己的深浅呢? 本还庆幸这次找对了人,甄家好歹没有方赫显母亲那样难缠的人物,谁知却有个这样另类的存在,杀伤力也赶得上一个正经婆婆。 她很想去直白的告诉孟姨娘,自己实在没什么要紧的,值不得她三番五次的大费周章。想她头一次来这斓风院,也是吃了一记孟姨娘的突袭,彼时就不知道闻着了什么风声,偏要来结交自己,可惜自打被飞扬冷嘲热讽一顿,外加处处看护着之外,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号人了,不知不觉便忘到了脑后。 暗叹一声该来的总要来,早解决不如晚解决,柳觅初便打算带了回礼和寻双寻珮去海陵阁走一遭,毕竟不似她双眼一蒙两手抓瞎,寻珮寻双是甄家的老人,好歹对孟姨娘比她要熟悉些。 “合该是去探望一下三姑娘的,此番多谢柔云姑娘了,孟姨娘着实客气了,左右我是个闲来无事的,等会子跟着去,顺道亲自感谢她。” 眼见着柔云满含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柳觅初暗自不屑。 就算三岁顽童也知坏人的糖果不可随意乱吃,更何况是她,既然嫁给了甄朗云,那么她就算同他站在一个阵营里了,虽不曾听他费口舌说过孟姨娘这号人物,却也能从从前飞扬的态度中知晓一二,想必是关系不好的。 而与甄朗云关系之人她又何必结交?前面的事她总归是帮不上忙,却也不想让他忙碌过后还要处理后宅之火,拖后腿是万万不能的。 今次就跟着走一遭,终归她现在已经是甄家的人了,若是不见见孟姨娘似乎也说不过去,等会儿把礼还了,见了面客套两句,就当应付交差罢了。 第78章 跟着柔云去了海陵阁,却见孟姨娘着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头上簪了一柄金海棠珠花步摇,气色比之上次见更是好上了几分,神气十足,涂了大红色的口脂,气质相当张扬。 柳觅初默默地看了眼她那身累赘般的裙装,心想这那里是照顾生病孩子的装扮,分明是早就坐着等她了,比起上次见面来更是隆重气派了不少,她少不得在心中多想,许是公爹回来了,有人给撑腰,自然要阵仗大些。 她暗暗摇头,甄府给的环境太过安逸,也或者是这偌大的宅子里确然是没有人能做孟姨娘的对手,才使得孟姨娘敢这般张扬,不懂得收敛才是正理,树大招风。 孟姨娘哪知柳觅初早在心里想了这许多,远远儿的瞧见她来了,便立马从上首的位置下来,热情的迎过来,放在不知情况的人眼里,还要当着二人关系多好似的。 “不赶巧儿,今儿恰逢妙竹身子不爽利,我也不好过去寻你,随时小孩子家家,也难免过了病气,你方才进了门,不好沾染这些的。”孟姨娘笑眯眯搀着她手臂,让她安坐于主位下首。 柳觅初回以一笑,“姨娘不必这般客气,您是长辈,怎好让您跑腿?先前原是我不懂事了,本该料想到的,再者说妙竹年纪小,不兴这样的说辞,您这是折煞我了。” 柳觅初本也没想着跟她斗法,因此打算客套两句便回去,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谁知孟姨娘却不是这样盘算的。 孟姨娘握着她的手,先是感慨了一番,从先头她来甄府教习妙竹开始,说到现今她进了门,非说是有缘的紧,只是之前碍于二少爷的面不好总是寻她,现在倒好了,左右她二人平日里都无事可做,院子离得也不甚远,没事儿倒是可以唠唠家常,盼着她时常过来,否则她一个人怪憋闷的。 柳觅初听到这里就有些好奇了,按理说甄家是大族,怎会只有孟姨娘一个女眷,之前在甄府不太总动,倒是真的不了解甄家的行情,谁知当她问出了口,那孟姨娘嘴角的弧度却忽的降下来一半。 她看着柳觅初,眼里既有同情又有难过,不一会儿竟泛起了泪光,举着帕子擦拭起了眼泪。 “说起来,你我俱是命苦的,好好地不成,非做了人家的妾,便是自己日子过得再风光,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更莫说别的内里的苦,只有自己晓得。” 孟姨娘这是预备进入正题了,柳觅初配合的给予关注,忙说道:“姨娘莫哭啊,有事便说与我听听,虽不能出个正经主意,好歹是个排解呢。” 孟姨娘顺着路自然要往下说,她停下喝了口茶水,特意关了个关子,“嗨,是我的不是了,竟与你说这些,本做妾也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你如今跟在二少爷身边尽心伺候着,往后主母进门了,便是看在这一遭面子上,也断断不会为难你的。” 这就开始上眼药了,柳觅初挑眉,“您说的是,好些道理我是该学着。” “本也不该说这些,实在是今日见了你高兴,难得有个伴儿,往常都是我肚子一人的。” “哦?”柳觅初疑惑,“姨娘也知道,我刚进门,什么也不知晓,万事还靠姨娘指点指点,好歹见了人会打声招呼,没得让人骂无礼。” 孟姨娘说:“那便同你说说吧,现今在宅子里住的只剩下五房,如今管家的是二房,”说到这里她苦涩的笑了笑,“二房没有妾室,二奶奶又是大户出身,看不上我们这些人的,故而你往后见着她啊,只管绕着走。” 打谜面一般说到现在,柳觅初总算懂了,这是打算从这里入手,先把自己拉拢过去再说呢。若她是个傻的,被这番“推心置腹”的拉着说了半天,少不得要信了她的鬼话,若她有些脑子,知道自己想想,哪怕往后不同她站一边也不吃亏。 柳觅初暗笑孟姨娘打的一手好算盘,默默留了个心眼儿,不论如何这种立场分明的话是不能顺着道儿走的,少不得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譬如她若是跟着说几句二奶奶的不是,被有心人“不经意”听到,再然后传到二奶奶耳朵里去,那就有的热闹看了。 虽则她只是姨娘不打紧,费不着人家二房的主母来处置,可是无论何时总归是有个朋友比树敌要强百倍,孟姨娘这一番又何尝不是暗暗地警告她?安分的,就万事大吉,不安分,那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忍不住心里讥笑一声,随后又默默叹口气,这才是第一天,就已经感觉到如此心累,往后的无数个日子又该当怎么过? 见她没有说话,孟姨娘也没有就着这件事继续说什么,转而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她仿佛不懂得循序渐进这个理儿,非得一股脑就把赌注都放下来,简直恨不得柳觅初现在就拍胸脯同她保证日后会听她的。 只可惜她漏算了一点,她小看了柳觅初的为人,过于看轻了柳觅初在甄朗云心目中的重量,只当至多也就是个姨娘,不会翻出什么花样,即便如此还是尽早拿捏住为好,莫说她现在没有哥儿,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她等得起,她还有机会,不能就这样白白放弃。 “二少爷身边啊,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伺候着,这下你来了,也算是叫老爷放了心,他叫我捎句话,说你们到底是年轻人,莫要不知节制,往后的日子还长。”孟姨娘借着甄鹏辉,不知不觉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最后说到了重头上。 开什么玩笑,就公爹前些天那个表现,哪里像是放心的样子?简直没把她当做是敌人看待,只怕这背后的意思才是真。 老爷怎么看你,全在她孟姨娘一念之间呢,若是想过得安生,就要先讨好孟姨娘才是真。 柳觅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该说她粗鄙,因着她目的太直接,可她却粗中有细知道暗着提醒拐个弯儿拉拢,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第79章 飞扬拿着一叠信件,恭敬的递送到甄朗云手上。 “爷,阿瓦的摩德不出月余便又要回来了,打算最后从孟德过一次道儿,您看是否要提前安排?” 甄朗云拆开信件,一封一封有条不紊的迅速翻阅着,一边说:“你去打探打探,摩德这次领人在大康境内情况如何,我听说汶水的邢家也掺了一手。” 飞扬诺诺应下,正预备退下去,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爷,今日中午回府吗?” 甄朗云捏着信件的手一顿,声调比之方才扬起了些:“回去通告一声,我中午回府。” 飞扬喜滋滋的应了一声,赶在甄朗云没发作之前飞快的跑了出去。 平日里即便是办公也能在府上,只是最近恰巧碰上季度底,故而忙了些。很多时候甄朗云并不爱在府内,若是遇上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更是不会回去,只是想到府里从此多了她,心就像在温水里浸泡着一般,时刻都感觉得到温暖,只恨不得时时待在她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看着她就好。 心里这么想着,眼前这些平时看着也没那么令人厌烦的事情突然变得令人烦躁起来,他手上动作不由得又加快了些。 待他终于回了甄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大步走进去,却听不到斓风院里面有一点儿声响,更不见她出来迎接,只她的两个婢女怜年和入画恭敬的候在门口。 “她呢?”他忽的有些不悦。 入画本就有些害怕甄朗云,只觉自家找的这个姑爷冷冰冰的,仿若高山冰雪,人少的时候更是不苟言笑,便是对着姑娘也鲜有别的表情,实在叫人害怕。 此时她有些惴惴的答道:“孟姨娘遣人来送礼,姑娘……”意识到自己喊得不对,她立马住口又换了称呼:“姨娘便跟着去回礼了。” 甄朗云听后是真的不高兴了,眉间一沉,提步又返了出去。 飞泉跟上来,问道:“爷,这是要去海陵阁?”甄朗云没有回话,他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准没错,不由暗叹了口气,又说:“二爷,海陵阁总归不是什么狼窝虎穴,过不了一会儿自会放夫人回来。” 他心思转得快,知道自家爷的痛处在哪里,见他此时心情不甚好的样子,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去堵刀子,叫柳觅初柳姨娘?开玩笑,那真是寻死! 只是心里暗自抱怨,这二爷把人家看的也太紧了些,孟姨娘就算再过放肆,总还是有点脑子的,怎会在这时候为难柳觅初,只是他太过关心则乱了。 谁知甄朗云压根不搭理这茬儿,薄唇紧抿,一路向着海陵阁走去。不出几丈远的距离外,赫然是柳觅初娉娉婷婷的身影,她身着冰蓝色翡翠撒花洋绉裙,掐了一副极好的身段,云鬓堆鸦衬的肤色赛雪,只简单绾了个同心髻,肩若削成,雅致非常,樱色的唇瓣别样吸睛,娥眉淡扫眼含春,那双灵动的琥珀色双眼仿佛一汪春水,波光闪烁着发亮。 飞泉一时看的愣了神,甄朗云斜眼睨了他一眼,锐利的目光直将他拉了回来,他毫不怀疑二爷此刻手里若是有把刀,定会毫不犹豫的剜下自己的双眼,飞泉为方才的失态愧疚不已,恨不得赶忙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当真是发了疯了,竟什么人都敢看了。 这一番谈话实则柳觅初没讲几句,多半是孟姨娘在一边自说自话,她偶尔跟着应一声,权当自己在听着。 絮絮叨叨的说了也不知多久,孟姨娘方才住了口,只说要回去看看三姑娘如何了,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若是甄妙竹果真病了,她少不得要去看看,然现今不过是个幌子,自然也就没必要自讨没趣了。 谁知正将她送出了门口,却在不出几步远的地方看到了甄朗云。 那人长身玉立英挺高大,周身的气质冰霜般冷傲,宝蓝色直裰纤尘不染全无半分散漫,深邃的眼眸平静的古井无波,他直立于此,正定定的凝望着她,眼里只有她。 她倏地扬起笑,看向他的方向,孟姨娘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狠狠吃了一惊,险些没有站稳。见他步履平稳的走过去,竟没来由的升起一丝心虚。 本就有五分惧他,此刻也只是强撑个笑,自以为风趣的打趣道:“瞧瞧,我就说你是个好福气的,我们二少爷竟是一刻也离不得你呢,寻来了我这里。” 飞泉鄙夷的看了孟姨娘一眼,一个姨娘罢了,无半点规矩,说出的话口无遮拦,市井出身也就罢了,在甄家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却仍旧上不得台面,全无半点礼仪可言,见了二爷不行礼便罢,还摆起架子说笑开了,什么东西! 甄朗云干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孟姨娘,仿佛此人是空气,只牵了柳觅初的手,道:“饿了?” 孟姨娘讪讪的,有些尴尬,不好再接茬。 柳觅初本就不耐烦招呼孟姨娘,见撑腰的来了底气便不自觉的足了几分,也没有搭理她的话,只简单的做了最后道别,便笑眯眯的回他:“我本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牵了她的手往回走,伸手轻轻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不回来还能去哪儿,你是不是净盼着我中午不在啊。” 这样亲昵自然的举动叫她晃了一下神,别样的感觉在心底里氲开,压下心头的一丝丝喜悦,她故意唉声叹气道:“您回来我必得伺候着用膳,到底不如自己吃来的舒坦。” 他一挑眉,道:“这才过门第二日,就嫌伺候我麻烦了?” 柳觅初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声音带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撒娇意味:“可惜了,二爷即便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甄朗云微微叹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你若不愿伺候我,我也没法子,少不得要换我伺候你,堵堵你这怨气。” …… 二人还在一来一回说笑着,却不见早已被她们撇在身后的孟姨娘并没有立马回海陵阁,而是目光幽深的望着前头越走越远的一对璧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人不见了踪影,她才对身边扶着她的柔云说道:“柔云啊……这次许是我们猜错了……” 柔云一低头,不敢多说什么,只接了一句:“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 柳觅初发誓她以为适才在路上他只是随便说说,故而她也只是随便听听,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传了膳摒退了下人,才知他说的伺候是真的伺候…… 照旧是满桌子她爱的菜式,柳觅初照例等着他先动筷,谁知他夹了一筷子煨软的鹿筋,随后那色泽温润的象牙筷就停在了自己嘴边,她怔愣了一瞬,同近在唇边的鹿筋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口。”清冷的声音传来。 她乖乖张嘴,一口将它含了进去,沾染了些褐色的汁水在嘴边,甄朗云看的眼神一暗,拿起一旁的手巾为她轻轻擦拭。 待看她咀嚼的差不多了,又夹起另一道菜,如此反复,吃了几口后柳觅初实在受不住了,心里压力巨大,美味经他之手送入她口中,好像就变了味道。 所以当他再次抬起手的时候,柳觅初制止了他的行为。 她非常诚恳的开口:“二爷,方才是我不会说话,我非常愿意伺候您用膳,你一天用八次都不成问题。” 甄朗云没有理会她,另盛了一小碗口味清淡的龙井竹荪,瓷勺轻巧一舀,转眼又到了她嘴边。 柳觅初已经是满心无奈了,这是喂猪的吃法呢…… 她开口:“二爷……我用好了。” “真的用好了?” “真的”比屋子里头挂着的那些个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还真。 “现在可愿意伺候我了?” “愿意愿意。” 甄朗云终于放下了筷子,随后微微一笑看向她,“那开始吧。” 她轻轻叹了一下,捡着菜布在他碗里,谁知他却一动也不动,她疑惑的看向他,他也看她。 柳觅初灵光一闪,不是吧……他说的伺候,难不成是让她用同样的方式喂他? 没辙,只得重新提起筷子,柳觅初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伺候人的经历,如今突然要她喂饭,也没有丝毫不快。果然换了方式之后甄朗云十分配合,只是她发现他今日胃口似乎出奇的好,她的手都举酸了也不见他有停下的意思。 一顿饭硬是吃了半个时辰,吃到最后饭菜都凉了,寻双在门口探了几次头,他这才握住她的手,让她放下。 正当柳觅初松了一口气,暗自猜测是否以后都要这样用膳时,听到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有磁性,又冷清宛若玉器相撞。 “以后不必见她们。” “谁?”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孟姨娘,亦或是其它任何人。” 她正准备说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又听他补了一句:“你嫁的人是我,只需见我就够,何须讨他人欢心?” 深邃冷沉的眸子此刻牢牢盯着她,她慢慢对上那双眼,脸色的绯红轰就涌了上来。 思绪因着他这一句话直接被打的混乱,几乎要抑制不住快的发狂的心跳。 “听话。” “……嗯。” 第80章 凝欢馆,席玉堂。 这席玉堂名字听着好听,实则位置偏僻,处在凝欢馆的西北角,最里头的地方,因着平时鲜少人烟,这处就归置了旧物废物之类的东西。 如今陆羽纱就被安置在了这里。 半月的时光过去了,主仆几人仍旧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满屋潮气破败不堪,家具一应俱也只是能用,不过是那时为了挪地方临时为她拼凑起的,甚至不成套。这架势如何能同从前在钱塘阁的日子比? 这里的人都是惯会看眼色行事的,眼瞅着她落了宠,孙妈妈不理不睬,一朝之间从那样的待遇沦落到此等地步,就知她铁定是犯了事,虽无人知晓陆羽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但并不妨碍满府的下人捧高踩低。 更不要说陆羽纱素日在凝欢馆的做派,骄横跋扈只恨不得自己当了凝欢馆的主子,看谁也不顺眼,对待下人更是颐指气使毫不留情面,曾在她院子里当过差的下人哪个不是怨声载道?哪个不曾受过她的气? 且不说凡世尘土之中,俗人大多是这样不良善的性子,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她自作孽积下的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陆羽纱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想来也不必多说了。 饭食之类的自是不必说,每日里缺斤短两就罢了,时间也总是不准点,从来都是凉的,最近天气眼见着热了起来好好说些,若到了冬日,真不知这日子要怎么熬…… 书琴忿忿不平,自打来了席玉堂,比陆羽纱这个正主还气的厉害,就差整日以泪洗面了。此刻眼睛红肿着,半跪在陆羽纱跟前,道:“姑娘,我苦命的姑娘,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陆羽纱近日里话比从前更少了,大多数时候就是坐在那里半日,两个婢女谁也猜不出她在沉思些什么。 此时她一手搭在桌子上,阴沉着脸,抬眼狠狠扫了一眼书琴,斥道:“哭什么哭?你家姑娘还没死!不过换了个地方住,哭哭啼啼没完没了了?!” 书琴道:“奴婢心里难过,眼看着您沦落至此却束手无策,我的姑娘啊,您是什么样的娇女,怎能由着她们这样糟蹋人?您想想办法啊。” 画棋也是满面愁容,她们虽说是下人,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即便被抄了家,跟着姑娘一路至此也鲜有吃苦的时候,慢要说她家姑娘,就连她们都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白眼儿几时才能遭尽? 虽说如此,画棋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此刻还是得劝慰着:“书琴少说两句吧,姑娘本就伤心,你说这些岂不是火上浇油?” 书琴瞪她一眼,声音比之方才厉了几分:“我会不知姑娘伤心?眼看着半月过去了,情况可有好转的时候?莫非我们要一直这样坐以待毙?眼下你不说想法子,却可劲在这里和稀泥,这是什么道理!” 画棋一愣,怒火也被浇的上来了,正待回她,却听陆羽纱终于不耐烦的开口了: “行了!什么时候了还只顾拌嘴吵架!” 二人悻悻住了口,均是气鼓鼓的在一旁。 陆羽纱心下烦躁不已,自恨不得将这二人撵了出去!书琴能想到的事她岂会想不到?只不过忍气吞声等待时机罢了! 想到那一日与甄朗云的一番对话,她心里的怒意是忍也忍不住,三番两次下来,她对柳欢心的恨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若不是眼下拿她没法子,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区区一个平民女子,一次又一次给她气受,胆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仗着有几分姿色到处去勾引男人,当真是下贱!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最后竟还敢威胁于她!陆羽纱气的肺都要炸掉,心里阵阵冷笑,不急,她要慢慢的等,等着看她花了脸在她面前跪地求饶,等着看她被男人抛弃,等着看她不得好死! 陆羽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压抑下快要冲破胸腔的怨恨,来日方长。 她脾性不好归不好,却无人能否认自打陆羽纱一曲走红之后凝欢馆的生意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因此她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更何况她是自由身,不过与孙妈妈签了契子,若是手中捏着银两,随时都可以走。 甄朗云是什么样的人她尚且不了解,只是他眼下一心都系在那贱人身上,虽说与自己达成了协议,备不住哪日就反悔了,帮着她害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目下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任。 “你去筑玉堂,请孙妈妈将我的牌子挂出去。” 书琴吃了一惊,道:“姑娘……” “叫你去你就立马去!少废话!” 书琴只得诺诺应下,脸上尽是委屈。 * 柳觅初最近的日子悠闲地紧,不必管账,不必处理庶务,甄朗云事情忙,虽说尽可能的抽出时间来陪自己,白日里也还是她一人独处的时候多。 有关甄家的事她虽不必太过了解,却也不能摸瞎着走,照着那日甄朗云的态度,她又不好主动开口问他,故而就从寻双寻珮这里知道了些。 甄家是大族,子孙遍布整个大康,且主家也不在世人口中所传的秦鄞。秦鄞留着祖宅,那儿环境宜人,适合养老,故而族长们和长辈大部分都留在那里,嫡支则迁至了距离秦鄞不远的孟德。 甄家规矩多,祖上蒙阴,家风犹正,族中子弟鲜有迎娶妾室的,即便有也是不许留下子孙的。 如今住在府里的拢共有八房,老太爷,也就是上一任家主留下了三个儿子,分别是甄朗云的父亲甄鹏辉,二儿子甄鹏程,以及如今远在京城做官的三儿子甄鹏盛。 老爷子还有一个女儿,远嫁临安去了,已经有些年没回来了。余下的五房皆出自老太爷的兄弟留下的子孙,四老爷甄鹏祺并六老爷甄鹏翔一母同胞,皆同二老爷甄鹏程一样走了仕途,不过是做了地方官,如今并不在孟德,只余下儿女妻室守在这里。 然甄家到底是以商起家,大多数子弟还得守住祖业,故而三老爷五老爷从了商,协助甄鹏辉,也是天南海北的跑。 最后剩下七老爷和八老爷,则回了族太爷所在的夷光,继续将夷光书院发扬光大,头上也按了个皇上赏的虚名。 剩下的女儿们大多都同甄朗云的亲姑姑一般,七七八八的远嫁出去了,如今嫁的最好的在京城,是甄朗云的五姑姑,嫁给了明远候。 甄家祖训,不与权贵结姻亲,故而族中子女婚配净是与清流书香世家一类的结缘。 五姑姑甄凌蕙则是个意外,因着明远候年轻时曾到秦鄞一游,素来闻说甄家的女儿蕙质兰心窈窕好逑,故而抱着结交的意愿来访,谁知一见便对彼时的五姑娘倾了心。 明远候是袭了爵的,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几次三番求娶不成,竟亲自求到了圣上跟前,自愿削了职位,只做个有名无实的侯爷。这一番真情实意惹得帝王也动了恻隐之心,亲自下旨赐婚,这才如愿以偿将五姑娘甄凌蕙娶回了府中,这些年时常回来探亲,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明远候也依着之前在老太爷跟前立下的愿,不曾有过通房侍妾,只待她一人真心。 柳觅初听得欷吁不已,面上不显露,心中却是极为羡慕的。能叫一位年轻的天之骄子放弃大好前途与功名立万的机会,只为娶她为妻,这等难能可贵之事实属世间罕见。 寻双絮絮叨叨讲了半个晌午,柳觅初听得直头晕脑胀,从前想过甄家的关系必定复杂,却不曾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繁复上许多。想她柳家也是世家,可传到父亲那一代却只剩父亲一个嫡脉了,到了自己这儿,更是因着母亲去得早,没有留下个后代。 心中满是感慨的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嫁做综妇,否则这样大的家族人脉她作为下一代主母每日都得应付,岂不是非要熬的老了几岁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最终还是默默将这些人的都记下,以防万一,总不能给甄朗云拖后腿。 这样的日子太过安逸,比之在凝欢馆还要闲上几分,险些让她忘了顶顶要紧的事。 自打那日从钱塘阁出后,她就知道飞翼是时刻都跟在自己身边的,不过作为暗卫不会时常在外面罢了,她想了想,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飞翼,眨眼的功夫,一个黑衣侍卫便神不知鬼不觉落在她身后。 “夫人。” 柳觅初蹙了蹙眉,这称呼…… 若是正经嫁做了甄朗云,合该唤她一句二少奶奶,她如今只是姨娘,飞翼是怕她心里不舒坦吧。 “你可还记得那日的周大人?” 飞翼迟疑了片刻,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知夫人想知道什么?” 柳觅初笑笑,“出了那事,我还不知二爷是如何处置他的,方才突然想起来了,便随口问问罢了。” 飞翼沉声道:“人交给二爷便不归飞翼管了,夫人若想知道具体的,大可问二爷。” 她轻轻应了一声,心想这下麻烦了,本以为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也不知飞翼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瞒着她。 从甄朗云那边下手完全不可能,被他那双眼睛一看,她就像做贼心虚似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着呢。 问他无异于虎口拔牙,别说问出话来了,没惹得他动怒都算万幸,看来凡事还得一步一步来,不能着急。 正思虑着对策,却听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清的声音: “问我什么?” 第81章 “路宝宝!衣服拿来了没!” 路宝宝抱着十几件西装,一路狂奔,正跑上最后一阶台阶时,听到了试衣间里面传来的怒吼。她喘着粗气加快速度冲了进去,“来啦来啦!” 秦陆的形象设计师lee双手环胸,一边指点着身边的助理给秦陆换上旁边架子上那件白色衬衣,一边抽空给了她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你是乌龟转世吧!找个衣服这么费劲,快点给我拿来!” 质量上乘的西服着实不薄,厚厚的十几件裹着夹层,压在路宝宝的手臂上,比她的头都高出一大截。她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下缠绕在一起的各种连着夹板、卷发棒的线路,避开架满了衣服的五六个移动衣架,费力的走到lee身边。 继续翻白眼,纡尊降贵的用手指一指一旁的衣架。 路宝宝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个衣架上早就挂满了衣服,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件西装。她想了想,一个用力,干脆把西装全撂在架子上面。 在一旁看的心惊,尖着嗓子骂她:“你是猪啊!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钱吗!?弄坏了一件你赔得起吗!不会小心点啊!” 路宝宝有些委屈的咬了咬嘴唇,乌龟、猪……自从来了这里,她不知道被多少种动物冠上了名字。 一旁的秦陆有些不耐烦的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开着手机玩贪吃蛇,身后的化妆师正举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从那十几件衣服里挑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出来,这时才微微露出些满意的神色,他说:“秦陆,待会儿啊,你就穿这件。”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换上了有些厌恶的表情,看着路宝宝说:“不是我说你啊,你怎么能连这种事情都想不到?拿西装不知道把手表顺便带来?你——” “我渴了,我要喝橙汁,你”秦陆打断了lee的话,伸出手来指了指路宝宝:“你去给我买回来。” 被连续点到两次名字的路宝宝有些懵,看着秦陆突然伸出的修长手指,还不大反应的过来。 她愣了两秒,才唯唯诺诺的应下,又小跑着出去。出门的瞬间她听到秦陆不大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以后别随便对我的助理指手画脚。” 路宝宝差点哭了出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座电视台的设计也太不合理,弯弯绕绕太多,她本就爱迷路,一着急更找不到了。路宝宝急的满头大汗,跑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一个饮料贩售机,飞快的投币取出,一路往回狂奔。 她当然知道时间紧迫,秦陆两个通告排的紧,中间只有两个小时,从上一个场子赶过来路上时间就用了一半。主办方这边知道秦陆每次都是自带设计师,所以只是准备好了范围给他们挑,没有提前选好。 可是很显然,电视台这边的工作人员同她一样是个半吊子,居然没有提前了解到秦陆的衣着尺寸,她在一楼的储物间里翻了不知道多久才把尺码找全,这次真的不能怪她啊。还有手表……她要上哪里去找手表,就算找到了,也没长那么多只手拿啊。 她一边暗自抱怨着,一边回到了试衣间。里面的人空了一半,秦陆和lee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些工作人员收拾他们飓风过境一般留下的残局。 路宝宝从后台偷偷绕过去,演播厅的灯光除了观众席外已经全部为秦陆亮起,明亮的耀眼。秦陆就站在台阶旁,随时准备上台,身材姣好的年轻女主持人正神采奕奕的介绍着她说了千百遍的开场白。 路宝宝飞速的默算了一下,一溜烟儿小跑到秦陆身边,动作迅速的踮起脚尖给他理了理衣领。 秦陆看了她一眼——她手里的橙汁一眼,默默地没有开口。 正巧主持人提到了秦陆的名字,他挺了挺脊背,阔步走上去。 路宝宝松了一口气,退到观众席那里,望着台上仿佛会放光一样的秦陆,心里是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代替的满足。 不真实感随着身体的放松慢慢的涌上来,她随意的靠在墙壁上,看了看自己身上格子衬衫、牛仔裤、帆布鞋的标准助理搭配,又看了看秦陆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衣着,莫名的傻笑出来。 她现在是秦陆的助理了,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能够站在他身边了…… 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只要在闲暇之余、入睡前的片刻、午餐时偶尔的分神想到这一点,就有一种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不懂粘合衬、半毛衬、全毛衬的区别,不知道d、lampo、i是什么,更不明白宝蓝色的墨镜要什么颜色的大衣来配。比之秦陆的往届助理,她敢说自己是最差劲的一个,正因如此,她一定要成为最努力的那一个。 正在她心生感慨的时候,秦陆化妆师的小助理皮皮猫着腰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手机,小声的凑近路宝宝说:“宝宝姐,钟司机说家里出了急事,和裴娜姐请假已经回去了,她让我问问你会开车吗?” 路宝宝点了点头:“我去年拿到了驾照,自己也开过一年,没问题的。” 皮皮举起手机走到一旁,捂着话筒小声的说了几句,然后给她比了个“okay”的手势。 路宝宝笑了笑,等皮皮走远了才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怎么裴娜姐有事不直接打她电话呢?她忙翻出手机来,狂按了几下,果然是没电了…… 她有些无力的抚了抚额头,忙的又忘了充电。 场下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路宝宝回过神来往台上看去,主持捂着嘴笑的一脸开怀,秦陆也噙着笑,温文尔雅的像一位真正的王子。路宝宝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要不是相处了这几天,见过他私底下真正的样子,她估计一辈子都会认为秦陆是个温柔的暖男吧。 话题正进行到小高、潮,主持人突然问起了秦陆的初恋。秦陆面容不改,平铺直叙的说了一段不出彩也没什么槽点的故事。 路宝宝撇了撇嘴,主办方也太奸诈了。台本她之前就看过了,根本没有初恋这段的安排,要不就是主持人自作主张,要不就是主办方故意耍人。 这一段结束就是中场休息,她把早就准备好的吸管从随身挎着的小包里拿出来,拧开橙汁盖子把吸管□□去,又小跑着回到了后台。 如她所料,秦陆神色不太好看,化妆师在一旁补妆,她右手举起瓶子送到他嘴边,腾出左手来用纸巾给他擦汗。西装面料太厚了,为了照顾场内观众的感受,空调调的温度也比较高。 秦陆一把抓过瓶子,猛喝了几口,突然盯着吸管看。 路宝宝有点惴惴不安的问:“怎么了?不好喝?” 秦陆严肃的皱着眉头,“不是。” “那怎么啦?”路宝宝放柔了声音,任谁都看得出秦小霸王现在不高兴,她可不想惹到他。 “这吸管的颜色也太丑了,以后都换成黑色。” 路宝宝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哦,好的,我记住了。” * 节目录制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秦陆回去换了衣服,满脸疲惫的爬进了保姆车里,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 路宝宝从后视镜里悄悄地观察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秦陆,你晚上想吃什么。” 隔了几秒,才从帽子下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不吃了,我要睡觉。” 路宝宝心疼的不得了,车速也上去了,虽说正赶着高峰期,也硬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回了他的公寓。 裴娜姐早就到了,看到秦陆进来。照着他的脑袋上手就是毫不客气的利落的一掌。 秦陆捂着头惨叫了一声:“你有病啊!裴娜,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样的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裴娜说:“你闭嘴吧你,几天不看着你就出幺蛾子。你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三天前那场演出,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秦陆踩着拖鞋,走到沙发前面重重的把自己摔了上去。 “我早说你这个老女人不安好心,那导演是个同性恋你丫不知道?知道还硬让我往上凑,我这么国色天香,他万一想潜规则我怎么办?” 裴娜额头绷着青筋:“吕导演和爱人在一起十几年了,口碑在圈子里是传开的,人家两个人很相爱,你别自以为是的妄图能插上一脚。” 裴娜继续问他:“还有前天晚上,你怎么敢去给我喝酒!!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录歌吗?” 秦陆正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首歌就需要低沉沙哑的声色才能唱出感觉来,我这是为了工作。” 裴娜一个抱枕拍上去:“你放屁!那昨天被你气哭的那个小助理呢!” “那能怪我吗?她肚子疼还坚持来工作,我就夸她东施效颦,谁知道她直接哭着就跑出去了,这件事我也很委屈啊好不好!”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路宝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转移到她身上来。路宝宝站直了身子,咳嗽了两声,自觉地往厨房走去。 隐隐听到秦陆还在抱怨:“你给我安排的这什么破节目啊,那个丑女人居然问我的初恋?初恋??我他丫要是谈过恋爱,我至于这么憋屈么我……” 第82章 “路宝宝!衣服拿来了没!” 路宝宝抱着十几件西装,一路狂奔,正跑上最后一阶台阶时,听到了试衣间里面传来的怒吼。她喘着粗气加快速度冲了进去,“来啦来啦!” 秦陆的形象设计师lee双手环胸,一边指点着身边的助理给秦陆换上旁边架子上那件白色衬衣,一边抽空给了她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你是乌龟转世吧!找个衣服这么费劲,快点给我拿来!” 质量上乘的西服着实不薄,厚厚的十几件裹着夹层,压在路宝宝的手臂上,比她的头都高出一大截。她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下缠绕在一起的各种连着夹板、卷发棒的线路,避开架满了衣服的五六个移动衣架,费力的走到lee身边。 继续翻白眼,纡尊降贵的用手指一指一旁的衣架。 路宝宝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个衣架上早就挂满了衣服,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件西装。她想了想,一个用力,干脆把西装全撂在架子上面。 在一旁看的心惊,尖着嗓子骂她:“你是猪啊!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钱吗!?弄坏了一件你赔得起吗!不会小心点啊!” 路宝宝有些委屈的咬了咬嘴唇,乌龟、猪……自从来了这里,她不知道被多少种动物冠上了名字。 一旁的秦陆有些不耐烦的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开着手机玩贪吃蛇,身后的化妆师正举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从那十几件衣服里挑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出来,这时才微微露出些满意的神色,他说:“秦陆,待会儿啊,你就穿这件。”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换上了有些厌恶的表情,看着路宝宝说:“不是我说你啊,你怎么能连这种事情都想不到?拿西装不知道把手表顺便带来?你——” “我渴了,我要喝橙汁,你”秦陆打断了lee的话,伸出手来指了指路宝宝:“你去给我买回来。” 被连续点到两次名字的路宝宝有些懵,看着秦陆突然伸出的修长手指,还不大反应的过来。 她愣了两秒,才唯唯诺诺的应下,又小跑着出去。出门的瞬间她听到秦陆不大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以后别随便对我的助理指手画脚。” 路宝宝差点哭了出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座电视台的设计也太不合理,弯弯绕绕太多,她本就爱迷路,一着急更找不到了。路宝宝急的满头大汗,跑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一个饮料贩售机,飞快的投币取出,一路往回狂奔。 她当然知道时间紧迫,秦陆两个通告排的紧,中间只有两个小时,从上一个场子赶过来路上时间就用了一半。主办方这边知道秦陆每次都是自带设计师,所以只是准备好了范围给他们挑,没有提前选好。 可是很显然,电视台这边的工作人员同她一样是个半吊子,居然没有提前了解到秦陆的衣着尺寸,她在一楼的储物间里翻了不知道多久才把尺码找全,这次真的不能怪她啊。还有手表……她要上哪里去找手表,就算找到了,也没长那么多只手拿啊。 她一边暗自抱怨着,一边回到了试衣间。里面的人空了一半,秦陆和lee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些工作人员收拾他们飓风过境一般留下的残局。 路宝宝从后台偷偷绕过去,演播厅的灯光除了观众席外已经全部为秦陆亮起,明亮的耀眼。秦陆就站在台阶旁,随时准备上台,身材姣好的年轻女主持人正神采奕奕的介绍着她说了千百遍的开场白。 路宝宝飞速的默算了一下,一溜烟儿小跑到秦陆身边,动作迅速的踮起脚尖给他理了理衣领。 秦陆看了她一眼——她手里的橙汁一眼,默默地没有开口。 正巧主持人提到了秦陆的名字,他挺了挺脊背,阔步走上去。 路宝宝松了一口气,退到观众席那里,望着台上仿佛会放光一样的秦陆,心里是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代替的满足。 不真实感随着身体的放松慢慢的涌上来,她随意的靠在墙壁上,看了看自己身上格子衬衫、牛仔裤、帆布鞋的标准助理搭配,又看了看秦陆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衣着,莫名的傻笑出来。 她现在是秦陆的助理了,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能够站在他身边了…… 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只要在闲暇之余、入睡前的片刻、午餐时偶尔的分神想到这一点,就有一种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不懂粘合衬、半毛衬、全毛衬的区别,不知道d、lampo、i是什么,更不明白宝蓝色的墨镜要什么颜色的大衣来配。比之秦陆的往届助理,她敢说自己是最差劲的一个,正因如此,她一定要成为最努力的那一个。 正在她心生感慨的时候,秦陆化妆师的小助理皮皮猫着腰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手机,小声的凑近路宝宝说:“宝宝姐,钟司机说家里出了急事,和裴娜姐请假已经回去了,她让我问问你会开车吗?” 路宝宝点了点头:“我去年拿到了驾照,自己也开过一年,没问题的。” 皮皮举起手机走到一旁,捂着话筒小声的说了几句,然后给她比了个“okay”的手势。 路宝宝笑了笑,等皮皮走远了才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怎么裴娜姐有事不直接打她电话呢?她忙翻出手机来,狂按了几下,果然是没电了…… 她有些无力的抚了抚额头,忙的又忘了充电。 场下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路宝宝回过神来往台上看去,主持捂着嘴笑的一脸开怀,秦陆也噙着笑,温文尔雅的像一位真正的王子。路宝宝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要不是相处了这几天,见过他私底下真正的样子,她估计一辈子都会认为秦陆是个温柔的暖男吧。 话题正进行到小高、潮,主持人突然问起了秦陆的初恋。秦陆面容不改,平铺直叙的说了一段不出彩也没什么槽点的故事。 路宝宝撇了撇嘴,主办方也太奸诈了。台本她之前就看过了,根本没有初恋这段的安排,要不就是主持人自作主张,要不就是主办方故意耍人。 这一段结束就是中场休息,她把早就准备好的吸管从随身挎着的小包里拿出来,拧开橙汁盖子把吸管□□去,又小跑着回到了后台。 如她所料,秦陆神色不太好看,化妆师在一旁补妆,她右手举起瓶子送到他嘴边,腾出左手来用纸巾给他擦汗。西装面料太厚了,为了照顾场内观众的感受,空调调的温度也比较高。 秦陆一把抓过瓶子,猛喝了几口,突然盯着吸管看。 路宝宝有点惴惴不安的问:“怎么了?不好喝?” 秦陆严肃的皱着眉头,“不是。” “那怎么啦?”路宝宝放柔了声音,任谁都看得出秦小霸王现在不高兴,她可不想惹到他。 “这吸管的颜色也太丑了,以后都换成黑色。” 路宝宝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哦,好的,我记住了。” * 节目录制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秦陆回去换了衣服,满脸疲惫的爬进了保姆车里,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 路宝宝从后视镜里悄悄地观察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秦陆,你晚上想吃什么。” 隔了几秒,才从帽子下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不吃了,我要睡觉。” 路宝宝心疼的不得了,车速也上去了,虽说正赶着高峰期,也硬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回了他的公寓。 裴娜姐早就到了,看到秦陆进来。照着他的脑袋上手就是毫不客气的利落的一掌。 秦陆捂着头惨叫了一声:“你有病啊!裴娜,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样的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裴娜说:“你闭嘴吧你,几天不看着你就出幺蛾子。你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三天前那场演出,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秦陆踩着拖鞋,走到沙发前面重重的把自己摔了上去。 “我早说你这个老女人不安好心,那导演是个同性恋你丫不知道?知道还硬让我往上凑,我这么国色天香,他万一想潜规则我怎么办?” 裴娜额头绷着青筋:“吕导演和爱人在一起十几年了,口碑在圈子里是传开的,人家两个人很相爱,你别自以为是的妄图能插上一脚。” 裴娜继续问他:“还有前天晚上,你怎么敢去给我喝酒!!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录歌吗?” 秦陆正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首歌就需要低沉沙哑的声色才能唱出感觉来,我这是为了工作。” 裴娜一个抱枕拍上去:“你放屁!那昨天被你气哭的那个小助理呢!” “那能怪我吗?她肚子疼还坚持来工作,我就夸她东施效颦,谁知道她直接哭着就跑出去了,这件事我也很委屈啊好不好!”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路宝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转移到她身上来。路宝宝站直了身子,咳嗽了两声,自觉地往厨房走去。 隐隐听到秦陆还在抱怨:“你给我安排的这什么破节目啊,那个丑女人居然问我的初恋?初恋??我他丫要是谈过恋爱,我至于这么憋屈么我……” 第83章 “妾身柳氏,见过二太太。” 说完这句话,柳觅初就垂首站在了一边,等着二太太问话,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太太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又是长辈,身份上比她高了不知多少,自是不可能去亲自去找她,而柳觅初这头又不见动静,难得见她出了斓风院,以偶遇为由找来叙一叙,再没什么错了。 柳觅初存了个心眼,这陈嬷嬷方才说的话里漏洞太多了,说是陪着二太太赏景,最后却只见这二太太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想来也不过就是个见见自己的由头罢了。 只是这话说的…… 二太太是后宅妇人,还是高门贵户的后宅妇人,把持着中馈十几年,若说手里没点儿手段凭谁都不信,慢说她身前的人了,定是个比个的人精。陈嬷嬷的说辞也不知是看她身份不行,随口诌了个说辞,还是知她能闻弦声而知雅意? 二太太看着柳觅初,心里也在衡量,实在不是她没事找事,只是如今阖府的命运全在甄朗云手里握着,眼看着这一代子孙,除了老三家的大少爷甄俊德有些出息,外派做官,也就只剩甄朗云是个顶出色的。 而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他母亲去的早,父亲房内又没个能管事的妇人,没有长辈给操心留意着婚姻大事,便是这孩子,以前还在她膝下养过一段时间,因此就想着多少尽心些,也省的自家的老爷整日里回来念叨。 谁知这孩子却是个有主意的,她帮衬着选出的那些个书香世家的小姐,他没一个钟意的,禀事的下人回来说她遣人送去的画卷二少爷根本都没拆开。 他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自他母亲死后更是如此,礼节学问没一处挑的出错,见了长辈更是温和恭敬,然他心中所想却是谁都不知。 她想着,许是因着孩子还没开蒙,不知身边放个女子的重要性,故而特意以娘家侄女来小住为由,凑了场花会,快把附近的闻名的世家女子请了个遍。她特意遣人喊他回来,哪怕站在后院里看两眼也算,谁知他那段时日干脆不回府里住。 二太太心里着急,可是着急也没法子,因着她不光着急侄子的婚事,更急的是自己的儿子。甄家的规矩大,前头的长子没成婚,后头的弟弟小辈们皆是不许越过哥哥的,可是现在眼看着儿子也到了弱冠之龄,这侄子哪儿还没一点儿动静,二太太急的额头都起了疖子。 有前车之鉴,她那不省心的大伯是个宠妾灭妻的,由着那下作的毒妇在自己妻子头上作威作福,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不算完,三天两头闹着要扶正?当真可笑之极,若是真如了那毒妇的愿,让她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还要自己尊她一声大嫂,那才是辱了她娘家并甄家的名声! 可笑她那命薄的大嫂是个可怜人,好好儿的一辈子竟就毁在了这种人身上,死了也好,也算躲了这糟心事。 只是她搞不清楚情况,侄子对大伯那个妾室自来是没有好脸色的,从京城回来更是狠狠灭了她的气焰,听说那几日气的在房里砸了不少东西。她听说后自然也少不了补上一份力,告诉府里账房管事的,将孟姨娘海陵阁里凡上了年岁的东西都换下去,皆换成了便宜的陶瓷摆件。 开玩笑,甄府是家大业大,却也由不得人这般作践!想她初初嫁进来的时候,婆婆便以勤俭教育她,最最见不得子孙挥霍,若是知道了,她老人家还要亲自祭出家法来处置。 如今这差事落到了她头上,她身为甄家妇,自然是要将这事传承下去的,否则百年之后都无颜下地见婆婆! 孟姨娘吃了个闷亏,除了能同大伯吹吹枕边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要怪就怪她自己作死了主母,连个出气人都找寻不到。前日在外头游廊上见了自己,竟招呼都不打一声,径自走了!也太嚣张! 侄子既不喜妾室,若是想要个知冷热的,为何放着好好地正房太太不娶,偏娶了一个妾室回来呢? 二太太想不通这一点,私下里寻人打听,却发现侄子将这女人的身份藏的死紧,除了知晓她先头在府里教三姑娘琴艺,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她是有了后怕了,生怕侄子也跟着大伯一起,放着一个妾室将府里搅得鸡犬不宁,故而这个妾室,她说什么也得揪着来看看。 那孟姨娘是乡野出身,粗鄙不堪,不曾读过四书五经女戒等书,礼仪方面更是欠缺的很,又不知这个新进门的柳姨娘又是个什么样了? 人说面由心生,单瞧着这形容举止、打扮做派……似乎不是个难缠的? 倏地又想到方才打探的丫鬟来禀,说这位柳姨娘出个门,身后竟跟了四个丫头一个嬷嬷,架势比孟姨娘还要厉害上几分,二太太陈氏觉得还是问几句再做判断。 她先叫丫鬟给看了座,这才问道:“可曾读过书?” 柳觅初不晓得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才学出众,曾教过她的夫子都赞不绝口,当年在京城也是小有名誉的才女,当然眼下并不是炫耀的时候,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她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若是说的多了,反倒惹人疑心。 “读过的,幼时学了《女戒》《内训》等。” 二太太略有些意外,问道:“《内训》也曾学过?” 柳觅初有些迟疑了,《内训》是京中贵女必读书目,这是□□皇后定下的规矩,她不曾在民间生活过,竟是不知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否也读《内训》。 “家父曾是秀才,教导过小女四书。” 二太太这才作出了然的表情,继而便有些满意了,在她看来,读过书的女子品行修德总不会太差。又听她说父亲是秀才,放在普通人家是极为不错了。 “那是不错的,女子合该多读些书才是,还会些什么?” “妾身不才,除此之外只对古琴略懂一二。” “女红如何?” 这倒不好说,柳觅初略一思索,庆幸曾跟着紫桃学了一段时日,已比之前能入眼的多了,便拿出来随身携带的绢帕让入画呈上去。 二太太接过去仔细瞧了瞧,点了点头,道:“尚可。” 女子别的不说,这女红是顶重要的,乃是衡量一个女子是否贤惠持家的标准。可见天下的长辈都一样,从当年方母为难她开始,再看今日陈氏的样子…… 二太太又问了几句,柳觅初照实回答,陈氏便很满意了,这一来一回的,见这柳氏进退有度,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登时便对她有了改观。 正巧这时,下头人来传话,寻双寻珮带了斓风院的两个婆子,将礼送来了,二太太没在意,挥挥手示意人将东西放好,“时候不早了,承逸怕是要回来了,我就不耽误你了,多规劝着他,万事要节制。” 柳觅初听得脸一红,还节制呢,那事儿八字都没一撇,甄朗云也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这边辞别了二太太陈氏,出了斟晴阁,柳觅初只能返头往斓风院走。 二太太话问得多,对她一个妾室也太过关心,柳觅初想起孟姨娘曾对她说过的,那二太太看不上妾室,果真她的话是不能信的。 最近甄朗云回府都极为准时,她回去的时候果然见他已经坐在内室翻看书了。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她,“二伯母见你了?” 柳觅初自觉地在他身边坐下,把适才陈氏问得大略同他说了说,甄朗云听罢没有讲话。 说到最后不由又想起陈氏的最后一句话,脸颊染上了绯色,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把心中绮念赶走。 “今日是二太太主动来找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府中可还有别的什么女眷,你不如一并告诉我,若再有下次,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甄朗云放下了书卷,抬起手接着她的动作也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他手指微凉,而她脸颊发烫,这个突如其来地动作激的她不自觉的躲了一下,微微瞪圆了眼睛。 虽说成为这样的关系已经有几日了,但对于他这样时不时亲密的举动还是不能立马适应,需要个过程慢慢来。 见她躲开,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随后回答了她上面的问题:“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 他不答话,继续捧起书看。 柳觅初叹一口气,先是若无其事的让怜年她们下去,几人脸上登时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入画走的时候甚至捂着嘴偷笑!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凑到他跟前,主动攀上他结实的臂膀,“告诉我好不好?”语气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撒娇。 甄朗云仍旧不为所动,手中的书页翻过去一页。 “方才我不是有意……” “往后给你随便捏?” “……你说句话呀” 柳觅初按捺不住了,做了心理准备,正准备勇敢一把也伸手捏捏他时,他突然抬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薄唇微翘,分明是在笑! “好啊,你骗我。” “在下可是正人君子,这位姑娘莫不是看错了?” 柳觅初也跟着笑了起来,想到了自打认识她开始,他就没做过正人君子,去甄府别院摸她的手,林子里她生病那次更是抱过她,虽说是迫于形势不得已…… 懒得戳穿他,她坐直了身子。 “今日早些用膳,我们下午回庄子。” 第84章 送走了柳氏,二太太端着茶杯坐在桌前良久,陈嬷嬷在一旁站着,替自家主母换了不知几杯凉茶。 陈嬷嬷叹一口气,决定先规劝几句:“太太,我瞧着这柳氏是个安稳的,您不必忧心太多。” 陈氏终于放下茶杯,身边跟着的大丫鬟碧波遣着小丫头送上来几盘小点心,这几年约莫是因着上了年岁的缘故,对这些从前做姑娘时爱的不行的点心也不大稀罕了,故而此时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挑拣着往口中送。 吃了两口,她忽的红了眼眶,“嬷嬷,你说我的彦哥儿可怎么办。” 陈嬷嬷见状,忙把屋子里留着伺候的小丫头们都斥退下去,小心的关起门来,这才翻过头一脸心疼的看着她,说:“太太,这些年都过来了,四少爷眼看着有了出息,您还忧心什么呢。” 陈嬷嬷是跟着她从娘家陈家来的陪嫁,少时更是伴着她长大的乳娘,不能更亲近了,故而她也毫不掩饰,此刻听了陈嬷嬷的话也不见好,只是哽咽道:“你也见到老爷的态度了,他眼里只有嫡幼尊卑,我知他爱护兄长,爱护侄子,可是我的彦哥儿也是他亲生的啊,怎就不为他考虑?” 陈嬷嬷拍拍她的背,继续宽慰:“二老爷心里清楚着呢,我看四少爷跟着二少爷,没有什么不得劲的,您怎么总就是想不开。” “如何想得开?”说到这个二太太就是满面怒容,“这差别也太大!我说要他好好念书,日后能做官是最好的!偏老爷要他跟着经商,这就罢了,承逸去京城跟着三伯多久?我的彦哥儿又何曾有过这样的好处?” “我的太太,这话可说不得!”陈嬷嬷厉了声音,“二少爷是嫡长孙,本就该先紧着他,况您也知道,四少爷在读书上不行,这些年跟着二老爷出来方才有些长进的苗头,您可不能想岔了!” 陈氏依旧是不服气,“这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些年若不是我硬扛着,那孟氏早就闹翻了天!即便如此,因着大伯纵着她,我也不能太过拘着了,那孟氏就是个蛀虫!把这家里蛀满了洞!这还是我们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地方谁知她还做过多少好事!我的彦哥儿就是跟着他父亲做事,有那孟氏在一天,又能落的什么好处?” 陈嬷嬷道:“老爷的想法您还是不要揣测为好,您要记着,这可是甄家,那孟氏便是有翻天的能力又岂能撼动甄家一分一毫?就算她敢,族长也容不得她!眼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太太走了这么久,她膝下还是没有儿子,她便是想闹腾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日后四少爷的好处多着呢!” 陈氏抹了抹眼泪,又道:“承逸一日不娶妻生子,我的彦哥儿就得拖着,就是为了这个我也安不下心。” “如今妾室都纳进门了,正房太太也不远了,您且耐心些,况甄家的子弟素来成亲晚,二老爷不是也弱冠的年纪才上咱们陈家去提亲吗?” 陈氏哭累了,慢慢喘着气,心思渐渐也平静了下来,方才是被那柳氏激着了,确然,目下日子已然过得够好了,凡事都得耐心些,是她着急了。 大丫头碧荷方才帮忙打点了柳觅初送的礼,此刻为了转移自家太太注意力,出声道:“奴婢看柳姨娘身底不错呢,方才送来的东西虽不算顶尖儿,却也是难得的。” 甄家家大业大,经商为本,几百年下来什么样的珍奇宝物没有?就拿这屋里的东西来说,个个都是价值不菲的,碧荷这样讲,完全是为了哄得二太太莫要多想。 二太太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盼她是个懂事的,不要步了那孟氏的后尘!”她想了想,突然问陈嬷嬷:“你说承逸这意思是不是代表他愿意娶妻了?” 陈嬷嬷略一思索,是这么个理儿,姨娘都抬了,哪有不要正妻的道理?许是二少爷觉得这种事不好直接同二太太提,故而用纳妾这样的方式来婉转的提醒一下? 她点点头,“今日二老爷回来,您跟着提一句,这几日帮衬着再看看,该是时候了。” 二太太叹口气:“我们家这个少爷啊,难说的很,甄家娶综妇本就不好选,他又是……”她说到了一半,忽的想起一件事来:“你看大哥家的幼绮如何?那孩子我见过几面,是个贞静贤惠的,又是嫡长女,身份上同承逸再登对不过了。” 二太太的娘家玄河陈氏,出过两位光禄大夫,一位内阁大学士,家中经营着房须书院,称是书香世族再合适不过。如今的陈家家主,也就是二太太的兄长,育有一女名唤幼绮,若不是因着嫡长女的身份,将来必是要留着嫁做综妇的,否则她都想留着嫁给自己的彦哥儿。 若是可以,让侄女嫁进甄家来是最好的选择,一来如果这门亲事成了,那侄女就是正经的甄家主母,对娘家陈家有百害而无一利;二来这里有她护着,侄女也不会太过为难。 * 乍闻甄朗云的话,柳觅初愣了一愣神。 “午后就走?” 甄朗云点点头,本不欲多说,看她仍旧怔懵在那里,终于还是解释了两句:“不知你记不记得我初次见你时招待的客人?” “阿瓦的贵客?” “他们不日又要回来了,我若想腾出时间,只有这几天。” 柳觅初没说话,实则不出去也可以,但这样的话她总不能直接说。 这几日周乡绅的事还在她心头盘桓着,一日不解决一日就食不下咽的,拖得越久越难得到消息,这跟着去庄子上也不知要几天才能回来,到时也不知时候还晚不晚。 “怎么,不愿意?”他静静的看着她。 “没有,只是想着会不会惹得你父亲不高兴,毕竟我进门才没几日。” 甄朗云转过了头去,“我早和你说过,你嫁的人是我,为何总在意他人?” 柳觅初有些窘迫,他说的是简单,那嫁人哪有这么容易的?向来女子成婚,嫁的都不是丈夫一人,而是丈夫身后的整个家族,一步一步都得思量。她虽不是正妻,不必考虑那么多,可是在这仅有的几年里也得立得住脚。 这宅子里她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所谓树大招风,放着甄朗云这么个招摇的身份,她就不信没人盯着看,单凭她现在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这一点,就足够旁人把注意力转移在她身上一部分了,一个差错就是一个由头。 她虽不赞同他的想法,此刻也还得哄着他,笑着道:“往后我只在意你一人,旁的我就都将它看做云烟。” “从前我竟没发现,你也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他看着她,慢吞吞的说道。 “那你可喜欢我这样说?”她来了趣味,笑着反问他。 这么几日被他带着,脸皮也厚了几分。 他低低的笑,声音低哑醇厚,带着无穷诱惑:“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柳觅初“蹭”的一下又红了脸,不再理会他。 * 跑死了几匹马,掐着时候到了晨阳,当地县丞官员早早就候在了城门处,方赫显利落的跨身下马。 晨阳刺史忙带着人迎上去,恭维道:“有失远迎,方大人见谅。” 方赫显笑了笑:“刘大人无须客气,日后仰仗您的地方还多得是。” 为了迎接方赫显和懿亲王的到来,今日整个晨阳都被戒严,周围往来的平民皆被官兵围堵在路旁,隔出了一条宽阔的道,人人都争抢着看着这位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的大人物。 刘刺史笑没了眼睛,马车就在前头候着,朱缨华盖惹人注目,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您说这话当真是折煞我了,晨阳今日能迎得您两位贵人来此,日后必定福泽深厚。” 方赫显看着那马车,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厌恶,嘴上说道:“刘刺史说笑了,我怎能同懿亲王殿下相提并论?大家同朝为官,都是替皇上办事罢了。” 这刘刺史究竟是亲皇派还是懿亲王的人方赫显现在尚且不知道,只是看他这行事作风就知是个没脑子的,如今上头正是盯得紧的时候,谁能保证跟前儿没有皇上的耳目?这样明目张胆的奉承,果真是天高皇帝远,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头几日手下人给他递了消息,说这刘刺史与京城盐运使私下里有勾结,他心里暗觉可笑。 盐运使本是个肥差,然而皇上却毫无征兆的下放了官盐,这意味着什么?盐运使一职注定要变成一个空有虚名的职务。皇上这么做,受冲击最大的恐怕就是各地的盐运使,也不怪他们想法子自保了。 只是这刘刺史也太过胆大妄为,京官是什么身价?地方官又是什么身价,当今丞相曲英叡尚且为了官盐谋划良久,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也胆敢来参一脚了?也不怕死的太难看! 果真是不南巡不知道,地方上的官吏如今都已嚣张到这样的地步了,是时候该整治整治了…… 第85章 画棋从东厢房过来,站在门口拍了拍袖口上的灰,这才走进了内厢房。 “姑娘,东西都打点好了。” 陆羽纱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拔步床,道:“可缺了什么东西没有?” 画棋说:“不曾,东西都是奴婢和书琴昨儿晚上对着单子清点过的,应是没有问题。” 陆羽纱厌恶的转过了头:“能扔下的东西就不必带了,省的日后看见难免想起这地方来,糟心!” 画棋有些微窘:“值钱的就是些首饰,剩下的便是衣物占了大头。” 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抬高了声音,喊了声书琴。正在外头查看缺漏的书琴立马便扬声走了进来。 “你出去外头看看,人怎么还不来?” 书琴的脸色一瞬就变得有些不好看,吞吞吐吐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羽纱横她一眼,低声斥道:“有什么便直说!” 书琴说:“奴婢今早起来,便见门外有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千两银子并一封信,奴婢就擅自拆开瞧了瞧,上头说……”她有些不安的抬眼看了一眼陆羽纱,这才又开口:“上头说,请您拿着银子好自为之,该怎么做您都知道的……” 陆羽纱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还不拿来给我看看!” 书琴麻溜的出去寻了信递上来,陆羽纱看的很快,两眼便扫完了全部,果真如书琴所言,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里行间全是威胁,最后只给了一个地点,说人在城外几里地处候着。 她一把将信揉搓起来,恶狠狠地扔了出去,过了良久,才冷声吩咐书琴捡起来。 “你出去叫马车,”她吩咐完书琴,又对着画棋说:“你跟着我去一趟筑玉堂,有些话该说清楚了。” 两人喏喏应下,她这才进了里间换了一套品竹色素纹褙子,去往筑玉堂。 孙妈妈今日无事,惯例教导完姑娘们就回了院子,正预备叫着丫鬟上一杯茶,就听外头的婆子通传,说是陆姑娘过来了,孙妈妈愣了一下,请人进来。 自打陆羽纱做了头牌,孙妈妈就鲜有见她穿着素淡的时候,今日着不着梳妆的,倒是叫人眼前一新。 陆羽纱上前来福了一福,孙妈妈叫人看座。 她说:“不必了,今日来是向妈妈告辞的。” “告辞?”孙妈妈疑惑道。 “孙妈妈知道我从前的身份的,如今我外祖家寻了来,故而来向您辞别。”说着,她给画棋使了个眼色。 画棋立马将一个檀木盒子呈上去,孙妈妈打开,粗粗的看了一眼里面竟全是形状完美发亮的银锭子! “你这是……” “我同您签的是短契,如今五年时间未满,这个就当做是赔偿吧,也算是报答您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说道照顾那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 孙妈妈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您对我所做之事我都记在心里了,这辈子也必不会忘记的,还望您也不要忘记。”她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戾气,只是那眼神里却尽是冰冷。 孙妈妈也笑,她做生意这么些年,以一个女子之力独独撑起了这偌大的凝欢馆,街头巷尾没有一家同行敢来找麻烦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岂会因着这毛丫头的一句话就害了怕? 她将盒子往前一推:“能找到外祖自然是极好的,这些年你也不容易,钱我便不收了,只当为你日后出嫁添妆了。” 陆羽纱:“我敬您这些年好歹庇佑了我,即便要走也不好不同您说一声,钱我是不会收回去的,妈妈愿意赏赐下人也好,扔掉也罢,总归今日就此别过了。” 醉儿恰巧上了茶来,孙妈妈接过茶盏吹了吹,看也没再看她一眼,很是随意的吩咐下边人:“既如此也不好耽搁你了,这便送陆姑娘出去吧。” 立马有人应声,弓腰朝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陆羽纱嘴角勾起一个冷笑,高高的扬着头走了出去。 今日太阳照得好,阳光洒满庭院,倒是晒得晃眼,孙妈妈眯着眼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一会儿,看不真切,良久才长叹了一声,道:“下午给柳姑娘稍封信吧。” 醉儿在一旁为孙妈妈轻轻打着绢扇,听罢点了点头。 * 第二次来这个村子,柳觅初甚至都不大记得村子的名字,不过前头几条常走的路依稀还记得怎么走。 上一次来满怀心惊胆战,这一次来倒是悠闲得趣,惬意的很。 环境不一样的多了,自然也没有那么疲惫,甄府的马车素来是外头低调,里头却别有一番天地,不算小的马车只坐了她二人,怜年入画与单嬷嬷又另坐了一辆,就在他们后头。 她心情不错,打开暗格翻书看,忽的想起上次见到的那本经书,便问道:“我竟不知你还看经书的。” 甄朗云本在闭目养神,头轻轻靠在后头的车壁上,即便闭着眼也是谪仙之姿,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面色如玉丰神俊朗,没有一点不妥。 她忽的想伸手摸摸他的眉峰,刚伸出手就见他睁开了眼。 他看了一眼她悬在半空中的手,随后又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的事还有许多。” 她没有深想这话的意思,继续问:“什么叫贪欲之念?” 他眼神暗了暗,问她:“你可有什么非常想要的东西?” 柳觅初一个怔愣,从前她想要的东西有许多,例如一个伴她花前月下待她一心一意的夫君;父亲能找个人来照顾他,至少不要及她出嫁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后来她和方赫显在一起了,她就开始成天盼着他能娶她的那一天,为着他的那个承诺,她不知一个人在夜里想了多少回…… 现在,她只剩一个愿望了,那便是为父亲洗刷冤屈,旁的她不会奢求也不敢奢求,她怕佛祖说她太贪心。 这么想着,她却只是笑了笑:“你理解的是否有些粗浅?贪欲之念总不能指些俗物。” 他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回话,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柳觅初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又不好追着继续问,就岔开了话题:“我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倒希望能找个山青水绿的乡下度过余生。” 甄朗云掀起帘子来看了一眼,说:“在这种地方养老?”他皱了皱眉,“你怎知我也会喜欢这里?” 她跟着这句话想了几秒,脑袋转了个弯儿才想明白他的意思,刻意逗他:“妾身也没打算让您喜欢。” 他回头看她,黝黑的眼眸幽幽,看不真切情绪,只是声音不察觉的冷下了几分:“你打算一个人来?” 她听出他不高兴,只是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会引得他如此不悦,只好柔下声来哄他:“没有的事,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只好另找地方,总得让你满意不是?” 他没有接话,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再次闭上了眼睛。 本抱着高兴地心情来的,她看得出他期待这次的行程,却不想因着她一句话毁了心情,不免有些愧怍,见他闭上眼不再理会她,只好自己也取了个软枕恹恹的靠着。 因着无事可做,她就盯着马车内的设施仔细的打量,锦帘是掺金丝的杭绸,四边绣了泥金真丝鸟图腾,中间绛紫色留白,若是看的细致,还能瞧见若隐若现的苏绣。 正当这时,马车却缓缓地听了下头,外头飞泉道:“二爷,田庄上的庄头求见。” 柳觅初本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替他拒了,就听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知飞泉跟外头人说了些什么,只听得那农户的声音传到了帘子处,语气很是讨好的说了几句,甄朗云全程只应了几声权当在听着。 原来是那庄头外出,正巧碰上了主家的马车,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谁知就遇上了正主,便将刚摘的几篮子新鲜的樱桃与杨梅送上了尝尝鲜。 柳家以前也有田庄,只是她不曾跟着父亲管理过庶务,故而也不知道这些,更是没见过刚摘下的,因此东西呈上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看了两眼。 甄朗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马车再次上路的时候他似乎心情又好了起来,竟亲自取了干净的巾子擦起了樱桃,随后便送在了她唇边。 柳觅初本在一旁看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的坐直了身子,顿时又觉自己反应有些大。他有心给自己台阶下,她自然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故而微红着脸将那饱满红艳的樱桃咬了进去。 他就着这个动作,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她温热的嘴唇,感受到温度后笑了笑,“好吃吗?” 甜甜的汁水在口中溢开,凉凉的很舒服,她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见他没有再不高兴了,她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几日他太过纵容她了,才让她渐渐对他有了改观,谁知说到底男子就是男子,容不得有一点不如意的地方,更是不许自己的女人对自己不够全心全意,非得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才行。 她暗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果真是不能抱一点幻想的。 第86章 二太太今日起得早,二房没有小妾,更不要提庶子庶女。她膝下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排行老四的叫俊彦,排行老九的叫俊敏。老九年纪小,七岁头上就被二老爷送去了夷光,跟着二祖爷爷讲学问,平日里少回来。俊彦如今已有十七岁,到了该立业的年纪,已经开始跟着他父亲和大伯一起在外头长见识了。 女儿跟着她一起住,由着她亲自教导,不提什么晨昏定省,现也在屋子里头做自己的事。 昨晚上二老爷又没有回去,她自然早早地睡了,也没个说心里话的人,二太太心里头装着事,没有睡意。 陈嬷嬷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晨的露意,她跟在二太太身边时候长了,自来是不必行礼的,故而只是带着笑走进来,先拿了一个油纸包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太太尝尝,早起奴婢出去买的霜糖饼,还烫乎着呢。” 二太太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眉宇间的积年累月镌刻上的沟纹也平了不少。 “费那些劲做什么,叫下头人去买就行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说着,倒是兴致勃勃的叫碧荷拆开油绳,一股甜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碧波取来了银筷,轻轻一夹,因着刚出炉,霜糖饼还软乎着,不需用力就分成了两半,里头细细的豆沙馅儿热乎乎的流了出来,味道愈发浓郁,惹得一屋子还没来得及食用早膳的丫头婆子们为胃口都被吊了起来。 二太太自己吃了一个,剩下的都分给了下头的人,顺便叫她们都下去用饭。 陈嬷嬷见人都走了,这才开口:“二门上的人说,昨儿下午二少爷调了马车,好像是带着柳姨娘出去了,晚上也没有回来。” 二太太看她一眼:“刚娶进门,难免新鲜几日,这有什么的,男人都是在这样,等日后有了别的女人,就没这么热乎了。” 陈嬷嬷没有直接反驳陈氏的话,而是说:“您有所不知,这几日我打探了一番,那斓风院如今就像个铁桶似的被围的密不透风。往常还能探听几句出来,今日我去问了,银子倒是进去了,有用的话却一句也套不出。” 二太太打开黄铜镜前的梳妆盒,今日换了个小丫头给她篦发,簪了个金海棠珠花步摇,她不喜这么艳丽的,正预备换下去,听到陈嬷嬷的话,手中的动作不免一顿。 “你的意思是承逸对这柳姨娘不一般?” “岂止是不一般,如今想来全连在了一起,您何时见过二少爷关心他人?前段时日他却亲自为三姑娘找了一位夫子,这女夫子正是那柳氏,听说第一日进府就直接住进了斓风院。” 二太太放下手,盯着一处看,很快便陷入了沉思。 陈嬷嬷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轻轻出声:“太太,许是该从长计议了。” 二太太沉吟一阵,才开口:“再看看。” 陈嬷嬷能想到的事,孟姨娘如何想不到?她日子过得真正清闲,除了海陵需要她操心一二,旁的庶务几乎用不着她沾手,三姑娘一般是交给关嬷嬷管着,她少教导,两三日才叫来问问有没有什么缺的。 甄家的规矩素来是不许妾室生下孩子的,故而孟姨娘入府这么些年,几乎每日都在饮避子汤。上头主母早就不在人世,没有主母压着,她几乎成了没有名分的主母,可是素来都是如此的,若是没有孩子根本站不住脚,那些有娘家撑腰的太太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她这样没一点身价的了。 因此几年前她谋划了一次,事实上也成功了,两个月后确实诊出了身孕。甄家虽说不许妾室怀孕,却也断没有让人打胎的先例,因此她这一胎怀的很是安稳。 那时她反应大,整日整日的茶不思饭不想,人人见了都一脸喜气的对她说,这一胎必定是个儿子!孟姨娘被折腾的狠了,但是想到肚子里的儿子,咬着牙忍着,喜不自禁的期盼着。 可是期盼越大失望也越大,产婆恭喜她生了千金的时候,她几乎要绝望了,险些晕过去。 后来出了月子,对女儿也是不闻不问的,除却拿来在大老爷面前讨讨宠,就再没了旁的用处。 甄家的避子药是从前从宫里的太医手里拿到的,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出过差错的时候。许是因着她这一胎来的蹊跷,后来二房那里就对她有了提防,二太太管着家,谁都不知这屋子里哪一个就成了她的眼线,生下妙竹后她再也没有机会怀上一胎。 心里如何不惶恐?女儿迟早要嫁出去,将来对她能有多少帮助?更不要说日后还要赔上她的嫁妆,当真是赔钱的!现在还好,她年纪不算大,尚且能勾住甄鹏辉的心,若是再过两年,她年老色衰了,指不定还会有新人进门,到时没个孩子傍身,她岂不是要被小贱人们骑在头上欺负了!? 然而心里着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更加不待见这个拖累了自己的女儿! 三姑娘甄妙竹年纪小,没有自己的院子,还是住在海陵阁的,只是很少在孟姨娘跟前出现。 只是这几日孟姨娘忽的想起三姑娘与柳姨娘还有一段渊源,故而准备喊来问问话。 斓风院的动静她比谁都在意,早就瞧出了甄朗云对新姨娘不同寻常,那日竟亲自来接,昨日又听说带着出去了,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她算是看透了,甄鹏辉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比对谁都来的在意,嘴上骂归骂,手上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到时这府里什么都是他的,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正想着,关嬷嬷带着甄妙竹上来了。 妙竹同孟姨娘不亲,此时像是看陌生人似的一半身子躲在嬷嬷身后,小心翼翼的怯怯的望着她。 关嬷嬷也是诚惶诚恐,生怕孟姨娘不高兴,忙伸手把甄妙竹拉出来,半蹲下身子好声好气的哄她:“嬷嬷出门前同姑娘说过的,见了姨娘要行礼。” 妙竹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出来,小孩子心里最是敏感,谁对她有善意她立马就能感知的出来,知晓孟姨娘不喜她,从来不曾对她露过笑脸,因此便有些怕她。 孟姨娘心下再不喜,也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况此时要问话,自然得哄着来。 招呼着云柔上了一盘子松子糖,她摆出了一个尽量柔和的笑,伸手道:“妙竹来,到母亲跟前来,让母亲看看。” 满屋子的人都是孟姨娘的人,听了这话也没觉得不妥,关嬷嬷却是大老爷亲自找来的,曾在老夫人手下跟着学过规矩,何曾见过孟姨娘这样放肆的?登时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抖了一下身子立马低下头去。 孟姨娘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不好在甄妙竹跟前教训人,又不想在眼前放着烦心,只厌恶的看了一眼,不悦的斥道:“出去吧!叫你的时候再进来。” 妙竹几乎是跟着关嬷嬷长大的,关嬷嬷就是她最亲近的人,眼下听自己母亲口气不好,登时就害怕了,红了眼圈不敢说话。 孟姨娘转身来看她,见她一副要哭的委屈样子,心里更加不耐了。 想了想,伸手亲自抓了一把糖塞到了妙竹手里,尽量放柔了声音:“近日夫子教了什么,妙竹给母亲讲讲?” 甄妙竹捏着糖,黏糊糊的,嗫嚅着声音说:“近日夫子没再来了,妙竹就在屋子里,嬷嬷教。” 孟姨娘柳眉倒竖,坐直了身子,眉头立马皱起。 这管事也的太不把三姑娘放在眼里了,虽说她不爱,却也不许旁人看不起!利用完她的孩子,柳氏成功进了门,剩下的就不管了?竟连个正经教习的先生都没有?! “从前不是有个柳夫子?”她继续问。 妙竹懵懵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嬷嬷说日后柳夫子不来了,还说日后不能叫柳夫子。” “那妙竹有没有见过柳夫子同你二哥在一起?”孟姨娘循循诱导。 妙竹摇了摇头,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孟姨娘有些失望,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也是,三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话能讲清楚便不错了。 过会儿又喊了关嬷嬷进来问话,关嬷嬷虽说胆小,却看得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罪了孟姨娘还好说,若是得罪了二少爷那才是没有出头的时候,故而她问起来只是一问三不知,避重就轻的答。 她问不出什么来,很快就将人打发出去了。 柔云拿着檀木锤,使了巧劲儿给孟姨娘捶背,说道:“姨娘不必着急,既是在咱们府里住下了,何愁将来不清楚?” 孟姨娘拿着下头成衣铺掌柜送来的花样册子,一页页的翻,觉得哪个都不合心意,她将册子往旁边一甩,说:“是我着急了,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柔云送了一口气,“正是呢,您能这样想再好不过,舅老爷那里您也劝着,不急在一时,回头老爷回来了,您再说道说道,都不成问题的。” 孟姨娘愁点了点头。 第87章 来了庄子上,自然是住在上次她去过的那个别院。 头一次来以客人的身份,这次来却是姨娘,变成了半个主子,柳觅初多少有些感慨。 管事的依旧是童嬷嬷,估计是甄朗云早给这边递了信,故而童嬷嬷早早就领着别院的仆众候在了大门处。 马车停下来,芙儿搬了红木的五方凳过来,谁知甄朗云下车后却并没有用,而是回身后亲自伸出手来扶着柳觅初下来。 当着众人的面,柳觅初实属害羞,众人倒是训练有素的样子,没有抬头看的,请了安后就安安静静站在了一旁,只童嬷嬷一人笑眯眯的看着。 童嬷嬷没有丝毫的惊讶,好似看到他二人在一起并不值得稀奇的,在前头领着路,絮絮叨叨说着府里的琐事,诸如太太院子里的紫薇和白兰已经开了花,照料的极好的,他们来的正是时候。 柳觅初插不上话,不知道这里头的典故,也就没有说什么,由着甄朗云牵着手走,他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的听着,时不时才问一两句,多是关于童嬷嬷身体之类的。 童嬷嬷心情极好的样子,笑的脸上都开了花,不住的点头。 柳觅初瞧着这别院的下人较为简单,似乎也不是分的很细,都由着童嬷嬷管着,这地方倒更像是专为童嬷嬷养老似的。 路越走越熟悉,最后走到了觅珍苑,她第一次来的地方。 甄朗云顾自走到了院子一角坐下,随后才朝她招了招手,柳觅初走过去,这才发现他坐在一个春凳上,上面铺了缎面的褥子,中间是一对儿鸳鸯。 她轻咳了一下,才有些别扭的坐在他旁边。柳觅初自认没有博览群书,但也算个小有才气不同寻常的闺阁女子,这春凳的意义她比谁都清楚,心里也知晓论她的身份其实不该坐上来的,但根据上辈子在方赫显身边的经历,她知晓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识情趣,太过循规蹈矩反而徒惹人不悦。 “这是我母亲的旧物。”他淡淡开口。 方赫显的母亲?她第一次就知道那是个才情卓非比寻常的女子,如今已不再人世,想必是留有遗憾的。 “二爷很幸福,我母亲过世的早,如今我就连她的旧物都没有。”不知怎的,她就想多说两句。 他侧过头来,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两人对着庭院坐了良久,闻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心中各有所想。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此刻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或不妥,反而觉得这样的时光难得叫人感到舒畅,他抬手握住她一缕发丝,“你会在我身边好好地。”像是承诺,又像是在告诉她什么。 柳觅初没有多想,男子的誓言多脆弱,上辈子方赫显也说会娶她为妻,会对她好一辈子,然而进了京城还不是什么都变了?如今什么东西都不好轻易相信了,或者是她不敢相信了吧…… * 晌午的时候刘刺史在府上设宴,大小官员齐聚一堂,凡有点儿门路的都来了,方赫显南巡也有一段时日了,这样的情形几乎每过一个地方就会遇到一次,着实叫他不耐烦。 然而此次是为着懿亲王,他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对晨阳不了解,不好贸然离席,只得皮笑肉不笑的接受一干人前来祝酒讨好。 吴元思已经提前打点好了驿站,谁知刘刺史盛情难却,马儿们早已被牵入了马房,时候已然不早,早上早就有走旱路的侍卫前来同传,说是最迟下午就到了,他们没多少时间可浪费,用过这一顿饭就该去码头了,方赫显也不好说什么。 今日风头不大,太阳照的好,以方赫显为首一行十几人并无数侍卫小厮浩浩荡荡的站在码头上。码头昨日就已经被清空,船夫们今日没有营生,就连那些以船为家的也不知被迁到了哪里去。 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方才见到几十里远的河道外有五六艘大船驶来。床头上赫然是“懿”字,众人登时神情一肃,打起了精神。 亲王回朝,当以大礼相迎,方赫显一甩袖子,跪在了地上。 懿亲王自穿甲上下来,身边还带着个衣着暴露美艳不可方物的姬妾,他捋了捋胡子,大声的笑了几声,这才道:“起来罢,诸卿多礼了。”说着便亲自上前来扶起了方赫显。 “这位便是方大人吧?几年未见,当真是愈发的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方赫显掩下厌恶,面上笑的不露声色,恭敬的作揖,“殿下过奖了。” 懿亲王扫视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手下人夸赞:“这位方大人最是谦逊的,我常说让博煜跟着学学,少年英才,听说如今已经升至三品了,皇兄素来慧眼识珠,他看上的人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博煜是懿亲王的嫡长子,早在几年前便请封了世子,据说骁勇善战,比之懿亲王年轻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差。 这拿着世子来恭维方赫显……跟前的官员们多少都听出点儿不对劲。 方赫显与懿亲王的渊源说来简单,几年前淮北水都攻退迈晋,方赫显是被派去的援军,援军主帅与地方军主帅,自然而然要有交集,况且他没有吃一场败仗,风头打的那样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战后懿亲王亲自摆宴大肆款待了他一番,随后才班师回朝。 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众人眼里看到的那样。 方赫显原先想的简单,以为淮北的兵力果真是有些吃紧,谁知来了才知道并非如此,上报给朝廷的书信中说淮北军损失惨重,伤亡数万,方赫显便亲自视察了军营,又经过一番调查才知那奏章实属夸张。 战事修整期间,他也曾与那位世子切磋过几次,那世子的武力绝不在他之下,就连用兵方面也并非无脑莽夫,方赫显偶然间见过懿世子画的战事图,上面的标注逻辑清晰分析合理,就连他见了也觉得自己比之不过,放着这样的兵事奇才在身边,可是懿亲王却没有让他上场。 一切的一切疑点重重,他回去以后如实禀报,皇上却只沉吟片刻,就不许他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几位有头脸的、说得上话的又上前来恭维了几句,懿亲王很是高兴,似乎只是一个不理事务耽于美色之人,开口便是吃喝玩乐绝口不提其他,方赫显暗自观察众人的表情,心中有了数。 * 甄朗云派遣之人一路上都不曾多话,蒙面黑衣,神秘的紧,陆羽纱几次试图套话都不能问出什么来。 马车里颠颠簸簸的,她少有这样受罪的时候,便忍不住出声要求停车修整,谁知那人偏像是赶路似的,歇息的时候极少,直到今晚到了晨阳地界才又找了一间驿站歇下。 陆羽纱与两个婢女住一间房,方便伺候。 画棋此时揉着肩膀忍不住同她抱怨:“姑娘,这也太赶了,再这么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吃得消?” 书琴在一旁附和,上了一壶茶,又挑了挑灯芯,“说的正是,总归是要进京的,也不在这一两天。若是他想早日交差了事,您干脆让他回去,反正我们现在拿着银子不愁雇人。” 陆羽纱坐在桌子旁,喝了一口茶,随后厌恶的皱了皱眉,便把杯子放在一旁不再理会。 “就照你说的做,去隔壁同他说清楚。” 书琴点点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来不及合上门便说道:“那人说了,这次在晨阳多留几日,后面便不赶了。” 陆羽纱舒展了眉头,“算他识趣。” 画棋问:“姑娘,那甄少爷为何帮我们?” 陆羽纱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嗤笑一声:“总归不是为了做善事。” 画棋说:“您说我们上了京,可否还能再住回陆府去?” 书琴瞪她一眼:“你说的什么话!惹得姑娘不高兴我饶不了你!” 画棋不服,“我哪里说错了?回去求了姑娘外祖家,还有那位太太,怎就不能将宅子赎回来?想必小姐也愿意住在家中!” 两个丫头你一嘴我一嘴的,陆羽纱没有插话,心中只觉苦涩,外祖……呵,她只当没有这样的外祖,家中一出事为了撇的干净竟和母亲断绝了母女关系!就连她家中被抄、沦落在外,平日里对她最是疼爱的外祖母也没有一句过问,害的她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这样的外祖有还不如没有! 想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来日方长,如今机会就在她手中了,她迟早会翻身,把那些在她落难时落井下石的人全都清理掉! 第88章 在涂山别院住了几天,日子与在甄府没什么不同,不过她看书的时候身边多了甄朗云陪着。 左右无事可做,府里也没有长辈拘着,这几日两人都起得很迟。柳觅初养成了习惯,每日里卯时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睁开眼睛,可是醒来看到横在自己腰间的精瘦手臂,只得再闭上眼沉沉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柳觅初一睁眼就看到他黝黑深邃的双眼正在盯着她看,看样子已经醒来有一阵了。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他的手臂还垂在她小腹上,重量和温度都难以令人忽视,她别扭的转开眼睛:“二爷醒了怎么不叫我?”说着就微微动了动身子,按时他自己要起床了。 甄朗云手臂却倏然用力,压着她不许她动弹,声音略微嘶哑,还带着平日里难以见到的慵懒,“着急什么。” “这么晚起要被丫头们笑话了……”她微红着脸小声说道。 他忽然凑得很近,嘴唇似乎就贴在她耳边,“笑话你什么,说来听听。” 她热的快要炸开,条件反射就想躲开,甄朗云却像是提前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揽着她的腰身不给她机会逃,看她无奈的样子就忍不住低低的笑。 柳觅初心里砰砰直跳,紧张的像是初次见到男子的闺阁少女。 年幼的时候姐妹们聚到一起,总会说着少女怀春的心事,她那时候尚不开窍,听着众位姑娘们羞红着脸娇羞的说着自己的心上人时总还不太能理解。 如今自己有了这样的感觉才知,原来是她开蒙的晚,现在才像个少女似的小鹿乱撞。 她心里不可抑制的感觉到甜蜜,同时却产生一种罪恶感,仿佛她现在享受的这一切都不该是她能拥有的,她惶恐、不安……一切不好的情绪都伴随着快乐一齐涌上来。 柳觅初实在太害怕了,害怕最后的结局还是免不了同上辈子一样,她一直觉得许是她命里本就不该有好姻缘,都怪她自己贪心,最后两头都没能落得好结果。因而这辈子她就极力克制自己,她答应甄朗云只是权宜之计,她心里头清楚得很,往后的日子里,他所有的好都与她无关。 可是怎么办,事情好像超脱了她的控制,他看着温和实则在步步紧逼,而她看似心门紧闭实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月光洒进了心扉。柳觅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偏没有人能给出建议,能温柔的同她讲怎样做最好。 她又想起了父亲,若是柳寒儒此刻在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好想念父亲…… 甄朗云察觉出她情绪不对,不动神色的收回了手,叫了怜年和入画进来,又要了水。 柳觅初看他神色淡淡的,抿了抿唇,也不知方才算不算惹得他不高兴。 有时候她也会非常厌恶这样的自己,她总是不喜欠着旁人,柳觅初是这样的性子,若是旁人待她有一分好,她便会回至五分。可是如今甄朗云待她这样真心,她却不知如何回报了,只在心里默默愧怍着,一面期待他迎娶正房太太的那一日,一面又希望这一天晚一点来更好。 他起床素来不喜婢女在跟前伺候着,故而洗漱完之后柳觅初就把怜年她们打发出去了,自己走到了里屋,打开角柜,选了一件宝蓝色直襟长袍,又挑了月白色祥云纹腰带,亲自为他穿衣。 柳觅初挑开话头:“我见二爷总是穿宝蓝色,可有什么典故?” “穿惯了。”他伸开双臂,由着她的柔荑动作轻柔的为他整理。 柳觅初淡哂,“定是喜欢的。” 他不置可否,问她:“今日想不想出去?” “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柳觅初当他只是随口说说,便没有再问了。谁知早膳过后甄朗云却当着她的面吩咐飞泉准备马车,她问他哪里,他又不说,直到马车停在了一家金店门口,她才恍然。 “可还记得上次?”他站在门口扫了一眼牌匾,等着飞泉进去清场。 如何不记得?上次可算是不欢而散,他不知怎的突然就不高兴,害的她也不愉快。柳觅初点点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飞泉走出来,站在门口叫了一声二爷,甄朗云拉着柳觅初走进去。 “选一块。”他指了指放着玉件的那一排架子,对她说道。 掌柜鞠躬哈腰的恭候在一旁,眼神倒是不错,看到柳觅初便是眼前一亮:“这位夫人,您前些日子可曾光顾过小店?” 柳觅初冲着掌柜笑了笑,点点头。她还记得是为给孔婆子家的大孙子打绦子,手头没有合适的玉来配,故而才来了这里,然后不知怎的,就那样当巧的遇上了甄朗云。 那掌柜笑的更开了,热情的为柳觅初介绍着架子上的玉。 柳觅初实在不懂他的目的,她又不缺这个,况这小地方的玉成色也不是多好,若是想着为他置办首饰,大可不必非得来这儿啊。 她看向甄朗云,“我不缺这个的。” 甄朗云视线不改,微微低下头静静的注视着她:“我缺一条绦子。” 她抬眼看他,想到了方才在柜子中见到的那一条条绦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东西,却觉得若是因着这个理由着实有点太可笑。 她随手挑了一块交给掌柜包起来就出了铺子,街上热闹,左右无事可做,柳觅初不想那么早回去,便央了他多逛逛,最后在街角买了豆沙糕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 甄鹏辉外出办事,已经有些时日没回来了,今早递了信来,说是中午便能回来,故而孟姨娘早早便准备上了。 大房没有主母,姨娘也只她一个,这些年来甄鹏辉都不曾娶续玄,故而她二人在海陵阁过得倒像是夫妻二人似的,下人们也都习惯了。 时间倒是掐的准,午时一刻便听到了外头传来下人们请安的声音,孟姨娘急忙整理了着装,迈着小碎步迎出去,果真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甄鹏辉正大跨步往进走。 孟姨娘泪凝于睫,立马便红了眼眶,略有些委屈的喊了声“老爷” 甄鹏辉忙一把扶住她,“怎么好端端的就哭起来了?” 孟姨娘又笑又哭的,一面拿着绢帕擦拭眼泪,一面略有些撒娇道,“许久不见您,心中想念的紧。” 甄鹏辉面露心疼的揽住她,“莹莹,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了。” 孟姨娘说:“您说这样的话做什么,您对莹莹已经足够好了,是我不知足。” 孟姨娘不过三十多的年纪,风韵犹存,过了近二十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除却子嗣一事,几乎没有任何烦心事可言,保养得倒不输二十多岁的姑娘。 甄鹏辉最喜欢她这副样子,想他一生作为甄家的嫡子,幼时被强势的父亲管制,成家后被嫡妻瞧不起,就连祖业都不能被父亲担在他身上,临死前还分管给二弟帮忙,然而说是帮衬他,实际管事做决策的其实只有二弟一人! 后来有了儿子也不得好,唯一的儿子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性子做派几乎将父亲学了个十成十,尤其那冰冷的眼神,每次他一看到,就仿佛见到了年轻时严厉的父亲。 甄鹏辉做了甄家二十几年的家主,却上下不曾受过一丝应有的尊敬。唯有在孟姨娘这里能感受到被需要及被依靠的感觉,她从不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她总是百依百顺,即便受了委屈也从不同他提,每次都是他自己发现……这让他愈发的心疼她。 甄鹏辉觉得愧疚,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个孩子,可是却一直不能给她,直到三年前妙竹的出生才让他稍微好过些。见她对女儿宝贝的很,他自然也更加珍惜女儿,得了什么好的全往她们母女这里送。 这也是他一直不娶续玄的原因,若是再娶,以他的身份必定又是世家女子,可是这些年他也见够了,从自己的母亲到自己的妻子,最后再到几个弟妹,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古板无趣,娶这样的女子进门哪里能算的是福分? 男子合该是一家之主,怎能由得后宅妇人为自己做主?即便长得再好看都是花瓶,只能摆着供着,不敢随意触碰。有了嫡妻的前车之鉴,再加上上头没有长辈约束着,甄鹏辉再也不耐烦娶个大家小姐回来。 可是偌大的甄家怎能没有主事的主母?族里来人,长辈们数次劝说他再娶妻,他都不愿意,实在被逼的急了就说将孟姨娘扶正。在他看来孟姨娘没什么不好,娘家没有倚靠正好,如此方能一心一意的在这个家身上,虽说她没有学过如何处理庶务,可是这东西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女子生来便会的,远的不说,这海陵阁上下不就被她打点的很好吗? 谁知这想法触了所有人逆鳞,就连素来寡言听话的二弟都来说了几次,此事万万不可,赶上有一年祭祖,族人聚在一起,二弟妹甚至也委婉的说了说。 不娶便不娶,总归于他而言是没什么区别的。 孟姨娘自觉自己受了怠慢,大老爷不在府上,任谁也欺负她,只是孟姨娘向来拿捏得住甄鹏辉,这种事不主动开口,三言两语便勾的他主动挑起了话题。 孟姨娘说:“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老爷怎的三天两头便出去了。” 甄鹏辉挥了挥手:“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有些麻烦罢了。” 孟姨娘说:“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也只能做些简单的事罢了。”说着,喊了柔云端上来一个小盅,“您尝尝,知道您午时要回来,我便准备了这个。” 甄鹏辉动容不已:“我出门在外,每次也只有你一人念着我。” 孟姨娘娇羞的笑了笑,忽的又神色落寞下来:“莹莹余生的依靠便是您,不念着您还能念着谁?” 甄鹏辉听得心里舒坦,这样的话百听不厌,抱着哄了一会子,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承逸不是新纳了小妾?你无事可做便喊她来解解闷子。” 他也知道以孟姨娘的身份别房的太太们不会自降身价同她打交道,故而想起这事来也只往姨娘方面想。 他其余几个兄弟,无论是亲生的或是堂亲都不曾有姨娘,至多一个通房,在娶妻之后也都打发掉了,所以孟姨娘平日里没个说话的人他是知道的。 谁知孟姨娘听后倒隐隐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不接这话,岔开了话题:“老爷快尝尝吧,在炉子上煨了一上午,早已入了味儿了。” 甄鹏辉看着便不对,每次莹莹受委屈,都是这幅样子,况且他本就对那个柳氏的事敏感,非得问个清楚才行。 故而皱起了眉头一拍桌子,看向一旁的柔云,问道:“怎么回事?替你主子说!” 第89章 孟姨娘看了一眼柔云,紧接着甄鹏辉的话肃了声音道:“柔云,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这样的把戏孟姨娘主仆俩已经使了近二十年,放在甄鹏辉身上就是屡试不爽。甄鹏辉回头看着孟姨娘,道:“你不许拦着,今日我倒要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看着柔云和肖妈妈道:“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柔云看了看甄鹏辉,又看了一眼孟姨娘,随后“扑通”一声跪下,说道:“今日就算姨娘罚奴婢奴婢也要说了!姨娘待奴婢们这样好,奴婢实在看不过,就让老爷为您做主一回又如何?您一直委曲求全,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奴婢看着心痛啊!” 这话说的巧妙,甄鹏辉只命柔云把事情讲出来,却还不曾应下要替她做主,柔云当着这一屋子下人的面说了这话,过会儿便是无论如何甄鹏辉都得给出个解释来了。 孟姨娘着急道:“你这丫头!哎!”又转头看着甄鹏辉,“老爷,您千万别信这丫头的话,哪儿有什么事呢!” 甄鹏辉肃着脸,拍了拍孟姨娘保养得宜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做主的,你难不成还不相信我?” 孟姨娘气愤的甩了甩帕子,又瞪了柔云一眼,方才作罢。 柔云道:“回老爷,等下无论奴婢说什么,也请您不要怪罪,毕竟奴婢一心为着姨娘好。” 甄鹏辉应了,她这才开口:“奴婢们知道二少爷新迎了一位姨娘进门,我们姨娘早早便听说了,也是很高兴的。说句不该说的,咱们府上多少年不曾来新人了,姨娘一个人孤寂的很,好容易来了一个,姨娘便早盼上了。连着夜准备给新姨娘送的礼,亲自入了库挑选,谁知当日那柳姨娘便没有来海陵阁拜会。”她抬头看了眼甄鹏辉渐沉的脸色,继续道:“柳姨娘新进门,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是能理解的,姨娘想许是因着她忙昏了头才不记得,便遣了奴婢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好一并送了来。谁知那柳姨娘跟着奴婢来了海陵阁,却对姨娘不冷不淡的,十分不敬,姨娘几次三番想同她说道几句却都被堵了回去……” 说道这里她便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 甄鹏辉此时脸色已经很是不好看了,“快说!” “奴婢看到柳姨娘的婢女出去了一小会儿,然后没过了多久二少爷便来把柳姨娘接走了,奴婢瞧着二少爷不太高兴……” 妄自揣测主子的意思,这是大罪,尤其是放在甄家这样的人家,下人们入府前都是由着宫里出来的嬷嬷训练过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清楚地很,故而下人们大多谨守本分各司其职,少有嚼舌根子的。 柔云方才的这一番话,虽没有明着说,但意思已经摆在那里了,说柳觅初不喜孟姨娘,甚至不敬,最后还摆了二少爷出来压她们的姨娘! 甄鹏辉已经是面色铁青了,厉声喝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我放着你们伺候主子,你们便是这样护着她的?” 柔云吓得直磕头,肖嬷嬷也是不住的说好话。 这肖嬷嬷原是孟姨娘的一个远方亲戚,后来知晓孟姨娘进了甄府,恰好她身边又没有个做心腹的,便求了甄鹏辉把她放进府,因着这一层关系,甄鹏辉待这位爱妾的亲戚还算好。 肖嬷嬷仗着这一点,有时候也会自持身份说几句,只听她说:“老爷也是难为了她们,我们做下人的,主子的事情怎好随便说,如今硬着头皮说与您听,也是忠心护主的,您还是不要责怪了。” 甄鹏辉此刻正在气头上,肖嬷嬷这话说的大不敬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心疼的看着孟姨娘:“你怎么不早说与我听。” 孟姨娘忙摆了摆手,嘴上推说着,眼眶却红了:“老爷不要听柔云乱说,哪有这样的事的,我看柳姨娘只是年纪轻,就像孩子一样不大懂事罢了,怎好责怪?左右我有您在身边,还有妙竹热闹着,又怎会孤寂?” 甄鹏辉最见不得她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心都被泡软了,心疼的揽住她:“我还能分辨是非,你不用解释这些。” 他本就对这个柳氏没有半点好感,心里厌恶的紧,本以为一个姨娘,安安生生的放在院子里养着,不出事也不露面,当她不存在就行,可是她竟然刚进门就作妖!甚至竟敢挑衅到他的姨娘身上! 孟姨娘好歹算她的长辈,这才几日就仗宠作威作福的!若是不能在刚进门的时候就给她立下规矩,日后还要翻了天不成!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子,放在后院也不是福分!儿子本就同他离心,若再被这女子挑唆上,岂不是更反了不成? 不行,不论是抱着什么目的,他都得出面做做长辈该做的事才行! 当下便把外院的管事喊来,沉着脸吩咐道:“柳姨娘住在斓风院于理不合,那从前是太太的住处,往后也合该是二少奶奶的住处,你带人去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尽快把地方让出来,搬去西边的扫风堂。” 扫风堂从前住过祖太爷的姨娘,祖太爷死后便发疯了,后来自己投井死了,在那以后便没人住那院子了。放在早个一两百年的时候,甄家祖宅子弟还多,必定是热热闹闹的,如今上头没有长辈,无须在膝下伺候着,故而子弟们多半搬至了上任的地方,这甄府自然也就空出来了。 空着的地方那么多,就算为了方便伺候二少爷,这离斓风院近的院子也有不少,偏偏大老爷却把人调到那么偏的地方去。管事是个人精,自然也摸清了大老爷对这新姨娘的态度如何,半刻也不敢耽搁,遣人去说了。 谁知没过多久下面人却回信说二少爷不在,他们不敢擅自做主。 彼时甄鹏辉正陪着孟姨娘用膳,本以为刚处理完一件事心情轻松了不少,孟姨娘也是笑盈盈的为他布菜,结果便传来这样令人倒胃口的消息! 甄朗云如今是愈发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甄家是他在当家! 甄鹏辉狠狠一摔碗筷,骂道:“这府里是谁主事?什么叫不敢擅自做主,我说搬就搬!” 荣管事有些为难,道:“您知道二少爷手下的人的,个个都是有功夫的,奴才们如何敢硬闯?” 见他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孟姨娘在旁边赶忙添了一句:“老爷,慢要生气,本来此事就是因我而起,不值当这么大动干戈。您这么做若惹得二少爷不高兴了,叫妾身日后该如何自处?” 甄鹏辉前头就在孟姨娘跟前立下话,说要为她做主的,如今就算被儿子打了脸又岂能半途而废?何况此事又正巧戳中了他痛脚,当着管事的面,事关他的威严,如何能就此不了了之? “简直放肆!”他骂道:“你带人去,他们岂敢拦你?” 甄鹏辉本打算亲自去一趟,可是又觉得这样做实在自降身份,不过为了一个姨娘,哪有让家主亲自处理的道理? 管事动了动嘴,低下头没说话。 二少爷跟前的人是从前的镇北侯留下的,不少人跟着上过战场,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家丁能比的,稍有不慎出了差池谁来担?况二少爷行事作风本就雷厉风行,看着温温和和的,实际最是狠厉,虽说从京城回来没几个月,却上上下下将府里的人换了个便,便是他的二伯母——真正主中馈的也没说些什么。 正说着二太太,二房里也热闹。 二老爷此次又有半月没回来了,甄鹏辉三天两头回府,甄鹏程却得跟着收拾后续摊子,此番又是前后脚回来的。 二太太二老爷是老夫老妻了,况且二太太早已习惯丈夫这样,也就没有大房那头黏糊。 陈氏亲自为二老爷换了袍子,又要了水替他擦洗,早起也炖了补汤,此刻正守着二老爷说儿子的学业。 二老爷对二太太放心的很,两个儿子都还算听话,又问了几个女儿的学问,这才算罢。 随后二太太就开始了正题:“老爷,你可知承逸前些时候纳了房姨娘?” 二老爷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诧异的看向个二太太:“你说承逸?” “可不是吗。” “你见过那姨娘了?”二老爷放下调羹问。 “见过了,人倒是不错的,别的不出众,就是长相好的很。” 二老爷说:“承逸怎会被美色所惑,从前你给他安排通房他不是都不要吗?” 二太太皱着眉:“我也费解,只是我听下面人说承逸待这个柳氏很是不薄。” 二老爷也蹙起眉,沉吟了一会儿,夫妻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妻子是谁什么意思。 “既然他现在愿意了,你便看着再给安排安排吧。” 二太太点点头:“就等你回来了,我想着我娘家那个侄女才及笄,是个娴静温婉的,上次我回娘家见,大嫂将她教养的很好,如今尚未定亲,让我帮衬着看看呢。” 二老爷说:“下午我去见见大哥,把这个事说说,拖了这么些年了,早该成家了。” 第90章 二老爷夫妇一拍即合,恰赶着没别的事,下午对账目的时候二老爷便把这件事同大老爷说了。 儿子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同自己不亲热也从不听从自己的管教,甄鹏辉膝下子女少,故而也不懂得如何教养子女,因此这回事他着实不曾考虑过,今日听二弟一说,方才有了些眉目。 甄鹏辉想了想,觉得此事可行,不是说几年前弟妹也帮着相看过,那时甄朗云没兴趣,后来他又去了京城,一呆便是好几年,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觉得此事可行,便说道:“是该相看着了,母亲不在,你大嫂又去的早,如今府上没个主事的,少不得要你和弟妹多操心一二。” 甄鹏程问:“大哥心中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甄鹏辉想了想:“孟德没什么门当户对的,过几日三叔父寿诞,再看看秦鄞哪家有适龄的人选吧。” 甄鹏程说:“有些时候不曾回过秦鄞了,倒是对这个不甚了解,依着静筠的意思,她娘家有位适龄的侄女,是个好的,只看大哥愿不愿意,过段时间接来家里住住,也好观察观察。” 静筠是陈氏的名字。 “若是能成那自然再好不过,陈家的女儿我是放心的,能娶进家门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甄鹏程自然没意见。 “还是得看看承逸的意思,他自己有主意,比父亲年轻时还要强势上几分。”甄鹏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几分赞赏,甄家的子弟,尤其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子弟,须得有魄力才行。 甄鹏辉提起这个就不耐烦,他最不喜儿子这一点,完全不将他看在眼里,登时便提高了声音:“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他质疑的份!” 甄鹏程叹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大哥同侄子的关系这些年一直僵得很,然他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大哥总归是这样的性子了,虽说知道总是他不对的地方多,可是父亲揪了半辈子都没能使他改过来,如何能因为和侄子硬碰硬就妥协了呢? 再看看这态度……若是他把这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侄子,侄子能同意这门亲事才怪。 甄鹏程回去同二太太把事情一说,二太太当即便拟了信送去玄河陈家,然后叫了内院的管事来安排马车,又亲自开了库房选了不少东西,此事非同小可,她得亲自回一趟娘家才行。 相比之下,涂山别院这边的日子当真是好过的紧,上午甄朗云会处理甄家的事情,飞扬几乎每日里都骑马送信,柳觅初又不好闲逛,他在的时候她总得陪在他身边才行。 觅珍苑本就有书房,上次柳觅初还参观过,平日里甄朗云办公就在那儿。 书房里有一整面墙储墨,柳觅初还曾仔细的辩过,泰半都是甄朗云母亲亲自研制的松竹,剩下的便是些珍品。 她还记得幼时不曾读书,但是每每都爱去书房找父亲,白日里玩耍的时候也爱在书房,父亲纵着她倒是没什么不妥。 那时父亲还曾打趣的问她,说念安也不识得字,书房难除了书难不成还有别的好东西不曾?柳觅初当时特别认真的答道书房里味道香,后来长大才知那是墨香,故而她识墨很有一套。 柳觅初看着墙上的墨块,想着往事,嘴角便不自觉的带了笑。 甄朗云抬头,恰好看到这副场景,他放下了手中的笔,轻启薄唇:“你在笑什么?” 柳觅初回过神来,走到他跟前,说:“我瞧着制墨似乎也很得趣。”言多必失,她有心同他分享童年的趣事,却也知她的家世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他淡淡扫她一眼,没有接着问,“帮我研磨。” 柳觅初看了看那纸上半干不干的字迹,又看了一眼那冚罗蕉的端砚,依言从架子上取了一块回来。 甄朗云看一眼那墨,问道:“你怎知我方才用的是松烟?” 柳觅初怔愣了一下,研磨的动作一停,片刻后笑道:“什么松烟,我哪里知道怎么辨墨的,不过随便取了一块罢了。” 他听了也没有说话,看着她动作娴熟的细细研磨着,见她磨的差不多了才问:“你可觉得委屈?” “何来此言?” “做我的妾。” 她笑了笑:“二爷对我这样好,我怎会觉得委屈。”她知道他想听说什么,很可惜她不能说,只能装傻。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她感到不适。她掩饰性的不经意别过头去,问:“我们在别院住了几天了?” “怎么。” “二爷当以家业为重。”她以为自己说的够含蓄。 甄朗云问:“你不喜欢这儿?” “喜欢,只是人总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她说的慢,似乎话里有话。 借着劝谏他的借口,实则这句话哪里不是在对她自己说?若是她真能如此洒脱,也真希望可以放开自己的感情。 甄朗云真好啊,她也算尝过感情,可是在他这里她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被在乎着,她想奋不顾身的给出回应,只是也不知这一生能不能等到这一天了。 上午这一段就算不了了之了,后来的时间她靠在榻上安安静静的看书,而他伏案处公务。 谁知柳觅初上午的随口一说竟一语成谶,午后有人送来了一封信,甄朗云看过一遍后脸上就是乌云密布,她在一旁看着,虽好奇但也不敢多问什么。 他把信随手放在一旁,忽的看着她笑起来,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要如你的愿了。” 她云里雾里也不知他在说什么,不过心下也猜到恐不是什么好事。 * 陆羽纱一行人在晨阳已逗留了三四天了,甄朗云派来的人除却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们几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况也没心情闲逛,只在驿站内呆着,饭食也是由小二送。 画棋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问道:“姑娘,咱们在晨阳这都第几日了?说是要歇着,可这也歇的太久了。” 这地方没什么好茶,她已经好几日不喝了,此时看着窗外定定的道:“着什么急。” 画棋说:“如何能不急?拖一天便是一天,这破地方茶水都淡的没有味道,眼看着我们要重新过回好日子了,怎好让您继续受苦?” 书琴也帮腔:“是啊,好似这晨阳有什么宝贝似的,竟守着不走了,也不知那人是什么打算,该不会反悔了吧?” 陆羽纱听得不舒服,要说起这个她如何能不急?只是不好再她们面前表现的太急切罢了,这方家是个什么情况她尚且一点都不清楚,是否水深火热她也不知,兴许能靠着母亲的面子搏些同情,但更有可能的是看冷脸。 自打家里出了事,她也算看尽了世态炎凉,外祖父是母亲的亲生父亲,自己是他的亲外孙女,然他都不愿意帮衬,眼睁睁看着自己孤苦无依。自家人都不好依靠,更不要说没什么关系的外人了。 这番话她不好对婢女说,看着她们自从知道消息后就欢天喜地满怀希望的,自己反而不好打击了。 眼看着就要进京了,距离越近她心里反倒越发的不适,京城啊……三年不曾踏足过的地方,那是她作为天之骄女曾经长大的地方…… “不急,再等等吧。” 画棋听罢就不接话了,也不知嘴里嘟囔着什么。 陆羽纱想了想,说:“你去问问吧,就说我们修整好了,看他属意什么时候走。” 画棋听后喜滋滋的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脸上表情满是费解,手中还托着一个盘子。 “可说了什么?” 画棋不会转达,没懂那人的意思,把他方才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学给陆羽纱听:“他说‘姑娘今晚戌时不妨去品珍楼坐坐,听说哪儿的生烤狍肉远近闻名。'” 陆羽纱听罢蹙眉,那生烤狍肉哪里是深闺女子合该吃的东西?她虽说已不是官家女,可是该有的仪貌可不曾忘。 那人为何好端端这样说?她蹙眉思索了一阵,方才舒展眉头:“书琴,晚上我们出去。” 书琴不解:“姑娘该不会真打算听那人的话吧?” 陆羽纱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有何方神圣。” 画棋将那盘子放下,揭开遮布后惊呼了一身。 陆羽纱顺着目光看过去,那盘子里竟放了一件女子穿的衣裳,她吩咐画棋抖开,是一件羽蓝色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清丽的紧。 画棋摸了摸那冰凉的布料,说道:“姑娘,这衣裳很贵吧?” 陆羽纱嘴角的笑容扩大,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91章 柳觅初觉得不解,昨日经甄朗云那么一说,她以为他们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了,谁知他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地样子,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每天所有睁眼的时间几乎都同他一起度过,也没见他吩咐飞泉准备什么。 柳觅初食量小,最近不知为何,许是因着天气热起来的缘故,胃口更是大不如前,甄朗云看在眼里,便吩咐厨房每日炖汤来,用膳的时候更是亲自为她布菜——而凡是被他夹进碗里的东西她又不得不吃,这么过了没几日便开始腹胀了。 她病恹恹的躺在榻上,身上穿了一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还是甄朗云亲自为她订的,他似乎很喜欢看她穿这样清淡素丽的衣裳。 甄朗云坐在一旁,手掌握着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好看。已经叫了医女,但是他探她的额头还是发烫,亲自绞了帕子往她额头上放。她体温高,此刻只觉他的手掌贴在她肌肤上冰凉凉的很舒服。 涂山不算穷乡僻壤,可是毕竟没有孟德那样繁华,只有一处医馆,来人便慢些。柳觅初看他不高兴,便拉了拉他的手,轻声道:“二爷怎么心情不是很好地样子,可是我惹你生气了?” 相处了一段时日,她也算摸清了他的性子,更兼之她“多病多灾”的体质,这种情况也遇上过几次,自然猜得到他为何如此不悦。此番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等下慢要吓到人才是。 甄朗云一皱眉:“你从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身子这样虚。” 她咽了咽嗓子,他看她喉咙动就把水递到她跟前。 怜年和入画都不在跟前伺候着,但是哪有让甄朗云动手伺候她的道理?便伸手想接过来,谁知他握着杯子的手用了几分力,见她想自己拿着,眉头更蹙的深了几分,她知他不痛快,看他这样也不敢惹他了,只在心里默默叹气。 吸了吸鼻子,就着他的手抿了抿水,柳觅初略有些无奈的说:“二爷,叫丫头们进来伺候着吧。” 甄朗云挑眉不语,显然并没有赞同的意思,她就接着说:“别院里人少,童嬷嬷又将下人教养的极好,故而不会有人乱说什么,可若是回了斓风院,叫人瞧见二爷这样总归是不好的。” 这话说的诚恳,诚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别的不说,便是传到孟姨娘那里就够她拿捏的了,更不要说于甄朗云的名声也不好。可是他心里听的就是一阵不舒服,他不喜她对自己如此见外。 “此事不需你操心。”甄朗云淡淡的说。 过了一会儿医女来了,知道是富贵人家,也不敢怠慢,仔细的把过脉,又问了问近日的饮食,便开了个方子给入画抓药去了,只说是小毛病,胃胀气罢了,最近注意些饮食,清淡为宜即可。 柳觅初听得哭笑不得,总说近日恶心食不下咽的,若不是她同甄朗云不曾圆房,当真要怀疑自己是有了身子了。 甄朗云看了看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轻咳了几声,兀自去厨房看着了。 * 戌时的时候陆羽纱果真换了衣裳出了门,留了画棋在驿站看着行囊,她只带了书琴出门,两人皆带了帷帽。 陆羽纱走进一间茶楼,随便点了茶便同小二有意无意的搭话。 “改日想去尝尝品珍楼的茶,想必是不差的。” 她声音清清灵灵的隔着帷帽传出来,叫人顿生好感,那小二扫一眼她窈窕的身段并不俗的穿着打扮,当即便提了笑说道:“品珍楼自是我们这种小店不能比的,姑娘是外地人吧,听说那品珍楼背后有刘刺史撑腰呢,是我们晨阳权贵平日里的聚集地。” 说到刘刺史的时候他特意拱手朝着北方作了个揖,声音也压低了些,仿佛多神秘似的。 陆羽纱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身子不免向前倾,“哦?”了一声。 那小二见她有兴趣,便干脆将上水的壶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又把汗巾往上一搭,这才说:“姑娘想必知道懿亲王吧,亲王殿下如今正在我们城内,凡晨阳大小的官儿啊都去陪着了,听说今晚正要在那品珍楼设宴呢。” 懿亲王? 听到这个名字,陆羽纱不免皱起眉头来,她是听过这号人物的,毕竟当今皇室子嗣上单薄,如今皇上的胞兄弟也只剩下懿亲王一人罢了,况他久经沙场,为大康赢了数场战役,固守边疆淮水北都几十年,大名鼎鼎谁人不知? 只是她竟不知,这懿亲王竟回朝了……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束,露出了一个笑。 陆羽纱本想着稍微了解一下就好,也没指着这偏僻小地的小茶楼能听出什么有用的来,只是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经那小二指点了路,她也没有等着茶上来便带着书琴走了,小二在后头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嘀咕着。 她到的还算准点,也不知是谁吩咐的,今日要接待懿亲王的地方竟没有戒严,陆羽纱站在几步远外看着,依旧有络绎不绝的衣着不俗之人进出,她走进去选了个雅间,二楼临窗的位置,用膳还能顺道欣赏下头运河上的风景。 厅堂里侍候的惯会看人眼色,常年来往于勋贵间也看得出陆羽纱不是普通人,虽说只见一个小姐带着丫头出来有些纳罕,也并没有多看多问,只在门帘外静静候着。 陆羽纱看着呈上来的挂牌,慢悠悠的点了几道菜,最后才说出了生烤狍肉,那侍候的听到这菜名也忍不住抬起头飞速的扫了一眼。 “不急着上,等我喊你的时候再说吧。”今日本就不是为了来吃饭,那人既给了她机会,她自然得最大程度的利用它。 跑堂的觉得实在奇怪,却也没敢说什么,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书琴见陆羽纱静静的望着河面,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她想问问,又觉今日气氛说不出来的古怪,怕又惹了她生气,故而也默默的立着不做声。 等了许是有半个时辰,才忽然听得楼下熙攘声传来,几辆轿辇接二连三的稳稳停在品珍楼前头,为首的车上下来一位身材及其高大的男子,看不真切面目,那衣着却是十分华丽的。 陆羽纱吩咐书琴阖上窗子,掐着时间又把方才那跑堂叫了来,说是可以上菜了,随后才把帷帽摘下来,对着隔间里的黄铜镜兀自整理着鬓发。 她忽的问出声:“书琴,你觉得我今日打扮的如何?” * 二太太陈氏要回娘家,这并非小事。玄河虽说不远,但陈氏已有几年不曾回去探望过,凡回去一趟,家中添了什么姻亲,是否有小辈出生等等这些不一而足的事须得全顾念到了才行,故而这番省亲时间不会太短。 说是要走,也不能走的这般干脆的,因着甄家望族,人口杂多的很,每日里都有数不尽的庶务等着二太太处理,须得选个合适可靠的人来管着才行。二太太和二老爷商量着,四弟不在府上,四房也没什么事,四太太同她一样世族出身,虽说不是家中的长女,该学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不过是因着嫁的不是甄家的长子,所以没有上手管过罢了。 四太太平日里也帮着二太太分管府上的事物,对这些不算陌生,若要上手也快,故而二太太觉得交给四太太最合适不过了。 同四太太一说,四太太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笑着应下了。 陈氏便开了库房亲自挑选要带回去的东西,这次的主要目的是还是要把侄女定下,少不得她得出些血,把自己嫁妆里的好东西挑拣几件出来。 她不知这事儿还有旁人惦记着呢。 甄鹏辉从外头回来,二太太忙迎上去端茶倒水的伺候,两人贴着说了一会子话,孟姨娘便直入主题。 她柔柔的说道:“老爷,妾身听说二太太要回娘家了?” 甄鹏辉点点头,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孟姨娘继续说:“要把这府里的事撂开,可不是件小事,不知二太太如何安排的?” 后院是女人的地方,他哪里会关心这些?甄鹏辉皱起了眉头,“不知,想必二弟妹自有安排的。” “二太太平日里待我不薄,她不缺个什么,我也不好送她。今次难得有个妾身能帮衬的地方,我想着出出力。” 甄鹏辉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便问道:“你想怎么个出力法?” “庶务没人管着怎么行?妾身别的不会,这方面还是敢说说的,虽则定是比不上二太太,总归也不会叫府里乱了套。” 甄鹏辉又是眉头紧蹙,这事实在是不好说,他虽说从小没有教养在甄家,但是该学的规矩都知道,不像孟姨娘这样不懂事。 即便是二太太不在了,府里的正头太太那样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孟姨娘上去管庶务,可是看她开口提出来了,他却也不知如何拒绝。 甄朗云前段时间回来,将府里上下肃清了个遍,其中就把孟姨娘一位在外院做管事的表兄给撵了出去,孟姨娘从没有说,但他心里却一直念着,实属愧疚的紧,二十年了,除了这富贵他什么也没能给她。 第92章 因着这一层关系,甄鹏辉便不好开口拒绝孟姨娘,至少不好明面上说,想了想,觉得左右不过是半个月的事,交给孟姨娘也没什么,况且她是一番好心,不碍着旁人什么事。 下午在书房商议事情的时候,甄鹏辉就把这件事同二老爷说了。 “二弟,我听说弟妹要回玄河?” 甄鹏程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他还在案上看上个月玉华街那片铺子的账本。 槅扇前有一个红木镂空架子,最上头放了一个鎏金百合大鼎,旁边还架了一只枫窑宝月瓶,甄鹏辉在前头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在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良久才说道:“二弟妹若是不在,那中馈必定是没人管的,我想着让孟氏帮衬着,也好让弟妹省亲安心些。” 甄鹏程放下帐子,诧异的抬头看向兄长,满是惊讶:“让孟氏管中馈?!” 甄鹏辉被这语气弄得不自然了些,握起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这才说:“怎么?你觉得不妥?” 二老爷沉下脸色来,语气也很是不好:“大哥莫不是糊涂了不成?放着正房太太不用,却让妾室管庶务!传出去不怕损了我甄家的名声?” 这话可不是荒唐?!便是放在普通人家也断没有让妾室管家的道理,何况是最最守规矩的甄家! 甄鹏程心里也是不悦的很,这些年大哥宠这个妾室快宠上了天,好在没有太过分,他也不好规劝什么,可是眼看着这没个人拘着,他是越发的没有了章程。简直荒唐至极!二老爷对这个大哥此刻是既失望又愤怒。 甄家给了他管,那甄家的前程便都在他手上,可是他却这样凭着身份糟践甄家的一切,他也看不下去了! 甄鹏辉脸上也不太好看,被弟弟这样当场教育小辈一样的呵斥,他如何能舒坦?其实这事他虽觉得不好,可是不过就几天的工夫,能有多大的影响。 “下人们若不说,谁会传出去?二弟说话也太不好听,我哪里会不顾甄家的名声?” 甄鹏程冷下脸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大哥想的那样简单,若是我那侄女来了甄家,见到府里竟是小妾在管事,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过来!换做哪家的姑娘都不会嫁来。”他再次翻开账本,说道:“大哥不必操心这事了,静筠早已和四弟妹交接好了。” 大家的小姐如何能忍对方不重规矩?那规矩是顶顶重要的事!凭一个姨娘在上头压着自己,哪家能愿意? 甄鹏辉被这么直接的拂了面子,心情也不好了,在二弟面前尴尬的紧,又有些恼羞成怒,凡事哪儿有他做主的份了?明明自己才是一家之主,偏偏处处受着牵制,从没有自己做决定的时候! 偏拧着一股气,甄鹏辉这次也想硬气一次了,他又想起自己答应过孟姨娘,若是回去说此事不成,那他日后哪里有威信可言? 他也拔高了声调:“怎么不成!今日我偏要这孟氏管了!看谁还敢拦着!“ “大哥!” “你若认我做大哥,此事就莫再提!” 甄鹏程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这算是什么事,竟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想必这事是孟氏主动同你提的吧?”二老爷冷笑了一下。 甄鹏辉因为激动也涨红了脸:“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不懂规矩大哥难不成也不懂?当初你要纳了这粗鄙人家出身的孟氏进门,母亲便不同意,您敢说大嫂的死与她无关?早说是个不省事的,果真现在要搅得家宅不宁了吗!这般的宠妾灭妻,您也不怕母亲地下心寒!?” 甄鹏程端出了母亲,甄鹏辉顿时气焰便消了一半,可是仍在嘴犟:“你说这些做什么?什么事值当你用母亲来压我?” “大哥不也用话压我吗,我若再提此事就如何?大哥难不成要为此与我断绝关系!?” 一步一紧逼,这话说的太严重!断绝关系是多么大的帽子,甄鹏辉便是再气大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也知道前头是他先说的过分了,他脸色变了又变,没想到不过这么一件事会引得二弟如此愤怒,哪儿就有这么严肃的后果了?这话如何能随便说? 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甄鹏程看了他一眼,叹着气摇了摇头,语气还是没有软下来:“我言尽于此,大哥若执意如此,便亲自去同四弟妹说罢!我也好请了族长回来决断此事!” 一听族长甄鹏辉便着急了,那族长可不是好相与的,老古板的很,一本族规背的死熟,更是固执的紧!他一想到那族长板着脸不通人情的的样子,便是一阵头痛,这些年若不是他阻拦着,孟姨娘兴许早就被扶正了! 比起甄母这种早已驾鹤的人,还是族长这样有实际威胁力的更能震慑到他。 再说了,要他和四弟妹亲自去说?四弟不在家已经有几年,外出上任只留了她们孤儿寡女在甄府,他上门去要庶务,那说出去岂不是成了他仗着四弟不在便欺负人? 二弟这就是在逼自己! 甄鹏辉狠狠地甩了甩袖子,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愤愤推门出去了。 二太太这头东西也准备好了,晨起便拉了马车带了护院,浩浩荡荡十几辆接连着出了甄府,玄河离得不算远,没两日便到了。 * 懿亲王一行人上楼,前拥后簇着很是有气势,锦衣华袍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按理说懿亲王是皇室出来的人,柔贵妃膝下养出来的皇子,教养礼仪完全不会出错,许是因为在边关做了几十年武将,行事倒是大大咧咧粗犷了不少。 此刻便高扬着声音与周围人交谈,掌柜在这群权贵面前算不上数,点头哈腰的伺候在最后面,而跟在懿亲王身边的,正是方赫显。 那跑堂的知道今日要来大人物,也是有眼色的,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按说亲王出驾,平头百姓该是行叩拜大礼才对,可是懿亲王不兴这些,早早就吩咐了不要这些虚礼。 懿亲王没有注意这些,他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见那跑堂手中托着的正是一道生烤狍肉,登时来了兴致,问:“这品珍楼还有生烤狍肉?” 因问得是跑堂,众人便禁了声。 跑堂何曾见过皇室的人物,这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康唯一亲王!听到亲王直面问话,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头越发低了,颤着声音答道:“回王爷,是有这么一道菜。” 懿亲王满意的笑了笑,对着方赫显说道:“早些年我第一次出征,吃的最多的便是这生烤狍肉,粮草紧张,每日里将士们就去林子里狩猎改善伙食,当时这可是难得的美味啊。本王以为只在边境有这菜,不曾想回了大康还能见到。” 方赫显笑笑:“若是您喜欢,今日少不得也要让我们沾光尝尝了。” 刘刺史看了一眼那掌柜,掌柜立马屁颠颠的应声,点头哈腰的吩咐了厨房。 懿亲王等人进了特特辟出来的雅间,那跑堂才进了陆羽纱的房间。 陆羽纱离得近,隔着帘子在里头听清楚了外头发生的一切,再看着生烤狍肉眼神便成了若有所思。 她静静地等着,招呼了书琴坐下一起吃,她自己则不怎么动筷,只尝了一筷子生烤狍肉便放下了,味道腥的令她直皱眉。香料味甚是明显,显然已经经过了处理,可是她还是吃不下。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门外便来了一个小厮,毕恭毕敬的隔着帘子递话。 “里面的这位贵客,我家主子想见您一面,还请您稍等片刻。” 陆羽纱过了许久,才淡淡的应了一声。 * 来了涂山别院已有一段时日了,柳觅初想着总该来见一见孔婆子,上次来的时候毕竟对自己是百般照顾的。 同甄朗云一说,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彼时甄朗云正靠在榻上,怀中圈着她静静的看书。他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就再没了后续。 柳觅初摸不清他这算是什么意思,动了动身子又接着说:“今日天气变不错,我想着下午便是个不错的时候。” 甄朗云左手一使力,又箍紧了她纤细腰肢:“让飞泉跟着你去。” 柳觅初说:“那孔婆子家不过是普通农户,不曾见过这种场面,不好吓到她,不远的路,不会出什么事的,不必让飞泉跟着。” “我记得你上次也这么说。”他视线不曾移开书页半寸。 她靠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像是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听甄朗云语气没有很坚定,便略有些慵懒的继续说磨:“飞泉跟在你身边想必还有事要做,不要因着这种小事便妨碍了他公务。” 他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她正准备问,就听他说道:“既然你这样替他着想,那便不用去了。” 柳觅初一时被塞的无言以对,她不过是找个借口,怎知却被他循着漏洞堵了回来。 干瞪着眼睛想了想,也算知道了甄朗云的性子了,原则坚定地很,遇上类似的情况简直就是软硬不吃,左右只有两个选择,最后结果只能是她妥协。 柳觅初不自觉低了声音:“……知道了,只好劳烦飞泉跟着跑一趟了。” 第93章 听说柳觅初要出门,童嬷嬷遣人备好了马车,外面罩了一层锦茜色碧霞云纹缎,柳觅初看的眼皮直跳。 她看的出甄朗云非常尊敬这位童嬷嬷,柳觅初看到她也心生亲近之意,总想到单嬷嬷,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倒是不能随意驳了。 这马车瞧着簇新,上头的缎布想必也是新盖上去的,她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柳觅初下车时候正巧看到孔婆子拿在竹篮子坐在门前摘菜,她叫了一声孔妈妈,那穿着深蓝色粗麻布褙子的妇人便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瞧了两眼,这才站起来,脸上满是笑意:“这不是柳姑娘吗?” 柳觅初一面示意怜年把东西拿过来,一面笑说:“恰巧在这里住一段时日,便想着来瞧瞧您。” 孔婆子有些受宠若惊,过来就拉住了柳觅初的手,她自然也看到了怜年手中抱着的东西,满眼喜色,那包装精良的她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又见柳觅初身后跟着一个挺拔消瘦的黑衣男子,还有车夫,马车也是不俗的,以为是主家孙妈妈派来的,心下羡慕了一番,倒是没放在心上。 她先是冲着屋子里头喊了一声,大儿媳很快便出来了,双手在腰前的围裙上随意的擦了擦,三两步便走了出来,一抬眼也是看到了柳觅初,热情的招呼道:“柳姑娘来了啊。” 柳觅初笑着点了点头,今日为了方便,她特意没有梳妇人发髻,又将头发放了下来,许久不曾这样,反倒新鲜的很,想说若是孔婆子知晓她嫁人了,势必要问上几问的,她嫁的人又不好直说,况且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说头,便打扮随意了些。 再加之上次和林广弘的事虽不能说不欢而散,却也是不甚愉快的,再说起相关事不免尴尬。 怜年孔婆子是认识的,她们衣着皆不俗,怜年虽说穿着一等丫头的衣裳,孔婆子眼中也看不出多大区别,故而没有在意怜年,她倒是问了问飞泉。 柳觅初便说是表兄,同她一道来了,顺路而已,孔婆子便没再问了。 孔婆子十分热络,非要留她吃晚饭,柳觅初一想到甄朗云出门之前的嘱咐,怕他又不高兴,还是婉拒了。 “来就来了,带着些虚的做什么?” 柳觅初笑了,“承蒙孔妈妈照顾,孝敬孝敬您是应该的。” 孔婆子笑的更欢了,当即便按着她坐下,对着大儿媳说:“去叫广弘出来,柳姑娘来了,合该见见的。” 柳觅初笑容僵了僵,莫名感觉飞泉的目光火烧一般打在她身上,心下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不是说林广弘在官府当差,半年不回家吗,怎的今日就这么巧碰上了。 飞泉却是有些惊讶,见到一位男子从里间出来顿时便不悦了,这妇人怎的这样,便是夫人是未出阁的女子也不该随意见陌生男子,男女大防,七岁不同席,况且两人非亲非故的实在说不过去。 林广弘也没想到柳觅初回来,见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低下头喊了声柳姑娘,柳觅初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同他说话了,还是回避些好,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还是说两句就回去吧,不能多留了。 孔婆子不拘小节,没注意到这些,见儿子低头还当是害羞了,她本来已经歇了心思,如今一看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就遇上了柳姑娘,这是多么有缘的事,若是她不再努力一把都不好说了! 她那大儿媳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柳觅初想了想,说是七月便能生,这已经不足一月了,她也笑着问候了几句。 全程林广弘都不曾说一句,上次的事他还耿耿于怀,这柳姑娘身份不是普通人,他虽说有心却也高攀不上,如今见她还是少女的发髻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孔婆子哪里知道这里内里?上次儿子送柳姑娘回来什么也没同她说,一言不发便回了屋内再没出来,她以为是儿子害羞也就不敢多问。 孔婆子觉得机会实在难得,她们不兴那些繁缛礼节,干脆打算撂开了话题说:“柳姑娘啊,我老婆子你也算了解的,今日我便和你说明了吧,我这儿子你看着可还行?” 柳觅初愣住了,一下没反应过了,飞泉稳了稳身子,强忍着没有说话。 林广弘猛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娘!” 孔婆子嫌弃似的推开他的手:“你别说话,笨手笨脚的碍事!” 柳觅初说:“妈妈,不瞒您说——” 孔婆子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们小姑娘害羞,今日也是看着你表兄在,正好说说,不如问问你表兄,看我这儿子可配的上你妹妹?”说罢便看向飞泉。 飞泉冷着脸,先是扫了一眼林广弘,正预备开口看到了柳觅初对他使得颜色。 柳觅初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这孔婆子怎的总是想着这回事,还恰巧碰上了飞泉在,这下回去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她不由暗自心惊,外出与男子私会,这得是多大的罪名!柳觅初仿佛已经看到甄朗云暴怒的样子…… 她不敢叫飞泉开口,一则不想暴露身份,二来不想吓到人,农妇不懂事,若是仗势欺人就不好了。 她忙解释了清楚,虽则没有说的清楚,却也让孔婆子知道她已然嫁了人了,简单说了几句就告退了,孔婆子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林广弘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头都要埋到地底下去,事情被弄得这样窘迫不堪,孔婆子也没理由留人了。 从孔家出来,马车跑出一大截去柳觅初仍是心慌不已,暗自琢磨着等会儿该如何同甄朗云说这件事。 回去的时候甄朗云正在书房写字,身边飞扬跟着伺候,见她进来便抬眼看了一眼,问:“玩的高兴?” 柳觅初深吸一口气,此事无论如何早晚他要知道,还不如她主动点来的心里舒坦。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甄朗云淡淡应了一声,示意飞扬下去,入画本端着茶上来了,走至门口听到这句话又退了出去,如今她也已经习惯了。 柳觅初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同你说件事,你不要生气。”又补了一句:“只是小事。” 这确实是个小事,只是她太过紧张了。 甄朗云放下笔走过来,挑眉没有说话。 柳觅初还是为难,迟疑了片刻就把方才在孔家发生的事三言两语都说了,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脸色,基本没有变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心里越发忐忑了,她倒宁愿他把情绪表露出来。 她难得主动地走上前去,仰着头看他,语气不自觉有些可怜巴巴的:“此事我也没想到,想着回来同你说一声,还望二爷不要多想。” 很奇怪,甄朗云确实没感到生气,他虽然也对孔家人感到些微恼火,但是见她这样主动地来同他说明,甚至有些讨好,心情蓦然就变得愉悦,可能有些改变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 想到这里,他还是故作严肃的皱起眉头来没有理她,径自走回去继续练字。 柳觅初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后果,心想他现在定然不想看到自己,行了个礼退出去了。 她的经验实在少,上辈子和方赫显在一起还是他管束她较多,少有她能借题发挥的时候,故而闹矛盾的时候也极少,相敬如宾的倒也省事。若是某日见他心情不好了,她也不劝慰,去小厨房做了糕点送过去,一准儿就消气了。 甄朗云许也是这样,须得小心哄着才行,左右她现在没别的法子,倒不如试一试。 她其实不太了解甄朗云的口味,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一概不知,每次用膳也是,她从不曾见他表现的对哪一道菜多么喜欢。不过男子大多不嗜甜,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做如意糕和小豆糕,又熬上碧粳粥。 甄朗云见她出去,不免有些失落,手中的笔又用力几分,洇透了纸背,谁知却越写越急躁,最终还是沉着脸放下笔,叫了飞扬进来。 “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飞扬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小声答说夫人在小厨房做糕点。 甄朗云一听差点气的冲到小厨房,来回走了几步,坐在东坡椅上捏了捏额角,干脆闭目养神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她才做好这些,怜年为她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夏日里的时节,本就热不说还进了厨房,她看着心疼。 这么一番折腾,柳觅初早就出了一身汗,身上极为不舒服,可是又怕他等着会更不高兴,还是先忍下了,亲自把东西装盘又带回书房,柳觅初回来见书房门都合上了,而飞扬那表情更是摆明了说里头的那位正不悦着呢。 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轻轻敲了敲门,柔声叫了一声:“二爷。” 甄朗云本来因着她主动来解释,心情很是不错,可是见他稍微冷淡些就没兴趣奉陪了,顾自不紧不慢地去做自己的事,心情一下便跌落至谷底,本想着自己静静,谁知越想越烦躁,火气不仅不降反而有越升越高的趋势,正在此时听得她在门外叫他。 甄朗云生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她发火,目下好不容易将她的心捂热一些,就怕一不小心又冷了,吸了几口气又慢慢吐出去。 柳觅初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就打算自己推门进去,刚刚将门打开一扇,就听他寒着声音道:“出去。” 这下就连飞扬都愣住了。 第94章 柳觅初托着盘子的双手顿住了,脸上笑容凝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怜年和入画都在门口等着,虽说心里护着主子,可是屋里头那个现在可是她们姑娘都得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的人,如何有她们说话的份?故而也只得干着急。 入画一个劲儿给飞扬打眼色,飞扬更搞不清楚状况,何况自己二爷自己知道,生气的时候他都不敢在跟前伺候着,眼下那心尖肉都在门口吃了瘪,更别说他了。 二爷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不错,许是因着和夫人独处的缘故,周身那股寒气都暖了不少。上午夫人出门前也不见他有什么不对,同往常一样,处理完事情就练字了,夫人回来也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什么,二爷突然就不对劲了,此事也不必多想,八成又是因着夫人的什么事着恼了。 飞扬跟在甄朗云身边十几年,这期间甄朗云生气的次数加起来也没认识夫人后来得多。 飞扬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了,庆幸二爷多了喜怒哀乐不再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悲哀则是悲哀他多数情况下都在自我折磨。 他虽没有娶妻,可也知道若是面对喜欢的女人哪能这样说话?可惜这话他不能同甄朗云说。飞扬只见过二爷因为妇人独自一人生闷气,却也没想到今日竟然直接将气撒在了夫人头上,这事以他的经验来看不是小事,嗯,不能掺和。 迫不得已的忽视了入画的眼神,飞扬转过头去看一旁院子里的葡萄架。 童嬷嬷领了两个婆子进来,见到一院子人都面面相觑站着不敢动,又一看柳觅初的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她笑眯眯的走过来,将她手里的托盘接过,看她额角有薄汗,便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来替她擦了擦,和声说道:“老奴听说夫人去小厨房做点心,便从厨房里领了两个婆子过来帮衬着,今日天气热,您先下去沐浴更衣,剩下的事便交由奴婢吧,” 柳觅初心情复杂,她素来不会哄男人,也知道此刻她最好是服个软跟着进去柔柔的说上几句解他的气,可是不知怎的腿上就像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心里酸酸的,听童嬷嬷这么一说稍稍松了口气,好像后头有什么追她一般快步回了厢房。 入画怜年纷纷追上去。 童嬷嬷叹口气,把飞扬叫去一边的游廊处仔仔细细问了个清楚,这才走回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甄朗云沉眉靠在椅子上,听见是童嬷嬷的声音,顿了顿,说:“进来。” 童嬷嬷转身进去,带着柳觅初留下的点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她只口不提方才的事,只是好声好气的说道:“二少爷,方才夫人做了些如意糕,奴婢瞧着很好,趁热用些吧。” 甄朗云问:“她呢?” “回房了,方才出了一身汗,换身衣服才好。” 那盘点心就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香气四散开,淡淡的甜腻诱人,精致小巧的团成一个又一个,乖乖的躺在盘子里,可见她是用了心的……原来她是做给自己吃的…… 柳觅初也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说不出来的堵得慌,怜年眼观鼻鼻观心不好说话,入画则没有想那么多,小声安慰她:“姑娘莫难过,二爷定然不是故意的。” 柳觅初想起来上辈子,方赫显少有同她生气的时候,因为她知道该听话的时候便听话,就算偶尔她忍不住了,闹些小矛盾出来也不打紧,横竖他事情多忙得很,过一阵便自己忘了……故而她几乎没有特意做什么事去讨好他,两人的关系在她看来是平等的,他们互相爱慕,没有谁就该刻意做小伏低的理由,即便她那时仍旧是妾身未明。 直至现在她才懂,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必那时好上多少,说成是寄人篱下也差不多了,既然是本就低微的身份,何必纠结那些呢,毕竟现在是他护着她,是他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把甄朗云伺候的高兴方才是她该做的事,在这一段关系里,她合该是低声下气的。 然而心里想的透彻,却还是止不住难过,夏天来了,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也时候暖一暖了,此刻却仿佛还在寒冰深渊…… 柳觅初不想入画担心,唇角一翘就说:“小脑袋瓜整日也不知在想什么,快些去放热水吧。” 入画松了一口气,应声去了,柳觅初简单的洗漱的一下,换了套桃粉色八幅锣裙,又重新走去了书房。 甄朗云自她走后就一直坐在里面,童嬷嬷只说了一句,就叫他心难安,想到她此时指不定在哪儿独自伤心就心神不宁的,可是他又不知如何开口,说自己错了? 对她说重话他根本舍不得,何况方才那一句根本算不得重话,只是语气重了些。是他将她放在心里珍藏多年,是他离不得她,是他终于得到她却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置,于是情绪反复无常,时时害怕失去,时时害怕一睁眼就又回到没有她的日子…… 甄朗云恨不得将她时时放在身边,克制着自己,害怕爱的太过热烈,如今她真的来了,他却想要的更多了…… 柳觅初再次敲门,笃笃两下不紧不慢。 他沉声道:“进来。” 柳觅初便留了婢女在门外,自己走进去,他抬眼,没想到会是她。 嗓子发紧,他说:“……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柳觅初微微一笑:“二爷喜欢就好,往后我常做给您吃。” 见她没有一点儿委屈不悦,反倒如此温柔体贴,甄朗云心就像泡在醋里,酸胀的难受。 他冲她招了招手,柳觅初乖巧的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拽进了怀里。他紧紧的将她圈在怀里,呼吸有些不稳,声音显得有些闷:“……你别生我气。” 柳觅初被他突然这么抱住,也是没反应过来,过了这么几秒渐渐静下来,心也是莫名的平静,她突然就觉得方才那些感想全都是自寻苦恼,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事,至少他是真诚待她,那么她就不能太自私。 * 二太太陈氏有五六年不曾回过玄河了,此番回去隆重的紧,十几辆马车鱼贯列入陈府,陈家老太太早就让媳妇们扶着站在二门处了,见到二太太下来立马便热泪盈眶的。 下头的管事们也都在一旁候着,先是指挥着小厮将马车牵去马房,就来向姑奶奶请安。 二太太也是激动难耐,许久不回娘家,对母亲想念的紧。把人迎进来之后媳妇们说了几句热闹话便退下了,把地方留给二太太母女两个絮叨。 母女两人先是说了一会子的贴己话,陈老夫人便招呼着让下人们上菜了。 “你看看,你回来母亲也是高兴昏了头,竟忘了重要的。”陈老夫人坐在炕上,笑着看向二太太,又吩咐下头的大丫鬟:“你去厨房将我晨起备好的点心和汤水都端来,再把西厢房里上次王夫人送来的那只鹿茸送过去,中午便做鹿茸粥。 丫头笑着应下了,带着人去了厨房。 二太太感慨万千,“还是母亲贴心,这些年只您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陈老夫人道:“说这些做什么?母亲不念着你还能念着谁?” 二太太叫丫头把二小姐带过来,这次来她还带了女儿,五六岁的年纪,放在家里让嬷嬷管着她不放心,况且母亲只满月时候见过一次女儿,此后便再没见过。 陈老太太欢喜的紧,看着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便抱在怀里舍不得不撒手,心肝宝贝儿的叫,甄妙璇虽说懂事来不曾见过外祖母,可是被二太太教导的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怕生,笑嘻嘻说着巧话哄老太太开心。 陈老太太自己也有三个儿子并一个庶子,膝下孙子孙女更是承欢满堂的不必多说,可是这外孙女毕竟是头一个,还是最最疼爱的女儿所出,自然对她不一样些。 吩咐着下头丫鬟开了自己的箱子,捡了好多首饰让甄妙璇身边的嬷嬷收着,二太太一看净是什么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云脚珍珠卷须簪、乳白珍珠璎珞什么的,倒都是小孩子能压得住的,故而便没有推辞。 又叫人上瓜点,拿了蜜饯菱角、芝麻南糖便亲自往甄妙璇口中送,甄妙璇嘴中塞得满,手上也是收了个满钵,笑的小眼睛缝儿都没了。二太太让嬷嬷将她抱在一旁自己玩,自己则拉了母亲的手,她还没有忘记此番来的大事是什么。 陈老太太说:“你侄女的事我想过了,横竖她如今才及笄,上门求亲的人多了去,我一直端着没有轻易下决断,不曾倒是等着了,若能嫁给甄朗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二太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幼绮嫁来总归有我帮衬着,不怕她受欺负,承逸是个好的,我看两人实在般配。” 二太太又问大哥大嫂的意思,陈老太太不以为意,说:“你大嫂是个软糯的,向来没什么主意,你大哥又孝顺,我说的话他自然听。况且这是为了幼绮好,嫁去甄家这等好事求都求不来,如何会不愿意?” 第95章 二太太登时便眉开眼笑了,“母亲不妨叫幼绮来看看,我也许久没见过她了,去年及笄只顾得上送了礼,想必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陈老太太点头,有些骄傲又很是赞同:“早就告诉你大嫂了,你也该见见你侄女的,这些年都是养在我膝下的,礼仪规矩没问题,就连你父亲都称赞不已。” 二太太的父亲是个再严肃正经不过的老进士,生平正直古板,夸赞的话少说,既然父亲都夸了那想必完全没问题,她们陈家教养出来的子孙不论男女都是极优秀的,这一点二太太极有信心。 说罢陈老太太便遣了丫头去叫人了,那头二太太的大嫂车氏也早就对女儿叮嘱过一番了。 这陈氏虽说嫁出去了,在娘家也是很说得上话的,拢共上一辈就出了这么一个姑娘,娇生惯养了十几年抬到了陈家,如今做了甄家的综妇,身份要多尊贵有多尊贵,虽说他们陈家在玄河是正经的望族,可是这世上又有几户人家比得上甄家的泼天富贵? 况且此次小姑子回来可不是单纯地为了省亲,从婆婆的口风里探出来多半还是因着女儿的婚事,小姑子想让女儿嫁去甄家!还是嫡子长孙!这可不是件小事,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待才行。 想到这里车氏又有些不安了,她捏紧了帕子,再次不放心的叮嘱女儿:“待会儿见了你姑母,该怎样做不需母亲教你吧?一定要得体庄重……” 陈幼绮身着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梳了个桃心髻,簪了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并一对白玉耳坠,唇红齿白长相明媚动人,娴静的气质一览无余。 车氏的那一番话这些天来陈幼绮已经停了几十遍不止,但她脸上没有半点不耐,已经是静静地等着母亲说完,随后才温婉一笑:“母亲说的女儿都记在心里呢,母亲不必担忧。” 车氏点点头,看着女儿的脸,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她养的这个女儿万事都好,懂事成熟,鲜有要她操心的时候,心里也是个极有主意的,很多时候甚至为她出谋划策,说些她想不到的东西。 然而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担心,就怕她太有主见了,万一此事她不愿意…… 车氏还是想多了,陈幼绮如何会不愿意?她自小苦读诗书,莫说闺阁女子,便是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上几分,见识比母亲车氏这等后宅妇人不知高出多少,更是知道权势的重要性。 她不想同母亲或祖母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便将自己困在后宅里一辈子也发不出光彩,甄家是个很好地选择,甄朗云大名鼎鼎的名声她如何没听过,既然要嫁,那自然就要嫁给最好的。 对于陈幼绮来说,不论姑母这一出打的是什么心思,那都是一样的,真是渴了就有人递水喝,再好运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先讨了姑母的欢心,八字才能有一撇。 母女二人正说着,就见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过来了,说是姑奶奶请过去呢。 几个时辰前陈氏回来就已经见过一面了,不过要等到了晚上,陈老太爷下了衙门回府才是一家人正经聚在一起的时候,故而她们倒也不必换衣裳,领了丫头直接就走了。 陈氏远远坐在里屋,就瞧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步履端正的走过来,姿态堪称完美。 等陈幼绮进了门请了安,陈氏这才笑盈盈的拉着她的手问话:“姑母方才看花了眼,竟是没瞧见这么个天仙儿似的人物。”说罢就给身边的大丫头香风使了个眼色,香风立马拖了盘子上来,揭开锈红色的锦布一看,是一对绞丝金镶玉叶纹腕轮,那是陈氏给她的见面礼。 陈幼绮脸颊染上一抹粉红,不胜娇羞,“姑母谬赞了,晨起见您才方知什么叫气质无双。” 陈氏笑的合不拢嘴,看着她大嫂车氏便说:“大嫂惯是个会讲话的,教出的女儿也像嘴上抹了蜜。” 陈老太太笑着斥道:“你呀调皮,连你姑母也打趣上了。” 这种场合车氏一般只陪着笑不说话,看着小姑子满意的神情,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些。 陈氏又问:“你可还记得姑母?去年你及笄,姑母忙着家里的事误了这一场,待你出嫁的时候姑母必定好好为你添妆。” 这一番话话里有话的,听得车氏愣了愣,几乎喜不自禁,强忍着才不曾表现出来。 陈老太太看的暗自叹气,这儿媳妇儿哪儿都好,听话也会持家,就是脑子是个转不过弯来的,也不知怎生把女儿教养的冰雪聪明,希望日后不要拖了幼绮的后腿才是。 陈氏又简单问了几句,明显对这个侄女非常满意,自觉配承逸没有问题,家世登对不说才情也不落,这下他该没什么好说的了。 二太太觉得此事不成简直天理难容,越想越觉妙的很,恨不得当下便携了侄女回甄家去给甄朗云看看。 * 自那天小小的矛盾后,柳觅初觉得两人之前的感情莫名比之前好了许多,甄朗云对她好到方方面面,这一点没话说,比之前更好了。她似乎也忍不住被传染,见到他就硬不下心来,觉得心软软的,温情一片,默默的对他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 眼看着在涂山别院的日子溜烟儿一样的过去,柳觅初数着日子,觉得也是时候回去了。果真飞扬就递了驿站的信来,说是阿瓦摩德的商队已经到了寻州。 柳觅初还记得这个摩德,她与甄朗云第一次相遇也是因着这个摩德,只是不知这才几月的功夫居然又回来了。 前一夜备好了车马,第二日一大早便动身了。 童嬷嬷给做了不少熟食带着,又拉着柳觅初说了好些话,这才送他们出去。 晨起起得早,柳觅初上了车便晕晕沉沉的不舒服,甄朗云揽着她要她闭眼休息会儿,谁知正睡得舒坦,马车骤停,甄朗云手收紧将她抱住,才避免撞到车壁。 甄朗云沉声问:“怎么回事?” 飞扬早已回去做提前安排,飞泉则跟着身边,此刻答道:“二爷,前头有辆官府的车。” 过了一会儿回来走至帘子下,敲了敲车壁,低声说道:“是方巡使的车。” 甄朗云问:“可是方赫显?” “回二爷,正是。” 柳觅初本还迷迷糊糊着,方赫显三个字猛然窜入耳朵,她便反射性的挺了挺身子,甄朗云手还搭在她腰上,转身垂眸静静看着她。 柳觅初被看的心里发虚,想了想又不知为何心虚,便直直的看了回去。 方赫显之于她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但不可能一点儿也激不起波澜。 甄朗云又看向了窗口,淡淡说道:“让道。” 外面突然传来了方赫显的声音,“许久不曾见过甄公子了,不如方某做东一叙?” 柳觅初心里一紧,不知道方赫显想做什么,但显然不是为了单纯地叙旧,再者说二人八竿子打不着,哪有什么旧可言? “方大人的好意甄某心领了,今日怕是要辜负了,家中有急事,恕在下不能作陪。” 他声调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柳觅初就是平白感觉到他的不悦,甄朗云连帘子都不曾撩开,更没有下车……这哪是平日里守礼的表现。 方赫显冷笑一声:“甄少爷没空,柳姑娘总是有空的吧。” 柳觅初听得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也在马车上?还称呼自己为柳姑娘…… 甄朗云也笑:“不知方大人哪里得来的消息,内子不在车上,方大人费心了。” 甄朗云说内子! 柳觅初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他却并没有分给自己一点眼神。 方赫显没再说话,过了没多久马车又慢慢悠悠走起来了。 似乎是换了一条官道走,颠颠簸簸的,不必之前平稳。 柳觅初再没了睡意,静静的坐着也不知该做什么。 甄朗云不说话,虽说平时他的话也少的可怜,可是今日偏偏就令她浑身上下不舒服。 她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说:“上次我来涂山,就在此处遇了劫,若非你救了我,怕是我现下也没命坐在这里了。” 柳觅初说的轻巧,甄朗云却忽的握紧了她的手腕,回首看她,眼神里满是她看不懂的认真:“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她微怔了一下,笑着说好,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我只是想说,遇到二爷真的很幸运,命运果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她所言非虚,只这一句,旁人却不知是她难得的敞开心扉。 甄朗云看着她,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目光闪烁又深邃,良久过后,最后还是握紧了柳觅初的手,轻叹一口气:“你总知道如何令我心软。” 柳觅初心情又好起来,有一瞬间甚至想要主动抬手抱住他,然后靠在他怀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 绕了远路,回府的时候就推迟了些,管事早在偏门处候着了,吩咐下人将马车牵走,先是看了柳觅初一眼,这才附在甄朗云身边说了几句话。 柳觅初被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总觉得是发生什么事了,回去的时候就不经意提了一句。 “是不是我们在涂山住了太久,耽误了事?” 甄朗云摇头:“明日起你尽量不必出门了,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或者直接吩咐飞泉,二伯母娘家来了亲戚,需避嫌。” 此话一出她瞬间就明白了几分,心不由得沉了沉,说不出的憋闷感。 第96章 “路宝宝!衣服拿来了没!” 路宝宝抱着十几件西装,一路狂奔,正跑上最后一阶台阶时,听到了试衣间里面传来的怒吼。她喘着粗气加快速度冲了进去,“来啦来啦!” 秦陆的形象设计师lee双手环胸,一边指点着身边的助理给秦陆换上旁边架子上那件白色衬衣,一边抽空给了她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你是乌龟转世吧!找个衣服这么费劲,快点给我拿来!” 质量上乘的西服着实不薄,厚厚的十几件裹着夹层,压在路宝宝的手臂上,比她的头都高出一大截。她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下缠绕在一起的各种连着夹板、卷发棒的线路,避开架满了衣服的五六个移动衣架,费力的走到lee身边。 继续翻白眼,纡尊降贵的用手指一指一旁的衣架。 路宝宝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个衣架上早就挂满了衣服,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件西装。她想了想,一个用力,干脆把西装全撂在架子上面。 在一旁看的心惊,尖着嗓子骂她:“你是猪啊!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钱吗!?弄坏了一件你赔得起吗!不会小心点啊!” 路宝宝有些委屈的咬了咬嘴唇,乌龟、猪……自从来了这里,她不知道被多少种动物冠上了名字。 一旁的秦陆有些不耐烦的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开着手机玩贪吃蛇,身后的化妆师正举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从那十几件衣服里挑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出来,这时才微微露出些满意的神色,他说:“秦陆,待会儿啊,你就穿这件。”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换上了有些厌恶的表情,看着路宝宝说:“不是我说你啊,你怎么能连这种事情都想不到?拿西装不知道把手表顺便带来?你——” “我渴了,我要喝橙汁,你”秦陆打断了lee的话,伸出手来指了指路宝宝:“你去给我买回来。” 被连续点到两次名字的路宝宝有些懵,看着秦陆突然伸出的修长手指,还不大反应的过来。 她愣了两秒,才唯唯诺诺的应下,又小跑着出去。出门的瞬间她听到秦陆不大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以后别随便对我的助理指手画脚。” 路宝宝差点哭了出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座电视台的设计也太不合理,弯弯绕绕太多,她本就爱迷路,一着急更找不到了。路宝宝急的满头大汗,跑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一个饮料贩售机,飞快的投币取出,一路往回狂奔。 她当然知道时间紧迫,秦陆两个通告排的紧,中间只有两个小时,从上一个场子赶过来路上时间就用了一半。主办方这边知道秦陆每次都是自带设计师,所以只是准备好了范围给他们挑,没有提前选好。 可是很显然,电视台这边的工作人员同她一样是个半吊子,居然没有提前了解到秦陆的衣着尺寸,她在一楼的储物间里翻了不知道多久才把尺码找全,这次真的不能怪她啊。还有手表……她要上哪里去找手表,就算找到了,也没长那么多只手拿啊。 她一边暗自抱怨着,一边回到了试衣间。里面的人空了一半,秦陆和lee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些工作人员收拾他们飓风过境一般留下的残局。 路宝宝从后台偷偷绕过去,演播厅的灯光除了观众席外已经全部为秦陆亮起,明亮的耀眼。秦陆就站在台阶旁,随时准备上台,身材姣好的年轻女主持人正神采奕奕的介绍着她说了千百遍的开场白。 路宝宝飞速的默算了一下,一溜烟儿小跑到秦陆身边,动作迅速的踮起脚尖给他理了理衣领。 秦陆看了她一眼——她手里的橙汁一眼,默默地没有开口。 正巧主持人提到了秦陆的名字,他挺了挺脊背,阔步走上去。 路宝宝松了一口气,退到观众席那里,望着台上仿佛会放光一样的秦陆,心里是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代替的满足。 不真实感随着身体的放松慢慢的涌上来,她随意的靠在墙壁上,看了看自己身上格子衬衫、牛仔裤、帆布鞋的标准助理搭配,又看了看秦陆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衣着,莫名的傻笑出来。 她现在是秦陆的助理了,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能够站在他身边了…… 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只要在闲暇之余、入睡前的片刻、午餐时偶尔的分神想到这一点,就有一种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不懂粘合衬、半毛衬、全毛衬的区别,不知道d、lampo、i是什么,更不明白宝蓝色的墨镜要什么颜色的大衣来配。比之秦陆的往届助理,她敢说自己是最差劲的一个,正因如此,她一定要成为最努力的那一个。 正在她心生感慨的时候,秦陆化妆师的小助理皮皮猫着腰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手机,小声的凑近路宝宝说:“宝宝姐,钟司机说家里出了急事,和裴娜姐请假已经回去了,她让我问问你会开车吗?” 路宝宝点了点头:“我去年拿到了驾照,自己也开过一年,没问题的。” 皮皮举起手机走到一旁,捂着话筒小声的说了几句,然后给她比了个“okay”的手势。 路宝宝笑了笑,等皮皮走远了才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怎么裴娜姐有事不直接打她电话呢?她忙翻出手机来,狂按了几下,果然是没电了…… 她有些无力的抚了抚额头,忙的又忘了充电。 场下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路宝宝回过神来往台上看去,主持捂着嘴笑的一脸开怀,秦陆也噙着笑,温文尔雅的像一位真正的王子。路宝宝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要不是相处了这几天,见过他私底下真正的样子,她估计一辈子都会认为秦陆是个温柔的暖男吧。 话题正进行到小高、潮,主持人突然问起了秦陆的初恋。秦陆面容不改,平铺直叙的说了一段不出彩也没什么槽点的故事。 路宝宝撇了撇嘴,主办方也太奸诈了。台本她之前就看过了,根本没有初恋这段的安排,要不就是主持人自作主张,要不就是主办方故意耍人。 这一段结束就是中场休息,她把早就准备好的吸管从随身挎着的小包里拿出来,拧开橙汁盖子把吸管□□去,又小跑着回到了后台。 如她所料,秦陆神色不太好看,化妆师在一旁补妆,她右手举起瓶子送到他嘴边,腾出左手来用纸巾给他擦汗。西装面料太厚了,为了照顾场内观众的感受,空调调的温度也比较高。 秦陆一把抓过瓶子,猛喝了几口,突然盯着吸管看。 路宝宝有点惴惴不安的问:“怎么了?不好喝?” 秦陆严肃的皱着眉头,“不是。” “那怎么啦?”路宝宝放柔了声音,任谁都看得出秦小霸王现在不高兴,她可不想惹到他。 “这吸管的颜色也太丑了,以后都换成黑色。” 路宝宝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哦,好的,我记住了。” * 节目录制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秦陆回去换了衣服,满脸疲惫的爬进了保姆车里,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 路宝宝从后视镜里悄悄地观察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秦陆,你晚上想吃什么。” 隔了几秒,才从帽子下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不吃了,我要睡觉。” 路宝宝心疼的不得了,车速也上去了,虽说正赶着高峰期,也硬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回了他的公寓。 裴娜姐早就到了,看到秦陆进来。照着他的脑袋上手就是毫不客气的利落的一掌。 秦陆捂着头惨叫了一声:“你有病啊!裴娜,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样的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裴娜说:“你闭嘴吧你,几天不看着你就出幺蛾子。你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三天前那场演出,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秦陆踩着拖鞋,走到沙发前面重重的把自己摔了上去。 “我早说你这个老女人不安好心,那导演是个同性恋你丫不知道?知道还硬让我往上凑,我这么国色天香,他万一想潜规则我怎么办?” 裴娜额头绷着青筋:“吕导演和爱人在一起十几年了,口碑在圈子里是传开的,人家两个人很相爱,你别自以为是的妄图能插上一脚。” 裴娜继续问他:“还有前天晚上,你怎么敢去给我喝酒!!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录歌吗?” 秦陆正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首歌就需要低沉沙哑的声色才能唱出感觉来,我这是为了工作。” 裴娜一个抱枕拍上去:“你放屁!那昨天被你气哭的那个小助理呢!” “那能怪我吗?她肚子疼还坚持来工作,我就夸她东施效颦,谁知道她直接哭着就跑出去了,这件事我也很委屈啊好不好!”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路宝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转移到她身上来。路宝宝站直了身子,咳嗽了两声,自觉地往厨房走去。 隐隐听到秦陆还在抱怨:“你给我安排的这什么破节目啊,那个丑女人居然问我的初恋?初恋??我他丫要是谈过恋爱,我至于这么憋屈么我……” 第97章 孟姨娘从来不会错过有关斓风院的动静,柳觅初她们从涂上别院回来她第一时间便从门房处得了消息。 甄朗云手段狠,府里上下有好些她的耳目都被撤下去了,如今只剩下几个,还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那门房的婆子更是,若非自己手里捏着她的把柄,怕是连这点儿用处也没了! 肖嬷嬷昨日更是传来一个坏消息!陈氏那无知妇人竟带了自己的侄女回来!看那抬举的架势竟是准备要许给甄朗云! 孟姨娘如何能不着急?如今甄朗云身后没有母族支持,便是他想把这府里的天变上一变也需要些功夫,若是得了家世雄厚的妻子的助力,那这阖府上下还有谁拦得住他!? 且不说她现在还没能成功扶正,便是扶正了,下头有个家世比自己高出许多头来的媳妇,哪里还有她做婆婆去拿捏的份? 那二太太陈氏不是个省油的灯,小陈氏她昨日也借口出去远远瞧了一眼,看着就精明!陈氏素来不喜自己,若真叫那小陈氏进了家门,日后可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们姑侄二人联合起来,整个甄家都要有一半姓了陈,这么下去可不行! 她辛苦服侍甄鹏辉这些年,该拿的东西还不曾拿到手!怎能半路都被别人抢了先? 那柳氏还放在那里不曾解决,再来一个正房她怎么忙的过来?孟姨娘眼珠一转,吩咐柔云:“你去厨房炖一盅参芪炖白凤,再看看老爷在不在书房。” 昨日甄鹏辉命人往海陵阁送了两匹樱色杭绸,外间伺候的小丫头满脸喜色来向她回话,她随手赏了一对金耳环,漫不经心的叫柔云出去领回来,心里还想着怎是樱色的,她年纪不小了,着实不适合樱色这样的颜色。 过了没一会儿柔云进来了,脸色却不太好,说是来送东西的婆子说了,那布是老爷给三姑娘的,让三姑娘过两日生辰的时候做身新衣服穿。 孟姨娘当场便不高兴了,她是当娘的,能不记得给唯一的女儿做生辰穿的衣裳吗?这府里的下人一个两个惯会捧高踩低的,自打换了一拨人上来,三番两次都要给她气受! 这是见她在老爷跟前说不上话了,二少爷当家做主了,便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过一会儿柔云回来了,孟姨娘端了汤盅换了一件衣裳去了书房,大老爷正在初审账本,实则他不耐烦做这事,在他看来真正做决策的时候他来说两句就好,账本什么的,甄家养了那么多账房先生难不成是吃白饭? 他多次提出异议,可是看到自己二弟每次都会拿账本复审便不再说什么了。 正看着头疼,孟姨娘便进来了。 她将汤盅放在一旁,上前去替甄鹏辉揉了揉太阳穴,柔声道:“老爷歇歇吧,您都进来好久了,事情忙便交给下头人去做,您总得注意着身子啊。” 甄鹏辉非常受用,靠在椅子上说道:“有些事下头人做不好,我总得操心着。” 孟姨娘笑着又说了几句奉承话,便转到了重点上。 “老爷,妾身听说二太太的侄女来了?听丫头们长得极为秀丽呢”她语气里慢慢的夸赞,不知道的要以为她单纯是好奇呢。 甄鹏辉点头,“不错,你若是得空也去弟妹那里瞧瞧,看看有没有个章程,若是没问题这次便给承逸定下吧。” 甄鹏辉没有妻子很多年,身边只一个孟姨娘,万事都习惯了跟她说。虽说每次都是打着商量的旗号,可是孟姨娘从不曾反驳他说的话,他满意这一点,往后也就更爱与她说了。 孟姨娘听了这话心里一个“咯噔”,果真如此,想来也是,若是那陈氏没有老爷的许可,怎敢如此大张旗鼓的盘算二少爷的婚事?听他这么说就是基本没意见了,她一个姨娘,平时看着面子大,可是这种事上怎么可能做的了主? 她当然不愿意!可是这事岂能由她说了算!若她真的从中作梗,叫那陈氏知晓了怎么可能放过她。 孟姨娘想了想,便笑道:“二少爷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想当年我刚进府,二少爷才丁点儿大,时间过得真快。” 甄鹏辉冷哼一声:“逆子,前几年由着他放纵,如今就是不娶也得娶!” 孟姨娘细声细气的说:“老爷也别着急了,二少爷总会明白您的一番苦心的。” 孟姨娘又说:“二少爷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了,如今只一个柳氏还是不够,若是心思全放在她身上才不好,叫新太太进门了心里到底不舒坦。依着妾身看,还是为二少爷另纳一门良妾才好。” 甄鹏辉皱了皱眉,犹豫着问:“他那个性子……” “您是做长辈的,又是二少爷的父亲,便是为了他好才赐这一个良妾,二少爷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内里,决计不会与您置气的。” 甄鹏辉想了想,天下哪有男子不喜三妻四妾呢?儿子现在开了荤,肯定知道了里头的好处,怎会拒绝这个?若是给个小妾,说不得还能叫他对自己少几分敌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种事我不好亲自去看,你去荣管事那里拿了对牌,帮着看看吧。” 孟姨娘手上又用了几分力,甄鹏辉舒坦的□□了一声,她娇娇的应下:“妾身不敢不尽心。” * 柳觅初提了笔写了几遍抬头,最后还是揉起来扔掉。 单嬷嬷急的上火,“我的姐儿,你可万万不能做傻事啊!” 柳觅初道:“嬷嬷放心,我知道分寸。” 她声音沉着冷静,听不出什么来,可是单嬷嬷心里却是越发的慌:“你许久不见容少爷心中想念,嬷嬷能理解,可是如今你已嫁了人,拿什么身份出去见外男?你有什么想说的告诉嬷嬷,嬷嬷替你去说可好?” 柳觅初心里打定了注意,怎会因为单嬷嬷几句话就放弃?这不是小事,不管是怜年入画或是单嬷嬷,谁都说不清楚,必得由她亲自来才行。 她想了想,写信也无用,就算派人在布店候着也不一定能再次遇到容嘉宁,总归是要见面,她得耐住性子,不迟这几天。 单嬷嬷此刻是万分后悔自己将此事告诉了柳觅初,当日就是把那信塞进肚子里吃了也不该叫她看见! 柳觅初知道单嬷嬷的意思,这几年她从来都不赞同自己为父亲复仇,正如她不会在此事上让步一样,单嬷嬷同样也不会。既然彼此都不能说服对方,还不如不说的好。 她一面走出书房,一面同单嬷嬷说道:“您知道阻止不了我,故而也不必多说了。” 单嬷嬷厉了声音:“姐儿!你可曾想想过此事若是被二少爷知道了改如何?!” 容嘉宁的回归给柳觅初的刺激不小,她现在心里希冀满满,对于和甄朗云的感情问题也乐观了不少,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声线不自觉的轻快:“他不会为难我的,我知道。” 单嬷嬷狠狠叹了一口气,又看看柳觅初,“既然你不听老奴的话,那老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说罢一甩袖子回了偏房。 柳觅初看了一眼单嬷嬷的背影,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 甄朗云接到寻珮的消息便往回赶了,回来时书房已经没了人,里间亮着暖灯,映着窗柩透出来,洒在窗前的地上暖呼呼的一片,他看的心里也是一暖。 可是甄朗云并没有同往常一样先去见柳觅初,而是提步去了书房。书案上倒是干净,澄心堂的纸整整齐齐的摞在一处,笔归置的端正,砚台也洗漱过了,上了封了蜡,还泛着油光。 他目光一转,见书案下头的篓子里有几团揉在一起的纸,伸手捡出一张来。 跟在一旁的飞扬看的目瞪口呆,伸手便要阻止:“爷,我来——” 甄朗云看他一眼,径自展开了纸,目光便是一沉。 那抬头只写了几个字,清秀端正落落大方,带着独有的韵味,他一眼就认出是她的笔迹,只是那内容却不太讨喜。 兄长嘉宁展信安。 嘉宁……容嘉宁…… 他自然知道容嘉宁是谁,他还知道这个容嘉宁对柳觅初的心思不简单。 可是柳觅初为何好端端与此人有了联系?据他所知,上辈子容嘉宁自打中举上任便再没有见过她,直到她……死……,容嘉宁在她坟头跪了一宿。 甄朗云收了信,又重新扔回了篓子里,转身往内间走去。 柳觅初亲自做了一席菜,早早便等着了。在涂山别院的时候她问了童嬷嬷甄朗云的喜好,还特意跟着学了做法,今日便打算来试试,若是他喜欢,日后她就常做给他吃。 甄朗云刚走了进去,还没掀开珠帘,就听到她声音温温润润的和婢女说话。 “那道奶汁鱼片我觉得火候不够,可惜没时间了,也不知道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停地问,“你看那金丝酥雀颜色如何?山珍刺龙芽呢?” 怜年在一旁软声安慰着:“姑娘快别多想了,二爷定会喜欢的。” “我头一次下厨,自己尝过还行,就是不知他觉得合不合胃口……” 甄朗云撩开帘子走进去,怜年眼尖瞧见了,请了安,柳觅初立马回过头来,也站起身福了一福。 她明显有些局促不安,他也不拆穿,在跟前伺候的都知道二爷的喜好,看着眼色退下去了,不一会儿就上了膳。 “午后做了什么?”他问。 第98章 柳觅初见到他的一瞬有些手足无措,“……也没做什么。” 甄朗云在她身旁落了座,柳觅初立马把银筷备好放在他手前,脸颊染了薄红。他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夹起一块鱼送入口中。 柳觅初紧张的用余光看他,手中拿着筷子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下竟然夹起了她最不喜吃的木耳。 甄朗云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他手掌有些凉,激的她瞬间回过神来,看到眼前是木耳不由得微微有些尴尬。他知道她不爱吃这个的,眼下好像什么心思都被他看穿一样。 他手上一个用力,迫使她的手腕转了方向,柳觅初就眼睁睁看着那木耳被放入了他口中,薄唇抿着微微动了动。 …… 甄朗云轻轻叹了一声,身手抚上她的侧脸,感受到微微发烫的温度又收回了手。柳觅初只觉脸上热的快要炸开,这下真是什么心思都在他面前显露无疑了。 她结结巴巴的开口,也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那样避嫌遮丑:“我……第一次下厨……” 他笑,“我知道。” 干脆直接将她抱了过来,低低的说:“你不必这样,只要是你做的,在我这里都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珍馐。”他一手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补充道:“何况味道真的难得。” “二,二爷……”柳觅初话都说不利索了,脑子里的东西像浆糊一样粘成了一团。 他淡淡应了一声,“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天赋,往后厨房的下人倒是可以歇歇了。” 甄朗云这样一本正经的打趣她,柳觅初果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对于自己的手艺她多少知道几分,哪有他说的那样好,不过被夸大罢了。虽说心里对此清楚的很,可还是难免喜滋滋的。 “若是二爷喜欢,我自然要天天做才是,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嫌弃了,还是觉得原来的厨子好。” “我娶你回来岂是为了这个?若不然还不如养个厨子来的方便,至少不用我亲自伺候。”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很轻。 柳觅初霎时就联想到了晨间起床的时候,他若兴致来了,少不了要动手“帮帮”她穿衣;平时更是不消说,在涂山别院的时候,他无事做便抱着她,亲手帮她举着书让她看;用膳最是不必多说…… 柳觅初不再说话了,总归说什么也要被他反驳了去。 * 孟姨娘心里是烦躁的紧,上次赶着二太太回娘家的机会,以为能翻身一把,谁想甄鹏辉这么不中用!那二太太更是个精明的,五六年不曾回陈家了,居然住了没两天就带着侄女回来了。果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是顶顶没用的! 好在甄鹏辉被自己说动了,给二少爷纳妾这件事目前还尽在掌握中。想到这里她不免问上肖嬷嬷几句。 “可回了信儿了?” 肖嬷嬷笑着站在一旁,穿着一套墨绿色茱萸纹褙子,额头上是同色的抹额,中间还嵌了块成色不错的玉。这穿着打扮比之孟姨娘也差不离了。 “姨娘放心,此事哪有不成的?表小姐好着呢,您的兄长说这几日由着她母亲拾掇拾掇,过几日便给送来。” 孟姨娘不耐的皱了皱眉,想到自家哥哥那肉户,家中常年浸着一股子猪油味,还有嫂子那刻薄邋遢的长相……登时便不乐意了。 “拾掇什么?送来我这里是没有好吃的还是没有好穿的?少给我丢人现眼了!尽快送来就是!”那陈氏眼看着就要动手了,待得哪一天婚事定下,哪儿还有妾室进门的份! 孟姨娘这么说也不是信口诌来,实在是兄长做的那事,简直叫她难以启齿! 想起几个月前甄朗云方从京城回来,一接手家中的铺子便是雷厉风行的换血。兄长那日又去赌钱,欠下债务便去甄家的店铺里要钱还债,那掌柜是甄朗云的人,如何肯给?兄长就是一顿闹,听说还砸伤了县太爷家的女眷! 县太爷可是货真价实的官!若非她嫁进了甄家,那孟家有几条人命够县爷出气的?她哥哥后来也知晓事情厉害了,哭着喊着求到她这里来,她能有什么办法?平日里接济帮衬就算,可此事哪是她能做主的?她再受宠也是妾,还是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妾! 孟姨娘气得不行,可也没办法,毕竟哥哥去掌柜那儿要钱也是她默许的,也是她没有想到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甄朗云居然开始管她的事了。 本想着实在没辙,便只好肉痛出点银子,陪着礼去何县爷家私了了便罢,谁知此事不知怎的传到了甄鹏辉耳朵里去,晚上回来是语气不好的质问了她半晌。赶上那日他心情不好,很是骂了她几句,之后便是好几天不来她房里。 孟姨娘一怒之下直接告诉门房不许孟家的人进来。 不过这么吓了一次也好,她哥哥倒是收敛了不少,打架赌博的事据她嫂子说也少了不少。 她这个兄长,说是一无是处也没什么不对的,孟父走了就接下了孟父的肉店,说了个媳妇也是个不好的,刻薄自私不说,眼窝子里只看得到钱,他二人刚成婚那阵子,三天两头来她这里哭穷。 就这一窝子窝囊废,好容易出了个能看的,也就是她那个侄女,长得能入眼,干干净净照着大家女拾掇拾掇也能看,胜在娇小柔弱,男人最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类型?最重要的是被她大嫂养的废,最是听话了。 找个能拿捏住的侄女帮她在甄家站稳脚跟,何乐而不为?她陈氏会找人帮忙,她孟莹莹难不成还能比她笨?只盼得她到时候不要被她气的跳脚才是,被她压了这么多年,哪怕这一招只能给陈氏添堵她也是乐意的! 眼下要侄女尽早入府才是,父亲赐个妾室,那甄朗云无论如何也不该拒绝。实在不行她还有别的法子,那女子要引起男人的注意,方法多得是! 待到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能说的? 孟姨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二太太却恰好相反。 她急急忙忙将侄女接了回来却不领着露面,那陈姑娘除却刚入府的时候在外面走了几天,后来便宿在二太太的斟晴阁中再出来,仿佛没这个人儿似的。 不过人是不出来了,关于陈姑娘的小道消息倒是传出来了。 下人们都在谈论这陈姑娘如何温柔,品行如何端庄,如何有大家闺秀之范。只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孟姨娘听了只狠狠地啐了一口,这还成了天仙了不成?那陈氏也不怕用力过猛捅破了天? 实则二太太这稳当盘算都是表象,她心里也是急,只不过她比孟姨娘多识得几个字,晓得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人……开头得慢慢勾着才行。 可是这眼看着几日过去了,甄朗云却依旧不闻不问的,像是听说了她这儿来了陌生的女子,为了避嫌更是躲得近了。 陈氏不由得疑惑,难不成自己的猜想错了?即便有了姨娘,承逸也依旧没有娶妻的心? 她着急的都上了火,嘴角撩起火泡,整日里上药。 陈幼绮对于自己来甄家的目的心知肚明,不过她心里却比自己那位当局者迷的姑母要清楚地多。 一般的男子靠着这样的法子许是能被勾起兴趣,可是那人毕竟不是常人,正因如此在她看来才是真正配得上她的夫婿。听说姑母前头也为他牵过几次线,他却都拒绝了,这世家的女子,长得大都是不差的,如此看来他不为美色所动,光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非同寻常。 这样的人又如何会被姑母这种小把戏骗上钩呢? 人须得主动才行,只有主动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陈家对女儿的态度与别的人家没什么不同,照着知书达理的标准教养长大,之后便是嫁人,与陈家再无什么关系。 可是陈幼绮自小便不同,她不想浑浑噩噩的听从长辈的意思过一辈子。 小时候家中出嫁的长姐回门,长姐的丈夫也是当地望族的嫡子,不过是嫡次子,她那时年纪小,躲着屏风后头偷偷看,那人长相平庸不说甚至不懂四书五经,祖父问起来学问简直是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她后来还看到那男子背着长姐与丫头调笑。 她虽说年纪小,也懵懂的知晓这事不对,刚娶了新妇进门还这般不收敛,莫要说五年十年之后了。 当时她便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嫁这样的男子,作为家族巩固地位的工具。 索性后来的事发展的足够顺利,目前的每一步皆如她所愿。她学问好,礼仪出众,处处都比姐妹甚至说兄弟高出一头,终于挣得个祖父的正眼。 这样,自己的婚事至少不会草草了事…… 她的好名声在外,自去年及笄之后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祖父皆端着不答应,她也不着急,果不其然,叫她等来了转机,陈幼绮觉得这是上天怜悯给她的机会,若是不抓住才是愧对了她这十多年来的煞费苦心。 本以为姑母好歹比母亲明白些,现在看来也是糊涂的,她习惯了万事自己做主,现在也并不打算万事都听陈氏的。 陈幼绮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镯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吩咐婢女: “找一套颜色稳重些的衣裳来,屋子里憋闷的紧,我要出去走走。” 第99章 陈氏派了身边的大丫头来伺候陈幼绮,说是伺候,实则还是要看着她,以便这表小姐做了什么不当的事,也好有个人通风报信。 一听陈幼绮要出去,采珊如何能让,当下便挡在了陈幼绮的婢女前头,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表姑娘见谅,容奴婢多嘴,今日日头不好,着实不宜外出。” 陈幼绮笑着看了看院子里,回廊上摆了一列水仙,眼下正被大好的日头晒出一簇簇的阴影。 她看也不看采珊,面上仍旧是笑盈盈的,“烦请姑娘替我去姑母那里说一声,许是憋闷的紧,我这几日总也觉得身上不爽利,生怕害了病连累了姑母操心。” 采珊踟蹰着,本是该直接拒了的,可是又怕陈幼绮这话有几分真在里头,点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陪着笑回来,身后跟着的小丫头还带了几只鲍鱼。 采珊一面吩咐着下头人把东西放入小厨房,一面和陈幼绮说:“二太太忧心的紧,只盼着您万万不要生病,说是午后忙完了就来瞧瞧您。这不,眼下遣奴婢带了些补品回来,您想去哪里奴婢自然陪着,断断不能叫您出了一点差错。” 陈幼绮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丫头早早备好的衣服便出了斟晴阁。 甄府大的很,一时半会儿逛不完,男人们大都不在家中,余下的只是些女眷,一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还怕什么冲撞不冲撞? 陈幼绮心里冷笑,姑母也是糊涂了,分不清轻重。眼下她嫁去甄家的事八字还没一撇,这便想着拿捏自己了。 夏日时节,花儿开的正好,到底还是花花绿绿的东西叫人看着愉快。她想了想,吩咐采珊带路去花园。 那花园里有两三个照管的婆子并一溜儿小丫鬟,正在一旁浇水,见来了人便退在一旁请安。 一眼望去倒是郁郁葱葱茂盛一片,陈幼绮不免来了兴趣,问道:“这园子里都有些什么。” 一个管事婆子样的站了出来,低着头细细的为她介绍。她一面看一面走,忽的见到一片单独辟出来的园子,里头的花草与外头的大不相同,桌椅也不是外头摆着的大理石而是梨花木。修建的齐齐整整,叫人心生喜爱,正预备踏进去细细的看时,却被那婆子拦住了。 那婆子有些歉疚的说道:“二少爷吩咐了,平时不许旁人进去的。” 二少爷就是甄朗云,陈幼绮知道,因着是他的事,故而也就来了兴趣,多问了一句。 “哦?这园子有何独特之处,竟不许旁人一道观赏?” “柳姨娘爱侍弄花草,少爷特地天南海北寻了珍品来,因娇贵的很,故而一般不叫旁人进去的。” “……柳姨娘?”陈幼绮看了看一旁跟着的采珊。 采珊脸色此时有些不好看。 陈幼绮向那婆子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自是不便再看的,早听闻二表兄情趣高雅,竟没想到是个如此体贴的,那柳姨娘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吧。” 婆子禁了声不再说话,只当没听见这句,绕了路去了别的地方。 柳姨娘? 她来之前可没听姑母说过甄朗云后院里还养着姨娘,甄家祖训好,族中少有男儿贪图美色的,为防止后辈为美色所惑误了前程,一般是不许养妾的。 据她所知,姑父房中这么多年,可是没有小妾抑或是通房的。她自然理所当然的认为甄朗云也没有,毕竟他那样出众的人,她实在想不到他同女子相处的情景。 没想到倒是她先入为主了,甄朗云不仅有妾,貌似对这个妾还很是宠爱?不过虽说发现的晚却不碍事,她不是一般的后宅女子,整日里只会拈酸吃醋,在她看来一个有所成就的男子不可能一生只守着一个女子,只要她站在最上头与他比肩,这就足够了。 虽说知道这个柳姨娘后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不过还是很快就想通了。说到底就是一个妾,只算半个主子,翻不出哪里去,到时候想整治她乖巧点,多得是法子,现在何必急?而且既然甄朗云对妾都如此上心,那对妻子想必只有更好的,想到这一点她忽的心情愉悦起来,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采珊方才还在担心陈幼绮听到柳姨娘后说出什么不适当地话来,好在太太的眼光果然没错,这表小姐是个沉得住气的,也不见面上有什么不快。她心里对陈幼绮瞬间多了几分赞赏与肯定。 四处转了转,陈幼绮对甄府很是满意,下人训练有素,家中人口也还算简单,上面没有老太君,更是不必搞那一套虚的,只消逢年过节的时候客套客套就好。待得她嫁进来,就是中馈也得交到她手上,名正言顺的当家,上头还没有婆婆把持着,真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 拐回了游廊里,陈幼绮就准备回去了,谁想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了前方几个男子的谈话声,还来不及躲便不期而遇撞上了。 来人正是从商号里回来的甄鹏辉,身后还跟了几个大掌柜。那掌柜见了陌生女眷,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陈幼绮无奈之下只好行礼,采珊在一旁低声告诉她:“这是我家的大老爷,您只管跟着四少爷叫伯父就好。” 甄鹏辉这才正眼看她,小姑娘穿了一身莲青色滚雪细纱裙,面上妆容淡淡的,眼下微微有些局促,亦或是害羞,脸颊畔淡粉一片。稳重又不失俏丽,叫人眼前一新,甄鹏辉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受,心里有些不适滋味。 “你就是弟妹家的侄女?” “正是小女,不曾正式拜见伯父,失礼了。” 甄鹏辉微微有些失神,须臾,才客套了两句,让她不要客气,之后便走了。 陈幼绮心里砰砰直跳,步履也不由得快了不少,她自己想的轻巧,可实则一点儿经验也没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陌生男子这样毫不掩饰的盯着打量了许久,说不上来心内是什么感受,紧张,害羞?抑或说恼怒?总归叫她久久不能平复。 * 书琴同往常一样为陆羽纱盘起了发髻,手法略有些生疏,她还是不适应,看了这么多年的姑娘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妇人。 再看看对着黄铜镜仔细贴花钿的陆羽纱,姑娘自从跟了那位,表情越发的稀少,不说旁的,就是生气也少的多了,书琴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一个失神,簪子不小心戳到了陆羽纱的头皮,陆羽纱叫了一声,语气有些责备:“你在想什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准备让我破相不成?” 书琴慌忙低着头认错,复又拆开来细细的梳理她的长发。 画棋端着水盆进来了,她不必书琴想得多,当下便问道:“姑娘,我们不去方家了吗?” 陆羽纱抬起手来看,新染的指甲分外鲜亮好看,她漫不经心的答道:“你觉得我是去方家做小伏低好,还是跟着王爷无忧无虑的好?” 画棋觉得自己姑娘陌生的很,她变了许多,听她这么说莫名生出一股遍体寒意。 结结巴巴道:“跟……跟着王爷……自……自然是好的。” 她飞快的看了眼陆羽纱不动神色的脸,又补充道:“奴婢不会说话,姑娘知道的。” 陆羽纱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甄朗云果真懂人心,他手把手将自己送到了懿亲王身边,他早已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只是她不懂,他究竟哪里来的自信,敢放虎归山。 本以为甄朗云派来的那人会在半路杀人灭口,毕竟没有什么比死人更安全的了,谁知竟一路安安稳稳将她送至晨阳。而自她那晚进了懿亲王的房间之后,那人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她喃喃道:“跟着王爷怎会不好,虽说我现在没有身份,可他早已许了我侧妃之位,到时当了侧妃,还管什么方家,便是我母家也要巴结着我才对。” 书琴忙说:“这是自然的,姑娘的日子往后只会往好了过的。” 一阵大笑从门外传来,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着华服贵气逼人。 他笑着喊道:“昨日给你送来的衣服可还喜欢?” 陆羽纱瞬间扬起了笑,靠过去娇娇的说:“王爷赏给妾身的,妾身自然喜欢的不得了。”说罢转了个圈,问:“您喜欢吗?” 来人正是懿亲王,那日在酒楼遇上陆羽纱,当晚就成了他的人。他对于这个年纪嫩的能当自己女儿的女子很是喜爱,华服珠宝不要钱一样的送来。这女子同她在外面找的那些个俗女子不同,惯会来事儿,谈吐倒像个大家小姐。若不是因着眼下在外不方便,当下便该给她个名声。 懿亲王眼里闪着光,大手摸上她的细腰,带着莫名意味四处捏揉,直惹得她轻吟了几声才依依不舍得放过。 “爱妃如此迷人,怎会不喜欢?” 要说刚开始时候陆羽纱还会感到不舒服与厌恶,那现在就是麻木了,身体之于她来说只剩下利用的作用,既然能带来好处还有什么可反抗的? 只不过她会深深地记住此刻的感觉,那屈辱感虽说消耗殆尽,但是早已镌刻在她心上。是他们逼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是她们逼她走上了这一步路,该还的,迟早有一天她会一点一点亲手取回来。 第100章 虽说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觅初多少还是听到了风声,外头下人们都在传陈表小姐如何如何,柳觅初有点逃避的心态在里头,最近看到甄朗云都觉得心里怪怪的。 好像重现了上辈子场景,她住在方赫显为她安排的院子里,躲着不出来,然后默默看着陆羽纱耀武扬威,她着实不喜欢这种感觉。 况且她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顾不得多纠缠这事,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心里不仅没有期待,反而隐隐害怕了起来。她有些不敢见容嘉宁,她怕自己此刻的样子叫他失望,让他觉得自己愧对了父亲的教诲,如此轻易就做了旁人妾。 又怕他说什么不好的消息与她听,自从上次房先生不告而别之后柳觅初就存了个心病。 她认为以往的亲近之人还是不见为好,见了又离别,仿佛心生了希望又打破,实在是难受的紧。不见的话虽说没了念想,可好歹留着盼头,比这样漫无目的的等着要强的多。 单嬷嬷看在眼里,除却唉声叹气也做不了什么。 带到约定好的那日,甄朗云早起一走她便睁开了眼睛。最近商号里事情多,晨起一般不等她用膳就出门了。 马车备好,走到外头的时候买了些糕点,她隐约还记得容嘉宁的口味,少年喜甜,就连茶水都爱喝甜的,父亲那时还打趣他…… 质朴的茶楼,二楼雅间,怜年给掌柜递了话,便被引路至此,隔着竹帘她绰约看得到玄色的衣角,心里就是一跳,鼻头忍不住的发酸,险些没忍住转身离去。 “……嘉宁师兄。” 时隔几年的一声呼喊,听得座椅上垂首喝茶的青年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来,容颜比之几年前成熟了不少,有了男子的轮廓,俊秀坚毅,比从前更为好看了。一袭玄色鸦青直身,腰间白玉束带,更添了几分稳重。 眼泪到底没止住,顺着眼角漱漱流下来,顿时便哽咽不成声。 怜年也是红了眼眶,叫了一声容少爷。 容嘉宁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喜欢了多年的女子重逢后在自己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心酸?心疼?激动?惊喜?也许什么都有,可是这些情绪在看到她梳了妇人发髻之后都被死死藏在了心底。 他一开口,声音有些暗哑:“……念安。” 两人相顾无言,容嘉宁不知如何安慰,别说柳觅初身为女子,就连他自己都眼眶发酸,只是默默递了锦帕上去。 “见笑了。”柳觅初擦了擦眼角,又是笑又是哭的。 来之前他心里存了许多话要问,见到她的这一刻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老师没了之后她心底该有多绝望,偏偏那时不是他陪在她身边。过去这几年她过得好与不好又与他何干? 过得好,他替她欣慰,过得不好,除了心疼也别无他法。横竖是他知晓的太晚,若是早些,再早一些…… “……我来孟德已有月余。”他嗓音发干,听不出什么情绪。 柳觅初愣了一下。 容嘉宁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嫁去甄家了,苦于他看的紧,实在没法接触到你。”说道这里他苦笑了一声,“老师走的匆忙,我远在京外,家中为了我的前程竟瞒着我一点风声都不露。” “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怪罪你,他只盼得你将来出息。” 容嘉宁笑:“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罢……做学问之人本就该功名利禄皆在身外,就像老师那样。” “师兄是如何得知我在孟德?”想到父亲心里又是一阵发酸,柳觅初赶忙转移了话题。 容嘉宁正了脸色,“你父亲的旧部联系了我,只递了这一个消息,我从樊川动身,过来已经是月余了。我在任上不辞而别,虽说事情早已安排给下属,还是不能久留,故而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柳觅初摇摇头:“传信也是一样,师兄不该单为了我出来。” “……我此次来只为两件事,一则亲眼看看你好不好,二则想同你说说老师的事。” “以老师人品,绝不会做出贪腐之事。当年查出手下贪赃,老师丝毫不留情面……谁想却被纪元非顶了包。”容嘉宁冷笑一声:“报应这事理当是有因果轮回的,我不会看着老师受辱,你且放心,他嚣张不了多久了。” 柳觅初想到了容嘉宁会这么说,却还是迟疑了一下:“兄长说的我如何不懂?只是纪元非又是轻易能扳倒的?项嘉良和曲丞相都不能奈他何……” “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具体的事情我不便和你说,若是我没有把握自然不会这么早就说与你听。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只是念安……你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我去了外祖家,才知汤家早已人去楼空。” 只这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瞬间只感觉心疼的无以复加。他来之前已经暗暗调查过了,这几年她就在那小小的凝欢馆里,没人知道她在里面经受了什么?是否受了委屈?可有想家?可有觉得度日如年?可有觉得眼前无望…… 他该早些来的,若是早一步,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眼前这样。 三年前他想着,待他有了功业傍身就回京城向老师求亲,他自认会对她好,怜她护她一辈子,可惜如今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容嘉宁听她说汤家没了人,本苦涩着,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说起汤家,我去年在丰州遇见了一位先生,他自称汤自酌,淮北人士,可是你母家?” 第101章 汤自酌…… 这个名字曾数次在她眼前被提起,柳觅初如何能不知? 本应当是淮北汤氏的当家人、曾在金銮殿上面见天子金榜题名的少年状元郎、她母亲唯一的兄长,柳觅初的舅舅——汤自酌。 柳觅初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颤着声音道:“淮北汤氏……你说的应当是我的舅舅无疑。” 容嘉宁怔愣了一下,他只想到此人也许是汤氏旁支,与汤氏沾亲带故,不曾想到竟然是柳觅初的舅舅! 柳觅初眼下也是心情复杂,运道攒了十几年,直至今日才一口气迸发出来,好消息接二连三的跟来,她竟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有些不可置信,也拿不定主意。 从前她想投靠外祖家,因为彼时她居无定所缥缈无望,现下却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嫁了人,虽然最开始她并没有同那人长久生活的打算,然而总有些东西不在计划内发展,她也说不清现在的感觉,总归自制力好像失了用处。 至少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离开他。 想到家中最近发生的事,她心情忽的有些沉重,脑海中浮现甄朗云的脸却又觉得一切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艰难。 容嘉宁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只是思索了片刻,话没有说满:“只是不知汤先生是否还在丰州,我现在派人过去,快马加鞭也要至少一个月,变数目下还说不准。” 此话诚然不错,确实是她不能左右的事,柳觅初想干脆就交给天吧,若是找到了舅舅,一切还是按着计划来。若是没有找到……她就把一切都说与甄朗云听,他要或是不要自己,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愿意接受。 这样对他不公平,她不该因为自己从前犯下的过错而对他有任何防备,他对自己够好了……凭什么不能得到自己的坦诚相待? 从前她总说感情感情,以为世上哪有那么多感情?实则是她从开始就想错了,情爱这回事势必要两个人都对彼此坦诚相待才行,顾虑那许多又有何用?赶不上计划的事随时都会发生,你以为躲过了一劫,实则是变了一种面貌来给你经历。万幸自己明白的还不算晚。 容嘉宁说了自己在孟德的暂居住址,至多再逗留两日他便要走了,不过好在任上与孟德离得不算太远,若有事往来也方便,平日就用书信联络,这样是最好的。 他说:“你……现今的身份不好在外久留,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莫要让他疑心。” 柳觅初明白这么个理儿,只是与故人久别重逢,到底一时不想思虑那么多,便说道:“不碍事的,现在时间还早,兄长不如同我说说这几年过得如何?可有……娶妻?” 放在容嘉宁这里,确然是与她只有三年未见,可是对柳觅初来说,算上前世今生已然有五六年之久了,五六年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起却也只是一晃而过,可不就是恍如隔世吗,她经历了惨痛的前生,然后才与他相见。 上辈子她自己尚且过得艰难,在方家那样的吃人窟举步维艰,后来听说了容家进京的事,却也没法打听出更多来,一则她不敢确定容嘉宁是否已经回京,二则她实在无能为力。 万万想不到,在这样的境遇下重逢,感慨诸多,惊喜自然倍增。 容嘉宁愣了一下,如今他已二十有三,放在一般人家自然是早就该成亲了,就连她自己都已偎在他人身边,也难怪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没有娶妻,也尚未定亲。”他要如何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口?说他爱慕她多年一直不曾改变?说她早已对母亲说过那样的话,此生非她不娶…… 柳觅初没有多想,却也没有顺着多问,又问了些旁的事,容嘉宁一一回了,她方才感觉到踏实一些。 作别了容嘉宁,回去甄府还不到午时,本以为甄朗云中午不会回来用膳了,却意外地在书房外看到了飞扬。 飞扬在远处恭敬的喊了一声夫人,脸色却不像平时一样笑眯眯的,柳觅初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觉得不好。 她问飞扬:“二爷可是在办公事?” 飞扬看了柳觅初一眼,欲言又止的,随后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二爷回来便去书房练字了。” 这已经提示的够明显了,柳觅初若还是不懂内里的意思,也算白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当下就叹了一口气,上次用点心才算勉强哄得住,这次又该如何是好? 她先是回房换了藕荷色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又煮了顾渚紫笋,端着热茶去了书房。 本以为面对的又是他冷冰冰的面容,谁知他这次却半点异色也无,坐在案前,抬头看了她,问道:“回来了?” 柳觅初莫名就有些心虚,强压下那阵怪异,笑说:“二爷今日回来这样早。” “去了哪里?”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绞尽脑汁思虑如何骗他,而是老老实实的说了方才与容嘉宁见面的茶楼:“与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约见,没什么要事的。” 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冲她招手要她过来。 柳觅初端着茶盏与果盘走至他跟前,只见案上白玉镇纸下一叠澄心堂纸,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掉,那是……她的画像。 他没有用彩墨抑或朱砂,简简单单的黑墨,勾勒出的她却像活在了画里一样,眉眼有神,栩栩如生。 “这……” “如隔三秋。”他淡淡的回了一句。 她把这四个字含在舌尖念了又念,方才体味过来他的意思,脸嘭的涨红,话也不会说了。 “你怎么……这样不正经。” 甄朗云正色道:“闺房中的情趣,如何能蔑之为不正经?” 柳觅初“砰”的一下把瓷杯放在书案上,里面香醇的茶水溅出来一滴,她也顾不得了,提起裙边便快步走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似的。 只听得他在身后笑的开怀,柳觅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甄朗云笑声渐淡,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拢,想到上午在地室里问出的话,心沉下去一大截。 * 方赫显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把手,表情高深莫测。 “父亲的近卫可说了甄家的意思?” 吴元思垂首,恭敬的说道:“甄大人的意思现在依旧不明朗,只是看样子北面的商铺已经都动起来了。” 甄大人是甄朗云的三叔,如今在京做官的只他一人。 方赫显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曲英叡呢。” “曲大人似乎也在静观其变。” “……父亲就是太过优柔寡断,所以才成不了大事。”他轻轻的说。 吴元思忙把头垂的更低,半晌才又说道:“夫人又来了信,说是今年流火时候想请您回府一趟,她有要事与您说。” 方赫显停下了手上动作,冷冷的盯着吴元思:“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下一次了。” 吴元思双腿打颤,强自镇定道:“是。” 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须臾,说:“上次探子回来,说甄家有个掌柜姓康?” 吴元思点头:“是,那人因放印子钱,被官府抓了个正着,塞了许多钱给县令,又打着甄家的名号连哄带骗,方才将事情压下去。” 他笑的若有所思:“往往小人最是关键,把此人的事情弄清楚了,他缺什么,我们便送什么过去。” 吴元思应下,又说了些京城的近况,踌躇了良久,才说:“大人,我们在孟德已经耽搁的够久了,懿亲王那里……” 方赫显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忽的笑了,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少不得要为她送上一份小礼,我才走的甘心不是吗?眼下就再叫她舒坦几日,等我腾出空来……不急。” “那个女人……” “留着别动,好好看着,莫要让她死了,我自有用处。” “可是大人,周光茂那儿还是没有风声。” “他既是把人捉住了,怎会再放出来给你看?自然要越低调越好,这种事莫非要我亲自去做?甄府难不成真成了铜墙铁壁?” 吴元思慌忙应喏:“属下这就派人手过去。” 方赫显忽的有些不耐:“此事不急,那边有什么近况?” “回大人,那甄鹏辉的姨娘似乎想让自己的侄女给甄朗云做小妾……” 方赫显冷哼了一声:“蠢货没脑子,不过倒是给了机会,凭她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说到这里他挑了挑眉:“没有靠山怎能让轻易甄朗云妥协呢?” 吴元思眼珠子转了转,“属下明白了,明日属下会亲自去一趟孟家。” “慢着,”他慢吞吞的补充:“吴元思,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吴元思想了想,谨慎的答道:“回大人,八年了。” “若是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可万万要藏好……八年时间不短了,可惜我从不知道人情二字怎样写。” 吴元思二话不说跪在他身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与惶恐:“属下万死不敢有二心。” 第102章 城西孟家,一个两进的宅子里,院子里一东一西长了两个果树,最粗的枝干上被架了粗麻绳,麻绳上吊满了死猪。 吴元思带着人走进去,一股刺鼻的异味挡不住的钻进鼻孔,他看了看那排猪,忍不住皱起了眉。 此时从里间走出来一个妇人,穿红戴绿的,衣着很是鲜艳却媚俗不堪,头上别满了不伦不类的金钗子,一手串了两个玉镯,走起路来浑身上下叮当响。她颧骨很高,额头窄,小眼睛塌鼻梁,嘴唇薄的很,一副刻薄的长相,肤色蜡黄,脸颊搽了夸张的红色腮红。 她一掀帘子就看到了陌生人,眼睛一瞪吊起来老高,嗓门更是泼天大:“你们是哪里来的!进我家做什么!” 吴元思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不愿多废话,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也不拖磨,二话不说几步上前便拔刀架在了妇人脖子上。 那妇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几分,声音抖起来,声调却还是老高:“你们……你们可知我是谁!我家可是甄家的亲戚!” 她这么一嚎,里头又走出来一个男人,肥头大耳满脸横肉,身上虽穿着锦袍却油腻腻的,满脸的不耐,一把推开那碍事的猪肉,骂道:“你这死婆娘一大早又叫什么!” 他抬眼一看,见到自己不小的院子里围堵着几个黑衣人,为首的男子一袭黑袍站在中间,那气势一见便知不简单,而他嘴里方才骂着的妻子正在刀下瑟瑟发抖。 孟大勇倒抽了一口气,怒火高涨,当下便说出了和妇人一样的说辞:“你可知我是谁!甄家你可曾听过?你是哪家的,速速报上名来!” 又一个黑衣人上前,按着刀柄狠狠敲在了孟大勇的膝盖上,孟大勇一个不防猛然跪在地上,溅起四周一下片尘土。他又不知从哪找了石头,硬塞着塞进了孟大勇嘴中,孟大勇呜呜的发声说不出话来。 吴元思跟在方赫显身边久了,行事风格也跟着学了几成,更何况这屠户的家中实在难闻,他不愿久留,自然只好用这种不太友善的方式速战速决。 他顿了顿,开口:“今日前来是与孟老爷有事相商,只是事关我家主子,还望孟老爷一定要保密。”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孟大勇一眼。 孟大勇如何不知此人不好惹?现在不求饶服软还等何时?甄家在这时候可不好用,别等不得他去了甄府同妹妹求救,就已命丧与此。 他转了转眼珠,也不管自己婆娘,猛地点头。 吴元思本就长得阴沉,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更令人瘆得慌,见孟大勇如此配合,他笑了笑,说道:“把人放开,我们进屋说话,你们几个怎的如此不守礼节?把孟老爷吓坏了还如何谈事?” 那黑衣人手上一使力,就把孟大勇口中的石头取了出来,接着便要伸手拉他起来,孟大勇打了个哆嗦,陪着笑和说道:“多谢官爷了。” 说完便在一旁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沫,方才那石子伤了舌头,说话都带痛。 * 孟姨娘这几天心烦的紧,一则兄长迟迟不送侄女进府,她几番催促,各种理由推拒不说,兄长还反倒摆起了架子,她又送了几匣子银两过去孟大勇才松了口。 不怪她气的急,那嫁到甄家来是天大的好事,兄长偏就叫那眼皮子浅的嫂子吹了枕边风,说什么就这么一个女儿,养了好些年也是当个宝贝的,如何能这么轻易就做了旁人妾?要做也是正头娘子才对。 孟姨娘气的吐了血,她在甄家二十年,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来也做不得正房,一个屠户家的侄女更是何德何能?别说她家什么都算不得,甄家的子弟公主都争抢着尚!说的再远些,嫁到甄家来等于同皇室攀了亲,这是什么样的人家?选媳妇恨不得比之皇帝选妃的架势,就是排到八百辈子后也轮不到侄女啊! 果真是杀猪太多叫猪油蒙了心?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叫人来传?真真是可笑至极,她气过去了也明白了,大嫂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想攥着这个机会多拿些钱罢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竟就肖想起了聘礼! 果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以为这事是她孟莹莹求着兄嫂卖女,以巩固自己在甄府的地位?那收益更多的难不成不是兄嫂了?若能成功做了甄朗云的妾,几百两的银子可堪提? 万事糊涂,大事上更糊涂!竟借着这样的机会拿捏起她来了,可笑!即便不因着这个,他孟家在这么些年在她这里得了多少好处!便是她什么都不提,为了报答她的提携,拿个没用的女儿来帮帮自己小姑子和妹妹也是应该的! 这样好的事不说上赶着来,反倒摆谱了。若不是现在不便把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她非得亲自回一趟孟家说道说道!以为生了个有个容貌的女儿就了不得了,留到现在不说人家,她嫂子还准备嫁什么样的泼天富贵人家? 肖嬷嬷惯会说好话,兄嫂的态度传到她这里不知被折了几倍,若不是她觉得事情不对,换了柔云去说道,还不知道有这么些个事呢! 正气的不行了,肖嬷嬷却眯着眼进来了,孟姨娘现在最见不得她,这老虔婆精明的紧,当下便没好气道:“有事便快说!” 肖嬷嬷笑的更欢了:“您嫂子来了,正在偏门处候着呢,还带了表小姐。” 孟姨娘一愣,狐疑的看了一眼,说:“果真?” “嗨,这事奴婢岂敢说假?您不是早就盼着表小姐了。” 孟姨娘换了衣裳出去,她嫂子果然拉着侄女站在偏门处,门房上的人知道这是孟姨娘的娘家人也不在旁边候着,侄女紧巴巴的半躲在嫂子身后,正怯怯的望着她看。 孟姨娘虽然对她嫂子有火气,可是一来这偏门处下人进进出出的,人多眼杂她不好发作,二来往后还要管教这侄女的,现下最要紧的事拉拢住,省的跟自己生了二心。 便忍下火气笑道:“嫂子终于来了,侄女许久未见,水灵了不少。”说罢还故作喜爱的在孟青青脸色摸了摸。 本以为她嫂子还会再拿捏拿捏,谁知却笑得更殷勤,仿佛往日有求于她时一样,拽着孟青青的手便往出拉,送过孟姨娘这边来,“青青,见过你姑姑。” 孟青青嗫嚅着喊了一声就又躲了回去,孟姨娘心里不悦,心里暗恨嫂子不够聪慧,把个孩子养的这样小气,往后还得费她的心思多教导。 面上无奈,也只能高高兴兴的应下。 孟姨娘同嫂子没什么可多说的,就准备拉着孩子进门了,她又递上来一个竹篮子,上面罩了深蓝色的麻布。 “嫂子做的点心,都是以前娘在的时候你爱吃的。” 她嫂子嫁进孟家也快二十年,少有见她对她这样客气的时候,再联想起之前她不愿把女儿送来的那些举动,当下就生了疑,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让柔云接过了篮子就回去了。 一路上问了孟青青许多,孟青青来了新地方,甄府大得很,她也只来过两三次,这里的下人都穿的比她好,处处都光鲜亮丽的,更是有许多她听都不曾听过的规矩,由不得她不害怕。 故而孟姨娘问再多,她也能少说就少说。 * 甄朗云近几日都忙,原是因着阿瓦的摩德就快要回来了。 今日平旦便入了孟德城门,甄朗云接到消息时还在床上躺着,柳觅初心疼他最近都起早贪黑,飞扬给入画递话的时候她还迟了一会儿喊他。 没办法还是随着他一道起来了,替他选了衣裳,又亲自给穿上,一路在游廊里望着,出了斓风院才回去。 甄朗云整整在外一天,期间甄俊彦还来书房取了东西,说是二哥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让她别等着用膳了。 离了柳府后的三年,她都是独自一人吃饭,那时她跟在方赫显身边,方赫显公务繁忙也少有准时陪她用膳的时候,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可是进了甄府这才月余,不觉间就已经养成了习惯,没了甄朗云在身边,她竟然有些茶不下咽。 晚上寻珮来传膳她直接推拒了,说是没有胃口。寻双以为她身体不爽利,若非她阻拦着,险些又叫了医女来。 点着灯拿了本书坐在窗柩前看,灯油也不知添了几回,等到寅时都没有动静,寻珮进来催促了几回,柳觅初则自己披了褙子,说是再等等。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定昏时候,甄朗云面色隐隐透出些疲惫,步子却跨的大,挑开帘子便沉下脸训斥她:“什么时候了还不歇息。” 柳觅初放下书迎上去,柔声道:“左右睡不着,便多等了等,可用膳了?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做粥?” 甄朗云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捏着,自己坐在一旁的矮几上,脸色很快便柔和下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操心这个。倒是你,寻珮说你没有用晚膳,为何?” 柳觅初作势叹了口气:“寻珮这个嘴上没把门的,改日定要养一只鹦鹉回来,专交给她去训。” 他说:“寻珮不说我也有的是法子知道,你以为堵住寻珮的嘴便万事无忧了?” 柳觅初无辜的转了转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明亮可爱:“看来擒贼须擒王,还是得把二爷伺候舒坦了,方才能不挨训。”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低低的笑起来:“今日嘴这么甜,便不训你了,只是日后不可再这样。” 第103章 柳觅初也跟着笑:“今日可还顺利?” 甄朗云“唔”了一声,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喊了人进来铺床。 “快歇息吧,时候不早了。” 见了甄朗云回来,柳觅初不知为何心安下不少,忽然感到异常满足,随之而来的就是胃里传来的不可忽视的感觉,她……饿了。 肚子瘪瘪的实在难受,可是又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在他面前要吃食。柳觅初磨磨蹭蹭的转到净房去,入画跟在她身后伺候,她轻咳了一声,说道:“阖上门。” 入画转身阖上门,嘴里还嘀咕着:“这样热的天气,姑娘做什么想着关门?” 柳觅初又咳了咳,小声的说:“你去外间把攒盒拿来,我记得下午单嬷嬷做了点心。” 入画声音不由得大了些,念叨着:“晚间的时候我劝姑娘去吃饭,姑娘偏不吃!现在什么时辰了又要吃食,若是吃坏了肚子可怎生是好?少不得又要二少爷操心,姑娘也太不懂事了些!” 柳觅初紧抿双唇看着入画满是责备的面容,仿佛在指责不懂事的顽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瞪圆了眼睛只恨不能上前去捂了她的嘴。 究竟谁才是她主子了?眼下才过了几天,一颗心全向着甄朗云去了! 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正预备愤愤洗脸之时寻双闻声过来了,在外间敲了敲门,问:“夫人,二少爷说不必入画姑娘找攒盒了,已经叫厨下去准备吃食了。” 这下柳觅初耳朵尖儿都红了。 无力地瞪了一眼入画,后者也不甘示弱,直直的看了回来。她无奈的把巾子放在一旁走了出去,不想要什么偏就来什么,到底还是叫他听了去。 甄朗云已经顾自换了外袍,简简单单一身白色中衣,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着书卷靠在榻边。 柳觅初走过去,又从台子前拿了一盏烛灯过去,将烛心挑的老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他腾出一只手来牵住她的手,视线不离书页,漫不经心的问道:“所以晚上为何不用膳?” 她总不好直接说因为心里有些牵挂?因为她现在发觉自己已经越来越无法离开他了?这样的话如何叫她说出口…… 她蹭着床沿一点点坐在他身边,心跳的很快,嘴上也像黏了浆糊一样不知该说什么。 外头寻珮端了红漆盘子上来,里头盛着一碗面,清汤飘着绿叶,下面还有几片切好的牛肉,一旁还卧了一颗嫩黄晃晃悠悠的鸡蛋,香气很快就钻入鼻子,柳觅初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可是偏偏此刻甚至不敢看那面一眼。 甄朗云捏捏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夫人还不去用膳,难不成是在等着为夫亲自哺食?” 她猛然甩开他的手,踏好小绣鞋蹬蹬蹬就跑到桌前了。 他闷闷的笑,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日后我都会陪着你,不叫你独自一人用膳。” 她手上的动作一滞,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盈润,嗓子眼突然堵得难受,顿了顿才答道:“好啊,二爷答应了我的,不许反悔。” * 陈幼绮回了斟晴阁没一会儿便被二太太传了过去,她早就料到二太太会问话,故而不紧不慢地过去了。 二太太本以为这侄女是个省心的,没成想也是个有主意的,好在有分寸的紧,这一点当真没话说,若是孩子太傻了也不好,不会变通,当有些自己的主见才是对的。 若是日后果真能嫁给承逸,从自己手里接了中馈也不至于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懂。 方才在花园发生的事采珊都给她学了来,她心中也是赞许的,先不说对大伯的态度,就是这待姨娘的心性便比她见过的泰半妇人都强上许多。可见是个做主母料子的。 近日听说承逸在忙外商的事,她不便在这时候撮合,便想着先把侄女的名声往府里展一展,男人么,总归都是这样,好的东西总爱瞧一瞧。 柳氏也还算有分寸,恐怕早已知晓侄女来了是什么意图,安安分分守在自己院子里倒也得趣,既如此也用不着她去敲打,只盼着以后也能这般安分。 她忽的皱了皱眉,想到一件事好比吞了苍蝇般恶心,昨日听陈嬷嬷说那孟氏也寻了侄女上门。孟氏嫁进府里二十年,侄女上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待不了几个时辰就跟着她嫂子走了,今次确实直接接到府里来住,这意图果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当真是可笑之极。 外头丫头传话,说是表小姐马上就到前厅了,陈氏这才收拾了东西过去。 让陈幼绮坐在下手慢慢的说,侄女进府也有几天了,她回来的仓促,除却那晚给丈夫请过一次安便再没见过旁人。 儿子不住斟晴阁,这几日又跟着他二哥忙里忙外的,不着家的时候也有的事,故而也没来得及见。 二太太观察了这几日,觉得也是时候了,总得给侄女讲讲清楚,也带着见见人才对,儿子晌午叫人递了口信,说是中午回来用膳,这是个好时机,他们表兄妹的,合该早早熟起来也好有个照应。 姑侄二人摆着果盘说了一会子话,果不其然不出隅中甄俊彦便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穿了一件六成新的灰色杭绸直裰,简单的竖起发冠,却衬的面冠如玉俊朗非常,许是因为赶路的缘故脸颊微红,见了陈氏先是高兴地喊了母亲。 陈氏笑的慈爱,拿起帕子来亲自在他额头上擦了擦,这才指着陈幼绮说:“你外祖家表妹,名唤幼绮的,你五岁头上见过一次,不知还记不记得?” 甄俊彦爽朗的笑了笑:“母亲早说表妹来了,因着公事繁忙没能好好招待,明日带着丫头上街,看上什么尽管记在表哥名下,算是给表面的见面礼了。” 此话一出二太太先笑出了声,随后陈嬷嬷也忍不住跟着笑,小丫头们更是捂着嘴低下头去。 陈幼绮这才正眼看了看这位表哥,幼时的记忆早已没了映像,现在看来倒是直爽善言挺拔俊秀,非常不俗,由此可见想必甄朗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知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偶遇的甄鹏辉,那人是甄朗云的父亲,是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却比父亲俊逸了不止一倍,身材高大举止有礼……陈幼绮默默红了脸。 * 孟姨娘耐心的替侄女亲自挑了屋子,就在她主屋的隔壁,连着一道门时刻进出,方便的很。 又把前几日打发人做的衣裳一件件摆入柜子中,花红粉绿一片,花哨的唬人眼。孟青青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在一旁把头越埋越低不敢说话。 肖嬷嬷拉了她的手,笑着说道:“表姑娘瞧瞧可还满意?我们姨娘特意叮嘱人做的。” 孟青青哪有说不的理,除了点头也不敢做旁的事。 孟姨娘看了不免皱眉,瞬间失了兴趣,恰逢今日有些头疼,便挤了一个笑出来,又拨了两个嬷嬷一个丫鬟给孟青青,说是先教导教导该知道的,每日晚间过去寻她看就好。 甄朗云给甄妙竹寻了新夫子,最近也开起了课,这个时候下了学回来了。见母亲的贴身丫鬟柔云站在门口候着,便依着关嬷嬷的话叫了一声。 柔云看见甄妙竹便眉开眼笑的,径自过去牵了妙竹的手,说:“三姑娘回来了?您表姐来了,在姨娘屋内呢。” 妙竹少有见母亲家里的亲戚,除却见过一两次舅舅,这表姐是听都没听说过,当下便问关嬷嬷哪个是表姐? 柔云在一旁,关嬷嬷不敢乱说话,哄着妙竹道:“跟着柔云姑姑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孟姨娘叮嘱了几句便出来了,见女儿一脸懵懂的站在台阶前,随口问道:“下学了?今日夫子教了什么?” 妙竹掰着指头细细的讲与她听,孟姨娘实则没有听进去多少,见她不说了便自顾自叮嘱。 “府里来了你表姐,明日早晨来母亲这里见见。”又说关嬷嬷:“姑娘下了学便回自己院子去,不要带着四处跑。” 关嬷嬷唯唯诺诺的应下,把甄妙竹又拉回身边,很快的带着回了自己院子。 虽则说甄朗云不愿柳觅初再出去教妙竹,妙竹还是时常来斓风院。柳觅初喜欢小孩子,妙竹又招人喜欢,她心里疼她,怕她在孟姨娘那样的母亲手下被教养歪了,很多事便亲自说。 次日晌午,甄妙竹又去了斓风院,柳觅初正给她讲着故事,妙竹便突然拉着她的指头说自己表姐来了府上。 柳觅初对和孟姨娘有关的事都不怎么在意,但因着妙竹小孩子家家讲个格外认真,便听了几句。 “早晨妙竹去母亲那里见表姐,可是表姐总也不看妙竹,夫子,表姐是不是不喜欢妙竹呀?” 柳觅初没甚在意,只是心疼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敏感,明明在亲生母亲的膝下过活,却还要看自己表姐的颜色,柔着声哄她:“妙竹如此乖巧,表姐怎会不喜欢你?” 妙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住柳觅初的手,害羞的笑了。 寻珮在一旁伺候着,听了却觉得若有所思,悄声低头在寻双耳边说了几句耳语。 寻双点点头,笑着和柳觅初说:“奴婢方才在炉子上热了茶,现在去给您端来。” 她没在意,挥挥手示意她走便罢。 第104章 二老爷坐在商号的厢房内,脸色一片沉重,甄朗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二老爷发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看还是传一份信与你三叔,族长那里先瞒着罢。” 甄朗云道:“昨日已经派人把信送出去了,至多半月便能到。虽说时间紧迫,却也还赶得及。” 二老爷点点头,道:“摩德是什么态度?” 甄朗云转身,轻轻拿起桌上的青瓷杯把玩,看不出什么表情,道:“正因如此,再不出时日摩德便要回去了。” 甄鹏程表情又凝重了几分,望向甄朗云,叫了一声:“承逸。” “侄儿知道,前些日子听说摩德商队在阜南出了不小的问题,因派人跟着当时便解决了,而阿瓦人最重情义……我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甄鹏程笑了,“早知事事交给你都令人放心,如你所说,十年来我们从阿瓦得了不少利益,便是票号都在阿瓦开了不少。若果真如摩德所言,那势必要受牵连,我看你此番最好还是跟着去一次,若是没有料理干净……万一真同我们料想的那样,怕是在大康也得不了好处。” 甄朗云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应下,撂下一叠账目便告辞。 回程路过的街上有小贩卖桃花酥,他隔着帘帐便闻到了那股香甜的气味,挥之不去,马车跑出去几十米又被他喊了停。 飞泉在外头叫了一声:“二爷?” “买些桃花酥回来。” 他素来不喜甜腻腻的糕点,自己院子里小厨房的厨子也都不擅做这个。后来因为她要搬进府里,他特意遣人去阜南请了做糕点极好的厨子回来。 甄朗云还记得上次在书房,她窝在他怀里顾自念叨着,说是许久没有吃过桃花酥,可惜他府里的厨子偏巧不会做这样简单的糕点,那日后便忘了,今日路过方才想起。 并非他对她的在意少了,容嘉宁来了,她只字不提,他心里多少是不舒服的。他没有同任何女子相处的经验,可是明明她就在身边却令他感到如此不安,无法控制情绪,经过了这么几次也知晓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故而只是自己郁结罢了。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殊不知他甚至记得她同别人讲过的每一句话。 容嘉宁为她找舅舅?宁愿靠着外人却不愿在他这里提一提。难不成他会不愿?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找舅舅做什么?只为认亲?她在想什么,盼着舅舅来救她,离开他身边…… 想到这里他心里沉了沉,这次出去她会不会不舍,会不会思念……也许什么感觉都没有吧。 “汤自酌的事如何了。” 飞泉的声音稳稳的在外面响起:“回二爷,飞泉已经找到人了,如今应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甄朗云嗯了一声,轻轻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 柳觅初的针黹最近大有进步,闲来无事便做做,因此又上了兴头。想着甄朗云似乎很喜欢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上次的绦子整日里戴着,几乎不见他有放下的时候。 如今也敢动手做些大件了,虽说还是不熟练,好歹有单嬷嬷在一旁指导着,不出大错便是好的了。 单嬷嬷还是有些埋怨她,上次顾自去见容嘉宁的事叫她耿耿于怀。 “姑娘,老奴这心里总是不安。”又点拨了针法,单嬷嬷有些欲言又止。 柳觅初大约猜得到她心里在担心什么,可是此事无论如何已经是发生了,不能挽回了,如今没有叫甄朗云猜忌,往后也不会。便是此事重来一回,再叫她选一遍,她也还是要去见一见的。 单嬷嬷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故而不能懂她的心境,这些她都理解。 “嬷嬷不必忧心,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往后只会更好的,至于佳宁那里……不碍事的。” 单嬷嬷摇摇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半响才慢吞吞的说:“姑娘,过日子不是这样过的,老奴虽不知你对二少爷是什么意思,可是你既然已经嫁与他了,便该坦诚些,万不可有事瞒着。” 这话确实无可反驳,柳觅初愣了一下,这样的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只是造化弄人,害她想付诸感情却只能强忍,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罢了。 眼下她知道快要忍不住了,开始的想法早已动摇,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合适的时机与他开诚布公的坦白一切。 等舅舅回来……快了…… 外头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不出例外的攥人耳朵。 寻珮快步走进来,小声道:“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柳觅初应了一声,一不留神针便扎进了手指尖,她也顾不上看,忙把手中还不成形的绸布打包成一团塞在了一旁的四件柜里。她想做好之后再送给他,许会比提前知道要更高兴一些吧…… 刚阖上柜门甄朗云就撩开了珠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柜子一眼,没有说话。 她笑着迎上去,问:“二爷今日回来的早。”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了一个小油纸包。 他将东西递过去,柳觅初手心里便感觉到暖暖的,还伴着香甜的味道,这味道…… “桃花酥?” 他没有接话,说:“下月初我要出去一趟。” 柳觅初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问道:“多久?” “短则一月,长则没有定数。” 柳觅初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竟要这么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想说不知道自己跟着方不方便,哪怕将她当做丫鬟带着也成,到底没能说出口。 “……知道了”她温柔的笑了笑,说:“谢谢二爷的桃花酥。” 甄朗云的目光凝视在她脸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隔着笑,他看不透她的想法。 “明日要不要跟我去寺庙?”他突然问。 “可是蓝月寺?” 甄朗云点点头。 柳觅初在他身旁落了座,笑意盈盈,顺手为他填上茶水:“是该诚心拜一拜菩萨的,感谢菩萨保佑,让我遇到了二爷。” 这话说的如此顺口,让两人都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寻珮捂着嘴偷笑,偷偷地退下去,柳觅初见他不回应,窘迫的紧,借故说去厨房看看,也起身走了。 因为这一句话的缘故,一整个晚上东躲西藏的,直到该熄灯了,避无可避了,她在净房的水桶里躲到最后一秒才慢吞吞挪着步子出来。走到拔步床前则是迅速的爬上里面去,盖上薄被死死地闭上眼睛。 甄朗本来倚靠在床边,见她出来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她紧闭的双眼,那被子都快遮到脸上了,寻双进来吹了灯出去了。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忽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与往常不同的是力道非常大,像是抱着什么无法割舍的珍宝,越收越紧。 借着黑暗很好地掩饰了柳觅初脸上的红晕,她头一次给出了回应,慢慢将小手放在他的窄腰上,那里热热的,熨烫到了心里。 “阿瓦太远,又是异国他乡,我不放心你跟着去。” 过了一会儿,她才声音小小的应了一声,道:“我在家等你。” 这句话仿佛带了什么魔力,瞬间击到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他轻叹了一声,说:“再等等……” “等什么?” 她先是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接着就是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并不止步,渐渐往下,眉梢、眼睛、鼻梁……最后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柳觅初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不敢乱动一下。 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她感觉到他的舌尖在细细的描绘她的唇形,像是在做一件多么文雅的事一般细致,先是慢慢吮吸,随后轻轻撬开牙关,深入内里舔舐,牙齿轻咬躲在贝齿后的舌尖,一排排轻柔的扫过。 她浑身发软,不自觉拽住他的衣襟,微微发颤。 他突然退出继而换成亲吻她的唇角,容她缓息,柳觅初呼吸变得急促,从脸蛋到耳朵尖都在发烫,无意识的嘤咛出声。 不容她拒绝,甄朗云再次吻上去,她开始学着慢慢接受,试探性的用小舌舔了舔,却被他出其不意的含住,稍稍用力。柳觅初能感受得到他的热情,与他平时所表现出的隐忍和克制完全不同,鼻息在脸颊上游走,她不知道心里一*漾开的是什么感觉。 一定是因为夏天,所以才会浑身燥热不堪…… 不经意间露出了肩头,他的大手抚上去,好像在她身上种了蛊,她一点都不排斥这样的感觉,反而新奇和期待,紧张的想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这个吻持续了有多久她不知道,柳觅初只知道结束的时候她已经瘫软在他怀里不会思考了,慢慢平稳急促的呼吸,还有从内心深处一股股涌起的悸动。 那种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还有一些小小的失望,若不是他及时停止,她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更羞于启齿的是,如果他继续了……她一定不会拒绝。 那样的事实再也无法否认了,她真的……好像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第105章 今天又是个雨天。 最近的天气很糟糕,连着快一个星期了,整天都是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时而小雨,时而中雨,总之就是不停。 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打工的商场是个针对中等收入群体的大型商场,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连绵的雨水败了人们逛街的好兴致,最近大家都清闲得很。 不过员工是清闲了,老板却暴躁的很。这家店专卖围巾,各种各样的围巾。将近两百平的店面里,挂着不下一千条围巾。花花绿绿的,远远看过去像是蝴蝶谷,而我最怕蝴蝶。要不是早前的时候给我妈放了狠话,为了赚钱为了自立,我是不会待在这里的,我真的害怕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某一天我会抑郁。 哦?你问为什么不找份别的工作?就连肯德基这种地方都被还在上学的大学生用兼职霸占了,除了这儿似乎也没别的地方要我这种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了。毕竟现在的世道,经济不景气,干什么都困难。 “别发呆了!发呆你能赚大钱?!把这个星期的帐算出来,我要看!快点!” 听,王赖又在骂小右了。我掏掏耳朵,赶紧起身去整理围巾,趁王赖还没把怒火烧到我这里之前。 王赖是这家店老板的老公,五十岁出头,身材短小,满脸横肉,脾气很是暴躁。听说没有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是在棋牌馆打麻将就是在家里睡觉。有时候输的没钱了,也会来店里晃一圈。我们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品位优雅人也温润的老板会找这样的人做老公。 “姑娘,你见到我的幺鸡了吗?”一个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有时近在耳畔,有时远在天边。如老妪,沙哑的难听,就好像在炭火里烤过一样,听的人一阵不舒服。 我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身子骨阴嗖嗖的冷。 又来了,我妈以前和我说,碰到这玩意儿,你就装作没看见,你忽视它,它落个没趣儿,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就不纠缠了。可是这次这个,好像有些不一样? 左边的胳膊肘突然有千斤重,拽的我整个手臂都生疼。我控制不住的往下倒。一回头,果然是个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肘,正冲着我笑。 “姑娘,你见到我的幺鸡了吗?”个子很小的一个老太太,还不到我的肩膀。她的头发用一个很大的十几年前很流行的大卡子别着,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算作是头发,被火烧过的样子,散发出一股一股的烧焦的恶臭,黏糊糊的粘在一起,还连着头皮,看上去十分诡异。她的下巴缺了一半,边缘地方焦黑一片,还可以看得到漏出来的血管,亦或是经脉一类的东西,正“滴答滴答”的往地下掉东西,黑红黑红的,质地很脆。我看了半晌才了悟,那是人皮。 我说不知道,我猜可能是掉下楼了,也可能还在你身上装着。 “哦……”老太太了然的点点头,松开我臂肘处的手,一转眼就消失了。 那股阴冷瞬间离去,身上的重量也消失。我打了个喷嚏,空调制出的冷风一直让我感觉不舒服,我是个怕热的人,可是就算夏天再热我也不会用空调。小右说我真是个怪人。 “姓白的!你又在自言自语什么!你是不是有病!新货都上了吗!?” 王赖又开始骂骂咧咧了,正站在柜台处算账的小右冲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心里有些恼怒,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做仆人的,没见哪家的店主这样对人的。连带着对小右也有些不满,那眼光什么意思啊,真是没出息。 想完突然一愣,我是个脾气再好不过的人。往常都是我劝着小右不要生气,今天怎么反而生起气来。这个月的大姨妈又推迟了,再加上最近几天白天下雨晚上闷热,弄得我有点失眠,内分泌失调吧,需要败败火了。 我突然有点想念家旁边那片湖。 夏天的时候隐在林子里,无论什么时候过去都让人感到凉意。湖绿色的湖面深不见底,这儿没人来钓鱼,也没有孩子戏水。清幽的过吧,几乎都没什么波澜,像潭死水。 “龙华湖本来就是死水。”回去的路上我同小右这么说,小右很是不以为意。 “诶?湖底不是都连着外界的水吗?”我疑惑。 “我的大小姐,外流湖才连着外界的水。一般的湖都是内流湖,何况龙华湖这种人造湖呢。”小右翻了个白眼。 “死水就死水,我没你学历高,不懂什么内流外流的。”我突然有点生气,觉得小右是在嘲笑我学历,顿时更加想念公园深处的龙华湖了。 小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问我:“你最近是吃错了药?怎么脾气这么大?” 我拧了拧眉,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一心想着龙华湖,那儿可真好啊……要是能一直待在那里就好了,最好是可以住在湖里。 住在湖里,这个念头把我吓了一跳。住湖里和女鬼做邻居?瞬间又觉得有些好笑。 进了家门躺在床上,还是觉得燥热不堪。这样的天气真是令人糟心,白天下雨泥泞不堪,晚上又潮湿闷热无比。 “砰砰砰!”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小右!”我大喊她。 “我猜又是隔壁的阿花,别理她!”小右很是不耐烦。 “妈妈回来啦!给妈妈开门啊!” “傻孩子!妈妈怎么教你的,爷爷死了不是?” “你看看,白色的衣服都穿成红色的了,我可没钱给你换……” …… 絮絮叨叨又是一阵,小右猜得没错,果然是隔壁的阿花。我和小右为了方便,一起租住了离百货商场不远的一个小房子合租,两个人一起毕竟压力小一点。阿花是隔壁家的傻姑,据说七八岁的时候摔坏了脑袋,所以那里有些问题。 初时她在楼道里叫喊小右还觉得害怕,住了几个月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可是每晚准时的节目。 现在是晚上九点,为了省钱我们没装电视也没装无线。下班的时间过得简直比上班还无聊。我躺在床上抓着大蒲扇扇了一会儿风,没觉得凉爽分毫,反而全身上下汗津津的更热了。 “小右,我们去龙华湖吧。”我突然又想起了龙华湖。 “都这么晚了,我才不去那鬼地方!你忘了我们上周亲眼看到有人淹死,你也是心大,大半夜的想去碰晦气!”小右果断的拒绝。 我心有不甘,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很想去啊。 上周末我们去外面吃了一顿,回来就提议去附近龙华公园散散步消食。龙华公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说大到让人迷路那实在有些夸张,可是格式布局却复杂的能让人迷路。施工的时候设计师也不知道怎么画的图纸,我和小右曾经吐槽,估计是闭着眼睛画的吧。 反正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去了龙华湖。那时我和小右正在聊天,她看着我本来很认真的在听,余光瞥了一眼我背后,突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非常惊恐。眉毛高高耸起,随后发出了一声尖叫,惊跑了林子里不少鸟。 “扑棱棱”的声音一片,还有羽毛缓缓坠落。黑色的羽毛,我拾起肩上的一片,又看看天空,这里居然还有乌鸦。 我顺着小右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是龙华湖。湖还是那个湖,无甚人气。除却湖中央咕噜噜冒上来一串泡泡,我真的看不出有什么能让她这么害怕。 我疑惑的回头看小右,她脸色惨白,扶着旁边的一棵树,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正准备开口问她,她疯了一般的跑向湖边,进过我时带起了一阵风。凉飕飕的,凉到了心里。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告,急忙追了过去。 小右眼看着就跑到了湖边,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那湖虽是人工湖,可是修建的时候为了营造森里气质根本就没装护栏,与周围的湿地连成一片。 我追上去拽她,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湖里。因为我用力过猛,她又没准备,一下子摔倒在旁边的泥地里。 “你疯了?”我低头看看自己溅了泥点的白色帆布鞋,没什么好气。 “有个女人!她走进了湖里,自己走进去了!我眼看着!就那么一下她就没了……被湖水吞了……” 心里暗叫不好,拉了小右一把,我告诉她我们都不会游泳,大中午的公园里只剩下鸟,我们救不了她:“快报警吧,气都没了,肯定死了。” 这么折腾了一番至少过去五分钟,不可能活着了。 小右哆哆嗦嗦惊魂未定,掏手机的动作十分僵硬,颤抖着报了警。大约十几分钟后我们老老实实的做了笔录。 见我还算比较理智,警察同志头一个给我做的笔录。做完了我就靠在一旁的树上等小右,顺道从边起看车的小辅警哪儿听了几句八卦: “诶,这都这个月第几个了?你说该不会真像老刘说的一样这湖有古怪吧?” “你瞎说什么玩意儿,长这么大你见过鬼吗你就鬼啊鬼的。” “你就真不好奇?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那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快闭嘴吧,大白天的说的人浑身发冷的……” 第106章 今天又是个雨天。 最近的天气很糟糕,连着快一个星期了,整天都是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时而小雨,时而中雨,总之就是不停。 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打工的商场是个针对中等收入群体的大型商场,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连绵的雨水败了人们逛街的好兴致,最近大家都清闲得很。 不过员工是清闲了,老板却暴躁的很。这家店专卖围巾,各种各样的围巾。将近两百平的店面里,挂着不下一千条围巾。花花绿绿的,远远看过去像是蝴蝶谷,而我最怕蝴蝶。要不是早前的时候给我妈放了狠话,为了赚钱为了自立,我是不会待在这里的,我真的害怕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某一天我会抑郁。 哦?你问为什么不找份别的工作?就连肯德基这种地方都被还在上学的大学生用兼职霸占了,除了这儿似乎也没别的地方要我这种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了。毕竟现在的世道,经济不景气,干什么都困难。 “别发呆了!发呆你能赚大钱?!把这个星期的帐算出来,我要看!快点!” 听,王赖又在骂小右了。我掏掏耳朵,赶紧起身去整理围巾,趁王赖还没把怒火烧到我这里之前。 王赖是这家店老板的老公,五十岁出头,身材短小,满脸横肉,脾气很是暴躁。听说没有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是在棋牌馆打麻将就是在家里睡觉。有时候输的没钱了,也会来店里晃一圈。我们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品位优雅人也温润的老板会找这样的人做老公。 “姑娘,你见到我的幺鸡了吗?”一个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有时近在耳畔,有时远在天边。如老妪,沙哑的难听,就好像在炭火里烤过一样,听的人一阵不舒服。 我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身子骨阴嗖嗖的冷。 又来了,我妈以前和我说,碰到这玩意儿,你就装作没看见,你忽视它,它落个没趣儿,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就不纠缠了。可是这次这个,好像有些不一样? 左边的胳膊肘突然有千斤重,拽的我整个手臂都生疼。我控制不住的往下倒。一回头,果然是个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肘,正冲着我笑。 “姑娘,你见到我的幺鸡了吗?”个子很小的一个老太太,还不到我的肩膀。她的头发用一个很大的十几年前很流行的大卡子别着,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算作是头发,被火烧过的样子,散发出一股一股的烧焦的恶臭,黏糊糊的粘在一起,还连着头皮,看上去十分诡异。她的下巴缺了一半,边缘地方焦黑一片,还可以看得到漏出来的血管,亦或是经脉一类的东西,正“滴答滴答”的往地下掉东西,黑红黑红的,质地很脆。我看了半晌才了悟,那是人皮。 我说不知道,我猜可能是掉下楼了,也可能还在你身上装着。 “哦……”老太太了然的点点头,松开我臂肘处的手,一转眼就消失了。 那股阴冷瞬间离去,身上的重量也消失。我打了个喷嚏,空调制出的冷风一直让我感觉不舒服,我是个怕热的人,可是就算夏天再热我也不会用空调。小右说我真是个怪人。 “姓白的!你又在自言自语什么!你是不是有病!新货都上了吗!?” 王赖又开始骂骂咧咧了,正站在柜台处算账的小右冲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心里有些恼怒,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做仆人的,没见哪家的店主这样对人的。连带着对小右也有些不满,那眼光什么意思啊,真是没出息。 想完突然一愣,我是个脾气再好不过的人。往常都是我劝着小右不要生气,今天怎么反而生起气来。这个月的大姨妈又推迟了,再加上最近几天白天下雨晚上闷热,弄得我有点失眠,内分泌失调吧,需要败败火了。 我突然有点想念家旁边那片湖。 夏天的时候隐在林子里,无论什么时候过去都让人感到凉意。湖绿色的湖面深不见底,这儿没人来钓鱼,也没有孩子戏水。清幽的过吧,几乎都没什么波澜,像潭死水。 “龙华湖本来就是死水。”回去的路上我同小右这么说,小右很是不以为意。 “诶?湖底不是都连着外界的水吗?”我疑惑。 “我的大小姐,外流湖才连着外界的水。一般的湖都是内流湖,何况龙华湖这种人造湖呢。”小右翻了个白眼。 “死水就死水,我没你学历高,不懂什么内流外流的。”我突然有点生气,觉得小右是在嘲笑我学历,顿时更加想念公园深处的龙华湖了。 小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问我:“你最近是吃错了药?怎么脾气这么大?” 我拧了拧眉,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一心想着龙华湖,那儿可真好啊……要是能一直待在那里就好了,最好是可以住在湖里。 住在湖里,这个念头把我吓了一跳。住湖里和女鬼做邻居?瞬间又觉得有些好笑。 进了家门躺在床上,还是觉得燥热不堪。这样的天气真是令人糟心,白天下雨泥泞不堪,晚上又潮湿闷热无比。 “砰砰砰!”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小右!”我大喊她。 “我猜又是隔壁的阿花,别理她!”小右很是不耐烦。 “妈妈回来啦!给妈妈开门啊!” “傻孩子!妈妈怎么教你的,爷爷死了不是?” “你看看,白色的衣服都穿成红色的了,我可没钱给你换……” …… 絮絮叨叨又是一阵,小右猜得没错,果然是隔壁的阿花。我和小右为了方便,一起租住了离百货商场不远的一个小房子合租,两个人一起毕竟压力小一点。阿花是隔壁家的傻姑,据说七八岁的时候摔坏了脑袋,所以那里有些问题。 初时她在楼道里叫喊小右还觉得害怕,住了几个月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可是每晚准时的节目。 现在是晚上九点,为了省钱我们没装电视也没装无线。下班的时间过得简直比上班还无聊。我躺在床上抓着大蒲扇扇了一会儿风,没觉得凉爽分毫,反而全身上下汗津津的更热了。 “小右,我们去龙华湖吧。”我突然又想起了龙华湖。 “都这么晚了,我才不去那鬼地方!你忘了我们上周亲眼看到有人淹死,你也是心大,大半夜的想去碰晦气!”小右果断的拒绝。 我心有不甘,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很想去啊。 上周末我们去外面吃了一顿,回来就提议去附近龙华公园散散步消食。龙华公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说大到让人迷路那实在有些夸张,可是格式布局却复杂的能让人迷路。施工的时候设计师也不知道怎么画的图纸,我和小右曾经吐槽,估计是闭着眼睛画的吧。 反正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去了龙华湖。那时我和小右正在聊天,她看着我本来很认真的在听,余光瞥了一眼我背后,突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非常惊恐。眉毛高高耸起,随后发出了一声尖叫,惊跑了林子里不少鸟。 “扑棱棱”的声音一片,还有羽毛缓缓坠落。黑色的羽毛,我拾起肩上的一片,又看看天空,这里居然还有乌鸦。 我顺着小右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是龙华湖。湖还是那个湖,无甚人气。除却湖中央咕噜噜冒上来一串泡泡,我真的看不出有什么能让她这么害怕。 我疑惑的回头看小右,她脸色惨白,扶着旁边的一棵树,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正准备开口问她,她疯了一般的跑向湖边,进过我时带起了一阵风。凉飕飕的,凉到了心里。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告,急忙追了过去。 小右眼看着就跑到了湖边,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那湖虽是人工湖,可是修建的时候为了营造森里气质根本就没装护栏,与周围的湿地连成一片。 我追上去拽她,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湖里。因为我用力过猛,她又没准备,一下子摔倒在旁边的泥地里。 “你疯了?”我低头看看自己溅了泥点的白色帆布鞋,没什么好气。 “有个女人!她走进了湖里,自己走进去了!我眼看着!就那么一下她就没了……被湖水吞了……” 心里暗叫不好,拉了小右一把,我告诉她我们都不会游泳,大中午的公园里只剩下鸟,我们救不了她:“快报警吧,气都没了,肯定死了。” 这么折腾了一番至少过去五分钟,不可能活着了。 小右哆哆嗦嗦惊魂未定,掏手机的动作十分僵硬,颤抖着报了警。大约十几分钟后我们老老实实的做了笔录。 见我还算比较理智,警察同志头一个给我做的笔录。做完了我就靠在一旁的树上等小右,顺道从边起看车的小辅警哪儿听了几句八卦: “诶,这都这个月第几个了?你说该不会真像老刘说的一样这湖有古怪吧?” “你瞎说什么玩意儿,长这么大你见过鬼吗你就鬼啊鬼的。” “你就真不好奇?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那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快闭嘴吧,大白天的说的人浑身发冷的……” 第107章 “父亲若是来训话的,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甄朗云说罢,就拉着柳觅初的手往外走。 孟姨娘着了急,心里暗恨甄鹏辉坏事,语气也急了些:“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说着也没有理会甄鹏辉的反应,径自对着肖嬷嬷说道:“快使人拦住二少爷!还愣着做什么!” 甄鹏辉少有被小妾驳面子的时候,见满屋子的人没一个理会他的,心中也暗觉自己态度是有些不好,对儿子到底严厉了些,咳了几声,说:“回来!尚且没有见过你表妹,你要去哪里?” 甄朗云会身,冷冷的看了一眼甄鹏辉,“父亲莫不是忘了,母亲两个兄弟一个姐妹,阖家没有一个女孩,倒是哪里来的表妹?” 孟青青打了个哆嗦,头埋得更低了。 孟姨娘脸色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笑着说道:“是我娘家侄女来了,在府上也没个同龄的姑娘,她年纪又小,不懂事的,还要住一段时日,想着二少爷若能照顾一点便好了。” 柳觅初扫了一眼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姑娘,只见嬷嬷在她背上轻轻点了点,她便站起身来,走至她们面前行礼,仔细瞧还能瞧出来身子在发抖。 “见……见过二少爷。” 这孟姨娘打的什么主意…… 甄朗云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笑不达眼底,“照顾?我房里缺个伺候的丫头,不知孟姑娘是否愿意。” 孟姨娘听得一愣,先是一怒,既然转怒为喜,忙笑着说:“二少爷需要,她怎会不愿意,今日我教教她规矩,明日便送去二少爷那里。” 甄鹏辉方才找了个没趣,本不欲说话,正喝着茶又听儿子要让爱妾的侄女做丫鬟!当即心里又不舒服了,“咯噔”一声狠狠地放下茶盏,说:“承逸!我看你是疯了,哪有叫你表妹做丫鬟的道理,岂不是糟蹋人!你存的什么心!” 孟姨娘一听便知又要坏事,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紧赶着堵大老爷的话,声音压得老低:“老爷,这便是您的不是了,孩子们间哪有个正经的时候,二少爷那样良善之人怎会当真让青青做丫鬟,不过是孩子长大了,面子上抹不开罢了。这正经是孩子们培养感情的好时候,况且若是日后青青做了姨娘,也是要伺候二少爷的,一样的道理,您怎就想不明白?” 那日回来孟姨娘便跟他提过这事了,觉得自己侄女知根知底的,定没有那些个外头女子不好的习惯,性子恭顺温良的,给承逸做妾再好不过了。他想了想便同意了,孟姨娘做事向来稳妥,她既然说好那定然不会差,他完全放心。 听到这里,大老爷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冒,浇了水一般泄气,冷哼了一声算是表示知道了。 柳觅初看看甄朗云脸色便知他现在心情怕是极为不好,伸出手拉拉他,小声说:“二爷,长辈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他嗯了一声,脸色好了些,拉着她转身便出了门,也不顾身后孟姨娘的挽留声。 柳觅初心疼他,明明亲生父亲安然于世,父子俩相处却像仇人般水火不和,她不知道别家的父子该是什么样的,总归不该是这样,甄鹏辉也太过于苛刻,似乎处处看他不顺眼,总要挑出些毛病来训斥,摆父亲的架子。 甄朗云同她一样年幼丧母,她好歹还有父亲悉心照料了十三年,现在看来甄朗云却没有得到父亲应有的关怀,她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孩子在偌大的家族里失了双亲的庇护,该是如何长大的。 出了院子他明显脸色好了许多,柳觅初故意语气轻快,问他:“二爷喜欢吃糖蒸酥酪吗?” 他眉目舒展开,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阵才说:“喜欢。” 她笑了:“我也喜欢糖蒸酥酪,单嬷嬷做的糖蒸酥酪特别好吃,明日我学了做给二爷吃可好?” “你做的自然也好吃。” 甄朗云忽的停下脚步,飞扬立刻识趣的转过身去,入画也别过身,她正奇怪,要问他二人准备做什么,就被他猝不及防拥入怀中,他说:“我父亲的事你不需要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脸上发热,轻轻抬手环住他的腰:“你若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怎能不操心。” 她感觉到他身子微微一震,随后就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眉间。 “……不会太久了。” “什么?”柳觅初不理解。 “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见人走远了,孟姨娘才算松下一口气,她本就不是诚意留他们,本想着让侄女在甄朗云跟前混个眼熟就算,不曾想有这等意外收获,生怕他变了挂,巴不得人快点走。 她吩咐人把孟青青送回去,自己则留着甄鹏辉说话。 今晚的事情一过,甄鹏辉对孟姨娘心里越发的感到愧疚,任劳任怨伺候他这么些年还得不到儿子一个好脸,不仅如此,还要处处为着那孽子着想!甄朗云不惜福便罢,简直是以怨报德! “莹莹,你辛苦了。” 孟姨娘笑着说:“老爷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早就是甄家的人了,合该为您考虑的。” 甄鹏辉道:“你放心吧,我定会叫青青风风光光的抬进门,到时给你奉茶。” “说这些还早呢,二少爷若是不愿意,您可不能逼他。”孟姨娘特地强调了后面一句话。 甄鹏辉靠在椅子上,“我是他的父亲,父母之命岂有不从的道理?况且青青是个好孩子,他便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女子的名声都给了他,岂能说不要便不要?” 孟姨娘一颗心登时落回了肚子里,嘴上又假意劝了几句,便哄着人歇息去了。 第二日早上孟大勇的妻子上门来了,女儿去了甄府几日也每个消息,到底是成不成总得有个定数。 此番她是背着丈夫来的,自从那日家里来了人,丈夫便胆小如鼠,生怕女儿做的不好被寻了仇,几次三番催着她上门督促着好好讨好甄家少爷。 她心里却不以为意,那小姑子在府上坐着呢,她比他夫妻还要着急的多,何须她们多费心?有小姑子看着,她倒是不怎么操心这个问题。况且还有那人说的……他说找了人帮着女儿成事,那必然不会食言。 这一次她也是存了私心,因为小姑子嫁到了甄家的缘故,甄家的门槛可高了不少,自打女儿及笄,便多的是地主请媒人上门提亲的。 她一直拿捏着不放,想着总有更好的,那小姑子这样的都能享此福,女儿沾着她的光如何就不能?最好是能由孟莹莹给说道个小官之类的,这样日后女儿嫁过去,便能帮衬着儿子也出人头地,说不得也能做个官! 钱她们如今是不缺的,这些年孟姨娘给了不少,再不济还能问甄家的人要,甄大老爷那样宠爱孟姨娘,他家腰缠万贯的,还愁什么银子的事? 那日又来了个提亲的,媒人给说的是东门的菜地主,他家儿子前年捐了个官做,据说如今好得很,听他那意思往后还能升一升,她这一听可了不得!想什么来什么,也不用求着孟姨娘了。 最要紧的是那蔡家许的聘礼实在高,她难免不心动,心里还是存了侥幸心里,若是甄家这边不成,还有另外的路能走,这样才是正理! 孟姨娘一向不待见她嫂子,一大早就见她委实觉得坏心情。又一听她大嫂打问的事,她心里是既不耐又觉长脸的。 “大嫂也实在太着急,这才几日不过。”孟姨娘吃着茶点,慢悠悠的先卖了个关子。 她大嫂一听,脸色便有些失望。 孟姨娘又说:“只是我家老爷到底体谅我,想带个侄女入府不是什么难事,此事老爷已经允了,大嫂只管回去偷笑便是。” 轻轻巧巧一句话,殊不知给了孟姨娘日后多大的难堪。 若能嫁进甄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谁人不知甄少爷便是下一任的家主,到时女儿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她们家哪儿还需处处看小姑子的脸色!甄少爷提携自己小妾的弟弟,怎会不出力?甄家的人说话办事可比蔡家好做多了,蔡家同甄家比起来,那真是连芝麻都不如的人家! 她大嫂回去之后便将此事说与孟大勇了,孟大勇喜不自禁,平日里抠门至极之人竟往外散了消息,说要宴请邻里,说头就是家中好事将近! 二两马尿下肚,孟大勇便憋不住话了,大肆嚷嚷着自家闺女要嫁入甄府之事,把邻居吓了一大跳,之后便是纷纷恭喜巴结着。 那甄家在他们眼中比天还远,这番和甄家的亲家结了邻居,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便是说出去都是极大的荣耀啊! 第108章 这是摩德最后几天在孟德停留了,他们就要上路了,就此启程回阿瓦。 因着二十年前甄家老爷子也就是甄朗云的祖父与摩德结下的情谊,甄家作为东道主必定是要将远道而来的客人照顾周到才行的。 是以最后一顿午膳,便设宴在甄府内。 甄朗云虽说如今已经独当一面,接受了甄家泰半的生意,然而辈分上究竟是小了一辈,大康自古讲究长幼尊卑,这一点便是阿瓦也不例外。 长辈仍在的时候,是断没有叫晚辈出面来接待的道理的。 何况甄鹏辉如今才是名义上的家主,于情于理不能将他撇除在外,甄家二爷同甄朗云商议过后便决定还是得让甄鹏辉来做这个面子。 府里的女眷操持家宴是很正常的事,二太太没有宴请外商的经验,关于摩德的喜好一律得过问甄朗云方能成事,这样一来无形中便耽误事,甄朗云思索片刻,便说此事不用二伯母费心了。 柳觅初正做着针黹,飞扬从外间进来了,请她跟着走一趟。 女工针黹做久了,脖子免不了酸痛,她放下东西,寻双在她身后紧着揉捏。 “你可是做了什么坏事,担心二爷罚你?”柳觅初兴致不错,也不忙着跟他走,反倒开口打趣。 飞扬嘀咕:“夫人又嘲笑飞扬,便是做了错事也不能告诉您啊。” 屋子里的姑娘们听了这话,登时便笑做一团。尤其入画,笑的简直合不拢嘴,飞扬瞪着眼睛看了入画一眼,红着脸出去了,嘟囔了一声:“我上外头等夫人!” 柳觅初笑着进里屋换衣裳,入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给她系带子的时候小声在她耳边说:“姑娘可要为他求情才是。” 柳觅初失笑:“你还当真以为他做了错事不成?” 入画涨红了脸,看了看四下寻珮她们好奇的视线,急着叫了一声:“夫人!” 她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了,我都懂的。” 入画左右看了看,跺了跺脚也跑出去了。 飞扬远远的站在游廊里,身姿挺拔消瘦,柳觅初远远看着,忽的也突然理解入画为何会动春、心了,飞扬确实出众的很,学时胆量都不成问题,他是自小跟在甄朗云身边的,最为甄朗云倚重。她对甄朗云的眼光没有任何疑义,再过一段时日,等她再观察观察,若是两人都有意思,她没道理扣着入画不放。 虽说想到入画要嫁人,心里头就酸酸的不舒坦,可是到底不能陪着她一辈子。她当入画是姐妹,入画自然不会比她想的更少,能觅得这么一份良缘她最为她开心,上辈子跟着她颠沛流离,也不知她死后是什么样的光景,这样的结果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况且嫁了人若是她愿意,还能回来做她的管事娘子,都是一样的。 一路心里装着事,也没注意就到了地方,甄朗云从里间走出来,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在想什么。” 柳觅初进了甄府这么久,还没有来过这地方,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四处打量着,转问:“二爷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很显然这是一间厅堂,却足有一般厅堂的四五倍大,甄家的这栋宅子是一百多年前祖上留下来的,许多饰物都是老早以前的装饰,珍贵的很。梨花木架子上放了琉璃盏,下层置了金箍银茶桶,最上层放了福禄尊,成色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窑里产出来的。 墙上挂的字画她也上前去仔细的瞧了一眼红章子,心里头就是一惊,竟都是前朝学问大拿,是不是真迹她倒是没时间辨别,只是依甄家的财力与影响力总不至于拿赝品充数。 中堂两侧挂了对联,潇洒狂放暗隐锋芒,是甄家老爷子亲自提笔写的。 上书:蓬门添异彩筚户倍生辉 她回头看他,甄朗云走过来也看这幅对联,难得的笑了笑:“我曾祖父曾为军中效力,学了一辈子学问到头还是不喜这些,建客堂的时候请了无数先生做对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他满意,最后干脆自己写了一副,挂至今日。” 柳觅初说:“大俗即大雅,我倒觉得这副对联难得的和谐。” 甄朗云摸摸她的头发,“就是这个意思。” “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她好奇。 “过几日要招待摩德,他们这就要离开了,客堂许久不用,得提前安排着。” 柳觅初点点头,他又说:“二伯母不便,这次就由你来操办。” 平地一声雷。 她惊得抬起头来:“二爷?” 他点点头,“我已经吩咐过内院的管事了,明日他会来找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向他说。” 柳觅初还没完全转过弯来,“二爷,这不合规矩啊。” 他径自走进内间看,说:“没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该提早适应。” 她咬咬牙,迟疑着说:“二爷,我只是妾室……这样做会叫客人笑话的。” 甄朗云停下脚步,回头静静地望着她:“你要知道,我若说你可以做,你便可以做,没有什么妾不妾的,我只有你一个女人,”顿了顿。“往后也是。” 柳觅初怔住了,仿佛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里,害她不能说出一个字。一霎时心里便泛酸,酸到抽疼。她想上去抱住他,最后还是停住了手,轻轻的说了一声:“……嗯。” 既然应了这事自然就要动起来,她从前没有跟着女性长辈学管家的经历,幸运的是由于父亲后院里一直没有女主人,府里的所有事几乎都是她在管,单嬷嬷则从旁指点着,倒也算井井有条,不曾出过大差错。 宴请宾客的事她虽然没有操办过,具体该怎么做却也清楚,单嬷嬷是汤氏出来的人,又曾跟着母亲出入皇宫,该见得都见识过,有她在柳觅初不怎么担心。 飞扬给了她一把钥匙,说是二爷的库房,日后就交由她保管了,此次需要什么若是公库里没有,便自己去私库看看。 她拿着钥匙心内惶惶,沉甸甸的铜拿在手里此刻比千金还重。 甄朗云是什么意思…… 二太太少了一门操劳的活儿反倒松了一口气,晚上甄鹏程回来她便问了一句:“这事该是家里的女眷来做,承逸没有娶妻,此事该交由谁?” 甄鹏程没有放在心上:“承逸做事稳重,自有他的考量,你就无须担心了。” 二太太点点头:“承逸做事自然是再放心不过的,只是我还有一事。” “何事?” “侄女入府也有一段时日了,我看如今倒是可以说说了。” 甄鹏程挥手:“过了这几日吧,怎么也要把摩德送走。” 二太太很是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我是等得,只怕有些人等不得。” “怎么?此话何解?” 二太太一提起此事就来气,没个好脸色:“还不是那孟氏,再不治治恐怕就要把这府里翻天了!她接了侄女入府,盘算着给承逸做妾呢!你听听,这像话吗!” 甄鹏程登时便皱起了眉,“你说的可是当真?” “能有假?我素来不说这等没把握的事。” 甄鹏程想了想,怒道:“我去找大哥说说,此事定不能成!简直荒唐至极!” 二太太也是糟心:“我们甄家素来不许纳妾,大伯已是个例外,承逸又是这般,有一个还不算竟还要再来一个!若是那孟氏是个好的我也不说什么,可那架势——唉!” “若承逸真要娶妻,哪有前夕便纳妾的道理?叫亲家听了如何想?我们甄家便是有再好的名声也容不得这般糟蹋!纳妾这事,我头一个不许!大哥简直越来越糊涂了!” “男人家哪有想的那样细致的?还不是孟氏从中作梗?当真是祸害!” 二老爷说:“我回去同大哥好好说说,此事不能轻易算完,总得给个说法!纳妾岂是小事?大哥以为是买个丫头那么简单?若是这次他还是不能让孟氏收敛,过一阵子回祖宅我是不会再包庇他了。我们兄弟几个说了没用,只好叫族长来管制!” 这事也怨不得叫二老爷二太太夫妻生气! 先前两人都和和气气说好了的,若是能成,便要把二太太的侄女说给甄朗云了,婚姻乃结两姓之好,承逸成亲不是小事,回头还需回秦鄞祖宅去说给族长,族长首肯了才算! 便是不说这些别的道理规矩,那就是放在普通人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成亲前夕男方家中迎了新小妾!说出去都要叫人笑掉大牙!人都是忙着把之前房里的能打发便打发掉,他大哥倒好,上赶着去填了!得罪亲家不说简直就是在打他夫妇二人的脸! 挑选主母是顶顶大的事,一点儿差池都不能有。 就是甄鹏辉太过宠溺这个小妾,才导致家中一直鸡犬不宁的!由着那小妾胡闹,好端端的竟然还敢带上承逸,承逸若是毁了,他老爷子能从九泉之下跑上来带着逆子一起走! 第109章 第二日一大早管事们就递了话进来了。 柳觅初刚起身,还在服侍甄朗云穿衣裳,自己没怎么拾掇。 外头寻双进来传话,她还只穿着中衣,发髻都没有梳。甄朗云接过她手里的衣裳,自己三两下套上了,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她的衣服来,趁她还怔愣着亲手替她从袖口上套过去,一面整理衣襟,一面低下头对她说:“不要着急,让他们等着便是。” 柳觅初抬眼看她,话岂是这么说的?她以一介姨娘的身份管这么大的事本就立不住脚,再给管事们留下个怠慢的映像接下来的事还怎么做? 当然也不能太上赶着贴着了,不过磨磨蹭蹭叫人等太久总也不好。 洗漱完毕,又上了妆,七七八八也过去了半个时辰,这期间甄朗云就在旁边一直等着,静静的打量怜年在她脸上忙手忙脚的,看的怜年手直发抖。 她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问道:“二爷还不走吗?已经这个时辰了。” “等等,不急。” 他都这么说了,柳觅初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忍下心里怪异的感受,由着他从头看到尾。 她以为他至多是和她一道出门,没想到他竟然跟着她去了大厅。 管事们见了他齐齐请安,甄朗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说道:“所有事情都听夫人的,不必回禀我。” 在这么多人面前,柳觅初还是不习惯,红着脸伸手轻轻推他一下:“二爷该走了。” 甄朗云放柔了声音:“中午不回来了,我让厨房炖的汤你一定要喝。” 她应了一声,脸更烧的厉害了。昨日来了葵水,有些不舒服叫他看到了,今日便吩咐了厨房。 下头的管事都是甄朗云亲手提拔上来的,知道甄朗云平时的样子,一时乍见他还能这么温柔,都以为是花了眼,看柳觅初的眼神霎时就变了样,背脊也挺直了不少。 都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哪儿是对姨娘的态度,正房太太也不过如此了,可见府中传言没错,二少爷确实是对这个唯一的妾室宠爱有加的…… 还有两三天便是宴席了,时间紧,柳觅初也没那么多空废话。简单问了两句府上厨房的情况,就开始着手安排了。 客堂的摆设好说,太过贵重的就先收起来,免得那日人多杂乱的一个不慎破损了。阿瓦民风豪放,她也算见识过的,不兴这些弯弯绕绕的文绉绉的东西,就算摆了也不见得讨人喜欢,还是简单些为好。 厨房这儿的厨子和厨娘大多只会做大康的菜系,对于外域不甚了解。饭菜合胃口是很重要的事,柳觅初想着给孙妈妈修书一封,最好是能将上次的人借来,具体上什么菜等人来了再商议。 至于余兴节目嘛……歌舞之类的已经见过一次,这次就得选个别的,她想了想,吩咐管事去把孟德最好的口技艺人请来。 口技这种东西阿瓦不常见,又是个有趣味的,摩德一队人虽说懂得大康的官话,可是到底不如家乡话说起来舒坦,听起来自然也吃力,口技不需要言语便能表演,再合适不过。 杂七杂八的挨个儿罗列了一通,一上午也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柳觅初既要张罗宴请摩德的事,那势必会弄出动静来,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再传不出声儿去才是不可能。 二太太第二日一早便知道了这个消息,起因是她预备给陈幼绮做件衣裳,便遣了丫头去回事处说明。丫头回来却说管事们没一个在的,净是小厮。一打听才知一窝蜂都去了二少爷的院子了,说是要商议大宴的事。 甄朗云一大早就出了府,斓风院除了他再没能使唤动管事的人,只剩下个柳姨娘,二太太顺藤摸瓜的想了片刻,登时便愣住了。叫人去一问,果真是柳姨娘在会见管事! 二太太当时便气急了眼,这是什么样的道理,放着伯娘不用,竟叫小妾来张罗这么大的事,再不济府里还有这么多的正经太太!这如何说的过去?这两父子是越来越荒唐! 当下便要喊了柳氏来要说法,陈嬷嬷赶忙拦住。 “我的太太呀!您现在叫了柳氏过来算什么道理!” 二太太急的干瞪眼,“那她管着这么大的事就有道理了?糊涂!都乱了套了,真是一点章法都没有!” “那也不该是由您来说!”陈嬷嬷按住她的手,慢慢给她说理:“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会被规矩束缚住的?您现在一个冲动去找柳氏的麻烦,保不齐二少爷要如何想呢!况且依老奴的意思看,二少爷不是个做事欠考虑的,交给柳姨娘定要交给柳姨娘的道理,您都不知道内里便冲上去了,可不是叫人看了笑话?还是等晚上二少爷回来再说也不迟,叫二老爷问问最好。” 陈氏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也是太着急了,竟都没有写想到这一层。承逸与她那不靠谱的大伯可不是一回事儿,虽是父子却是天差地别,行事不会那样鲁莽的。 * 飞泉跟在甄朗云身边,说:“宅子已经买好了,也将人安顿进去了,二爷打算何时接人回府?” 甄朗云脚步顿了一顿,沉默了一阵,才说:“把晚上的事情推一推,带我去那个宅子,我要见他。” 飞泉应下,他又问:“容嘉宁的调令下来了?” “说是昨日到了府上,可是我见容大人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倒是备下了车马,却没有收整行李。” 甄朗云“嗯”了一声:“若是他传信与夫人,直接拦下送来我这里,上次的事是你们失职。”说到这里他声音冷了好几度。 “……也是时候会会这位容大人了,总要我亲自感谢他前些年的照拂之恩。” 飞泉踌躇着,过了半晌才说:“二爷,若是夫人知道……” “我不会瞒着她,只不过不是现在。” 飞泉忽的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赶忙打起了精神说道:“京城三老爷回信了,已经叫人送到您书房了,这次回信格外快,似乎很是紧急。” 第110章 因为三老爷的书信,甄朗云下午就回了府中,拆开书信简单扫了一遍就直奔二房。 二老爷难得有空,正陪着二太太翻看府内的账务,就听外面通传侄子来了。结果书信之后脸色便是越来越凝重,阴沉沉宛若阴天。 二太太一见这架势便知两人有正事要商议,说了一句就出去了,顺带带走了下人,把地方留给叔侄二人。 甄鹏程视线凝聚在信上好一会儿,沉吟半晌,说:“你也看过信上的内容了,你三叔把此事禀告那位了”说道这里朝着北面拱了拱手,“座上的意思是表面上按兵不动,莫要打草惊蛇,但是与阿瓦相邻之地要加强军备了。” 二老爷脸色很难看:“承逸,太平日子怕是没多久了。阿瓦的那位可不是个愿意就此罢手的,当年你跟着我去也见到了,殿上那番言语,足以彰显其滔天野心!彼时还是休战期内,老皇帝还没有驾崩,大康国立正强盛着便敢在我们面前如此口出狂言!这可不是说笑的。” 甄朗云不置一词。 甄鹏程说的事已经年代久远了,那还是十年以前,当时大康与阿瓦早已订立了休战协约,甄家的老爷子与阿瓦的皇商——也就是摩德一族素来关系友好,因为休战,两国之间也多了些来往,甄家便借着摩德一族的邀约去阿瓦做生意。 因着生意越做越大,也不好万事都有掌柜做决议,于是就遣了甄家的嫡系子弟去看顾,如今就是甄朗云的大哥与五老爷常驻阿瓦。 这位大少爷名叫甄俊德,是五老爷的长子。五老爷虽说按着排行下来成亲较晚,却是甄家这一辈中头一个诞下子嗣的人。而他大哥也早已娶妻,娶得是阿瓦皇族的郡主。 阿瓦不兴大康那些繁琐的规矩,没有那么多讲究的,王爷的女儿看上了,便嫁进了甄家,再正常不过。 十年前二老爷带着甄朗云前去阿瓦,殿前面见阿瓦的君主,君主的态度尚且好说,是个和善的,不爱打斗,只盼百姓安居乐业。因为是接了亲兄弟的皇位,所以已经年岁不小了,经不起折腾。 当时同座的还有阿瓦新立得太子,也就是当时国君的大儿子,比甄朗云年长三岁,席间数次口出狂言,似乎对大康抱着很大的敌意。 但这位太子虽说表现的鲁莽,行事却半分不鲁莽,年前老君主病逝驾崩,太子顺理成章接了位。在此期间,不过半年的工夫,叫所有之前妄图看笑话的人都目瞪口呆,原因无他。这位平时瞧着不学无术的太子居然在上位后一反本色,成熟稳重心狠手辣像是变了个人,几乎是血洗朝廷,不知杀了多少为老不尊的重臣。 他父亲留下的烂摊子不少,一桩桩一件件都被他处理的漂亮干净,手段老练利落,不知道的人要以为他曾做过多年君主。 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照目前的形势看来,这位新君主的火似乎是越烧越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两个月前下令,一举用武力拿下了紧挨阿瓦的一个小国。 大康的百姓暂且四平八稳的生活着,不知外头的战火已经烧起来了,只有掌权之人心里清楚,眼下风声是越来越紧了,人人都知道新上来的这位是个主战派,撕毁休战合约的事迟早会发生。 甄家的人现在发愁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摩德的商队走的匆忙,按理说不该这样,打着甄家的旗号下到富庶的南方去,这么白赚便宜的事不可能会被商人白白浪费。 那日也是在席间喝醉了酒,摩德才隐约透出这个消息来,阿瓦要变天了,来大康做生意已经不再安全,因此才要急忙赶着回去。 甄朗云将此事告知了远处京城的三叔,甄鹏盛又禀明了圣上。 线索既定,证据样样浮出了水面,阿瓦的那位果真不会老实。不管新君主是真聪敏装糊涂,还是只是有勇无谋之辈,有一点完全可以确定,那就是无论如何,甄家因为阿瓦的生意势必会受到牵连。 如今是鸣金收兵的时候了,此事非同小可,单靠书信是说不清的,他非得亲自去一趟阿瓦跟五老爷说明才行。趁着时候还早,万事还来得及,先将阿瓦的生意收回,作壁上观方是长久的道理,这也是殿上那一位的意思。 和二老爷谈完事情,天色已经不早了,出房门的时候已经黑压压的沉下来。二太太一直在旁边的侧间内等着,此刻见人出来了,忙使了婢女将人拦住。 二太太笑着把侄子迎进去,让丫鬟上了茶,先是随意的问了几句家常,这才将话题移到重点上去。 “承逸,二伯母听说你将后日大宴的事交由了你屋内的柳氏处理?” 甄朗云点头,没有多说的意思。 二太太习惯了他寡言的样子,兀自继续语重心长的说:“承逸,伯母就直说了。你年纪小,又是男子,平日里不管庶务的事,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先不说柳氏她年纪小,没有阅历做这种事,下人们不服管教若是糊弄她,到时出了事丢脸事小,给客人留下的印象则不一样了。再者说了,柳氏毕竟是一门妾,身份摆不得台面上,这样的正经时候可是容不得玩闹的。” 二太太停下喝了口茶,接着前头的话头说:“伯娘上午知道了,心中想着你做事稳妥,交给柳氏管自然有理由,便没有急着过去,想等你晚上回来再说,现在伯娘想听听你的意思。” 长辈的架子端得十足,只等甄朗云的回应了。 这话说的其实也明白,虽说委婉但就是一个意思,柳氏做这事,不行,趁早回去说清楚了,现在交由她还不晚。 甄朗云静静的听她说完,似乎在思索,随后出其不意的把满屋子的人吓得面面相觑:“二伯母说的意思我都懂,只是过一段时日柳氏就要扶正了,正因着她年轻,才想让她提前适应。若是畏手畏脚的,日后接了中馈难免闹笑话。” 陈氏刚送入口中的茶险些没喷出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侄子:“承逸?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甄朗云碰也不碰桌前的茶,婢女打着哆嗦上前来换了一杯。他闲适的靠在一旁,丝毫不觉方才说出的话有多骇人,表情是一贯的冷然。 “伯母没有听错。” 听到这么一句话,仿佛板上钉钉,二太太的心都跟着颤了几颤:“你可是认真的?” “承逸不会在此事上与您说笑。” 陈氏一下被气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口气上来堵在胸口,瞪着眼睛微张着嘴。 “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二伯母,若是无事承逸就先告退了。”说罢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他没有耐心去反复讲,只要一边就够了,告诉二伯母,该知道的人自然就都会知道。先前他还在想如何同长辈说明,这下倒是省了麻烦。 二太太看着甄朗云的背影,心情是说不出的愤怒。 这……这是什么话!一个两个的,这府里要反了天了! 原本还想着问完事情就同他稍微提一提侄女的事,谁知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得了个这么背的消息!在二太太的心中,此事虽说可能不会那么顺利,要他一口就应下几乎是不可能,可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他要娶柳氏,那自己的侄女可怎么办?二太太一想到娘家的那些个亲戚,还有暂居她府上的侄女,就是眼前一黑。 她甚至把八字也拿去庙里找人对了,就连成婚的日子都选定了好几个,这不是硬生生的要她出个天大的笑话吗!当真是作孽啊! 第111章 今天又是个雨天。 最近的天气很糟糕,连着快一个星期了,整天都是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时而小雨,时而中雨,总之就是不停。 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打工的商场是个针对中等收入群体的大型商场,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连绵的雨水败了人们逛街的好兴致,最近大家都清闲得很。 不过员工是清闲了,老板却暴躁的很。这家店专卖围巾,各种各样的围巾。将近两百平的店面里,挂着不下一千条围巾。花花绿绿的,远远看过去像是蝴蝶谷,而我最怕蝴蝶。要不是早前的时候给我妈放了狠话,为了赚钱为了自立,我是不会待在这里的,我真的害怕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某一天我会抑郁。 哦?你问为什么不找份别的工作?就连肯德基这种地方都被还在上学的大学生用兼职霸占了,除了这儿似乎也没别的地方要我这种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了。毕竟现在的世道,经济不景气,干什么都困难。 “别发呆了!发呆你能赚大钱?!把这个星期的帐算出来,我要看!快点!” 听,王赖又在骂小右了。我掏掏耳朵,赶紧起身去整理围巾,趁王赖还没把怒火烧到我这里之前。 王赖是这家店老板的老公,五十岁出头,身材短小,满脸横肉,脾气很是暴躁。听说没有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是在棋牌馆打麻将就是在家里睡觉。有时候输的没钱了,也会来店里晃一圈。我们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品位优雅人也温润的老板会找这样的人做老公。 “姑娘,你见到我的幺鸡了吗?”一个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有时近在耳畔,有时远在天边。如老妪,沙哑的难听,就好像在炭火里烤过一样,听的人一阵不舒服。 我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身子骨阴嗖嗖的冷。 又来了,我妈以前和我说,碰到这玩意儿,你就装作没看见,你忽视它,它落个没趣儿,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就不纠缠了。可是这次这个,好像有些不一样? 左边的胳膊肘突然有千斤重,拽的我整个手臂都生疼。我控制不住的往下倒。一回头,果然是个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肘,正冲着我笑。 “姑娘,你见到我的幺鸡了吗?”个子很小的一个老太太,还不到我的肩膀。她的头发用一个很大的十几年前很流行的大卡子别着,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算作是头发,被火烧过的样子,散发出一股一股的烧焦的恶臭,黏糊糊的粘在一起,还连着头皮,看上去十分诡异。她的下巴缺了一半,边缘地方焦黑一片,还可以看得到漏出来的血管,亦或是经脉一类的东西,正“滴答滴答”的往地下掉东西,黑红黑红的,质地很脆。我看了半晌才了悟,那是人皮。 我说不知道,我猜可能是掉下楼了,也可能还在你身上装着。 “哦……”老太太了然的点点头,松开我臂肘处的手,一转眼就消失了。 那股阴冷瞬间离去,身上的重量也消失。我打了个喷嚏,空调制出的冷风一直让我感觉不舒服,我是个怕热的人,可是就算夏天再热我也不会用空调。小右说我真是个怪人。 “姓白的!你又在自言自语什么!你是不是有病!新货都上了吗!?” 王赖又开始骂骂咧咧了,正站在柜台处算账的小右冲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心里有些恼怒,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做仆人的,没见哪家的店主这样对人的。连带着对小右也有些不满,那眼光什么意思啊,真是没出息。 想完突然一愣,我是个脾气再好不过的人。往常都是我劝着小右不要生气,今天怎么反而生起气来。这个月的大姨妈又推迟了,再加上最近几天白天下雨晚上闷热,弄得我有点失眠,内分泌失调吧,需要败败火了。 我突然有点想念家旁边那片湖。 夏天的时候隐在林子里,无论什么时候过去都让人感到凉意。湖绿色的湖面深不见底,这儿没人来钓鱼,也没有孩子戏水。清幽的过吧,几乎都没什么波澜,像潭死水。 “龙华湖本来就是死水。”回去的路上我同小右这么说,小右很是不以为意。 “诶?湖底不是都连着外界的水吗?”我疑惑。 “我的大小姐,外流湖才连着外界的水。一般的湖都是内流湖,何况龙华湖这种人造湖呢。”小右翻了个白眼。 “死水就死水,我没你学历高,不懂什么内流外流的。”我突然有点生气,觉得小右是在嘲笑我学历,顿时更加想念公园深处的龙华湖了。 小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问我:“你最近是吃错了药?怎么脾气这么大?” 我拧了拧眉,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一心想着龙华湖,那儿可真好啊……要是能一直待在那里就好了,最好是可以住在湖里。 住在湖里,这个念头把我吓了一跳。住湖里和女鬼做邻居?瞬间又觉得有些好笑。 进了家门躺在床上,还是觉得燥热不堪。这样的天气真是令人糟心,白天下雨泥泞不堪,晚上又潮湿闷热无比。 “砰砰砰!”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小右!”我大喊她。 “我猜又是隔壁的阿花,别理她!”小右很是不耐烦。 “妈妈回来啦!给妈妈开门啊!” “傻孩子!妈妈怎么教你的,爷爷死了不是?” “你看看,白色的衣服都穿成红色的了,我可没钱给你换……” …… 絮絮叨叨又是一阵,小右猜得没错,果然是隔壁的阿花。我和小右为了方便,一起租住了离百货商场不远的一个小房子合租,两个人一起毕竟压力小一点。阿花是隔壁家的傻姑,据说七八岁的时候摔坏了脑袋,所以那里有些问题。 初时她在楼道里叫喊小右还觉得害怕,住了几个月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可是每晚准时的节目。 现在是晚上九点,为了省钱我们没装电视也没装无线。下班的时间过得简直比上班还无聊。我躺在床上抓着大蒲扇扇了一会儿风,没觉得凉爽分毫,反而全身上下汗津津的更热了。 “小右,我们去龙华湖吧。”我突然又想起了龙华湖。 “都这么晚了,我才不去那鬼地方!你忘了我们上周亲眼看到有人淹死,你也是心大,大半夜的想去碰晦气!”小右果断的拒绝。 我心有不甘,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很想去啊。 上周末我们去外面吃了一顿,回来就提议去附近龙华公园散散步消食。龙华公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说大到让人迷路那实在有些夸张,可是格式布局却复杂的能让人迷路。施工的时候设计师也不知道怎么画的图纸,我和小右曾经吐槽,估计是闭着眼睛画的吧。 反正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去了龙华湖。那时我和小右正在聊天,她看着我本来很认真的在听,余光瞥了一眼我背后,突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非常惊恐。眉毛高高耸起,随后发出了一声尖叫,惊跑了林子里不少鸟。 “扑棱棱”的声音一片,还有羽毛缓缓坠落。黑色的羽毛,我拾起肩上的一片,又看看天空,这里居然还有乌鸦。 我顺着小右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是龙华湖。湖还是那个湖,无甚人气。除却湖中央咕噜噜冒上来一串泡泡,我真的看不出有什么能让她这么害怕。 我疑惑的回头看小右,她脸色惨白,扶着旁边的一棵树,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正准备开口问她,她疯了一般的跑向湖边,经过我时带起了一阵风。凉飕飕的,凉到了心里。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告,急忙追了过去。 小右眼看着就跑到了湖边,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那湖虽是人工湖,可是修建的时候为了营造森里气质根本就没装护栏,与周围的湿地连成一片。 我追上去拽她,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湖里。因为我用力过猛,她又没准备,一下子摔倒在旁边的泥地里。 “你疯了?”我低头看看自己溅了泥点的白色帆布鞋,没什么好气。 “有个女人!她走进了湖里,自己走进去了!我眼看着!就那么一下她就没了……被湖水吞了……” 心里暗叫不好,拉了小右一把,我告诉她我们都不会游泳,大中午的公园里只剩下鸟,我们救不了她:“快报警吧,气都没了,肯定死了。” 这么折腾了一番至少过去五分钟,不可能活着了。 小右哆哆嗦嗦惊魂未定,掏手机的动作十分僵硬,颤抖着报了警。大约十几分钟后我们老老实实的做了笔录。 见我还算比较理智,警察同志头一个给我做的笔录。做完了我就靠在一旁的树上等小右,顺道从边起看车的小辅警哪儿听了几句八卦: “诶,这都这个月第几个了?你说该不会真像老刘说的一样这湖有古怪吧?” “你瞎说什么玩意儿,长这么大你见过鬼吗你就鬼啊鬼的。” “你就真不好奇?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那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快闭嘴吧,大白天的说的人浑身发冷的……” 第112章 第二日还像往常一样,到了点儿怜年来喊柳觅初起床,甄朗云又醒的比她早,早早靠在一旁等她。 这期间要水洗漱、换衣、用膳,他都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情绪。 早膳用的清淡,她一边吃着一边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昨日是不是说今早要见什么人?” 他闻言淡淡点头,不言不语。 柳觅初搅了搅眼前的红豆莲子粥,随意问道:“见什么人?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急。” 她奇怪了:“叫人等着总不好。” 他“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筷子放在一旁静坐等她。 怜年不晓得他们今日要出门,故而昨晚只准备了柳觅初日常穿的衣裳,她吃过饭只得又回了里间。 甄朗云跟着进来,挥手示意怜年出去,兀自走到她身后:“挑一件颜色亮些的。” 柳觅初越发觉得奇怪了,回头看他:“到底见什么人啊,二爷不能提前说给我吗,也好有个准备。” 他低头亲昵的捏了捏最近略养出肉来的脸颊,眼神里满是细碎的温柔与怜爱:“去了就知道了。” 这下柳觅初的好奇心算是全被勾起来了,几次问他不成皆被挡了回去,换上他亲自选的樱红色绣折枝堆花襦裙,金丝八宝攒珠髻上又簪了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脖子上挂了一个赤金桃纹璎珞圈。比之平时已经隆重了许多了。 她心里不自觉也微微慎重起来,不停的打鼓,这到底什么人,当真叫人费解…… 路上倒是走的平稳,马车早就备好了,顺着一路去了城里一座胡同里。甄朗云一路上话都很少,就算她问,他也只是答一两句,明显的装着心事。柳觅初摸不透他的意思,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和今日要见的人脱不了干系。 马车停在一户人家前,宅子普通的很,上面也没有挂牌匾,只外头站着个书童样式的人,恭恭敬敬的冲着甄朗云行了一礼,视线转而挪到柳觅初身上,竟是说不出的复杂,她感觉出那书童见了她有些激动,心里的怪异感越发强烈了。 宅子不大,两进的一个院子,住十来口人绰绰有余,里面静悄悄的,一路没有遇到仆众之类的。前厅的摆设陈旧不堪,像是有许多年不曾有人住过一样,院子里杂草丛生,但可以看得出近期简单修剪过,不是精心侍弄出来的。 没什么人气,这是柳觅初的第一印象。 越往内走心里的感觉就越发的怪异,厅堂到后院几十米的距离走的异常慢。 跨过第二道门,那书童停下了脚步,手向着里间的屋子一伸,道:“我家主人就在里面了,请贵客进去吧。” 甄朗云颔首,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柳觅初终于见到这位神秘之人,隔着竹帘看不真切,那人只露出一个背影,青色长衫,影影绰绰却足见其风骨不俗,背脊挺拔发髻高束,双手负于背后,身量高瘦。 她抬眼看向甄朗云,甄朗云却忽的松开她的手,轻声道:“舅舅。” 那人转过身来,步履缓慢的向前走了几步,掀开了竹帘,眼光直直的望向她。 柳觅初这才看清那人的脸,清逸俊秀,书卷之气跃然,约莫而立之年的年纪。 这人……怎么长的有几分眼熟,甄朗云喊他舅舅…… 柳觅初不明就里,甄朗云则拍拍她的肩头,吩咐道:“这是舅舅。” 她顺从的跟着喊了一声,却见那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死死的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到什么,也像是追忆,神情复杂难辨,又是激动又是欢喜,不知到底想表达什么。 柳觅初心里的怪异之感更甚,越看越觉眼熟,好多线索连到一起,心砰砰直跳,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可是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汤自酌深吐一口气,颤着嗓音叫了一声,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声音也跑了调,听上去:“……你就是柳觅初?” 她迟疑的点了点头,几乎是一刹那的工夫,汤自酌脸上就淌下两行清泪:“舅舅对不起你。” 此时甄朗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是你的舅舅,汤自酌。” 柳觅初脑子瞬间就变得一片空白,终于知道为何第一眼见他便觉面善……没有想到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还是以这样滑稽的方式,一瞬间涌入心头的感受激的她鼻尖就是一酸。她瞪大了眼睛,还有些愣愣的,眼神黏在汤自酌身上不动了,三年前她在赶去淮北的路上,想了数次要如何面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的外祖家人?如何讨好他们?如何相处…… 前几日重逢容嘉宁,嘉宁说他会帮她找回舅舅,这期间她也有想过见舅舅是什么样的场景,暗暗捉摸日夜不休。 半个月过去了,她没有收到来自容嘉宁的任何消息,心里也渐渐断了这念头,然后就是掩不住的失望,可能自己就是亲缘薄吧,终归是要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然后再失望。 柳觅初现在有许多的疑问,憋了满肚子不知往何处发泄。甄朗云怎么会知道舅舅的事?如何赶在了容嘉宁前面?他一定早就有消息了,可是直到半刻钟前他一直都掩饰的很好…… 当然,眼下这些都已经被摆在了脑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舅舅带给她的感受太过激烈,一时半刻她尚且反应不过来。 可是到底难掩心底的激动,她又有亲人了,不再是孤零零一人了。这场认亲老天爷叫她等了太久太久,隔了两辈子,上辈子所缺仿佛才逐渐一一圆满。 近亲情怯,此刻知道了汤自酌的真实身份,她反而不敢靠近更不敢言语,若是舅舅只存在于她想象中,那她尚且可以告诉自己若是有一日找到了舅舅,舅舅必定会把自己当做家人,免她漂泊无依之苦。 可是眼下终于见了,她又怕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好,毕竟世事多变,她于汤自酌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十七年不曾谋面的外甥女,见一见再问候几句,已是仁至义尽。 不是她生性悲观,而是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已经经历了太多离别,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提前做好准备到时也好不要太难过。 甄朗云轻轻在她身后推了一把:“我出去看看,烦请舅舅照看。” 柳觅初不想要他走,手指死死揪着他的衣袖。 他只是轻叹一声,说:“乖。”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时之内屋内只剩她二人,柳觅初双唇紧抿,绷着下颚,手指死死掐着褙子下段。 “这几年发生的事你的夫婿已经都同我说了,我只恨没有早些回来,若是能早些……”说到这里汤自酌又开始流泪,似乎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你母亲为你取名念安?”他又问。 柳觅初点了点头。 “……你不要怕,你长到这么大,舅舅还什么都没来及为你做——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做的……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告诉舅舅,舅舅定当竭力满足你。”这么一番不长的话,他说的数度哽咽。看向柳觅初的眼神既期待又悲伤。 眼前舅舅的轮廓与不知怎的与父亲的重叠在一起,忽隐忽现,仿佛父亲从前说过相同的话。 “念安,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爹爹?” 她还能有什么想要的?她想要的东西素来很简答,只要父亲一直陪在身边,不过追求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安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实现,难不成这也算贪心? 眼泪都逼到了眼眶,流不出来。 她又叫了一声:“……舅舅。” 满腹长谈无从说起,到了嘴边又吐不出来。 汤自酌擦了擦眼泪将她拉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嘴角扬起一点欣慰的笑意,算是应了这一声。他这才顾得下上下打量她,见她脸庞可见圆润,气色也好,穿着打扮更是没有些许吃苦的样子,这才又舒了一口气,随即便是沉沉的感叹。 “我离开家也有十多年,关于你母亲的消息一点儿都没得到,说来是数不尽的惭愧,竟不知她那样年纪轻轻便去了……你父亲自然是好的,守着你没有再娶。谁知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都过去了。”她轻轻答道。 “是啊……都过去了,只是不知你一个女子,这三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汤自酌嘴角的笑容苦涩,眼神满含心疼。 他一想到半大的孩子,千里迢迢去淮北找外祖,结果却是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那时她该是何等的难过。心里便心疼的不得了,恨自己为情所困这么多年终究放不开,恨自己自诩书读千万却不能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 一气之下离家这么多年,苦的竟是所有人! 若是他当年能早些回来,她唯一留下的孩子现在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不用像现在这样嫁与旁人为妾,默默吞受着本不该受的委屈? 只是他也明白,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能做的只有尽自己作为舅舅的力,竭力弥补,竭力让她后半生好过。 孩子没了亲人,他就是她的亲人,只盼现在还不算晚。 第113章 一部电影的女七号能有几句台词?路宝宝的角色完全就是个花瓶,拢共两句台词。一句:“别碰我的笔!”还有一句“韩轩!我只是喜欢你啊!” 第一句只要尽可能的冷漠就好,这对于刚入圈的演戏小萌新来讲简直就是最擅长的事。什么都不要做,面瘫的吼出这一句话就好。 第二句则需要一些难度了,路宝宝连着卡了三条,和她对戏的是男一号——当红小生宋凌然。 宋凌然进入圈子也有几年了,算是有资历的,长得不错不说还难得的有演技,因此火速蹿红基本是毫无疑问的事。宋凌然面向大众的形象非常随和,不论是对待前辈还是后辈都有他独自的一套方法,总归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导演制片人,对外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早几年路宝宝就看过一条关于他的新闻,当时有一部正在热映的偶像剧,宋凌然出演男二,和她同台飙戏的是出道已经有十年的罗幼晴,罗幼晴在圈子里的出了名的爱耍大牌,很少有人能入了她的眼。不过难得的是,那一次记者探班采访,她却滔滔不绝的说了不少赞赏他的话,其中有一个形容词就叫路宝宝记住了——体贴。 他真的是体贴啊,路宝宝不得不感叹,见她卡壳了老半天,脸涨的通红也没能把那句台词说出那种对韩轩既爱又恨的复杂感情,宋凌然在副导演暴躁的眼神中笑眯眯的抬手叫停,然后亲自去泡了一杯奶茶递给她。 拍了拍她的脑袋,路宝宝还没有反应过来,发懵的看看宋凌然,然后又小心翼翼的低下了头。 “第一次演戏吧?”他坐在她旁边,把热乎乎的奶茶塞、进她手里。 “啊……是的。”路宝宝有点紧张。 “不要太自责,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多练几遍就有感觉了,要不要我陪你对戏?”宋凌然宽慰她。 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更好一点啊……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场戏,在学校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类似的,怎么对着镜头就是演不好呢。 正打算起身找个安静点儿的环境,秦陆打着呵欠懒洋洋的双手插在兜里走进来了,路宝宝一见到他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像上了发条一样绷紧,眼睛四处乱转,就是不能落在他身上。 偏偏秦陆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满场望了一圈,突然视线就定在了他们这里,迈着长腿两步就走到宋凌然跟前来,痞痞的一拳砸在他右肩处,余光扫了一眼她,说:“小子,你怎么又祸害小姑娘。” 路宝宝小小的惊了一下,秦陆说的小姑娘该不会指她吧。 谁知宋凌然见到秦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了刚才温存的样子,毫不客气的讥笑他:“被裴娜姐操练的没脾气了?没人给你惹就上我这儿来撒野了?” 秦陆面色一变:“别提那个女人,我真替韩越感到心痛,怎么好死不死的找了这么个八婆!”他一副准备倒苦水的样子,路宝宝自觉地起身,人家说私密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偷听了。 宋凌然要笑不笑的样子,突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哎,没事儿,坐着吧,和我一起听笑话。”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友谊呢!友谊呢!!” 路宝宝维持着半起身的状态,最后还是有些尴尬的坐了回去。 秦陆扬眉,抓起桌子上的奶茶喝了一口,随后皱眉:“甜死了,你怎么跟个女的似的喝这种玩意儿,gay里gay气的。” 宋凌然呵呵一声:“嫌弃你倒是别喝啊,看不到旁边还坐着个姑娘吗。”说着他一脚踹在秦陆的小腿上,指使道:“去,重新给人家倒一杯。” 路宝宝哪敢劳驾她,连忙摆手:“没关系的,不用了。” 秦陆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似的,盯着她看了两秒,路宝宝被他看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又突然下了结论:“你长得挺眼熟啊。” 路宝宝:…… 感情这半天都没认出她来啊。 “啧”宋凌然说道:“有事没?没事儿就滚蛋,别妨碍我工作。” “怎么没事,我还没给你吐槽,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烦,哎你说她怎么管那么多啊,怪不得韩越那个死面瘫都受不了她,换谁谁受得了?” 宋凌然、路宝宝:…… “很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她愿意做个工作狂为什么要拉上我一起?拜托,我没什么远大理想,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家里睡觉,求放过!” 宋凌然、路宝宝:…… “还有更多你不能想象的,我前几天去傅锐家,檀岫怀孕了,她知道以后满脸嘲讽的对我说‘你是只单身狗就算了,为什么偏要上赶着找虐呢,傅锐用不着罢演也可以爱情事业双丰收,你罢演又是为哪出?’”说到后面他开始阴阳怪气的捏着嗓子学女音讲话。 “讲道理,傅锐是敬业了,可是他老婆最后都跑了!怎么难道这一点很值得学习?和工作比起来难道不是找女朋友更重要?好不容易摆脱基佬称号,我现在是证明清白的时刻啊!” 宋凌然抬眼看了看秦陆身后,突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笑容灿烂的继续加了一把火:“就是就是。” 秦陆被鼓励到了,坐直了身子继续说:“小凡跟着韩越走了,我好不容易能重新过回自由的日子了,她居然又给我找助理!我真的不想要助理啊,真的不需要啊!说真的,要是她现在在我面前,我一定得对她说句话。” “什么话?” “裴娜!你大爷的!你做个人吧!” 裴娜勾起一个冷笑,抬起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摞文件,重重的敲在秦陆的头上。 “行了,我听见了。” 秦陆一副见鬼的表情,猛地扯着椅子往后退,后知后觉的捂住脑袋,怪声道:“你能不能发出点儿声儿!吓唬谁呢!” 裴娜没有理他,踩着高跟鞋气场十足的望着秦陆,脸上满是鄙夷,她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反驳:“韩越受不受得了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替他操心难不成你们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那摊子通告?韩越走的时候已经‘尽职尽责’的帮你把行程安排到了年底,说真的,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你有仇,接活儿的时候大概是他的菊花而不是大脑在工作吧,要不是为了违约金,你回家躺成死尸我都不管你。” 裴娜嗤笑了一声继续:“烦请你一辈子都做个基佬吧,外头的女孩子都太美好了,求你别辣手摧花。” “最后”她往前走了一步,吓得秦陆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他大爷的给我去找助理!现在!”以咆哮的方式说完这一句,她又恢复了优雅,甚至笑了笑:“十分钟时间哦,如果找不到,我就亲自给你做助理。” 她特意强调了“亲自”二字,秦陆听完脸色都变了。 “……十分钟你不如掐死我吧。” 裴娜拿出手机,干脆的点开了计时功能。 宋凌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戳戳路宝宝,说:“我就说,跟着他总有好戏看。” 于路宝宝而言则是心情略微复杂,她觉得艺人台上台下性格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没想到秦陆和熟人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的……唔,她咬了咬嘴唇,好像更喜欢他了怎么办,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n(*≧▽≦*)n! 心里的喜悦一点点的攀升,笑容止不住的溢出来。 秦陆气的跳脚,来回转了一圈,突然把视线转向路宝宝,三两步走到她跟前,眼神热切的望着她:“你愿意做我的助理吗?” 宋凌然:…… 裴娜:…… 路宝宝:(⊙v⊙)??????? 秦陆能有今天,完全是自己作出来的,裴娜新官上任之后雷厉风行的为他找了一位能干的助理,女助理也是朝气蓬勃自信满满的,见到秦陆的第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只管吩咐我!” 可惜秦陆由于个人原因心里的不爽不是一点点,借着这档口可劲儿的折腾人,可能还真就吩咐的全是“上刀山下火海”的活儿,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后果就是不出两周,助理蔫巴巴的主动去找裴娜请辞了。 接下来的几位结局也差不多,裴娜开始耐心还不错,以为是自己对秦陆不够了解,找了个不合他心意的,让他不高兴了。于是接下来更加积极的为他物色新助理人选,脾气温柔的、火爆的、可爱的,长相清纯的、性感的、文静的……甚至连男助理都找了好几个,毫无例外都被秦陆气走了。 距离最后一任助理哭着离开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裴娜实在忍无可忍了,这次是专程跑来解决这件事的,她的本意是让秦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主动给前任助理们打电话,也省去那么多麻烦,谁知道秦陆的脑回路就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裴娜扶额,又是一个冷笑:“你当你是香饽饽呢,谁都愿意给你做助理?” 秦陆没理她,依旧热切的看着路宝宝。 该如何描述路宝宝现在的心情,走在街上突然被五百万砸中?去吃米其林结果被告知成为幸运客户不必结账?拼死拼活熬夜奋战然后在高考前夜被名校保送了?……她的喜悦大概比上述那些情况加起来还要多。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懵逼逼了,脑子空白了。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聚在她这里的时候,路宝宝才梦醒一般神游回来。 她表情波动不是很大,可是语气激动兴奋的却像答应求婚:“我愿意!” 第114章 孟姨娘这次是真的感到意外了,有件事与她商议?二太太什么时候用这么客气的语气同她讲过话?难不成有什么东西有求于她? 孟姨娘心里疑惑,面上也不显露,笑着与她客套:“二太太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有什么需要妾室尽力的,您尽管提。” 陈氏也不耐烦与她虚与委蛇,干脆撇去那些前缀,直接与她说道:“行了,你也不用说这些,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次找你来也不全是为了我。” 孟姨娘说:“二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氏抿了一口茶,说:“二少爷屋子内新添的妾室你可熟悉?” 孟姨娘迟疑了一下,“二太太说的可是柳氏?” 陈氏冷哼了一声,声调不自觉提高:“还能有哪个?” 孟姨娘道:“见过一次两次的,不怎么热络。” “也不用瞒着你了,总归过不了多久你也要知道,二少爷要扶正那个柳氏了。”陈氏说起来就是一阵嘲讽。 孟姨娘本来耐心的听着,一听陈氏这么说,当下便愣住了,心里登时便是一片翻江倒海,满是不可置信。竟然要扶正柳氏!那柳氏看着不声不响的,谁知不叫的狗才咬人!这才几日的工夫便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心里震惊归震惊,也不敢在二太太面前表现出来,不敢迟疑太久,强带着笑说:“是么,妾身不曾听说。” “行了!不用装了,我此番叫你来就是为说这个事。”都这样的时候了,陈氏着实没有心思和她绕弯弯。 “妾身人微言轻,不知能帮到太太什么?” “柳氏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也看到了,我不能看着她无法无天!二少爷年纪小,不知轻重是正常的,我身为长辈怎么能看着他误入歧途?否则甄家好好地风气都要被带歪了。” 这么一番指桑骂槐孟姨娘权当没听到,可是到底忍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也是冷冷的嘲讽,陈氏惯是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什么作为长辈不好看晚辈走错路,谁人不知道她的那点儿心思?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再不明白也太傻了!二少爷扶正柳氏,直接吃亏的人是谁?还不是她陈氏!当自己清高的出淤泥不染呢,却不知满府里的下人们都传开了!二太太想把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二少爷呢! 二少爷若是真扶正了柳氏,还有她陈氏什么事儿?还有她那高贵侄女什么事儿?可笑的不是一点半点,自己拿甄朗云没法子,现在着了急了!陈氏有多慌她也看出来了,可不是病急乱投医么?竟然都找到她头上来了! 殊不知甄朗云是怎么看她的,最防着她不过了,哪有她说话的份儿?若是此刻大老爷没了,只怕他立马便能撵她出府去! 二太太哪儿能想不通她那点儿心思,现下也顾不上同她计较,干脆把话摊开了说:“现在的光景你也知道,这事儿可不是同你半点儿关系也没有。柳氏若是扶正,便是我的掌家权也得交到她手中,你平时不与柳氏交好,她能给你好日子过?再多的我也不便说了,你自个儿什么长短自个儿清楚,你好生想想,我可不是空穴来风。” 二太太说的确实只是冰山一角,也许二太太不明白她的心思,可是好歹说中了一点,她岂止是与柳氏不熟?现在想想当初可不就是把柳氏得罪了个彻底么! 她刚进府的时候,她把人喊来海陵阁说的那番话……再加上她三五不时在大老爷那里吹的枕边风,害的本就不喜她的大老爷越发的对她有看法…… 更不要说她现在最大的盘算就是把侄女也塞进甄朗云的房里…… 柳氏自己也是做妾的,虽说上头还没有主母,做不出比较来,可是妾与正妻到底不一样,想必她对此最有体会!若她扶了正,哪儿还能留机会让侄女进门!她才刚刚把侄女送过去,便是现在后悔也没处后悔去!女人最懂女人是怎么想的,只怕她稍微一琢磨就知道侄女过去的意思,到时候侄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放在她跟前,简直同案板上的鱼肉无异,那还不是随她搓扁揉圆? 孟姨娘算盘打得贼好,怎么能让算盘落了空!不知道便罢了,现在已经提前知道了,还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陈氏不是个好东西她也知道,可是陈氏的侄女进门她一样是拿捏不住,好歹还能留个时间给自己的侄女占地方,何乐而不为? 甄朗云迟早要娶妻,这一点莫说全家,便是全族上下都在盯着,那么多双眼睛,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有权利置自己于死地。孟姨娘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凭借自己这点儿房内的本事还不能阻止这件事发生。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底气,求了二十年也不能扶正,更没有生下儿子,想到这里越发的恨起柳氏来。 自己进门二十年不能做到的事,她一个月便想着达成了?偏巧最叫她恨的是她清楚的知道把妾扶正这件事交由甄朗云来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可能有人阻挡的了他。 若是柳氏这么容易就扶了正,从此架在她头上,就叫她白姓了孟! 思来想去竟没有一点对她有利,孟姨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但是架子要摆足,这么容易就应了二太太,岂不是合了她的心意? “太太说的我都明白了,只是此事还得容我考虑考虑,毕竟妾身人微言轻,一个不慎就是身家性命的事,不敢轻易下决定。” 陈氏早就料想到孟姨娘会这样说,冷哼了一声,道:“去吧,好生想想,把你的条件开清楚,倒是莫说是我占了你便宜。” 孟姨娘应下,恭顺的行礼告退。 * 从汤自酌暂居的府邸出去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了,直至坐上马车,柳觅初方有机会和甄朗云说几句。如今也没什么好再瞒他的了,她干脆大大方方的与他明说。 “二爷从哪里寻到我舅舅的?” “丰州。”他不欲多说。 柳觅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瞒二爷,前段时日我与年幼时认识的兄长重逢——”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他声音带着些寒意:“你不必与我说这个,我不想听。”听到容嘉宁三个字就令他浑身上下不舒服,一个两个全都惦记着他怀里这个,怎么能叫他高兴? 最令他感到不悦的还是柳觅初,背着他私会其他男子,现在竟然还想在他面前提起。 柳觅初适时的住了嘴,看着他阴翳的脸色心里却很是愉悦。若是放在刚认识他的时候,定会被他吓到,然后又是顾自无言,最后尴尬收场。现在时间久了也明白了,他这就是打翻醋坛子了。 “那我不说了,只是改日要带二爷见见他。” 甄朗云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你很在意他?” “自然是在意的,他是我的兄长,是父亲最喜爱的学生。”她顿了顿,随后抱着他的手臂枕在他肩膀上,慢慢的说:“我在意的人有许多,单嬷嬷、怜年、入画、孙妈妈、紫桃……不过这世上我最在意的人是二爷。” 甄朗云最吃她这一套,明知是在捡好话说,还是忍不住当真。 “舅舅也比不过?” 她失笑,想说亲人和这个是两回事,最后还是笑着道:“自然,舅舅也比不过。” 甄朗云彻底满意了,微微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在腿上,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子说:“算你还有些良心。” 两人又闹了一路,回去甄府时却发现寻珮在外院等着,脸色还有些不好看,见两人过来了就迎上来,也不找柳觅初,而是直直的冲着甄朗云行了一礼。 “二爷,屋里来了一个孟姑娘,下午柳姨娘送来的,说是给二爷做丫鬟……”寻珮越说越说不下去,觑着甄朗云的脸色,生怕他发作。 谁知甄朗云听罢面色倒是平静,勾起一抹冷笑,回首对柳觅初说:“走吧,进去看看你的新丫鬟。” 柳觅初有些没反应过来,上次甄朗云在柳姨娘面前那样说,她还以为是说笑,再不然就是故意气气大老爷,不想他还当了真! 柳姨娘也是疯魔了不成?为了让侄女讨好甄朗云,竟然舍得送来做丫鬟! 进了内室,果然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娇娇俏俏的站在那里等着,也不敢坐。见了甄朗云进来先是怯生生的望着他,随后略带娇羞的行了一礼,喊了一声“二少爷”,看了柳觅初则是有些害怕,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入画冷冷瞧着她:“姑娘也该给我们夫人行礼的,可不要忘了,没的叫人说没规矩。” 小姑娘不经吓,一听入画这么说,眼眶登时便泛了红,又对着柳觅初拜了拜,说:“夫人见谅。” 柳觅初哪有和她计较的道理,也笑了笑没有说话,入画这脾气,生怕她受了委屈,这是又打抱不平上了。 她心里暗暗叹气,虽说知道如此,可也太不遮掩了些,到底是孟姨娘的亲侄女,就是送来做丫鬟也是不能受制的。 第115章 一部电影的女七号能有几句台词?路宝宝的角色完全就是个花瓶,拢共两句台词。一句:“别碰我的笔!”还有一句“韩轩!我只是喜欢你啊!” 第一句只要尽可能的冷漠就好,这对于刚入圈的演戏小萌新来讲简直就是最擅长的事。什么都不要做,面瘫的吼出这一句话就好。 第二句则需要一些难度了,路宝宝连着卡了三条,和她对戏的是男一号——当红小生宋凌然。 宋凌然进入圈子也有几年了,算是有资历的,长得不错不说还难得的有演技,因此火速蹿红基本是毫无疑问的事。宋凌然面向大众的形象非常随和,不论是对待前辈还是后辈都有他独自的一套方法,总归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导演制片人,对外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早几年路宝宝就看过一条关于他的新闻,当时有一部正在热映的偶像剧,宋凌然出演男二,和她同台飙戏的是出道已经有十年的罗幼晴,罗幼晴在圈子里的出了名的爱耍大牌,很少有人能入了她的眼。不过难得的是,那一次记者探班采访,她却滔滔不绝的说了不少赞赏他的话,其中有一个形容词就叫路宝宝记住了——体贴。 他真的是体贴啊,路宝宝不得不感叹,见她卡壳了老半天,脸涨的通红也没能把那句台词说出那种对韩轩既爱又恨的复杂感情,宋凌然在副导演暴躁的眼神中笑眯眯的抬手叫停,然后亲自去泡了一杯奶茶递给她。 拍了拍她的脑袋,路宝宝还没有反应过来,发懵的看看宋凌然,然后又小心翼翼的低下了头。 “第一次演戏吧?”他坐在她旁边,把热乎乎的奶茶塞、进她手里。 “啊……是的。”路宝宝有点紧张。 “不要太自责,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多练几遍就有感觉了,要不要我陪你对戏?”宋凌然宽慰她。 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更好一点啊……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场戏,在学校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类似的,怎么对着镜头就是演不好呢。 正打算起身找个安静点儿的环境,秦陆打着呵欠懒洋洋的双手插在兜里走进来了,路宝宝一见到他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像上了发条一样绷紧,眼睛四处乱转,就是不能落在他身上。 偏偏秦陆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满场望了一圈,突然视线就定在了他们这里,迈着长腿两步就走到宋凌然跟前来,痞痞的一拳砸在他右肩处,余光扫了一眼她,说:“小子,你怎么又祸害小姑娘。” 路宝宝小小的惊了一下,秦陆说的小姑娘该不会指她吧。 谁知宋凌然见到秦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了刚才温存的样子,毫不客气的讥笑他:“被裴娜姐操练的没脾气了?没人给你惹就上我这儿来撒野了?” 秦陆面色一变:“别提那个女人,我真替韩越感到心痛,怎么好死不死的找了这么个八婆!”他一副准备倒苦水的样子,路宝宝自觉地起身,人家说私密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偷听了。 宋凌然要笑不笑的样子,突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哎,没事儿,坐着吧,和我一起听笑话。”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友谊呢!友谊呢!!” 路宝宝维持着半起身的状态,最后还是有些尴尬的坐了回去。 秦陆扬眉,抓起桌子上的奶茶喝了一口,随后皱眉:“甜死了,你怎么跟个女的似的喝这种玩意儿,gay里gay气的。” 宋凌然呵呵一声:“嫌弃你倒是别喝啊,看不到旁边还坐着个姑娘吗。”说着他一脚踹在秦陆的小腿上,指使道:“去,重新给人家倒一杯。” 路宝宝哪敢劳驾她,连忙摆手:“没关系的,不用了。” 秦陆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似的,盯着她看了两秒,路宝宝被他看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又突然下了结论:“你长得挺眼熟啊。” 路宝宝:…… 感情这半天都没认出她来啊。 “啧”宋凌然说道:“有事没?没事儿就滚蛋,别妨碍我工作。” “怎么没事,我还没给你吐槽,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烦,哎你说她怎么管那么多啊,怪不得韩越那个死面瘫都受不了她,换谁谁受得了?” 宋凌然、路宝宝:…… “很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她愿意做个工作狂为什么要拉上我一起?拜托,我没什么远大理想,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家里睡觉,求放过!” 宋凌然、路宝宝:…… “还有更多你不能想象的,我前几天去傅锐家,檀岫怀孕了,她知道以后满脸嘲讽的对我说‘你是只单身狗就算了,为什么偏要上赶着找虐呢,傅锐用不着罢演也可以爱情事业双丰收,你罢演又是为哪出?’”说到后面他开始阴阳怪气的捏着嗓子学女音讲话。 “讲道理,傅锐是敬业了,可是他老婆最后都跑了!怎么难道这一点很值得学习?和工作比起来难道不是找女朋友更重要?好不容易摆脱基佬称号,我现在是证明清白的时刻啊!” 宋凌然抬眼看了看秦陆身后,突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笑容灿烂的继续加了一把火:“就是就是。” 秦陆被鼓励到了,坐直了身子继续说:“小凡跟着韩越走了,我好不容易能重新过回自由的日子了,她居然又给我找助理!我真的不想要助理啊,真的不需要啊!说真的,要是她现在在我面前,我一定得对她说句话。” “什么话?” “裴娜!你大爷的!你做个人吧!” 裴娜勾起一个冷笑,抬起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摞文件,重重的敲在秦陆的头上。 “行了,我听见了。” 秦陆一副见鬼的表情,猛地扯着椅子往后退,后知后觉的捂住脑袋,怪声道:“你能不能发出点儿声儿!吓唬谁呢!” 裴娜没有理他,踩着高跟鞋气场十足的望着秦陆,脸上满是鄙夷,她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反驳:“韩越受不受得了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替他操心难不成你们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那摊子通告?韩越走的时候已经‘尽职尽责’的帮你把行程安排到了年底,说真的,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你有仇,接活儿的时候大概是他的菊花而不是大脑在工作吧,要不是为了违约金,你回家躺成死尸我都不管你。” 裴娜嗤笑了一声继续:“烦请你一辈子都做个基佬吧,外头的女孩子都太美好了,求你别辣手摧花。” “最后”她往前走了一步,吓得秦陆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他大爷的给我去找助理!现在!”以咆哮的方式说完这一句,她又恢复了优雅,甚至笑了笑:“十分钟时间哦,如果找不到,我就亲自给你做助理。” 她特意强调了“亲自”二字,秦陆听完脸色都变了。 “……十分钟你不如掐死我吧。” 裴娜拿出手机,干脆的点开了计时功能。 宋凌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戳戳路宝宝,说:“我就说,跟着他总有好戏看。” 于路宝宝而言则是心情略微复杂,她觉得艺人台上台下性格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没想到秦陆和熟人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的……唔,她咬了咬嘴唇,好像更喜欢他了怎么办,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n(*≧▽≦*)n! 心里的喜悦一点点的攀升,笑容止不住的溢出来。 秦陆气的跳脚,来回转了一圈,突然把视线转向路宝宝,三两步走到她跟前,眼神热切的望着她:“你愿意做我的助理吗?” 宋凌然:…… 裴娜:…… 路宝宝:(⊙v⊙)??????? 秦陆能有今天,完全是自己作出来的,裴娜新官上任之后雷厉风行的为他找了一位能干的助理,女助理也是朝气蓬勃自信满满的,见到秦陆的第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只管吩咐我!” 可惜秦陆由于个人原因心里的不爽不是一点点,借着这档口可劲儿的折腾人,可能还真就吩咐的全是“上刀山下火海””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后果就是不出两周,助理蔫巴巴的主动去找裴娜请辞了。 接下来的几位结局也差不多,裴娜开始耐心还不错,以为是自己对秦陆不够了解,找了个不合他心意的,让他不高兴了。于是接下来更加积极的为他物色新助理人选,脾气温柔的、火爆的、可爱的,长相清纯的、性感的、文静的……甚至连男助理都找了好几个,毫无例外都被秦陆气走了。 距离最后一任助理哭着离开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裴娜实在忍无可忍了,这次是专程跑来解决这件事的,她的本意是让秦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主动给前任助理们打电话,也省去那么多麻烦,谁知道秦陆的脑回路就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裴娜扶额,又是一个冷笑:“你当你是香饽饽呢,谁都愿意给你做助理?” 秦陆没理她,依旧热切的看着路宝宝。 该如何描述路宝宝现在的心情,走在街上突然被五百万砸中?去吃米其林结果被告知成为幸运客户不必结账?拼死拼活熬夜奋战然后在高考前夜被名校保送了?……她的喜悦大概比上述那些情况加起来还要多。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懵逼逼了,脑子空白了。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聚在她这里的时候,路宝宝才梦醒一般神游回来。 她表情波动不是很大,可是语气激动兴奋的却像答应求婚:“我愿意!” 第116章 还说什么分家,那更是荒唐!若是分了家,甄家祖辈百年来打下的基业只怕从此就要陨落了,到时百年之后,他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大哥这些年待承逸什么样他们兄弟几个皆看在眼里,丝毫没有尽过一丝为父的责任,现在却要求儿子事事听从于他,哪里来的道理? 依他看,承逸倘使做了什么决定,大哥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只是他这个态度……总归是叫人不舒服。到底是自己的亲兄长,不好眼睁睁见他误入歧途,与侄子的关系越走越远,因此还是得劝说着。 有没有作用是一回事,只盼说的多了他多少也会懂一些。 甄鹏辉长到这个年岁,最恨便是被人说教,儿子儿子不听话便罢,弟弟这个严肃的语气更叫他心生不爽!他自己的儿子,轮得到别人来管教?可是一听到父亲和祖宗的名号,到底是底气虚了不少,只敢憋着怒火,不能大声反驳。 “说父亲做什么?父亲难道就愿意看他忤逆我了?” 甄鹏程皱眉:“怎就是忤逆了,你这么些年可有给承逸正正经经的找过亲事?” 甄鹏辉又是一阵哑口无言,僵了一下随后就是恼怒:“便不说这个,他从小长到这么大,又有几件事是听了我的!” “你要他做了什么?又怎么听你的。承逸自打从京城回来,你又见过他几次?” “见什么见,每次见了他姨娘就是那样的态度!看了就来气,难不成要我给自己找气受?” 甄鹏程冷笑:“既然大哥主动说到这里了,也省的我开口再提,今日就与大哥说道说道这孟氏的事。” “你什么意思?”甄鹏辉不悦。 “我听说孟氏的侄女来了府上?” 甄鹏辉瞬间就懂了,被弟弟这么一质问,霎时就有些理亏,嘴上还在强自犟着:“来了又怎样,甄家难不成还养不了几日?” “我看大哥是糊涂了!”甄鹏辉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你自己不顾祖训纳了妾就算,现在还要逼着承逸纳妾!大哥!你现在可敢跟我去一趟宗祠,把你想做的事一字不落的说给祖宗听!?” “不过一个妾而已,二弟言重了。”甄鹏辉声音小了些,他就是嘴上厉害,哪里敢真的去宗祠?若是晚上真的被祖宗找了来可怎么办! “子孙四十无子,从旁支过继。嫡妻逝世不能再娶方可纳妾!”甄鹏程一字一顿的说:“大哥!大嫂过门便生下了承逸!你却为何要纳了孟氏!” 甄鹏辉闭口不言,甄鹏程继续。 “满族八个兄弟,独你一房里出了庶女。大哥,你倒是说说看,你又有哪一点听了父亲的话!父亲当年不许你纳妾,你执意不从,可曾想过现在,有何颜面在晚辈前立威!” “你说承逸待孟氏冷淡,大嫂的死与孟氏无关?便是你再如何不讲良心、不喜大嫂,也该知道大嫂是承逸的亲生母亲!你有何权利干涉承逸痛恨害死自己母亲的人!你又有何权利要求承逸以嫡子的身份对一个姨娘恭敬!”甄鹏程越说越激动,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换了我,不活剐了孟氏已是我对父亲最后的尊重,还提什么尊敬不尊敬?” 甄鹏辉这次是真的被二弟吓到了,心知他说的都是实话,就是想反驳也没得话说,喏喏的不言语。 二老爷知道大哥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了,这么多年思想根深蒂固,叫他现在悔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眼下被他说一通,兴许是能安稳个几日,但是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孟氏哄得离了心,怎么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继续道:“趁着现在还不晚,趁早把那侄女送走,没得闹得府里好好地就乌烟瘴气起来,兴了你一个,若是日后子弟们纷纷效仿,我也无颜埋在祖坟里了。何况承逸不喜那女子,你却仗着父辈的身份,着实不应该。” “我也是想着承逸身边缺个伺候的……” 二老爷瞪过去:“现在才想起来没个伺候的?早几年做什么去了,柳氏是摆设不成?” “二弟不知,那柳氏岂是个好的?过几日就要找由头撵了她出去——” 二老爷打断他的话,讥诮的看着他:“撵了柳氏出去好给孟氏的侄女腾位置?” 大老爷实在太过自以为是,也是为父不尊!仗着身份便对儿子指手画脚,柳氏哪里有差错?最关键是孩子喜欢的人,若是大哥知道柳氏的身份不简单,还不知要怎么瞠目结舌!柳家世代书香,名誉素来高赞,配甄家绰绰有余,哪里有他挑拣的份? “便是纳妾也要纳贤,自孟氏进门以来做的事那件称得上贤?大哥,不怪做弟弟的话说的不好听,今次是最后一次,你回去管教好孟氏,若她老老实实的不捣腾,甄家尚且保她衣食无忧。若是再有下一次!少不得要请出家法了!” 大老爷心头一震,知二弟不是开玩笑,顿了顿,心中不甘,可是见他认真的样子也只好口头上草草敷衍。 愁上眉头,这回头可怎么同孟氏说。当初也是自己应允的,现在又不许了,真是两头不落好! 第117章 一部电影的女七号能有几句台词?路宝宝的角色完全就是个花瓶,拢共两句台词。一句:“别碰我的笔!”还有一句“韩轩!我只是喜欢你啊!” 第一句只要尽可能的冷漠就好,这对于刚入圈的演戏小新人来讲简直就是最擅长的事。什么都不要做,面瘫的吼出这一句话就好。第二句则需要一些难度了,路宝宝连着卡了三条,和她对戏的是男一号——当红小生宋凌然。 宋凌然进入圈子也有几年了,算是有资历的,长得不错不说还难得的有演技,因此火速蹿红基本是毫无疑问的事。宋凌然面向大众的形象非常随和,不论是对待前辈还是后辈都有他独自的一套方法,总归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导演制片人,对外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早几年路宝宝就看过一条关于他的新闻,当时有一部正在热映的偶像剧,宋凌然出演男二,和她同台飙戏的是出道已经有十年的罗幼晴,罗幼晴在圈子里的出了名的爱耍大牌,很少有人能入了她的眼。不过难得的是,那一次记者探班采访,她却滔滔不绝的说了不少赞赏她的话,其中有一个形容词就叫路宝宝记住了——体贴。 他真的是体贴啊,路宝宝不得不感叹,见她卡壳了老半天,脸涨的通红也没能把那句台词说出那种对韩轩既爱又恨的复杂感情,宋凌然在副导演暴躁的眼神中笑眯眯的抬手叫停,然后亲自去泡了一杯奶茶递给她。 拍了拍她的脑袋,路宝宝还没有反应过来,发懵的看看宋凌然,然后又小心翼翼的低下了头。 “第一次演戏吧?”他坐在她旁边,把热乎乎的奶茶塞、进她手里。 “啊……是的。”路宝宝有点紧张。 “不要太自责,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多练几遍就有感觉了,要不要我陪你对戏?”宋凌然宽慰她。 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更好一点啊……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场戏,在学校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类似的,怎么对着镜头就是演不好呢。 正打算起身找个安静点儿的环境,秦陆打着呵欠懒洋洋的双手插在兜里走进来了,路宝宝一见到他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像上了发条一样绷紧,眼睛四处乱转,就是不能落在他身上。 偏偏秦陆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满场望了一圈,突然视线就定在了他们这里,迈着长腿两步就走到宋凌然跟前来,痞痞的一拳砸在他右肩处,开玩笑道:“小子,你怎么专挑小姑娘祸害呢。” 路宝宝一惊,秦陆说的小姑娘该不会指她吧。 谁知宋凌然见到秦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了刚才温存的样子,毫不客气的讥笑他:“被裴娜姐操练的没脾气了?没人给你惹就上我这儿来撒野了?” 秦陆面色一变:“别提那个女人,我真替韩越感到心痛,怎么好死不死的找了这么个八婆呢。”他一副准备倒苦水的样子,路宝宝自觉地起身,人家说私密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偷听了。 宋凌然要笑不笑的样子,突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哎,没事儿,坐着吧,和我一起听笑话。”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友谊呢!友谊呢!!” 路宝宝维持着半起身的状态,最后还是有些尴尬的坐了回去。 秦陆扬眉,抓起桌子上的奶茶喝了一口,随后皱眉:“甜死了,你怎么跟个女的似的喝这种玩意儿,gay里gay气的。” 宋凌然呵呵一声:“嫌弃你倒是别喝啊,看不到旁边还坐着个姑娘吗。”说着他一脚踹在秦陆的小腿上,指使道:“去,重新给人家倒一杯。” 路宝宝哪敢劳驾她,连忙摆手:“没关系的,不用了。” 秦陆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似的,盯着她看了两秒,路宝宝被他看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又突然下了结论:“你长得挺眼熟啊。” 路宝宝:…… “啧”宋凌然说道:“有事没?没事儿就滚蛋,别妨碍我工作。” “怎么没事,我还没给你吐槽,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烦,哎你说她怎么管那么多啊,怪不得韩越那个死面瘫都受不了她,换谁谁受得了?” 宋凌然、路宝宝:…… “很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她愿意做个工作狂为什么要拉上我一起?拜托,我没什么远大理想,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家里睡觉,求放过!” 宋凌然、路宝宝:…… “还有更多你不能想象的,我前几天去傅锐家,檀岫怀孕了,她知道以后满脸嘲讽的对我说‘你是只单身狗就算了,为什么偏要上赶着找虐呢,傅锐用不着罢演也可以爱情事业双丰收,你罢演又是为哪出呢?’”说到后面他开始阴阳怪气的捏着嗓子学女音讲话。 “讲道理,傅锐是敬业了,可是他老婆最后都跑了!怎么,难道这一点很值得学习?和工作比起来难道不是找女朋友更重要?好不容易摆脱基佬称号,我现在是证明清白的时刻啊!” 宋凌然抬眼看了看秦陆身后,突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笑容灿烂的继续加了一把火:“就是就是。” 秦陆被鼓励到了,坐直了身子继续说:“小凡跟着韩越走了,我好不容易能重新过回自由的日子了,她居然又给我找助理!我真的不想要助理啊,真的不需要啊!说真的,要是她现在在我面前,我一定得对她说句话。” “什么话?” “裴娜!你大爷的!你做个人吧!” 裴娜勾起一个冷笑,抬起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摞文件,重重的敲在秦陆的头上。 “行了,我听见了。” 秦陆一副见鬼的表情,猛地扯着椅子往后退,后知后觉的捂住脑袋,怪声道:“你能不能发出点儿声儿!吓唬谁呢!” 裴娜没有理他,踩着高跟鞋气场十足的望着秦陆,脸上满是鄙夷,她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反驳:“韩越受不受得了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替他操心难不成你们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那摊子通告?韩越走的时候已经‘尽职尽责’的帮你把行程安排到了年底,说真的,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你有仇,接活儿的时候大概是他的菊花而不是大脑在工作吧,要不是为了违约金,你回家躺成死尸我都不管你。” 裴娜嗤笑了一声继续:“烦请你一辈子都做个基佬吧,外头的女孩子都太美好了,求你别辣手摧花行么?” “最后”她往前走了一步,吓得秦陆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他大爷的给我去找助理!现在!”以咆哮的方式说完这一句,她又恢复了优雅,甚至笑了笑:“十分钟时间哦,如果找不到,我就亲自给你做助理。” 她特意强调了“亲自”二字,秦陆听完脸色都变了。 “十分钟你不如掐死我吧。” 裴娜拿出手机,干脆的点开了计时功能。 宋凌然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戳戳路宝宝,说:“我就说,跟着他总有好戏看。” 于路宝宝而言则是心情略微复杂,她觉得艺人台上台下性格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没想到秦陆和熟人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的……唔,她咬了咬嘴唇,好像更喜欢他了怎么办,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 心里的喜悦一点点的攀升,笑容止不住的溢出来。 秦陆气的跳脚,来回转了一圈,突然把视线转向路宝宝,三两步走到她跟前,眼神热切的望着她:“你愿意做我的助理吗?” 宋凌然:…… 裴娜:…… 路宝宝:(⊙v⊙)??????? 秦陆能有今天,完全是自己作出来的,裴娜新官上任之后雷厉风行的为他找了一位能干的助理,女助理也是朝气蓬勃自信满满的,见到秦陆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会照顾好你的!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只管吩咐我!” 秦陆心里的不爽不是一点点,可劲儿的折腾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后果就是不出两周,助理蔫巴巴的主动去找裴娜请辞了。 接下来的几位结局也差不多,裴娜开始耐心还不错,以为是自己对秦陆不够了解,找了个不合他心意的,让他不高兴了。于是接下来更加积极的为他物色新助理人选,脾气温柔的、火爆的、可爱的,长相清纯的、性感的、文静的……甚至连男助理都找了好几个,毫无例外都被秦陆气走了。 距离最后一任助理哭着离开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裴娜实在忍无可忍了,这次是专程跑来解决这件事的,她的本意是让秦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主动给前任助理们打电话,也省去那么多麻烦,谁知道秦陆的脑回路就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裴娜扶额,又是一个冷笑:“你当你是香饽饽呢,谁都愿意给你做助理?” 秦陆没理她,依旧看着路宝宝。 该如何描述路宝宝现在的心情,走在街上突然被五百万砸中?去吃米其林结果被告知成为幸运客户不必结账?拼死拼活熬夜奋战然后在高考前夜被名校保送了?……她的喜悦大概比上述那些情况加起来还要多。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懵逼了,脑子空白了。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聚在她这里的时候,路宝宝才梦醒一般神游回来。 她表情波动不是很大,可是语气激动兴奋的却像答应求婚:“我愿意!” 第118章 这一席送别宴有声有色的开始,结束的却不尽兴。 送走摩德的商队已经是申时了,二老爷的笑脸也维持到他们出大门的那一刻。回身一甩袖子便是狠狠的看了一眼大老爷。 甄鹏辉仍旧不明就里,见二弟好端端便摆上了脸色,也是不高兴的很,问道:“二弟缘何这样看我?” “大哥还有脸问!”当真甄俊彦甄朗云两个小辈的面,甄鹏程一点也不给他留脸面,这次是气的狠了。 “为何今日孟氏也在席间!大哥存心我们甄家不好过?存心抹了客人的面子?!”二老爷冷冷的质问他。 甄鹏辉也被激的起了怒气:“二弟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不让甄家好过,叫孟氏上席面就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了?二弟莫要危言耸听!” 甄鹏程怒极反笑:“就算不曾考取功名大哥也算读了几年书,你出去看看!哪个府上招待客人竟敢拉着妾室出面的!那是大大的不敬!” “你大嫂去了几年!我身边一直没个主事的,若不是孟氏忙里忙外操劳,那还能过的这么容易?若不是你们阻拦,我早把孟氏扶了正,还有今日的事发生?!” “扶正孟氏这等有辱门楣之事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许!难不成还叫大哥占了理?孟氏的所作所为哪一点担的起正室的身份!就凭今日她中途离席,我就能请出家法来撵了她出去!” 甄俊彦一看自己父亲这是气急了,知道再呆下去定没有好事发生,方才席间看父亲脸色就知道这事不会善了,只是没写想到父亲这次会气的这么厉害,赶忙识趣的扯着甄朗云开溜。 然后就算他不拉着甄朗云,甄朗云也没兴趣看父亲演大戏,他心里还忧心着柳觅初,想着赶紧回去看看。 甄俊彦一路走一路说:“二哥,我今日上你那儿躲躲成吗?” 甄朗云不回应,他就苦着脸继续:“父亲今日心情不好,回去定要说教我,我可不想耳朵磨茧子,二哥你就发发善心吧!” “帐都算不好,怨不得二叔说你。” 甄俊彦忙说:“那就是意外!谁还不能有个意外,二哥你可不能一耙子打死啊!” “嗯,斓风院今日不欢迎你。” 甄朗云没兴趣同他多费口舌,撂下这句话顾自拐了方向走了,徒留甄俊彦一人在原地焦急的干瞪眼。 见走的远了,飞扬才跟上来,小声回禀甄朗云:“二爷,说是方才孟姨娘因韭菜过敏起了疹子,现已经请了大夫来了。” 他听后皱眉,直觉此事不可能这么简单,想了想说:“知道了,继续盯着” * 方赫显很快就追上了懿亲王的队伍,绕水路快,出了汾阳的地界,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他站在甲板上,手中捏着一封信,身旁照例跟着吴元思。 眉间拢在一起,信上的内容明显叫他感到不悦。 “这就是你安排的人?”他把信轻飘飘甩在吴元思脸上,声音满是寒意:“这么久过去了竟然什么进展都没有!” 吴元思低头,艰难的开口回禀:“大人,甄朗云毕竟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他还能成了神仙不成?!吴元思!我最恨别人找借口,你最近实在叫我失望!” 吴元思心知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听的进去,索性不敢开口,垂首听训。 方赫显脸色也是阴沉沉的,望着远处静的泛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愈发烦躁:“还有几日到京城?” “照着地图上的路线,应当是二十余日。” “二十余日,”他冷笑了一声“要我二十余日什么都不做老老实实看着他们感情越来越好?” 吴元思忙说:“就快成了,大人莫要心急。” 方赫显还准备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是懿亲王的哈哈大笑。 他几步上前,脸上满是笑意,身边还揽着早已是妇人装扮的陆羽纱。陆羽纱身上仅剩的那点子清纯早已磨得一点不剩,气质完全像变了个人,妖妖娆娆的挂在懿亲王身上,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哪儿还能看到一点儿大家小姐的影子?活脱脱像个刚从欢场出来的荡、妇。 方赫显瞥了她一眼,随即就是厌恶的皱眉。他对陆羽纱的映像不深,仅有的也是上辈子她被母亲送去自己后院的样子。那时在他面前装的像个贞洁烈妇,诉说自己的真心,什么仰慕自己许多年,只求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伺候。 现在想来果真可笑,这样的女子,便是拉去沉湖都不足为惜! 当然最可恨的不是这个,而是上辈子她对柳觅初做的事……一件一件他全都清楚地知道。他的女人在后院里饱受这个女表子欺凌,回来还要对他笑脸相迎,光是想想就足够令他火冒三丈。 呵,就再叫她猖狂几日,以后有的是他替她复仇的时候。 懿亲王大力的拍了拍方赫显的肩膀,又看了看身边的陆羽纱,说:“方大人可是看上我这个新收的妾室了?” 方赫显敛起情绪,笑着说:“殿下说笑了,下官怎敢?” 懿亲王说:“方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不知是否配了婚事?” “尚且不曾。” 懿亲王又是哈哈大笑:“方大人本末倒置了,成家立业讲究个先成家后立业,方大人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却没有个女人在后院守着,想来也是寂寞。可惜我没有适龄的女儿给你婚配,否则定要赖上方大人的!” 方赫显压抑住心中的厌恶,笑说:“殿下又在打趣下官了,下官身份低微,如何能配的上郡主。” 懿亲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眼睛依旧是笑眯眯:“本王说能就是能,方大人也不要太过妄自菲薄了。” 甄朗云扬着嘴角没有接话。 * 兄弟二人大吵一架,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这次甄鹏程的态度似乎异常强硬,只说让大老爷等着,也不说自己准备做什么。 这样的话在大老爷耳朵里听来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当下也是恼羞成怒:“二弟爱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只是莫要忘了如今甄家还是我当家!” 之后便甩袖走了。 回了海陵阁发现下人们忙进忙出,外头还站了一位大夫提着药箱和孟姨娘的大婢女柔云讲话,这才想起来孟姨娘过敏,中途离席走了,也正是为着这个原因他才与弟弟吵起来,现在也不知是怎么样了。 走进屋内一看,帘帐遮的严严实实,孟姨娘听见下人们请安,忙带着哭腔说:“老爷别过来!” 大老爷最见不得孟姨娘哭,又想到她正受着罪,心疼的说道:“怎么不让我过去呢。” 孟姨娘哭哭啼啼的,声音也是委屈巴巴:“妾身现在的样子太丑了,怕老爷见了不喜欢。” 甄鹏辉一想到方才座上的一暼,孟姨娘满脸的红疹甚至还发肿,哪儿还有半点平日里的风云,登时也有些倒胃口,心想还是不要看为好。 他说:“好好好,我不看,只是大夫怎么说?是否严重?” 柔云从外头进来,福了一福接过了话头:“老爷有所不知,姨娘对韭菜过敏,素来是不碰韭菜的。咱们府上的厨子也都知道,做菜一向不放韭菜,今日……” 大老爷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皱眉正要发作,里头的孟姨娘哭得更凶了。 “老爷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自认待柳姨娘不薄,她初进府里什么都不懂,还是我好心指点着她。今日的菜品也是她订的,我就不信厨房里的厨子在甄家呆了这么多年会不知道!柳姨娘明知我过敏,却还要这样害我,甚至不出言提醒——!”孟姨娘哭得一抽一抽的,似乎异常委屈,“老爷,若是我因此毁了容可如何是好,日后还怎么伺候您!我的妙竹才那样小,我不忍心叫她听别人的闲话长大啊!” “你先别哭了——” 孟姨娘打断他的话,继续哭着说:“我如何不知道今日的场合重要?可是那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还有颜面继续呆下去!二太太本就不喜我,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定是恨极了我……老爷,妾身已经是罪人了,替甄家抹了黑,不如就此去了算了!” 甄鹏辉爆呵:“胡闹!说什么去不去的!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了?此事交由我处理,你安心养着,后面的就不用再管了,我自会替你做主。” 大老爷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一听孟姨娘哭更是气的怒火中烧。就是因为这事才害的他兄弟二人大吵一架,而这根源归根究底竟是柳氏引起的!他早知那柳氏不是个省油的灯,却不知胆子这样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害他身边的人! 何况孟氏的性子他在清楚不过,等闲不会说这样的话,如今却主动要他做主,就知此事的严重程度了! 一个小小的柳氏,胆敢闹得府里翻天覆地不得安宁,若是这次轻易便绕过她去,那他日后也不消当这个家主了! 第119章 大老爷的满腔如火现在全堵在柳觅初身上了,怒气冲冲的遣人去斓风院走一趟,把柳氏叫来。 虽说这确实是不合规矩,没有哪家的家主会亲自去处置儿子后院的小妾,这事一般都是主母来做,甄鹏辉是真的气的没了理智了。 谁知派去的人一路气势汹汹的到了斓风院门口就被拦住了,飞泉亲自带人在门口等着,气定神闲,似乎早就料到要有人来找麻烦。 飞泉皮笑肉不笑:“白管事这是做什么?带着这么多人,不知道的当以为您是来斓风院找二少爷麻烦的。” 白管事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二少爷是这府上最最惹不得的,可也是没法子,谁叫他领了大老爷的命,吃这一口饭就得做事,因此也是硬着头皮过来的。 白管事笑笑,说:“您这不是说笑了,便是给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还请通融通融放行,大老爷确实有要事。” 飞泉说:“不知大老爷有何要事?” 白管事不敢拿大老爷压他,府里任谁都知道大老爷管制不住二少爷,两父子水火不容的,这么说简直是更填麻烦。可是若是说了……只怕更难进去了,故而一时也是为难。 飞泉说:“白管事若是不好说就算了,我们少爷也有要事忙,今日怕是不能请白管事进去喝一杯茶了。” 白管事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次肯定不可能轻易把柳姨娘架过去,只是没想到连斓风院的大门都进不得! 柳觅初还在里面描着寻珮今日教她的新花样子,凝神贯注的,根本不知道外头因着她已经搅得天翻地覆了。甄朗云坐在一旁看着,不时替她正正握笔的姿势。 柳觅初嫌弃他碍手碍脚的,说道:“二爷再动,我可就画歪了。” 甄朗云轻笑:“柳姑娘的名声在京城可是传开的,据说才貌无双柳絮才高,谁知连握笔的姿势都要夫君纠正,貌不提也罢,这才字可如何称的?” 柳觅初恼他,气的牙痒痒,也不顾身边丫头们都看着了,忍不住同他叫板:“外头都说甄家少爷孤鸾寡鹄温文尔雅,谁知房内连这等小事都要计较,是否鸾鹄不知,这文雅怎么算得?” 甄朗云听后放声笑开,一把揽过她,出其不意就在她樱粉的唇瓣上咬了一口,随后低低的调笑:“怎么以前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 柳觅初身子忽的腾了空,又被咬了一下,气的推他:“怎么不知你以前还会咬人!”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低低的笑说:“你再说,我还咬。” 柳觅初气的说不出话,干脆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咬上去,只是不敢用力,轻咬了一下就预备放开。甄朗云怎会让她走?送上门来哪有不吃的道理,顺着她的姿势含住她的唇瓣,小小的啮咬,一寸一寸侵占城池。 气氛正进行到缱绻的时候,一声声响突然传来,惊动了两人。 甄朗云眉头微锁,抬头一看入画手里端着的茶盏扣在了地下,碎成一片片的瓷片,她有些惊慌失措,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赶忙福身,说:“奴婢无心之失,请二爷恕罪。” 柳觅初直觉情况不是这样,视线一转过了珠帘,飞扬果然神色焦急的站在门外,看看入画又看看甄朗云。 柳觅初清了清嗓子,说:“飞扬站在外面做什么,可是有事向二爷禀明?” 飞扬应了一声,先是喊了一声夫人,随后又喊了一声二爷。甄朗云叫他进来,他就快步走进来,经过入画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 柳觅初把这些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心里暗笑这两人也不知在闹什么。见飞扬确实是有事要说的样子,她识趣的起身,招呼着婢女们出去:“天气热了,叫厨房熬些冰糖绿豆汤给大家喝吧,我们去看看。”说着率先出了门。 飞扬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不好看,把方才海陵阁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又把外头飞泉堵着白管事的事说了。 甄朗云心情不错,听罢也只是冷笑了一声:“孟氏是嫌好日子过久了,想找些事做,既然如此何不从了她的心愿?” 飞扬是最最看不惯孟姨娘的人,他跟在甄朗云身边最久,好些事情都知道,对孟氏是恨之入骨。只是苦于二爷没兴趣,这么些年都不方便动手罢了。今天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二爷要着手收拾她了,自然是精神一振。 叫她作死,满府里的人不去招惹偏偏要将注意打到夫人头上,可不是嫌自己命长了么? 若说要对付一个人,只消毁掉她最在乎的东西就是了。孟姨娘不在乎女儿不在乎大老爷,她最在乎的是自己,是这一身的荣华富贵,这还有什么难? 甄朗云只说了一句,飞扬就意会了,告退出去。 入画没有跟着柳觅初去小厨房,她还有些担心飞扬,一直在门外守着。飞扬一出门就看到入画在抄手游廊下,坐立难安的也不知在做什么。 飞扬沉下脸走过去,“你真是胡闹!” 入画也有些委屈:“我看你着急……二少爷他们又……”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主子的事也敢随意打断!我看夫人就是太宠着你了!”飞扬也是替她担心,二少爷待夫人可以无限容忍,待夫人身边的丫鬟可就不一样了。二少爷是什么心思?怎会看不出他们这点儿小聪明,这次不点明可不代表日后也不点明! 入画是个直肠子,弯弯绕绕没有那么多,哪里知道飞扬是这样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好心帮了他,事后却被他这样训斥。登时面子里子都没有了,委屈的不行,一下子就哭出来,捂着嘴转身跑了。 飞扬本意只是提醒她,也没有吓唬她的意思。他没有同女子相处的经历,不知女子这么容易就哭了,一时也很是懊恼,还有些不可告人的心疼。追了几步,又想到方才少爷吩咐的事,只能改了方向,大跨步牵着马走了出去,回来以后再慢慢哄吧。 斓风院很大,内设的小厨房为了方便主子们,也离卧房近。本来柳觅初从厨房出来,想着他们事情应当也说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回去了。走出去没几步又忽的想起外坛里种的玉簪也该开了,就想去看看开的好不好,提步又往外走去。 寻双知道外头是怎么回事,早前就有门外的人过来说了。她心里一惊,出口阻拦:“夫人这是预备去哪里?” 柳觅初说:“你们这今日在外头走动,可看见玉簪开了没有?开的好不好?” 寻双哪里在意过这个?可是也顾不得撒谎了,硬着头皮说:“好像不曾,还绿油油一片呢。” 柳觅初笑:“便是没有开花也该有花骨朵儿才是,怎会绿油油一片?” 寻双说:“那便是我记错了,总归是没有见开花的。” 柳觅初念叨:“前几日我去看,嫩芽都冒出去了,估摸着这两天怎么也该开了。是不是婆子不会照顾?我还是去看看。” 寻双咬唇,着急的不得了,嘴上也词穷了,不知还说什么好。一咬牙一跺脚,也只能跟上去,只盼白管事无疾而终早早就走了。 柳觅初走到半路就听见外头飞泉的声音,很是不耐烦,也不知对方是谁。 “白管事还是请回吧,不要叫我为难。” 随即响起另一位陌生男子的声音:“飞泉公子,您为难我们也是为难啊,大老爷不过叫去问问话,又不能吃了柳姨娘!难不成要我喊了老爷亲自来?” 乍听得对话里提到自己,柳觅初停下了脚步,示意她们别说话,自己则走的近了些继续听。 飞泉的脾气不好,早就不耐烦和白管事多说了,一听他要请大老爷亲自过来,当下就嗤笑出声:“飞扬求之不得,还请白管事速速把大老爷请来。” 白管事急了:“你——” 几人又说了几句,再多的有用的话就没有了。柳觅初没有继续听下去,面色平静的返回来,对着寻双几人说:“走吧。” 一路折回了卧房,柳觅初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玉簪也没有看。 飞扬已经不在了,柳觅初还来不及坐下便问道:“大老爷找我有何事?” 甄朗云说:“你不必理会,没有大碍。” 柳觅初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大老爷能有什么事要找她,可以肯定总归不是好事就对了。虽然知道甄朗云和父亲关系不好,可是就这么直白的挑衅似乎也不好。自己不知道便罢了,现在知道了却不理会…… 唉,不知还有什么后果等着呢。 她坐在他身旁,问:“我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吊着,怕是今晚要睡不着了。” 甄朗云本来不想让她烦心,但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轻描淡写三言两语给她说了一下。 柳觅初立马就来气了,气的都发笑:“可见满府上下没个能拿来说事的了,竟指到了我头上。也是怪我不懂得收敛,平白招了恨。” 她这才进府几日?孟姨娘次次生事都要扯带上她一起,可见是不待见她的很!她能想到的原因也很简单,不就是后院里晾着的那个孟青青么,孟姨娘为了她也是煞费苦心,这才几天功夫就沉不住气了,竟然这样欺凌她! 岂止此事的由头不在她,若是甄朗云真有心,又是她能拦住的?可笑至极,自己没本事牵制甄朗云,就把气都撒在她这里。 柳觅初一直没有和孟姨娘一般见识的打算,现在看来是她错了,这些人都和陆羽纱长着一颗心,你不去害人,别人就是上赶着要来害你! 第120章 其实秦陆以前的经纪人不是裴娜,听说跟在他身边八年的经纪人原本叫韩越,江湖人称韩哥,后来韩哥那儿出了点儿问题,就把秦陆这个祖宗托付给了苦大仇深的前女友裴娜,顺带还带走了一直跟在秦陆身边的小助理。 这些都是路宝宝后来才知道的。 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让秦陆认同她,这样她才能在他身边留下来。 路宝宝没有当助理的经验,更因为是新人,在公司没几个认识的人。不过好在裴娜手下也并非只有秦陆一个艺人,没事的时候就多去公司转转,也跟着别的助理学了不少。 做秦陆的助理首先要做好做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的双重心理准备,他不喜欢被人管着,这次收下路宝宝已经是非常无奈的选择,所以别提什么再找一个,工作量是可以想象到的大。 前天晚上裴娜发了一份清单给她,秦陆身边好久没人照顾了,生活用品急需补全,外加此人毛病不少,不多跑几趟一般是不能让他满意的。 她前晚上还迷糊着,在微信上收了文件就睡过去了,今早打开一看,新晋路助理表示她更愿意坐个学习一下前几任助理的精神上刀山下火海。 清单上列着: 1.男士内裤,一定要黑色的。 …… 后面还给了几个秦陆惯用的牌子,什么材质什么形状都给说的一清二楚,唯独……就是没有尺寸。 她大脑当机了,她懵逼逼了,她智障了,她揪着头发坐在地下思考了好一阵人生,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几行字瞧,这tm得努力多少点儿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裴娜在整她啊…… 从家门口到柜台,路宝宝一路归龟速的脑海里从始至终只刷屏般挂了一行大大的弹幕:日!狗! 真是日狗啊,本来以为助理是那种很温馨也很贴心的工作呢qaq比如日常卖萌,比如日常嘘寒问暖,比如日常披着助理衣做□□……怎么刚来就这么黄、暴呢,路助理想象中的世界观不幸的碎成了渣渣。 路宝宝脑海里描摹了无数遍秦陆那里的样子,番茄也比不过她脸红。原本想做只小清新的,可惜裴娜给了她黄色的眼睛,她得用来寻找秦陆的尺寸。 飞快的和店员说了要求,选了中间号,然后又飞快的结账,全程恨不得闭眼。 然后问题又来了……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这坨东西安然无恙的放进秦陆的房间并且提醒他已经买好了呢? 放进去好说,挑个人不在的时候就好了。 至于提醒…… 谁来告诉她要怎样才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对着你认识不到一周的男神说出“你的内裤我买好了”这样羞耻的话。 写个纸条? 不行,秦陆的神经有旁人几十倍粗,这种细腻的东西不适合他。 发短信? 更不行,秦陆根本不看短信,上周攒了几百条全是她熬夜一条条滤过之后给他口述的。 让别人转达? 怎么做都是掩耳盗铃,早晚都是尴尬,更何况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他周围的工作人员混熟,这一点看看lee对她的态度就知道了。 …… 路宝宝悲哀的发现所有路都被否定了,前也是虎后也是虎,怎么都得硬着头皮上了! 她先是小心翼翼的给秦陆打了个电话,里面传来的声音很明确的告诉她关机了。秦陆上午没通告,不出意料应该是在睡觉,而如果他睡觉的话一定会关机,路宝宝必须确定这一点才有勇气踏进秦陆那个建在市中心寸土寸金贵的让人吃好几只鲸的公寓。 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觉得自己像做贼,怎么莫名心虚,偏偏还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庆幸衣帽间是步入式的,与卧室完美的分割开。秦陆的地盘儿路宝宝还不太熟,这个衣帽间也只是见过一次,哪儿放内衣她还真的不知道。把头发别在耳后,干脆蹲在地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过去。这期间还得不断注意轻手轻脚,翻到最后一个抽屉的时候路宝宝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你想象一下,满柜子的内裤,黑压压一片,被叠成相同的形状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最要紧的是正面都有那么一片地方迷之突起,好像还夹杂着什么淡淡的味道…… 老天,救救她烫的都能煎鸡蛋的脸吧! 心砰砰直跳,她飞快的从包包里把新买的内裤拿出来,可能是因为太着急了,背包的口又太小,卡在出口出不来,路宝宝着急的憋出一身汗。这包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因为心虚手上出了汗,越用力越卡的死,她又气又急,干脆把包挂在了对面的柜子上,然后一手抓着包一手往出取。 她现在恨死了自己的羞耻心,也不知道刚才做的哪门子死,放着好好地购物袋不用偏要装包。 今天还偏就和包较上劲了!路宝宝坐在长毛地毯上,两脚踩住柜子双手用力一拉! …… 盒子是出来了,人也一个趔趄仰在了后面,巨大的后座力使她“砰!”一下仰倒撞在后面尖尖的实木衣柜棱角上。 疼痛感从后脑勺一下就窜到了前面,鼻尖要命的发酸,眼泪刷的就流下来。 嗷quq好痛! 路宝宝进门的时候秦陆就听到了,当时在打游戏顾不上出来,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才爬起来四处找人,也没想到一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新来的小助理抱着一盒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躺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生死不明(???)而他放内衣的抽屉正大喇喇的敞开着。 秦陆丰富的想象力瞬间“突突突!”运转起来进行工作,他轻咳了一声,嘴角挡也挡不住的扬起笑,说:“我就是来问问中午吃啥。” 路宝宝吓得一骨碌坐起来,根本不知道此人刚脑补了一出“没见过世面少女被他雄伟尺寸吓到哭”的大戏,生怕他问什么话,把手里的盒子反射性的扔出去,包装散开,中号的内裤划过一个非常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秦陆眼前。 biu~ 路宝宝濒死绝望的脑子还十分配合的给配了音。 秦陆一手扶着门,看看她,再看看眼前的内裤——好几秒。顿了顿,语气是见了灭绝恐龙再世的诧异: “这特么中号?????” 路宝宝被吼的一脸懵逼,脸上还挂着泪,呆呆的坐在地上看他,也顾不上脑壳疼了。 后面发生的事路宝宝指天发誓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忆第二遍,太辣眼睛了…… 秦陆急的跳脚,就差把裤子脱下来给她证明自己是大大大size了,她再三保证和解释,就差手脚并用,又说自己马上就重新买,这才哄得这个巨婴不满的退出去。 把衣帽间的狼藉收拾好,路宝宝表示很心累,出去的时候秦陆已经躺在沙发上了,脸色阴沉的握着游戏柄,巨屏电视里正响着熟悉的音乐,红帽子蓝裤子的小人不断在仙人掌、水管道间跳来跳去。 估计是听到她出来了,手柄突然按得“啪啪”响,很明显的在对她表示自己的不爽。 路宝宝在他身后站定,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问:“中午想吃什么啊?” 秦陆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眉头拧成川字,头也不抬的说:“宫保鸡丁,小龙虾。” 她哦了一声,去厨房不知道忙活了一阵什么,刷了门卡出去了。 秦陆竖起耳朵,听到电子门发出“滴”声响后立刻坐起来扔下手柄,也不管电视里马里奥的死活了,表情忿忿的摸出手机,用力戳了好几下。 几乎是与此同时,傅锐的微信上收到一条来自秦陆的消息: “新助理嘲笑我!她看不起我!她欺负我!她她她竟然给我买小号内裤tat!!!!!!!!!!” 正在给檀岫做饭的秦陆一口水喷了出去,然后就是大笑,冲着里间喊道:“老婆你快出来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檀岫闻声赶来,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就是跟着傅锐一起毫不客气的大笑。夫妻二人笑够了就坐在一起兴致勃勃的继续调戏: “然后呢?” 秦陆很快就发了一段语音过来,语气是说不出的嘲讽与骄傲(?),内容如下: “她刚才问我午饭吃什么,爷能这么快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男性尊严不可欺啊朋友!我非常高冷有没有!我告诉她——随便!让她自行体会去!估摸着现在正躲在犄角旮旯里哭呢。” 傅锐夫妇:高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21章 柳觅初今日是真的动了气。 只当她不声不色不动手,就是个好欺负的,若孟姨娘果真如此想,那也枉费她在甄家一个人自得其乐斗了二十年了,到头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当然更叫柳觅初生气的还有大老爷甄鹏辉。 她一直都知道甄鹏辉不是个好父亲,今日亲眼一见,又岂止是无能?更是糊涂到了极致!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被一个妾室指使的团团转仍旧不自知,二话不说也不动脑思考便将错处归咎到她身上来,她甚至没力气去嘲笑。 枉顾她一心想着日后慢慢帮他父子二人修复关系,毕竟亲父子哪有隔夜仇?正因为柳觅初自己失去了父亲,因此才加倍知道亲人的意义,她不想甄朗云日后同她一样后悔,现在看来也是她天真了。 不是天下所有的父亲都像柳寒儒一样待子女过之自己生命,至少甄鹏辉不是。 甄朗云想到她要生气,只是没想到会气的这样厉害,淡淡说道:“你又何必在意?” 柳觅初怎么好说自己现在心里的想法?说她不仅是为她自己气,更多的却是在心疼他? 男子有自己的骄傲,向来不容他人小觑,她若是直白的这么说,说不得反倒惹得他不高兴。 孟姨娘今日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污蔑她整治她,谁又知道以前不会更过分?她现在看到的毕竟只是冰山一角。甄朗云幼时便是再懂事又如何?毕竟是小孩子,甄鹏辉作为父亲却如此盲目宠信孟姨娘,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暗亏。 孟姨娘是粗鄙至极,看她不顺眼用的也是这等最下端的法子,偏巧这法子在大老爷那里就是好用,甚至都不用费脑子,如何能叫她不气? 既然如此要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想到这一点柳觅初舒了口气,又恢复了常色,没再说什么。 甄朗云握住她的手:“还是不高兴?” “好多了,如何能同她计较,那不是自降了身份?” “你能这么想最好,”他说:“念安,你想做什么都无妨,若是觉得不舒服那就去解气,而不是畏手畏脚顾虑良多。” 心中微微一震,是啊,过了这么长久漂泊无依的日子,她已经把心性收敛的太深了,凡事都留下思量的余地凡事都不敢依着自己的性子做。 如今有他愿意在她身后替她承担一切,这样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第二日上头甄朗云交给她的管事又来请安了,她纳闷这宴席都结束了,也不知还有什么需要她照管的。 甄朗云正预备出门,说:“日后这些事就劳烦你操劳了。” 柳觅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中馈虽说是二太太在管着,可是甄朗云这边却是她管不着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对外的要事。如今把管事们都交给她,意思也是不言而喻了。 她知道甄朗云的想法,心里也隐隐明白他要做什么。若说之前那一次是她没有做好准备,这次却说什么也推脱不得了,如今舅舅都找到了,自己的秘密除了那一件以外更是什么都对他交代的清楚,再没有什么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候了。 一步一步照着她原本的路线走,与上辈子不一样的只是如今身边多了好多人作陪,好像一切终于都走在正轨上的感觉。柳觅初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充满希望。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先把堵路的障碍扫扫干净…… 她领着人去了府里的膳房,婆子丫鬟们倒是不少,小厮也有很多,因为宴请的事也都认识她了,见她进来就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请安。 柳觅初笑盈盈的找到膳房里的管事,说:“孟姨娘病的厉害,我想着怎么也得去瞧瞧,昨日我见她喜欢那道韭菜盒子,不知今日可否再呈上一道?” 管事知道柳姨娘惹不得,这可是二少爷这么多年来身边唯一的女人。可是又想到孟姨娘不能食韭菜,大老爷那里都不知多久没有见过韭菜了。可是没法子,这孟姨娘更加不好惹,府里因着她已经好久没有进过韭菜了。 管事看看挂笑的柳觅初,又看看她身后站着的人高马大的飞翼,顿时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吃敬酒就得吃罚酒。便陪了笑说谄道:“自然是能做的,只是现今府里没有韭菜,昨日也是现买的,不曾剩下,现在遣人出去还得一会儿功夫。” 柳觅初点点头:“没关系,不急的,若是做好了还烦请管事送到斓风院,我亲自送去。” 管事迭声的应下,恭敬的将她送至门口。 柳觅初回去后换了件衣裳,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若不是嫌热,她还得穿的更花枝招展些。 她还在甄府做夫子的时候,甄朗云就送了她不少金银首饰,进府后更是源源不断的往屋子里添。平日里沉甸甸的怕重,也不见客的,戴着实在麻烦,今日她一股脑全吩咐寻双翻了出来,挑了几件最贵重的往身上戴。 孟氏不是嫉妒吗?孟氏不是说她不安好心吗?孟氏不是眼红自己占了她侄女的东西吗?她都这样说了,柳觅初怎好不堂堂正正的做给她看?干脆坐实了这名声,也免的孟氏整日里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泼她污水。 慢悠悠的做完这一切,膳房里的人也过来了,端着热气腾腾的韭菜盒子,上面还滋滋的冒着油。 柳觅初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说道:“走吧,孟姨娘出事这么久,还口口声声是因我而起,我们怎么也该过去瞧瞧了。” 领着人一路浩浩荡荡去了海陵阁,门口倒是没有人拦着,一直走到卧房门口才被柔云冷着脸拦下。 柔云看了看柳觅初身后的几个侍卫,也没有害怕,只是脸色不好看,冷冷的呵斥柳觅初:“柳姨娘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见您这架势还要以为是来杀人放火的。” 柳觅初憋着劲儿可不能使在她这儿,面无表情的叫了一声飞翼,立刻便有人上前去捂了柔云的嘴拖到一边,三两下就捆绑成团,嘴里也塞了布,只能听见“呜呜”叫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孟姨娘房里的婢女可不少,一打眼看过去怎么也有七八个,本都跟着柔云守在门口,这下一见柔云也被这样对待了,立马都做鸟兽状散开,仿佛躲的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 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去,只见里头大床上隐约有一个人影,外头放着长长的帘帐,身边还有两个婢女。满屋子的药香,呵,倒是惜命的紧。 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孟姨娘便问道:“柔云回来了?外头怎么样,可把那贱人撵走了?” 声音中气十足的,哪有一点儿病样。她继续说:“惺惺作态的,带着多少人来看我,这是给我示威呢!且再让她蹦跶几天,看她到时候笑的出来!” 柳觅初笑出声:“怕是要让姨娘失望了。” 孟姨娘一惊,明显没想到来人是柳觅初,当下便失声叫到:“怎么是你!” 柳觅初声音关切:“方才姨娘说的,不知是哪个贱人扰了您的清净?昨日听说您身上不爽利,我也是心急如焚,奈何太晚了,又怕您已经歇下了,今日想着怎么也得来看看,方可叫我安心。” 孟姨娘躲在帘帐里头,没了方才的惊慌,也冷静下来了,似乎就是准备与她撕破脸皮了,也不说那些虚话:“你少装模作样了!不就是你将我害成这个样子的?!现在还有脸到我这里来!” 柳觅初惊诧:“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心里记挂着您,生怕您有什么不妥,怎么一片好心反倒被您这样误解呢。” 孟姨娘说:“你明知我不能吃韭菜,还要命厨房上韭菜,不是你存了祸心害我,还能是什么?!” 柳觅初吩咐寻双:“瞧姨娘急的,去帮姨娘把帘帐掀开,我总得先看看不是?顺道也好让姨娘透透气。” 孟姨娘急了,骂道:“我看今日谁敢给我掀开帘子!柳欢心你这蹄子也太放肆了!怎敢跑来我这里撒野?柔云!柔云呢!还不拦住她们?” 当然没有柔云来帮她,两个小侍女见情况不对也早早就跑了,回应她的只是毫不犹豫被扯开的帘帐。 孟姨娘只着中衣,身上盖着薄毯子,此刻靠坐在床头上一脸怒容,因着起疹的缘故倒是不施脂粉。眼下脸上红色的地方一片片,看着也不怎么严重,本就是急疹,过了一晚上又喝了药所以退下去了。 毁容?根本就同毁容不沾边! 柳觅初走进了两步,孟姨娘就急着往后退,直把身子缩到墙角去。 她笑看孟姨娘,嘴上同寻双吩咐:“去,把那饭菜端上来。” 很快寻双就呈上盘子,一个白瓷小酒瓶,一盘还微微散着热气的韭菜盒子。 孟姨娘一眼看过去瞳孔就猛缩了缩,这味道她熟悉的很,她声音打起了哆嗦,尖叫道:“柳欢心,你预备害我的命不成!” 柳觅初不言语,只是接着问:“我为姨娘备了薄酒和菜,不知您想先用哪一个?” 孟姨娘吓得嘴唇都没了颜色,嘴上仍旧嘴硬:“你敢!你敢这么对我,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她微微有些苦恼道:“您这话怎么说的?对您好也是,对您不好也不是,不如您摊开了讲讲,怎样才满意?”说罢她就叫了一声飞翼。 飞翼沉声应了站出来,她说:“去把柔云姑娘请进来,孟姨娘总归用着她舒坦。” 不一会儿柔云就被提着走进来了,孟姨娘一见柔云的样子,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柳觅初说:“既然姨娘不选,我只好替姨娘做一回主,烦请柔云姑娘了,姨娘身子不便,还得劳驾你亲自喂。” 柔云被解开了绳子,看了一眼围在柳觅初周围的人,而她们之前以为好拿捏的柳觅初就站在正中,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冰冷。 四五个侍卫每人腰间都配着刀。 柔云方才双十的年纪,她还不想死。她咬咬牙站起来,双手忍不住的发抖,接过寻双手里的盘子,向床边走去。 孟姨娘满是不可置信,“你疯了!柔云!你敢!” 柔云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住姨娘了。” 孟姨娘挣扎着想往床下跑,柳觅初冷喝道:“按住她!”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死死牵制着孟姨娘,满满一盘子的韭菜盒子还有一小壶酒,很快就一点儿不剩的被塞进孟姨娘的嘴里。 孟姨娘涕泪俱流,脸憋的通红,还有疹子,看上去是说不出的丑陋。 柳觅初终于满意了,“既然把姨娘伺候周到了,就不打扰姨娘休养了,还望姨娘……长命百岁。” 这四个字她说的又轻又慢,孟姨娘已经面如死灰,听了之后看了眼柳觅初,眼里是道不尽的恨意。 留下这一室狼藉,柳觅初信步走出去,心情是说不出的平静与舒畅。 第122章 一部电影的女七号能有几句台词?路宝宝的角色完全就是个花瓶,拢共两句台词。一句:“别碰我的笔!”还有一句“韩轩!我只是喜欢你啊!” 第一句只要尽可能的冷漠就好,这对于刚入圈的演戏小新人来讲简直就是最擅长的事。什么都不要做,面瘫的吼出这一句话就好。第二句则需要一些难度了,路宝宝连着卡了三条,和她对戏的是男一号——当红小生宋凌然。 宋凌然进入圈子也有几年了,算是有资历的,长得不错不说还难得的有演技,因此火速蹿红基本是毫无疑问的事。宋凌然面向大众的形象非常随和,不论是对待前辈还是后辈都有他独自的一套方法,总归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导演制片人,对外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早几年路宝宝就看过一条关于他的新闻,当时有一部正在热映的偶像剧,宋凌然出演男二,和她同台飙戏的是出道已经有十年的罗幼晴,罗幼晴在圈子里的出了名的爱耍大牌,很少有人能入了她的眼。不过难得的是,那一次记者探班采访,她却滔滔不绝的说了不少赞赏她的话,其中有一个形容词就叫路宝宝记住了——体贴。 他真的是体贴啊,路宝宝不得不感叹,见她卡壳了老半天,脸涨的通红也没能把那句台词说出那种对韩轩既爱又恨的复杂感情,宋凌然在副导演暴躁的眼神中笑眯眯的抬手叫停,然后亲自去泡了一杯奶茶递给她。 拍了拍她的脑袋,路宝宝还没有反应过来,发懵的看看宋凌然,然后又小心翼翼的低下了头。 “第一次演戏吧?”他坐在她旁边,把热乎乎的奶茶塞、进她手里。 “啊……是的。”路宝宝有点紧张。 “不要太自责,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多练几遍就有感觉了,要不要我陪你对戏?”宋凌然宽慰她。 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更好一点啊……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场戏,在学校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类似的,怎么对着镜头就是演不好呢。 正打算起身找个安静点儿的环境,秦陆打着呵欠懒洋洋的双手插在兜里走进来了,路宝宝一见到他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像上了发条一样绷紧,眼睛四处乱转,就是不能落在他身上。 偏偏秦陆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满场望了一圈,突然视线就定在了他们这里,迈着长腿两步就走到宋凌然跟前来,痞痞的一拳砸在他右肩处,开玩笑道:“小子,你怎么专挑小姑娘祸害呢。” 路宝宝一惊,秦陆说的小姑娘该不会指她吧。 谁知宋凌然见到秦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了刚才温存的样子,毫不客气的讥笑他:“被裴娜姐操练的没脾气了?没人给你惹就上我这儿来撒野了?” 秦陆面色一变:“别提那个女人,我真替韩越感到心痛,怎么好死不死的找了这么个八婆呢。”他一副准备倒苦水的样子,路宝宝自觉地起身,人家说私密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偷听了。 宋凌然要笑不笑的样子,突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哎,没事儿,坐着吧,和我一起听笑话。”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友谊呢!友谊呢!!” 路宝宝维持着半起身的状态,最后还是有些尴尬的坐了回去。 秦陆扬眉,抓起桌子上的奶茶喝了一口,随后皱眉:“甜死了,你怎么跟个女的似的喝这种玩意儿,gay里gay气的。” 宋凌然呵呵一声:“嫌弃你倒是别喝啊,看不到旁边还坐着个姑娘吗。”说着他一脚踹在秦陆的小腿上,指使道:“去,重新给人家倒一杯。” 路宝宝哪敢劳驾她,连忙摆手:“没关系的,不用了。” 秦陆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似的,盯着她看了两秒,路宝宝被他看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又突然下了结论:“你长得挺眼熟啊。” 路宝宝:…… “啧”宋凌然说道:“有事没?没事儿就滚蛋,别妨碍我工作。” “怎么没事,我还没给你吐槽,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烦,哎你说她怎么管那么多啊,怪不得韩越那个死面瘫都受不了她,换谁谁受得了?” 宋凌然、路宝宝:…… “很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她愿意做个工作狂为什么要拉上我一起?拜托,我没什么远大理想,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家里睡觉,求放过!” 宋凌然、路宝宝:…… “还有更多你不能想象的,我前几天去傅锐家,檀岫怀孕了,她知道以后满脸嘲讽的对我说‘你是只单身狗就算了,为什么偏要上赶着找虐呢,傅锐用不着罢演也可以爱□□业双丰收,你罢演又是为哪出呢?’”说到后面他开始阴阳怪气的捏着嗓子学女音讲话。 “讲道理,傅锐是敬业了,可是他老婆最后都跑了!怎么,难道这一点很值得学习?和工作比起来难道不是找女朋友更重要?好不容易摆脱基佬称号,我现在是证明清白的时刻啊!” 宋凌然抬眼看了看秦陆身后,突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笑容灿烂的继续加了一把火:“就是就是。” 秦陆被鼓励到了,坐直了身子继续说:“小凡跟着韩越走了,我好不容易能重新过回自由的日子了,她居然又给我找助理!我真的不想要助理啊,真的不需要啊!说真的,要是她现在在我面前,我一定得对她说句话。” “什么话?” “裴娜!你大爷的!你做个人吧!” 裴娜勾起一个冷笑,抬起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摞文件,重重的敲在秦陆的头上。 “行了,我听见了。” 秦陆一副见鬼的表情,猛地扯着椅子往后退,后知后觉的捂住脑袋,怪声道:“你能不能发出点儿声儿!吓唬谁呢!” 裴娜没有理他,踩着高跟鞋气场十足的望着秦陆,脸上满是鄙夷,她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反驳:“韩越受不受得了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替他操心难不成你们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那摊子通告?韩越走的时候已经‘尽职尽责’的帮你把行程安排到了年底,说真的,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你有仇,接活儿的时候大概是他的菊花而不是大脑在工作吧,要不是为了违约金,你回家躺成死尸我都不管你。” 裴娜嗤笑了一声继续:“烦请你一辈子都做个基佬吧,外头的女孩子都太美好了,求你别辣手摧花行么?” “最后”她往前走了一步,吓得秦陆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他大爷的给我去找助理!现在!”以咆哮的方式说完这一句,她又恢复了优雅,甚至笑了笑:“十分钟时间哦,如果找不到,我就亲自给你做助理。” 她特意强调了“亲自”二字,秦陆听完脸色都变了。 “十分钟你不如掐死我吧。” 裴娜拿出手机,干脆的点开了计时功能。 宋凌然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戳戳路宝宝,说:“我就说,跟着他总有好戏看。” 于路宝宝而言则是心情略微复杂,她觉得艺人台上台下性格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没想到秦陆和熟人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的……唔,她咬了咬嘴唇,好像更喜欢他了怎么办,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 心里的喜悦一点点的攀升,笑容止不住的溢出来。 秦陆气的跳脚,来回转了一圈,突然把视线转向路宝宝,三两步走到她跟前,眼神热切的望着她:“你愿意做我的助理吗?” 宋凌然:…… 裴娜:…… 路宝宝:(⊙v⊙)??????? 秦陆能有今天,完全是自己作出来的,裴娜新官上任之后雷厉风行的为他找了一位能干的助理,女助理也是朝气蓬勃自信满满的,见到秦陆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会照顾好你的!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只管吩咐我!” 秦陆心里的不爽不是一点点,可劲儿的折腾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后果就是不出两周,助理蔫巴巴的主动去找裴娜请辞了。 接下来的几位结局也差不多,裴娜开始耐心还不错,以为是自己对秦陆不够了解,找了个不合他心意的,让他不高兴了。于是接下来更加积极的为他物色新助理人选,脾气温柔的、火爆的、可爱的,长相清纯的、性感的、文静的……甚至连男助理都找了好几个,毫无例外都被秦陆气走了。 距离最后一任助理哭着离开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裴娜实在忍无可忍了,这次是专程跑来解决这件事的,她的本意是让秦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主动给前任助理们打电话,也省去那么多麻烦,谁知道秦陆的脑回路就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裴娜扶额,又是一个冷笑:“你当你是香饽饽呢,谁都愿意给你做助理?” 秦陆没理她,依旧看着路宝宝。 该如何描述路宝宝现在的心情,走在街上突然被五百万砸中?去吃米其林结果被告知成为幸运客户不必结账?拼死拼活熬夜奋战然后在高考前夜被名校保送了?……她的喜悦大概比上述那些情况加起来还要多。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懵逼了,脑子空白了。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聚在她这里的时候,路宝宝才梦醒一般神游回来。 她表情波动不是很大,可是语气激动兴奋的却像答应求婚:“我愿意!” 第123章 孟姨娘自个儿养着病,自然就闲了下来,一面想着已经许久没有孟青青的消息了,就派人去打探了一番,这才知晓那婆子瞒着不报,竟连她侄女被抓起来了都不知会一声!气的她差点没有掀翻桌子! 好嘛,这满府里的人是越发不将她看在眼里了,下人下人存了二心,老爷老爷一个劲儿的冷落她,现在就连那点子希望也看不见了! 甄朗云是疯了不成,她的侄女也敢关起来,便是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当真是一点点情面都不留了! 定然又是柳欢心那个贱人害的!二少爷本来收下了侄女,明显是对她有意思,她这才几天顾不上,就将人干脆都坑害没了!她这是野心大了,妄图一步登天当正头夫人了! 她心思转的飞快,心道大老爷果真是个窝囊废,自己的爱妾被欺负到这样的地步,除却在她面前做做样子,竟然一声也不敢吭!身为一家之主对一个乱家的蹄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可见这府里是要变天了,姓柳的无法无天,还没人管得住了! 孟姨娘一面想着,心里又烦躁起来,想着若是当初委身于二老爷就好了,可是二老爷手里到底握着实权,那才是个真正说一不二的!虽说二太太难对付些,可是谁又知会不会像大夫人一样活生生将自己气死? 她得尽快为自己筹谋打算,柳氏能上门欺辱她一次,必然还有下一次,这次装神弄鬼的吓唬她,下次就真的害了她性命也未可知! 她需要个名正言顺的法子把柳氏赶出去,最好是能叫府里所有人都这么想才行…… 孟姨娘一边思虑,一边皱着眉头派人去请大老爷过来。虽说大老爷无用,可是他的宠爱到底是护了她这么些年,在她彻底站稳之前,说什么都不能失了大老爷这颗棋。 甄鹏辉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他最近除了偶尔在白日里来看一看孟氏,都不怎么过来这边,更不要提晚上过夜了。孟氏若遣人来请,就推说事务繁忙,叫下人们多尽心,自己得空了再来看望。 其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那孟姨娘那日的脸孔深深地被记在脑海里。深红色的小疹,密密麻麻爬了一脸,不施脂粉看上去气色也比平日里差得远,她到底是年纪大了,都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年了,眼角也有了纹路,更不说那日,她以为自己真要死了,哭得涕泪俱流,哪儿还有平日里精心打扮的模样? 说实话,甄鹏辉心里很失望,这位爱妾一直以来在他心里趋于完美的形象开始破裂,一块接着一块开始破裂,叫他心里着实不舒坦。 那柳氏这么对她,他心里也不是不生气,只是一想到孟姨娘那怕死的模样,登时就有些倒胃口,更何况此事柳氏也没有做的太过分,他私下里问了下人,说那韭菜盒子和酒都是柔云亲自喂下去的…… 柔云可是孟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婢女,平日里最是信任,怎么会亲自出手害她?回话的小厮说的信誓旦旦,声称自己亲眼看见的,孟姨娘倒也不像不愿意的样子……还把孟氏那天对柳氏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学给他听,那样落俗粗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来都温柔娴静、贤惠体贴的小妾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她难道不是应该柔柔弱弱的哭,然后完事只等着告诉他,让他来替她解决吗? 小厮说的有声有色,他几乎坚信不疑,甚至有了一点怀疑,怀疑孟氏在他眼前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心里有了疑惑,就想知道的更多,叫了几个平时在孟姨娘院子里伺候的小婢女,小婢女不敢多瞒,一骨碌都说出来了。甄鹏辉听到之后都震惊了,他又问平日里对三姑娘如何?那婢女说少有见孟姨娘去看三姑娘的时候,三姑娘都是嬷嬷带着。 可是孟姨娘伺候他这么多年了,若说一点不信任也是不可能的,甄鹏辉决定晾晾她再说。 找柳氏的算账的事儿一时也抛在了脑后。 孟氏的人现在又来找他,甄鹏辉其实有些不愿意去,想了想最后还是起身走了。 孟姨娘的疹子早也退的差不离了,就是一时瞧着可怕,其实没什么大碍。她坐在床上,为了让气色瞧着好看些还上了腮红,就是嘴唇有些发白,这么瞧着就楚楚可怜的。 甄鹏辉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么一副场景。 孟姨娘忙起身想下床行李,结果腿一软就往后倒,柔云及时的扶住她,小声说:“姨娘,您慢着些,大夫说您身子还虚着呢!” 甄鹏辉见她这幅样子,心不由得软了软,声音也不自觉软下来:“好了,都病成这样了还要那些虚礼做什么,好好在床上歇着吧。” 孟姨娘说:“老爷,您这些日子都不在莹莹跟前,莹莹实在想念您。” 甄鹏辉哄说:“事情繁忙,过了这阵子便好。” 孟姨娘眼泪却倏地掉下来,捂着嘴不出声。甄鹏辉皱眉看她:“怎么又哭了?” 她说:“妾身无能,被人欺负至这等地步,妾身左右觉得没什么,只是怕哭了我的妙竹,若是哪一日我真的没了,妙竹年纪还这样小啊!” 甄鹏辉理解她做母亲的心情,顿时就觉得之前的一切是自己想多了,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被柳氏那么欺负,再软弱也不对了。 他说:“说的什么胡话,你也知道妙竹年纪小,哪里离得了母亲的照顾?说什么没不没的,简直荒唐。” 孟姨娘擦了擦眼泪,说:“叫老爷笑话了,妾室也是一时没忍住。” 甄鹏辉在她身边坐下:“我看疹子好的差不多了?” 孟姨娘说:“眼下已经看不出了,大夫说还需再巩固巩固。”她又急切地补了一句:“老爷今晚来妾身这里用膳吧,妾身为您做几道您爱吃的,这几日叫您费心了。” 甄鹏辉看着她热切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没说出口,一声应下了。 孟姨娘看了一眼柔云,心里冷笑,就等着这一刻了。 * 汤自酌第二日一大早便被接来了府上,依旧是风度出尘仪表不凡,定是因为这几年独身一人过得自在,面上丝毫不显年岁,只当还是而立左右的年纪。 坐在席上,他关切的看着柳觅初说:“最近几日可还好?” 柳觅初说:“自然好的,舅舅不虚费心。” 又问了几句近况,汤自酌就将话题转到正头上来:“舅舅那日便想问你,你现在是个什么打算?” 柳觅初奇怪:“舅舅说哪方面?”她自觉那日说的还算清楚,关于父亲的这条路,她一直都知道该怎么走。 汤自酌轻咳了一声:“你心甘情愿做他的妾?” 她神情一滞,手指摩挲着杯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汤自酌说:“舅舅知道你不愿离开他,只是你若是想长久的留在他身边,做妾可不是个好法子。” 她苦涩一笑:“……原也是我自己做的孽,本就是我亲自拒绝了他给的体面,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汤自酌很是不赞同。 “我对不起他的地方数也数不清,没有资格谈这个,何况……我早已不是官身,配不上甄家的少奶奶身份。” “柳家没了,却不代表你没有人撑腰,永远记住,你外家是淮北的第一世家,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一说,你若是想做什么尽可放开了去做,更不必感到因此感到自卑。” 柳觅初鼻子一酸,叫了一声舅舅。 汤自酌继续说:“你只说你愿意亦或是不愿意,剩下都交由舅舅来解决,舅舅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柳觅初点点头,泪凝于睫:“可是甄朗云的父亲……着实不喜欢我,虽说他有万般不好,但究竟是长辈,若是他不同意……” 汤自酌皱了皱眉头:“甄大老爷我也略有耳闻,心里大约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不必忧心这个,到时自有我处理,保管他无话可说。” 她应了一声,问:“不知外祖父与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身体可还康健?” “你外祖父母再好不过了,都是极为慈祥的长辈,待小辈宽和的很,你外祖母尤其溺爱你母亲,平日里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若是知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自然是及其高兴的。我已有许多年不曾在他二老膝下尽孝,平时只有书信往来,身体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柳觅初心里已经开始期待,少时她就没有祖辈的长辈,只跟在父亲一人身边长大,听玩伴们说起自己的老祖宗,心里都是羡慕的紧,如今自己也能有了,自然是高兴的。 她顺道问起:“舅舅日后打算如何?还是继续云游吗?”柳觅初极为在意这个,她私心不愿舅舅走。 汤自酌笑了:“正要同你说此事,我已经给京城的老师递了书信,求老师举荐,准备出仕,毕竟你父亲的事还得朝中有人才行。” 柳觅初没想到舅舅是这样的打算,竟愿意为父亲做到这样的地步,感动的说也说不清,便说:“舅舅其实不用这样做……” “我自由的够久了,该是时候考虑立业的事了,若我无官身,汤家便要败在我手上了,到时百年后可无颜见祖宗。此事也不全是为着你父亲,我早有打算,不过是提前了一些,不必你忧心。”他慢悠悠的接话。 话已至此,柳觅初也没什么再好说的,又谢了舅舅一番。 其实她恨不得即日就启程去淮北,但一想到甄朗云的话还是不得不按捺下来,拉着汤自酌又问了些淮北的风土人情,以及二老有没有什么特别爱的东西,她好提前准备上。 第124章 二太太已经冷眼旁观了好几日了,侄女也在自己这里足不出户有些日头了。孟氏那蠢货上赶着寻死,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居然也没有扳倒柳氏,可见大伯有多无能了。 二太太的心里实在愁的发慌,万分不情愿再跑一趟娘家去看黑脸,怎么想也还是不甘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侄子在找借口,怎么可能会把柳氏扶正?柳氏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了,甄家再往前数几辈也断没有这样的先例,上了族谱的妾室屈指可数,也都是默默无闻的。 把妾扶正?在甄家这样重规矩的人家……不可能。 她这么想着,还是决定把柳氏叫来探探深浅。顺道让侄女也从旁坐着,柳氏是个聪明的,孰高孰低立下分明,若是有些羞耻心就该自己打退堂鼓了。若是没有……那就只有靠她这个伯母替承逸好好敲打一番了。 这样想着,就遣了陈嬷嬷过去请人。 柳觅初还在和舅舅说着话,就见那陈嬷嬷领人来了,说是二太太有话与她说道说道。她还在心里纳闷着,她与二太太进水不犯河水的,平日里交集更是少的可怜,有什么话可说道的。 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过去了,二太太早已等在厅堂,,不想她下手处还坐着一人,那位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精致姣好,瞧着神采奕奕,身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缂丝的鞋面,好不金贵。她稳端端的坐着,见她进来了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至此,柳觅初心里已经有七八分肯定了此人的身份。心中一沉,明白今日二太太要同她说的怎么也不会是好事。 柳觅初一躬身子,恭敬的给陈氏行了一礼,陈氏面上也不见什么表情,随意的应了一声就叫下人看座了。 柳觅初落座后陈氏也进入了正题。 “我听承逸说要扶正你?”她目光锐利的射、向柳觅初,紧紧的盯着她,仿佛她若是说了什么不合心意的便要她死一般。 柳觅初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微微一笑,说:“不知二太太如从何得知?” 二太太身边站了个丫鬟正给她捏着肩,闻言她挥挥手示意身后人下去。 “这不是你该问的,我只问你是也不是。”她声音冷了些。 柳觅初想了想,说:“此事二少爷没有向妾身明说。” 二太太的神色方才松懈一些,说:“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承逸母亲不在,好些事没有人替他掌着,少不得我这个做伯母的得来说教几句。”她停顿了几秒,继续:“也莫怪我说话难听,只是你这样的身份扶正是不可能的,不管二少爷是如何想的,你首先要灭了这心思。” 柳觅初闻言不答话,只淡淡一笑。 二太太给她指了指一直在她下手坐着的那名女子,说:“这是我娘家侄女,按理要唤承逸一声表哥的。” 柳觅初笑着叫了一声陈姑娘,陈幼绮慢悠悠的看过来,笑意不减,只是那眼神里的东西意味深长,也跟着客套了一句。 孟氏的事情二太太也听闻了一二,知道这柳氏现在不老实了,连孟氏的脸面都敢明目张胆的打,思忖了半晌,本想就着此事说几句,想了想还是作罢,目的达到了就行。 陈氏坐在席间仔细观察柳觅初的神色,见她无半分不适,约莫着也知道柳氏是个什么意思了,怕是压根没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她传递出的意思够清楚了,依着柳氏的聪明定然能明白,这笑而不语也不知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二太太不想和妾室过多的打交道,也怕丈夫突然回来说她多管闲事,就叫柳觅初回去了。 柳觅初如何能不知道二太太的意思,可如今她有了倚仗,不想再像从前那样陪着她们虚与委蛇了。陈氏想进门?也要看有没有机会入得甄朗云的眼。 * 风和日丽的下午,太阳今日照得不甚热烈,放了冰块的屋子里温度刚刚好的令人舒坦,平时少有客人来往的海陵阁今日却迎来一位陌生面孔。 孟姨娘靠在榻上,仔细观察眼前这个坐在绣墩上的女子,七月的天气她却披了斗篷,脸罩在大大的帽兜里看不清楚,听着声音却是个年轻女子。 孟姨娘略有些疑惑,不久前门房来人传报,说是外头有一位她的旧友等候,孟姨娘思索片刻,着实不知自己有什么旧友,可那人却把自己从前的事说了个清楚,她不得不起了好奇心,就将人请了进来。 那女子轻声开口:“我今日前来是有事同姨娘说。” 孟姨娘问:“不知你是……?” “姨娘无须知道我是谁,只消知道我会给你想要的便可。” 孟姨娘越发疑惑了:“什么想要的?” “我知道一件事,若是告诉了姨娘自然什么都懂了,只是姨娘要照着我的法子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孟姨娘冷了声音,这是现在看她式微了,一个两个都要来她这里讨便宜。 那女子一掀帽兜,室内的立刻传来几声抽气声。 她脸上疤痕纵横,扭曲异端,很有几分狰狞的模样,叫人不敢细瞧。她冷眼扫了一眼方才叫的最大声的婢女,吓得那婢女瑟缩了几分。 孟姨娘心中也是惊诧,不比那婢女少,哪有女子会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听声音至多也就是双十的年纪,这这这……这是结了什么怨!再看那女子盘着妇人发髻,孟姨娘越发觉得此人来历不明,正预备呵斥几句将人撵出去,她却缓缓开口了。 “姨娘不必害怕。” 孟姨娘怒问:“你究竟是何人?” “我名唤阿雁,原是刘员外的妾室。”她倒是说的随意,似乎前尘往事俱化作烟尘。 孟姨娘是内宅妇人,孟德的权贵她听说的少,刘员外是哪个一时心里也没有数,语气稍好了些,只是迟疑的问:“你既是刘员外的妾室,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阿雁说:“不知姨娘可否摒退了下人,过后要说的话还是姨娘一人知道为妙。” 若说撵了下人走,孟姨娘又怕此人不防作出什么事来;留下来吧,她又确实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半晌过后,才叫柔云等人下去。 柔云等人出了房门就进了一旁的耳房,若是出事,孟姨娘喊一声就能听见。 阿雁见人走了,方才微微一笑,那笑叫孟姨娘瘆到了骨子里去,她只开口说了几个字,孟姨娘听了却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 甄朗云傍晚回去的时候柳觅初还拿着绷子做针黹,自打上次给他做了里衣,见他欢喜的很,她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越发的爱做些玩意儿给他用,见他用着,心里就像灌了蜜一般暗暗欢喜。 见他进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说:“今日二太太找我问话了。” 甄朗云“嗯”了一声,问:“问什么了?” 想起二太太的举动,柳觅初不觉有些好笑,“似乎是想告诉我,别打你的主意?” 他抬眼看她,温柔的笑开:“那你是否准备打我的主意?” 柳觅初故意叹口气:“甄家公子天下无双,试问谁人心里不想着?我也只是个俗人罢了。” 他一把将她抱起,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蹭了蹭,说:“嗯,可是真实情况好像是本少爷一直在粘着你,而柳姑娘骄傲不可攀。” 她笑出了声,回身抱住他精瘦的腰身,鼻尖被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充盈,登时便觉得异常满足:“那我现在不是还回来了吗?总不能叫少爷吃亏啊。” “不够,你再想想还要怎么补偿。” 柳觅初双眼灵动的转了转,故作委屈道:“妾身都已经以身相许了,着实不知还能如何补偿。”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语气里充满了暗示意味:“以身相许?” “……啊”柳觅初干巴巴的应了一声,明白他的意思,脸登时酡红一片。 甄朗云在她额头轻轻烙下一吻,温度烫的迫人,她下意识羞的想躲开,却被他死死按在怀里。说:“不许躲。” 他一路沿着继续向下,感觉到她身子在他怀里微微发颤,吻一个又一个落在眉心、鼻尖、唇角……最后准确无误的落在唇瓣,含住亲吮。柳觅初心砰砰直跳,像揣了兔子在心口,感觉到身下有些异样变化,身子立时便僵的不敢动,任由他霸道的索取。 异样的感觉立马传遍全身,她恨不得此刻没了知觉,也好过身子滚烫心内煎熬。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抱在床榻上,他覆在她上方,挡住了屋子里本明亮的烛火,背着光他的五官被映衬的更为深刻,俊逸的不像凡人,乌发如墨眉眼似漆,胶着在她身上,情意浓稠的化不开。 柳觅初无意识的檀口微张,看的入了神,眼神迷离分外柔情,他看的眼神一暗,浑身火气叫嚣着往一处涌,方才松开她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又被堵上,只是这一次被上一次来的更为猛烈,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 甄朗云手上的动作也不停,隔着薄薄的外衫一点点摸索,微凉的指尖探到温热幼滑的肌肤就是一滞,柳觅初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他松开禁锢,慢慢的继续吻下去,她无意识的推他的肩头,却被他用一只大手捆在一起聚过头顶,任由他继续在她身上放肆侵占。 微湿的吻落下,她身子不住轻颤,娇吟紧跟着溢出嘴角。衣裳也不知何时散开,露出大片白皙美好的禁地。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的在她唇上吻了又吻,扯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兀自起身。 柳觅初渐渐回过神来,径自将衣服拢好,不知他为何忽然停下,心里滋味儿有些复杂。方才竟暗暗盼着他不要停下来,对后续发展她竟隐隐期待……可是他及时止住了,不免失落的同时还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似乎猜透了她心里的想法,甄朗云开口,声音还带着不知名的暗哑与情愫:“不要多想,现在时候不对。” 她缩在一旁,轻轻应了一声。 第125章 “对,经纪人说为我接下这个剧本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激动,大家都知道我是新人,这样的机会真的非常难得,能和这么多优秀的前辈一起工作,真的非常荣幸。”应晨铭表情满满的诚恳。 记者说:“开玩笑了,您上半年的成绩观众有目共睹,能拿到这个角色也是实至名归,大家都非常期待你接下来的发展,那么对此你有什么目标或者说什么话想和粉丝谈谈吗?” 应晨铭说:“目标是不断变化的,因为我自身也一直在变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准,但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和粉丝们说一句‘感谢你们义无反顾的陪在我身边,经历我不算成熟的成长,也许我现在还不能成为你们的骄傲,但是我相信有朝一日一定会让你们为我自豪!’”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打得一手好情怀牌。 记者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大家都知道晨铭是网剧出身的演员,突然和这么多大咖合作有没有感觉到压力?有什么感想可以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下。” 应晨铭略一思索,随后就笑着说:“压力当然是有的,大家的演戏都在线,身后都捧着奖座,这种时候就逼迫你不得不把自己也全身心的投入进入,投入到奖座中去。我必须要说的一点是,虽然现在刚开拍,但是剧组的各位前辈们都很快的进入了状态,非常的专业,这一点令我自愧弗如。一个上午的时间我就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是我之前都没有的经历。” 记者让他具体一些。 应晨铭说:“这部戏里和我对手戏最多的其实是秦陆大哥,他饰演的那个角色真的非常棒,秦陆大哥虽然第一次拍戏,但是感觉比我这个新手要好的多,导演有时候着急会凶两句,但是基本没有殃及过他(秦陆),很多场次,我都要十几二十遍的过才能叫导演满意,秦陆大哥很多都是一条——” “啪!”的一声响,裴娜脸色阴沉的狠狠关掉电视。酒店里偌大的电视下一秒就变成黑屏,路宝宝正看得兴起,下午的采访因为秦陆提前离场,所以没有接着跟下去,她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 路宝宝好歹也是正经科班出身,关于演戏的这点儿东西怎么也足够了解。听到别人这么夸秦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叫她听得通体舒畅。 谁知裴娜双手环胸就开始开骂:“怎么不去做白莲花啊死绿茶吊!真是装的一手好逼,辣眼睛的很。” 路宝宝不明所以,黑人问号脸看向裴娜。 裴娜深吸了一口气:“你入圈时间短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你可能听说过之前有个女明星叫乐安琪,她之前也火了一段时间,可惜后来被黑料打的在圈子里都混不下去,最后得了抑郁症出国治疗了。” 路宝宝问:“那这和应晨铭有什么关系?” 毕竟光看面相,应晨铭长得还是挺讨喜,非常符合时下流行的可爱风,难以让人生厌。 裴娜面色带了些疲惫:“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你以为签约应晨铭的是哪个公司?还不就是乐安琪之前的那个工作室,应晨铭的团队基本是之前乐安琪原班人马照搬,”说到这里裴娜厌恶的撇了撇嘴:“他们简直堪称业界毒瘤,毁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停歇。” “简单来说踩一个捧一个就是他们工作室惯用捧人手段,当时乐安琪就是这么火起来的,靠踩着同类型的女星上位,不断挖掘别人的黑料,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往上爬。现在看看应晨铭又是一样的营销方式,既要做女表子还想立牌坊,什么好事儿都让他们占尽了。” “你听听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导演骂所有人就不骂秦陆?谁不知道秦陆是新人,这不摆明了引着人往歪了想吗,还不如直说我们秦陆是靠关系进组呢!” “卧槽我真是没想到,当时看到演员表的时候我就惊讶,韩越选的什么破角色,竟然跟丫一绿茶专业户分到一起去了,偏偏戏份还多就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我就怕被黏上,看看,第一个就敢冲秦陆下手,胃口不小啊,也不怕撑死丫!” 裴娜噼里啪啦的一连串说下来,路宝宝着急忙慌的默记,同时对应晨铭的映像瞬间跌倒低谷里,决定以后见到此人就带着秦陆绕道走。 里面突然传来门响,她俩纷纷回头,秦陆汲着拖鞋揉着脑袋睡意朦胧的走出来,看来刚才是真的睡着了,她还以为秦陆躲被子里疗情伤去了,这么一看她再次高估他了。 乍一抬眼看到裴娜也不惊讶,嘟着嘴抱怨:“你怎么回事?整栋楼都能听到你的咆哮声了,不知道爷在睡觉啊?” 裴娜顺手卷起身边厚厚的剧本毫不客气就朝他身上砸过去:“爷毛线!睡醒了没?看看姑奶奶是谁?” 秦陆脑子估计是还在梦里,不过身子已经醒了,他灵活的躲开剧本,直接对路宝宝说:“饭。” 路宝宝如梦初醒,“哦哦”了几声跑出去,东西都在酒店后厨的微波炉里温着,他醒来直接就能吃。 一路小跑着,回来的时候秦陆已经洗完脸换好衣服了,支着脑袋坐在桌子旁一脸不耐,裴娜坐在桌子上嘴不停歇的数落他。 “你是猪吗?睡醒了就吃?我给你找的助理还是保姆?” “裴娜我警告你说话注意一点,人是我找的,和你没半根头发的关系。”秦陆很不爽。 裴娜似乎早就习惯了他重点永远剑走偏锋,怪笑了一声:“也是不知道你踩了哪门子狗屎运,捡着这么个任劳任怨的回来。” “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我人格魅力大所以你嫉妒啊?” “我嫉妒你如此*?你是不是又喝假酒了?” “假你大爷!劳资从意大利亲自运回来的!” …… 路宝宝轻咳了一声,示意两人可以停止旁若无人的争吵了,掀开保温桶里的红烧排骨,味道估计比刚出炉要差一些。 秦陆见到吃的就不在意别的了,接过筷子就是一阵磨刀霍霍,一整块塞进去——腮帮子鼓起来——干净的小骨头被整块吐出。 “总算吃到了。”他发出一声喟叹。 “你就剩这点儿出息了,浑身上下只有胃得到满足,脑子里全灌满浆糊。” 秦陆冷笑一声,说:“好男不和女斗” 裴娜却突然转过身来把战火往路宝宝身上引,她皱着眉头很认真的问:“我要是再打击他的男性尊严,他今天会不会哭一整晚鼻子?” “少特么废话,你来干嘛!”秦陆不耐烦的打断她。 路宝宝注意到裴娜的神情晃了晃,挑眉,似乎是有些不愿意说,不过肃肃了嗓子还是开口道:“等你吃完再说吧。” 秦陆嘴里还嚼着东西,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刚才还吵得热火朝天的气氛忽然之间就冷却下来,秦陆默默的吃了一会儿,终于搁下筷子。 “说吧,别吊人胃口。” “你先给我保证你不会发疯。” “我是被你咬过吗为什么要发疯?” 裴娜难得没有怼回去,木着脸就像念一段早就背好的台词:“薛卉尔演唱会发生意外,左胳膊严重烧伤,现在已经躺医院了。” 秦陆神情一滞,顿了顿,眼神骤然间失色,刚刚捡起的筷子又被他放了回去,他默默起身又回了房间,很快就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个小本本。 隔着几步路,路宝宝看的清楚,都是证件。 裴娜从桌子上跳下来拦在他跟前:“你要干嘛?” “去看她。” 裴娜看看天花板,摊手:“我就说你要发疯。” “让开。” “我警告你秦陆,你搞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你做再多有什么用,人家压根就不领情。” “那也轮不到你说。”秦陆彻底冷了脸色,语气是说不出的寒。路宝宝还没有见过秦陆这么令人害怕的一面,本来准备上前去帮着裴娜说几句,这下脚步卡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别这么自私,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他似乎被说动了,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往前挪了一步:“我有分寸,但我今晚必须要见到她。” 裴娜毫不退让的堵在他面前和他对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的往旁边挪了一点。秦陆提步就往出冲。 “这是最后一次了秦陆。” 秦陆淡淡的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娜有些失神,门被阖上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看看路宝宝,勉强的笑:“本来以为亲自跑一趟能拦住他,这臭小子……今晚发生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 路宝宝点头,她又说:“行了,回去睡吧,估计他今晚是回不来了。要是喝得烂醉回来还得麻烦你照顾。” 说完自己也走出去了。 路宝宝咬咬唇,坐在刚才秦陆坐着的位置上,凳面已经没有一丝温度,桶里糖醋排骨也凉了,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她做了很多,因为他念叨很久了,晚上终于给他吃上了,又动了没几口就走了。 做了这么久自己也还没吃到,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进去细细的嚼,是不是番茄酱放凉了就会变味?不然她怎么尝到的都是苦涩呢…… 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收拾完,她回房的时候已经凌晨了。路宝宝睡眠非常规律,今天也许是因为过了困点儿,反倒丝毫都没有睡意了。 也不知道翻腾了多久,翻腾的天边都起了鱼肚白,她敏感的听见门外细微的响声。 随后就是有人轻轻念叨:“靠……出去一趟连饭都不给我留了。” 路宝宝鼻子一酸。 第126章 “对,经纪人说为我接下这个剧本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激动,大家都知道我是新人,这样的机会真的非常难得,能和这么多优秀的前辈一起工作,真的非常荣幸。”应晨铭表情满满的诚恳。 记者说:“开玩笑了,您上半年的成绩观众有目共睹,能拿到这个角色也是实至名归,大家都非常期待你接下来的发展,那么对此你有什么目标或者说什么话想和粉丝谈谈吗?” 应晨铭说:“目标是不断变化的,因为我自身也一直在变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准,但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和粉丝们说一句‘感谢你们义无反顾的陪在我身边,经历我不算成熟的成长,也许我现在还不能成为你们的骄傲,但是我相信有朝一日一定会让你们为我自豪!’”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打得一手好情怀牌。 记者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大家都知道晨铭是网剧出身的演员,突然和这么多大咖合作有没有感觉到压力?有什么感想可以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下。” 应晨铭略一思索,随后就笑着说:“压力当然是有的,大家的演戏都在线,身后都捧着奖座,这种时候就逼迫你不得不把自己也全身心的投入进入,投入到奖座中去。我必须要说的一点是,虽然现在刚开拍,但是剧组的各位前辈们都很快的进入了状态,非常的专业,这一点令我自愧弗如。一个上午的时间我就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是我之前都没有的经历。” 记者让他具体一些。 应晨铭说:“这部戏里和我对手戏最多的其实是秦陆大哥,他饰演的那个角色真的非常棒,秦陆大哥虽然第一次拍戏,但是感觉比我这个新手要好的多,导演有时候着急会凶两句,但是基本没有殃及过他(秦陆),很多场次,我都要十几二十遍的过才能叫导演满意,秦陆大哥很多都是一条——” “啪!”的一声响,裴娜脸色阴沉的狠狠关掉电视。酒店里偌大的电视下一秒就变成黑屏,路宝宝正看得兴起,下午的采访因为秦陆提前离场,所以没有接着跟下去,她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 路宝宝好歹也是正经科班出身,关于演戏的这点儿东西怎么也足够了解。听到别人这么夸秦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叫她听得通体舒畅。 谁知裴娜双手环胸就开始开骂:“怎么不去做白莲花啊死绿茶吊!真是装的一手好逼,辣眼睛的很。” 路宝宝不明所以,黑人问号脸看向裴娜。 裴娜深吸了一口气:“你入圈时间短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你可能听说过之前有个女明星叫乐安琪,她之前也火了一段时间,可惜后来被黑料打的在圈子里都混不下去,最后得了抑郁症出国治疗了。” 路宝宝问:“那这和应晨铭有什么关系?” 毕竟光看面相,应晨铭长得还是挺讨喜,非常符合时下流行的可爱风,难以让人生厌。 裴娜面色带了些疲惫:“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你以为签约应晨铭的是哪个公司?还不就是乐安琪之前的那个工作室,应晨铭的团队基本是之前乐安琪原班人马照搬,”说到这里裴娜厌恶的撇了撇嘴:“他们简直堪称业界毒瘤,毁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停歇。” “简单来说踩一个捧一个就是他们工作室惯用捧人手段,当时乐安琪就是这么火起来的,靠踩着同类型的女星上位,不断挖掘别人的黑料,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往上爬。现在看看应晨铭又是一样的营销方式,既要做女表子还想立牌坊,什么好事儿都让他们占尽了。” “你听听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导演骂所有人就不骂秦陆?谁不知道秦陆是新人,这不摆明了引着人往歪了想吗,还不如直说我们秦陆是靠关系进组呢!” “卧槽我真是没想到,当时看到演员表的时候我就惊讶,韩越选的什么破角色,竟然跟丫一绿茶专业户分到一起去了,偏偏戏份还多就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我就怕被黏上,看看,第一个就敢冲秦陆下手,胃口不小啊,也不怕撑死丫!” 裴娜噼里啪啦的一连串说下来,路宝宝着急忙慌的默记,同时对应晨铭的映像瞬间跌倒低谷里,决定以后见到此人就带着秦陆绕道走。 里面突然传来门响,她俩纷纷回头,秦陆汲着拖鞋揉着脑袋睡意朦胧的走出来,看来刚才是真的睡着了,她还以为秦陆躲被子里疗情伤去了,这么一看她再次高估他了。 乍一抬眼看到裴娜也不惊讶,嘟着嘴抱怨:“你怎么回事?整栋楼都能听到你的咆哮声了,不知道爷在睡觉啊?” 裴娜顺手卷起身边厚厚的剧本毫不客气就朝他身上砸过去:“爷毛线!睡醒了没?看看姑奶奶是谁?” 秦陆脑子估计是还在梦里,不过身子已经醒了,他灵活的躲开剧本,直接对路宝宝说:“饭。” 路宝宝如梦初醒,“哦哦”了几声跑出去,东西都在酒店后厨的微波炉里温着,他醒来直接就能吃。 一路小跑着,回来的时候秦陆已经洗完脸换好衣服了,支着脑袋坐在桌子旁一脸不耐,裴娜坐在桌子上嘴不停歇的数落他。 “你是猪吗?睡醒了就吃?我给你找的助理还是保姆?” “裴娜我警告你说话注意一点,人是我找的,和你没半根头发的关系。”秦陆很不爽。 裴娜似乎早就习惯了他重点永远剑走偏锋,怪笑了一声:“也是不知道你踩了哪门子狗屎运,捡着这么个任劳任怨的回来。” “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我人格魅力大所以你嫉妒啊?” “我嫉妒你如此*?你是不是又喝假酒了?” “假你大爷!劳资从意大利亲自运回来的!” …… 路宝宝轻咳了一声,示意两人可以停止旁若无人的争吵了,掀开保温桶里的红烧排骨,味道估计比刚出炉要差一些。 秦陆见到吃的就不在意别的了,接过筷子就是一阵磨刀霍霍,一整块塞进去——腮帮子鼓起来——干净的小骨头被整块吐出。 “总算吃到了。”他发出一声喟叹。 “你就剩这点儿出息了,浑身上下只有胃得到满足,脑子里全灌满浆糊。” 秦陆冷笑一声,说:“好男不和女斗” 裴娜却突然转过身来把战火往路宝宝身上引,她皱着眉头很认真的问:“我要是再打击他的男性尊严,他今天会不会哭一整晚鼻子?” “少特么废话,你来干嘛!”秦陆不耐烦的打断她。 路宝宝注意到裴娜的神情晃了晃,挑眉,似乎是有些不愿意说,不过肃肃了嗓子还是开口道:“等你吃完再说吧。” 秦陆嘴里还嚼着东西,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刚才还吵得热火朝天的气氛忽然之间就冷却下来,秦陆默默的吃了一会儿,终于搁下筷子。 “说吧,别吊人胃口。” “你先给我保证你不会发疯。” “我是被你咬过吗为什么要发疯?” 裴娜难得没有怼回去,木着脸就像念一段早就背好的台词:“薛卉尔演唱会发生意外,左胳膊严重烧伤,现在已经躺医院了。” 秦陆神情一滞,顿了顿,眼神骤然间失色,刚刚捡起的筷子又被他放了回去,他默默起身又回了房间,很快就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个小本本。 隔着几步路,路宝宝看的清楚,都是证件。 裴娜从桌子上跳下来拦在他跟前:“你要干嘛?” “去看她。” 裴娜看看天花板,摊手:“我就说你要发疯。” “让开。” “我警告你秦陆,你搞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你做再多有什么用,人家压根就不领情。” “那也轮不到你说。”秦陆彻底冷了脸色,语气是说不出的寒。路宝宝还没有见过秦陆这么令人害怕的一面,本来准备上前去帮着裴娜说几句,这下脚步卡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别这么自私,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他似乎被说动了,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往前挪了一步:“我有分寸,但我今晚必须要见到她。” 裴娜毫不退让的堵在他面前和他对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的往旁边挪了一点。秦陆提步就往出冲。 “这是最后一次了秦陆。” 秦陆淡淡的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娜有些失神,门被阖上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看看路宝宝,勉强的笑:“本来以为亲自跑一趟能拦住他,这臭小子……今晚发生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 路宝宝点头,她又说:“行了,回去睡吧,估计他今晚是回不来了。要是喝得烂醉回来还得麻烦你照顾。” 说完自己也走出去了。 路宝宝咬咬唇,坐在刚才秦陆坐着的位置上,凳面已经没有一丝温度,桶里糖醋排骨也凉了,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她做了很多,因为他念叨很久了,晚上终于给他吃上了,又动了没几口就走了。 做了这么久自己也还没吃到,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进去细细的嚼,是不是番茄酱放凉了就会变味?不然她怎么尝到的都是苦涩呢…… 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收拾完,她回房的时候已经凌晨了。路宝宝睡眠非常规律,今天也许是因为过了困点儿,反倒丝毫都没有睡意了。 也不知道翻腾了多久,翻腾的天边都起了鱼肚白,她敏感的听见门外细微的响声。 随后就是有人轻轻念叨:“靠……出去一趟连饭都不给我留了。” 路宝宝鼻子一酸。 第127章 斟晴阁,二太太捏着泥金真丝团扇,角落了堆了冰块,屋子里已然是不太热了,她却还是心躁得慌。 孟氏的事叫她心里起了疙瘩,这柳氏得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叫那样吃不了亏的人跌了这样一个跟头?她遣人去打探了,那孟氏狼狈的都出不了门,一日三餐皆在床上,就连下地出恭都得把伺候的婢女都撵出去! 这该是怎样严重了,莫非是毁了容?可是那大夫不是说就是普通的过敏么,不消几日就好了,这又是演的哪出戏? 什么话也不能说了,这见了一趟柳氏,比在地府走一趟都遭罪,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二太太有心去亲自问问,一来拉不下脸面;二来于理不合;三来这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知道她与孟氏不对付,平日生病也不见探问,偏就这次好端端的去了,不叫人怀疑才怪。 她想了想,便叫了侄女来,侄女现在还是外人,身份上也说的过去,叫侄女去看看也不为过,就当提前熟悉人了。 陈幼绮在甄家神在在的装了一段乖乖女,不得急躁也不得亲自出手为自己谋划,心里早就怨上二太太这个姑母了。但是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看颜色来,陈氏又不是个傻的,谁知道府里哪个下人就是她的眼目?也不能随便做,只等老老实实在后院待着。 就是到现在都不曾见过甄朗云的真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罢了,只听着下人们说着俊美无铸譬若谪仙,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好奇心没被勾起来,反倒略微烦躁。 她也见过甄朗云唯一的妾了,一见就知是聪明人,可不是孟氏这等粗鄙之妇这样的泥腿子出身。至少侧面证明甄朗云还算有眼光,她心中满意,但又不满意。 陈嬷嬷来传话,说了姑母的意思,陈幼绮不置可否,送了嬷嬷走后就起身换衣服。走吧,总得亲自见见这个未来公爹的宠妾。 至于那柳氏要扶正?她权且当做听了个笑话。 孟姨娘神色恹恹的躺在床上,她身体没有觉得不舒服,正是因着这样,她心里才越发的惶恐。 那日被飞翼带走,去的那地方她在甄府二十年也没见过!那几个侍卫丝毫不留情面,硬绑着她便往她嘴里灌东西,然后她便不会说话了。 原来二少爷说的“治治”是这个意思…… 她汲汲皇皇的找了大夫来,大夫只说奇怪,却也找不出病灶来,不知如何治,开了几服温和的药应付了事。 就在孟姨娘一位自己再也不能开口讲话的时候,今早起床就能发出些声音了,及至中午又好了些,她心里的石头才放下了一半。 那一半还悬着也不是因着别的,其实前几日她疹子好了大半,晨间晚上梳妆的时候,自个儿摸自个儿的脸颊就觉不平整,好像还没有发完似的,她心里惴惴不安,把那药膏加大了剂量的涂抹,原本一日两次也变成了一日三次。 结果那日从斓风院回来,傍晚她不能发声,定昏时候疹子便疯也似的发起来,比之头两回还要严重!吓得柔云六神无主,大半夜在二门处迎了好几回大夫。 大夫看了药膏都说没问题,又看了疹子只说是急性的,偶有触碰到什么过敏原,短期内再发起来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本就好的不利落。 她心飘飘乎乎的,怕的紧,大夫虽这么说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煎药的时候必得要柔云亲自看着才行,不能假她人之手,生怕有人趁此机会害了她。 说起这个孟姨娘就是火冒三丈,不由得想起就是因着这个,她最信任的柔云背叛了她一回。若非再没个能信任的人,柔云也排不上边!肖嬷嬷那老刁奴更是滑溜的紧,精打细算不肯尽一回心,她想着就来气。 妙竹来探望过一回,孟姨娘心情不好着,听她语气怯懦懦的,半分也没承了自己的气魄,心里又是一堵,不耐烦的将人哄了出去。走至门口还听见哭声……看看!这就是女儿家,生养个女儿有何用!不能继承家业,只会哭哭啼啼添麻烦叫人心烦,当初她若早知是个姑娘,定然不会将她生下来。 整日里在床上躺着,浓郁的药味无孔不入的钻入鼻孔,她闻得都快要吐了,心里就开始琢磨,不由得后悔那日听了于嬷嬷的回禀,为了整治柳氏不惜以身为饵,可恨柳氏没有整到,倒把她自己搭了进去,一回还不算,这病她十几年没发作过,这次一来便是来势汹汹的接二连三赶! 正烦躁着,听外头柔云说:“姨娘,二太太的内侄女来探望您了,您可要起来见见?” 陈氏的内侄女?那个精明的小陈氏?孟姨娘心里转了一圈,不高兴的紧,嘲讽的笑都懒得摆,但是她现今与陈氏有利害关系在,怎么也不好不见,就传人进来了。 陈幼绮从二太太那里带了些许药材过来,人参吩咐丫头煮了汤,一面隔着帘子笑着同孟姨娘说:“晚辈来的迟了,还请姨娘不要见谅。” 孟姨娘习惯性的摆上假笑:“哪里的话,姑娘身份尊贵,妾身当不起。您来探望一次,已是我这地方蓬荜生辉,哪有埋怨的理?” 柔云给人看了座,又奉了茶,随后就安静的守在床边。 陈幼绮看了看那嫩黄色的帘帐,关切的问:“姨娘可感觉好些了?当真是飞来横祸,那日阿瓦蛮族前来作客,竟好端端的就发起来了,到今日也没好,不知是什么缘由。”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嘲讽,孟姨娘气的快呕血,虚伪道:“陈姑娘说的是,现已感觉好些了,大夫说没有大碍。” 陈幼绮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陈家有位老神医,被我父亲养在家中,听说专擅治恶疾,可惜玄河离得远,否则该请来为姨娘看看。” 孟姨娘忙说:“这怎么使得?妾身身份卑微,不值当大费周章,况原也算不上恶疾,就是要多休养罢了。” 陈幼绮本就是随口一说,见她态度还算恭敬,心里也满意,看样子这妾室也不算蠢得很,好歹是个会说话的。 该打探的也打探清楚了,陈幼绮可不愿意在这里多逗留,免得染了病气,当下便告辞了。 谁知柔云正送到门口,赶上大老爷甄鹏辉背着手急匆匆进门,语气颇为不耐烦:“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陈幼绮一愣,立时就顿住脚步,轻轻屈膝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叔父。” 按着她在甄鹏程那里的辈分,喊一声叔父不为过。 甄鹏辉也是没想到还有外人,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不免就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叫人起来,随口问了两句住的可还舒坦之类的话。 今日陈幼绮打扮的简单,嫩黄色的撒花洋裙,蝴蝶珍珠步摇,简单不失大方,稳重不失俏丽,当真嫩的如同花骨朵,将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好的样子表现出来了。 大老爷心中又发觉异样,陈幼绮也是略有些不自在,咬着唇站在一旁不言语,及至他发话方才离去,见外男总归是不好。 甄鹏辉一路进去,语气比方才好了不少。 “你派了小厮前来传话,怎么我走的时候还好端端,回来就又卧床不起了?” 孟姨娘也是委屈,就等着甄鹏辉回来为她出气了,听这不耐烦的语气,一时也憋着不敢说了。 “老爷,妾身还不如投湖死了干净!”说罢便哭哭啼啼起来,“柳氏实在欺人太甚,二少爷太过纵着她,已然是半分脸面都不给妾身留了。” 甄鹏辉眉头一皱:“此话从何说起?”他吩咐柔云:“把帘帐掀起来。” 孟姨娘惊叫:“不要!”她立马换了一副柔和些的强调:“老爷,妾身现在的容貌实在不能见人,还请给妾身留几分尊严。” 甄鹏辉虽说也不愿看,但是心里留了个底,怕柳氏欺瞒,故而坚持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样子没有见过?我心中担心,非得看看才成。” 孟姨娘还是犹豫,含糊着踟蹰了一阵,才说:“柔云把帘子掀开吧。” 甄鹏辉坐在窗前的绣墩上,柔云方抬起一半便探头往里头看去。登时便倒抽了一口气,那孟姨娘哪儿还有个平常的样子?脸不似脸,五官都快要分辨不出,脸颊红肿不堪,上面涂抹着黄乎乎的膏药,令人作呕,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 他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轻咳了一声,说:“你好好养着,叫大夫多配几服药,定要治好。” 孟姨娘幽怨的叫了一声老爷。 甄鹏辉心里又不舒坦了,看看这屋子,人人自危的,他康健的身体,可不愿染了病气,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多留了,你好生安养。” 孟姨娘心里有气,也只得恭敬地将人送出去。 如何猜不到他心里怎么想的?她揣摩这人心思二十年,简直要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还不是被她的面容吓着了,还说什么有要事!甄家的要事有哪一件能被这窝囊废管着?! 看人走远了,柔云才俯下身小声的说方才看到的事。 孟姨娘听了惊疑不定:“你说的可是真的?方才老爷一直在看那小陈氏,眼神不一般?” 柔云笃定:“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假。” 第128章 孟姨娘最怕发生什么?还不就是再来个年轻貌美的将她顶下去?只要一日没有被扶正,这忧虑便一直鲠在她心中。二十多年来她日思夜想提心吊胆,没成想这一日还是要来了。 好在有一点,甄家纳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当年她进甄家费了好大的功夫,甚至做过一阵子外室,因着彼时甄家的老太爷还不曾过世,在此事上管教的严苛,她便被安置在一间小宅院中,甄鹏辉常常过来,却从不过夜。 后来她进府的事迟迟没有结果,每次甄鹏辉过来都说再等等,过去都要一年了,她怕孩子生下没名分,就听着他的话服了避孕的汤药,哪知进府才晓得原来是甄家不许有庶子女的出生…… 甄鹏辉到底怕老太爷的威严,真怕多出一个庶子女来会被驱逐出族谱去,在她这里就一直束缚着。 后来孟姨娘自己也知道不能这么继续拖下去,她得为自己挣个名分,怎能一辈子都在这小宅院中?哭闹的多了,给了甄鹏辉压力,后来的事情便都清楚了。 她进府没多久,大夫人就得了重病,后来搬去涂山的别院养病,心病治不好,到底是没了。 孟姨娘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如何不明白这道理?今日甄鹏辉能如此待结发妻子,明日如何不能如法炮制的对待她?所以她一直都知道真正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可惜苦心经营十几载,二少爷一归京便什么都没了…… 她老了,不复年轻时的娇嫩了,况男子本就薄幸情,多的是喜新厌旧的例子。二十几年了,甄鹏辉也该腻了。 陈家的嫡小姐多娇艳?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天真不谙世事的瞳仁,实力雄厚的母族……哪一点都足够吸引大老爷的视线了。 二少爷要扶正柳氏,可同甄鹏辉扶正她不一样?那是个说做便做的主,自来便是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阻拦的。 既如此,那原本留着给二少爷做嫡妻的陈幼绮自然也就没了用处,若是甄鹏辉果真看上,果真有了兴趣,那也无可厚非。只是有一点,陈家千娇万娇的嫡小姐是不可能与旁人家做妾的,何况这府里还有她嫡亲的姑母二太太帮衬,做续玄都是委屈了,但也*不离十了。 到时陈幼绮做了太太,那后果可比做了甄朗云的正妻要严重的多,甄府就真没有她一寸之地了…… 陈幼绮这小贱蹄子,小小年纪便学了勾引人的歪门邪道来,看上谁不好,偏偏就看上了大老爷!这是相看人家儿子不成,竟把公爹看上了!没有章法的人家教育出的尊贵小姐啊,在她孟莹莹看来,比那勾栏院里下作的娼妇还不如! * 斟晴阁今日热闹,二太太的亲亲嫂子——陈幼绮的母亲来了。 二太太心内是叫苦不迭,埋怨嫂子来了竟也不提前说一声。陈氏自己也愧疚,好端端的姑娘养了十几岁,送到她府上来说亲事,月余都快过去了,没个准信,她这嫂子心急也是正常的。 陈氏知道侄女在陈家是香饽饽,父亲看重,若是不嫁到甄家来也能有个了不得归宿,但是这事她已然是揽下了,现在骑虎难下,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放人回去啊。 她这边是左右为难,恨不得找人施个法,糊弄的侄子将人娶回去。 车氏来的突然,只简单与婆婆还有丈夫说了一声便来了,带了些陈母帮着捎带的东西。 车氏最疼这个女儿,这么久不见个音讯,自然是着急的,就想着来看看是怎么个意思。 人都追到家门口来了,陈氏也不能再瞒,不免尴尬,在加上自觉理亏,就殷切了些。 “拂绿,让小厮们小心着太太的行李,万万不能磕碰了,再着紧的收拾一间厢房出来,若有短了缺了的,只管来我这里拿了对牌去库房领。” 拂绿应声退下去,车氏则顾不得这些,坐下便想问问情况。 二太太示意丫鬟们退下去,着了陈嬷嬷去请侄女过来,这才不好意思的说:“大嫂,你先别急,此事也是我糊涂了……”说着便把最近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说,当然掠过去自己没有提前打好招呼这事,只是将责任一味地往甄朗云身上推。 车氏脸色越听越难看,想到家中的婆婆,只能当下忍着不发作,可是平日里再懦弱的人一旦涉及到子女问题上,也不免强硬起来,到底还是憋着气说了一句:“小姑也太胡来,便是早就知道了,也该把幼绮送回去才是,不方便我亲自来接也成。” 二太太被嫂子毫不客气的指责说的面上挂不住,讪笑着说:“……是是是,这事我也不占理,主要是想着万一还有个转机,再拉扯一二。” 车氏皱眉不语,陈幼绮恰好踏门进来,见到车氏自然高兴,欢喜的像只小鸟一样扑棱棱的扇着翅膀像母亲跑过去,埋在车氏的怀中撒娇:“母亲来了也不说一声,叫女儿吓了一跳。” 车氏点点她的鼻子,拉起来上下翻看了一遍,见气色也好,也没有瘦了,这才算满意,说:“母亲再不来,只怕你要过的乐不思蜀了。” 陈幼绮说:“这又是哪里的话,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金窝银窝……”剩下的她便识趣的住了嘴,这陈家如何能说成是狗窝,意思表达到了就行。 车氏轻叱她:“属你淘气。” 二太太也乐呵呵的跟着笑,趁机低声吩咐嬷嬷把二姑娘带过来。 车氏一时心思全在女儿身上,握着女儿的手说了半晌,二太太就默不吱声,这时候陈嬷嬷也带着二小姐过来了,小姑娘笑嘻嘻的跟舅母打招呼,一点儿不认生,活泼可爱叫人心生喜爱。 见女儿好歹在甄府是吃好喝好,车氏心也放下一大半,再怎么有怨气只能自己憋回去了,在小孩子面前也不能计较了。 * 这边厢柳觅初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不像隔壁那几房一样鸡飞狗跳。 汤自酌来了府上,也没有安排别处的院子,就在斓风院捡了一间偏房住下,住得近,也能多见见外甥女。 甄朗云最近又闲下来,整日里有半日的时间是呆在府上的,这陪着汤自酌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每日陪着下棋作画,饮酒作赋。 这日又是,下过一盘棋天也黑了,汤自酌这才放他回去。 甄朗云早就归心似箭,恨不得早早把柳觅初抱在怀里疼爱,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什么,淡然的作别。 回了厢房一看,柳觅初做着自己的事,灯芯挑的老高,埋头拿着竹筒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入迷的都没听见他进来。 甄朗云挥手,示意怜年她们下去,自己则踱步走到她身侧,俯下身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似乎是一本食谱? 柳觅初鼻尖嗅到熟悉的熏香味,抬眼一看,那人近在咫尺,动作再大些便要碰住了…… “二爷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她低头继续看。 甄朗云挑眉,伸手抽调她手中的竹筒和食谱扔在一旁,问:“我在外头伺候舅舅,你在家中这样悠闲?” 柳觅初“噗嗤”一声笑出来,“舅舅又怎会为难你,读书人爱好这些,你就当顺道带着你陶冶情操。” 甄朗云故意叹了一声,“舅舅比之岳丈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柳觅初打趣他:“这就受不住了,啧,所托非人,看样子我得嘱托舅舅另为我相看相看。” 他睨了她一眼,眸光一闪:“另为相看?”说着便猛然将她打横抱起,大跨步绕开珠帘往里间走去。 柳觅初立时便红了脸锤他肩膀:“做什么,放我下来!”她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自打那日之后,甄朗云在某些方面就像变了个人,完全不是平时冷漠寡言的形象,热情的叫人难以想象。 她甚至想不到他会做那样的事,经常便是他回来,然后把她折腾到大半。不好意思叫丫头来,两人一起去净房沐浴,他亲自帮她,帮着帮着便又忍不住……最后才紧拥着她沉沉睡去。 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虽说这是最近一段时日的常态,但因着柳觅初身边没有女性长辈教导这个,实在有些突破她内心的底线,柳觅初还是忍不住能躲则躲。 然而甄朗云又岂会容她拒绝,现在做的只是日后要做之事的皮毛,知道她生性保守,现在就是要强硬的逼着她习惯和接受他的一切。 他紧紧贴在她身上,右手揽在她腰间,渐渐往上摩挲,面贴面,鼻尖对准鼻尖,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另为相看?” 柳觅初嗔道:“说什么胡话。” 他说:“要犒劳。” “噢……”她拖长了声调,说:“改明儿我就去告诉舅舅,我家相公啊,不爱在您跟前儿伺候,往后您换个人折腾吧。”说到这里她还故意掐了嗓子。 甄朗云笑,声音低低的,喉结微震,“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柳觅初就是随口一说,完全没想到那两个字说出来会那样自然,可是再叫她正正经经的说一遍也说不出口了,堵在嗓子眼里,故意说:“方才我说什么了?不记得了。” 甄朗云轻轻用力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威胁道:“不记得了?” 她怕痒,这么一下就已经受不了了,连忙告饶。 “再叫一遍。” “……相,相……”嗫嚅着声音,后面那个字就是喊不出口。 他轻叹一声,说:“叫满意了才许睡觉,你看着办。” 这一句威胁起了大作用,她立马变了脸色,飞快的叫了一声“相公!” “没听清。”甄朗云面无表情。 她扁扁嘴,作势要起身,“那便不睡了吧。” “胆子大了。”他下了定论,用力按住她蜂腰就往身后的床上扣去,顺势扯下一旁的帘帐放开。 怜年本欲请两位主子用膳,看到姑娘之前看的食谱被随意的摆在桌子上,顺手收罗好了才往里间走去,还未过了珠帘,就听到姑娘的声音,娇媚的滴出水来,听不出是愉快还是难受。 她不敢再听下去,红着脸赶忙往出退,入画从外头进来,看到怜年正想开口,就被她一把捂住嘴往外间拖出去。 只剩一室缱绻,帘卷西风,越散越*。 第129章 外头下了一夜的雨,漱漱不停,柳觅初睡觉浅,把半夜这一场对花叶的酷刑听了个全。她还惦念着花园里甄朗云为她种起的那些个娇贵的花花草草,天才将将亮就吩咐怜年去看看。 汤自酌早起便就着院子里的场景作了画,此时正从东边的次间里出来,进了他们这边的正房。 见了柳觅初就笑着说:“舅舅作了画,待干了就叫人裱起来送来你这里。” 当朝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所作之画,寻常人间都没得眼缘见一见,何来的嫌弃之理? 她心情不错,跟着打趣:“好啊,可要趁着舅舅在身边多要些,若是日后身边没有银子傍身了,还能卖了换钱去。” 甄朗云正从里间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话,他眉头微挑,问:“你缘何会没了银子傍身?” 柳觅初本就是随口说着讨个众人笑,一时半会儿的哪儿能想出那些为什么来,调笑着说:“就怕夫君改日不垂怜。” 汤自酌轻咳了一声,他半生未娶,见不得小辈在眼前没个样子,便岔开了话题:“朗云说你们这两日要回一趟秦鄞,正好我那里还有些事没有准备妥当,这便也回去了。” 柳觅初难得留了亲近的长辈在身边,也不舍得汤自酌这就走,这一去,没有甄朗云陪在身边,她也不能时时刻刻就出门,再见汤自酌也不容易了。虽说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她在大老爷的眼里早没了什么礼教礼法,但打小记下的规矩就立在那里,她心里还是得有分寸。 回身问甄朗云说:“要在秦鄞留几日?” 甄朗云不紧不慢地坐下,递了一杯温茶过去,说:“我在京城五六年,已然许久不曾回过秦鄞了,二叔祖怕是要多留。” 她听了略有些失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跟汤自酌说:“我们从秦鄞回来了,再去寻舅舅。” 汤自酌摆摆手:“时候耽误不得,当是尽早启程去淮北为好,等你们回来,再过不了五六日也该走了。” 一说起这个,柳觅初不由得又雀跃起来,拉着甄朗云东扯西问,带去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礼物她早就筹备上了,大都是从自己的嫁妆里出。孙妈妈没个一儿半女的,几乎将她当成了亲孩子,出嫁妆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 殊不知甄朗云也早就筹备上了。 他淡淡说:“不必你准备那些,趁早叫婆子们歇下吧。” 她不明所以,回头看他,飞扬却抢先吱了声:“回夫人,二爷早就吩咐属下去准备了,现已差不多了,回头送了单子给您看看。” 这事本也没指望着别人去做,她自己的外祖家,十几年不曾有了来往,总要她自己尽心才是……就是孙妈妈留给她的那些嫁妆实则也是做不得数的。 她想了想,没有直接推拒,转而吩咐寻双把备好的东西都散了,重入库房就是。 她算了算时日,去秦鄞应当也不必她多随礼或见什么长辈,带了东西多少也能赶些进度。 做几双绣鞋、斗篷、花垫子、帽兜、绦子并锦帕之类的,这样方显心意。 正和入画吩咐着准备东西,商议定什么花样子用什么布料,正好汤自酌也在,一并把喜好和大致的尺寸也问了去。 寻珮取了澄心堂纸来,柳觅初零零散散的也写了好几页,一时要准备这么多东西,也幸好是在甄府了,藏库丰厚,什么都有,不然还真是怕赶不上日子。 寻珮领了单子就带了几个小厮去库房取东西了,谁知刚出去没个三五分便急急忙忙绕了回来,神色也有些焦急,说道:“二少爷,夫人,大老爷领了一众人过来了,奴婢见面色不善,似还带着罗妈妈。” 也不怨寻珮着急了,这罗妈妈的名声柳觅初也听过一二,听说是专管府里下人的,手段狠毒的很,打从她手里受过私刑又被发卖出去的丫头和小厮可不在少数。寻珮寻双从前也是从她手底下过来的,但这大老爷来斓风院便罢,带了罗妈妈又是几个意思…… 其实也不用猜测了,尚不及他们反应,甄鹏辉便带着人怒气冲冲过来了。 进门也不看人,指着甄朗云便骂:“你这逆子!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我甄家的脸面都要叫你丢光了!” 甄朗云也不起身,慢腾腾的喝了一口茶,面上不喜也不怒。柳觅初依着规矩起身淡淡的行了一礼,汤自酌还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他没有见过甄家的大老爷,但听方才那话多少也明白了,眉头皱了皱,这甄家世代耕读的名声,怎当家人却是这么个行事法…… 心里虽不耻,这位于他而言却是正经的亲家,怎么也不好不搭话,正预备站起身揖手问礼,那甄鹏辉却看也不看他,眼神直愣愣看向柳觅初,厌恶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瞧着只恨不得叫她立时便去死! 汤自酌愣住了。 甄鹏辉一指柳觅初,怒斥道:“你这贱妇,还有脸请安!什么样的货色也敢欺瞒我甄府上下,我看你是嫌命太长!” 柳觅初神色僵了僵,这就明白了,孟姨娘好容易拿捏了这么个所谓的“把柄”,不拿出来大做文章才奇怪了,只是大老爷直忍到现在才来,也叫人意外。 甄朗云眸光一寒,“父亲当是要注意些,话可不能乱说。” 汤自酌也起身,憋了怒意,本就知道侄女这身份在大族里不好过活,却不想过得是这样的日子,随便就叫人如此辱骂,甄家百年的名声在外,甄鹏辉这又算什么?! “想必是甄家大老爷吧。” 甄鹏辉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汤自酌的存在,见一而立左右男子玉面书生一般长生而立,眼生的很。这柳氏见有外男在,竟也不回避,可见其性之淫、其心可诛! 他语气不善:“你又是谁!” 汤自酌紧忍着,蹙眉说道:“鄙姓汤,名自酌,是贵府柳姨娘的母家舅舅。”说到柳姨娘三个字,汤自酌明显感觉到不舒坦。 甄鹏辉一听他是柳觅初的舅舅,眼神登时便带了三分蔑视,不再理会,转而又看向儿子。 “平日里你再如何肆意妄为我也不管你,你祖父将你教育成这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但这次你也胆子忒大!竟然敢娶个伶人进甄府,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你也莫想再瞒着我。这柳氏没进府之前跟了多少个男人,这样的女子你也敢带回家,我看你是想毁了甄家!”甄鹏辉说话也是留着一股气的,好歹有个外人在跟前,他还不想叫外人看了笑话。 当即又吩咐道:“去,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给我撵出去!”这人当然是指的汤自酌。 飞扬看着情况不对,立时就叫了一声飞泉的名字,飞泉带着几人就进来了,护在汤自酌跟前。 汤自酌却果真着了恼,这甥胥就一个女人,只他的外甥女陪在身边,甄鹏辉说的不是她却是谁? 当下也不顾礼仪教化了,恼怒的开口:“甄大老爷要把话说清楚了,我家的外甥女清清白白,如何就有您说的那样不堪!我家虽说也不是簪缨大户,但也不容人这样糟蹋家中的姑娘!” 甄鹏辉满脸鄙夷:“什么蓬门小户也来我甄家跟前说教,我尚且没治你家的罪,明知是个破鞋却送来我甄家,你们是不想在孟德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汤自酌会和淮北汤家扯上关系。 汤自酌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世族子弟口中说出,短视不说更是针眼大的心肠。当时便震惊了,过后便是深深地震怒。 冷笑一声:“甄家老爷过虑了,我汤家自始至终也不在孟德安户,您今日的所说所做也着实愧对了甄家的名声,实在叫人开了眼界。” 甄朗云眉间深拢,语气重了不少:“父亲!”他脸色着实不好看,岂是能用冷脸来形容的?这架势……飞扬比手保证,这十几年也不曾见过一次,这次是火大发了。 “谁同您说了这些?” 甄鹏辉气的快要跳脚,抽空回了一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为父亲自查到的,你不悔改便算,趁早处理了这柳氏,把这姓汤的也给我撵出去!什么人也敢来我甄家叫嚣!” 汤自酌气笑了:“也不知我淮北汤家何时成了蓬门小户,甄大老爷口气倒是不小。” 汤家到了这代衰落不少,却承蒙祖上荫避,至今也是淮北说一不二的望族,就是紧靠着淮北水都的懿亲王见了汤家的老太爷,也要笑着问一声好,比不上甄家在大康的底气足,但也是淮北说一不二的人家!何时被这般鄙夷过。 甄鹏辉正在气头上,顾不上听他说了什么,怎会想到柳氏和淮北的汤家有了联系! 柳觅初冷眼旁观,自己承着父亲的教诲长大,柳家书捍门户,不说她从前在京城的名声如何,就是来了孟德,甄鹏辉说的这些也是子虚乌有! 她跟着孙妈妈在凝欢馆住了三年,日日夜夜有翘首以盼着机会,上辈子她只在方赫显面前弹过几首曲子,这辈子更是只跟了甄朗云一人,说什么伶人就罢,后面那些腌臜话又是谁给她安的罪名! 甄朗云声色更冷了几分:“父亲若是再这般无理取闹下去,莫怪儿子不留脸面。” 甄鹏辉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这事容不得你说半个不字,我如今方才是甄家的家主,甄家上下都要听我的!你做了有辱门楣的事情出来,待我把柳氏处理好,你就给我去祠堂跪上三个月,对着你祖父好好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 甄朗云嘴角挂起一个冷笑:“父亲准备如何处置?” 甄鹏辉看了一眼罗妈妈,那罗妈妈立时便凶神恶煞的冲着柳觅初走过来。 “浸了猪笼都是便宜了她!” 第130章 “飞扬,听到了?择个时候送孟姨娘一程吧。” 这是预备把孟姨娘浸猪笼! 甄鹏辉的愕然,“你方才说了什么?” “口多言,已是犯了七出之条,父亲既然这么重规矩,该是趁早以身作则,将孟姨娘好生安顿了才是。” 甄朗云顿了顿继续:“忘记同父亲说,过一段时日我准备将她扶正,大礼重新迎娶进门。”他眼神不善,冷冷的看了一眼罗妈妈,说:“父亲若是有些理智,就该知道什么话当信什么话不当信,这等污蔑之言父亲口无遮拦,您是长辈我不能计较,少不得要拿父亲身边的人责问责问。” 这“责问”二字意思就远了。 甄鹏辉在儿子这里吃从来都讨不到好处,摆不起父亲的架子,但是这事在他看来严重的很。 本就看不惯柳氏,心里是越来越厌恶,一直存着找个机会将人撵出去的想法,现今这是送上门来的!柳氏这样黑的底子,莫要说甄家,放在哪个人家也不能要! 他是带了私心,也不问清楚缘由,孟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心想着趁早将柳氏处理掉,没有考虑了后果。 吃一堑,也不长一智。 甄鹏程本也是无意间撞上此事,大哥从县城回来了,正巧有事要说,就去了一趟斓风院,谁知一个人也没有,问过看门的小厮才知去了二少爷处,他一听便觉不妙。 匆匆赶了来,斓风院门口守着大批人,还带了几个护院。 二老爷本也不愿多管闲事,大哥把自己这一房搞得一团糟,可是甄朗云不一样,那是甄家的希望,是父亲临死前亲自交代了要他们兄弟几个好好照看的侄子。 两步走进去,果然内室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叫了一声:“大哥!” 甄鹏辉转过头去,见弟弟来了,道:“你来的正好!”他又看甄朗云,说:“你二叔也在,倒是看看谁占了理!” 甄朗云蹙眉,柳觅初冷眼旁观,汤自酌也等着看甥婿如何处理,若是不好,他还要再考量考量是否同意外甥女嫁进来了。依着他们汤家的身份,在淮北另也寻一门好女婿也不难。 二老爷问发生了何事,甄鹏辉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他立时就明白过来了。柳氏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他对孟氏更是没有一丝半毫的好感,也知道这话是空穴来风的多,就皱了皱眉,道:“大爷也太过仓促莽撞,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便气势汹汹来问话,未免失了长辈的风度。” 甄鹏辉见弟弟不站在自己这边,一时也着了急,说:“你可知他说什么,他要将这柳氏扶正!” “我看柳氏进了府里尽心伺候着承逸,没有半点儿不好的,身份上也妥帖,配得上甄家!” 柳家从前与甄家也有些关系,柳寒儒年少时于甄家有恩,少时还曾去京城里探望过一回,那年柳寒儒出事,事情传的迟,三弟的书信回了孟德已经什么都完了,况且那一回圣上是铁了心,没人敢在那种时候上赶着牵连。 这事一直藏在甄鹏程的心中,如今娶了柳氏进门,也算照顾了他家的遗孤,算还了一份恩了吧。 甄鹏辉立马拔高了声音:“身份妥帖?!孟氏的身份比她清白了不知多少,柳氏能扶正,为何孟氏却不行!” 原是心中还想着这事,这么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二老爷心里对大哥失望透顶,见到屋子里有个陌生人,便问侄子:“承逸,给二叔介绍一下?” 甄朗云简单说了两句,汤自酌见总算来了个讲理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二老爷一听汤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再看看大哥这个态度,来了也有一阵时间了,想必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否则人也不会如此冷淡了。 赶忙作揖还礼,态度上恭敬。 汤自酌的名声大的很,那一年考上状元甚至传到了西北去,一届风流人物,很是有些文人墨客的风骨,不想就是眼前这一位。 双重身份放在这里,当得甄鹏程一声“汤先生,久仰大名。” 事情发展在大老爷看来有些扑朔迷离,见弟弟不仅不生气,反而对这柳氏如此恭敬,惊得目瞪口呆,“你这是做什么!” 二老爷声音重了些:“住嘴吧大哥!还不快来赔罪!”说着自己便向汤自酌请罪:“家兄一时愚钝,不曾提前知晓先生身份,怠慢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汤自酌还窝着火,不好对二老爷发,但也不愿轻易就软了态度,冷哼了一声,一拂袖子:“不敢当!甄大老爷身份尊贵,比不得我等庶民,脾气大些也是应该的。” 二老爷一听就知方才大哥必然是做的过分了,此时也不好善了了。心里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简直是恨得牙痒痒。 “大哥!还不快来赔罪!” 甄鹏辉稀奇:“二弟糊涂了不成!” 甄鹏程这才恨恨说:“汤先生乃淮北汤家的后人,宏元年间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甄鹏辉被这个消息击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呆在哪里,过了一会儿方才再次不可置信的问道:“二弟?你可搞清楚了,此人是柳氏的亲舅舅!” “一口一个柳氏柳氏!你以为柳氏是什么低贱的身份,竟拿了孟氏来跟她比!你才是糊涂!”二老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甄鹏辉扫视了一圈,儿子脸上罩着冰霜,柳氏一脸的漠然,那姓汤的犹自愤怒…… 是了,方才忙乱间柳氏的舅舅好像是说过,他是淮北汤氏人……但他如何能想到,不起眼的柳氏就能和淮北的汤氏扯上关系了,还是这样近的关系!那柳氏到底什么身份? 柳,柳…… 他惶惶在脑子里思索叫得上名声的柳姓人家,一时能想到的也只有三年前被抄了家的柳寒儒,还是甄家的恩人……他年轻的时候还曾去京城里跟着父亲拜会过…… 甄鹏辉错愕的盯着二老爷看:“这柳氏……该不会就是……” 二老爷怒道:“就是!” “大哥,瞧瞧你做的这些事!” 甄鹏辉两眼一黑。 第131章 几人围坐在厅堂内,柳觅初就隔着甄朗云,坐在他的旁边。 若放在往常,甄大老爷必定是见不惯的,就算指挥不动,无论如何也要说上几句,诸如“哪有妾当座的道理?”、“坏了规矩”、“无法无天”……之类的,但他今日余光看着柳氏,半声都不肯吱。 屋子里气氛缓和了不少,大老爷说不上什么神色,略带些尴尬,讶色也不曾完全褪去,复杂难辩。 之前带来的那帮人也尽被二老爷撵回去了,如今屋子外面只站着大老爷的随侍,婢女们进进出出的奉茶,一时间除了脚步声和屋外的蝉鸣也没别的声音。 二老爷率先开口了,问汤自酌:“不知汤先生是何时来了咱们府上,也不曾正经晋谒过,实在是怠慢了。” 汤自酌对甄鹏程没什么意见,拱了拱手,说:“汤某一介布衣,着实当不得二老爷如此费心,您客气了。” 甄鹏程看了一眼大老爷,面上笑呵呵的,说:“汤先生说笑了,咱们是亲家,哪有那么多说头。况今日府内上下也没有个正经官身的,这不是折煞了我们。” 汤自酌道:“亲家也说不上,我这外甥女如今还是没名分的……”说罢看了甄鹏辉一眼。 甄鹏程立时就明白了,温温的笑道:“此事合该是商议的,我早就和承逸商量着,您看什么时候方便上门一趟?淮北毕竟不是个近处,提前安排才是。” 甄朗云先是沉吟片刻:“此事已说过了,过段时日去阿瓦,就从淮北走。”正好将她送回汤家去,等回来才行大礼迎娶,否则只将她孤零零的放在这府内,就算多来几个飞翼他也心疼。 甄鹏程低头略作思索,随后点了点头:“这样也省事,只是三媒六聘不能少,你母亲去的早,明日回秦鄞正好说与你二叔祖,由你二叔祖母出面再好不过的。” 大老爷却是皱眉,他这个当正经父亲的尚且没有表态,怎么这几人便擅自当着他面做了主,虽说他在甄家惯是个说话不顶事的,但这自己的儿子,总不能也交由别人吧! 他咳嗽了一声,故作深沉道:“此事再议!” 柳氏的身份甄鹏辉再没什么可说道的了,但他大从心眼里不喜柳氏,再加上柳氏的出身,那更是和元妻像了个十成十!往后有这么个不讨喜的儿媳整日来他这里点卯,帮衬着儿子不和他一心,那真的后半生也没靠了! 这“再议”一出,又惹得满场人不高兴,剩下的都是小辈,汤自酌身为外人再不悦也不好说,只剩个甄鹏程能顶住。 他故意曲解了大哥的意思,对着汤自酌笑说:“我的意思和大哥一样,万事方得仔细的商议,此事不能敷衍了。” 甄鹏辉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说:“天气太热了,我去叮嘱厨房送一碗酸梅汤来!”说罢便起身往院子里走了。 甄鹏程没有看他,顾自和汤自酌攀谈。汤自酌身为读书人,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况为了外甥女日后在甄家好自处,索性就都说了,把日后预备出仕的打算也讲给了二老爷听。 二老爷不像甄鹏辉,一听便知汤自酌这是来给外甥女撑腰的,话里话外也说的够明显了。你甄家虽说家大业大,却也不能在大康只手遮天。 彼时他也听过些风声,宏元年间的殿试是冀亲王主试,汤自酌说来是冀亲王的门生。仔细算来冀亲王也是直系的皇室,虽说只与当今圣上是堂亲,但也不能改变他姓冯的事实。 汤自酌是冀亲王的门生,若是要出仕也是冀亲王一句话的事,已是这个年纪了,升官也快,有个状元的名衔顶着,甚至不怕满朝文武说闲话。 想到这个甄鹏程就是一阵感慨,撇去这些不谈,能将柳氏女娶进内宅,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了。 在二老爷心里,柳觅初扶正一事已是木已成舟了。当然,扶正这名声还难听些,这得算是新娶,往后府内上下也要打点,之前的这一切就都不算作数了。 两人又说道了一个午后。 作别了汤自酌,甄鹏程就去找甄鹏辉了,他得把大哥敲打清楚,万万不能叫他办点事也不懂。 甄鹏程也不瞒,先把利害关系拎出来,让他知道厉害了,方能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 初时甄鹏辉还是满面恼意,一听汤自酌要出仕,立时便默然不做声了。 二老爷长叹一口气,道:“大哥,这些年你也没有为承逸做过什么。” 甄鹏辉横眼:“作为甄家的嫡长子,我难不成还虐待他了?!” “你自己想想,我所说的可是同一回事?穿衣吃饭上不曾亏待了便能拿出来说道了?早几年他跟着父亲读书,你可能问过一次学业上的事?大嫂离世的时候你又在乎过这个孩子的心思?承逸跟着老三在京多年,你送过一封书信问候?”二老爷今日是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大哥,平心而论,这孩子你亏待的紧,没有做一件父亲应该做的事,拿捏姿态上你倒是着紧!” 甄鹏辉又不说话。 他还能怎么说?儿子跟着父亲长大,父亲最看重最疼宠的便是这个嫡孙。这一辈行“俊”,唯独儿子的名字是父亲亲自取的,朗云,注定了与众不同。 有父亲在,哪里轮的到他这个父亲检点儿子的学业?何必去装模作样,本也对他没什么感情。 后来送去了京城,有他三叔看管着,听说结识了不少官员,更不必他操心。 这个儿子从小便不费他忧心,没有感情也是正常的事。 甄鹏程说:“大哥,我只与你说这一回,这姻亲势必得结成,柳氏哪里都不缺,就是身份上也不差。你就是不看在承逸和汤家的面子上,这柳家的情分咱们也得顾全了!日后莫要再提扶正孟氏的事,有我在一日,就不许此事发生!” 甄鹏辉听得心烦意乱,经过了这几天发生的事,他也渐渐消了扶正孟氏的心思。嘴上虽不说,但心中就是这么想的。现在听弟弟又因着这事对他变脸,他自然心里不高兴,烦躁的挥了挥手:“知道了!” * 汤自酌今日的好心情也算被甄大老爷毁了个够,两位老爷一走,便有源源不断的礼送上斓风院的门来。 汤自酌知道这是赔礼。 但是身为读书人,最不屑的便是这个,就是今日甄鹏辉送再多的礼来,他也还是不会因此就对他有所改观。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甄家的家主态度恶劣至如此地步! 柳觅初见他不高兴,心里也不舒坦,自己习惯了甄鹏辉的冷言冷语,但舅舅没有见过,今日他这么一闹,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自己脸,舅舅如何能好过? 她一向都是这样的,自己在外如何吃亏如何心酸都能忍,独独见不了亲近之人为自己忧心。 遂转移开话,说:“舅舅,时候也差不多了,晨起你说的那幅画也该裱起来的,我还等着看看您的没骨花卉呢,听说是极为了不得的。” 汤自酌看她:“倒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拍马屁,我做的分明是绿肥红瘦图,哪就是什么没骨花卉了?”他也清楚外甥女这是做什么,当下也配合的装作无事的样子。 柳觅初笑:“管是什么的,我从来作画也不好,幼时父亲为我找了专门作画的老师,可惜没天分,还得舅舅指点。” “熟能生巧的事罢了,日子久了自然能画出风骨来,还是不够努力,哪来天分一说。” 她皱了皱鼻子:“怕是此生也与作画无缘了,只得多看看舅舅的解了馋也算。” 汤自酌摇头笑,坐了没一会儿就起身回去了。 柳觅初是有话与甄朗云说的,她拉了甄朗云进里间,问:“二老爷是如何知道我父亲乃柳寒儒的?” 他淡淡的握起她的手把玩:“你当真是个傻的。” 她不服气了:“二爷怎的如此说话。” 甄朗云就叹气:“你果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这么一说便叫她心里惊了惊,听这话的意思,她合该是记着什么的,可是现今忘了。 大老爷一听柳家的名字便默不作声,明显是柳家与甄家还有什么关系,但她绞尽脑汁却半点想不出来。但这么一通闹也叫她想明白了不少事,同时又因此多了不少疑惑。 她在凝欢馆几载,基本是足不出户。初识甄朗云那一日听说也是他几年来头一次从京城里回来,那么在不认识她的情况下,他缘何就对她在意上了,缘何就是揪住她不放? 她去涂山的庄子上,甄朗云也在,但是她彼时说出去不过一介普通女子,为何就邀请她去了甄家的别院?若非她自作多情,定然是早就对她有了感情。 但此事又确凿无疑,甄朗云的性格冷淡漠然,就算是之前见过几次,也不会好端端的就对她在意上了,更不要说强制带她去别院里。 还有在金店了,他见面就是生气,想来也是因为那条送与他人的绦子的缘故。 快入孟德关口的林子里,山贼追杀,偏生就有一批护卫赶来救她,那护卫临死前对她说,他家主子定会护她周全,彼时她以为护卫许是认错了人,她无亲无故的,能有谁愿意舍生护她周全?可是她在林子山洞里快要病死的时候他出现了,他救了她,一路回了甄家妥帖的安顿…… 在她对她还是全然陌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她情根深种了…… 第132章 确定了这件事,柳觅初就在脑海里思索,小时候统共就经历了一次,加上上辈子,现在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她幼时不好出门,就连手帕交也没有结交几个,慢说陌生男子,迄今也就容嘉宁较为熟悉些罢了,除了他,柳觅初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旁人。 甄朗云抬手摸摸她的鬓发,语气温柔:“不必再想了。” “那你总要说与我听。”她抬头问他, 他淡淡的说:“不是什么好说的事,不提也罢。” 柳觅初心里抓心挠肺的紧,若非是幼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他哪能记到现在?这说明他一早便知晓了她的身份。原本以为是两人在一起之后才查明,现在看来他比她想象中的知道的还要早些。 依着她的了解,就算现在知道的只怕也只是冰山一角,甄朗云身上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柳觅初抿了抿唇,问:“第一次在凝欢馆相见,你便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静静的凝望着她,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怜爱与水光:“孟德有那么多勾栏院,你以为我为何就挑了凝欢馆?” 柳觅初怔住了,脸上是满满的错愕,她是知道甄朗云心计深沉,但不曾想到连两人最初的相遇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一时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总归不是愉悦。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从头到尾自己在他面前刷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花招,在他看来该多可笑。可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点破,任由她傻傻的东创西撞。 柳觅初不明白既然他早就知晓,为何从来都不告诉她?若非今日恰巧发生了这样的事,恰巧让她想到了这里去,甄朗云要瞒她一辈子不成? 若果真是这样,那顺着事情一件件盘算下来,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计划之内?那是否嫁给他也算? 整件事唯一的岔口大概就在于她拒绝做妻,只愿做妾,害他平白花了许多工夫,绕了这么大的圈子。 嗓子莫名干涩,她开口:“若是当时我不曾同意与你做妾呢。” 甄朗云蹙眉:“何故这样问?” 柳觅初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有什么东西扎在心上的难受,她足够坦诚,除却那一件说出来会被人当做疯子的事,她把全部都交给他,可是一桩桩一件件他始终都在瞒着。 “是不是预备以势逼我?” 他沉默须臾,道:“你累了。”顿了顿,“寻珮,带夫人回房去。” 柳觅初笑了:“果真要如此吗?” 一瞬间他又变得陌生了。 她起身,笑说:“不用寻珮,我确然是累了,午膳就不陪着二爷用了。”一切都同往常没什么两样。 甄朗云看着她掀开珠帘走进内室,嫩黄色的衣裙一闪而过,手中的茶杯握紧,骨节与青筋明晰。 柳觅初确实是想歇息了,她得闭上眼睛好好的想想,为何重头再来一遍,好多事还是不能在她手中掌握。明明是她自己的人生,上辈子便被人害了命,轻易的叫人决定了命运,这辈子怎的还是没有长进,许命是长了,但怎么过还是他人说了算,纵然这个他人是她所爱之人。 平平稳稳的睡了一觉,半个时辰后起身屋子里面已经没有人了,甄朗云不知去了哪里。虽说已经过了饭点,但晨起就没有进多少,现在早就饿了。 寻双来问她是否现在传膳,她思索片刻,问:“二少爷用过了吗?” 寻双摇摇头,说:“许是不曾,您睡下后不久二少爷进去看过您一回,后头便不知去了哪里。” 柳觅初心里又是一堵,宁愿饿的肚子痛也不想用膳了。 她认为自己已经极尽容忍了,没有生气也没有吵闹,只想独自想清楚,但甄朗云又是为何?柳觅初不想对他摆脸色亦或是怎样,她不想把事情闹起来。 左右已经过去了,现在凡事过得极好,她找到了舅舅,还有了自己的归宿……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议亲了。没有道理在这个骨节上生事。 可是柳觅初心里确然堵得难受,问寻双:“我想出府。” 寻双似有些为难,犹犹豫豫的:“二少爷不在府上,奴婢……” 是了,经过上次她偷跑出府受伤一事,谁人还敢随意放她出府?但柳觅初今日就是非出不可。 她皱起了眉头:“若是二少爷问起来自然有我说,去马房备马吧。” 寻双不敢违逆了甄朗云的话,但是更不敢惹柳觅初生气,心里叫苦不迭,只能一面去马房,一面遣了小厮找二少爷传话。 飞翼充作车夫,一路去了凝欢馆。算来自她去了甄府,便鲜有回来探望的时候,多半是孙妈妈做了什么东西叫人送来。 去了凝欢馆孙妈妈恰巧也在,见了她自是欢喜的不得了,满面笑意的拉着问话。 春昭堂好些新来的小姑娘站在院子里吊嗓子,见了衣着华贵逼人的柳觅初也只是好奇的看。 孙妈妈自然撂下了这摊子,拉着她回了筑玉堂。 “甄少爷待你好不好?”孙妈妈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柳觅初望着她热切的脸,鼻头便是一酸,她忍下泪意,笑说:“自然是好的,这两月过去我都圆润了不少。” 孙妈妈欣慰的上下打量着,说:“那就好,妈妈不曾看错人,便是做妾也是福分。” 她嗓子眼发干,半晌才发出一个“嗯”字。 甄朗云对她如何不好?巨细靡遗只差将她时时带在身边,他不许有任何的差错。 孙妈妈有许多话要说,欢欢喜喜的把凝欢馆的事也说了,又问了她许多甄府的事。柳觅初一一交代清楚了,她这才放心。 柳觅初看着她:“两月不见,妈妈老了。” 孙妈妈笑叹一声:“怎会不老?年纪到了。” “我记忆中妈妈不是这样的。” 孙妈妈说:“凝欢馆生意好了许多,事情自然也就多了,我操劳起来,可不是要多长些褶子,早晚的事。” 她说:“凝欢馆的生意素来好。” 孙妈妈说:“原也好的,你走后——罢,不提也罢。”她笑了笑。 柳觅初本就是为此事而来,怎能让她说话说一半? “……妈妈,我今日前来,实则是有事想问。” 孙妈妈见她就觉得不对劲,忙说:“你尽管问便是,我知道的没有瞒你的道理。” 她吸了一口气:“我进甄府之前,甄朗云可同你说过什么话?” 孙妈妈神色便是一僵。 “问这个做什么?” 她细声细气的,语气却强硬的不容拒绝:“妈妈只管说就是。” 孙妈妈犹豫了半晌,也知道柳觅初今日突然回来是为着何事了。简单的把原委说了一遍,略去了些不好听的,又顾自加了润色,生怕她不高兴,末了说:“……若非真心喜爱你,也不会这么做。” 柳觅初听得平静,心里只有了然。 她猜的一点也不错,甄朗云就是用了手段,她甚至没想到他居然会去威胁她亲近之人。 为了一个她,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第133章 孟姨娘脸上的疹子越发生的厉害了,这几天药也用得好,吃食上也小心谨慎着,只因这次发病来势汹汹,没个好势,她自然不是半点儿的着急。 “柔云,去取了镜子来。” 柔云看了看孟姨娘的脸,欲言又止,拖磨着步子进了里间,拿了镜子出来给孟姨娘递进去,一面说着:“姨娘,这都是暂时的,您若是好好用药,过一阵必得好了。” 孟姨娘对着镜子看,心中便是一震,她轻轻抚上脸颊,上面不似以往光滑,长满了红胀胀的疹子,密密麻麻整片整片,瘙痒难耐,碰都碰不得。 柔云忙出声提醒:“姨娘摸碰,大夫说了,这样越不利好。” 孟姨娘冷笑了一声:“大夫说大夫说!你找的都是什么庸医,讳忌那么多,药也吃了不下几十副,为何丁点儿也不见好!”怨不得大老爷几日不来看她了。 柔云有些委屈,又只能哄着她:“原也不是奴婢请的大夫,都是拿了大老爷的名帖去镇上请的,已是咱们医馆最好的大夫了……” “那你去把那些大夫叫来!倒是给我问清楚,为何就不能好了!” 柔云说:“大夫说,这次发的严重,须得让毒气都排出来才治得了根,现正是发毒气的时候呢,您且得耐心的等等。” 孟姨娘心里发慌:“那要痊愈还得多久?” “看调养的如何了,个人也有不同的,您身子骨素来好,心情舒畅些,过不了多久便能好的。” 孟姨娘多少因着这话放下些心来,但依旧是悬着,前几日将柳氏的底细告诉了老爷,老爷倒是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了,这几日过去了,却半点儿风声也打问不着。 那柳氏照样好好儿的,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说,昨日还站在外院的榆钱树下看呢,吩咐丫头移了这一株,换上桑树来。 可笑,何时府里的植株也能叫柳氏使唤的动了! 孟姨娘叫了自己的管事来问,那管事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明白个话,只说柳姨娘吩咐的事,府内上下莫有敢拖延的。 把她气的直打呛。 这一通气憋得够久了,自打那日宴请蛮族过后就开始了。为了扳倒柳氏,她做出了这么多牺牲,却件件都白费了工夫,不仅没让柳氏损失了半点,反倒叫她的气焰越发的嚣张! 孟姨娘这二十年过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已经许久不曾有人给她气受了。当下一想到现在下人做事也不尽心,唯一的依仗大老爷也对她爱答不理的失了兴趣,再记起大老爷似乎对那小陈氏起了不同寻常的心思,若是过一阵时日果真迎娶来一个新夫人,那她的好日子当真要到了头! 尤其是柳氏最近将她折腾的狼狈不堪,若非当日在她院子里那一通闹腾,能叫下人们看了笑话?能叫下人们现今都怕了她? 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心中郁结,泪意便止也止不住的上涌,一时擗踊嚎哭,竟没了半点儿收敛,那哭声当叫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柔云一直守着,也不知这是好端端的生了什么事,焦急着劝哄着,孟姨娘却全然不听,这声音太大,传到外头的院子去,肖嬷嬷立时便小跑着进来了,迭声问:“姨娘这是怎么啦?” 孟姨娘不作理会,只哭着自己的,恨得拽紧身上的锦被撕扯,指甲都撇了几个! 柔云瞧着心惊肉跳的,好端端的莫不是气疯魔了不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看着肖嬷嬷走进来,可算遇着个能掌事的,抓住她的手便着急忙慌的问:“谁想姨娘好好儿的就这般了,这可如何是好。” 肖嬷嬷问:“不是让你服侍汤药,怎就成了这样?” 柔云也急:“汤药还没喝呢,我转个身寻蜜饯的工夫便成了这样,要不去找找老爷?” 肖嬷嬷说:“姨娘最不愿让老爷看到她这个样子,不成!我看你还是去寻大夫!” 她自个儿凑上前去,掀开了锦帘,说:“姨娘慢要哭了,这眼泪蛰着疹子,着实是对您的恢复不利啊。” 孟姨娘哭得打抽,听了这话立时哭声小了些,脸上满是惊吓:“还不快去拿帕子来!” 柔云见她渐渐的歇停下来了,也松了一口气,赶忙指挥着小丫头们去拿帕子,兀自跟着肖嬷嬷一道劝慰。 孟姨娘对脸还是当紧的,若是连这张脸也毁了,她就一点儿胜算也没了。 哭了一阵也哭累了,叫柔云传了膳,穿戴齐整下了地,算起来竟是这么多天来头一次下地进膳。 她手上戴了绞丝金镯子,头上簪了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端端正正的叫柔云上菜,今日只三素两晕,她说:“叫厨房继续上,摆满了桌子才好。” 柔云说:“姨娘,大夫说您得忌口,切忌大鱼大肉……” 孟姨娘咬了咬牙,说:“那便上素菜,无论如何今日得给我上满了!” 肖嬷嬷摇摇头,拍拍柔云的手,又笑着和孟姨娘说:“这便去了,姨娘先用着,我去厨房催催。” 过不了一阵厨房便一道接着一道上齐了菜,她吃的慢,一口皆一口,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绣花瓷碗中的白米饭都不曾下去一半。 柔云心里莫名的觉得奇怪,惴惴的问:“菜都凉了,可要送下去热热再吃?” 孟姨娘摇了摇头,正将筷子往嘴里送,外头肖嬷嬷着急忙慌的过来了,说:“姨娘的大嫂来了,刚过了二门,马上便要来了,姨娘可要见见?” 孟姨娘冷笑:“见,为何不见!”她只当他们都来看自己的笑话,眼浅之徒,不知她若是倒了,整个孟家都得跟着完蛋! 她大嫂不一阵就过来了,脸色很是不好看,本就刻薄的长相更是添了一层霜,一声粗布麻衣不干不净的,比之甄府最下等的婢子也不如。进来也不说个礼,直直便开口怒问:“小姑这是怎么做事的?满打满算给你哥哥打了包票,现在呢!我说我们青青已许了人家,那外头的人便问,我说她是个有福气的,被甄家瞧上了!谁想过不了几日我家的铺子也被砸了!你哥哥还被打瘸了一条腿!现在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忙里忙外,还要照顾着你孟家唯一的根!你侄儿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你却连个说法都不给!” 这妇人说的唾液横飞,毫不客气的便坐在桌前。 柔云看不过眼,正想说几句,被肖嬷嬷拉住了手。 孟姨娘也不发声,就冷眼盯着,她大嫂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又是一阵讥笑:“呦,小姑吃的好呢,我们家里大半个月也用不上这么多菜,你在这里享着清福,我和你哥哥你侄儿在家中受苦,孟莹莹,你黑了心肝不成?!你倒是给个说法,把我的女儿叫出来,若是不成,我女是个好的,这里还有人排着队等着娶!” 孟姨娘说:“大嫂今日上门来就为撒泼?” 孟姨娘大嫂并不是个好招惹的,市井出身,比之一般的闺阁女子粗鲁了不知多少,哪儿能容的这点儿不快?当下便直指着孟姨娘的鼻子骂上了,拍桌子一点儿都不含糊,什么难听说什么,诸如“你这小妇养的!吃了你娘的熊心豹子胆,什么话也敢说!”、“你娘在地下也要被你气的回了魂,什么东西!”、“没良心的畜生,我将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满屋只得她一人的叫声,阖屋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连动一下身子都不敢。 只等着一阵骂过了,骂的累了,方才歇下,坐在桌子上指使柔云:“还不给姑奶奶上茶!?净是没眼色的!” 柔云气的直瞪眼,身子挺挺的站在孟姨娘身后,不为所动。 她大嫂还要骂,孟姨娘却冷冷的看着她:“骂完了?” “你这是什么种的态度!” 孟姨娘不理会,径自吩咐了柔云:“叫几个护院进来,将人给我打出去,往后再不许上甄府来一趟!” 柔云应诺的中气十足,提步便往外走,那妇人许是没想到孟姨娘是这么个回应法,立时气的瞪直了眼,又要破口大骂。 肖嬷嬷是孟氏的远方亲戚,也认得她大嫂,赶紧上前拉住不许她再开口。 护院很快就进来,拉扯了她出去,那人走时还一边走一边骂,嗓门亮的,也不知走出去多远尚能听见响声。 她往院子里瞥了瞥,妙竹站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紧紧缩在嬷嬷身后,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来看着她,满是畏惧。 她冷声吩咐丫头阖上门,又回头问柔云:“老爷他们何时启程回本家?”本家的老太爷不喜孟姨娘,上一个十年寿便没有到场,她嫁进甄家二十年,还没有去过秦鄞本家。 柔云说:“约莫是明天。” 孟姨娘叫丫头打开槅扇,说道:“我有事要你去做。” * 柳觅初回府已是傍晚时候了,紫桃知道她来了,说什么也不轻易放人走,絮叨了好一阵。孙妈妈也是百般挽留,早早就吩咐厨下备好膳食,她不能拒绝,想着甄朗云中午也不曾用膳,就草草的用了几口,停下了筷子。 走时孙妈妈给拿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自己做的。 明日就要启程去秦鄞了,管事们最后一次上门来汇报,管库房的婆子也拿着单子来问了一回。 她又亲自去后头一件件看了,这才算安下心来。 柳觅初心里装着事,什么事也做不进去,拿起书翻了两页就烦躁的放下,又去厨房看了看,最后干脆坐在窗子前数时间。 日头西沉了,往常这个时候甄朗云也该回来了,现在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一个时辰又过了一个时辰,她靠着迎枕也不知等了多久,直至晚风顺着窗柩吹进来,寻双上来阖窗子,在背后劝说:“夫人,时候不早了,歇息吧,风吹多了要受凉。” 她梦醒似的回头,几个婢女都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她问:“二爷回来了?” 寻珮摇摇头,说:“去二门处打问过几回了,皆说没有见二爷回来。” 她淡淡的应了一声,“把晚膳撤下去吧。” 入画担忧她:“您上午便不曾用,下午在孙妈妈处动筷子的次数奴婢都数的过来,这晚上再不吃,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怜年几个也附和着,她吸了一口气,无端烦躁:“已说了不想吃,不必再劝了,热水可烧好了?我累了,想歇息。” 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外头留着一盏灯,她径自靠在里侧,没有再等待的意思。 只是闭上眼却无法入睡,脑海中都是甄朗云的脸,淡笑的、生气的、漠然的、冰冷的……搅得她心烦意乱,心里堵得要喘不上气。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外头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了,只剩风飒飒的声响,好像又要来雨了,而身侧还是冰冷。 忽而听得门吱呀一声响,发不出声音的脚步声,油灯熄灭之声,那脚步越来越近,直至到了床上。 身侧微微塌陷,柳觅初动也不动。 闭着眼睛,感觉那故意放轻了的呼吸打在颈侧,打在鼻尖,打在额头,最后轻轻地落下一吻。薄被也被往上提了提,那只手臂终于落在腰间。 她嗓子眼堵得疼,只觉非问不可,身子依旧不动,轻声发问:“二爷回来了?” 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动了动,他声音微哑:“还没睡?” 她又问:“可是我做了什么事惹得二爷不开心?” 他顿了顿,“念安……” “许是二爷觉得,唯一没算到的就是我竟然会有一日知道这一切,超出掌控了,你便不高兴了。” 半晌没有动静。 “我说的对也不对?” “胡说什么,时候不早了,睡吧。” 她翻了个身,正对她,目光灼灼哪有一丝睡意? “二爷还是与我说清楚吧,毕竟我愚笨,到底是算计不过您的,免得日后没了防备,还要惹得二爷不高兴!” 他沉默须臾,毫不怯懦的面对着她的咄咄逼人,“你真要听?” 第134章 “当真要听。” 柳觅初说出这句话,之后就静静的不再发声,她更愿意两人坦诚的说开来,而非像今日一样,相互躲着、推诿着,谁都不先踏出这一步。 甄朗云丝毫不避讳,直直的看回去,声音轻之又轻:“我是算计了又如何?” 她身子一僵,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还有些不可置信,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我从来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心意,我就是要你,就是要你留在我身边,凭什么不能算计?” “你……”她面色也僵住。 他伸出手臂来,大而温暖的手掌紧紧的包裹住她的手,她却觉得浑身上下莫名发冷,从骨缝里渗出来渐渐蔓延至全身。 “为何手如此凉?”甄朗云动作自然,将她轻柔的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僵硬的身体:“我什么?” 他眉目稍显锋利,眼神也不自觉幽暗起来,“心中觉得委屈?怕我了?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他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描摹她的眉目,深情的像是看着稀世珍宝:“现今让你认清了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人。从你十岁算起,到今日,整整九年,我想了你九年,喜欢了你九年……你倒是说说,凭什么不能将你留在身边?” 她愕然,九年……九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而他竟是九年前便认识她了么……柳觅初脑海里再次狂风暴雨的搜寻有关甄朗云的一切,同时心里慌乱如麻,他喜欢了自己九年,恋慕了九年,而自己爱上他却仅有两个月! 甄朗云再次抚上她的鬓发,透过她的眼睛在看什么人,明明是笑着,眼神却一霎就变得彻骨冰寒。 “你死的那一年,我去京城里看你。方赫显为你立了碑,下葬那一天我就在不远处,看他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没有丁点儿悲痛的感觉,我却痛的快要无法呼吸……我想,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当时意气风发,当时踌躇满志,当时一脸幸福,我还真就错以为方赫显就是良配。结果呢,”他声音越发的寒彻人骨,“我还是没看错人,他终究待你凉薄,让你死于非命。” 柳觅初越听身子越冷,她脑袋嗡嗡响,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眼睛一阵阵的发晕,身边这人越发的陌生,五官转移组合,竟像从未认识过一般,都不知道是如何张口问出的那句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笑:“念安,死亡的感受如何?比之我两年的绝望又如何?”两年,每一日都不敢相信她的死。 她喃喃回神,九年,可不就是九年么…… 柳觅初心脏骤然抽痛,呼吸节奏加快,一个猜想在她脑中形成,“我死后……” “你过世第二年,我去阿瓦途中遭受意外身亡。”他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说家常便饭,“对外说是意外,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不是。” “再次醒来是在京城了,算了时日,又等了足足一年方才回来。” “现在想来我每一步都不曾走错,若非如此,你今日又会乖乖躺在我身侧?” “我唯一后悔就是留方赫显一条命,我只怕他死了却叫你缅怀一生。” 柳觅初张张嘴,哑口无言。本以为自己重生就已是逆天而行之事,不曾想甄朗云也是……一时震惊也说不过了,满脑子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说了这么多话,他说为了她而死,他说他等了她这么久。 上辈子寻寻觅觅,自以为活的清楚,却连身后站了这么一个人都不知晓。因他的算计,她的心一般都浸在了凉水里,现在看来都是些无病□□,比之他所受的委屈,柳觅初自己的反而不值一提。 原以为就是偶然一见才对她这样不识好歹之人产生了兴趣,原来是早就认识她了,早就知道她的一切…… 连同她的身世,连同她的遭遇,连同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之一切,甚至是早就知晓她也是重生而来。 而她将这一切捂得死死的,自以为瞒的天衣无缝,柳觅初瞒过了身边所有人,却没能瞒过最想瞒着的他。 眼泪倏然就掉下来,泪流成行,很快就将头下的缎枕濡湿了一片。 要如何才能解释清楚她的心境?说她自卑?说她已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自觉配不上他?说她怕他知道自己和方赫显的事之后便不再要她了? 她真是怕死了,成日里提心吊胆的,以为旁人不知便能瞒天过海,便可当做这些都没有发生过,谁想他从头到尾都清楚。想必是看笑话一样看着她四处作弄,多傻呀,傻的可怜。 “那你预备如何?”柳觅初颤着声音问他。 他沉默须臾,说:“是你将这一切捅开的,若是不说,我们能平稳的过一辈子,照着我早就规划好的一切。” 她撇开头笑了,擦了擦眼泪:“是我愚笨了,也幸好明白的早,不然岂非要蒙在鼓里一辈子。” 是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只谈感情不谈其他,她还能够忘却上辈子彻头彻尾的失败。终究是老天知道她投机取巧了,现今要逼着她去面对了。 柳觅初不知如何表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说不出来的酸痛让她眉头皱在一起。 甄朗云将她揽的更紧了些,声音低哑:“你总是想把所有事情都弄清楚,现在如你的意了,你可高兴?” 她说不出话。 “觉得难以接受吗?为什么哭?” 哭他错付了感情这么久,哭她多绕了那么多弯路。 他就这么抱着她,也不知她默默流了多久的眼泪,不去劝慰不去擦拭。 良久,她发声:“……我和方赫显,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回:“嗯。” “自从那日拢寒山回来之后我也确实没什么瞒你的了,我只想好好地同你在一起……至于重生这回事,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旁人更是闻所未闻……便是说了,也只怕人家将我当傻子,疯言乱语。” “现在过的太好了,好到不知多少个夜里醒来,我都怕这是一场梦,可是我已经死了。”她说的语无伦次,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心绪。 眼泪再次止不住的流下来:“我已经很努力了呀,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生你的气。” “你说你九年前就识得我了,可你为何……现在……才来。”她哭的停不住,抽抽噎噎的,话都说不完整。 “我不知道方赫显,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但是我心里早就没有他了。”她在方赫显那里没有做过的事,在甄朗云身上一件件补了全。 “我十七岁了,放在九年前我宁愿在家中陪父亲一辈子不嫁人,但我现在更不愿意漂泊无依,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一面说一面哭,显然已是逻辑混乱,平日里看着处事井井有条故作成熟,实际还是孩子,还是要他哄要他抱的孩子。 他又问:“你哭什么?” “……我怕。”她声音轻轻的小小的,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 “怕什么?”他声音低沉,慢悠悠的,在她不停地啜泣里听得太不真切,引、诱着她回答。 “怕现在的一切眨眼便会消失。”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他终于将她抱紧,揉入骨髓,她身上发痛,却甘之如饴甚至渴求更多。 “放心,便是你要走,我也不许你走了。” 再无秘密。 * 柳觅初起床揽镜,两只眼皮都发肿,明显的甚至都不用仔细瞧。 昨夜里怜年守夜,早便被姑娘的哭声惊醒,她细细的趴在门上听了足有半个时辰,却始终听不见闹腾的声音。 本还猜测许是不该听的房事,但那哭声到底不正常。 没听出个好歹来,里头没叫人,怜年也不敢进去,也不知又听了多久,一那抽泣声一点点渐渐消了,她才敢又闭上眼去。 今晨也是早早就起来了,提心吊胆的烧了水,早晨起来又见两人一如往常的样子,心下才踏实些,但看姑娘的眼睛肿起来,又吊起一颗心。 怜年顾自去地窖里取了冰块,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动身去秦鄞了,斓风院接下来几日都没了主子,院子里没有存备的冰块。 一面包了几层锦帕往眼睛上敷,一面小声的担忧道:“夫人,这一会儿就回主家见人了……” 柳觅初点了点头:“我知道,等会子把冰带上少许,路上再歇歇便不至于了。” 怜年想了想还是劝:“您收收脾气,完事容忍着些,二少爷毕竟是男人……” 怜年说的她都懂,只是怜年操错了心,“单嬷嬷安顿好了?我那日听说她腿上的毛病又犯了。” 怜年说:“昨日叫大夫来看过了,寻双和入画留着,您且放心。” 她心里默默的算了算,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担心的问题,上辈子约莫就是这个时候,单嬷嬷过世。前段时间起她就叫人特别看顾上了,但心里不怎么着急。这辈子没有跟着方赫显出门,嬷嬷果真没有染了疟疾,现今除了些少年时落下的小毛病,旁的也没什么,帮柳觅初管着庄子,打理的甚好。 柳觅初若有所思,经过昨晚又是重振旗鼓,只是眼下顾不得收拾孟姨娘,待从秦鄞回来才要正经的审问审问。 她冥冥中感觉的到背后有一只手在搅浑流水的走向,却理不出个头绪,这次便是抽丝剥茧也要搞明白。 第135章 约莫辰时,他们一行人便从甄府启程,前后拢共三十多辆马车,朱缨华盖,一水儿锈红车盖,锦面车身,车辕上刻了甄氏的徽,浩浩荡荡从甄府出去。 甄家几乎是倾巢而出,半个主子也没有留的了,除却孟姨娘。 剩下的几房平日里也出来走动,但由于柳觅初身份过低,见得少,今晨几个太太在二门处见到她,还惊讶了一番。到底教养所致,也没有多说什么。 大老爷和二老爷则早早就出去,一掀车帘,看了看她也没有说话。这样最好,柳觅初本也不指着她能 虽说有三十辆马车,却足有二十辆都是装的寿礼,前头丫头主子们又占了几个。 秦鄞与孟德本就相邻,没有多远的距离,然这一大家老老小小都是不能受苦的主,再加之后面的那些个金银器皿更是磕碰不得的宝贝,故而路程就慢了些,马儿抬步也稳。 这一走就走了三天,中途歇歇停停的,早前便有管事提前安排好了驿站,除却舟车劳顿,其余倒是舒坦的。即便这样,还是因为气候热,四太太和六房的一个姑娘中了暑。 二太太训斥了几个下人不尽心,又遣小厮去买了药,因着这个耽误了些时候,到了秦鄞城门处,便已有祖宅的人等候了。来人听说是府上的大总管,陪着笑恭维,说尽了好话,倒是个人精,谁也不得罪。 一个一个的过来请了安,见了柳觅初也不做吃惊的模样,倒似见过似的,笑着行了一礼,倒是看见甄朗云的时候神情正了正,笑容敛了敛,明显的更加恭敬,那腰快弯到了地下去。 “二少爷,二太爷已等候多时了,您这几年不曾回去,太爷时常念叨着您呢。” 甄朗云点点头:“劳二叔祖费心了,此番还要赵管事多担待。” 赵管事点头哈腰的:“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儿就是您自个儿的家,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当真是折煞了奴才了。” 又说了几句,赵管事说:“今日本定了大少爷来迎,偏巧外头出了些事今晨起赶着就走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甄朗云说:“自然是正事要紧,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赵管事就笑着往后面走去了。 甄府也不在秦鄞的城中,得穿过城外围,到了近郊的山里面才是。大门处站了一行人,为首的两个锦衣华服,都是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身后站了一众仆众。 众人陆陆续续的下车,大老爷和二老爷率先走过去,甄朗云紧随其后,女眷和孩子们则跟在后面。 左边那位男子面色白净、偏高,是为二太爷的大儿子,如今也在管着甄家的生意,名唤甄鹏明;右边那个是三儿子,两人乃亲兄弟。 管事的时候几个兄弟倒是常碰面,甄鹏程甄鹏辉与甄鹏明兄弟都熟的很,并非许久不见。 二老爷问道:“二叔祖身体可安好?” 甄鹏明笑说:“父亲身体还算康健,早几天前便念叨上了,这几日还老是问老二,怎的人还不来啊?” 二老爷也笑:“总得把那头安顿妥当,叫二叔操心了。” 甄鹏明说:“老爷子主要是惦记着承逸,我们几个反倒成了碍眼的,你下头的几个侄子成日里被骂,他总是对承逸最满意的。” 众人的视线顿时又聚焦到甄朗云身上。 甄朗云淡淡一哂:“表叔说笑了,俊轩俊赫都是天资聪颖的,彼时在夷光,老舅爷曾数次夸奖,侄儿拍马不及,二叔祖过奖。” 甄鹏明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早说你惯是个会说话的,你婶娘还说承逸是家里最为老实的孩子了,我看不然!” 甄朗云难不成还在夷光书院学习过?柳觅初对满负盛名的夷光书院,向往的不是一点半点。大康第一书院,天下莘莘学子梦寐以求之地。 甄鹏明看到了甄朗云身后站着的柳觅初,略有些诧异:“这位是?” 甄朗云伸手,轻轻将她从身后拉出来,道:“这是大表叔、二表叔。” 柳觅初含笑,向二位老爷问好,规矩不对,不能叫人拿话柄。 两人见甄朗云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便停住了,只等后头慢慢问,现在的重点还不在此。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里走,女眷们都在二门处等着,相互迎了来说说笑笑好不欢喜。如今是大表叔的妻子和二表叔的妻子管理着中馈,老太太从旁指点着。 院落是不必另找的,甄鹏辉这一脉本就在祖宅中有屋子,只是自老太爷走后便空下了,平时也不安排人住,眼下只是洒扫干净,另安排了一些婆子丫头等。 柳觅初本以为来祖宅要与大老爷他们同住一个院落,不曾想甄朗云是有自己的院子的,名唤素藻楼。比斓风院还要大一些,只是布局比之斓风院略显狭窄。 整个甄府老宅都是非常古老的院落,木头看着都是上了年代的。幽静深远,布局优雅开阔,有一种历久弥新的壮观。石径旁的杨树参天高,处处可见荫凉,再加之在山中的缘故,这里的气候比在孟德舒服了不知多少。 柳觅初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妙。 这种地方当真是文人墨客爱的地方,换了爹爹定会极为喜欢。 把东西都收拾好,就该去前厅拜见老太爷了,七七八八的一群亲戚,按理说柳觅初是没资格跟着去的,甄朗云却说:“一会儿你若是不想叫人,跟在我后面笑一笑就可以了。” 柳觅初诧异:“我也去?” 他挑眉:“旁人不见,也合该见见二叔祖。” 她说:“身份上怕为人诟病……” “这些问题不用你顾虑。” “见过二叔祖之后呢?”她略有些迟疑。 “我有几年不曾回来了,要去宗祠上香。” 她吸了一口气:“只有你一人?” “家里所有的男人都去。” “那我更不能跟着了。”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看的她浑身发毛,这才淡淡说了一句:“随意。” 柳觅初心里倒是兴奋着,这地方她喜欢的紧,凑到他身边问:“你从前常来这里住吗?” “小时候住着,长大便去了孟德。” “真好。”她的语气带着羡慕。 “若是你喜欢,日后我们就搬回来住。” 她瞪了瞪眼睛:“是否不合规矩?” “无碍,本就是甄府,在哪里都一样。” 柳觅初得了首肯,心里开心的紧,站起来左看看右瞧瞧的。若说孟德的甄府是座宝库,那秦鄞的祖宅就是金山银山。当然,这么说自然是俗气,但若说用最通俗的方式来表达这宅子的价值,用金钱衡量最为直观。 当然,钱还是不足以说明,毕竟这样的宅子便是王侯贵族也少有,面积足足占了有四分之一的山脚,若叫她一人出门,必定是要迷路的。 甄朗云说:“甄家无论嫡支分支都住在一起,就连我也数不清这宅子里住了多少人。” 她惊的咋舌,转念一想也是能够理解的。一个枝繁叶茂的钟鸣鼎食大族,子生孙、孙生子、子又生孙……代代都是几世同堂,人越来越多自然也是正常。 她不由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问道:“往年过年的时候呢?” “过年自然要回祖宅,不曾分家,这就是规矩,逢年过节都要回来。” 她想了想甄家的全部亲戚,脑海里一阵发晕,登时便有些不可置信。她本就发愁应付这种事情,府里有个二太太和孟姨娘都够她折腾的,这满府大大小小的亲戚来一轮,她还不得晕死过去! 甄朗云似乎看透她想什么似的,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说:“没有那么麻烦,只过年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剩下的日子里不用你应酬。” 她神情有些窘迫,爬过去扯扯他的手臂,用微微撒娇的语气问:“让二少爷娶了这样一位一无是处的妻子,二少爷可觉得委屈?” 甄朗云掐着她的腰将她抱坐于腿上,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 她不乐意了,往起坐了坐,推他:“何解只能如此?” 他偏头亲了亲她的鬓角,低哑着声音说:“因为我非你不可。” 她身子晃了一下,没来由的慌张,脸颊染上一抹飞霞,说:“好端端的这样说……” “你不爱听?” 她抬头瞪他一眼,带着薄怒与娇羞,看的他心里痒痒的。 正预备再亲密接触一下,外头怜年进来了,说二老爷正在外头候着,要去见二太爷了。 他这才将她放下,而柳觅初竟然从他的眼中看看出了依依不舍?甄朗云摸摸她的头发,问:“真的不去?” 柳觅初摇头,为他理了理领子:“二爷去吧,日后有的是机会。” 她站在门口目送他出去。 这一走短时间内定是回不来的,晚间说不定要留饭,一大家子主子都在二老太爷那里,这边想必不会安排饭食,她就想着趁机去外头走走,眼下人多眼杂的,想必也少有人会注意到她。 第136章 柳觅初猜想的果然不错,甄朗云走后,她又在素藻楼歇息了一阵才往出走,闲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这时候已经到了酉正。 回来的时候正见飞扬在正堂门口候着,见她来了就说:“二少爷被老太爷留下用膳了,过会儿遣人给您传膳,您不必等。” 她倒是有些意外,还以为今个儿晚上只能啃两口点心垫垫肚子,不曾想甄朗云想到了这一点,一时暖心。到底是赶了几天路,三四天没正经的好好歇歇,再加之她又有些认床,在驿站便睡不好,用过了晚膳就觉困意上来了,吩咐寻珮过半个时辰就来叫她。 谁想这一睡便睡到了天黑,再次醒来的时候脑子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的,她闭着眼睛摸了摸身边,却摸到了触感冰凉的缎袍,她试探的叫了一声:“寻珮?”开口才发觉声音嘶哑的不正常,粗粝的像填满了沙子。 一只大手很快的探到她额头上,随之而来的便是熟悉的气味盈充于鼻尖,“不舒服?” 柳觅初睁眼,企图借着他臂膀的力撑坐起来,浑身松软无力,头钝钝的疼,心里清楚怕也是中暑了。 甄朗云叫了一声寻珮,脸色有些阴沉,然后顾自起身去桌子前倒了水来送至她唇边。她就着喝了两口,寻珮匆匆忙忙赶进来。 寻珮见着二少爷将夫人揽在怀里,尚且顾不上回避,一眼便瞥见了夫人脸上不正常的酡红,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忙说道:“我去请大夫!” 柳觅初说:“回来。” 又按着甄朗云的手:“我没有什么大碍,睡一晚上便能好,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劳烦人了。”毕竟不是在甄府,很多事都不方便。 甄朗云蹙起眉头:“你是我的夫人,在甄家你是正经的主子,便是使唤阖府的下人都没有任何不妥,何谈劳烦?” 寻珮听了赶忙往出走,也不顾了柳觅初的意思了。 柳觅初无奈,但是心里又泛着淡淡的甜,乖巧的应了一声便往他怀里钻,问:“二爷什么时辰回来的?” 他手上使力,把她揽的紧了些:“回来不久,二叔祖留我说话。” 她说:“方才听表老爷说你最得二太爷的喜爱。” 甄朗云道:“祖父与二叔祖兄弟情深,我年少的时候一半在夷光度过,一半就是在这里。” 柳觅初一听夷光便起了兴趣,挣着爬起来,对坐在他大腿上:“夷光果真如同传闻中那样?” 他伸手探了探她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又看了看她发亮的眼睛,“圣贤之地,非同一般,传言尚不能传神之一二。” 她脸上顿时又是失望又是赞叹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我非男儿身,否则定要去夷光学做圣贤。”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淡笑说:“这有何难?夷光素来都有专为女子设立的学堂,只不过鲜少人知道罢了。” 听他说的轻描淡写,柳觅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满天下学子皆向往的地方,说起来可是她身边这位家里的族学!何等的豪气万千。 “奈何妾身早已嫁作他人妇,不能抛头露脸的。”她装模作样的叹气。 “你只管耍贫,你若是愿意我如何不能教你?可慢要忘了你的夫君出自夷光,肄业之际是当年的第一名。”他却当了真。 柳觅初略略惊讶,甄朗云少有自夸的时候,大多时间都是冷冷淡淡,顶多她问起了说两句,否则是决计不会像今日此刻这样主动的。 “第一名……缘何不再继续念下去了?夷光出了当朝多少状元……”听说当年就连舅舅都是夷光的出身。 她是听说过甄家的这位嫡子厉害非常,名声满天下,只当经商是块难得的好料,再加之家族蒙荫,尚且才能有这般好的名声,多半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夸张,现在看来只怕外头说的还是太谦虚了。 不曾想枕边人竟然这般的厉害。 甄朗云向来猜得透人心,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七七八八,登时有些不悦:“你之前果真是瞧不起我不成?” 她忙说:“不敢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又笑嘻嘻的凑上前去:“以后再也不敢。” 他懒得同她拌嘴,摸摸她的脸颊,问:“难受的厉害?”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若放在平时,这等小伤小病柳觅初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但如今甄朗云正好好的陪在她身边,语气温柔动作小心,仿佛将她当做了珍宝,她便觉难受的厉害,一刻也不好忍了。 不清不楚的哼了几声,把意思也表达的够清楚了。 甄朗云最爱她这副将自己全心依靠的样子,面上不显,却终究忍不住情动,将她抱起来克制的吻了又吻。 隔不了一会儿寻珮就将大夫请了来,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医女,也没有办法。中暑不是什么大事,那六旬的老翁看了看柳觅初的起色,开了一副药就走了。 想来也是,路上折腾了几日,一凉一热难免要结住。 喝了药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果真好多了,只是头有些钝钝的疼。正用着早膳,外头寻珮进来说二太爷的人来了,她问甄朗云:“可需要我回避的?” “坐着罢。”他岿然不动。 小厮进来了,笑着给甄朗云请安:“见过二少爷。” 甄朗云点点头,问:“二叔祖可是有事相商?” 那小厮转而把目光移到柳觅初身上:“老太爷想见见这位姑娘。” 她一愣,姑娘? 甄朗云说:“知道了,稍后送她过去。” 小厮又说:“二少爷便不必去了,老太爷只说要柳姑娘一人。” 她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下当真是见长辈了,是真正把甄朗云当做家人的长辈。这么想着,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 * 吴元思自外间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信,随后跪在地上听候方赫显的命令。 方赫显看了一眼信上的印子,神色立时郑重起来,他亲自拆开来,从头到尾细细的阅读,表情越来越严肃,看完之后便将信件烧了个干净。 吴元思惴惴,“大人?” 方赫显神色淡漠:“吴元思,你该当谢谢圣上,若非这封信来的及时,你现在便已没了命。” 只想把柳觅初从甄府里弄出来,他却连这么简单一件小事都做不成!听说那阿雁现在更是没了踪影,说不得便是被甄朗云处理掉了!而两人的感情却越发的好,探子来报,那意思不点明他也知道,便是如胶似漆了! 他以为依着甄家的规矩,柳觅初现在的身份是去不得秦鄞的,方赫显早就想好,这次就是损了多少人也得把人掳回来!谁想到底是失策了,只恨他现今被懿亲王束着,横竖离不开! 他现在是越发的焦躁了。 方赫显吐了一口气,说:“过去传个话,就说我稍后有事与亲王商议。” 吴元思赶忙起身出去。 迈晋又起乱子了……这一去又该何时才能回? 第137章 跟着领头的小厮七拐八拐的往二太爷的住处走去,是十分幽静的一个地方,在山头较高的一个位置上,柳觅初为此一路爬了不少台阶,因为老人家受不得湿。 世人常道商家只抓了一手铜臭,不晓得半分礼仪人文,甄家似乎彻底的扭转了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内敛知分寸,沉稳不张扬,这是柳觅初在甄朗云身上看到的,如今甄家给外人的映像。 这二老太爷想来也是如此的。 他居住的地方树木较之下头的院子更多,郁郁葱葱,尺树寸泓,绿波翻涌着将整个栖柳居簇拥起来。 柳觅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院子,但见了就觉得欢喜,心里也是惊奇,走走看看,心道这老太爷定然也是不俗的,这就叫所谓的气质改变了周遭的环境。想来也是的,偌大的甄家,百年世族,大小旁支几千人,遍及举国各地,而站着这顶端之人,又如何能平凡? 院子里有位白翁在下棋,只一人对着一副棋盘,表情平和。 带领她的那小厮退了下去,柳觅初就知道此人便是二老太爷了,她上前稳稳的行了一礼:“小女柳觅初见过甄太爷。” 二太爷回头,手伸向对面的石凳,柳觅初愣了一下,随后坐了上去,立马便有侍女奉了茶,熟悉的味道,是顾渚紫笋。 “不知柳姑娘是否介意陪我这老头博弈一把?” 柳觅初颔首:“晚辈不胜荣幸,只是学艺不精,还望您多多包涵。” 二老太爷但笑不语,她这时才敢看一眼他的容貌,并非严肃的容貌,看着和蔼平常,只是精神抖索,瞧着不过六旬。 这盘棋一下便是两个时辰,时间过得极快,堪堪两步她便清楚这一局不可能赢,故而用尽了全力,认真专注,不卑不亢沉稳应对,茶已不知凉了几回,直至最后被逼入绝境,方才认输。 二老太爷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极为寡言,没有再问更多的,这便放她回去了。柳觅初走在路上,摸不着头脑,若说是看人,可话也没说几句,难不成只一盘棋便要定她的去留? 甄朗云坐在外间,见她回来了就问:“如何?” “不清楚。” “什么叫不清楚?” 柳觅初叹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甄朗云嘴角淡淡挂起笑,说:“无妨。” 柳觅初暼他一眼:“确然是无妨,总归说到底见长辈的人不是你。” 甄朗云挑起眉,听出她话里的讥诮:“你这是在怪罪为夫置你于不义?” 她说:“甄公子,此话尚且不能说的太早,你我二人的婚事可还要听从长辈的意思呢。” “你莫要拿话来激我,省的最后又是自己生气。” 柳觅初气急:“你——” 他朗然笑出声。 诚然,这婚事十有*是定下了,可那人毕竟是甄朗云敬重的长辈,即便他从不按家中的安排来,可若是多了一道老太爷的反对,留在心里总归是个疙瘩,放在日后成了亲也是隐患。他笑的欢快,尚且不懂她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觉。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二少爷这话说的委实像是委曲求全。” “我这是甘之如饴。” 她一个转身,气呼呼道:“不想同你说话了。” 甄朗云从她身后将她环住,身子贴紧:“最近是否将你宠的太过?脾气越发的大了。”话虽如此,语气却依旧宠溺非常。 柳觅初说:“甄家的男子都似你这般寡言吗?”大老爷除外。 “何以见得?” “今日二老太爷只同我说了三句话。” “足矣。” 她脑袋乱的要炸掉,病还没有好利索,实在没精力去细想他话里的意思。 “看来日后还有的是路要走。”柳觅初倚靠在他身上发出一声喟叹。 他伸手点点她的脑袋:“小小的年纪,故作深沉。” “可见二少爷是位活泼的。” “你与我不同。” “如何不同?” “你有我护着。” 她心里淌过一阵暖流,熨帖的浑身上下都温暖,随后便略读出心酸,又想到他自小过的生活,心里顿时便不是滋味起来。 “如今你也有我了。”柳觅初希望他能懂。 甄朗云一个打横将她抱起,往里间的床榻上走去,将她放上去,轻轻印下一吻:“睡一阵,传午膳的时候我再叫你起来。”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执着的问:“你还不曾回答我。” 甄朗云回身,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安生的留在我身边,是否生儿育女是否爱我都不是重要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健健康康、平平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她心里震动,从不曾听他提过这样的话,一时哑口无言。想到他之前在甄府里对她说的那番话,面对着她的质问,他说出的那些事实…… 这人就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他心中所思所想永远叫她捉摸不透,深不可测,却始终包容着她,毫无原则。 她越发的害怕,害怕自己又走了上辈子的老路,死的不明不白,然后因为这个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他在她身边…… 她眉眼变得愈加柔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你的愿望也太过简单。” “嗯,”他不置可否,“然而这对于我来说,便已经是后半生全部。” 柳觅初眼中泪光点点,却偏要笑着:“二太爷何时的寿辰?” “后日,怎么?” “只想快些过完,我想快些见到外祖父母。”然后与他堂堂正正的成亲,拜过天地与长辈,陪着他身边。 …… 柳觅初的忧虑很快便被打消,第二日二老太爷遣人来送来素藻楼一样东西,是一对上好的翡翠耳饰。 甄朗云似乎早就料到是什么东西,也不过来看,只说:“只戴一回就好,东西太重,耳朵会疼。” “哪一回戴?” “明日祝寿。” 她立即就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认下她这个孙媳妇了,要当着明日甄家众人的面承认她的身份。 第138章 第二日大早,柳觅初便起了身,今天府内热闹,从寅正便开始有了动静,阖府上下有序而忙碌着准备十年等一日的寿辰,众人心里都清楚,过了这一日,有没有下回还得另说,只把每一次都当做是最后一次来办。 柳觅初起得早是因为今日须得穿的隆重些,打扮好了好做给甄家的亲戚们看,一早塞了些点心进肚,便坐在了梳妆台前由着寻珮折腾,脑袋还不甚清醒。 也不知什么时候新制的衣裳,里襟是素色缂丝软纹凤尾衫,外面一件四喜如意织锦云纹小袄,下身着了累珠叠纱粉霞茜裙。 垂云髻后簪了嵌松石、珊瑚垂珠软帽后金花,左边插了一支五凤朝阳桂珠钗,右边戴了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如珠如玉的耳垂上配了红翡翠滴珠耳环——正是昨日二老太爷命人送来的那对,胸前还挂了一个金累丝托镶茄形坠角儿。正经是大家妇人的打扮,却着实沉了些,平时她鲜有这样装扮的时候,一时戴了这么多,自然觉得不自在。 甄朗云一直从旁看着,不时说两句,例如,眉黛无须太浓、两颊脂粉稍稍抹些即可。弄得寻珮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最后成妆已是辰时了,该是时候往正院那边走了。甄朗云须得跟着子弟们上前院二门处去,因着今日是大寿,宴请之人多从五湖四海四面八方而来,少说秦鄞的勋贵们至少都是要来的,他们得上前头招待去。 待到巳时,客人们便已来的差不多了,每年此时皇室必回派人来表示,今次来的是年仅二十一岁的英郡王。众人围着拥捧攀谈,成了焦点。 柳觅初坐在甄家女眷席间,周围并无相熟之人,其余人三两成团,只她一个孑然自若,也不觉窘迫,神色如常。 屏风之后,已然有人对她起了好奇,频频送来视线小心翼翼的观察,对着她耳垂上的翡翠耳坠指指点点。柳觅初坐的稳,静静喝茶。 快要开席之前外头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别扭沙哑,传来了圣旨,赏了老太爷流水般的东西,并一个头衔,特赐穆国公。那阉人特特扬着声音问了一句:“哪位是甄家的二公子?” 柳觅初跪在地下,同众人一样不抬头,看着地板,只听得甄朗云的声音朗朗清清“在下甄朗云,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那太监笑了一声,语气软和了不少:“咱家只是替圣上观摩观摩,圣上对二公子很是赞赏。” 柳觅初心底一沉,这招安的心思已然不能更明显了,既然座上的那位都已经有了动作,只怕甄朗云说的那件事确实是□□不离十。她突然生出一股私心,将他困在淮北,不许他去阿瓦。怕只怕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抑或说……再也回不来。 好在那公公没有再说别的,等人领了旨喝了一杯薄酒便又上路了。 男人们隔着一扇屏,说着方才的事,二老太爷不作声,只听着下头的几个儿子侄子们揣摩方才那公公的意思。只得甄鹏辉笑着说了一句:“朗云也算是有了出息,竟入了圣上的眼,无愧于父亲与二叔的教导。” 二老太爷听了,冷哼一声,开口便训斥:“什么话说得,什么话不说得,你都长到这般年岁了还是如此不知深浅,叫我百年后如何放的下心将这甄家上上下下几千口人的性命荣辱放入你手中!” 噤若寒蝉,屏扇后霎时没了声音。 就听那二太爷的大儿子开口打圆场,笑说:“大哥原也是好意,父亲今日生辰,合该开心才是,儿子先祝父亲寿比南山!” 周围人陆陆续续附和开,也把那一时禁声的气氛掩下去了。正是因为离得近,她方才能听到这些,前座的客人们熙熙攘攘着,犹自交谈着。宴席还在继续。 这一日忙碌而热闹着过去,晚间之际已只剩下甄家人在了。 晚膳仍旧是用在一处,子侄孙辈们齐齐聚在正厅,等着为老太爷祝寿,她就坐在甄朗云的身边。快结束时老太爷肃了肃嗓子:“今日都在,我便说件事吧。” 表老爷立刻接话:“父亲有什么要吩咐的,您说便是。” 老太爷慢慢的看了柳觅初一眼,她含笑以对,这才将视线转向正中:“朗云的亲事该定下来了。” 甄鹏辉立时插话:“二叔说的是,侄子正为他相看着。” 老太爷略显诧异:“既已定好了人选,何须你为之相看。” 甄鹏辉神色一僵:“不知二叔的意思是?” “我看柳家这女娃便极好,定个日子你们着紧着上门议亲去吧,礼数我亲自来准备。” 甄鹏辉立时便震惊了,他看了一眼柳觅初,又看了一眼甄朗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甄鹏程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大圆桌,有些辈分与分外得二老太爷喜爱的都在这一桌上,二太太也坐在下头,她听了不必甄鹏辉好多少,面沉如水,又想到今日是在祖宗大寿,若叫人看到她摆脸色,不免要多说几句,立时又勉强的扯个笑。 柳觅初本以为还要历一场风波,不曾想此事这么容易便被解决了,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舒心。 满座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没有见过哪个姑娘家尚没定亲就来了夫家的,再细细一打量,才见她梳的是夫人发髻,心里就明白几分了,顿时有些鄙夷,但又禁不住好奇,不知这柳氏是什么来头,能让老太爷开口首肯。 柳觅初是不在乎这些的,端端正正的坐着,仿佛见不到那些目光一样,任由他们打量。 剩下的几日便不出门了,安生的歇在素藻楼,权当消磨日子。第五日头上,大房一行人又再度启程,回了孟德的住处。 二老太爷春秋已大了,见不得子孙远离,就爱人们都守在他跟前过日子才好,数度劝说甄鹏程搬回去,不得其效,只能说着常会秦鄞了,莫要忘了根。 这一回回了甄家,柳觅初的心态便有些不一样了,不出几日就要启程去淮北了,礼都早已备好,她心里激动,恨不得一夜之间便过去,又忍不住的害怕。就这么惴惴的,也不顾不上别的事了。 寻双前来禀告,说是单嬷嬷调养了几日已经好多了,现有精神的很,还念叨着要给念安做糖蒸酥酪呢。柳觅初听了后深出一口气,悬了许久的这颗心总算是安定下来,老人家卧病在床上,只生了这么一回病,就已面色憔悴不堪,也瘦了不少,不停念着她的名字,嘴角笑着,眼里却闪着泪光。 柳觅初强自忍着,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好生在这里陪着单嬷嬷做了好久,又亲自去小厨房炖了一盅汤给送来,单嬷嬷听说柳觅初要嫁给甄朗云做正头夫人了,拉着她的手便抹泪,嘴里念叨着夫人老爷的。 柳觅初见不得这样,眼眶红了又红,不敢说话。晚间的时候甄朗云也来了一回,她们两人一起出的屋子。莆一出了房门,泪水便掩不住了,她偷偷拿出锦帕来捂着嘴哭,夜色已经垂下来,甄朗云一早便发觉不对劲,只是停下脚步来揽着她,静静的等她哭完。 他的怀抱温热有力,宽厚舒适,叫她好受了不少,她说:“你莫要笑话我。”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柳觅初说:“这么久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心里容不下旁的,只知道护好她们几个,却不曾真的放下心来关心。来了甄府事情更多了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见过嬷嬷了,今日方才惊觉她竟老了那么多。” 她再次哽咽,停了停才继续说:“上辈子,就是这个时候,嬷嬷染了疟疾过世,我心里一直怕,越怕我就越发不敢见她。上辈子她死前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生怕又看到一次……” 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这辈子都不会发生了,我向你保证,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他说的又轻又坚定,险些将她的眼泪再次逼出来。 “不会再发生了,我知道的。”像是对他的肯定,又像是告诉自己的话。 重来一次,人生轨迹已然不同了,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她想要的也一定会得到。 庭中月色如水,姣姣月华,冷冷清清的洒照下来,映照的二人越发般配。 第二日一切如常,几个管事来给柳觅初回话,禀告了这几日发生的大小事,并一些庶务。柳觅初一一点头应下,如今这些她已做的越发得心应手,挑了几个略微着紧的问了问,就把人打发下去了。 不过其中一个管事走之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柳觅初便将她留下了。 “说罢。” 那彭管事脸色便有些难看,嘴唇微动了动,说:“……昨日,孟姨娘请了一位云游道士上门,如今就在海陵阁后面的松竹堂住着,我晨起路过时,看到海陵阁已经燃起烟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