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楔子 大魏敬天元年。六月十四。长安,死人坡,夏。 一望无际的惨白砂砾土地,场中有几个大坑,茅席、朽木、土块随意地遮掩着,从坑中伸到外面的骷髅,腐朽的关节已经散发出臭味。 其中躺着一名已然死去多时的小女孩,偏偏手里还紧紧攥着张布告。下半身已经埋在了尸坑里,裸露在上半身的肌肤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散发出和腐烂什物一般的恶臭。 围观路过的百姓脸色都脸色不善,呸呸的连声啐着:“妖女青鸢怎的还未入土?真不吉利!白天见鬼!该死该死!” 无一人可怜这半身入土的女尸,人群纷纷绕道,嫌恶地咒骂着。这当儿,忽见得一位着玄色衫子的少年并一位白衣男子走上前来,伫立在小女孩面前。 “这就是青鸢?世间八大世家守护八条龙脉,下任家主被赐族徽之名,仙封世子。然而这沈家小女儿出生星象奇特,逼得紫微宫赐下‘青云彩鸢’之名,那可是八大世家之首、皇室李家的族徽。”少年身后的白衣男子,瞧着小女孩玉肩肌肤上,露出的青云彩鸢痕迹,些些蹙眉。 当前的少年却恍若未闻,他无视冲鼻的血腥和臭味,修长的食指抬起青鸢的下颌,瞧着女孩儿已然生了尸斑的小脸。 “违背天意,还有你与我作伴么?很好,那我就要了你的命,我不许它丢了。听见了么?我不许。” 少年的声音冰冷似雪水,却又霸道坚毅,如海泽汹涌。他微微转过头,对着身后一名年轻男子道:“救她。” 那白衣男子脸色过于白皙,像是大病的书生,他有些为难道:“黑白无常都在路上了。” 少年似乎微微勾了勾嘴角,眸如辰星:“救她。” 依然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威压,那白衣男子身子一抖,不禁走到女孩身边,轻轻的用手抚过她的身子。 过处白骨生肌,气息重盈,蓦地,女孩儿握住布告的手指松了松。 少年舒了口气,目光投到她手中死死拽住的布告,上面写着“沈家上禀一宫一阁一轩楼,御史大夫沈岐与小女沈青鸢断绝名分,今生无此血脉。将其逐出沈家,流放崤山,生死与沈家无干。” 一宫一阁一轩楼,来生不渡此生愁。昆仑山上紫微宫,下设虚海楼掌四海,缈山阁掌三大仙山。可谓天下至尊。 瞧着布告上的字眼,少年的星眸兀地异彩灼灼,黑发飘拂过线条精致的下颌,宛如初生的神祗。 “十年后,崤山。” 2.第2章 青鸢姬 敬天十一年六月十四。长安,夏 崤山,凡四百八十里,巍峰插天,约谷深委。山林幽深可荫,沟壑瀑深流急。羊肠小道蜿蜒了两三里就没了踪迹。 青石山道上,隐约可见两个年轻男子,不急不缓的往某个山头行去。 行前的二十出头,身形颀长,姿态俊逸。眸若银汉皎洁,剑眉斜飞入鬓,深邃的眼部轮廓,睫毛浓密如燕尾,蔷薇瓣似的薄唇一抹浅笑长。刀削般完美的脸部线条,大理石般的肌肤如玉无暇,下颌流溢着日光云影。 青丝七尺,着黑曜石螭龙戏珠簪,一席檀色飞廉衔芝宝相纹丝罗衫子,用银线细细的绣作衣襟如意云纹,愈发尊贵清华。 二人行了几步山路,便伫足于一爿湖泊边。水光粼粼,莲荷摇动,接天数里,想来绕过去是不可能的。偏偏湖泊中散放着数十只小舟,凌乱的纠缠成一团。几乎堵了水路。 二人正欲渡舟过湖,忽地眼前一花,便见一名女子飘然而来,落在不远处的莲湖小舟上,俏生生的向二人看来。 身形婀娜,不过刚及笄。白瓷般的鹅蛋脸,眉目细长,琼鼻高挺,眸似秋水清泠澄澈,菱形的红唇噙着冷意。云髻峨峨并未梳髻,七尺青丝在风中飘拂,一席青丝罗裙瑰姿艳逸。 小童正欲抱拳行礼。忽听得女子一声冷笑,纤纤食指如穿花弄叶般舞动起来。莲池中的小舟放佛收到了指令,齐齐往公子二人的小舟涌来。让那小舟不禁剧烈晃动,激起了湖水波澜。 小童慌忙扶住舟沿,尖声叫道:“公子,快制止那个疯女人,咱们的小舟可要翻了!” 女子咯咯一笑,眉目好似鲜活的夏莲,让年轻公子的眸色深了几许。语调悠然清冷道:“家仆无礼,姑娘倒也失了待客之道。” 他蓦地运起轻功,身轻如燕,檀色身影有规律的隐现于莲荷中,食指优雅地划着轨迹。瞬时功夫,公子又跃身回舟,长身玉立,指尖挑着数根丝线,满池乱舟却已蔫塌塌的停了下来。 忽地,女子眸底闪过一线雪色,手执小剑便往年轻公子刺来,刹那间,那年轻公子亦是飞身跃起,一把打掉小剑。又借势抓住女子手腕一拖,女子纤细的身影便整个蜷在了他怀中。 二人落到一条小舟上。女子银牙紧咬,倔强的凤目凛冽地盯向抱着她的男子。眼前的男子容颜无双,宛如画卷,檀色衣衫上传来淡淡的草药香,让她蓦地红了脸。 “在下是令尊为姑娘请来的夫子,以免久居深山,失了雅仪文道。”男子低头一笑,语调如同魅惑。 忽地,女子手中的匕首逼近了公子咽喉:“沈家早当没我这个女儿,怎会人面狼心地,还为我请来夫子。” 女子的眸底没有一丝温度。这让年轻公子有些失神,趁着这空挡儿,女子猛地逃离公子怀抱。翻飞到三丈开外,戒备的握紧了匕首。 那公子眸色愈深,拂了拂袖,谪仙般的笑意蔓延在唇角,他俯身一揖。 “陵朔,方陵朔。” 女子眉梢一挑,朗声喝到:“桓夜!” 诸人眼前一花,场中便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他将女子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如同一件珍宝,浅笑:“小姐又淘气了。” 方陵朔的目光微有凝滞,见得那女子从桓夜怀中露出半张脸,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色对方陵朔应道:“天赐青云彩鸢之号,吾名青鸢。” 那漫天莲荷中的女子,那玄衣男子怀中的女子,一颦一笑,灵巧风流,六分灵气,三分清寒,一分哀怨长寂。唯有眸底如无边黑夜,幽深璀璨,却又不带一丝温度。 方陵朔蓦地莞尔。 后世的史书上永远找不到这一段记载。只是在民间酒肆的杂谈中,听得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二人第一次相见,那日莲荷如何妖娆。 白日的风波且不论。待得暮色渐沉,崤山安静如斯。 虽说是夏日,这幽谷中的夜,还是有晚风生凉,月影扶疏。一处深谷隐有一片前朝遗留下的府邸。朽木倾梁,破烂不堪。只有一处厢房似乎有人居住,府邸外一派青草连天。 白日里那唤“桓夜”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凝眸远方黑乎乎的连山,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月光勾勒出的剪影英拔冷峻。 忽地,数声刺耳的锐响,数十几把匕首似闪电疾风,刷刷的从各个方向往他刺来。可不到片刻,也不见得那玄衣男子如何身动,便是铛铛几声微响,数十匕首俱俱瘫在了草地里,连男子身旁十尺都未近得。 桓夜眸底划过一分宠溺的浅笑,看向不远处的青衫身影,悠然道:“太差。” 青鸢不甘心的下颌一抬,朗声应道:“我的绝技还没使出来!方才我可不是在拿你练手。本姑娘。只是在练习。兰陵王入阵舞!”、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取出一只黑玉面具带上,两只亮晶晶的眸子示威性的盯着桓夜。 “该就寝了。”桓夜并没有理睬青鸢的争辩,只是轻柔的吟出四个字,宛若在嗔怪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本姑娘最近身法也有长进!桓夜再试试!”一听要回屋,青鸢忽地往后轻跃,急急逃离,恍若云中归去的仙子。 这让桓夜的眸子深了深。 申屠,大魏暗夜之主。掌握了道上的所有生意和人手。这样一个人,却在五年前,被一个女子夺去了半边天下。道上诸帮诸派,只知女子唤作“鸢姑娘”。从此,大魏黑道之主,共尊“屠鸢”。 如此鸢姑娘,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当年的六岁小丫头,没事儿磕着红泥花生,欢喜腌酸黄瓜,连发髻都不会自己梳的心爱的小姐。 他似乎莞尔“小姐呐,就凭你那身法,不知天高地厚。你只要,依赖着我就够了”。说着,便要上前去把青鸢“捉回来”。 还没等他跃出去,便觉得眼前一花。 月影清辉之下,一抹檀色身影闪现,忽的把青鸢卷进了怀里,男子低头,修长的食指拿起青鸢脸上的面具,浅笑:“鸢鸢送我可好?” 月光下男子的容颜圣洁宛如神祗,戏笑的眸色隐有涟漪,风华无双。淡淡的草药香往鼻尖袭来,青鸢微有发怔。 看到青鸢乖巧的不再动弹,方陵朔满意地莞尔。正欲发话,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诡异的发紫。 青鸢的笑声蓦地响起,方陵朔便觉得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瞧着青衫倩影逃离怀抱。 “奇毒紫牡丹,日日血毒蚀骨,拜师礼也。”青鸢跑回到桓夜身旁,笑意似一潭秋水,冷到了极致。 方陵朔的颜色如昔从容,他淡淡的玩弄着指尖面具,飘忽离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话。 “沈家家主沈岐八十大寿。虽说你被逐出了沈家,但沈修阳还是给你发来了请柬。” 听得前半句,青鸢的小脸上毫无表情,却是后半句,听得“沈修阳”三个字,眸色泛出一点暖意。她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白石上,正有方陵朔留下的一枚朱红请帖。 沈修阳,沈家嫡长子。青鸢胞兄。当年青鸢被沈家断绝名分,逐出沈家。独独沈修阳十里相送。如果说世间还有一分亲情,无疑当是兄长修阳。 “小姐不愿去就不去。就算三千禁军提人,桓夜亦能保小姐无恙。”桓夜看着青鸢忽青忽白的小脸,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青丝。 青鸢抬眸,看向高她两个头的男子。眉目冷峻,如琢如磨,唯有迎向她的目光温柔坚毅。 “世人骂我、厌我、避我、弃我,唯有兄长修阳,当年十里相送。他的意思,我不忍不依。我就去几日贺寿,桓夜留下看屋。”青鸢柔声解释。 “好。” “我饿了,想吃荷芽鸡菘卷儿的夜宵。” “好” 桓夜笑着应允,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当年他亦是被遗弃在崤山的幼童,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是当时只有六七岁的青鸢,把他拖回了废弃的院子。 他向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向世人隐瞒了自己的存活。只是如名字一般,夜,守护着相依为命的小姐。 3.第3章 青鸢姬 敬天十一年六月廿八。 突厥骚扰边境。大魏反击,时胜时败。边患如何纷纭,都不会影响长安,一派繁华。 沈家,家主沈岐拜正三品御史大夫,这八十大寿,连八大家都派了使者,惹得旁人艳羡无比。 皆言:大魏以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为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之八大世家为贵。八大世家守护天下八条龙脉,半步通仙。如今肯屈尊降贵,莅临寿宴,可见沈家盛宠犹殊。 长安城东南隅,芙蓉园。 初夏的风微醺如醇酒,丝竹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歌妓的妙音绕梁依依。正中一幢四角攒檐琉璃顶朱阑彭祖阁,寿星御史大夫沈岐端坐其中,满面红光的笑着。 正当口儿,忽地有一女子步行而来。一袭青衫,头戴白罗帷帽。正是独自下山的青鸢。 “喏,名帖何在,沈府大寿,不是贫民可进的。”小厮们觑眼打量着。见青鸢衣衫简单,也无随从,脸上不由浮现出了轻蔑。 “请修阳大公子一见。”青鸢悠悠应答,递过一张朱红请帖。 朱红色请帖,几个鎏金颜体大字“敬请家妹亲临”,小厮却瞬时变了脸色。沈修阳只有一个胞妹,便是若干年前被流放崤山的青鸢。 “见鬼了!妖女还没死!” 小厮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像筛子样的抖起来,他猛地往青鸢跟前吐了口唾沫,脱下自己的一双臭鞋往青鸢掷去。 噗一声,青鸢的青碧裙角立马沾了一大块污渍,周围围拢来的小厮发出了放肆的大笑,旋即各种恶毒的咒骂、手中的什物、脚下的沙石,混杂着向青鸢掷去。 青鸢伫立在原地,白罗帷帽后的小脸满是迟疑。 既然沈修阳发来了请柬,说明沈府上下是允了她前来,至少苑子是应该进得的。 思量间,一个簸箕狠狠的掷到了青鸢的胸前,猝不及防下,她连退几步,簸箕里的面粉将她的罗裙污得青白不分,她更是呛得连连咳嗽,面粉把她的小脸染成了大花脸。 “婊子!瞧她那狗样子!连花间楼的娘们都比她干净!” 小厮们笑得前俯后仰,拍手大叫“投得好”,轻蔑的眼神好似在戏弄一条狗。 青鸢叹了口,正要去探袖中小剑,忽见得一男子出了府门来,对那些小厮喝道:“一群蠢东西,怎么闹成这样!” 男子二十四五,面色也算白净,浓眉颇是宽厚,褚红色的衫子沉的他也是年少英拔。 青鸢眸底的长夜瞬时秋水横波,她几步奔上去,笑道:“哥哥!修阳兄长!” 她甚至摘下帷帽,想让沈修阳看清她,是他的嫡亲妹妹,是他当年十里相送的小丫头。 没想到沈修阳的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看了看小厮呈上的请帖,蹙眉道:“我沈府早和你断绝名分,我自然从未发过这样的请柬。” 青鸢心中一凉,十年未见,沈修阳不问其他,只是低头打量请帖,甚至最后一句话还隐隐提高,故意让周遭人听个明白,努力撇清什么。 沈修阳的目光有些躲闪,瞧着女子浑身上下沾满面粉,周遭的人都目光怪异的看过来,指指点点。他干干的咧了咧嘴角:“先进来。先进来换身衣服。把脸洗干净。” 他带着青鸢往偏房去,穿过宾客攒动的苑子时,甚至让小厮拥着遮掩青鸢,自己远远的行前十余步,生怕旁人注意到什么。 兄长的反应让青鸢一寸寸凉薄,头皮略有发麻,她好似,太过自作多情。 忽听得一声娇柔的笑声:“这是怎地?沈大人的寿宴,从哪儿混来了一条狗。” 四周宾客顿时跪倒一片。彭祖阁的主座上,一名二八女子凤目如珠,红唇如胭,柳眉骄纵般上挑,繁复的朝云近香髻,朱雀珊瑚攒花八珍金步摇,眉间鸽血红金莲珠串垂下二尺。一席胭脂色燕雀牡丹贴锦鱼子缬襦裙,通身华贵美艳。 熙徳长公主,李沁华。当今皇帝的异母妹妹。 她身旁的寿星沈岐吓得慌忙一揖手:“长公主息怒。修阳!怎么回事!” 苑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沈修阳的脸色开始不自然的发白。他异样的瞧了眼父亲沈岐,垂头不言。 所有人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沈岐略有诧异,只得下座走到跟前,打量着青鸢面粉灰白的小脸。 他的瞳仁闪烁了几下,似乎瞬时明白了什么。颇有深意的为他和青鸢各斟了两杯酒。饮尽一杯,倒置杯底示意青鸢,眸底有些晦暗不明。 青鸢忽地一笑,五岁那年,自己吵着要喝酒,沈岐给自己斟了杯,却给她一杯白醋,瞧她被酸得小脸通红,他也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青鸢一饮而尽,喉咙却一片苦涩。这杯酒,是庆十年重逢,亦是父女道别。 瞧着青鸢饮尽,沈岐的眸底最终湮没为凛然雪色。他猛然大喝—— “乱棍打出去!” 青鸢的脑子轰的一声,她嗫嚅着唇,想唤一声爹爹,却发现浑身力气放佛瞬间被抽干,毒。是酒杯边缘的毒,让她浑身僵硬,连说话不行。 父亲给她下了毒。 “沈大人,这不是您的小女儿青鸢么,当年六岁的丫头也出落得俊俏了。”熙德长公主李沁华笑语盈盈的上前来,看向青鸢,眸色一派了然的阴郁。 她忽地一扬臂,一个鞭子往青鸢打去。半空中瞬时一道血花四溅,青鸢来不及反应,猛地往旁侧摔去。 可偏偏这一鞭子还算好了角度,青鸢的旁侧正好是几个潲水木桶,盛满了整次寿宴的污水浊汤。 哐当一声,潲水木桶全被打翻,几个潲水桶的污水全往青鸢身子倒下来,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凌乱的发髻泡在潲水里,青衫被染得花花绿绿,浑身昏黄色的污水湿漉漉的流淌,恶臭让围观宾客,呼啦一声后退十丈。 “长公主好鞭法,妖女青鸢,就只配在潲水堆里打滚。”一名女子谄笑着迎上去,那笑声太过僵硬,让人觉得不舒服。 正是八大世家之一,赵家小姐,赵宛月。 她瞧向浑身污浊的青鸢,嫌恶的冷笑道:“或者说,只配在潲水堆里乞食!” 她乜了眼侍立的一群小厮,几个小厮立马会意的大踏步上前,也不顾肮脏,抓起一把把腐烂瓜果,猛地往青鸢嘴里塞去。 青鸢无力反抗,满嘴作呕的恶臭,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周围嫌恶的目光,沈修阳的观望,沈岐对熙德的谄笑,让她瞳仁收缩,通红的眼角,竟隐隐淌下了血珠。 “长公主,宛月姐姐,可别让这污秽扰了雅兴。我大魏宫廷民间,俱盛行舞马斗艺,这芙蓉园周廻一百二十余里,素琼愿先为献丑。” 说话的是一名鹅黄色浮光锦衫子的女子,正是八大世家之一,周家小姐周素琼。 “甚好。听闻周小姐舞马技艺精妙,本公主可要开开眼界了。”李沁华嫣然一笑,便有小厮牵了几头波斯大食的进贡骏马。 周素琼翻身上马,忽见得小厮把青鸢拖过来,恶狠狠的绑了青鸢双手,缚到一匹骏马上。诸人了然的相视一笑,并未觉得任何不妥。 “驾——”小厮厌恶的一脚把青鸢的头按到地上,灰尘扑得青鸢发疯般咳嗽起来。 骏马顿时疾驰而去,青衫身影瞬间就淹没在尘土飞扬里。泥地上,骇人的血迹绵延数里。 开始还能隐隐看见那倩影的挣扎,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毫无反应地任马匹拖曳奔驰。 周素琼翻飞如蝶,忽而轻躯立于马背,忽而倒挂于马侧,灵动如娇燕,惹得宾客一阵喝彩叫好。一圈毕,周素琼下马,通红着脸挂着骄矜的笑。 “素琼妹妹好技艺!宛月不才,恭请长公主指教!”赵宛月不服气的一声冷哼,翻身跃上那匹马,各种更为美妙精湛的舞马技艺,让现场的喝彩声打趣声达到了高潮。 一位位世家小姐争奇斗艳,那匹骏马四蹄撒欢,唯独马后拖着的那个女子,已经辨不清人形,只是模糊的一团血肉。却没有任何人出声一句。 而这边的彭祖阁高台上,一名年轻男子被诸人簇拥着,正是昆仑公子。 男子一袭玄紫色双螭流云穿霞文绫衫子,惯见的富家公子样儿,脸上却戴着一个昆仑青玉面具,看不清容颜,唯有露出的玉色下颌,线条完美无瑕。 他和李沁华并排同坐,连沈岐都只能侍立在下方,周遭的人女子目光艳羡,男子神色恭敬。 熙德长公主李沁华指尖玩弄着一杯碧绿的美酒,美目流波:“荷叶酒,放眼大魏,唯有昆仑公子有这般奇巧心思。” 他嘴角一翘,并没应答。沈岐揖手笑道:“昆仑公子才识卓绝,六艺俱佳,还心性高洁,不领官位。连圣上都常常微服出宫,来寻你请教国事。昆仑公子能亲临老夫寿宴,真是三生幸事。” 周遭的世家女子目光愈发灼热,要不是熙德长公主还在旁,只怕她们都要一窝蜂的涌到男子身边去。现场的世家公子哥儿更是神情振奋,若是能被昆仑公子收徒,或者指点几句,则可被诸大官府奉为座上宾。 李沁华神态愈发妩媚。她见着昆仑公子的衣袂如水散开在座上,便是一只手带了魅惑的轻抚起来:“好好的寿宴,却被妖女毁了,生生污了公子双目,便让下人们把妖女吊在城门示众如何?” 忽地,寒光一闪,也没见得昆仑公子如何出手,便见得那截衣袂被兀地斩断。 诸女脸色陡变,李沁华更是指尖都在颤抖。 但昆仑公子眸色平静,浑身上下散佚出慑人的冰寒,他轻飘飘的瞧了眼李沁华,简单的一个眼神,却让后者吓得再不敢抱怨一句。 亭中顿时寂静的有些骇人。昆仑公子面容如昔平静,只是端起荷叶酒一饮而尽,算作默认。 四下又是一派应和赞赏“公子好酒量,不愧是九州无双”。 4.第4章 青鸢姬 沈家的寿宴闹剧整整一天才安静了下来。 待得夕阳渐沉,离沈家十里之外,乃是天下第一城,长安城门。 高达数百丈的青砖城门威武雄壮,南来北往西域南疆的百姓,却是惊诧的堵在了那里,瞧着城门上方挂着的人影,议论纷纷。 铁链子从城楼上垂下三尺,拴着一名青衫人影。七尺长发敷面,嘴里塞着一包糠,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周身肌肤破碎白骨森森,仅仅能从窈窕身段辨别出是个女子。她的上方城墙上,写着“妖女青鸢”四个血书大字。这让百姓不仅没有怜惜,反而庆幸妖女得诛,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不远处的宫城钟楼上。也有两抹人影在静静瞧着这一幕。 当先的男子面戴昆仑青玉面具,一位乃是女子,十七八岁,体态纤长,玲珑有致,精巧的瓜子脸上一双如水桃花眼,一袭玉白鲛绡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钗。 她打量了下城门上悬挂的女子,掩唇莞尔:“虽说是妖女,但模样不错,公子莫不想做牡丹花下鬼,一夜风流也比这血腥景儿耐瞧。” 昆仑公子眉梢一挑,眸底一贯的冰冷平淡:“今儿沈岐那毒,让人浑身僵硬,剂量多时甚至无法言语,有意思。” 程小湖些些两颊绯红:“小湖原本受人所托,为花街风流所制,只对女子有效,名唤傀儡娘。公子若喜欢,拿什么赏我?”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依旧没应答程小湖,目光投到城墙角落的阴暗处,唇角莫名上勾。 那城墙角落阴暗处,一伙玄衣人聚在一堆,正焦急的瞧着城楼上的人影。 一个汉子疑道:“妖女青鸢?怎么俺瞧着像是鸢姑娘?”另外一个赤膊男子眯眼眺望,应道:“长发覆面,看不清。可是鸢姑娘怎么可能是青鸢呢?若真是,当年申屠老爷第一个就灭了她。”于是一伙人释然的笑了,只当夏日晒得头晕,眼睛不好使。 忽听得一个悠悠的声音穿来:“救去郊外。” 诸人吓得回头,见得是一位白衣男子,面色白皙。诸人顿时刷刷的跪倒一片:“拜见大公子!” 申癸,申屠之子,道上尊称大公子。 他没有理会诸人叩拜,只是轻飘飘的重复那句话:“救去郊外。” 领头的赤膊男子尴尬的咧了咧嘴:“大公子,这可是妖女青鸢,还是皇家下的令。那沈家修阳大公子因为把妖女带进沈府,事后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珠子哩。” 申癸勾了勾嘴角,拿出两枚令牌扔到地上,一枚刻“鸢”,一枚刻“屠”。 诸人却在见到两枚令牌,脸色恭敬的一变,伏地叩首:“遵屠鸢旨意。”瞬时,刷刷数十条黑影没有一丝犹豫,向着城楼飘忽而去。 沈府的寿宴热热闹闹的大庆三天。事后传出青鸢现身的流言,又有人亲眼看到她被人从城门救走。但没人去追查,那个从马后被解下时就气息只进不出的女子,没有人认为她还能活下去。 反倒是沈府沈修阳,因为和青鸢的接触,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却没人敢生一分怨。 不过,最让酒肆里的说书人津津乐道的,是沈府寿宴,昆仑公子的亲临,沈岐的地位在朝中只升不降,皇帝隔日即加封沈岐,一品光禄青紫大夫,惹得诸官眼馋。 一日喧哗,夜色笼罩,长安西郊。清渠缓缓流过,树影横斜,灌丛幽微。这儿远离闹市,四下悄寂。 一片泥地上躺着一个纤细身影,青衫破碎,发髻散乱,遍身污垢,整个人都宛如泡在了血池里。手骨被一截铁链整个刺穿,周身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是青鸢。 忽地,夜色之中。桓夜疾驰而来,颤抖着扶起青鸢。他探了探青鸢鼻口,见得还有气,便是眸色一闪,一滴泪滚到唇角。 “小姐,我的小姐。” 似乎是感应到呼唤,青鸢的指尖动了动,半晌,才虚弱的睁开一条缝儿“桓夜,莫哭,阎王爷把我放了回来。” 玩笑的话,桓夜却笑不出来,只是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把青鸢裹起来,他甚至不敢去包扎青鸢的伤口,只怕是查看一下,都会让他发疯。 “李家,沈家,赵家,沈家都该死。”桓夜的双眸蓦地冷透,闪现着嗜血的狠色。 “桓夜呐,一宫一阁一轩楼到底何处?仙人是为何样?”青鸢蜷缩在桓夜怀里,疼痛让她说话困难。可是这一连串的疑问,却让桓夜瞬间哑口失言。 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虽然人人信奉,却是毫无踪迹。可是道家符箓法诀,八条山川龙脉蜿蜒,却是真真实实有的。 见得桓夜沉默,青鸢凄然一笑:“八大世家,终归是守护龙脉,昆仑暗中庇护。如果屠鸢一怒,血流成河。彼时仙人天罚,我还无力抗争。” 浑身剧痛让青鸢不由的停了一会儿,续道:“曾有八大家的世子中了鹤顶红,身子都僵了。族里供奉的道士还给救了回来。我屠鸢能杀他一千遍一万遍,都比不过人家背后的道士一纸仙法。” 世子,乃是八大世家的后嗣,一宫一阁一轩楼观星望气,天意选中,赐名族徽。为八大家下任家主,得仙人赐福,享半生仙籍。皇帝也不敢断论生死,可谓半步通仙的人。 桓夜身子一抖,抱住女子的指尖隐约发白:“桓夜无能,不修道法,只会拳脚功夫,都不能护小姐周全。” 青鸢微微眉梢上挑,眸底含了一分异样:“仙人一怒,哀鸿遍野。你的身法再高超,屠鸢再威严,在仙人眼中也不过是蝼蚁。所以,桓夜。” 青衫女子软塌塌的躺在桓夜怀里。偏偏眸子亮得堪比云间明月,夭夭灼灼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 “以九州为棋盘,以万民为棋子,来下盘棋罢。” 九州为局,万民为子。这一盘棋局,对弈的是仙,是天意。若天下灰烬,则仙人必出。赢者千里枯骨,输者天塌地裂。 片刻的寂静。 “好。”桓夜一声轻应,神色从容。 青鸢睫毛倦怠的扑闪,放佛看到了几年后九州塌陷,仙宫崩溃,却只化为了她唇角一抹浅笑:“具体怎么做,我还要思量下。欠的账都记下,有朝一日,吃了本姑娘的都得吐出来。” 忽的,夜色中传来清淡的草药香,一个声音飘来:“不如夫子去把突厥引进来,战火踏遍九州,自然能引出昆仑山上的乌龟仙人。” 方陵朔一席貔貅福字白编绫衫子,懒懒地倚坐在青石边,俊美无双的容颜泅了层夜色,愈发耀目如明月,放佛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说出来的话霸气得像个玩笑。 青鸢别过头,一声冷笑:“寿宴请帖,子虚乌有,夫子如何解释?” 桓夜眸色一冷,几枚三尖主刀从袖中飞射而出,毫不留情地向方陵朔而去。 “一说话就动手,无趣无趣。”方陵朔身形一闪,轻松躲过几枚暗器,举止间,闲庭信步。 “若是蓄意让小姐受辱,诛。若是无心,桓夜自当赔罪。”桓夜死死地盯住方陵朔,掌中的暗器又要射出去。 “谁知道呐。”方陵朔扶额一叹,蔷薇似的薄唇划出好看的弧度,让青鸢气得齿间打颤。 “敢问夫子,青鸢何罪!”青鸢蓦地两眼闪现精光,纤细的身影轻盈地溜出桓夜怀抱,手握匕首往方陵朔刺去。 “第二次刺杀夫子,真不是好徒儿。”方陵朔躲避着青鸢的匕首,还不忘戏笑两句。 青鸢的双眸渐渐泛红,一丝冷笑如冥府红莲,妖娆绽放,嘶哑的声音透着峻岭般坚定。 “天意慈悲,弃我无辜,当诛!” 最后两个字落下,青鸢的匕首愈发疯狂,千疮百孔的身子已无力承担,鲜血从唇角溢出,手腕已不听使唤。瞧着方陵朔躲到边缘,她想也没想,没有留意到身侧的峭崖,便一个飞身刺过去。 “小姐小心!”桓夜失声大叫,凄厉的声音撕裂了夜色。 方陵朔闻言大惊,想转身搂住青鸢,可是孱弱的青鸢,已经步法凌乱,让他一下失了手。 “鸢鸢!”他终于失了镇定。 女子轻盈的身影在峭崖边晃了几晃,一个重心不稳,已急速地向下栽去。 夜色浓重,云雾缭绕,顷刻就没了踪影。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没有任何往来的人瞧见。只听得凄然的呼唤,彻夜响起。 5.第5章 魏朝皇 京城长安的纷纭并不会影响千里之外,自古阆州。 剑南道西,临凤溪水,蟠龙玉台诸山沿秦岭而下,承龙气于昆仑,自古名地。 阆中,阆州治所。昔日繁华都会却是活生生的人间鬼域。坊间血迹成河将十八里街道白砖都染成了红色。无数的尸体,堆积成一座座的小山,甚至还有垂髫稚子抱着兔儿爷,小小的身子都僵硬。有夫妻临死前相拥在一起,长剑将他们像葫芦串似的贯穿,还有怀胎九月的娘亲,刺破的肚子场子混着一团血肉流了一地。 一城数千性命,仅仅在两个时辰内,全部赴了黄泉路。 而在蟠龙山上的一处亭子里,一位男子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这一切,青玉面具后透出的两只星眸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拂了拂衣袂,怕这血腥气污了樗蒲绫的上乘料子。 “公子,小湖的长寂眠如何?较之傀儡娘,男女俱通,中者无知无觉,陷入假死状态。混在凤溪水里,一城人睡得像圈大萝卜,暗卫行动起来才多了便宜。”程小湖坐在阑干边上,扑闪着水盈盈的桃花眼,两条腿晃晃悠悠踢着颗石子。 凄厉的风撩起昆仑公子绸缎般的长发,他没有搭理程小湖,只是远眺阆中城白骨遍地:“一城怨魂阴气,阻阳气南上,可困秦陇。” 程小湖见昆仑公子没有搭理她,忽地将足尖石子往他踢来,嗔怪道:“公子只记得大业,忘了小湖!小湖下次便制个毒,名儿叫昆仑灭!” 那颗石子在离他身子三尺远的地方,似乎碰上了什么隔离,忽的一下化为虚无。 昆仑公子毫无动容,依旧负手静立,低语:“世世安。此毒名世世安如何?世事纷纭,唯有长眠逃脱,方得世世安宁。” 程小湖一怔,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世世安不就是一觉睡不醒么。还不如长寂眠呐。” “世世安。” 昆仑公子看向程小湖,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是不容商榷的威压,透骨的寒气。 程小湖被噎得双靥涨红,却又不敢多嘴。她忽地跑到亭子外一处男尸旁,赌气般拿脚踹着他:“叫你一觉睡不醒!睡不醒!睡醒了没饭吃!” 这当口,忽见得一抹倩影飘忽而至,临到昆仑公子面前,敛裙拜倒:“落英拜见公子。” 女子鹅蛋脸,肤如润玉,鼻似凝脂,水杏眼温婉可人,一袭鹅黄色撒花湖绉衫子衬得她身似杨柳扶风。唯独双目黯然,浑身满是尘土和血迹。 昆仑公子打量了她一眼,轻飘飘的道:“忙了一天,救出多少?” 平淡的一句发问,却是令人颤栗的寒凉刺骨。落英吓得重重叩首道:“落英违背公子旨意,不忍屠城,私自救出八十四人。自断一臂求公子宽恕!”说着,剑芒一闪,毫不犹豫的斩向自己的右臂。 可是,哐当一声,她的剑被打落在地,那厢手里还捏着石子儿的程小湖,双眼盈满泪水:“公子若是要了落英姐姐的右臂,小湖就断了自己的左臂,让世人以为,昆仑公子有些独特的癖好!” 自始自终,昆仑公子的双眸平静,二人的一来一去断臂求饶都没有激起一点动容,沉默如斯,唯有青玉面具露出那线条完美的下颌,宛若主宰生杀的神祗。 他瞥了一眼尸骨遍地的阆中城,蓦地拂袖而去,沉默的身影散发出凛冽的凉薄,让程小湖和落英都不敢多言,立马跟了上去。 敬天十一年六月廿一。剑南道。 阆州,治所阆中一日屠城。全城三千多条性命曝尸荒野,幸存八十四。 含元殿震怒,天下惊恐。没有人知道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可以悄无声息的屠城取命。只能将其解释为仙人天罚,皇帝连做三天法事,为阆中镇魂祈福。 随之而来的,是边境突厥的战事失利。大魏军队死伤万余人,暂时撤退凉州。这是大魏与突厥开战起来,为数不多的大败。皇帝在朝堂之上,怒斥众臣,贬官兵部二十余人。 这一边,距离青鸢掉落悬崖已经数天了。 当她再次费力地睁开眼,触手是销金彩缎的丝被,头顶黄梨木镂雕青龙鹓鶵的塌顶,鸽子蛋大小的东海明珠。鼻尖吸入的熏香却让青鸢心下一冷。 龙涎香,只有帝王才可用的熏香。此乃帝王行宫。 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衫,伤口也被包扎过。中衣乃玉色暗梨纹鲛绡,上乘的料子,尺寸丝毫不差。 “你醒了。饿么?还是先喝点茶水?伤口疼的话,太医在宫外候着,要不再瞧瞧?”一抹明黄色身影推门而进。 二十四五的年纪,淡眉如远山,薄唇有些显淡,白皙的脸庞线条干净,言笑浅浅,儒雅似一个书生。唯独眸底浓郁的哀伤,仿佛帝王之尊也煨不暖。 皇帝,大魏之主,李辰焰。 青鸢反射性地去探袖中的匕首,却在看到如此尊容的帝皇,不禁莞尔:“辰焰,皇上可不配这般霸气的名字。” 皇帝淡淡一笑,修长的食指为青鸢斟来一杯茶:“五行缺火而已。先喝口水。” 青鸢警戒地看着他,并未去接,似笑非笑:“皇上可知民女是谁?须知你我不过三尺,民女要刺杀皇上,只是眨眼的事。” 李辰焰神色如昔,反而掌心出现了枚梅子蜜饯,轻道:“太医说你的喉咙也出血了,想来满嘴血腥味一定不好受。还是先吃颗蜜饯好些。张嘴,青鸢。” 最后一个字落下,本就浑身戒备的青鸢便要翻身而起,却落在李辰焰的瞳仁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青鸢蓦地有些畏惧。眼前的这个皇帝,自始至终平淡如水,丝毫不惧她这个不祥祸种,丝毫不惧生死一类。 这种平淡,让青鸢觉得压抑,便是不自觉的张开嘴,咽下了那枚梅子蜜饯。 李辰焰又端来紫笋茶,看着青鸢愣愣地饮尽,再用明黄色罗帕细细地,一颗不漏地为她擦拭唇角水珠。 “你不怕我?”青鸢终于耐不住这种压抑,朗声问道。 李辰焰依旧不答,只是帮青鸢掖好被角,放下十二重帷幔,用并州剪刀挑了挑烛芯,细心的揭开镂花铜盖,瞧博山炉中的熏香是否燃尽。 他静静推门而去,青鸢想再发问,蓦地觉得浑身发软,眼皮沉重。惊觉方才的紫笋茶下了药。伤势加上坠崖惊吓,青鸢再也支撑不住,一个翻身沉沉睡去。 这一晚对于险处逢生的青鸢是幸运的,却是大魏国史的噩梦。 大明宫的灯火似乎彻夜未熄,含元殿更是子时都还能听到,朝臣进谏帝王呵斥的声音。 六月廿五,夜。 突厥趁胜追击魏兵,围攻于凉州城。本就是残兵败将的府军疲惫不堪,完全无法应对,直被杀了个丢甲弃羽满城荒芜。 五万魏兵,全军覆没。大将军自缢谢罪,凉州城十日白幡。 京城长安,一处普通的医馆。乌木牌匾刻着颜体大字“回春堂”,常见到俗气的做派。 一处厢房烛光盈盈,子时长夜还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 “忍住。忍过了这盘芙蓉芸豆卷儿都是你的。”一位湖蓝色衫子的大夫盘膝坐在榻前,身前摆了一碟吃食。 面前榻上,则躺着的一名男子,诡异的是,男子身上散发出幽幽的光华,光华正中,身躯之上,隐隐呈现出一只鸟兽的图样,还能听见哀鸣如泣。而以男子为中心,整个厢房地面摆放了若干展油灯,似乎循了奇巧的规律,互相之间有光华勾连成线。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正是医馆主人,京城神医姬渊。 医术高超,专治疑难杂症,虽然满脸疹子,容颜不可恭维,但八大世家都客气三分。而在榻上挣扎的男子赫然是方陵朔。 半晌,光华陡地暗淡下去,整间屋子瞬间恢复了常样。方陵朔一袭檀色衫子都湿透了,脸如金纸,气若游丝,甚至有隐忍的鲜血从眼角、嘴唇、掌心流出来。 姬渊捏起一块芙蓉芸豆卷儿塞到方陵朔嘴里,打趣道:“嚼两下,还活着。” 方陵朔被芙蓉卷儿噎得额角青筋暴出,没好气的一口吐出来:“秋风万里芙蓉国。芙蓉,以湘地潭州的为佳。这芙蓉芸豆卷儿欠功夫,神医再做了来。” 姬渊没有搭理,忽地,瞥了眼门外,点点头,便有一名女子进来,收拾撤去屋内的油灯。 女子二十出头,身似弱柳,婀娜多姿,肤如羊脂玉无暇,眸似海子沉碧,两痕远山眉迤逦,琼鼻高挺下一点檀口如砂。冰肌玉骨琢身,兰气芳霭萦体,一袭玉色软烟罗衫子,恍若踏云而来的凌波仙子。 “簌,把这碟芙蓉芸豆卷儿拿去喂狗。”姬渊淡淡的把吃食扔给她,方陵朔慌忙伸手去拦,一个探身抢回碟子,:“轩辕簌!拿回来!狗食总比饿死好!” 姬渊静静的瞧着方陵朔吃糕点,若有深意的问道:“突厥战事,我魏大败。听闻圣上已经发出求贤令,寻昆仑公子进宫商讨国策。把一朝文武晾了个干净。” 轩辕簌挑了挑烛火,一抹浅笑飘缈:“方夫子只知道芙蓉卷儿哪儿好吃哪儿不好吃,主子和他讨论国事,就是对牛弹琴。” 姬渊莫名的嘴角一翘,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绫布告,正是圣旨:“万方多难,罪在朕躬;谅德藐躬,上干天咎。以至于突厥蛮贼直逼关内,忠臣义士罹难五万余。悲痛常在朕心,今请昆仑公子进宫小叙,于国事战术,秉烛对策,当为朕幸而天下幸。” 姬渊将一纸诏令宣读完毕,方陵朔也刚好把最后一块芙蓉卷儿塞进嘴里,正掏出罗帕,细心的一根根拭着指尖,神色从容似乎都没在听。 “方夫子也是才华殊殊,不知如何看昆仑公子?”姬渊的眸底一片火星幽幽。 一旁的轩辕簌,也若有所思道:“怀经世王相之谋,具被褐怀玉之艺。却不为官不为商,云游四方缥缈无踪。常年戴着顶昆仑青玉面具,是故名昆仑公子,无人知其真名见其真容。” 方陵朔悠悠的将罗帕折成小四方揣回怀里,转头对姬渊一笑:“芙蓉芸豆卷儿,花蜜加多了。” 晚风呼呼的刮进来,吹得一室烛灯幽幽晃动,恍若满天萤火。长安陷入了沉睡。 6.第6章 魏朝皇 这厢,帝王行宫。 国事如何,突厥如何,长安医馆如何,都没有打断寝宫内青鸢的安歇。 她一夜好眠直到翌日黄昏,夕阳从绿纱龟锦窗里透进来,晃得青鸢朦胧的张开眼。她想起身,却发现四肢动弹不得,只能启唇说话。昨晚紫笋茶中的药。竟然像极了那日沈岐所下的毒。不过这次剂量小点,让她能开口说话。 “今儿御膳房进献的糖蒸酥酪,用玫瑰卤子细细渍了。朕瞧着不错,给你留了碗,可要尝尝?”一袭龙袍的李辰焰推门而入,眼下两痕黯黑,似乎昨晚没睡好觉。 青鸢眉梢一挑,冷笑道:“亏了紫笋茶的毒,我无法自由行动。堂堂大魏皇帝,用这法子把我囚在金屋,寻思着如何折磨我。然后献媚于仙人,保你皇位永固罢。又何须嘘寒问暖,山珍海味,摆出一副老相识的做派。青鸢,当不起。” 李辰焰的眸色有些异样。他放下瓷碗,扶起青鸢。取过一件蜜色暗兰纹罗锦披风,细心地为她系上。 青鸢眸色愈冷,对视的人都会被冻成冰。却又苦于无法动弹,只能住了嘴,任他摆布。 李辰焰忽地俯身,将青鸢拦腰抱起,不容分说地,抱着她向门外走去。 “李辰焰!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青鸢乃是不祥女,为天所弃,不敢脏了皇上的龙袍!”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青鸢整个脸都烧起来。 皇帝没有应答,静然的双眸似碧波中两点青山,干净的下颌线条,三章九龙褚黄文绫绣冕,二龙戏珠赤纱翼善冠。龙涎香一个劲儿地往青鸢鼻尖窜。 宫道里的宫女太监刷刷跪倒一片。却又在二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觑眼,议论着皇帝怀中,宛如珍宝样抱着的女子。 “临近七月中元节了,后宫女子时兴在御沟放河灯。朕带你去看。”李辰焰温润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波澜。 夕阳坠西,夜色笼罩。皇宫御沟。 御沟遍植垂杨,苔丝坠玉,一派青碧。御沟水上,飘浮了数十盏河灯,远望去似银汉璀璨。岸边,无数后宫女子凑在一块,议论着谁的河灯好看,打趣着许下的心愿,莺莺燕燕,娇声笑语。 青鸢久居深山,一年鲜有下山,即使有,也都是速来速去,并不想和这凡俗生活,有甚牵连。是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子嬉戏的热闹画面。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却唤起了她眸底异彩。 “真好看!那叫河灯么?是怎么做的?这些女子都会做么?”青鸢兴奋地叫到,瞳仁亮晶晶的,苍白的小脸鲜妍似三月春华。 这一幕让李辰焰的眸色深了几许。他动了动指尖,感受到女子轻躯的娇柔,笑道:“带你近前去。好好学学,这放河灯。” 明黄色的衣袍忽地出现在场中。宫女的欢笑声顿时戛然而止。继而刷刷的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她们实在想不到,九五至尊不去娘娘们的后宫,而出现在冷僻的御沟边。不禁有人以为犯了宫规,吓得浑身颤抖。 李辰焰坐到一方石墩上,让青鸢坐在他的双腿上,一只手稳住她的腰肢,让她刚好能看全御沟河灯的全貌。 青鸢不习惯如此场面,有些尴尬的别过头:“我看够了,回罢。别扰了她们兴致。” “我带你放一只。喜欢什么?红莲灯?还是大雁样子的?”李辰焰依然不回答青鸢的话,只是凝视着她笑意葳蕤的脸。 这般凝视让青鸢觉得不舒服,她侧头冷笑道:“青鸢能留命到此刻,已然叩谢皇恩浩荡。不敢再劳烦皇上,屈尊放河灯。” 清冷的语调,孤傲的女子,并没有让李辰焰有丝毫不快。 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眼面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宫女,迟疑道:“可是她们让你顾忌,不与朕放河灯?罢了。鸣海!”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的武官出现在不远处的夜色中,跪下拜倒:“微臣在。” “斩。” 年轻皇帝的唇角还残存着笑意,可吐出的一个字,却无情到了极致。 青鸢蓦地齿间发凉。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帝皇,书生般的儒雅下,却如此嗜血冷酷,甚至,习以为常。 她失声叫道:“李辰焰你疯了!不过是一个河灯,难道数十条人命都要陪葬么!我放,我放河灯就是!放了她们!” 李辰焰兀地展颜而笑:“乖,就是这个红莲河灯了。” 场中顿时寂静无比。李辰焰将红莲河灯举到青鸢面前,笑容如昔,静然无波,一遍遍唤着青鸢的名字,问她好不好看。 “不如用大雁河灯。鸿雁忠贞,祈妹妹和皇上琴瑟和鸣。”娇柔的声音传来,宫女簇拥着一名女子往这边走来。 淑妃王氏。八大世家之一,王家嫡女。 柳眉一痕上挑,丹凤眼艳光灼灼,肤如凝脂玉滑。玲珑的下颌上,红唇噙着骄矜的浅笑,看似亲和却又高高在上。繁复的望仙髻着孔雀红玉攒翠牡丹八屏金步摇。一席绯色凤献瑞草宝相花纹蜀锦襦裙,衬出体态高挑纤细。 “臣妾参见皇上。这是哪位妹妹?虽说面生,却好生俊俏。”王淑妃盈盈拜倒,一双凤目打量着青鸢,隐隐有些晦暗。 李辰焰却是连目光都没有投到那里去,只顾噙笑对青鸢念叨:“朕告诉你,河灯是这样放。你瞧,把红烛点燃,然后放到中间这个小碟子…” 青鸢把头别开,对着王淑妃歉意地点点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放河灯?” 话音刚落,李辰焰就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把青鸢的头拨过来,沉声道:“朕在教你放河灯,看着朕。” 王淑妃依然跪在地上,没有人理睬她。她身后的一行宫女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这让她美艳的面容愈发阴沉。看向青鸢的目光满是恨意:“皇上,臣妾喜欢这个大雁河灯。皇上虽疼惜妹妹,也教臣妾放放可好。” 李辰焰恍若未听到,他起身扶住青鸢,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汉白玉阑干上坐稳,又亲自走到御沟边把河灯放入水中。 王淑妃的俏脸终于由青转白,再华贵的胭脂也挂不住她的怒意。她眼眸一闪,不待皇帝叫她平身,便自己做主,起身往青鸢靠去。 “这位妹妹,虽说已然盛夏,夜里还是生凉。你怎么只穿了中衣就出来了。不明白的奴才,还以为撞见了走影儿的贱婢呐。”王淑妃掩唇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无比。 “什么叫走影儿?”青鸢淡淡地疑道,脸色并无异样,这在王淑妃看来,简直是放肆的挑衅。 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姐姐我刚为皇上生下小公主,身子还是畏凉。不知妹妹也是冷心的主儿。这个手炉就借妹妹暖暖罢。” 王淑妃从宫女手中取过一个黄铜手炉,冷笑着打开炉盖的机关,兀地往青鸢身上掷去。炭火从散开的手炉盖中掉出,簌簌地就要砸到青鸢身上。几点先洒落的已经在青鸢衫子上飘起了火星子。 青鸢浑身无法动弹,眸底终于有些慌意。她整个身子往旁侧撞去,想避开那些炉火,却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滚落石墩。但她终于落在一个怀里。尊贵的龙涎香干净温暖。 “这是怎么了。让你好好坐着,好好看着朕,还要乱动。”李辰焰的声音平和静然,好像在嗔怒一个淘气的孩子。他拦腰抱着青鸢,浑身的寒气却已寸寸成冰。 “皇上赎罪。臣妾不小心左手滑了,好在没伤到妹妹。臣妾…”淑妃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拜倒。 “李辰焰,你不必做样子怜惜我。你想杀我的心,不比淑妃客气多少。”青鸢的声音却凛冽无情,不带一丝温度。 “御沟边起风,瞧你小手都吹凉了。朕带你回宫,听话。”李辰焰再次忽略了青鸢的话,一如既往的浅浅笑着,抱着她往寝宫离去。 王淑妃伏地的身子开始颤抖,嫣红的十指青葱掐进了肉里,渗出了丝丝血迹。 可不待她申辩,李辰焰平和的声音从晚风中飘来:“左手。斩。” 淑妃的脸色终于惨白,两眼已被吓得失去了焦距,傻傻地任那叫“鸣海”的武官把她拖走。 片刻后,“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赎罪…。”凄厉的惨叫惊醒了后宫所有的梦魇。 7.第7章 魏朝皇 这厢后宫如何纷纭,都不会影响到前朝。 紫宸殿。大明宫三大前殿之一。已然子时,黑夜沉沉,殿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侍奉在侧,丝毫不敢瞌睡。金吾卫将宫殿围了整整三层,精光炯炯的护卫着。 今晚,昆仑公子进宫,于紫宸殿对策。而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全被从被窝里召了来,秉烛通夜,商讨国事。 殿中主座上,李辰焰一袭三章明黄色九龙腾云水云衫子,头戴玄纱东珠翼善冠,儒雅的容颜佚出帝王的霸气,瞧向下首跪着的男子。 “昆仑公子不必多礼。赐座。突厥战事,不知公子有何高见”李辰焰摆摆手,命太监搬来乌木月牙凳,带着青玉面具的男子悠然坐下,抚平衫子上每一个褶子。 昆仑公子不慌不忙的啜了口西山白露茶,方才开口道:“一,都蓝可汗刚刚薨逝,达头可汗便企图统一野心勃勃,已然引起了众部不满。若是以小恩小惠,潜入后方策反达头,则不废一兵一卒,可屈兵于朝。” 一番话从容悠然,却又恍若大钟震人发聩。殿中诸官议论纷纷,有人不屑的怒目冷哼,有人却敬佩的对昆仑公子揖手致意。 昆仑公子却毫不理睬殿中纷纭,只是啜了口白露茶,待嗓子湿润,方续道:“二,突厥内乱,又大肆征魏,当自损八千。必趁大魏退兵,偃旗息鼓自作修养。圣上可派出使臣,以财宝利诱,权作表象客气。” 对着男子娓娓道来,殿中渐渐安静,诸官都陷入了沉思,连李辰焰都暗自点头。 昆仑公子停下来,便有机灵的小太监上前来为他重新斟满,他凝视着越窑茶瓯上一枝玉兰,轻声道:“三,友东新罗,盟南南诏,亲西吐蕃,三方稳固,则可专心对北,无往不利。” 这下,寂静的殿中终于响起一片赞扬。先时还不屑的目光,都带了歉意的敬佩。李辰焰一拍龙椅,朗声笑道:“昆仑公子,白衣卿相!朕有汝贤才辅弼,何愁大魏不盛天下不安!” 诸官又是一片山呼“吾皇圣明”。对策持续到未时,待诸官散去,李辰焰亲自将昆仑公子送到宫门,才离去寝宫。 寂静的宫道里,宫灯摇曳,夜色如水。 本该出宫的昆仑公子却只是伫立在原地,对着宫脚暗处,眸色一闪:“出来。”话音刚落,便有一抹玉色倩影走出来,俏生生的立在月光下。 “轩辕簌,京中回春堂女侍。见过昆仑公子。”轩辕簌柔身一福,兰气氤氲。 忽地,唰的一声,一柄寒光凛凛的小剑毫不留情的向轩辕簌刺来,可偏偏到了轩辕簌周身三尺远的地方,剑身一顿,微微摇晃了几下,忽的化为了虚无。 “簌久仰公子大名。今日闻公子突厥三对,心下叹服。回春堂敢邀公子屈尊小叙,我回春堂必扫榻相迎。”轩辕簌的脸色丝毫没有异样,反而客气的点点头。 昆仑公子的双眸宛如过于幽深的黑暗,消融在了夜色里:“没空。” 轩辕簌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唇边笑意愈发清妍:“公子还是莫拒绝的好。不然,那人可保不齐周全。”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他缓缓转过身,浑身散发出压抑着的凛冽:“你,威胁我?” 轩辕簌不由的打了个寒战,半晌才让自己神色如常的一笑:“不敢。” 昆仑公子刚想应答,却是瞬间,瞳仁却猛地收缩,脑子开始一派混沌。片刻间,瞳仁里一片浑浊,恍若脱线木偶。他木然的对轩辕簌一揖手,飞身跃过宫墙,往回春堂的方向去了。 轩辕簌瞧着他的背影,十指结成了一个奇怪的法印,轻柔叹道:“对公子用法,簌失礼了。不过,我们那笨蛋神医只是想要点独处时间,真是俗气得像个不长进的公子哥儿。” 女子美目里闪过一分温柔,似乎又有些哀然。嗔怪的语调让她两靥飞红,让那暗中六道轮回之物惊叹,原来高高在上宛如明月的她,也有这般小女儿心思。 前朝,后宫。青鸢的居处。 龙涎香有宁神的作用,头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青鸢睁着眼睛,想着这几日所遇,愈发觉得金碧辉煌的皇宫,就像夜色中栖息的凶兽饕餮。 看似腾云驾雾仙气缭绕,却不知什么时候,就让人葬送了性命。 当然,也因为这大明宫之主,是那位诡异的皇帝,李辰焰。 青鸢叹了口气,刚想阖眼,却听到窗扇被推开的微响。一抹黑影溜了进来,蹑手蹑脚地摸到青鸢床榻边,借着塌顶夜明珠,青鸢隐隐看清来人,体格瘦小,黑布掩面,透出两只小眼睛,散发出猥琐的幽光。 电光火石间,“屠鸢……”还不待青鸢召屠鸢相护,嘴里便被来人塞了一个破布团,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黑衣人似乎知道她浑身不能动弹,放肆地打量着她的娇躯。 “啧啧,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出落得水灵…老子今晚便开开荤…”黑衣人往青鸢的脸蛋捏了把,又轻薄地把手凑到鼻尖,不住嗅着女子的体香。 十六岁的青鸢久居深山,哪里遇到过这般亵渎。如夜的眼眸终于显出小女儿的慌乱,浑身颤抖着,勾起了黑衣人的小眼睛里,灼热的欲望。 黑衣人再也忍不住,一把往青鸢扑下来。肮脏的手疯狂地撕扯着青鸢的鲛绡中衣,断断续续的叫着“小美人,小****”一类。 青鸢心下作呕,她死死地咬住布团,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本能的呻吟。莫大的屈辱让她两眼通红,一股股热流往脑门冲,似乎什么东西被冲破,让青鸢感到四肢恢复的知觉。她动了动指尖,便已触摸到了袖中匕首。 毫无温度的诡异浅笑,忽地浮现在女子嘴角。“噗——”一声闷响。趴在青鸢身上的黑衣人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软软地塌下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到门口。 寝宫内顿时恢复了安静。 忽地大门一开,行宫的烛火依次点亮。无数的宫女太监涌进来。诸人簇拥着两名华服女子立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瞧着青鸢。 来者一人是王淑妃,一人着明黄色襦裙,彩绣凤凰。 正是大魏皇后,八大世家之一,郑家嫡女。 “抱歉。二位打扰我清眠了。不送。”青鸢淡淡地说道。略微抬起的下颌一派傲然。 “是本宫疏忽了。不过,这人乃是八大世家之一,王家王臻,淑妃族人。如今死在妹妹宫里,不知是哪里扰怒了妹妹?”郑皇后端庄的笑意,娴静的举止,挑不出一丝儿错。 青鸢却看得不快。理了理自己的鲛绡中衣,应道:“蚊子咬死的。” 郑皇后一愣。侍从的宫女有人笑出声来。 王淑妃脸色一沉,喝到:“贱人还敢狡辩。分明是你****后宫,撞见本宫和皇后闯进来,为防丑事暴露,才杀人灭口。可怜我族王臻,受你诱惑,白白丢了性命!” “没想到后宫还有这般****女子,真是坏我大魏礼数。本宫若不严惩,只怕失了民心。”一双凤眼透出狠戾的精光,死死地盯住青鸢。 郑皇后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配上皇后端庄的神色,连侍从的一干宫女都开始附和点头。 青鸢只觉得心里作呕,她整好衣衫,感到四肢已能自如行动,不禁心喜。莫说眼前这二女,就是皇宫禁军相围,她也能全身而退。屠鸢,暗夜之主,可不是虚谈。 王淑妃噗通一声跪下,柔声道:“娘娘明察。不如就赏这贱人一百板子,也算天意宽仁了。” 青鸢再也听不下去,眉梢一挑,玉指紧握七宝匕首,就要飞身往王淑妃刺来。 “妖女,不知天高地厚!”王淑妃却不惊不慌,忽然诡异的一笑。 “哐当——”一声清响,猛然间,匕首不知怎的被打落在地,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青鸢,眉目间闪过丝丝骇然。 她完全没有看清淑妃是如何打掉匕首的,更可怕的是,她此刻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不同于毒药,不同于封脉,而是浑身生气停息,放佛魂魄都被锁住。 王淑妃朱唇翕合,听不明是什么。但见她十指朝天,掌根及小指第一节外沿相抵,置在胸前,似开花莲花。 大莲花印。术法。不存于凡间,唯有道家修仙者,方能使得。怪不得淑妃有恃无恐,根本不是凭借后妃身份,而是隐藏着的,道家弟子身份。 “淑妃妹妹受惊了。来人!好生把妖女押下去,杖责一百。若是让她逃了,你们都别想活命!”郑皇后一声冷喝,便有十几个腰粗膀圆的粗壮侍卫,上前来缚青鸢。 十六岁的女子,被侍卫牢牢缚住,无丝毫还手之力。尽管如此,那双线条精致的眸子,却是不带一丝波澜的冷。让与她对视的人,都宛如被冰封。 郑皇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有些犯嘀咕。自己怎地在一个贱民面前,生了惧意,她自嘲似的摇摇头,端庄道:“本宫为大魏之母,后宫之主,为正礼制,何惧之有。区区贱民,活一个死一个,在本宫眼里,都没有差别。” 一群侍卫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青鸢往刑房拖去。临到门口,青鸢嫣然回头,蓦地一笑。 场中所有人,却瞬间感到了莫名的恐惧。无法逃脱的暗夜。在若干年后,百倍偿还。 大明宫的夜晚歌舞升平。御沟的河灯十里闪烁。一切如初。 敬天十一年七月初一。 皇帝拜王淑妃之父为金紫光绿大夫,出使突厥。带去金佛像一百箧,银雕马八十八箱。以示两国邦交,和气安民。 同日,发布《南诏友邻诏》。派出郑家世子,天赐“麒麟竹花”之郑麟竹出使南诏。 8.第8章 神医渊 长安,“死人坡”,亡魂呼啸。 青鸢被杖责后,便被宫人丢弃在这里。一身血衣,玉般的肌肤绽开寸许伤痕,十六岁的女子气若游丝,千疮百孔,可就是偏偏吊着一口气,倔强地不愿睡过去。 她还要对质天意,还要问问青鸢何罪。怎可任一百板子,就夺去了命。 强烈的念头让青鸢终于睁开眼,除了呼吸、言语,她丝毫无法控制肢体,连痛都没有了感觉。 忽地,不远处传来“咕噜噜——”的微响,是车轴滚过石板的声音。青鸢生起了一点希望,努力地把视线转到那边。 “生无痕,死无涯,一往一来苦,生死莫相依。”一头驴子,拖着一辆木板车,车上坐着一位戴斗笠的人,他似乎念叨着什么,驱使着驴车驶到青鸢面前,有意无意地停了下来。 “驴儿驴儿,这有个女子还吊着气,老夫我好生头疼。我的驴儿叫一声,让她生,我的驴儿叫两声,让她死。”戴斗笠的人抚着驴子的头,说出来的话却让青鸢心惊肉跳。 驴子尾巴一甩,嘶鸣了两声。戴斗笠的人点点头,笑道:“我的驴儿乖,便是让她死,来世好投胎。” 青鸢被气得来了力气,陡然喝到:“死老头,我要活!你的驴子再叫,就宰了下锅!” 那人闻言取下斗笠,赫然是一位年轻男子。 二十七八,肌肤似无暇白瓷,淡眉似青山,鼻如悬胆,眸如长庚明星,含千里云蒸霞蔚。脸部线条飘逸宛如兰姿,下颌一痕薄唇如水中画。绸缎般的青丝斜插桃木簪。神态似冷月清贵,举止若空谷幽兰。一派白云深处,仙家气象。 见青鸢呆住,那人得意的抚抚发鬓,笑道:“生无痕,死无涯,世间千百态,莫认臭皮囊。” 青鸢倒吸了口气,觉得男子古怪,但好在自己得救了。心下放松,两眼一黑昏睡过去。 长安,大明宫,思过宫。大魏冷宫。 偌大的苑子,隐蔽的低下牢狱。后妃宫人行刑关押俱在此处,谓之家丑不外扬也。 深达数丈的地底,千级台阶而下,宽阔的宫殿,九十几个小房间代表九十几种刑罚。灯火通明,血腥浓重,铁栅栏都被鲜血染红,呵斥声惨叫声宛如十八层地狱。 一处小房间,一个女子的惨叫已经响了半个时辰,啪啪的板子声,一声声很是沉闷。而在房间前,却是立着李沁华与李辰焰二人。 “皇帝哥哥。好骇人的刑罚。”熙德长公主李沁华脸色发白,畏缩的紧紧靠在李辰焰身旁。 李辰焰一袭龙袍,一声声惨叫放佛勾连起了他眸底嗜血的幽微:“辱她,该诛。” 李沁华身子抖了抖,好似碰到了腿上的伤口,痛得一个踉跄不稳,李辰焰慌忙扶住她:“阿沁,苦了你了。皇后是八大家郑氏女,朕为了找个借口用刑,让你佯装被她打伤双腿,生生吃了皮肉痛。” 李沁华心底一暖,莞尔道:“皇帝哥哥,那位姑娘没有身世没有名分,皇后对她做出如此丑事,你要惩戒皇后,也只能让皇妹我做这个借口了。” 忽地,李沁华嘴唇一撅道:“不过呐,阿沁和皇帝哥哥一起长大。不论当年四皇兄如何,皇帝哥哥都是阿沁心中唯一的帝王。这点小忙,自然包在阿沁身上。” “四皇兄”三个字,让李辰焰身子一抖,眸底划过浓重的哀然和挣扎,这让他扶住李沁华的指尖有些发白。 李沁华吓得慌忙求饶道:“阿沁口无遮拦,皇帝哥哥恕罪!约定承诺又如何,父皇遗诏明明白白,是指了皇帝哥哥继承大统!” “够了”,李辰焰忽地打断,声音竟有些嘶哑,“这种秘事,当今只有朕、你、八大家家主知晓,天下共十人。其余的,都被朕杀了。” 李沁华听出了话中警告,干干的挤出一丝笑意:“皇帝哥哥,我们回罢。” 李辰焰的脸色恢复如昔,他微微弯下腰:“你的腿伤了,来,朕背你。”李沁华扬眉一笑,像个小女孩般扑上去,留恋的搂住李辰焰的脖子。 “皇帝哥哥,皇后的刑罚是怎么回事?” “杖责腹部,打落胞宫。” “胞宫是什么?” 李辰焰没有回答,只是背着李沁华悠悠的出了刑宫,悠悠的晃在宫道夜色里。 “那.待会儿皇帝哥哥不能走,要坐在阿沁榻边,给阿沁讲仙人故事!” “好。” “阿沁睡着前,皇帝哥哥都不能走!” “好。” 琉璃八角宫灯剪出二人身影,像一对普通的民间兄妹,步步走远,温馨而又些些落寞。 帝王冷宫发生的惨案并不为外人知晓。远远的长安郊外。一爿青山连绵,晨光洒满幽谷,鸟雀啾鸣。 死人坡被遗弃的青鸢,为京中神医姬渊所救,待她再次睁开眼来,触目是一处普通的竹屋。身上虽然疼痛难耐,但四肢已能自如活动,神医医术神奇,倒也是名不虚传。 青鸢莞尔,她拿了枕边的棋子去逗鸡鸭,一只黄毛母鸡扑扇着跑过来,一口把棋子啄进嘴里。 “世间混沌,黑白两分。我的母鸡真听话,胃中自有乾坤道。“年轻男子走进来,怀中端着个簸箕,盛着粟米鸡食。 “多谢救命之感,敢问公子尊号。” 青鸢客气一笑,但笑容深处,却是一派疏离冷淡,指尖并不离开袖中匕首。 “神医,姬渊。”男子抓起一把粟米,给鸡鸭们喂食,如同一个山野村夫。 青鸢蹙眉。神医,这两个字俗气无比,但京中神医姬渊,她多少还是有些耳闻。不过听闻那神医满脸疹子,不似眼前这般风度无尘。 “生不易,死不易,万命皆有缘…”似乎是觉察到青鸢的戒备,姬渊又悠悠念叨。 青鸢头大,朗声一喝:“好好说话!” “我不会杀了你,你也无法杀了我,皮囊之变,易容一道。”姬渊放下手中簸箕,负手而立。一席湖蓝色苎布衫子,穿在他身上,比绫罗绸缎都更显气度。 忽地天地间轰隆一声响,六月天气万变。顷刻就暴雨如注。湿润的凉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草木的清香萦绕满堂。 可是竹屋里却惨不忍睹。雨水从破烂屋顶灌进来,不一会儿,地上便积起了水洼子,案上的粗瓷碗平白多了半碗水,床榻上的被子也不能幸免,立马湿了一片。 “姬神医,你这破屋几时修缮过?”青鸢慌忙挪到干净地儿,把被子挡在四周,阻挡着雨水漫过来。 “十年前的三月十五。”姬渊不慌不忙地答道,取出一个个粗瓷碗,细心接住每一方漏水。 青鸢哭笑不得,可又毫无办法。屋子的主人都气定神闲,她也不好再做抱怨。便也挪过去,帮着姬渊摆置瓷碗。 两人都没有说话,片刻,竹屋中各处,都放了大大小小的瓷碗,雨水从房檐漏洞,一滴不落地溅到碗中,发出一声清响。 姬渊取下发髻中的桃木簪,敲打着瓷碗,轻轻吟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若是忽略唱词的怪异,姬渊声调清越,从容平和,眉宇间天清云淡,倒不失为一道美景。 青鸢蓦地展颜而笑,眸底的冰封些些融化,十六岁少女的笑容绽放在眉梢。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女子以十指为器,轻敲瓷碗。哼唱出豫州崤山一代的民歌。 少女的声音似碧珠溅玉,却又含着清冷的哀愁。姬渊渐渐停了自己的吟唱,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地听着青鸢唱。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女子睫毛如燕尾开阖,在瞳仁中投下阴影,划开初冬雪水一痕涟漪。秀巧的鼻尖下,红唇似蔷薇,却吐出如斯忧愁的歌词。 佳人如斯,白衣澄澈,青丝如云,眸中熠熠的光亮似怨还殇。 这一幕让姬渊的目光划过一线异色。不为人知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流过青鸢的目光,愈发深沉。 这一幕让那些暗中守护的,青鸢看不到的妖狐神龙啧啧称奇。他们的主子,竟然第一次在凡人面前展露真容,竟然露出了如此的浅笑,如凡人一般的浅笑。 9.第9章 神医渊 姬渊十指轻抬,想为青鸢拂过耳畔青丝,却是兀地异变陡生。 空气中传来刺耳的微响,一柄尖头竹刀破空而来,“唰”的一声打开姬渊指尖。青鸢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黑色衫子一闪,自己已经落在一个人的怀里。 鼻尖瞬时窜入熟悉而心安的气息。青鸢瞬间笑容如花。如同孩子般把头深深埋进那人怀里。 “桓夜,你来了。” “桓夜无能,与小姐失散多日,未能护尔周全。我,我…”因为失而复得,桓夜的音调微微不稳,全然失了逻辑。 当瞧见青鸢满身结痂了又破开的伤痕,便知在他不在的日子,心爱的小姐受苦颇多。他只能一遍遍唤着青鸢的名字,生怕她一不小心又消失在眼前。 青鸢莞尔。“桓夜确是有罪,重重该罚。上次的荷芽鸡菘卷儿不错,回去罚你多做两笼,好生伺候本小姐的胃。” “好。”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桓夜低头浅笑。 “故人寻来,生死有缘。这位姑娘的伤还要养几日,我的竹屋只能住下我一人,倒是有个朋友在附近,名唤轩辕,屋子宽阔,二位就屈尊一宿罢。”姬渊朗声应道,打量了几眼桓夜,眸色异样的一闪。 青鸢有些尴尬,慌忙从桓夜怀中跳下来,回头方看见姬渊不知什么时候,又易容成了满脸疹子的模样,却是不敢恭维。虽然心下疑惑,但她也不好多问,只是点头应允。 桓夜倒是见到那满脸疹子,神情恭敬地一揖:“原是神医相救小姐。夜感激不尽。” 姬渊也客气的回礼,给青鸢指了轩辕姬的住处,也就是离这边一里外的竹林,二人再次道谢了姬渊,便往竹林去。 一里的距离,片刻就走到了,一望无际的竹林成海,绿意可怜,夏风拂动沙沙,清幽凉意袭人。 “轩辕姑娘,在下是姬渊神医朋友,得神医所托,求宿几日,便我家小姐养伤,还望通融!”桓夜上前一步,抱拳朗声喝道。 忽地,怪异的声音响起,四周竹林恍若受到了什么指引,全部左右前后晃动起来,循了奇巧的轨迹,让青鸢看得眼睛发花,辨不清东南西北。悠扬的笛声响起,一抹白衣倩影闪现于竹林间,似乎很近,似乎很远,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唯有笛声悠扬,响彻竹海。 “小姐先退后,有些古怪。”桓夜伸出一只手,把青鸢护在身后,作势便要抽出腰际长剑。青鸢一把按住他:“既然姬渊神医说是朋友,也不会难为我们。只怕是考考我们,有意思。我青鸢接了!” 笛声蓦地激昂起来,带了挑衅的味道,风声呼啸,竹枝恣意晃动,甚至落叶都被卷起一尺漩涡儿。青鸢脑子一闪而过听音寻人的想法,风声和竹林声太过干扰,笛声浑浊。 “人在前,竹倾后,人飞后,竹摇前.”青鸢抬眸凝视住半空中竹影横斜,一抹笑意划过精光熠熠的眸底。青衫身影忽的轻跃而起,追逐着竹海变化的痕迹,与一片杂乱纷纭中,挑出一线线轨迹萍踪。 “小丫头,有两下子。”那白衫倩影的笑意隐隐传来,笛声打了个旋儿,曲音激烈直冲云霄。所有的竹林疯狂的晃动摇摆起来,原先还能辨别的轨迹被顷刻打乱,成了混沌的一团虚影。 青鸢一惊。她已经不知道飞跃到了哪里,四下只有无边的竹海晃动,桓夜不见踪影。笛音刺耳,竹林哗哗,她觉得心里发闷,那飘忽不定的白衫身影像只苍蝇般惹得她心烦。 “让一切停下来!本姑娘和你好好比比功夫!躲在竹影后算什么英雄!”青鸢失了镇定,蹙眉朗声喝道,不知怎的,她似乎瞬间失去了耐性。 这当口,听得。“小姐,接着!”桓夜匆匆赶到,抬眸瞧着晕乎乎的青鸢,抽出腰际七尺青金长剑扔给青鸢。 放佛一股新鲜空气涌入大脑,青鸢深深吸了口气,两眸恢复了镇定和清明。她一把接过长剑,凛凛的寒光倒映在她眼底,如寒夜星辰生辉。 “乱我心者,斩!”青衫身影兀地散发出凛冽的威严,青鸢飞身一跃,长剑刷刷砍断数十根竹子的上部,十丈高的竹子倾斜下来凑在一起,在半空中搭成了一个平台。 “阅尽万象,陟!”青鸢足尖一点,跃上那个竹子搭成的天然平台,竹影晃了晃,稳稳拖住了金莲美足。 竹海壮阔,天际云霞,远山连黛,一处竹屋,俱俱呈现。而她也看到了不远处白衫女子,倚在竹枝间,青丝飞舞,手执长笛,冰雪雕琢的容颜,双眸春水横波,鼻似琼脂一点,菱形的红唇吐气如兰,宛若仙人笔下一副美人画卷。 “簌,轩辕簌。失礼了。”她檀口轻启,声音也似山间清泉美妙。青鸢竟然微微红了脸,有些懊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无妨。鸢,阿鸢。” 轩辕簌飞身下竹,和桓夜见礼,把二人迎进了竹屋。 一处上房,四间厢房,确实宽敞得像个宅邸,布置简洁干净,院子里有一处莲塘,荷花绽放妖娆。青鸢心喜,嚷着要多住几天,桓夜自然依了,忙着为青鸢捣药熬药,根本没时间疑问轩辕簌方才竹林诡异。 轩辕簌是个冷面心热的主儿,待二人也是温婉可亲,并没有探寻二人身份,很是聪慧的女子。青鸢自然喜欢,三人相处得很是和乐。倒是青鸢回去找过姬渊,不知是出诊还是回长安医馆了,总之没见到,青鸢也不甚在意。 这厢,离京城长安几千里外的函谷关。一处隐蔽的幽谷。半里宽的清溪潺潺流过,嘉树蓊郁,芳草幽微。 可这般美景却传来刀剑争鸣,呵斥怒吒声。数千兵卒手执刀戟,及膝浸在溪水里,统一的玄色细鳞甲,分为两队,争斗演练,场面很是激烈。 清溪旁有一处高台,台上朱红小亭。刚好能纵览演练全景,一个着素色竹枝绫的男子倚在阑干边上,一条腿蜷曲,一条腿晃来晃去。 正是方陵朔。 “好热好热。冰窖里有去年镇下的露华浓。用缠丝白玛瑙的壶儿盛了,给本公子献来。”方陵朔的脸上搭着顶兰陵王面具,对旁边的白衣男子道。 白衣男子没好气的一拂袖:“讲究多,自己去。我可不是你的使唤小僮。” 方陵朔悠悠的长叹一口气:“申癸大公子,你瞧着本公子顶着天头儿日日练兵,还要操心南郊屯兵的事,你就不可怜一下?” 申癸闻言眸色一闪,正色低语:“南郊屯兵,可困皇宫。握在八大家吴家手中,由世子吴雁棠领兵。如何拿过来,你可有对策?” “有钱能使鬼推磨。”方陵朔悠悠答道,修长的食指一动,几颗紫玉葡萄刷刷的往溪水中射去。 溪水竟然被打出了数尺高的浪花,呛得那些兵卒有些慌乱,但瞬间就安定下来,舞刀弄枪劈波斩浪,虎虎气势不减反升。 “好!只是,为何要在水中操练?”一个声音传来,满脸疹子的姬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自顾捡了案上的蜂蜜西瓜,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方陵朔兀地射出指尖葡萄,将蜂蜜西瓜打落:“不去坐镇医馆,来我这吃白食。皮厚。” 申癸连忙走到二人中间,摆手道:“罢了罢了。神医,公子此兵是要镇守广通渠。是故于水中练武。” 姬渊眸色一动:“长安洛阳,两京米粮,几乎全赖于江浙。而江浙水运入关,必过广通渠。掌控了此处,则可困粮于京,不战而胜!” 二人对话让方陵朔很是不耐,他将紫玉葡萄撒气般尽数往溪中射去,令兵卒叫苦不迭。“无趣,两个人都无趣。不如品一斟露华浓?” 小僮献上了缠丝白玛瑙壶盛的露华浓美酒,香味立马令姬渊双眸一亮:“露华浓?可是先时杨贵妃所饮?你从哪里弄到的?” 方陵朔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坟里挖出来的。” 这话让姬渊把刚刚入口的美酒一口吐了出来,他忍不住呛得咳嗽:“方夫子,我姬渊来带个信儿,人家可是带着南郊屯兵捉人去了。”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一股寒气从他身上散佚出来:“就凭他们?” 方陵朔的反应,让姬渊很满意,他扶了扶额头道:“李沁华向王淑妃求了符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一点火折子,点燃了方陵朔眸底灼灼烈火,他指尖的缠丝白玛瑙酒壶,瞬间化为了粉末。 函谷关的操练是整个大魏都不知晓的,也没有影响到长安城郊外的宁静。 青山竹林中,一处竹屋旁。一棵荔枝树,荔枝都已红透,散发出迷人的香味。青鸢怀里捧着个簸箕,瞧着轩辕簌拿个特制的竹竿一串串打下荔枝。 “民间原来是这样摘荔枝的?” 青鸢她久居深山,不通民间习俗,连李辰焰带她去看的河灯都是第一次,是故轩辕簌让她来摘荔枝,她满眼都是小女孩儿般的欢喜。 但她自始自终,都没有发觉古怪。秦陇,关中,怎会有荔枝树存活,还结出了果子。 轩辕簌回眸一笑:“自然。鸢姑娘多下山走动走动,就明了了。” 青鸢咧嘴一笑道:“好想把荔枝制成蜜饯,天天抱着一罐吃。可惜东市西市都没见过。” 轩辕簌嘴角轻翘,应道:“南方是常见的。这关中自然罕了。”青鸢叹了口气,心下不禁生憾。桓夜不会做蜜饯,长安又没得卖。自己只得令南方的道上孝敬些了。 青鸢看向指尖的荔枝,若有所思道:“以口腹之欲,日常饮食,如盐、米、蔬果为棋,可乱天下否?” 这样的请教每天都有,轩辕簌淡淡地打下一串荔枝:“民以食为天,姑娘若是乱了仓禀一类,你觉得朝廷不会大肆惩办么?” 青鸢有些丧气的垂头,见状轩辕簌唇角一勾道:“是故,不毁根基,暗藏巨利。则人心之贪,可助姑娘对弈天下。” 一席话有千钧之势,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青鸢的目光带了敬意,轩辕簌绝不是普通的女侍,她从一开始的竹林就瞧了出来,是故才能心无芥蒂的向她请教天下策。 “小姐,日头毒了,回屋罢。你的伤才好些,多多静养才是。”桓夜从不远处走来,佯装怪罪,眸底却是一派宠溺。 青鸢一挑眉,正要不依,听得轩辕簌道:“桓公子所言正是。日头毒易诱伤口溃烂,回去用记得用清水擦拭。你们先回,我再摘几串,隔日好给神医送去。” 轩辕簌的言语轻柔,但句句在理,青鸢没法,只得放下簸箕,随桓夜往竹屋回了。 10.第10章 神医渊 山道上。两抹人影。 青鸢捧着一大把荔枝,小脸红扑扑的,眸光跳跃,嚷着要桓夜一颗颗剥了送到她嘴里去。 “好。张嘴。”桓夜双眸融化,看向青鸢宛如无声守护的天空。他剥了颗递到青鸢嘴边,青鸢乖巧的一张嘴咽了下去。 “瞧你,滴得到处都是。”桓夜眉尖宠溺的些些蹙起,修长的食指拂去青鸢嘴角的汁水,宛如在拂拭一件珍宝。 山道蜿蜒,青原连天。兀地,异变陡生,这样的安宁也瞬间被打乱。 青草原远处突然传来一片骚动。马蹄声、呵斥声闹成一片。数百兵马飞驰而至,威风凛凛,瞧着山道上的二人,握紧了手中刀戟,目光冷冷地闪着寒光。 熙徳长公主,李沁华;赵家小姐,赵宛月;周家小姐,周素琼。还有个不认识的公子。 诸女的目光当先被桓夜吸引过去。剑眉星目,英拔冷严,一袭玄色衣衫更衬出身形颀长,宛如寒夜中一轮冷月。可惜的是浑身气质太过冰冷,眸子更是无情的淡然,让诸女心中暗暗生骇。 青鸢一挑眉,浅笑低语:“桓夜,日后在旁人面前,必先易容。” 桓夜展眉莞尔:“是,日后真容只有小姐见得。” 桓夜的一抹笑意映在诸女眼底,瞬时惊华,诸女玉颈泛起了粉色,周素琼还故意抚了抚双耳的红玉银花坠子,一举一动极尽妩媚。但三花争艳,并没有吸引去桓夜一丝一毫的注意,男子只是凝视着身前的青鸢,一刻也移不开的目光。 李沁华神色一凛,看向青鸢的目光恨意愈浓,转头对那男子喝道:“吴雁棠,此女乃妖女青鸢!你还耽搁什么!” 雁棠,取自“鸿雁棣棠”,为八大世家之一,吴家族徽。 原来这名年轻武将,也是天意选中,吴家世子。 吴雁棠着玄色细鳞甲,他对李沁华一揖手,向青鸢大声呵斥道:“妖女青鸢,天意所弃,不祥祸种,速速拿命来!” 青鸢的目光瞬时冷透。几个贱人,自己为了天下棋局,才暗暗忍耐到今天,反倒让她们如不知天高地厚的苍蝇,阴魂不散。 “我的命,你,要不起。”青鸢朗声应道,一字一顿,眉宇间凛冽又清傲。 吴雁棠不由地愣了愣。一旁的周素琼慌忙接话道:“青鸢贱妇,生为不祥,死有余辜!” 李沁华嫣然莞尔,轻飘飘道:“若不是跟着那位黑衣公子,本公主还寻不到这偏地儿来。” 一句话掷地有声,分明是挑拨青鸢和桓夜的关系。可只换来青鸢轻蔑的一笑。天下人都可能弃她而去,唯有桓夜她永远不会怀疑。李沁华自以为聪慧,不想是愚蠢至极。 “小姐,是桓夜疏忽。”桓夜的声音带着歉意,话音刚落,压抑的怒意迸发,便如风一般飘忽跃出,腰间长剑游龙引凤,向诸女刺去。 “长公主小心!”吴雁棠足尖一点,执剑迎上。可还没到半路,就被桓夜随手射出的竹刀,打落了手中剑。 冷剑毫无凝滞,向着当首的李沁华疾驰而去。诸人来不及反应,就眼瞧着长剑就要削下李沁华的人头。 李沁华却忽地,幽幽一笑。她不急不慢地取出一张符箓,双手生疏的结了个法印,忽见得符箓熊熊燃烧起来,一条火焰拼成的青狼,獠牙森然,身高一丈,张牙舞爪地往桓夜扑过去。 青鸢陡然变色。桓夜功夫高超,她再信不过,可是说道仙人法术,那可是连还手之力都无。 “桓夜!退下!”青鸢发疯般向桓夜跑过去。可是一切都晚了。火焰化作的青狼瞬间吞噬了男子的身影。片刻后,衣衫烧成焦黑的桓夜从半空中落下,任凭青鸢怎样唤他,都再没了动静。 再也不会起来把青鸢抱在怀里,再也不会为青鸢做荷芽鸡菘卷儿,再也听不到他一声声唤她,她一声声听不厌的“小姐”。 青鸢脑袋里顿时空白一片。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一丝生气。瞳仁如冥府长夜,幽深得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倒影。 诸人顿时愣住,甚至生起了惧意。这样的神色,这样的女子,让她们浑身发寒。 李沁华最先缓过神来,不屑地眉梢一挑,骂了句“虚张声势”,便是玉手一番,又一张符箓打出。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从符箓中幻化而出,一下往青鸢砸去。猝不及防下,青鸢被砸倒在地,筋骨破碎,让她无力地阖上眼帘。 没了桓夜,屠鸢如何,世间如何,她只是想睡一觉,醒了能再听见唤她“小姐”的声音。 白日喧嚣转瞬即逝。夜色降临。 崤山苍山幽谷中,不知何时建起了数顶军帐,莹莹火把点亮了半空夜空,主帐中,琉璃杯斟满葡萄酒,胡姬的拓枝舞妖娆美艳。 “长公主,雁棠不才,竟在在谷中迷了路。不过,敢请公主屈尊一晚,待到明日天亮,雁棠必寻得出谷道路。”吴雁棠单膝跪地,抱拳向主座的佳人道。 李沁华拈起一颗紫玉葡萄,柔声道:“雁棠乃吴家世子,天意选中,何言不才。” 下首的赵宛月咯咯一笑:“还是长公主蕙心兰质,提前向淑妃娘娘求来符箓。不然凭那黑衣人的功夫,怕是吴世子要受些苦头。” 李沁华赞许的瞥她一眼,应道:“淑妃和我母妃同出王家,说起来,我还要叫她声表姐。皇帝哥哥虽好,但终归是异母兄妹,若说血脉至亲,无疑是淑妃了。” 周素琼也噙笑应和:“小时候和长公主一起玩,似乎长公主犯了什么错,圣上龙颜大怒,也总是王淑妃娘娘为公主担着。” 吴雁棠恭敬地为李沁华斟满御酒:“说来那妖女,真是玷污了我们八大家世子的名头。雁棠敢请公主,将妖女车裂凌迟,以谢天意!” 李沁华朗声一笑,优雅地将紫玉葡萄放进嘴里,檀口轻启:“那个女人,活着,就是罪。” 主帐欢闹如斯。这厢,军帐冷僻的一角。马房。 柴桔垛上,拴着一条铁链。铁链尽头,拴在一名女子腿上。女子周身惹满血迹、泥土、柴草,裸露的双足凝了厚厚的血痂,青丝散开,白如金纸的小脸上,眉眼死死地闭着。一匹骏马踱过来,蹄子一扬,把女子踢到一旁。女子翻了几个滚儿,还未结痂的伤口,汩汩的鲜血又流了满地,浸湿了整个柴桔垛。 忽地,瞧得不远处,一个女子蹑手蹑脚地摸过来,赫然是赵宛月。 她举着手中宫灯探了探青鸢鼻尖,见着还有气,她忙塞了粒药丸让她吃下。 “妖女,快醒来!这是宫中最好的伤药,据说是紫微宫的仙人赐的,你还留着口气,命大死不了!” “桓夜,不要叫了,我再睡会儿。”青鸢费力地睁开眼,面前的佳人凤目红唇,赫然是赵家小姐,赵宛月。 “桓夜呢,你帮我叫桓夜来,好不好…”青鸢突然像个孩子,拉住赵宛月的衣角,颤抖着哀求着。 她不再是两京黑道之主“屠鸢”,也不再是天赐青云彩鸢的异数,只是个失去了唯一温暖依靠的孩子,无力地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赵宛月嫌恶的瞧着扯出被印出血印子的衣角,强压不欢:“他肯定活着。符箓是长公主向淑妃求的,长公主只是临时学了手法术语,三脚猫的功夫,不至于让那人丧命。” 停了会儿,赵宛月又瘪瘪嘴,道:“若不是有事求你,我也不会大发慈悲。我以下说的话你听好了,照做我就放了你。可好?” 青鸢的瞳仁渐渐清明,些些恢复了神智。她疑惑地蹙眉,但现下,逃出寻找桓夜才是要事,况且,一只苍蝇,屠鸢随便就灭了,也无甚顾忌。她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 “人人皆道,熙德长公主贤淑有德,却不知她是一个婊子性儿。圈养面首,私通王臻。王臻虽说是王家人,却只是个家生奴才,故赐名王姓,一介贱民罢了。” 青鸢一惊,王臻,赫然是行宫那晚,侮辱她又被她一刀杀死的黑衣人。 赵宛月咽了口唾沫,续道:“贱民私通公主。这样的丑事,就算王淑妃是李沁华表姐,位居正一品四妃,淑妃也不敢包庇她。” 青鸢冷漠地一勾嘴角:“怎地,你要我揭发李沁华?你不是素来,是李沁华的忠狗么?” 赵宛月陡然色变,扬手便欲掌掴过去。但她似乎瞬间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不甘,终于放下手:“王臻死了,你瞧李沁华可有一丝哀伤?这样的心性儿,只怕追随她的人,迟早都是刀下鬼。我赵宛月虽不是好人,也不是她人的垫脚石!” 青鸢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你赵宛月不是个好人,这句话倒是对头。这个忙,我帮了。” 见青鸢应允,赵宛月欢喜得也不去计较她的讽刺。忙取出钥匙,解开铁链,让她趁夜离去。 11.第11章 神医渊 夏日的夜空繁星万里,没有一丝云彩。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幽谷。 青鸢穿行其中,屏息凝视,小心翼翼地避开侍卫,灵巧的身影如暗夜的萤火。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赤足,血痂被砂砾划开,殷殷血迹像一条蛇蜿蜒开。 “大胆!什么人在那里!”一个侍卫的惊呼惊醒了夜色。无数的火把依次点亮。整个营地顿时亮如白昼,喧嚣起来。 “有刺客!”喧闹声响彻上空。越来越多的侍卫执刀警戒,簇拥过来。吴雁棠指使着众人仔细搜查,更是亲自跃上了高处,俯视着场中每一个角落。 青鸢的秀眉些些紧蹙,栅栏高达数丈,满身伤痕的她无力越过,反倒是越来越严密的搜查,迟早会发现她。正在危急间,忽地一双手抓住了青鸢衣襟,一个大力,青鸢被提出营地栅栏。那人双手一翻,顺势青鸢抱在怀中,继而几个轻盈的跃步,瞬息离营地数里之远。 青鸢以为被吴雁棠擒住,正想取袖中匕首。忽地感受到男子胸膛气息,便是簌簌落下泪来。 熟悉的温暖,差点就失去的安稳。桓夜。 “小姐哭什么,等回了崤山,两笼荷芽鸡菘卷儿,桓夜决不食言。”一如既往宠溺的声音,深处却藏着重伤的苍白。 青鸢抬眸,一时也不知该哭该笑。只是小手撒气似的锤着他的胸膛:“桓夜!” “嗯?” “三笼。我要吃三笼荷芽鸡菘卷儿。” “好。” 桓夜带着青鸢离开了营地范围,远远的火把已经模糊。眼前是一脉平川,呜咽的晚风吹拂着黑乎乎的灌木丛。 忽地,震天的马蹄声划破平静。尘烟漫天,大地轻颤。百余匹骏马飞驰而来,转眼间已到二人跟前。各色衣衫,男男女女,拿刀的提剑的,纷杂不一。一样的,是每个人眼中的冷冽,是属于从腥风血雨中滚爬过的人,才能镀上的寒气威压。 当先的几个人翻身下马,奔到青鸢跟前,倒头便拜:“飞龙帮帮主马萑参见鸢姑娘!” “江鬼派门主司马晦给鸢姑娘请安!” “灭心宗宗主阎摩给鸢姑娘磕头了!” “鸢姑娘,小的一斗米派掌门单浑头,接到桓公子意思,疾驰一天一夜赶来,给您老问安!” .. 随后的人马陆续赶到,又有十几个男男女女上前参拜。一一报上自家宗门。身后,数百人伏地叩首,熙熙攘攘却鸦雀无声。 大魏暗夜之主,申屠、青鸢。平分天下,尊号“屠鸢”。 青鸢嗔怪地乜了眼桓夜,怪他阵势搞得太大。这简直是把长安、洛阳一半的道上老大都叫了过来。不像是救人,倒像是造反了。 忽地又有一位白衣男子上前来,并没有拜倒,但也客气的揖手道:“在下申屠长子,申癸。听闻鸢姑娘遭逢歹人,家父也很是挂念。便让在下一道前来,看有什么帮得上忙。” 青鸢嘴角一弯,伤痕累累的纤细身子忽地迸发出慑人的光芒。她一个翻身,跃下桓夜怀抱,伫立于高处的青石之上。满是污垢和鲜血的衣衫,在晚风中猎猎飘拂,竟似一面旌旗,让所有人瞬间忘言。 诸人把头埋得更低,再不敢瞧青鸢一眼,连桓夜都微红了脸,目光一刻也移不开。 “此处山谷,在道上,归谁管?”青鸢冷冷发问。 片刻的寂静。申癸迟疑道:“貌似,是飞龙帮。” 青鸢的美目顿时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沦落此地数日,飞龙帮却始终没见个人。马萑,为何?” 飞龙帮帮主马萑是个年过中年的汉子,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连连磕头道:“鸢姑娘明察!小的见您和皇家的在一起,也不敢妄自插手。毕竟是熙德长公主和吴家世子.” 马萑的辩解才说道一半,便听得空气撕裂的声音,一把匕首赫然刺中他的喉咙。 没有一丝声响和哀嚎,马萑就软软地瘫了下去,顷刻就没了气儿。再看那高处的女子,青葱十指保持着捏拿匕首的姿势,面上没有一丝温度。 诸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果断的狠辣,精准的刺杀,不愧是暗夜之主,屠鸢。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申癸都暗暗缩了缩脖子。 青鸢蓦地笑道:“本姑娘今日保全,多谢各位奔波相救。但凡来者,都是阿鸢的恩人,阿鸢在此谢过了。”青鸢郑重地屈膝一福,吓得诸人连道“不敢”。 “此岁,孝敬钱财,阿鸢便少拿一分,就当阿鸢请各位喝酒了!” 这话一出,诸人顿时欢呼一片,纷纷拜倒谢恩。看向青鸢的目光,却愈发尊敬。 “鸢姑娘,那帮人,你做何处置?”申癸踱步过来,略微低了头,问道。 青鸢回头瞧了眼灯火辉煌的营帐,瞳仁一闪而过阴翳的雪色:“李、赵、周、吴,八大世家之人,是我的猎物。其余的,就先替本姑娘收点利息罢。” 话毕,青鸢又换上亲和的笑意,对申癸道:“我和令尊共掌道上,今日还劳烦大公子为我奔波,真是让阿鸢折寿。” 申癸揖手道:“鸢姑娘不必客气。家父每每说起鸢姑娘,总是赞赏有加。营帐百余个小杂种,就不劳鸢姑娘亲自去了。癸敢请前锋。” 青鸢朗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回长安,请你一醉方休。” 申癸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朗声喝道:“三百六十道,磨刀子干活!” 一群人顿时热血上涌,常年滚着刀口子,让这些人兴奋地长啸。便是一群群马蹄撒欢,饿狼般向营帐奔去。平川连天尘土飞扬,半晌才寂静如初。 桓夜抚了抚青鸢发顶:“回崤山。不听话包扎,两笼荷芽鸡菘卷儿就没得吃。”他俯身,欲将青鸢拦腰抱起。 “说好的三笼。”青鸢嘟嘴嗔怪道,却没有阻止。活像个孩子走累了路,等着兄长抱回家。 桓夜正要应答,忽觉得眼前一花,怀中已经一空。再一瞧,青鸢已经落入另外一个青衫怀抱。 正是方陵朔。 桓夜簇眉,不给方陵朔任何辩解的机会,腰际长剑便向他刺去。招招狠冽,直攻要害。方陵朔抱着青鸢,身形轻盈,足尖轻点,完美地躲过每一次剑锋。 “本公子好歹是鸢鸢的夫子。桓夜何必将我赶尽杀绝。”方陵朔轻轻摇头叹气,眉宇间一派悠然闲适。 可是这话音刚落,兀地。 “嘶——”方陵朔忽然倒吸了口凉气,低头一瞧,青鸢小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右胸一寸,鲜血正丝丝渗出来。 “前天有人碰我,头,我砍了。今日夫子碰我。心,我要了。”青鸢嘴角上翘,冷冷而笑。 方陵朔眸色加深,线条完美的薄唇凑近青鸢耳坠,唇齿间温热的气息些些****:“你确定,我的心,你要么?” 男子薄唇开阖间,似乎就要衔住青鸢耳坠。异样的燥热从心底升起,男子的气息让青鸢有些发懵。半晌她才缓过神来,不禁羞怒道:“猪心还可炖汤,你的心,小炒都是糊臭!” 方陵朔忽地朗声一笑,星眸熠熠生光,线条优美的脸部线条镀了层清辉月影,更似九霄谪仙,俊美无尘。他忽地低头,随手打落青鸢的匕首,也不在乎胸前的伤口,便搂紧青鸢,几个轻跃,飘忽而去。 只给原地的桓夜,留下一句飘在风中的话“鸢鸢所中符箓之伤,普通药物无效。我带鸢鸢去治伤,你若不放心,尽管跟来” 晚风生凉,青云遮月,平川一望无垠,宁静如初。 七月,中元节。亦即盂兰盆节。 皇帝于内道场造盂兰盆,饰以金翠。番禹人陈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 节日的喜气却被一则噩耗冲淡。 吴家世子率领的南郊军,在某次出兵中,遭遇歹人袭击,除了长公主、赵家周家小姐与吴世子,一百八十六名精锐,无一幸存。 同月,突厥息兵。皇帝铸錾金砗磲翡翠八宝雄鹰像,派使者送往突厥,以示和好之意。但朝野传闻,皇帝派出了心腹前往突厥后方,分裂诸部。 边境迎来了暂时的和平。长安洛阳中元佳节,一如往昔的热闹非凡。 七月十八。夜。大明宫。 御沟的水晃悠着明月,静静的流淌过红墙黄瓦。水中几盏河灯闪烁,晚风轻拂。大魏皇帝李辰焰点燃一根小红烛,置在红莲灯中,默默地把它放进御沟清水。 “明日有关于突厥战事的朝议,你此时还不歇息,一个人跑到这里放什么河灯。”一名女子坐在汉白玉阑干上,鹅黄色的衫子葳蕤如春华。 李辰焰似乎勾了勾嘴角,也没计较这番无有尊卑的话:“落英,你也会关心朝政了。小时候一同进学,你连突厥是北是南都分不清。” 落英眉梢一挑:“若是赢了,你这个明君还轮不到我来朝贺,若是输了,你这个昏君更是当得辛苦。” 隐蔽的角落处传来一声轻笑,落英忽地将一盏河灯掷过去:“周鸣海!当什么暗卫!有本事出来!当年同窗进学,武功一课你何时赢过我!” 角落处忽地没了声响。李辰焰双眸干净,浅笑道:“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性儿。今晚怎么进宫了?” “那边要查查王淑妃。一个俗人,从哪里学的道法。”落英回答得很是简洁,李辰焰也恍然的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河灯。 “为了她喜欢,你就天天放,值么?”落英瞧向满河莹莹灯火,幽幽问道。 “她说她第一次看,她说很好看。”李辰焰文不对题的答道,眸底一点火花寂灭,被水光湮没无底的温柔。 兀地,忽听得空气异响,一柄小剑破空而来,呼啸着往李辰焰刺来。 “皇上小心!”暗处的周鸣海飞身跃出,刀戟猛地跳开小剑,哐当一声,小剑落地,诡异的是,依然有一柄小剑沿着方才的轨迹,丝毫不乱的瞄准了李辰焰。 原来两剑贴合,看似一剑而已。那人真是抱了必杀李辰焰的心思。 “何妨毛贼!胆敢弑君!”落英轻盈的身躯一跃,玉指如疾风翻动,忽的在半空中捏住了小剑,丝毫不差。 “好功夫。”一袭玄衣的男子缓缓走出,黑布掩面,唯有两眸如冰峰,散发出坚毅的寒气。 周鸣海气得脸色铁青,落英却一把按住他,迟疑的目光打量着男子:“报上姓名,留你全尸。” 玄衣男子并没有回话,只是瞧向李辰焰,沉声道:“她在你这里为贱人所辱,尔同罪。” 李辰焰负手立在御沟边,他并没有丝毫的怒惧,眸色有淡淡的哀愁氤氲:“是朕,是朕的错。” 落英和周鸣海同时怔忪,堂堂九州帝皇,居然那么轻易的向臣民认错,但他们都不敢多言,因为二人之间,似乎有种独特的默契。 “如此,拿命来。”玄衣男子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手中七尺青金长剑一动,飞身往李辰焰刺来。可下一刻,他忽地变了脸色。 一头光气组成的吊睛白虎张牙舞爪,丈许高的大个,咆哮着往玄衣男子扑来。后者慌忙挥动长剑去挡,却仿若刺入了一团空气,丝毫无用。白虎气势汹汹,搅动着烈风猛地将男子扑倒在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让男子立时昏了过去。 吊睛白虎瞬时消散,而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指尖还沾有画符的朱砂,默默的瞧着符纸从半空悠悠飘下。 “他是.”落英迟疑,看了眼周鸣海,见后者也是若有所思,似乎二人都在疑惑同个问题。 “押去思过宫。”李辰焰淡淡的声音传来,静然无波。周鸣海缓过神来,连忙抱拳跪倒:“遵旨。” 待二人走后,李辰焰又静静的伫立在河边,身形茕茕,低语喃喃:“是叫桓夜罢。他就是守护在你身边的男子么。这样俊儿的功夫,朕却一点都不会,只会做个受人保护的皇帝.” 御沟边晚风轻拂,水中河灯莹莹,一派静好安宁。 12.第12章 花间楼 这厢。两京郊外的官道上。 一辆青绸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着。七月天气干燥,马蹄踏起一片尘土。 因为突厥与边境的矛盾,边患影响到两京。使得晌午的官道都有些压抑。 马车中置一张玲珑软榻,一方小巧梨木几案,方陵朔雍散地倚靠在榻上,指尖玩弄着女子的一缕青丝。“鸢鸢今日不刺杀夫子了?鸢鸢冷落夫子了么?” 青鸢换上了干净的襦裙,碧色卷草簇花浮光锦,抛家髻中斜插紫玉飞燕翡翠簪,整个人似一汪澄澈碧绿的秋水,灵动可人。 自从二人同行,方陵朔便搜罗来沿途各城的特产布料,进贡珠宝,每天换着花样,让青鸢试裙衫,试钗环,尝特产。青鸢本就是个装饰清简的人,每天清晨都被婢女弄得头昏脑涨。而她也是想尽了法子,抓住一切机会,刺杀、下毒、勒索,十六年所学通通用上,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可每次都被方陵朔轻轻松松地避了过去,然后一如既往的言笑,把她锢在身边,半步也逃离不得。 十几日过去,青鸢就泄了气。只要方陵朔不是太过分,她便根本不搭理他。 方陵朔却反倒上了瘾,连日问她“为何不刺杀夫子了”。自负甚高的青鸢,终于对这个夫子,半分法子都没有。 “昨晚拍苍蝇。手酸。”青鸢挑起帘子,看车外风景,没好气地答道。 “哦?”方陵朔眉头一挑,魅惑的笑意蔓延,“鸢鸢晚上如此无聊。不如让夫子过去陪你,教导些房中术.” 青鸢嘴角一颤,小剑出袖,车内兀地寒光闪现。再一瞧,方陵朔指尖的青丝已被拦腰斩断。 “原来鸢鸢想把这缕鬓发送给夫子。夫子就不客气了。”方陵朔的浅笑丝毫没有异样,他慢悠悠地将青丝打了个结,珍重地放进怀里。 忽地,车子一顿,赶车的小僮递进来一包东西,恭敬地禀报道:“公子,您要的东西买到了。是长安最好的,邹五娘亲自送过来。” 方陵朔接过那一包绢纸四方小包,悠然应道:“邹五娘是个有眼力的。窦家街的铺子她眼馋很久了,就给她罢。” “这是京中名品,雪花冰片糖。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还使唤家仆排了队去买。尝尝。”方陵朔不顾青鸢冰冷的脸,打开的纸包中是一堆晶莹洁白的寸许小方块。他捏起一块雪花冰片糖,向青鸢示意。 青鸢毫不动心地别过头去,冷言道:“我是天赐青鸢,是道上屠鸢。这些普通女儿家的东西,本姑娘怕一口噎死。” 片刻。身边没有动静。青鸢迟疑了下,缓缓转过头去,却猛地吓了跳。 不知什么时候,方陵朔已经紧凑到她眼前,二人的鼻子几乎都要碰到一起,男子的气息,热乎乎地往青鸢脸上扑来。 大理石般的玉色肌肤,明眸似长夜寒星,眉如墨画。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一痕如雨后蔷薇,湿润的淡绯色,三分威严,一分浅笑含情。一寸一脉,俱是俊逸无暇。这般公子,每次在旁人面前都要带上那顶,从青鸢手中抢来的兰陵王面具,才不会引得长安震动街道壅塞,唯独青鸢日日瞧够了瞧尽了,无双容颜。 青鸢几乎屏住了呼吸,握紧匕首的右手不知怎的,从臂膀全部僵硬。连她的眼珠子也不听使唤,只能愣愣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心尖竟是点点消磨了青鸢的怒气。羞恼的淡红色从她的脖颈蔓延上耳坠子。 “瞧,生气了。”方陵朔笑意愈浓,修长的食指轻抚上青鸢耳坠,又移向青鸢的朱唇,不知什么时候,指尖已捏了块雪花冰片糖。 糖块滑到青鸢唇边,仿佛受了魅惑般,青鸢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唇,“咕咚——”一声,硬生生把拿块糖咽了下去。 “在夫子眼里,鸢鸢,一直都只是普通女孩子哦。” 几十年后,九州风卷云起。曾经的佳人已经两鬓飘白,可依然清晰地记得这句话。 甘之如饴。 车内的气息愈发暧昧,温度上升,碰巧车马忽地停下来,打断了一切风流事。见得小僮探头禀报道:“公子,前方被百姓堵住了路,车马通不过。” 青鸢掀开帘子,车外已是人山人海,他们的车马被推搡在其中,就如陷入了泥潭。 “这位公子有礼了。请问这是什么热闹,瞧着怪有趣。”青鸢随口向车旁的一位男子询问。 那男子客气地对青鸢一揖,应道:“小姐客气了。听闻圣上近来常常一个人去御沟边放河灯。宫中大人说,圣上是为了突厥边患,为国祈福。于是宫廷民间争相效仿,放河灯已是今夏两京盛事。两京乐坊就打算在各坊舞姬歌姬中选出十几名‘河灯仙子’。今儿正好选拔到附近的‘花间楼’,于是各家都争着看热闹,这才街道壅塞。” 青鸢心头一跳。那张温润如玉,却又透着股诡异的脸庞又浮现在眼前。 那日,李辰焰抱她到御沟边,让她看到了平生第一次,浩荡又美轮美奂的放河灯。李辰焰还亲手为她放了个红莲河灯。后来被王淑妃打断,生出一干风波。但这个事儿,青鸢还是蛮感谢李辰焰的。没想到如今惹出这般两京盛事。 一抹精光划过青鸢眸底。她不动声色地觑了眼方陵朔,这无疑,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心下主意已定。青鸢娇柔一笑,秋水横波。 “夫子,你瞧那边锦绣高台,‘河灯仙子’正在起舞。我要她一双耳环,夫子送我可好?” 方陵朔瞧着女子明显带着讨好的笑意,眸色有些加深:“鸢鸢,声东击西,逃之夭夭,夫子可没教过。” 青鸢一挑眉,又听得方陵朔道:“锦绣台旁是一座观舞楼,重檐七层,高出锦绣台八丈。你可瞧见了那楼边阑干处,摆设应景的河灯,鸢鸢送我可好?” 青鸢刚想应答,忽见得男子的星眸忽地幽微起来,有一丝危险的气息:“鸢鸢,我也要,一盏红莲河灯。” 青鸢心尖一跳。她和李辰焰的事,估计只有王淑妃和郑皇后知道,听方陵朔的口气,倒像是在计较她那晚,和李辰焰一起放的河灯。 眼前这人,似乎无所不知。不过青鸢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当凑巧。这个方陵朔好色、好吃、好偷懒,不像是手段通天的英雄。 二人俱是嘴唇轻翘,双眸精光闪闪。不用应答,各自带好遮掩容颜的面具,一前一后,双双飞跃出去。 锦绣台高达数丈,雕龙画凤。艳妆女子身似弱柳拂春风,玉足脚踏金莲,千姿百态,翩翩起舞。锦绣台旁的观舞楼置着数盏河灯,以示选拔“河灯仙子”之意。京中富商、长安官宦,悠闲地端坐高台,啧啧地交耳称叹。 “哎哟,哪个小兔崽子踩了你大爷的头!”“嚎什么!谁踩了我的肩膀!”沉醉于歌舞的百姓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抱怨声从远处一路传到锦绣台。 只见两抹身影,游龙戏凤,轻盈如燕,足尖点在诸人头顶肩膀,一路飞跃至台阁。 一人檀色衫子,兰陵面具遮容。乃是一个男子,飞跃至锦绣台。 一人青罗襦裙,白绢帷帽掩面。乃是一名女子,一跃而上观舞楼。 正是青鸢和方陵朔。 诸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余兴节目,也没有人上前制止。方陵朔翻身而落,诸女只觉眼前一花,片刻,就听得领舞佳人的惊叫:“谁偷了我的耳环!” 另一边,青鸢一手攀上堆花帷幔,借力一跃,飘然飞上七层高台。 “有歹人!保护大人们!”梨木阑干围住的观席上,诸位富商官宦终于缓过神来,侍卫们一拥而上。几个富商吓得哭哭啼啼,踢翻了数张茶座。官宦们竭力维持现场秩序,清着嗓子,公鸡般叫着“歹人速速就擒本官仁慈定饶你性命”。 青鸢并急着去取河灯。她回头,看向锦绣台。方陵朔已然得了手,正悠然立在锦绣台边,举起右手中的耳环,得意地向她浅笑。 女子嘴角浮起一抹异样的笑意。手中匕首兀地割断朱红罗带栓束阑干的结子。她猛地双手一掀,数丈长的罗带整个被挑起,带着数十盏河灯,噼里啪啦向锦绣台砸去。 方陵朔不在意地一笑,正欲躲开。忽地发现不对劲。所有的河灯并没有向他砸来,而是对准了锦绣台上的舞女。舞女们弱质纤纤,俱是花颜失色,也不再管谁偷了耳环,全部惊叫着向方陵朔簇拥过来。 “公子救救奴家!公子,那河灯向奴砸来了!公子。。”莺声燕语一片。 方陵朔蓦地有些发怔。诸女簇拥身边,挡了他的视线,也让他缚手缚脚,完全施展不开功夫。甚至还有舞姬瞧出面具下,他的无双容颜,谄笑着整个抱住他的臂膀,寸步难行。 半晌后,方陵朔才好不容易落荒而逃。留下的满身庸俗香粉,他的目光投向观舞楼,那碧裙身影,早就没了踪影。 “鸢鸢,你逃不掉的。永远,逃不掉。”方陵朔幽幽浅笑,檀色身影一闪,没了踪影。 盛夏。雨水充沛。南方多处河流泛滥,侵扰农田,民生多怨。 皇帝再次召见昆仑公子。公子含元殿进谏,献治水十策,固河堤、通支流、扩河道、延分渠、筑江堰。条条精湛,一字千金。圣颜大悦,尽数付诸实施。短短数日内,百姓称赞,水患缓解。 帝旨:赐昆仑公子工部水部员外郎。但公子并未领旨,又云游四方不见踪影了。只是昆仑公子已成为民间酒肆的热门话题,街头巷尾孩童儿民谣的主角。 13.第13章 花间楼 渝州。辖于剑南道。两江都会,一朝名城。 然而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繁华昌隆的坊市都淹没在了白茫茫的水里,水面漂浮着断壁残垣、什物器皿,密密麻麻的尸体像过江游鱼。澄澈的江水,散发出腥味和腐烂的恶臭。整个州城都泡在了水里,无数条性命做了江鬼,一城湮没。 一座小桥,由着地势还未曾被湮没。一袭白衫的昆仑公子坐在桥边,一腿蜷曲,一腿晃映在江心,他的脚下,无数条泡得发胀的死尸源源流过。他玩弄着指尖一杯桑葚酒,悠悠然一饮而尽,面上的青玉面具却如鬼界无常,冷静到无情的残忍。 “公子,那位刺史已被除了。我们的决堤淹城不会被发现,就当是雨水泛滥,天灾使然罢。”落英轻举钧窑紫红镂花细颈酒壶,为男子斟满桑葚酒。余光瞥到湮没得干干净净的州城,眉间闪过一丝不忍。 “心里怨我?”昆仑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却让落英吓得慌忙跪下道:“属下不敢。江下横断,第一城为渝州。水淹渝州,可困龙气于山。” “你从哪儿搞来的桑葚酒?好香好香。来一杯!”娇俏的声音传来,程小湖一袭玉色鲛绡罗裙飘来,唯独一双桃花目却有些苍白,脸色也有些发青。 落英为难的瞧了昆仑公子一眼,见后者依然的平静如冷夜,才敢为程小湖斟了半杯:“少喝点。这是为公子酿的。” 程小湖桃花眼顿时生起了几分神采:“小气小气!小湖新制了毒,难道也不能讨赏?” 落英扑哧一笑,应道:“你这三界第一毒姬,每次的毒毒稀奇古怪,偏偏名儿都美甚。” 程小湖傲然的一撅嘴,身子可疑的晃了晃:“此毒名一世缘,中者于幻境之中,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落英慌忙扶住她道:“每次新毒都要你自己亲身来试,可是苦了你了。不过,什么石头脚的俗语,下次用个准确点的。” 程小湖感激的对她点点头,见昆仑公子并没在意,眸底划过一丝黯然。她将桑葚酒一饮而尽,美酒划过咽喉,竟似苦得她秀眉轻蹙。 二人一来一去,打趣巧笑,昆仑公子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依然倚坐在桥边,瞧着满城水中尸骨,浑身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波澜。若是普通人见了,定会以为这是从冥府里爬出来的修罗。生死都如掌中戏。 他默默的走下桥,将手中的一个东西放入河水中,眸底隐隐有夜华流转。荧荧烛火,鲜红如花,随着波涛起伏逐渐远逝,夹杂在白骨浮尸中,显得诡异的美艳。 那竟是一盏,红莲河灯。 七月十八。渝州。江水泛滥,水淹州城。千余性命,无一生还。皇帝责罚了工部尚书,下令各州重修堤坝,保民安定。嘱各州秉读昆仑公子治水十策,依策行事。 七月廿一。水患如何,天灾如何,长安城依旧歌舞升平。 花间楼。长安第一乐坊。某处香闺厢房。 一位白衣公子懒散散地倚靠在竹榻上,指尖捏着块鸡油卷儿,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去。正是方陵朔。 他的面前半跪着武官打扮的吴雁棠,略带焦急地辩解道:“公子,雁棠忠心于吾皇,无愧于李家,绝没有半分不轨之念。” 方陵朔优雅地用单丝罗帕拭了拭唇角,不慌不忙地端起龙凤团茶,润了润甜腻的嗓子,轻道:“你身为吴家世子,袭郡公爵,掌京城南郊屯兵二十万。可谓是毫无争议的,拱卫皇帝的前锋。可那日,熙德长公主区区后宫女子,竟然调动了这批南郊屯兵,去追杀什么妖女。真是好大的面子。” 吴雁棠浑身一抖。他已经尽力遮掩,没想到还让他人看出了她和熙德的勾结。或者说,二十万重兵之权如何,高官爵位如何,都比不上李沁华的一抹浅笑。 “我乃吴家世子,天赐‘鸿雁棣棠’之号。可代家主发令,掌一半族令。南郊屯兵即是我辖,我如何调动,公子莫非有异议。”片刻吴雁棠冷静下来,语调中带了一丝威胁。天赐族徽之号,受仙人庇护,连皇帝都不能擅自决定生死。 方陵朔毫无动容,悠悠一笑。星眸中寒光璀璨:“哦?吴家在两京的势力,依赖于窦家街这个摇钱树。日输金银二十万两,铜缁四十五万贯。我说的可有错?” 吴雁棠略一思索,忽地脸色大变。他想起不久前,族中传闻。窦家街的治权早已不在吴家手中,而是不知道被谁,交给了道上的邹五娘。 “二十万屯兵,足以围困皇宫。事关重大,纵然雁棠可代家主发令,也需亲眼确认,公子是不是那人。”眸色些些软下去,吴雁棠紧盯着方陵朔道。 一抹异样的笑意,终于驱散了方陵朔满脸的雍散。他兀地撩起左袖,大理石般的肌肤上,竟然有拳头大的一块疤痕。骇人的淡红色,微微凹陷下去,似乎那个地方的一块肉,被人生生剜去。 片刻的寂静。 吴雁棠眸色一闪,脸上的已然带了臣服的恭敬。他右膝一软,伏地拜倒:“天下只有一个人会有这般伤痕。雁棠,叩见吾主。” 半个时辰后,待吴雁棠离去,一个小僮奉了净手的玫瑰精露水走进来,对方陵朔行礼道:“公子,这吴雁棠可是对鸢姑娘无礼过的。” 修长干净的食指浸泡在玫瑰精露水里,方陵朔异样地一笑,目光投向花间楼后院:“鸢鸢敢逃,小施惩戒。不过,这丫头也玩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把她抓回来了。” 而这厢,自从青鸢逃脱方陵朔后,为了躲避他的追查,就隐姓埋名在花间楼当了个小工,侍奉茶水打扫后院,日子还是清闲可乐。好在方陵朔也没有找来,青鸢就更加欢喜了。 花间楼掌柜的是位女子,名李夭颜。听闻以前是宫里的舞姬,年纪大了就被赶了出来。她对青鸢也颇为照顾,但青鸢总是觉得,李夭颜有些底子,不是个普通的花街女子。她的那双眼睛,衬着妖娆生姿的容颜,就像无双光华后隐蔽的黑影,甚至有时候会让青鸢觉得心里生寒。这是她身为屠鸢的直觉,李夭颜,应该和她是一路人。 14.第14章 红莲孽 七月廿九。晴。青鸢坐在轿子里,浑身打扮得花花绿绿,在去往沈府的路上。 那日沈家来花间楼观舞,青鸢闲着没事,凑数跳了曲《绿腰》,竟被那位沈家旁系看中了,要她专程上门献舞。 说道沈家,青鸢自然百般不愿。可沈家好歹是官家,竟然拿了李夭颜来威胁,青鸢和李夭颜虽谈不上关系好,但花间楼也没亏待她。再说那人只是沈家的旁系,从没有见过自己,自己去一趟,只要小心行事,应也无妨。 轿子晃晃悠悠,熏香是甜腻而又俗气的合欢,青鸢一边思量着,一边被呛得连声咳嗽。可是兀地,轿子猛地顿住,青鸢差点撞到壁上。 青鸢迟疑,撩起帘子,瞧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蓝袍道士,晃悠着拂尘挡在轿子前。婢女和小厮们怒目而视,将他拦住。 “罢了,道长请了。”青鸢把门帘撩起来,客客气气的向老道打了个招呼。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道士走进轿子,立在青鸢三步开外。青鸢发现此人虽则须发皆白,可面容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普通,肤如脂玉,尤其是一双瞳仁幽微如夜,晃动着不知名的光芒,让人只看一眼就要陷进去。 道士捋了捋长须,悠然道:“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沈府分家。”青鸢些些蹙眉。 天枢子眸色加深,普通的道袍兀地散佚出难言的气度,让青鸢的不由地恍了恍:“一步一红莲,一剑一生哀。业火焚前缘,剑斩此生安。” 普通的字从道士口中吐出来,却含了千钧之力,一个个撞得青鸢心口发颤,一时忘了应答。天枢子也没有多言,瞧了青鸢一会儿,就拂袖离去。 侍女放下帘子,轿子又悠悠向沈府行去。青鸢却一路恍惚,总觉得脑子里有钟鸣声声,嗡嗡乱响。 这当口,轿子忽然一顿,听到了管家的声音:“沈府到了。诸人下轿。把姑娘扶到上房里去,老爷们都候着了。” 青鸢心底有些异样,任婢女扶下轿,从偏门进到苑子。她一路都垂眸敛目,思量着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随便跳支舞,却在再次抬眸看清上房风景时,瞳孔猛地收缩。 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是沈府主家。也就是她的爹爹,家主沈岐所在的沈府。 是她六岁前的家,是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刻下了她痕迹的,家。 青鸢身子抖了抖,猛地抓住旁边侍婢的衣袖,哑声喝道:“那人不是旁系么!怎么来了主家!” 婢女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畏缩道:“奴婢不知,从一开始上面就这样吩咐的。献舞要人什么的,都是一开始吩咐好了的。” 青鸢浑身力气兀地像被抽尽了般,她怔怔松开手指,看着小婢女告退,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四周围过来,她忽的在原地笑出声来。 “好,很好,一开始就打定了我青鸢的主意。我青鸢呐,可是十年都没回这个家了,十年都没踏进沈府的门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都是青鸢曾经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亲人。他们围住青鸢,目光阴沉,蠕动着嘴唇低声咒骂,又似顾忌什么,并未上前来。 日光倾城,照得青鸢双眸一阵阵眩晕。她瞧见人群忽地让出一条路,走出三抹人影,当先的身形消瘦,是她的爹爹沈岐,右边的男子有些发福,是她的叔叔沈屿,左边的年轻男子身形英拔,却只有一只眼睛,是她的亲哥哥沈修阳。 青鸢指尖动了动,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向他们跑过去,像六岁前那般扯住衣角撒撒娇。可下一刻,她的眸底便寒气萦绕,唰的一声,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往沈岐刺去。 “放肆!”沈修阳脸色一变,抽剑出鞘,挡掉小剑,眸色复杂的凝视着青鸢。 “沈岐,你给我下毒,让我在你的辰宴上受尽屈辱,你这个当爹的,还有颜面留着贱命,为人父母么?”青鸢似笑非笑,青衫身影些些颤抖,那双眸子里寒光熠熠,更似哀然。 “贱人!目无尊上,六亲不认!”一声钝响,一柄数十斤重的铁棒猛地往青鸢髌骨打来,猝不及防下,青鸢来不及躲闪,就听得骇人的骨头碎裂声,令她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而她的面前,手执铁棒的沈屿满目狠戾,还厌恶的朝她啐了口,宛如在蔑视一条畜生。 髌骨碎裂,无法直立。青鸢疼得豆大的冷汗滚下来,她的嘴唇都被咬成了青乌,浑身因为剧痛而颤抖得像打摆子。 “堂叔不要!不要打堂姐了!”一个紫衣女子忽地扑上来,跪在沈屿面前,抽泣哀求着。 “堂姐,我是修兰。小时候,和堂姐偷了祭祖的绿豆糕去喂鱼,被家里好一阵打呐。”沈修兰转过头,对青鸢一笑,眸底满是干净的真诚。 青鸢虽是迟疑,但心底还是不由的感到暖意,正欲回应,就听得沈岐平静的声音传来:“罢了。拖去宗祠。” 一伙精壮的小厮涌上来,用粗粝的麻绳捆了青鸢的双手,像拖条狗般,一路往上房后面的宗祠去。地砖的灰尘呛得青鸢不住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碎裂的髌骨磨在地上,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淋,疼得她几欲昏厥。周围的亲人一路尾随,冷淡的目光没有一丁点的动容和怜惜,只有似乎理所应当的厌恶和狠色,巴不得她立马断了气。 宗祠威严壮阔,静静矗立在上房北面。这是供奉沈氏先祖,历代家主灵位的圣地。古怪的是,从上房到宗祠,近三百多步距离,被铺上了一层炭火。熊熊的红炭灼热,构成了一条地狱般的火路。 沈岐独自步入宗祠,上香磕头,周围鸦雀无声。青鸢被丢在炭火路前,浑身血肉模糊,却无法抵挡心底本能的恐惧。她瞧见一只麻雀贪玩落到炭火上,扑哧一声就被烧为一团焦黑。 十六岁的少女终于声音有些变样,她瞧向走出宗祠的沈岐,沉声道:“沈岐.你.” 沈岐眸色一闪,静静的凝视着青鸢,熟悉的父亲的眉眼,剜心蚀骨,让青鸢兀地红了眼,发疯般尖声叫道:“沈岐,你恨毒了我是不是!你恨死了我还活着!恨死我带着你的血脉活着!你要如何折磨我,你这个本该在崤山被野狼咬死的小女儿!沈岐!你才是最该下地狱的人!” 青衫女子再没有了堂堂屠鸢的凛冽,也没有敢质问天意的霸道倔强。只是一个与父亲争吵的,十六岁的普通闺中女儿。她的双目几乎撕裂开,声音嘶哑难听,泪水混着血水咕噜噜往下滚,却瞬时被炭火路的热气烘干。 沈岐的身子可疑的一抖,并未应答,一旁的沈屿眸底却划过一分杀意,使唤了几个精壮小厮,一个大力把她扔在炭火路上。 顿时,滋滋的烘烤声,肌肤被烤熟的肉香,还有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整个沈府成了人间地狱。围观的沈家人吓得脸色煞白,甚至有胆小的当场呕吐起来。 青鸢挣扎着抬起脑袋,避免着面容不触碰炭火,她伸出手去够炭火路的边缘,却听到咔嚓一声,一名小厮手执刀戟刺穿了她整个手骨。 “往前爬!向先祖谢罪!”沈屿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 三百多步,步步炭火,直通宗祠门口。青鸢髌骨碎裂,只能四肢着地爬行。肌肤烤焦的味道,诡异的肉香往她鼻尖窜,热浪烘得她眼前万物眩晕。剧痛,仿佛灵魂都在撕裂的剧痛,每根骨头都在哀嚎,两条无力的腿因为始终接触炭火,已经开始变为焦黑。 周围的沈家人啧啧交谈着,暗自庆幸着,妇孺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们看见这副惨象,男人们豪爽的笑着,说着妖女得诛,仙人庇护一类的话。 “妖女!别再活着牵连沈家!”一个人凑上来,对着青鸢的脑门啐了口。顿时,诸人纷纷凑上来对青鸢啐着唾沫,目光里厌恶如同嫌弃一条脏水里的狗。 青鸢的脑门轰轰乱响,肉体的剧痛都已经麻木,她瞧向亲人们的目光,感受着轻蔑而肮脏的唾沫,无尽的哀然把她湮没,销魂砭骨。 她突然想,把一切毁灭。九州涂炭,万民白骨,才能慰藉她此刻的,万分之一蚀骨之痛。 她甚至想,发了疯般要把一切毁灭。 15.第15章 红莲孽 “沈家第八十六代家主,沈岐,上告先祖。家门不幸,妖女为害。仙赐青鸢,天意所弃。生为不祥之身,恐为祸国之姬。宜斩宜诛谢罪天下,方能告慰先祖昭昭.” 沈岐在一旁念着祭文,每一个字落到青鸢耳中,字字成刀,句句为毒。汩汩的鲜血从青鸢嘴角流出,凄然的笑泅湿开来,一双眸子是看不到底的黑夜,将一切吞噬,诸人心里有些发颤,这样的女子,丝毫不像还活在人世。 “方才为妖女求情的是谁?”沈屿侧头问到。沈修阳目光一闪,垂头低语:“是小叔叔的女儿,沈修兰。” “为妖女求情,罪不容诛!来人,上家法,杖毙!”沈屿目光阴沉,任人拖出那个吓得浑身哆嗦的紫衣女子,后者花容失色,哭喊道:“爹爹救我!修兰不敢了!修兰不想死!不想死!” 女子的声音变了调,恐惧的蹬着腿挣扎着,紫色罗裙满是泥泞狼狈不堪。可是她的父亲却不敢出来多嘴一句,只是背过脸去,浑身瘫软在地,瞬时被家仆拖了下去。 “爹——”沈修兰一声哀嚎,终于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后苑就传来骇人的板子声,诸人吓得心肝直跳,暗暗缩了缩脖子。 沈修兰的死,化为掏尽心肺的窒息向青鸢袭来。大脑里嗡嗡乱响,所有记忆混乱不堪。恨,满心的恨,纯粹到无暇的、美艳的、绝望的恨意。 佳人罗裙已经化为灰烬,肌肤裸露出来却没有一丝绮丽。因为满是烫伤的红色,间杂有焦黑色,像一团分不清四肢的腐肉,令围观的沈家人吓得浑身哆嗦,哭喊着“见鬼了见鬼了”。 屈辱、疼痛、哀然、恨意,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将青鸢湮没。一切的罪孽,只因为她是青鸢。祸国害民。百死不冤。只是因仙人的卜卦,她就不该活下来。只是因为仙人们的高高在上,一言九鼎,她就毫无反抗之力。 青鸢抬眸,竟是向沈岐挤出了一丝微笑,:“你,该死;你们,该死;一宫一阁一轩楼;该死;仙人天意,都该死!” 沈家人都不忍的别过头去,没有人认为她还能活下来。女子的四肢都被灼烫得变了形,肌肤无一处完好,唯有面部容颜完好,带着宛如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笑意。 “慢着。放她下来。”沈岐的声音忽地响起,让诸人怔怔。 沈屿当先不满道:“才走了一半,大哥莫非是为了私情,要对先祖不敬,亵渎仙人天意么!” “闭嘴!”,沈岐剑眉一竖,朗声喝道,“二弟,别忘了,我才是家主!” 沈屿被噎得满脸通红,但也只得令人放青鸢下来,让她躺在宗祠门口干净的石砖地上。冰凉的石砖地让青鸢恢复了一丝神智,她惊讶的瞧着沈岐在她面前跪下来,先是朝着沈家先祖牌位磕了个头,又转过身面向她,眸底有些恍惚。 “青鸢有罪,青鸢之父,生此血脉,亦该同罪!”沈岐的一番话让青鸢身子一抖,诸人也都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沈修阳当先跪倒,惊道:“爹爹,你说什么?”沈屿也是诧异得身子一晃:“大哥,你是家主,何罪之有?” 沈岐却没有理睬诸人,只是静静凝视着青鸢,眸底忽地焕发出温柔神采。这让奄奄一息的青鸢,瞳仁猛地收缩。 这是她熟悉的目光,是会让她坐在肩头,带她看庙会花灯;是会下令整个万年县进献白丁香,庆她五岁生辰;是六岁以前,属于她爹爹的目光。 青鸢呼吸一窒,有些喘不过气来。愣愣的瞧着沈岐笑意漫开:“你的娘,为着你被逼得自缢,是我没有守护好她。如今,我连唯一的女儿也守护不得。你说得对,我才是最该下地狱的人;你说得对,我早就没了颜面,为人父母。” “你.”含着血的喉咙混沌不清的滚出一个字,青鸢却再没勇气说下去,她不知道如何唤他,如何来面对二人之间,十年的伤痛和疏离。 “小鸢,当年他们将你斩首,我阻止不了,只能劝说来将你流放崤山。虽然穷山恶水,但总是.总是有一点点生还的希望不是.。小鸢吃了很多苦罢,恨我也是应该的。方陵朔是塾间颇有名的夫子,我给你请来的。人们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多少能像普通闺阁般教你些东西,多少能值得起一点父亲之名.。” 沈岐语调轻柔,仿若夜间搂着小女儿,讲些仙人传说哄她入睡。青鸢的心尖似乎有一寸寸塌陷的声音,恍若有什么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溺水般窒息。 沈岐“哇——”的一口吐出口鲜血,却向青鸢挤出一丝笑容:“世间有奇毒,名‘一世缘’。中者于幻境中,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精神崩溃顷刻毙命。我控制着剂量,每天吃一点点,每天小鸢都可以在梦里杀死我。如此苟延残喘拖了十年,陪小鸢一起痛苦。这样,小鸢能不能少一点点恨我,让我值得起一点点父亲之名.” 一世缘。世间至深之情,尽是无解剧毒。今生一世缘,黄泉路上好相伴。 沈岐似乎想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却最终停在了半空:“记得么,你曾经说过,想去庐州看看紫蓬山,尝尝正宗的鸭油汤包。我那时候也是摸着你的脑袋,答应天儿暖了就带你去。可是却没有等到,你就被赐名青鸢.这辈子,没有带我的小女儿过紫蓬山吃鸭油汤包,真是个不中用的爹爹。” 四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上来阻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复杂无比,沈修阳噗通一声跪下,疯狂的对着沈岐磕头起来,涕泗横流。 “修阳,我的好儿子,沈家拜托了。”沈岐转过头,对着沈修阳一笑,粗厚的大手像孩子般抚了抚他的头顶,却没注意到一旁沈屿扭曲阴险的冷笑。 沈岐最后看向青鸢,他取出腰际长剑,似乎倦怠的一笑,温柔言语“小鸢,对不住了”。 这是青鸢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眼前便是寒光一闪,灼烫的血溅在她脸上,让她甚至来不及看清眼前的男子是如何倒了下去,如何对她最后的一笑。 她突然觉得好辛苦。活到十六岁,都没有此刻,那么辛苦。辛苦地看着亲人一个个抛弃自己,辛苦地看着原本她恨透的爹爹如此唤她小鸢,如此的笑着向她道歉。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不如死了算了。可是下一秒。她还是那么想活着。 哪怕真的祸国殃民,她也要身为“青鸢”活下去。哪怕大魏万民血流成河,她也要吊住自己的最后一口气。至少,夺去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天下繁华,她都想一把化为灰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弃我无辜,当诛! 这是最后响彻在青鸢心中,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响亮的呼喊。 当,诛! 剧痛从胸口传来,所有的魂魄生机发了疯般的,争相逃离她的躯体。 视线如镜子般破碎,记忆混乱不清。她放佛回到了小时候,爹爹拿了一杯白醋哄她是酒,看她被酸得蹙眉哈哈大笑;她看到娘亲被族人逼迫自缢,嘱奶娘捂住她眼睛,在她耳畔的温柔“小鸢,只是娘亲最爱的女儿哦”;她听见诸人贺礼如山恭祝她这个沈家大小姐福寿绵长;她看见修阳兄长和八大家世子打架为她抢回最爱的兔儿爷玩偶;她看见整个世界温柔绝望明媚残忍似长夜无边。 最终,化为了一片寂寂。 . 南郊。长安咽喉。有驻军二十万,以为拱卫含元。 一望无际的秦川平原上。数千名兵卒威风凛凛,神情振奋,青色细鳞甲鎏金貔貅头盔,身背錾银虎皮长弓,手执八尺镂铜玄铁刀戟,勇猛不俗。 “射!”申癸手举锦绣军旗,指向不远处军帐顶端悬挂的画像,赫然是含元殿金龙宝座。兵卒们竟然没有一丝犹豫,万箭齐发,唰唰的将那顶帐篷刺成了个筛子。 申癸满意的点点头,军旗指向另一座军帐,画像上是隐现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一派神仙气象。除了几个将军,诸兵依然没有半分犹豫,万箭如雨纷扬射来。 申癸微微蹙眉,对着几位将军喝道:“军令之下,犹有迟疑!拖出去,斩!” 那几个将军吓得慌忙求饶:“公子恕罪!那是一宫一阁一轩楼,属下不敢违抗仙人!”一番话还没说完,几只羽箭就唰唰的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申癸放下长弓,冷冷喝道:“众将听令!军令如山,如有迟疑,此为下场!” 诸兵吓得缩了缩脖子。军旗又指向了一顶帐篷,画像上是一名女子,青罗衣衫,七尺长发,辨不清容颜。但诸兵忽的踌躇起来,只有稀稀疏疏的一部人射出了羽箭。 “斩!”申癸叹了口气。可是拖出去斩的并不是没有射箭的,而是射了箭的那百名士兵。现场又响起一片鬼哭狼嚎,更多人的眼眸流露出了不解。 “要射她?先把箭对准我。”一个声音悠悠传出,一袭青色衫子的公子缓缓踱出,眸底是冰冷的凉意,就算是夏日,也让诸人感到心里发颤,恭敬地跪倒一片。 于是他们俱俱记下,就算弑君弑仙,这个女子,却决计不能伤了丝毫。 申癸乜了他一眼,瞧他嘴角还沾着粒西瓜籽,脑袋有些生疼:“方大夫子,西瓜可还合意?” 方陵朔噙笑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伸展开衣袖问道:“本公子今儿穿了和鸢鸢一色的衫子,名唤天青碧,你瞧着如何?” 申癸耸了耸肩,转过头去,忽地语调有些低沉:“按你的意思,往沈府找,方才有了下落。清渠郊外。人,都不成样子了。” 方陵朔些些眯了眼,忽地嘴角微微上勾,这一抹笑意在诸兵看来,却是比怒还可怕。这是修罗的笑意,是将性命任意玩弄在指尖的,复仇的快感。 16.第16章 天下棋 这厢。远离兵士操练的喧嚣幽谷,一脉清渠安宁,临长安西脚居德坊。 这乃是京中边缘。再往西走,便是蜿蜒的官道,绵延的青原。 青原上躺着一位伤痕累累的女子,正是在沈府受刑,又被下人丢出的青鸢。 “阿鸢!阿鸢!”一声声的呼唤在耳畔响起,青鸢暗夜般的眼帘映出一线光亮,刺得她脑子生疼。 李夭颜的容颜映出在她的视线里。“连阎王都怕触怒仙人,不敢收我么。”青鸢呢喃。 “阿鸢你说什么?”李夭颜些些俯身,扶着她坐起来,靠在青原上一块大石头旁。 微风拂过灼热的伤口有了丝丝凉意,青鸢终于恢复了些神智,她似乎是被抛弃到了郊外,然后李夭颜赶来救了她,捡回一条命。甚至伤口已被包扎过,身上是一袭干净的碧衫。 她看向李夭颜,似笑非笑道:“夭颜姑娘好本事,竟然能找到这来。如此关心一个小工,真是难为你了。” “阿鸢还是鸢姑娘,瞒得如此辛苦,也是难为尔了。”李夭颜“噗嗤”一笑,秋波流转,一双眸子含着点点精光,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以她的势力,一个窜出来的小工,虽不能打听出她是青鸢,但掌管大魏暗夜之一的屠鸢,“鸢姑娘”,这个身份还是容易知晓。 说着,李夭颜又打开一个皮囊,递给青鸢:“上好的花雕酒。瞧你一身烧伤,喉咙也破了。可敢喝?” 青鸢凄然一笑。便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尽。惨白的脸恢复了一丝生气。她把酒囊还给李夭颜。蓦地抬头一笑。明丽生光,让李夭颜有片刻失神。 “天下耳目之盛,在于花间。所谓酒后吐真言,美人枕畔风。领大魏花楼风流,掌天下消息流言,夭颜姑娘或者夭颜楼主,可有错?” 李夭颜兀地眸色沉沉。哪里还有半分媚态。反倒是隐隐有一股威压:“好眼力。屠鸢管道上,花间掌消息,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鸢姑娘喝了这口酒,我花间楼也不敢再收你这小工了。” 青鸢眸如寒星,噙着慑人的威压和决绝:“李夭颜,我青鸢要了你的花间楼,还由不得你。” 李夭颜勃然色变,正欲发怒,忽听得半空绽开一朵烟花,旋即马蹄阵阵,人声鼎沸。千里青草原的宁静被打破,数千号人衣着各异,虎虎生风的从各个方向向二人涌来。 “你竟然召了屠鸢威胁我。”李夭颜眉目一沉,哐当一声将酒囊摔碎在地,赫然抄起短匕向青鸢刺来。 可是兀地,匕首被瞬时打落,青鸢又一把抄到她的身后,肌肤烧毁的十指掐住她的脖子,让李夭颜忽得生气了惧意。 “灭心宗宗主阎摩给鸢姑娘磕头了!” “小的一斗米派掌门单浑头,给您老问安!” . 数千匹骏马飞驰而至,各色衣衫的男男女女翻身下马,大踏步上前,倒地便拜。随后,数千人陆续赶到,人头攒动恭谨有序,分派而列,直把这幽静的青草原变为了练兵场。 李夭颜的食指动了动,青鸢猜到她想召花间楼的势力,哪能如她所愿。指尖蓦地加大了力道,二寸长的指甲刺入玉颈,鲜血丝丝流出,疼得李夭颜浑身一抖。 “看好她!”青鸢一把将李夭颜掷给屠鸢,取出罗帕擦拭干净指尖血迹,暗暗咽下一口血,嫣然一笑。 “我要了花间,愿还是不愿?” “堂堂屠鸢,也使这种卑鄙手段!我花间不屑!”李夭颜恶毒的咒骂着,却忽地瞳孔收缩,原来青鸢袖中小剑飞来,刺中了她的髌骨,让她不由的噗通跪倒。 “李夭颜,我只是需要花间为我散个消息,何必如此抗拒?”青鸢跃身倚坐于白石之上,夏风飘拂,一袭碧衫烈烈飞扬。 “呸!花间不侍二主!”李夭颜恨恨的啐了口,却被压住的人打得一个踉跄。“对鸢姑娘无礼,贱女人!”单混头一脚向她踢来,反倒对着她的俏脸,吐了口唾沫。 “对鸢姑娘不敬!杀了她!杀了她!”人群忽的喧闹起来,各路派别愤愤的盯过来,李夭颜不禁怔怔,年仅十六的鸢姑娘,威信竟然如此之高。 “李夭颜,从我醒过来到现在,我们一共唠嗑了三刻钟,你觉得这三刻钟,会发生什么?”青鸢悠悠的竖起一根食指晃悠,却没人敢随意应答一句话。 李夭颜愣了下,有些不解,但下一刻,她的瞳仁就猛地收缩,因为她看见长安花间楼的所有人,从姑娘到杂役,一个不漏的被押到了青草原。 “三刻钟,足以要了一百六十八条命。”青鸢叹了口气,檀口吐气如兰,“杀。” “遵命!”随着各派一声朗喝。顿时,刀光剑影,鲜血横飞,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杂役惨叫连连,鲜血染红了方圆数里的青原。 “住手!都给我住手!我应了!我花间楼听鸢姑娘吩咐!”李夭颜忽的两眼通红,发了疯般的挣扎起来。 青鸢嘴角上勾,清冷的目光仿佛压抑的长夜,但那深处,却又是化不开的哀然与凄惨。 “一个月时间,金价大肆上涨,大魏九州,人人皆知。” 李夭颜迟疑道:“一个月?一个流言,要流传到千里国土,可不是简单事儿。”可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就感到单混头的匕首赫然抵在她的右胸口:“鸢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做。”李夭颜身子一抖,无力应允。 那倚于白石上的碧衫女子,目光灼灼凛然生威:“三百六十道,听我号令!” “在!” “如有官府查办阻挠谣言,斩无赦!” “遵命!” 数千号人威风凛凛,刷刷跪倒,抱拳领命。朗喝声震响九霄重云,青原摇动。 半个时辰,待诸人退去后,青原又寂静下来。李夭颜脸色惨白,畏惧的上前来扶青鸢,却听得身后一个幽幽声音道:“无量天尊。” 青鸢诧异的回头,竟是道士天枢子。一袭蓝色道袍,提着个包裹,立在不远处。似乎是远行路过。曾经自己在去沈府的路上,他给青鸢算过一卦。虽然不明就里,但青鸢总是不知怎的,从内心深处忌惮他。 “道长有礼了。”青鸢客气的点点头,“道长又想给我算卦?” 天枢子抚了抚拂尘,淡然一笑道:“云游路过。敢问姑娘几句话。”青鸢忍住浑身的伤痛,挤出一丝笑意:“道长但说无妨。” “若九州涂炭,万民枯骨,不悔?” “不悔。” “若身死魂消,轮回难赎,不悔?” “不悔。” 只回答了四个字,青鸢眸底的冷意愈浓。天意早就弃她,大魏天下如何,和她早无干系。而命里血脉都恨不得她下地狱,她也就再无顾忌,哪怕是地狱也要搅个天翻地覆。 “如此,姑娘珍重。”天枢子依旧语调平静,摇了摇拂尘,拂袖而去。青鸢心下愈发古怪,也不想去搭理。只是抬眸让一片晴空映入眼中,似乎倦怠的,轻叹。 长安城郊外,没有人知道这一场变故,但这拉开了大魏金乱的序幕,在短短几个月后,近十万冤魂做鬼,各地动荡纷纭,却只化为了那碧衫女子,唇边浅笑。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以九州为棋盘,以万民为棋子。民生多怨,哀鸿遍野,贪欲之罪,万民为鬼。 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震动,天罚怨魂之劫,一宫一阁一轩楼下凡。 数十年之后,当大魏百姓回想起这段动荡,只觉得是一场噩梦,是一场不知从何而起、因何而起的噩梦。只知道它将官、商、民、匪全部搅入了大染缸,白者黑,黑者污,灰者乌,动荡尽头,大魏百余年来,第一次仙人下凡蔚为盛事。 数十年之后,当佳人浅笑云淡风轻,当大魏重归九州清晏,无数人的心中只记得那白石之上,一袭碧衫女子,裙衫轻拂如同旌旗,将世间光华都摄了进去,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目光。 17.第17章 天下棋 时间晃眼儿而过。八月初。大明宫。 天儿愈发炎热,宫里用铜质风炉盛了冰窖的冰块,彻夜摇着生凉。 思过宫。大魏冷宫,千级台阶往下,是偌大的地下牢狱。九十几间刑房代表着九十几种酷刑。漆黑的千级台阶上鲜血干涸,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疾驰着逃离这座鬼蜮,往出口奔去。 “什么人?出示令牌!”台阶的出口在思过宫苑子里的一颗枯树下。两个守卫的金吾卫发现了有人出来,厉声喝道。 “放肆!本姑娘难得进宫来遛圈,还有人不长眼不成!”当先跳出来的是一名女子,鹅黄色衫子娇俏如花,她身后跟着是一名玄衣男子,脸色惨白,似乎有重伤在身。 听到动静,一大群金吾卫涌过来,手执刀戟,神色不善的盯着二人。思过宫地牢的进入,只有皇帝手谕,连八大家都不能擅行。 看清了女子容貌,一名金吾将军忌惮的上前一揖道:“落英姑娘。可有吾皇手谕?不然姑娘可以离去,身后这名男子就不行了。” 落英秀眉一挑:“本姑娘连含元殿都可以闯,还不能从思过宫带人?滚开!” 场中顿时光华迸发,光晕组成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幻化而出,各高数丈,栩栩如生。咆哮着飞舞着汹涌着,带起一阵阵飓风,往金吾卫汹汹扑过去。 “落英姑娘!大胆!”金吾将军变了脸色,区区凡人身躯,如何能抵挡神兽威压,便像群蚂蚁般被撞得东倒西歪。神兽受落英调控,也没有伤人,只是替二人闯出了一条道路。 “是法术!去请周鸣海周世子!”金吾将军骇然变色。没想到,忽地,诸人都停了下来,原来周鸣海已经在诸人身后伫立良久。 凤鸣海日,周家世子,周鸣海。 “都退下。”周鸣海摆了摆手令诸将退下,神色复杂的盯着落英。 “周家小子,你也要阻挡我?同窗数年,你可从没赢过我。”落英神色略有缓和,但还是伸手把玄衣男子护在身后。 周鸣海叹了口气,目光移到玄衣男子身上良久,缓缓开口道:“是叫桓夜罢。” “是。” 周鸣海沉默,似乎是在辨别这个名字的真假。但桓夜如昔冰冷镇定,看不出一丝异常。这让周鸣海无奈的摆摆手:“带他走罢。不要怨恨他,他不是以帝皇的身份对你用刑。他不过,也只是一个男人。” 前半句话是对落英说,后半句却是对着桓夜说的。桓夜的眸色动了动,并未应答,跟着落英离去。 当二人擦过周鸣海身边时,周鸣海瞥了眼桓夜,对落英低语道:“我和你一样,都在怀疑他是不是那人。”落英眸底一亮,默默地点点头,携桓夜离去。 思过宫又恢复了安宁,夏日炎炎。 金吾将军走上来,为难的对周鸣海揖手道:“世子,落英姑娘从地牢带走人,于礼制不合。” 周鸣海拂袖而去,略带低沉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思过宫的****只限于红墙之内。这厢,长安依旧祥和安泰,花间楼,第一乐坊。 青鸢依然住在花间楼,一是熟悉了,二是养伤。她浑身肌肤尽数烧毁,天气炎热还有不少已经化脓,露出的白骨有些都被烧变了色,自己碎裂的髌骨加上烧伤,更是惨不忍睹。 李夭颜对她很是尊敬,安排了自己的房间给她居住。每日房间都堆满四处寻来的药物,药汁味更是时时萦绕。不断地换药会触碰到堪堪结疤的伤口,每次带下一块血皮,青鸢都被折磨得叫苦不迭。后来干脆只在屋内着中衣绡裙,薄薄的一层,方才好些。 可是数日下来,青鸢的伤口依然好得缓慢,她浑身上下都被膏药包裹,简直成了一个粽子。天气又愈发炎热,她疼得每晚睡不着觉,双腿无法行走更让她心烦,没事儿就砸得屋子里的东西呯呯碰碰响。让花间楼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李夭颜自然也派人去请了京中神医姬渊,可是侍女说神医云游出诊去了,最近都不在京城,气得青鸢命人把姬渊的医馆砸了个遍。后来青鸢的一些伤口开始结痂,浑身如同万蚁噬骨,让李夭颜每天必须用了布带绑了她的手脚,才能制止住她抓挠。唯一揪心的,是髌骨之伤,由于骨头全部碎裂,膏药汤汁都完全无用。让青鸢差点以为自己就此成了废人。 八月的夏日明晃晃的像面镜子,可京中却流言纷扰。 沈家,朝中重臣,帝王栋梁。却在数日之间,从长安本家到各州分家,无数的人精神崩溃,发疯癫狂。有号称神医的姬大夫去瞧过,说是中毒,毒药新奇,连他也没有法子。 到了八月十三,沈家除了本家的几个人,其余数百族人全部癫狂。大魏百姓只道是沈家出了妖女青鸢,惹下天罚,帝王罢官,族人自缢无数,沈府遍地凄凉。 花间楼。陶罐里的药汁冒着黑呼呼的泡儿,房间砖地上却是碎了一地的什物。 几名魁梧汉子跪在地上,膝盖刺进了碎瓷片,疼得流下了冷汗,确是一动都不敢动的,听着榻上女子的吩咐。 “疯了?全疯了?不会是食了疫病的母猪肉罢。”青鸢诧异的问道,这非她所为,堂堂官家,分布各州,却在数日之内全部癫狂,这得有多大的手笔。 一名汉子忍住笑意,禀到:“回鸢姑娘的话,姬大神医都瞧过。是中了一世缘。中者身处幻境,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由此癫狂。” 至爱至爱之刃,蚀心之痛,可谓生不如死,折磨魂销。 榻上的虚弱的女子忽地朗声大笑起来:“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好毒好毒!比死还痛呐!沈家也有今天!至亲至爱!至亲至爱!” 女子的笑声带了丝癫狂,笑着笑着便带了丝哽咽,泪珠从眼角滚下来。 “鸢姑娘可要沈家偿命?”汉子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惧惧的低声问了句。 “自然,不管是天罚还是旁的仇家下了这个毒,借了我阿鸢的,本姑娘都要自己讨回来”,青鸢蓦地止住了大笑,眼眸里兀地冰冷如夜,“那些中毒的,给他们个痛快。也算我送.沈家一程。” “遵命!”汉子们领命,叩首后从窗户风一般的掠出去,放佛这房间从来没有任何人来过。 青鸢抚了抚自己的眼角,深深吸了口气,凝眸看向屏风后,轻道:“看了许久,腿不酸?” 一抹玉色倩影袅袅走出,冰肌玉骨,步步生莲,噙着盈盈浅笑瞧着青鸢,放佛一阵清风凉氲让她安宁下来。 青鸢像个小女儿般瘪了瘪嘴:“我烧成这副丑样,腿也废了,你怎么就那么好看?不沾这尘世一点儿俗。”轩辕簌扑哧一笑:“鸢姑娘,我可是来瞧你的伤的,你也不好好招待我?” 青鸢瞧了轩辕簌坐下,亲和的拉过她的手:“我这几日被折磨得半条命都没了。你可是姬渊神医派来的?有什么灵丹妙药都往我身上抹,还有我的腿,我可不想下辈子躺在榻上。” 轩辕簌查看了下青鸢的髌骨,道:“碎骨加上烧伤,俗世的药无用。神医倒是有些仙药,就看姑娘拿什来换。” 青鸢朗声一笑,傲然道:“我屠鸢有的是钱。你们回春堂尽管开口。” 轩辕簌嘴角一勾,轻轻摇头,眸底划过一丝异色:“姬大神医欢喜姑娘那日所唱崤山民谣。此次诊金就当听歌所付。” 青鸢哭笑不得。姬渊曾在死人坡救起她,二人敲碗为歌,也很是难忘。 “对了,簌于坊间听到金价大肆上涨的流言,虽然人人都嗤之以鼻,信者甚少,但是鸢姑娘的手笔罢。”轩辕簌忽地问道。 青鸢点点头,信者甚少也在预料之中,反正一个月时间,足矣三人成虎。 轩辕簌默默一福,告辞离去,最后留下一句话湮没在了蝉虫嘶鸣里“天下为棋,敬候佳音”。 回春堂的姬渊果然医术不俗,几颗丹药,一点方子,青鸢浑身烧伤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连伤腿都开始重生肌骨,没几日青鸢竟好了个七七八八,亦可下地行走,她自然欢欣无比,每日还有心情跟着李夭颜学些胭脂水粉之道,小脸每日都喜得嫣红如花。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震惊官家的沈府惨案。 八月十四。 沈氏中毒者,长安本家与各州数十分家,凡八百四十九人,一夜之间被尽数砍去头颅。 头颅被摆置各州城城门,呈一只鸢鸟形状,大肆的向天下昭告,为道上鸢姑娘所为。官府震怒,下令追捕。可是道上攀枝错节,有些还和官家本就有牵连,让大理寺叫嚷了半天,最终不了了之。反倒是“鸢姑娘”的威名响彻大魏,一时为盛。 18.第18章 飞灯舞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突厥边患甚嚣尘上,边境隐隐不安,闹得人心惶惶,祈求仙人庇佑。 两京坊市依旧繁华,暗流涌动。据说不知从哪儿,流传出因为战乱,国库空虚。大魏金矿将取缔私营,一率由少府监掌管开采定价。于是,金价将大肆上涨。 官府开始并没当回事,战火纷起,也是流言的温室。可传闻并没有淡去,数个钱庄张贴告示“收黄不收白”,豪门带头屯金,地头豪强开始强买金矿。官府才慌了神,下令彻查传谣之人,可但凡如此行事的官府,不论刺史府还是州县县衙,第二日就被捣了窝。 堂堂官家,一府性命,大理寺震怒,御史台派出数名监察御史查案,可派出的御史又都莫名其妙丧了命。于是,民间传闻,这是天意所致,诸官都爱惜性命,见着金价只是流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应对了。 倒是皇宫野闻,皇帝常常一个人去御沟边放河灯。于是官吏书生皆言皇帝是以河灯祈福,为民安康。诸人尽皆仿效,京中各乐坊皆选出一名河灯仙子,于中秋献舞,庆贺祈安。 风流之事,一时为盛。花间楼自然也于这日,办了个赏舞会,诸两京高官、世家公子都掺和进来。一来迎合圣意,二来自己看中了河灯仙子,收了做小也是美事。 今日的花间楼格外热闹。斗拱挂上了绯色缭綾帷幔,用金线锁绣牡丹百蝶。青鸢百无聊赖地拖着病体,倚在后院的柱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屠鸢为她弄来的新毒。 兀地,一抹身影映在青鸢眸中。鎏金细鳞甲,软罗锦靴,正是吴雁棠。显然,他也是来瞧河灯仙子的热闹。被一大群人众星拱月般,簇拥到上座。 青鸢的美目忽地微眯。吴雁棠,她顾忌仙人无法直接对他下手,但最近那些新奇的毒,来去无形,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李夭颜,待会儿献舞,算我一个。”青鸢对着走过来的李夭颜,朗声叫道。 李夭颜诧异地一挑眉:“鸢姑娘会跳舞?” 青鸢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不然呢?” “夭颜以为鸢姑娘只会刺杀下毒。” 青鸢无奈地抚抚额头,转身向厢房走去,她会的舞,也只有一曲绿腰罢了。 花间楼中堂。正中的一个锦绣舞台,长宽数丈,酸枝木阑干上俱置红莲河灯,烛光莹莹,别有趣味。 诸人落座后,堂中忽地静了下来。黄梨木房梁上蓦地垂下数十条绯色彩带,底端系着一盏红莲河灯。数十盏河灯刚好悬停在诸人头顶三寸,仿若九霄之上星辰坠凡。 丝竹声渐渐响起,一抹红罗倩影踏着河灯飘忽而来,应乐起舞。身似弱柳扶风,轻盈盈地踏在河灯之上,一分不差,河灯中的烛火一盏不熄。 女子红罗覆面,只见得两眼如秋月顾盼生辉,脸似芍药花绽,眉若青山迤逦。一袭红罗鲛绡飞仙裙,夺尽了场中诸人眼中的惊艳。一曲《绿腰》,笙箫和鸣。女子身段窈窕,拂袖间千娇百态。足尖点在河灯上,步步生莲。 兀地,那女子手攀彩带,向吴雁棠一跃而来。她凑近吴雁棠的耳坠,吐气如莲:“公子,今生之罪,莫待来生。” 吴雁棠眼眸已经被勾起****的嫣红。他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想抓住女子的细腰。女子却诡异的一笑,从吴雁棠手间轻盈地溜过,足踏河灯,便欲离去。 “雁棠,小心!是一世缘!中者生不如死!”寂静的堂中,忽地有一个人缓过神来,惊恐地大叫。却是那个叫“鸣海”的武官。 一世缘。剧毒。中者会沉于幻境,见至亲至爱之人屠杀自己。生不如死,心智崩溃。 世间至深之情,尽是无解剧毒。今生一世缘,黄泉路上好相伴。 “一世缘”三个字如平底一声雷,“轰隆”一声炸醒了所有痴痴呆呆的人。可是已经晚了,吴雁棠呆坐在原地,脸上一青一白,双眸浑浊没有焦距,已然陷入了幻境。 “保护吴世子!”随行侍卫陡地喝到,无数执刀兵卫闯进来,现场顿时大乱。 女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宾客们慌忙逃离。桌子被推翻,茶水糕点散乱一地,呼喊声、哭叫声、呵斥声,现场乱作一团。所有人发了疯般地互相推搡着,将楼门堵做一团。 红衣女子正是青鸢。她也被挤在人群中,苦恼的搜索着被人群堵住的出路。“哎哟!你推谁!你挡了爷爷的路!”所有人都想自己第一个逃出去,可反而都困在原地,互相指责。也没有人来注意红衣的青鸢是不是方才起舞的女子,只是恼怒青鸢横冲乱撞。 青鸢暗暗忌惮那个叫“鸣海”的武官。他是宫中随身护卫李辰焰的侍卫,如果青鸢所料不错,鸣海,取自“凤鸣海日”,是八大世家之一,周家族徽。 周世子,周鸣海。豪门世家,见识广博。才能一眼认出“一世缘”,坏了她的计策。 兀地,一张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一个大力将她拉扯到柱子后。 青鸢心中暗惊,指尖已迅速地握紧了袖中匕首,一个翻手,“唰——”一声向身后刺去。 那人一个剑柄压在青鸢手腕,食指一软,匕首应声落下。青鸢眉梢一挑,双手顺势撑地,一个鹞子跃,双腿毫不留情地向后打去。没想到那人身法出色,甚至比青鸢更胜一筹。他灵巧地躲开,一把抓住青鸢脚踝,狠狠地往砖地上一摔。一声闷响,青鸢整个背部把石砖地撞出了丝丝裂痕,锥心的痛让她的思维有片刻凝滞。 一抹玄衣身影映出眼帘。果然,周鸣海。 青鸢吸了口凉气,从小红锦靴中偷偷取出一把银针,正准备向面前的人刺去。没想到脖颈一凉,周鸣海的剑尖已经抵在了那里。 “你是何人?为何要毒害吴世子?”周鸣海冷冷问道,不带一丝温度。 看来他还没有认出自己。青鸢暗中舒了口气,挑眉道:“太闲了。手痒。” “强词夺辩!”周鸣海冷哼,伸手就要来掀青鸢面纱。没想到一线寒光闪过,一把尖刀兀地贯穿了周鸣海手掌,直直把它钉在了砖地上。 “她的容颜,凭你也看得?”悠悠地语调,深处的威严,却冷到了极致。 一抹白色身影飘然落地,眸若寒星,剑眉入鬓。如琢如磨的脸部线条,色如秋月光华,薄唇绯色一痕,言语开阖间,却带着凛然的威压。身形颀长,一袭白锦衫子恍若九霄仙客。 正是方陵朔。他带着一顶兰陵王面具,遮盖了无双容颜,好似洞庭垂钓,踏波而来。 “放肆!我乃是周家世子,天赐‘凤鸣海日’之号。你竟敢刺伤我!你就不怕仙人震怒么!” 周鸣海的右掌血流如注,他发白的脸色已经渗出了冷汗。可眉宇间全是八大世家的傲气,厉色质问着方陵朔。 方陵朔神色如常。便是看都没有看周鸣海一眼,径直走到青鸢跟前,拦腰抱起她。 “放我下来!方陵朔你个淫贼!”青鸢脸飞红,蹬着脚胡乱骂着。 方陵朔眉梢一挑,低头凑近青鸢烧红的脸,沉声道:“跑了这么多天,还没跟你谈谈惩罚。今晚夫子便教教你,淫字几笔几画。” 男子的气息混着清雅的草药香,全全萦绕在青鸢鼻尖。俊逸的眉目在她瞳仁里放大,她的身子蓦地有些不自在。 见二人完全没有理睬自己,周鸣海脸色发青:“我周家精锐俱俱在此,你二人狼狈为奸,休想逃脱!” 可方陵朔依然没有理睬他,只是轻飘飘地丢下句“一百三十六颗人头,你出门数数。本公子白送”,白色衣衫便飘然而去。 周鸣海终于色变。垂头丧气地瘫软在地。瞧着那白衫身影,眸底却有一丝疑惑。 花间楼的闹剧成为两京乐坊的谈资。红衣女子的舞也在京中大热,舞姬们俱俱模仿,名之以“飞灯舞”。 而中了奇毒“一世缘”的吴家世子,吴雁棠。被族中供奉道士所解,养了几天倒也痊愈。 19.第19章 风波赵 大明宫。宣政殿。 皇帝李辰焰端坐鎏金五爪金龙东珠圈椅,手里拿着一叠奏折,瞧着殿中跪着的两抹人影儿,轻飘飘的言道:“沈家的惨案,朕已着令大理寺查办了,爱卿节哀。” 沈屿身子一抖,像鸡啄米样的叩首起来:“吾皇明鉴!我沈家忠心侍主,定是那鸢姑娘觊觎我沈家名望,才下此毒手,八百多条人命,令人发指!” 李辰焰蹙了蹙眉,兀地将手里奏章往案上掷去,声音不大,但却让沈屿吓得立马噤口不言:“你沈家偏偏惹了道上的人,官府也只能尽力查办。莫非,沈爱卿是在怪朕么?” 沈屿身旁的沈修阳慌忙叩首道:“皇上息怒!家父意外身亡,全族惨案,吾皇明察!” 李辰焰叹了口气,略一思索道:“沈岐为官清廉素有政声。你既然是他胞弟,就让尔接任御史大夫一职罢。你是嫡长子沈修阳罢,赐汝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宜继承父志勉励续加。” 前一句话是对着沈屿说,后一句话则是对沈修阳。二人喜得连连叩首谢恩。 李辰焰接过身旁宫女献上的一碗百合绿豆汤,悠然道:“御史大夫,听闻民间有金价将大肆上涨的流言,尔如何看待?” 沈屿抬起身子,不在意的一揖道:“回皇上,流言日日有。想来是因为边境骚动,没见识的布衣才咋呼些传闻,过阵子也就消了。臣以为此乃小事。” 李辰焰点点头,眸色异样的深了深,但他没有说什么,便摆摆手令二人退下。 在沈屿退出宣政殿的时候,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喃喃“沈家,弃她无辜,重罪难恕”。但这句过于轻微,沈屿只以为耳朵听错了,步子稍微顿了顿便跪安去了。 “百合绿豆汤,记得要冰镇了才呈上来,落英。”李辰焰看着殿门被关上,转过头瞧着身旁宫女打扮的女子,唇角干净的一抹笑。 落英一把夺过那碗绿豆汤,咕噜噜自己灌下,道:“本姑娘屈尊当回宫女,你还嫌弃我的绿豆汤。不过,给你回个话,那人安全送出去了。” 这话却让李辰焰的双眸兀地幽深起来:“叫桓夜罢,真的是那人么?” 落英把玩着红玛瑙镂金花的食碗,应道:“儿时见过,他不过五岁。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如今只是觉得气息相像,周小子也只是怀疑。” 说着,落英俏皮的让红玛瑙碗在指尖打旋儿,似笑非笑道:“对了,可听说了,师父早就下山了。隐居在长安,亏他耐得住气不来寻我们。可要隔日瞧瞧他去?” 李辰焰起身缓缓踱到殿门口,瞧向三宫六殿繁华如斯,他的眸底却是黑漆漆的,没有映出一丝光华。 洛阳。大魏西京。 一辆绫罗马车穿梭在坊间,马蹄扬起一片尘埃。 “方陵朔!你若是真英雄,把头伸过来,让我砍砍!”青鸢的怒骂响了一路。车中锦榻,她躺倚在榻上,而方陵朔则倚在她身后,双手抄到前面,搂住她的腰肢,一路如斯抱着她。 “真英雄是什么?卖绿豆糕还是红豆糕的?”方陵朔悠悠应道。青鸢一下被噎住,唇角颤了几下。忽地察觉到身后男子的身子有些发冷。一股寒气萦绕车内。 “不过,鸢鸢,你第一次穿红衣,就穿给旁人看,夫子该怎么罚你?”方陵朔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分隐忍的薄薄的凉。 青鸢一愣。察觉到方陵朔轻握住了她的右手,低语道:“你用这只手,碰过他的臂膀.” “怎么,要不要我砍下来,向夫子谢罪?”青鸢眉梢上挑,三分玩笑,一分冷意。 可她没等到方陵朔的回答,却觉得肩膀蓦地生凉。扭头一瞧,肩膀处的罗衫半褪,露出玉一般的香肩。 方陵朔低头,细细地吻过玉肩每一寸,灼热的薄唇点过,雪色凝脂晕开点点粉色。男子的气息像瀚海一样,将青鸢整个包裹。让她蓦地呼吸困难,浑身动弹不得。 “方陵朔,你.”青鸢的怒斥已经全部哑在了喉咙里,躁动的****将她整个心尖融化。檀口轻张,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缓解一下肺中的烧灼。白皙的俏脸已经红似朝霞,眸中亮晶晶的光彩,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她不禁难堪地动了动身子,蓦地听到身后更加嘶哑的低语。 “鸢鸢,不要动,夫子会忍不住的。” 方陵朔的吻沿着玉肩一路向下,另一只手绕道前面,拂过青鸢的玉颈,滑到锁骨,诱惑般一路向下,惹起一路颤栗。车内气温骤然升高。浓稠的空气似点燃的火焰。愈发沉重和慌乱的喘息,掩盖了夏日蝉鸣。 正当口,车子猛地一停。小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公子,到了。” 青鸢仿佛听到了救命的声音,清灵的新鲜空气涌进脑子里,她猛地推开身后的方陵朔,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方陵朔颈上。 “夫子,当诛。” 只听见“哐当”一声,青鸢眼前一花,匕首再一次毫无例外地,被方陵朔打到在地,男子整了整衣衫,神色已恢复如初,深邃的雍散:“鸢鸢,不可淘气。” 青鸢正欲应答,忽见得方陵朔带上那顶兰陵王面具,俯身一把抱起她,踏步下车。淡定地向不远处的铺子走去。 “自己中了李夭颜的毒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尊号屠鸢。” 二人走进的,是一方普通的医馆。乌木牌匾上,颜体大字端正方严“回春堂”。医馆的名字也是俗气到了极致。 “二位找神医罢,里面请。”小倌谄笑着迎上来,若有深意地瞥了眼方陵朔怀中的青鸢。羞得青鸢慌忙把头深埋下去。 后院人迹罕至,白石砖地上青苔绿汪汪地一潭。楠木翠影扶疏,树下竟然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八字叉开,一本书卷盖在头上。落下的楠木叶子积了满身。 青鸢些些惊呼:“那个人没事吧?是不是遭了暗算?” 方陵朔把青鸢放到石凳上,走上前去,蓦地一脚向那人踢去:“神医,鸡鸭该喂食了。” “今早才喂过。鸡鸭不同人,口腹无贪念。”那人取下覆面的书卷,悠悠地从地上坐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可青鸢却眉梢一挑。姬渊,正是当年救她出死人坡的京中神医。 只是他的脸上易容的痕迹更甚,象牙色的肌肤上长满了痘疮,唇角还有个黑痣。让人都不敢把目光投到他脸上去。青鸢一下子笑出来:“几日不见,原本翩翩公子,竟是俗骨泥胎。” 姬渊莞尔。易容过的丑陋面庞依然遮掩不住气度超然:“生死难相逢,白骨或有缘。” 方陵朔一把揪住姬渊的衣襟,没好气道:“给我好好说话,然后看看鸢鸢的毒。” 姬渊不慌不忙地抽出衣襟,起身,负手往里屋走去:“毒名‘莫相离’。李夭颜在你的吃食中下毒,花间楼的熏香就是解药。只要你不离开花间楼的范围,则无恙,一旦离开,三日内毒发身亡。莫相离,生当不离,散则两亡。” 顿了会儿,姬渊似乎自顾低语了句:“虽是仿品,没想到这儿也能制出来。” 青鸢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反而心头一动。毒药皆有灵性,制出‘莫相离’的人,定是痴情种,不可恨,反倒可怜。 三人走进里屋,正要落座。忽听得前院喧闹起来。有人嚷嚷着往里面冲进来。 “神医!是八大世家之一,赵家的人!他们的小姐中了毒,一定要神医瞧瞧。”小倌惊慌失措的闯进来,行礼禀报道。 “赵家?我和他们的世子有点交情。出去瞧瞧。”姬渊思量了阵,也不管方陵朔不快的神色,领了二人走到前堂。 数十个锦衣华服的人簇拥在前堂,执刀侍卫将回春堂重重环绕。几个家仆抬着一个竹榻,榻上一名二八女子面如金纸,嘴唇乌黑,美目痛苦的紧闭着。 见到姬渊出来,当先的一名年轻男子摆摆手,制住喧闹的众人,对姬渊揖手道:“见过神医。在下赵家嫡长子赵宛曜。多有叨扰。家妹宛月被人暗算,中了鹤顶红,还请神医不吝搭救。” 青鸢探头一瞧榻上的女子。正是赵宛月。她和赵宛月也算有些渊源。此女依附熙德长公主李沁华,先时百般羞辱叱骂她,后来为着抗衡李沁华,又偷偷放走她。这毒,怕就是李沁华报复所下。 青鸢挑眉一笑:“区区鹤顶红,民间常见的毒,就要劳烦神医,赵家好大的面子。” 赵宛曜看向青鸢,窄窄的鼻翼挤出一丝冷哼:“好个不识趣的贱民。我赵家贵为八大世家,怕是一条狗的命,都比你金贵。能放心把宛月交给回春堂医治,也是给了你们面子。” 一席话让回春堂小倌们全部涨红了脸,暗自攒紧了拳头,可又不敢上前分辨两句。 “先来后到。赵家小姐明儿请罢。”姬渊看了眼青鸢,淡淡应道。 赵宛曜谦谦有礼的样子瞬时消散,厉声呵斥:“你这个神医,怎如此没有眼力!没看见宛月中毒已深,早拖不到明日了!你先来的客人死一两个,都抵不上宛月小姐的命贵!” 青鸢眸色加深,些些回头低语道:“谁也别出手。姑奶奶我闲得慌。” 20.第20章 风波赵 顿时堂中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赵宛曜就被狠狠踢到了大街上,捂着红肿的脸,惊怒的对青鸢喝道:“贱丫头!竟敢打我赵家!” 回春堂诸人追到大街上。坊市愈来愈多的百姓围过来,有人认出了赵家的装扮,都带着同情的眼光看向了碧衣女子。和八大世家作对,真是不知死活。 赵宛曜狠戾的目光射出一股杀意,他向青鸢啐了口:“一介贱民,本公子要将你剥皮挖心!以正尊卑!来人,把她抓起来!” “领命!”一群侍卫威风凛凛地冲上来,作势便要粗鲁地去缚青鸢双臂。 一丝潋滟冷笑浮现在青鸢唇角,让那些侍卫有片刻的呆滞。电光火石间,诸人只觉眼前一花,再一看,青鸢依旧立在原地,笑意如昔。 “我的手臂!”旋即,如斯惊呼接连响起,兀地,那群侍卫全部哀嚎着倒地。身下枕着一截断臂,血如泉涌。片刻之间,十数名侍卫全被斩断了一臂。 “杀人了!世家赵氏死人了!”静默了两秒后,人群忽地骚动起来。有小孩儿哇的一声哭出来,闺中女子更是慌忙掩面,不敢看如此血腥场景。 赵宛曜阴翳的眸色压抑着腥红的嗜血气息,他低头对身旁的童仆低声说了两句,踏步上前,走到一位断臂的侍卫前,一剑斩断他的脑袋:“没用的东西,也不必留了。” 忽地他身形暴起,仗剑向她刺来。 “三家猫的功夫,也敢对本姑娘不敬。”青鸢玉指一把掐住剑尖,轻轻一打手腕,赵宛曜的剑就已经到了她手中。她又一个翻手擒住赵宛曜双手,反负身后,一手抄到前面,长剑泠泠地横在他的脖颈。 赵宛曜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颤抖地嚎叫道:“八大世家,守护龙脉!我是赵家嫡长子,你不怕触怒天意么!” 兀地,寒光一闪,长剑如风,他的鬓发已被身后女子全全割下,丝毫不差。 “天意已然弃我,如今,是我弃天意!”青鸢眸色冷透,不含一丝温度和动容,长剑一动,便要向赵宛曜脖颈抹去。 忽听得一声大喝“住手!” 一名锦衣公子策马而来,身后跟着百余位骑装兵卫,鎏金螭龙头细鳞甲,三丈铜铆青金剑,雄姿英发,虎虎生威,一瞧就是赵家精锐兵力。 “赵世子!是赵家世子!”人群惊叫起来。随即尊敬地垂下头,刷刷跪下。世子之尊,竟至此地。 锦衣公子翻身下马,先是对姬渊客气的点点头,方对着青鸢一揖道:“姑娘,在下赵鹤紫,天赐‘双鹤紫叶’之号,为赵家世子。宛曜是我嫡兄,性子急了点,但不是恶人,还望姑娘手下留情。” 赵鹤紫二十出头,面色白净,眉目也算清秀,髻中琉璃饕餮东珠簪,一席紫色锁绣销金彩缎衫子,用金银双丝线勾勒出青龙白虎。通身华贵气派。 “赵世子有礼。抱歉,我的性子也是急了点,也不是恶人,还望赵世子莫计较。”青鸢眸色一闪,长剑又要往赵宛曜的脖颈抹去。 赵鹤紫终于卸下了翩翩有礼的样子,满脸厌恶和骄矜,厉声大喝:“贱女人,给你几分面子你还当真了。我乃天意选中,龙脉之守,赐名族徽,仙人庇护!你竟敢违逆我的意思!来人,把妖女拿下!我要她五马分尸,筋骨寸断!” 恶毒的话落在人群中,没有丝毫异议。所有人都讨好地附和着赵鹤紫,希望和八大世家攀上点交情,厌恶地向青鸢咒骂。甚至有人无趣的摇摇头,便欲散去。 精锐侍卫气势汹汹地涌上来,青鸢纤细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可只是片刻,场中一声清喝:“放肆!” 碧衫身影忽地飞跃至半空,玉足踏在侍卫头顶甲胄,凌空而立似一枝碧桂绿莲。正是青鸢。她的目光似冷剑寒芒,刺得所有人目中暂时失彩:“道上诸派,听我号令—— “杀!” 少女的一个字脆生生落下,却又带着毫无迟疑的威压。 顿时,场中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沿街乞讨的小贩、担着货郎担的鳏夫、酒肆里吆喝的壮汉、乐坊里起舞的佳人…俱俱脸色一变,眸色生寒。从贴身小袄里、驴车座驾下、莲藕菜堆里,抽出长剑刀刃,棍棒大刀。从四面八方,街头巷尾蓦地涌现出来。 恍若长安街坊被翻了底,面上一派平静繁华,可当底儿掀过来,顿时千军万马杀气凛凛。街道顿时壅塞,百余人以青鸢为中心,迅速聚拢而来。将青鸢围住,不善地与赵家军对质。 “一斗米派单混头听鸢姑娘吩咐!”一个赤膊汉子对着青鸢单膝跪地,百余人随即跪下,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你们的地儿?很好,那我就不多言了,你们知道怎么做。”青鸢些些抬起下颌,恍若掌握人间生死的仙子。 “对鸢姑娘不敬者,杀!”单混头大喝一声,当先抄起三丈玄铁大刀,向赵鹤紫冲了过去。 “放肆!我乃八大世家之一,赵家…”赵鹤紫的怒斥哑在喉咙里,他发现这群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人,个个招式野蛮又霸道,杀得赵家军惨叫震天。 围观的百姓“哗”地一声四下逃窜,他们可不想被牵连。不过,还是有胆小的哭号着:“是屠鸢!是屠鸢之一的鸢姑娘!” 另一边,方才被青鸢擒住的赵宛曜狼狈地趴在地上,像个缩头乌龟,生怕被人察觉他在这里。可他的庆幸不到一刻,便感到衣襟被人一提,青鸢冷冷的声音传来:“单混头,这人你先收押着。毛顺了再给我送来。” 赵宛曜忙谄笑着求饶道:“姑娘好英雄,我这条贱命不值钱,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赵鹤紫值钱,姑娘向着他去…” 青鸢心头作呕,猛地将赵宛曜扔向单混头。男子“啪叽”一声堕到地上,杀鸡般的嚎啕响起,再一瞧,裤裆都被吓湿了。 半晌,喊杀声忽地退去,街坊又安静下来。 赵家军溃败不堪。躺在地上呻吟的、跪在地上求饶的、蜷在人群里装死的,前时还威风凛凛的脸满是污垢,鎏金细鳞甲血迹斑斑,都用畏惧的神色偷觑着青鸢,却是连站起来对视的勇气都没了。 “鸢姑娘,两京屠鸢之一,屠杀世家赵氏,天意不恕,当弃!鹤紫请天罚,严惩妖女…”赵鹤紫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清脆的“啪啪”两声,自己的脸颊现出了两个红印子。 而那碧衫青鸢,正懒懒的舒展着自己的手,用罗帕拭去沾惹上那赵家熏香的味道:“一宫一阁一轩楼,仙人饶恕如何,惩戒如何,与我何干!你们给我听明白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是天意弃我,是我弃天意!” 诸人皆惊。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明白的对质一宫一阁一轩楼,敢如此放肆的辱骂仙人,敢如此坦然地打了赵家还践踏天意。没有人敢应话。 赵鹤紫连呵斥两句的心,都全全瘫软。他甚至不敢对上女子灼灼的目光,那仿佛是一个上位者,真正属于上位者的威严霸气。 谁也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在日后响彻大魏天下,仙宫塌陷,夜尽朝日。 百姓们缓过神来,比起方才逃窜,“轰”地一声,更加亡命地四下鸟散。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怕真的降下紫雷天罚,则整个长安都会遭殃。 似乎是为了应和混乱的百姓,天空忽地阴云密布,“刺啦——”一道电光闪过,雷鸣隐隐在乌云中酝酿。 “不得了了!妖女大逆不道,仙人震怒!天罚,天罚要来了!”惊恐的叫声四下响起,哭喊声、尖叫声、祈求声,闹成一片。连赵鹤紫都变了脸色,慌忙上马,催促赵家军迅速撤退。 另一边瞧了半天热闹的姬渊、方陵朔对视一眼,姬渊对他点点头,把莫相离的解药扔给他。方陵朔蓦地一跃而出,揽住青鸢水腰,把她拽在怀里。 “鸢鸢,玩够了,我们回家。” 青鸢挣脱不了他,雷鸣轰轰,也让她有些些发虚。只是方才那一席话也让她怠倦,仿佛有很多记忆涌上来,放佛有爹爹在面前倒下,放佛有什么将自己掏空。 “我说错了么?” “除了鸢鸢说夫子的坏话是错的,其他的,都没错。” 方陵朔低头,对青鸢浅浅一笑。俊朗无双的容颜俯视着怀中的女子,让她看不见头顶雷云,瞳仁里只倒映出他的笑意,放佛,世间全部。 长安的****月余才平息下来。也没有天罚降临,不过是夏日暴雨,落了一阵就雨后初晴。 酒肆里的说书人依旧唾沫横飞,说起那屠鸢之一,鸢姑娘的威名,如何再次响彻两京。 21.第21章 崤山碧 敬天十一年八月十八。 大魏国事纷纭。突厥新汗即位,愈发频繁的侵扰边境。虽然皇帝赐去了大量宝物安抚,但突厥贪得无厌,要求割州相送。这终于惹恼了含元殿。 决意大举进攻。发兵三十万,由朔北道行军总管总率,誓师灞上,北征突厥。 两京震动。一时间,无数人踏上往昆仑求仙的道路,祈求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庇护国运。皇帝也下旨,大修各地三清宫。各州刺史需大办法事,为民祈福。 同时,大魏的金价流言开始引发各处动荡。强买金矿、强夺屯金,银矿低贱豪门败落,甚至有官吏分发良民“黄册”,一册十金,出不起金子的贫民则被乱棍打死。这终于引起了官家重视,御史台查案,万民请愿。却独独没人知道,这个流言从哪里传出,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流言日后所带来的国乱。 八月二十。大魏皇帝送军西征突厥。 长安城城门。南正明德门。护城河蜿蜒而过。 城外关中平原,一望无际。此刻数万军马整装待发,伐鼓声声,兵气连云。高头骏马雄姿勃发,细鳞甲银旄头,三军意气风发令人振奋。 明德门正中一处高台,大魏天子李辰焰,满斟美酒,对着身前跪着的三名将军朗声言道:“西征突厥,戎事独难。愿尔等亚相勤王,功名胜古!” “臣等誓破突厥,平西陲,安魏民,忠吾皇!”三位将军拜倒叩首,将御赐美酒一饮而尽。数万兵马顿时响起一派山呼万岁之声。 “左将军”,李辰焰看向左边最是年轻的将领沈修阳,轻声道,“第一次出征,可害怕?”沈修阳满脸激昂道:“臣唯念忠心报国,振我沈家!” 一番君宽臣贤的对答,让李辰焰有些倦怠的叹了口气:“朕羡慕你呐,十里相送,就让她感念至此。朕,晚了你一步,但愿不会晚了一生。” “皇上?”沈修阳一愣,想应答些忠君报国的话,却全噎在了喉咙里。 “罢了。道长,请罢。”李辰焰直起身,恢复了皇帝惯有的威严,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名紫袍道士微微颔首。 道士乃是终南山高人,天枢子。据说已渡过紫气天劫,颇得世间敬重。 天枢子走到一处台子前,执起桃木剑,步罡踏斗,作法祈福。诸人皆敬畏的瞧着,道家仙法,福泽三军破虏。作法毕又是一派“仙师神妙,吾皇万岁”。 天枢子又走上前来将一个特制的符箓交给李辰焰:“皇上,臣亲手所制。” 李辰焰转过身,将符箓交给沈修阳:“拿好。此符封道家法术。危机时可保一命。” 沈修阳顾忌的瞧了眼身旁的大将军、右将军,迟疑道:“皇上,这不太好罢。微臣何德.” “够了”,李辰焰不耐烦的一拂袖,“不为你是臣子,只为着你是她的兄长。好好保住命。” 沈修阳一怔,脸色有些复杂,还想说什么,又听得大太监朗声宣读“请昆仑公子!” 诸人又是期待的望向高台,昆仑公子号称白衣卿相,名望之盛,谓之九州无双。可并没有什么公子走出来,只有着鹅黄色衫子的落英袅袅上前一福。 “公子云游在外,无法赶回。特遣奴家送上战事锦囊,愿我大魏西陲建功!” 诸人自然有些不满,但又想到连皇帝想见昆仑公子,都只能发出全国求贤令。想来贤才都是不羁的人,也就释然了。大将军叩首谢恩,珍重地接过锦囊。 落英又走到沈修阳面前,暗暗拿出一卷东西塞到他怀里:“昆仑公子话,把这带给突厥汗。” 沈修阳一惊,勃然变色道:“昆仑公子再是惊才绝艳,莫非也私通敌国!” 落英不满的冷笑道:“你只是个中府折冲都尉,第一次上战场就领左将军衔。眼红的人不只多少,咱皇上由了私情,昆仑公子可不怕什么。你在边关断了腿丢了命,也只当是突厥贼子所为,谁也不会想到旁人去。” 一番话,透出浓浓的威胁。初次出征,身居高位,只要嫉妒的人在边关使点手脚,都可以一股脑儿归到突厥所为。 沈修阳骇然变了脸色,忌惮的沉声道:“信可以送,但昆仑公子需保我无恙。” 落英满意的一挑眉,眸底划过一丝异彩:“自然。昆仑公子从不食言。” 皇帝李辰焰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说了些鼓舞军心的话,三军数万又是山呼万岁,士气高昂。一番应对后,数万兵马气势浩荡的奔赴边关,拉开了突厥战事的序幕。 八月廿五。崤山。 边患紧张,过关查禁甚严。青鸢她们的马车走了两个多月,才回到了崤山故地。 依旧的幽谷葱郁,险路峭壁。可呈现在她们面前的,却是黑乎乎的断壁残垣,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味道。很明显,这片宅子已经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青鸢立在倾颓的大门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被人烧了窝。下车,露宿。” 淡淡的草药香飘忽而至,方陵朔一把搂过青鸢腰肢:“露宿?鸢鸢想和夫子睡一块么?夫子认床,野外睡不安稳。” 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兀地割下了方陵朔一方袍脚:“夫子永远别醒过来,真真儿极好。” “就算他睁眼了,我也会让他再闭过去。”一声朗笑传来。湖蓝色的衫子无比风华清朗。正是这个多出来的尾巴。姬渊。 说着什么要为她的毒负责,一路跟来,直到崤山。又说余毒尚在,赖着要呆在崤山。一路上和方陵朔吵吵闹闹,让她的匕首都用断了几把。 “姬渊,你试试。”话音刚落,方陵朔手执长剑便向姬渊刺去,每一招都正中要害,偏偏脸上带着雍散的笑意紧。姬渊毫不示弱,取出桃木剑,迎头对上。 青鸢无奈的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厢房的两三根房梁已经全塌了下来,挡住了门,完全进不进去。青鸢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忽地乜到房梁下,一方玄色袍脚。 她慌忙跑过去,脸上血色点点流失,太过熟悉的玄色,让她不敢想象,梁木下压着的是谁。 “方陵朔,姬渊!过来帮忙!”青鸢带着怒意,对仍然在对打的两人呵斥道。一边疯狂地用纤纤玉指,刨开上面的瓦砾。 二人闻言,也不再玩笑。纷纷跑过来,施展各路功夫,没一会儿倒是把房梁搬开。 见得一个玄色衫子的男子,浑身血污躺在瓦砾中。面如金纸,唇齿紧闭,手里牢牢地抓着一个东西。 “桓夜!”青鸢兀地双腿发软,一下扑到男子身上。她颤抖地扶起他,小手为他拂去身上、脸上各处的血迹,浑身颤抖得厉害。 感受到女子的哭喊,那双紧闭的眼挣扎了两下,终于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儿。他努力地举起右手,把手里的东西拿给青鸢看。 “这是什么?”青鸢疑惑的接过,是一个竹编蒸笼。 桓夜莞尔,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气:“小姐,这是蒸笼。桓夜想着小姐说,要吃三龙荷芽鸡菘卷儿,好不容易从大火中把它抢出来。” 随着虚弱但是坚定的每一个字,泪珠一点点滴落到男子脸上。 “小姐哭什么,三笼,一笼都不会差。”桓夜微微抬手,想为她拭去泪珠。忽觉得眼前一花,扶住他的手已经换成了姬渊的臂膀。 而青鸢,则被方陵朔抱在了怀中。 “姬渊,你带桓夜去治伤。我带着鸢鸢去找个住处。”方陵朔抬脚欲走,扶住桓夜的姬渊眉梢上挑,戏谑道:“你怕是把她抱走了就不会回来。我在崤山也有一处竹屋,不如先在那儿歇脚。” 方陵朔正欲回话,忽觉得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正是怀中的青鸢。再一瞧,他的双臂竟然发紫,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向上。 “紫牡丹,鸢姑娘竟有如此奇毒,让姬渊我好开眼界。自己先想法子解毒,顺便把桓夜带来。”姬渊眸色一闪,身形一晃,从方陵朔怀中接过青鸢。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方陵朔所说。 他让青鸢立直身,搂住她的腰肢,身轻如燕,向某个山头跃去。一路留下奇楠熏香的标记。 22.第22章 崤山碧 崤山某处山头。苍木葱郁,山泉溅玉。 一幢竹屋隐蔽在苍松翠柏间,篱笆围出的田地上,种着各色瓜果,藤蔓蜿蜒缠绕,翠屏惹人可怜。 桓夜躺在屋中榻上,姬渊抱着个铜盅,为他捣着草药,清幽又异样的味道让一旁的方陵朔连连蹙眉。青鸢则坐在榻边,手捏罗帕,为桓夜细心的清理着伤痕。 桓夜静静地微睁开眼,凝视着青鸢,女子些些嫣红的脸颊、眉宇间的忧心、罗帕缠绕的青葱十指,唇边泅开一方笑意。 桓夜的有些皮肤已经被烧焦绽开,夹着污垢在里面,让青鸢清洗的指尖都不忍碰过去。脸、脖颈,一路向下到胸膛。纤纤十指愣了愣,终于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了腰带。 “住手!”方陵朔、姬渊、桓夜,三个男子的声音同时响起,让青鸢吓得差点丢掉罗帕。 “夫子不忍鸢鸢操劳,就让夫子来罢。”方陵朔作势要去拿罗帕。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姬渊怎会推脱。”姬渊放下药盅,负手走过来。 “小姐不必至此。桓夜无有大碍。”桓夜的脸上暗暗飞起红云。 青鸢眉间颤了颤,罗帕被攥成了一团。嘴角一动,她兀地怒声大喝:“都给我出去!方陵朔去取清水!姬渊去准备晚膳!” “夫子如何忍心…”方陵朔不在意地笑笑,又欲上前,忽地一柄匕首呼啸而来,刺进他足尖泥地。警告的意味无疑。 “再进一步,一个不留!”青鸢转过身,拾起罗帕,再不看二人。似乎有片刻寂静,旋即屋门打开的声音、阖上的声音,终于陷入安宁的静然。 青鸢对着眼前怔怔的男子歉意的笑笑,指尖又伸向腰带。没想到桓夜眸光一闪,双手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姐不必了。” “桓夜,我六岁把你从山谷捡回来,你的命是我的。你要在计较什么,我就让你把命还给我!”青鸢微微提高了声调,一字一句让她的小脸渐渐烧红,可是她仍倔强的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眸子明亮似皎洁的霜雪。 桓夜忽地莞尔。说着如此霸气的话,是大魏道上的屠鸢,可在他眼里,只是六岁时把他拖回废宅的小姐,是当时把仅有的粟米窝头都全部塞给他的小姐。 没有再说什么,桓夜默默地松开手,凝视着青鸢把腰带解开,扯开衣襟,露出他的胸膛。 玉般的肌肤满是漆黑的污渍,骇人的淡红色的烧伤痕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青鸢没有一丝迟疑,罗帕轻柔的将火灰拭去。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黑色的灰,红色的血渐渐被洗净。大理石般的肌肤重新呈现出来,男子的胸膛呼吸的起伏似乎些些加快。 青鸢不经意的抬头,猝不及防映入瞳仁的,是男子迎向她的目光柔软似月。却似乎含了一分莫名的异彩。 “小姐…”桓夜呢喃一声,双手不禁抚摸上青鸢头顶,轻轻的往下压去。 青鸢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半身就伏在了桓夜胸膛,小脸贴在他的左胸处,脸庞边带着温度的男子肌肤,让她蓦地两靥似火烧。 虽然以前和桓夜相依为命,也有碰过拉过他裸呈的肌肤,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让她心里发虚,两靥红得想要滴出血来。 “听见了么,小姐,我的心跳。这条命是属于小姐的。只要此身尚在,定追随小姐。”桓夜的声音有些嘶哑,暗暗的磁性。 青鸢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完全没有想到,这简简单单的承诺,就陪了他一生,也让她陪着他,走完这一生。 二人都没有说话。竹屋内陷入了静然的安好。 可是后山林间,却是另一般场景。 刀光剑影,衣袂翻飞。一蓝一白两条人影,在林间穿梭,长剑碰撞,激出点点火花,呵斥声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鸟雀。 白色身影拂袖收剑,停在乔木下。正是方陵朔。星眸中寒意凛然,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似雕琢的大理石,一痕薄唇线条精致,似淡绯色的蔷薇,流动着隐秘的诱惑。长身玉立,龙啸凤吟。手中七尺长剑,更增英气风流。 他看向不远处三丈高的枫树间晃悠着双腿的人,冷笑道:“回春堂的神医好俊儿的功夫,连我这身仙人所授的剑术,都进不得你身。” 那坐在枫树间的姬渊,湖蓝色衫子向水一样漫开,无一不俊逸轻盈,翩然若仙。 他凝视着方陵朔,眸色有些异样:“过奖过奖。世间皆俗人,故交执刀向。不过,本神医倒是好奇你的剑术,是哪位仙人所授。” “无可奉告。” 方陵朔收剑如鞘,微微仰头,让秋日晴空尽皆落在他瞳仁里:“仙凡有别,劝尔早回头。” 枫树见落下几片嫣红的枫叶,冷静的声音从树间传来:“姬渊不明白夫子何意。不过亦有一言相赠:逆天改命,红颜枯骨。天意一怒,哀鸿遍地。” 闻言,方陵朔蓦地眼眸微眯,凛然的霸气让人不敢仰视。拂袖间日月演变,山河成灰。他朗声一笑,竟不做任何应答。旋即转身离去,背影宛若九霄仙宫,真正的王者。 “忘了告诉你,荷芽鸡菘卷儿,我弄明白怎么做了。”最后一句话夹在风中,悠悠飘来。 红枫间的湖蓝色衫子泛起了波澜。又是一大拨红叶纷然落下。 “全部…给我研究荷芽鸡菘卷儿去!”姬渊一贯平淡从容的语调,此刻竟带了几分怒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不是。 只是他四周漫山的树林红枫忽地化为虚无,似乎这个山头本就是一片荒草。 23.第23章 风云起 八月月底。秋意来袭。满山红叶,连天落木。 长安。赵府。八大世家,高门显赫。 一处葡萄藤架下,两方青石桌,置着美酒瓜果。 一名男子玩弄着琉璃莲瓣酒瓯,对着面前的女子莫名笑道:“不给堂兄我斟酒么?” 男子发髻束金簪,紫色衫子凌乱的穿着,肩膀处都散散的松开,露出了印着胭脂花子的胸膛,他脸色泛红,有几分醉意,笑意很是轻浮。 正是八大世家,赵家世子,赵鹤紫。 女子是赵家小姐赵宛月。她的眸底划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勉强挤出一分苍白的笑意,伸手去拿酒壶,却因为惧怕而手一抖,美酒洒出来,脏了她一手。 她慌忙求饶道:“鹤紫堂兄恕罪。宛月刚刚医好了鹤顶红,身子还虚,方有冒犯。” 赵鹤紫异样的一笑,蓦地拉过她的纤纤玉手,舌尖轻薄的****起美酒来。舌尖还诱惑的画着圈,一路沿着手腕舔上藕似的玉臂。 赵宛月脸色愈发难看,可偏偏不敢违抗一句,只是挂着虚弱的笑,眼底已经有了泪珠。 “宛月爹娘经营银矿,如今大魏盛行金价将涨的流言,银矿大贱,宛月府上境况愈下,每日都有奴仆小工偷了东西逃走。派出查案的官吏总是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如今刺史大人都不愿接管。还望鹤紫堂兄依世子之权,救济救济宛月一脉。” 赵鹤紫扑哧一笑,文不对题的答道:“宛月的鹤顶红是熙德长公主李沁华所下罢。” 赵宛月一愣,想起那日自己私自放走青鸢一日,沉声道:“是。” 赵鹤紫点点头,起身道:“李沁华和吴雁棠也有私情。听闻吴雁棠掌管的南郊屯兵,已经为李沁华私人调遣。给我尽快扳倒李沁华,我要拿到南郊兵权。” 赵宛月身子一震,带了讨好的意味凑上去:“堂兄,宛月早就在布局。只是她和皇帝自小情深,宛月步步不敢疏忽,请堂兄稍耐。” 忽地,赵鹤紫剑眉一竖,眸底顿时盈满戾气,他猛地将赵宛月摔到地上,对四下奴仆喝道:“来人!给我把她绑在葡萄藤架上!” 赵宛月勃然色变,刚想挣扎,可是想起家里没落,生生把气儿吞了下去。任由奴仆把她手和脚绑在前后相距的藤架上,像个葫芦串一样挂在两个架子中间。 “赵宛月!本公子没有耐心慢慢等!今年年关之前,我要你于合宫欢宴除去李沁华!”赵鹤紫眉眼扭曲,眼底都是雪亮的狠光。 赵宛月带了两份哽咽,挤出来的讨好的笑意:“堂兄!合宫欢宴,举国瞩目。宛月若是在宴上揭发,岂不是将宛月爹娘供到了明面!那些亲近李沁华的人,譬如吴家,岂会饶过宛月府上!” 赵鹤紫轻蔑的一笑,手里抄过一条鞭子,竟是毫无怜惜的,一鞭鞭往赵宛月娇躯上打去。 佳人顿时惨叫连连,偏偏手脚被缚住动弹不得。水红色裙衫破碎,露出雪白的肌肤,被四下议论的奴仆看了个干净。巨大的屈辱向赵宛月涌来,她瞳孔扩大,碎米牙咬进下唇,泪珠将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 因为金价将涨的流言,曾经骄矜美艳的赵家小姐,如今只能百般祈怜,可是爹娘夜深的愁眉紧锁,府上的萧条凄清,让她生生将朱唇碎裂的鲜血咽了下去。对赵鹤紫挤出一丝麻木又美艳的微笑:“堂兄,莫打了.宛月应了就是。求堂兄救济救济宛月府上。” 赵鹤紫停了鞭子,满意的一笑。放下赵宛月,瞧着她颤抖着整理好衣衫,默默行礼离去。 “赵宛月虽是个贱人,但好歹是赵家人。金价将涨,竟让她府上破败至此。英儿,流言竟如此可怕?”赵鹤紫屏退诸人,对着身后婷婷走出的一抹身影,笑问道。 女子一袭鹅黄色衫子,她凑上前去,一只小手如水蛇般探入了赵鹤紫的衣襟,吐气如兰:“赵郎岂不闻,流言猛如虎?” 赵鹤紫咽了口唾沫,一手在女子细腰上游走,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的去解自己的腰带:“鹤紫只闻,美人如虎。” 男子紫色衫子悄然滑落,露出还算白皙的脊背,唤“英儿”的女子,手指触碰到脊背上一处印记,眸色瞬时幽深起来。 下一刻,不待赵鹤紫与美人春风一度,他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任凭女子怎么踢他,都没有了反应。女子厌恶的擦拭着自己的指尖,目光投到赵鹤紫背上的痕迹,眸底波浪汹涌。 京城长安,分置长安县、万年县,划东西而治。 八月廿八。夜。 长安县县衙。本是天子脚下,官府高堂,此刻却血流十里,尸堆遍地。无论是县令、校尉还是师爷、衙役,都毫无声息的胡乱倒在堂中。鲜血流出县衙,一直流到坊间街道上。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连县衙牢狱里关押的罪人都无一幸免。 一袭碧衫的青鸢坐在县令的高椅上,一条腿耷拉上扶手,不断地往嘴里送着藕粉桂花糕。 堂内血泊中,尸堆间,跪着数十名褐衣男子,虽然身旁的尸臭味难过,但他们仍只敢恭敬地垂着头,等候着女子把藕粉桂花糕吃完。 “此处长安县,还有旁边的万年县,一共多少?”青鸢咀嚼着甜腻的花糕,微微眯了眼。 一名褐衣男子抱拳答道:“单混头回鸢姑娘话,长安县衙凡一百六十人,万年县衙共一百二十五人。无一人逃脱,名册俱在此。” 便有人为青鸢呈上名册,青鸢摆摆手,无意细看。只是若有所思道:“金价将涨,金矿炙手可热。豪强强买金矿,闹出了数百人命,县官查处惩办。连着传播流言,收黄不收白的钱庄,都被查了个底朝天。如此,长安县令、万年县令倒是个清官。” 单混头浑身一抖,忙不迭的叩首道:“当官的哪有真清的。为了主子大业,他们为鸢姑娘而死,也是幸事了。” 青鸢莫名的一笑,目光扫过堂中,却没有看见身着县令官服的男子,心头有些疑惑,她还想着令单混头为他好好安葬,也算他为人父母官一场了。 正在思量间,忽地头顶房檐一声巨响,青瓦裂开一个大洞,一名男子手执长剑,从半空中倒身向下,直直向官椅上的青鸢刺来。 “妖女!原来金价流言是你传出来的!本官这就取你性命,告慰百姓!”男子的长剑携风带云,呼啸而来,转瞬逼近青鸢面前。 青鸢眉梢一挑,翻身下椅,男子的剑刺入椅背,让青鸢刚想喘口气,忽地觉得双腿被扣住动弹不得。低头一瞧,竟是名死了一半的衙役,血淋淋的手死死绊住了她。 “大人!此女不除,则金价流言,可酿成我朝大患!”那衙役明显是拼了最后一口气,说完后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但这个空档却为那县令赢得了时机,青鸢刚一转头,就看到眼前凛冽的寒光,模糊了自己整个视线。 “鸢姑娘!”单混头骇然喝道,可是他们诸人跪在堂下,要跑到官椅这边,显然是来不及。 电光火石,危机之间,一声小兽的鸣叫。红色的身影猛地向那县令撞来。诸人正是绝望,一直小动物也来搅局。 可是下一刻,县令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身子竟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一只小小的畜生,携带着千钧威压,将他直直撞出去半里,甚至轰碎了一堵墙,他哇的一口吐出口鲜血,连话都来不及说,就丢了性命。 堂中寂静了片刻。诸人定睛一瞧,竟是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两只小眼睛黑溜溜转。 青鸢恢复了镇静。瞧向小狐狸,心下喜欢,上前想去抓它,可小狐狸身子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里。似乎那黑溜溜的小眼睛对青鸢闪了闪,竟像个熟识的故人般,灵性十足。青鸢大奇,想着回去一定要给诸人说说。 “鸢姑娘,可有大碍?”单混头恍恍惚惚的跑上来,脸色不定的打量着青鸢。青鸢不在意的点点头:“无妨。赵宛曜如何了?” 单混头舒了口气,得意的一拍胸脯:“鸢姑娘尽管放心。咱把他关在猪圈里,每日就给烂掉的菜吃。初时还叫叫哇哇,现在倒是安静了。隔几天毛顺了,九月初五。咱亲自把他送到崤山来。” 青鸢点点头,让道上的管教一个富家公子,手段多得是。她瞧向地上那个县令的尸体,眸色闪了闪,拂袖一叹:“厚葬罢。” 夜色浓重,怨魂呼啸,只化为了云间一轮新月。 九月初一。长安洛阳震动。 长安县衙、万年县衙被人血洗。从县令到衙役,数百性命一夜做鬼。天子脚下,血流成河。 大理寺和刑部自然连夜查案,牵出了道上,盘综错节,再次不了了之。 后来官场传闻,两县惨案,是因为查办了强买金矿的豪强,才受到道上报复。是以诸州官府都被吓破了胆,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余州只怕道上更为猖狂。 于是再没有官府压制金价流言,金价之乱,就这么以燎原之势,侵蚀到了大魏天下根基。 金价继续疯涨。银饰贱卖,胡商不满。在胡商聚集的广州,开始有大食、波斯、天竺等盛产银饰的胡商作乱,杀死大魏市舶司官员。惹得魏民抗议,朝廷不得不令鸿胪寺卿亲临广州安抚。 24.第24章 风云起 朝政的繁华和纷繁,都没有影响到崤山秋意初发,明镜样的天空。 九月初五。连续下了几天雨,山谷中已经有了凉意。 夜幕降临,山谷中凉气渐生。青鸢披上新制的鹿裘,静悄悄地推门向后山头走去。 今日单混头约了上山给她送来赵宛曜,青鸢要以赵宛曜控制赵家,以八大世家明面行事,辅助自己道上的屠鸢之力。 后山头上松柏环绕着一片空地,一块长宽三丈的巨大白石杵在那里。石面光滑洁白,足够平躺三四个人。青鸢熟练地跃上白石,抱膝而坐。黑乎乎的山谷中隐现枯木萧瑟,头顶一轮秋月清辉万里。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可还是不见单混头的身影。只怕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青鸢坐在白石上,有些不耐与担忧,便是唱起打小就会的歌谣来。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清冷的歌声从她的檀口中流出。 幽谷寂静,碧衫身影笼罩了隐秘的忧伤与茫然。唯有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恍若浸润在月光里的一颗东珠,一分哀伤,两分清寒,不能让任何人亵渎,也不能让任何人亲近。 身边忽地有窜入鼻尖的草药清香,青鸢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语调带了分不快:“你怎么来了?” 方陵朔在她身边坐下来,青鸢反射性地往旁边一缩。没想到侧头看去,今晚的方陵朔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没有再靠近青鸢,也没有作势来抱她,只是清清简简的坐在那里。青鸢蹙眉:“被姬渊打出来了?” 方陵朔唇角微微一勾,瞳仁里落入的秋月泛起寸寸涟漪。深邃的双眸线条蕴含着醉人的机密,剑眉如雁阵一线横天,鼻若悬胆,唇似勾画,月光映衬出他大理石般的肌肤,精致无瑕的脸部线条。晚风拂动着他的薄衫,墨般青丝飞舞,宛如谪仙般的男子,千山万壑都做了背景,大魏秋意也黯然失色。 青鸢微微发愣,直到方陵朔往白石上放了个东西,向她推过来。“尝尝。”他今晚的声音,也很是清淡。 一个竹编蒸笼。隐隐还有丝儿热气。青鸢揭开,一方邢窑白瓷碟儿上,碧绿色的粳米卷儿,新鲜的鸡菘香气,兀地往她鼻尖冲。 “荷芽鸡菘卷儿!”青鸢蓦地两眼发光,也不管方陵朔如何,玉指捏住一个就送往嘴里。 满足的笑,溢满她月牙儿似的双眸:“嗯嗯!这个味道像了桓夜做的!没想到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来!” 一个荷芽鸡菘卷儿丝毫不能缓解青鸢的馋虫,她的双眼已经盯住了下一个目标。玉指向其中一个伸去,还不忘舔舔方才的指尖,粉红色的舌头像翻飞的蝶翅。 瞧着青鸢孩子般的贪吃样,方陵朔蓦地莞尔。目光一刻也移不开。 “喜欢么,鸢鸢。” “喜欢!”青鸢狠狠地点头。心想着怎样诓骗方陵朔,下次多做几笼。 “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青鸢刚想应答,却心里一跳。此话有些古怪。她方才只顾着大快朵颐,丝毫没觉得今晚的方陵朔,很是不同。或者说,显得太正经了。 “方陵朔,你怎么了?”青鸢推开蒸笼,语调里带了丝警戒。 面前的方陵朔俊朗如昔,只是瞳仁里清冷的殇痛潺潺流出,为他无双的容颜浸了层寒意。这是青鸢从来没有见过的方陵朔。 不待青鸢反应过来,忽地整个人被狠狠压进一个怀抱。她勃然色变,刚想惊呼,可是檀口已被迅速封住。 湿润的草药清香,盈满了青鸢满口。炙热又温软的触感,让她一丝气都喘不过来。狂热又霸道的男子气息汹涌而来,不容分说的叩问着青鸢心底的冰封。 青鸢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瘫软无力,只能完全任方陵朔摆布。 耳畔似乎有一声轻笑,旋即对面的舌尖轻柔的突破了她的牙关,卷起了她的丁香小舌,慢慢轻柔的吸吮。感受到青鸢的僵硬,那只桃花瓣似的舌尖辗转相贴,带动着女子的丁香小舌一点一点地厮磨。好像要磨尽一切的纠缠与缱绻。 青鸢跌坐在白石上,浑身往后仰,可偏偏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的腰肢,让她微微前倾,让她身子以完美的尺度,贴合近男子温润的又灼热的胸膛。她被压制得死死的,浑身动弹不得,只是耳畔传来不规律的呼吸,传递着燥热的温度和暧昧。 脑袋瓜儿一阵迷糊,青鸢觉得自己的双眼都看不清东西了,心底好像有一处火焰像潮水般蔓延开来,让她无力思考,只能任眼前的人把她整个吸进去。唇齿相依,生死不弃。 “鸢鸢,你真是个小妖精,让你身边的人都为你发疯。偏偏还是他,对你起了那样的心思…鸢鸢,我不许的,听明白了么,我不许的…”方陵朔微微离开青鸢的嘴唇,低哑的声音似乎在压抑什么,让青鸢心底一个劲儿发颤。 青鸢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力,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似乎感到有些些凉薄的指尖,游走在她的肌肤如玉,魅惑开腰间丝带,携带着秋夜凉气,让她在月光下渐渐呈现出的雪肌,开始像火一般被点燃。 兀地,空气陡然静止。 方才还在晚风中簌簌拂动的花纸树丫,全部一瞬间凝滞。深谷中的野豺嚎叫也戛然而止。压抑,难以承受的压抑袭面而来。 方陵朔陡地松开青鸢,电光火石间,长剑在手。他直起身,面容冷峻如霜,宛如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方才如火的暧昧。 青鸢缓过神来,下意识的想把袖中所有的匕首往方陵朔砸去。可她只是僵在那里,因为她也感受到了此刻的不同寻常。 或者说,瞬间变得诡异的山谷。 她握住匕首的指尖都无力的松开,放佛自己卑微得像只蝼蚁,无形的手捏住了她的脖颈,顷刻就会毙命。她靠近方陵朔,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二人一路,总比一个人上黄泉路好。 “方陵朔,很好。”一抹湖蓝色身影从黑乎乎的林间缓缓踱过来。 “姬渊?这是怎么回事?”见到熟人,青鸢些些缓了口气,但又觉得姬渊,不是平日的姬渊。 如琢如磨的脸部线条,双瞳灿若明霞,却冰冷到了极致,容不得一句反抗的凛冽。眉如青山墨画,脸似东珠无尘,却又笼着摄人心魄的傲然,让人不自觉的心里发软。 一席湖蓝色衫子放佛在千里雪原中迤逦而行,姿态优雅又超然于世。每一步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只能陷进他深邃的眸里,只能把命交给他。他就这么向二人走来,足下没有一片落叶晃动,也没有带起一丝风,放佛云烟岚气,飘忽无痕。 青鸢蓦不自然的向方陵朔靠了靠。察觉到她的动作,方陵朔低头,浅浅一笑:“秋夜更深露重,鸢鸢先回屋,小心着凉。” 青鸢眉梢一挑,扬起小脸道:“不看着你被姬渊教训,我自觉不尽兴。” 方陵朔并没有理睬她言语中的怒气,反而悠悠捡起那竹编蒸笼,道:“顺便把蒸笼带回去,下次再做给鸢鸢吃。回晚了,桓夜会担心的。” 最后一句话让青鸢一滞。虽说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但还是需要人照看着。便没有异议,接过蒸笼,狠狠地对方陵朔低语:“方才的帐,回去好好算!” “好。”方陵朔轻声应道,眸底闪过一线宠溺。 “你们二人尽管开打,谷中多野豺,会帮你们收尸的”。言毕,碧衫身影就消失在场中。 见得青鸢离去,姬渊再次向方陵朔踱步过来,语调依然是平静无波的:“你,敢碰她。” 方陵朔些些抬起下颌,斜睨着姬渊,一脸的傲然与不屑:“不巧,我,就是敢。” 姬渊嘴角上翘,依旧不紧不缓的向方陵朔踏来,他没有说话,幽幽的眸色像夜中的磷火。 “青丘九尾狐王,你竟请动了它守护鸢鸢。”方陵朔的声音蓦地沉下去,眼角闪动着嗜血的狠戾。 “好眼力。”姬渊点点头,像西窗煎茶般,随意应道。 晚风呜呜刮过,深秋白霜凝露。崤山,终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边,青鸢走在山道上,迟疑的回头看了眼山头。 姬渊和方陵朔是死对头,斗嘴开打每天上演。她倒也不稀奇,甚至有的时候,二人打得伤痕累累,也乐此不疲。但是今晚未免太宁静了。她甚至一丝儿都听不到,任何打斗的声音。 只有呜呜的风刮过幽谷,山头的疏影黑压压一片。寂静到压抑。 青鸢摇摇头,不想去管两个人的事,她反倒急着早些回屋,为桓夜换药。不经意间回头远望,身后的山路上,有白色的方块,在月下格外醒目。 青鸢俯身用指尖拈了拈,秀眉诧异地上挑:“冰?不过九月初,怎的就凝冰了?稀奇得紧。” 她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鹿裘,向竹屋走去。今年冬天,似乎来得早些。 25.第25章 赏菊会 翌日清晨。姬渊和方陵朔一夜未归。青鸢也不甚在意,二人都是来去自由,和她这崤山没有多大关联。倒是桓夜在看到青鸢拾回来的“九月冰块”时,神情有些异样,一再告诫青鸢日后离二人远点。青鸢却无心听这些,她正看着手里的一条小纸卷蹙眉。 “赵家劫走了赵宛曜,又用了道家法术,把赵宛曜拘在了赵家。单混头几次都闯不进去,”青鸢想到昨日单混头的失约,原来出了这个岔子,“赵家是八大家,笼络些道士也惯见。” 桓夜躺在榻上,眸色闪了闪,沉声道:“小姐,这是故意在诱你出去。” 青鸢点点头,应道:“我自然知晓。不过单混头回话,赵宛曜对旁人疯疯癫癫,却独独能听明赵鹤紫的话,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就好像,两个人之间用什么道法联系了起来。” 桓夜身子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深处有些颤抖:“道家法术。魂仆。非渡过紫气天劫的人无法使得,赵家哪里来的大手笔。” 青鸢不明就里,道家神仙的事她也不甚懂:“单混头说,赵家要在曲江池举办金秋赏菊会。赵鹤紫为了诱我出去,找了这么风雅的事头。本姑娘倒不好缺席了。桓夜好好养伤,我自晓分寸,去几天就回。” 这日。长安。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隅,处于芙蓉园西部。 金秋时节好花天。木樨著雨,霜菊千姿和烟。红绡如潮,绿鬓堆云,满苑红枫叶儿阑珊。八大世家之一的赵家,由赵世子赵鹤紫主事,在曲江池举办金秋赏菊会。其余世家贵胄、长安才子俱俱到场。 青鸢一袭秋香色含春罗襦裙,用银线细细的绣出天香月桂图,动摇间隐约可见珠光绰约,尤为不俗,蝉翼髻中仅有一支东珠鎏银木樨流苏钗,还是道上孝静的,由鸽子蛋大小的整个东珠雕刻成的木樨,让人不敢小瞧了去。身形窈窕,步步踏莲,唯独带了顶白罗帷帽,看不清容颜。她鲜来芙蓉园,东西晃悠,在秋菊万盏中迷了路。 “小姐有礼了。敢问小姐郡望何处?京中大家都有单独的区域,奴才敢情引小姐过去。”一位小厮迎上来,打量了眼青鸢衣饰,带着两分谄笑的说道。 青鸢对他客气的点点头,望向远处的高台,似乎有一位女子立在上面,和畅云阁中的赵鹤紫说着话儿。“那是百芳美人台。诸位小姐都可于白罗围成的亭子中献艺,依六艺高下,园中才子赋诗为评。得诗评最多者,可向畅云阁中赵世子提一个要求。八大世家,半步通仙的人,这一诺千金,好让人艳羡。”小厮在旁殷勤的解释道。 青鸢嘴角一翘:“任意提一个要求?有趣。”说罢便莲步轻移,任小厮领了她过去。 虽说已经惊叹于赏菊会之盛,但这中心畅云阁的气派,还是让青鸢倒吸了口凉气。畅云阁由三十几座小阁楼勾连而成,数万盏秋菊芬姿争艳。主楼更是以彩绣百鸟朝凤鱼子缬帷幔围了个结实,以主事者赵家为正中。到场的数百人俱是大魏有头有脸的贵人,熙熙攘攘,但此时诸人皆屏息凝神,注视着台上女子与赵世子赵鹤紫的交谈。 青鸢自然在场中看见了无数熟人。熙德长公主、赵宛月、周鸣海等等。不过她带着白罗帷帽,也没谁能认出她来。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全心意都投向了赵家的方向。 赵鹤紫隔着锦绣帷幔,悠悠笑道:“英儿也是要献舞?本公子自然期待。不过,你跟了本公子数年,本公子换换规矩如何?” 台上女子一袭鹅黄色花树对鹿浮光锦襦裙,抛家髻中两支玳瑁镂菊双股钗,她朗声道:“世子尽管言说,我落英定拿下诗评花魁!” “好胆识!好姿态!”周围诸人响起一片喝彩,无数惊艳而钦慕的目光。 赵鹤紫轻轻抬了抬手指,场中顿时安静下来,连三品高官也缩了缩肩膀,不敢多嘴一句。 “不愧是本公子的英儿。诗评为冠,我赵鹤紫无条件答应你的一个要求。若无一人诗评,则英儿为本公子通房丫头如何?” 诸人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了窃窃笑声。敢在八大世家前献艺的,多是京中名门小姐,琴棋书画自小练习,总有可观之处。便是为了女子的家世背景,也总有才子赋诗献媚。又怎会“无一人诗评”,于是诸人都将“通房丫头”这无礼而卑贱的要求忽略了去。 “通房丫头”四个字,叫落英的女子脸色由红转白,但旋即她绽放出自信的娇笑:“落英不才,敢请剑舞。” 赵鹤紫莫名的一笑,使了个眼色,便有童仆为落英奉上一柄竹剑。青鸢远远的站在一边,却不由地蹙了蹙眉,那柄竹剑看上去样式古怪,隐约并不像一柄剑。 离得近的人已经看清了竹剑的样子,不由低低的笑出来。落英似乎根本没发觉什么,便要起舞。 青鸢冷声一喝:“姑娘瞧好了剑!可真是这一把?”音调不大不小,刚好让美人台和畅云阁听了清楚。诸人的目光瞬时投过来,落英疑惑的问道:“有何古怪?” 青鸢眉梢一挑,看落英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察觉,否则就是她另有计策。赵鹤紫的目光已经冷冷的锁定了她,而场中诸人的议论更甚。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想到自己不便涉水太深,便是摇摇头,示意歌舞起。 笙箫齐鸣,十面埋伏。婀娜身姿如穿云破月寒电,美人如玉剑如虹,描不尽的英气风流。诸如痴如醉,青鸢也心生叹服,一曲毕,落英仗剑而立,鹅黄色的身影妍丽生姿宛如骄阳。 一刻,二刻,三刻。 苑子里一派寂静。没有人喝彩,更没有人上前,赋诗为评。落英有些变了脸色,疑惑的目光扫过苑子,却发现诸人虽眸底含着钦慕,唇角却是似笑非笑的揶揄。 赵鹤紫的声音懒懒传来,带着分邪意:“如何?英儿,诗评花魁亦或无一赋诗?” “不可能!怎么会无人为我赋诗!你们愣着干嘛!给我赋诗!都哑巴了不成!”落英忽地向苑中诸人大喝起来,娇声带了惊惧而有些嘶哑。 诸人躲闪着目光,畏惧的瞧了几眼赵鹤紫,俱俱往后退了几步。甚至有人开始劝落英“虽然是通房丫头,但跟着赵世子好吃好喝,于姑娘不也是福气么”。 通房丫头,低贱无比。有时就是主家公子哥儿的玩物,大魏女子除非走投无路,宁愿沦落花间,也不愿去作了通房丫头。 “有趣有趣!”,赵鹤紫朗声笑起来,眸底一派阴翳的晦暗,“遵照承诺,你已是本公子通房丫头。赵宛曜!去把她衣服给本公子扒下来!” “遵命!”一个年轻男子走上台子。眼窝深陷,肌肤惨白,嘴唇干裂,浑浊的眼眸只有看向赵鹤紫时,才有一丝清明。诸人都吓了跳,这样的男子,宛如从地狱里刚捡了条命回来。 落英花容失色,诸人猥琐的目光不善的勾勒着她的曲线,似乎已经在件件扒下她的衣服。这让女子浑身抖得厉害,贝齿把朱唇都咬出了血痕,踉跄着一把跌坐在地砖上。 青鸢深深的瞧了眼赵宛曜,后者已经不能叫个人。好似一个傀儡,线提在赵鹤紫手里。她看向赵鹤紫的目光愈发不善。和赵鹤紫的这一账,她算定了。 “慢着!”一道玲珑身影分身跃上美人台。纵然有白罗帷帽覆面,但这身段气度却好似吸去了满园霜华,让诸人移不开目光。 26.第26章 赏菊会 “放肆!在世子面前,岂容尔放肆!”片刻的凝滞后,周围的侍卫才缓过神来,手执刀戟围上来,狠狠的对青鸢喝道。 “罢了。尔欲如何?”赵鹤紫摆摆手止住喧哗,若有深意的瞧向青鸢,神色间并无意外。 青鸢只是柔柔一福:“见过世子。奴愿代落英姑娘献舞。若幸得世子垂怜,还请世子饶过落英姑娘。” “落英已为舞,尔不可再为舞。以琴棋书画之琴艺,为方才十面埋伏曲。”赵鹤紫的语调带着世子的霸气和骄矜。 青鸢眉尖轻蹙。十面埋伏的调子她倒是熟,可她于琴艺丝毫不通。苑中诸人窃窃议论起来,这女子虽然衣饰不俗,但身份莫辨,堂堂赵家世子不禁宽恕了她的无礼,还对她的要求轻易同意,让人不由的猜测起女子身份来。 “姑娘莫为我出头。是落英自己技艺不精,一诺千金,万不敢推脱。”落英上前来,对青鸢感激的一福。 青鸢拿过她手中的竹剑。一杆青竹七尺,顶端有竹根雕刻的马头。根本不是剑,而是竹马,是大魏孩童从小就玩的竹马,以此为凛凛剑舞,赵鹤紫从一开始的局,就是要羞辱落英。 “你不认得这个?从小没玩过?”青鸢挑眉问道。她前时出声提醒,也是太过诧异。大魏不论贫贱,蛮夷贵胄,都多少识得竹马。可落英似乎自始自终,都没有察觉到。 落英一怔:“这是什么?我,我打小不在此地长大。”青鸢回味着这句话,只当她出生于西域或者南疆,并没有多想。 “放肆!还不回答赵世子的话!世子给你脸面,贱人还不识趣!”见青鸢自顾和落英说话,苑中诸人愤愤叫嚷起来,同时谄媚的对赵鹤紫作了作揖。 青鸢冷冷的一扫四下,剑般的寒意勃然迸发出来,让诸人不由地骇然噤口。落英眸底也划过一抹异色,默默退后了两步。 “需要何种乐器?”赵鹤紫眉头一挑,语调平静的问道。 青鸢整了整自己的帷帽,将赵鹤紫忽略了去,反而对落英安慰地点点头。诸人又欲叱责,忽见得秋香色倩影一动,没有要求任何乐器,只是却出一柄形制古怪的长剑,赫然起舞来。 青鸢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云袖行云流水,若龙飞凤舞,似笔走丹青;疾转如海浪,飘逸似轻云。惯见的《绿腰》之舞,却舞得风华绝艳,英气磅礴。 最神奇的是莲步之间,金铃声清越可闻。或叮铃或激昂,或潺潺似流水或烈烈如海风。原来那柄长剑镂刻小孔,串联着数十个金花小铃,随着《绿腰》舞步,摇动、碰撞、勾连,旋律如斯,十面埋伏。 忽地,旋律激昂起来,千军万马地动鼙鼓。青鸢翻身跃起,金铃剑连连砍向汉白玉阑干,玉石裂缝,发出刺耳而清脆的声响。恍若金戈铁马刀剑争鸣。忽地,两军对峙陷入僵局。青鸢蓦地踏上阑干边彩绣罗带,金铃剑剑尖划过罗带,却看看没有刺破,罗带拂动放佛战场凝滞的烈风,剑尖压抑的刺向恍若危机隐秘草木皆兵。 所有人都愣愣的,方才还叱骂青鸢的官吏如痴如醉,周围名门小姐早已垂头敛目,带着艳羡的目光瞥向青鸢。主座上的赵鹤紫端着玛瑙镂金瓯,鲜红的葡萄酒却是停滞在半空。一滴酒滴下来,惹脏了紫袍,旁边的侍女也浑然不觉。 青鸢剑舞如风,宫商角徵羽,取自天地之物,浑然天成。佳人腰肢似春柳无痕,顾盼间巧笑盈盈,赵鹤紫的惊艳落入她眼中,带了一丝欲望,灼热裸的魅惑着她的身姿。 古来征战几人回,尽是春闺梦里人。曲调最后,雄壮里含千万柔情,哀伤玉笛关山。青鸢思量着如何取音,忽见得落英折来一朵秋菊,对她若有深意的点点头。 青鸢嘴角轻翘,心下明了。便是身法突然快得看不清,莲步在苑子中轻点,便见金铃剑刷刷刺入一片片秋菊花丛。无数千色菊瓣随风飞舞,如战场尘土埋白骨,菊枝折断似亡魂哀叹喑哑;金铃声声若千里之外春闺寂寥。无数声音混在一起,整个苑子里漫天菊瓣,一曲十面埋伏。 终于所有的声音停下来,秋香色倩影俏生生的回到台子上,仗剑而立,让所有人都在此刻忘言,只是默默的从台子面前排起队来,直到几里外的苑门。赋诗为评,长队壮观。 这是日后名扬长安的“剑曲”,亦是载入了大魏乐律志的盛事。 而那佳人身份更是为坊间津津乐道,甚至有人下了赌局,说她是一宫一阁一轩楼下凡的仙子。白衣才子为之赋诗无数,赏菊会后被辑录成册,名曰《霜华集》。 “妙!妙!”片刻寂静后,落英的拍手声带起了如云的赞叹。若不是赵鹤紫坐镇,只怕当场无数才子官吏就要像青鸢涌上去。 青鸢微微一笑,看向畅云阁中的赵鹤紫,帷幔之后,他的表情有些阴郁,转过头对旁边的赵宛曜说了声什么,转头对青鸢诡异的一笑。 “献丑了。赵世子是否践诺?”青鸢握紧了袖中小剑,向赵鹤紫一福。 忽地,异变陡生。烈烈风声被撕裂的刺向,一柄长剑出现在青鸢眼角余光里。赵宛曜足蹬阑干,手执利剑,飞身向她刺来。 苑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也有胆小的想逃走。但瞬间就被赵家侍卫砍了头。没有人敢责问赵鹤紫行为,都带了可怜的目光瞧向青鸢,没有人看好和世家作对的人。 “愚蠢!”青鸢早有预料,冷冷一笑,飞身躲开。赵宛曜刺了个空,可他毫无焦距的眸丝毫不介意,疯狂的举剑向青鸢冲来。刷刷几声,青鸢刺出袖中小剑,只要赵宛曜躲闪,她就能反手夺下剑。 可怕的是赵宛曜,俨然失去了自我意识。任凭那小剑像筛子般刺入肩膀和手臂,他仍然脚步不停。青鸢蹙眉,桓夜说,这是道家魂仆之术。赵鹤紫如何狠心,对同族兄弟使下如此邪术。 “赵宛曜!魂仆之辱,尔可甘心!”青鸢朗朗大喝,赵宛曜身子一颤,速度慢了下来。青鸢趁机一脚踹到他肩头,反手打落他的长剑。 赵宛曜便是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佳人绣鞋毫不留情的一脚踏在了他胸口,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赵宛曜,堂堂后嗣,魂仆邪术,尔可甘心?还汝自由,掌控赵家,尔可敢信?”青鸢一把抓起赵宛曜的衣襟,逼他抬头对视自己。女子双眸闪着慑人的精光,让他恍若见到了太过刺眼的日光,不由微微眯起。 “条件?”赵宛曜声音嘶哑,身子有些发抖,似乎是在争夺控制权。 “奉我为主。”青鸢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含有不容抗拒的威压。 赵宛曜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刚想拒绝,可是眉眼却瞬时痛苦的扭曲,眼角都开始淌下鲜血:“解除。。邪术,当真?” “可还有人认出了魂仆之术?”青鸢淡然应道。她隐约感到,桓夜既然知道这是魂仆之术,必然知道如何解除。此等邪术,知道的人也不多。 这句话让赵宛曜双目一暗。半晌。 “好!我赵宛曜就和你打赌!”赵宛曜抬起头,眸子竟然一片通红。他的身子因为魂仆之痛在颤抖,眼角和唇角都是血沫,可是眸底狠戾,充盈了无尽的野心。 就是这一分野心,让青鸢眸底异彩连连:“很好。那么,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苑子中诸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开始啧啧议论起来。赵鹤紫也有些不耐烦,被簇拥着走出畅云阁向美人台来。诸人敬畏的让开一条路,等着看好戏。 可当赵鹤紫的一只脚刚踏上美人台,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猝不及防下,赵鹤紫的一缕鬓发被割下,晃悠悠飘到镂菊砖地上。 “赵宛曜?你也敢反?很好。”赵鹤紫不怒反笑,他双手捏了个决,忽见得赵宛曜浑身都扭曲起来,肌肤薄弱的地方甚至开始破裂,一股股鲜血流出。他的右手不自觉的举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我赵宛曜。。也是赵家嫡长子。。尔敢!”赵宛曜怒目圆睁,左手抽出剑,毫不犹豫的砍断了自己的右臂,鲜血顿时染红了整个百芳美人台。 惊呼声顿时响成一片,苑子里诸位豪门高官,哪里见过如此血腥诡异的场景。名门小姐更是惊声尖叫着,跌跌撞撞的躲进轿子里。诸人都慌了神,一片混乱的往苑门口涌去。 青鸢蹙了蹙眉,看向赵鹤紫狠戾的目光,冷笑道:“赵鹤紫,人,我带走了。不必送了。” 赵鹤紫勃然变色,眸底划过一分杀意,周围数百的赵家侍卫哗啦啦将青鸢团团围住。 青鸢毫不在意的莞尔,对着暗处一抹身影道:“单混头,交给你了。”说着,秋香色身影便携了赵宛曜,足尖一点,飘忽而去。 方才还纷乱的苑子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仰望着远去的倩影。眸底划过惊艳、钦慕、嫉妒。从来八大世家要不到的人命。而区区女子,竟在赵世子眼皮子底下离去。 “反了,反了!给我追!”赵鹤紫脸色铁青,一声令下,无数高手运起轻功,像蝗虫般追上去。但被隐蔽处哗啦啦涌出数百名男子俱俱拦下,当先的汉子将大刀狠狠的往地上一插,喝道:“道上一斗米派在此!那个不长眼的,敢对鸢姑娘无礼!给你爷爷我拿命来!” 苑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旋即诸人的目光变成了敬畏和钦佩。大魏道上二主之一,近来风头正盛的“鸢姑娘”,原来是如此人物,才敢和赵家对着干。 赵鹤紫轻蔑的瞥了单混头一眼,蓦地左手捏了个莫名的圈:“赵宛曜,鸢姑娘,一个都逃不掉!” 忽的,一把利刃搁在了他脖颈旁。赫然是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 赵鹤紫眸色一僵,却发现周围的侍卫放佛,根本就瞧不见落英这个人。他终于生起了惧意,无论他如何呵斥,他的声音却传不出去。 “我教给你的魂仆之术,可不是这样用的。”落英故意压低了声调,咬耳说道。赵鹤紫一怔:“你。。你是那个蒙面人。你故意教我此术,令我受辱。。” “你?你还不配。”落英一声冷笑,深处却带了分莫名的意味,看向了远去的秋香色倩影。 芙蓉园曲江池的金秋赏菊会成为两京一场笑谈。先是“剑曲”惊才绝艳,后有道上的鸢姑娘搅局,从赵世子眼皮子底下带走人。令赵家颜面大失。 不过,坊间酒肆里的说书人,倒是为“鸢姑娘”编出一段段传闻来,什么仙子下凡,蓬莱使者云云总总,甚至八大家都派人开始查探她的身世。 27.第27章 罪孽生 大明宫。宣政殿。 皇帝李辰焰玩弄着一柄砗磲明珠翡翠七宝金如意,眸底平淡无波。他下首跪着一名官吏,长时间的跪拜陈情让他有些疲倦。 “皇上,微臣身为御史大夫,不敢不明乱象,正法则。金价流言已然生出纷乱,再去查探何人传谣已无意义。只是道上的人屡屡阻拦官家查探,死伤无数,诸如那长安、万年县的惨案。那鸢姑娘却风头大盛,臣,恳请吾皇严惩不贷!”沈屿连连叩首,一脸凛然。 李辰焰的指尖划过七宝如意上的鎏金,眸色闪了闪,启口间语调一脉平静:“道上的和官家有诸多勾结,盘根错节之处非尔可度。” 沈屿重重的叩首在地,并不敢起身应道:“皇上明鉴!流言如虎,如今已有小乱。若官家不正明实情,则大乱可祸国!鸢姑娘是道上二主之一,请吾皇斩之以正法!” 李辰焰兀地将如意往地上掷去,如意顿时碎为两半,发出刺耳的声响。沈屿吓得身子一抖,哆嗦着“吾皇恕罪”一类。 “再多言,如此宝。”李辰焰毫无动容的丢下一句话,眸底有些晦暗。沈屿脸色惨白,似乎还想劝谏几句,却终于没说出口。他颓然的拜倒叩首,行礼退下。 李辰焰瞧着他的背影,似乎一声轻叹:“罢了罢了。你喜欢的,都给你。还要瞧多久热闹?” 前一句话让人不明所谓,后半句却猛地提高了音调,带着分凛冽和威严,问向屏风后缓缓走出的人影。 “方陵朔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一袭檀色衫子的方陵朔带了个兰陵王面具,并未行礼,反倒是悠悠的伸手去拿翡翠酒壶,为自己斟酒。 李辰焰也没介意,似乎是见惯了:“方夫子不去寻花问柳,来朕这肮脏的金鸟笼作甚?” 方陵朔打了个哈欠:“皇上,草民当时说的是肮脏的销金窝,不是鸟笼子。” 李辰焰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凝视住他面具后的眼眸,道:“受伤了?连朕这个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在堂中感受到你的存在。重伤?” 方陵朔满意的啜了口酒,陶醉似的微眯了眼:“和姬渊神医打了架,乱了内息。” 李辰焰不引人注意的蹙了蹙眉:“一条狗,绝对不会去咬给自己喂食的人。无法向姬渊求医,朕这个销金窝如何医得?” 方陵朔的眸色忽的幽微起来,语调有些异样:“皇上是那人的弟子。国库里总有藏底的好东西。为我这个名扬塾庠的夫子,皇上莫非也舍不得?” 片刻的寂静,金殿中龙涎香缭绕。 李辰焰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坊间传闻,方夫子总以面具示人,连朕这个九州之主,也瞧不得你一眼真容么?” 文不对题的一句话,方陵朔面具后的眸色灼灼,一时璀璨如夜华:“太帅了。怕吓着人。” 崤山。一处竹屋。 青鸢立在窗边,啜饮着茱萸茶,瞧向堂中双目混沌的赵宛曜,有些头疼的对身旁玄色衫子的男子道:“桓夜,当初你识出了魂仆之术,想必是知晓解法。你只需告诉我,我就请姬渊神医去。” 桓夜干干的咧了咧嘴,无奈的应道:“只是儿时记忆,故识得此术。还请神医赐教。” 最后一句话让正在捣药的姬渊得意的扬了扬头:“我号称神医,自然医得。”易容过的满脸疹子上下抖动着,让青鸢不由的眉梢跳了跳。 “有何条件?”青鸢挑眉问道。 姬渊起身,拂掉衫子惹上的药材碎末,语调些些异样:“本神医最善作鹿尾酱,西域制法,鲜美可口。鸢姑娘日后不许再喜欢吃荷芽鸡菘卷儿,而是要喜欢本神医的鹿尾酱。” 说着,似乎早有准备,姬渊进屋端出一碟鹿尾酱。青鸢疑惑的尝了口,下一刻却惊喜的睁大了眸,连声笑道:“好吃好吃!如此小事,本姑娘应了。” 以一个饮食小癖好交换解魂仆之术,加上鹿尾酱的味道,确实让青鸢一尝则喜。她确实是大大赢了笔。她生怕姬渊反悔,急急的把一叠鹿尾酱吃了个干净。 “好了好了!还请神医快快解了邪术。下次也拜托神医多做点鹿尾酱了。”青鸢噙笑将碟子还给姬渊,还细心的将指尖沾惹上的酱汁舔干净。 姬渊负手一笑:“解了。”话音刚落,桓夜的长剑就逼到了他的脖颈:“小姐喜欢吃你的鹿尾酱,就给我好好办利落了。” 青鸢也疑惑的蹙眉,却见得姬渊没好气的挑挑眉头:“我是神医。这种小小邪术,片刻可解。若不信,你们瞧瞧赵宛曜。” 诸人看向赵宛曜。脸色惨白,眼窝深陷,虽然眸底还是毫无神采,但已经恢复了神智的明光。他有些虚弱的靠在案边,对青鸢点点头。 “你们先出去会儿。我和赵大公子叙叙旧。”青鸢的眉眼顿时凛然起来,姬渊和桓夜也不多言,点点头后陆续出了屋子。 堂内顿时寂静无声。秋风刮起竹影飒飒,晃动在绢纸窗楹上。 半晌。赵宛曜终于默默跪下,伏地拜倒:“听鸢姑娘吩咐。” “令赵家屯金。各州百余分家,长安本家,尽数屯金。”青鸢冷冷说道。 赵宛曜闻言身子一颤,苦笑道:“声势浩大的全族行动,能代家主下令的,唯有天赐‘双鹤紫叶’者,也就是赵鹤紫。我虽是嫡长子,可只是为他跑腿的。” 青鸢眉梢些些上挑,语气有些莫名的低沉,“不问才能不问出身,只因为仙人观星望气,赐族徽之号。你这个堂堂大少爷就只能做个小喽啰,你,甘么?” 最后两个字干净利落,脆生生地打在赵宛曜心尖,让他的脸色有片刻发白:“甘又如何,不甘又如何,我若是对鹤紫不敬,会触怒仙人,招来天罚。” 话音刚落,赵宛曜便“吧唧”一声跌倒在地上,四脚朝天。原来青鸢一脚踢来,逼他仰视着自己。赵宛曜不明所以,躺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看好了,赵宛曜。”青鸢将手伸向衣襟,轻轻一拉扯,碧衫褪去,露出一痕玉肩雪肤。 赵宛曜有一丝慌乱,可下一秒,他紧盯住佳人玉肩上的淡色痕迹,惊恐的捂住了嘴:“青鸢!天赐青云彩鸢!鸢姑娘,你竟然是…” 青鸢迅速的整理好衣衫,恢复了冰冷淡然:“我青鸢为天所弃,生为不祥。街头巷尾都在唾骂我,一拨拨人赶来崤山刺杀我。可是我依然毫发无损,掌道上,乱金价,活到了十六岁!从没看见仙人露脸,也从未遭过天罚!” 竹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枯瘦如柴的男子深深拜倒,似乎压抑了一团火焰,语调深处都开始燃烧:“宛曜遵命。” 九月上旬。 八大世家之一,赵家。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公开屯金。这为金价流言火上浇油,各州富商官吏都开始筑仓屯金。金价,开始可怖的速度上涨,曾经十银一金,如今百银一金。各地都像红了眼,各地变乱纷扬而起。 奇怪的是,朝廷依然没有动静,官家掌管坊市交易的市令也没有露脸。于是乎,在遥远的国境,从南疆到西域,渐渐地有了贫民造反起义。 随着金价变故的,是因为天气初寒,突厥息兵。大魏的边境暂时安稳了下来。 崤山依旧的秋意深浓,落木萧萧。桓夜连夜给青鸢新制了鹿裘,用珠灰色的绒毛细细镶了边儿,格外清冷美艳。青鸢自然欢喜得紧。 这几日,方陵朔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姬渊依旧赖在崤山。桓夜的伤势好了个七七八八,赵家也时不时献上些“孝敬”的珍宝奇玩。但道上二主之一的申屠却来了话,希望青鸢莅临申府,共商大计。想来是最近金价的事,申屠与青鸢共掌道上,自然生了自己的打算。 青鸢交代了桓夜几件事,让桓夜安心静养,一个人批了鹿裘,下山往长安城去。 长安。 一贯的人流如织,繁华如斯。宝马香车游尘去,妖童媛女唱和来。 青鸢寻着去申府的路,忽然一双破布鞋停在了自己面前。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手执竹竿挑着“算命解字代写书信”,左手晃悠着拂尘,略带期待的看着她。 “鸢姑娘,许久不见,可要再算上一卦?”正是终南山道士天枢子。和青鸢有过数面之缘。 青鸢迟疑道:“不是听说你道行大涨,被召进宫侍奉皇帝了么?现在还干这破活儿收铜板?” 天枢子自嘲似的抚了抚额头,应道:“宫里太平无事,贫道不惯受供奉。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不然何以有缘与姑娘重逢?” 天枢子算半个故人,青鸢笑笑道:“今儿就不算卦了。本姑娘还有事。若你真闲了,没事儿帮我做几场法事,祈我这盘棋下得漂亮。” 最后一句话带了莫名的深意,青鸢边说边要往申府离去。忽听得天枢子悠悠的声音传来:“鸢姑娘执意要去?若回,则一生安宁。若往,则三生纠缠。” 青鸢唇角一弯,和申屠约定时辰快到,她便是步伐丝毫未停,还不忘朝身后摆了摆手向天枢子道别。 转过一条街,坊市愈发寂静。隐隐能察觉到密布的暗卫。看似普通的宅子,可没有人敢在这里放肆。路过的人都要向着大门做作揖,以示敬畏。 青鸢正要上前去,忽的感到腰肢被一个人拦住,那人二话不说,截了她就运起轻功,几个跳跃上屋顶,往城外方向远去。 28.第28章 罪孽生 “何人放肆?道上诸派瞎眼了么!”青鸢心里一跳,厉声呵斥,后一句话却是在召唤屠鸢。 “鸢姑娘恕罪,小的冒犯了。实在是事态紧急,事后姑娘砍小的十个脑袋,小的都认了。”身后的男子忙不迭的谢罪道,却是脚步不慢反快。 青鸢眉梢上挑,认出是阎摩。掌管道上灭心宗,颇是忠义可靠的人。如此急匆匆的截了她赶路,怕是城外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罢了。汝罪有无,依情况而定。先把城外岔子略略说与我。”青鸢舒了口气,冷声道。 阎摩一声唱喏,将变故道来。 金价之乱,风云初起。大魏偏远的州道,节度使势力盘踞,金价大肆涨到三百银一金,节度使都红了眼。以各种手段敛财屯金。朝廷一直没有应对,凉州百姓们徒步至长安,向圣上进言。领头的就是八大世家之一,周家凉州分家。 青鸢下辖的一斗米派奉了“拦者杀”的命,自然前去阻拦。后来周家长安本家的人赶来支援,道上诸派也赶去支援单混头,于是二者对峙,在郊外平原上剑拔弩张。青鸢点点头,自然明晓事态紧急,也不多言,与阎摩加快轻功,速速往郊外去了。 关中平原,洨河蜿蜒而过。东临函谷关,一脉平川,秋草连天,无垠的天空雁阵南飞。宁静的秋原,此刻却是人头攒动,空气凝滞。 一方人骏马宝甲气度磅礴,领头的一位青年公子身着海青色细鳞甲,鎏金双翅蛟龙兜鍪,诸人簇拥着他,敬畏得连目光都不敢直视。赫然是周家世子,周鸣海。 另一方人衣着各异,大多赤膀光膛虎背熊腰,散发着从腥风血雨里滚过来的冰冷。这群人在看到阎摩带来了青鸢,顿时士气高涨,响亮的吹起了口哨。 “拜见鸢姑娘!”诸人朗声抱拳,刷刷跪倒。 青鸢下地,让诸人起身。大致估算了下,双方的人马都有五六百人之巨,俨然是两军对峙。 “周世子。”青鸢走到队前,对着周鸣海柔柔浅笑。周鸣海是皇帝李辰焰的贴身暗卫,她在大明宫时,多次见过。 周鸣海从鼻翼里挤出一丝冷哼,仗剑指向青鸢道:“尔纵然道上为非作歹,哄抬金价,屠杀官吏,还阻拦我等进谏正法!来人,将妖女拿下!” “遵命!”数百周家侍卫气势汹汹的便要涌过来。“谁敢对鸢姑娘无礼!”阎摩将大刀往地上一插,道上诸人怒目圆睁的就要冲过去。 辽阔的平原上鼙鼓地动,箭在弦上。 “诸位贵人听老夫一言如何。”这当口,忽地有一位老者走到两方中间空地,让周家军和道上诸派顿时怔怔。 “这位便是鸢姑娘罢。可否请姑娘看件东西?”老者对青鸢点点头,递出一张布帛。 阎摩接过,检查了后才递给青鸢,展开来,是长达十数尺的万民书。青鸢拿了一端在手里,另一端只得在草地上堆成一堆。鲜红的血书,写作千百个名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我凉州位处边境,圣听不达。三百银一金,节度使都疯红了眼。强令市令,各城物价均以黄金计。平民只有碎银,罕有金子。便是连盐、米都再买不起。银子形同泥土,各城各县饿死冻死的人,临死前都在此卷上留名,以期有朝一日,圣上昭雪。” 老者的声音悠悠的,却让青鸢些些窒息。她很不舒服的咽了口唾沫,才能强迫自己静静听下去。 “姑娘若是愿意,我等凉州百姓,愿以三百性命换此卷完整,让周世子进谏吾皇。”言罢,老者噗通一声跪下,陆陆续续从周家军里走出三百余名布衣百姓,面向青鸢,默默跪倒。 青鸢身子一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跪着的百姓大的白发苍苍,小的才十二三岁。俱俱衣衫褴褛,满脚血泡,暗黄的脸色惨淡不堪,只有一双眼睛怀着希冀的精光瞧向青鸢。 “姐姐,听说长安可以吃饱饭。姐姐,盐是什么味道的?”一个手脚干瘦得像竹竿的小男孩抓住青鸢的衣角,渴求的瞳仁里因为虚弱而没有焦距。 青鸢有瞬间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深深吸了口气,眸底最终一片漆黑。 “杀。”青鸢从小男孩的手里抽出衣角,起身,背对着周家军向道上诸派走去。轻飘飘吐出的一个寂寥的字。 “妖女祸国!周家听令,斩!”周鸣海大喝,周家军顿时马蹄滚动,喊杀阵阵。卷起一道道旋风,与道上的人厮杀在一起。 顿时,两方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鲜血汩汩似溪流,染红了方圆数里的草原。无数人暴尸荒原,手折脚断,日光发寒鬼云靡靡。 青鸢被阎摩、单混头等人护在身后,半截小人被抛到她身边,原是方才抓住她衣角的小男孩。双腿已经被齐齐斩去,却还死死吊着一口气。 “疼么?”青鸢声音嘶哑如同大病一场,她扶起小男孩,鲜血瞬时染红了她的衣袂。 “姐姐.。盐,是什么味道的?”小男孩猛地抓住青鸢的指尖,肌肤都开始僵硬。青鸢微眯了眼,一滴泪滚下来,正好到了小男孩嘴角。 “这,就是盐的味道。”青鸢的嘴角忽地诡异的上翘,让身边的阎摩、单混头浑身打了个冷噤。小男孩的目光终于黯淡下去,松开了握住青鸢指尖的手,留下两道血痕。 现场寂静了下来。 无数的尸体堆在草原上,鲜血将青原染成了胭脂地。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只剩下被阎摩等地头护着的青鸢和被精兵簇拥着的周鸣海。 周鸣海缓走到场中,扶起那个已经半截身子都被砍了的老者,为他阖上眼帘。取出他紧攥着的书卷,他似乎想擦干净血迹,却苦于一身戎装没有绢布一类。 “拿着。”青鸢掏出随身的罗帕,向周鸣海扔过去。周鸣海却目光一冷,刷的拔剑出鞘,将罗帕从半空中斩得粉碎。 “鸢姑娘,可要小的们再抢下那书卷。”阎摩战战兢兢的向青鸢道。 “鸢姑娘,别忘了,吾乃天赐‘凤鸣海日’。”周鸣海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正色喃喃:“中央星,元罡清液。八舍,光注溢。高仙紫策,赤白翼。化生象,我合。六毒八神,天一太一。上下激召,西交接.” 随着一个个生涩拗口的字,天地间的空气有些异样,澄澈的秋空忽地乌云滚滚,和风蓦地鬼哭狼嚎,将草地上的尸体刷刷的撕为了碎片。碎裂的血肉又被狂风卷如漩涡,往九霄冲去。 “你们先走。回京压下流言!”青鸢声音有些不稳,对着身后的阎摩和单混头厉声呵斥。 阎摩和单混头早已吓变了色,“鸢姑娘保重!”二人给青鸢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搀扶着离去。 青鸢冷冷的盯着周鸣海,她已经感到云层中有什么锁定了自己,狂风吹得她衣衫猎猎,让她有些呼吸困难,她紧握手中长剑,指关节开始发白。 隐隐的轰鸣声,一道雷光划破白昼,无形的大手掐住了青鸢的咽喉,锁定了她的性命。青鸢蓦地将指尖那个小男孩惹上的血痕往长剑抹去。寒光凛凛的剑刃顿时嫣红。 “老天!你有本事一雷劈死我!为天所弃,生为不祥,我若有罪,尔敢无辜!”一袭红衣的女子,手执血色长剑,仗剑指天,朗朗喝道。 周鸣海最后一捶胸口,踉跄着往符纸吐出一口鲜血,声如洪钟:“天斧。急急如律令!” 云层放佛得到了命令,愈来愈多的雷光俱在一起,在暗空中凝为一把斧头模样。刺耳的光芒混着兹兹的鸣响,让草原上一切生物都瑟瑟发抖。 青鸢的双眸被烧灼成一片血红。一颗血珠从眼角滚:“若我死,天下陪葬!若我生,必覆昆仑!” 那一刻,青鸢心底是有分绝望的。她无比想念崤山的破屋,想念屋角的那坛腌酸黄瓜,想念自己在楠木丫杈间看书看得睡过去,然后被桓夜抱回屋。 无关乎天意,无关乎仙凡,就是如此凡俗清简的日子,足矣眷念平生。 忽地,天地陡安静下来。 狂风依旧吹得青鸢衣裙飞舞,却没有了压抑的气息。那柄成形的天斧搁在云间,迟迟落不下来。天地间连风啸雷鸣都不闻,一切静好如初。 然后青鸢就看到了那一袭白衫,那一抹身影,再也移不开目光。 29.第29章 罪孽生 墨黑的丝丝发缕在风中上下飞扬着,绸缎般的质地闪烁着山间春雪的皎光。他的肌肤温润细腻宛如绝品玉石,没有一丝瑕疵的如圭如璧。完美的脸部线条放佛上天的宠儿,每一寸每一里都柔和了仙气与戾气。唯独脸上带着一顶青玉面具,露出的凤眸星目纯粹如夜色,又含着千万机密,让人只看一眼就能被吸进去。一痕薄唇似蔷薇,带着股邪魅的凉薄,让人不由的俯首畏惧。 他向二人缓缓走来,一袭简单的玉色衫子,完美的勾勒出颀长纤细的身材,步似踏雪无痕,浑身上下透着股威慑天下的王者之气。 “昆仑公子?”周鸣海愣愣的放下手中符箓,确是再没有勇气召唤天斧。 青鸢一怔。想起那白衣卿相,九州无双的昆仑公子,原来竟是这般人物。 周鸣海瞧了眼青鸢,对昆仑公子一揖道:“昆仑公子有礼了。此妖女纵容道上,哄抬金价,惹下无数冤孽。还请公子不要阻拦在下,明正天道。” “妖女是在说你么?妖化人形,多为美艳。原来周世子是在钦慕我等。”一个娇俏的声音在青鸢耳畔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一抹倩影悄无声息的立在了青鸢身后。 玉色衣衫,髻中翡翠珊瑚钗,桃花眼一脉横波,正是程小湖。 青鸢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射性的对程小湖一福:“青鸢有礼了。” 程小湖扑哧一笑,声如碎玉:“你是不喜欢那个周世子罢。咋咋呼呼,闹得小湖耳烦。”话音刚落,玉色倩影眨眼就到了周鸣海身后,玉指一拂,轻叹“公子好歇”,周鸣海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阻止了符箓道法,又放倒周鸣海,无疑都是由了昆仑公子。青鸢挑了挑嘴角,略带戒备的一福:“见过昆仑公子。谢公子大恩。” 昆仑公子缓缓踱来,立在十步开外。乌黑的天,平原广袤,鲜血尸堆,白衣如雪。这终于惹恼了天斧,一道雷光挣扎几下,蓦地突破了禁止,轰鸣着往青鸢砸来。不待青鸢惊呼,昆仑公子只是轻飘飘的瞧了那雷电一眼,威压千钧,让那道雷电不由臣服,抖了几下,在半空中蓦地消散。 青鸢瞳孔收缩。这样的人,比周鸣海还可怕。她想到了一些道上规矩,抽出袖中小剑,将自己的玉臂砍出了一条血痕:正色道:“道上阿鸢誓:今日未曾见过昆仑公子,周鸣海乃是为道上所伤。若有食言,雷罚断魂!” 程小湖掩唇莞尔,捡拾起那卷万民书:“争来抢去就为这个?画风也凌乱,无趣。送给你,就当见面礼了。” 程小湖将万民书向青鸢掷来,瞥了眼依旧沉默的昆仑公子,向青鸢低语道:“且莫说骇人的话,我家公子又没怨你。不过是个装了汤圆儿的酒壶,有些话死命倒不出来。” 青鸢的嘴角颤抖了下,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这当口,忽听得马蹄声声,百余匹骏马飞驰到青鸢面前,倒头就拜:“拜见鸢姑娘!” 当头的单混头见青鸢安好,有些激动地抹了把眼角:“小的领了最近的厉血门前来支援!为鸢姑娘杀了周家的徒子徒孙!” “对鸢姑娘不敬者,杀!”众人群情激奋,各色怒斥高呼。 青鸢正想让诸人安静,介绍些昆仑公子。却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昆仑公子依旧立在十步开外。可随着一声惊呼,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厉血门众人,已经齐刷刷躺在了草地上。脖颈处都有薄如丝线的剑痕,偏偏没有流出一点血,悄无声息就取了百余人性命。而那声惊呼,则来自唯一活着的单混头。他吓得瘫坐在地上,哆嗦着双唇青紫。 “昆仑公子,你这是何意?”青鸢生生压下就要刺出的长剑。瞬息之间取走百余性命,如此功夫,已经无法用言语描摹。 “太吵。”昆仑公子面无表情,轻飘飘的两个字,慑人心魄的霸道没有一丝余地。 他蓦地一拂袖,转身离去,踏过鲜血染红的秋原,白衫不惹尘埃。风中悠悠传来一句话:“十月初一。洛阳。” 似乎是要青鸢赴约,可青鸢已经懒得理会。躺在地上的百余尸首,让她瞳仁依旧含有惊惧。昆仑公子,这四个字只能勾起她心底的缕缕寒气。 程小湖拍了拍青鸢肩膀,轻道:“瞧,我家公子话少,都是用做的。”言罢,玉色倩影如云雀般,跟着男子远去了。 半晌的寂静,沉默。 “鸢姑娘,这万民书如何处置?”单混头哆哆嗦嗦的展开血书,鼓起勇气向青鸢问到。 “烧了。”吐出这两个字,青鸢浑身的力气放佛都被耗尽。生死关前走了一遭,见识到了真正的天罚之威,后来又遇上了个更诡异骇人的昆仑公子。 她只觉得无比倦怠,似乎勾了勾嘴角。便是双目发黑,闭眼昏了过去。 . 九月十八。长安。秋。 关中平原的惨案震惊两京。愈九百具尸首,一半为道上诸派,一半为八大世家之一,周家侍卫。现场青原作红,鬼魂呼啸,甚是凄惨。 由于涉及到八大世家,皇帝亲至周家安抚,赏赐了周鸣海一干宝物。严令大理寺查办,还昭告天下怒陈屠鸢十罪。闹得沸沸扬扬。 坊间说书人倒是把板子拍得响亮,说此事又是鸢姑娘所为,不惧天意不惧世家,恣意妄为生杀予夺。于是于是由周家带头,八大世家上书,要求惩治“鸢姑娘”。可皇帝又把折子生生压了下去,并没有实际动作。 另一边。金价上涨愈演愈烈,从十银一金,疯涨到了三百银一金。先是两京县衙惨案,官府置身事外,继而八大世家之一的赵家公开屯金,再是黑市传闻,高价收购黄金。 继而,贪官污吏为编户,即良民发放“黄册”,标价黄金一两,公开售卖。但凡执“黄册”者,则家世清白;无者,则被任意定罪,押入大牢。一时间,风雨如晦。 偏远的州县陆陆续续引出了骚乱。御史台谏书成堆。但都被皇帝驳回。甚至官府派出查案的县尉、朝廷的监察御史全都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一来二去,大理寺也就消停了。只是偏远州县的骚乱,悄无声息的向大魏核心蔓延。 30.第30章 棋局乱 长安。安化门街。一处普通的红墙青瓦宅邸。 厢房绿纱窗,窗前芭蕉青碧,彩绣百花蛱蝶的帷幔中隐现女子倩影。 一名白衣公子推门而入,驻足在屏风后,客气的问道:“鸢姑娘可醒了?家父已然回府,闻到鸢姑娘身体好转,还请一见。” 年轻公子面色有分病态的苍白,像个书生。他俯身揖手,一派彬彬有礼。 青鸢从屏风后走出,脸色已经恢复了常态的红润:“有劳申癸大公子。” 这男子原是道上二主之一,申屠的长子,申癸。道上尊称“大公子”。 二人话音刚落,就听得屋中的食案边,传来一声赞叹:“申府的桂花藕粉糖糕不错不错,据说已是京中名品。鸢鸢记得多带几盒回去。” 青鸢眉梢一挑,瞧着方陵朔倚在食案边,像自己家中般,旁若无人的吃着案上糕点。 他一袭海青色鱼子缬衫子,用银线细细的绣出洞庭秋山绵延,黑缎般的长发懒懒的披在背后,被秋风略微拂起,时而轻吻他大理石般的肌肤,时而又扶过他微微扬起的薄唇如魅。唯独脸上带着顶兰陵王面具,露出两点夜般瞳眸,噙着温暖的笑意,忽闪着明亮的光芒,只看一眼都能把人的心生生剜了去。 自那日青鸢晕倒在关中平原,被道上传回消息,申屠之子申癸把她救回了申府。恰逢申屠外出,青鸢便休养了几日。闻得申屠回府,便是要和他商量下金价的事。而方陵朔自然寻来,说是姬渊和桓夜派他来照顾青鸢。青鸢自然不信,倒是头疼这方夫子就像个蟑螂,莫名的消失又从墙角莫名钻出来。 申癸对方陵朔揖了揖手道:“糕点粗陋,夫子谬赞了。彼时癸会嘱侍婢为夫子多包几盒。” 话音刚落,青鸢足尖一点,袖中小剑寒光一闪,已经架在了方陵朔脸上:“夫子,这个兰陵王面具该还给学生了。” “那晚鸢鸢就送给夫子了。不许耍赖。”方陵朔的瞳仁里含了入骨的魅惑与清华,青鸢不禁脸色一红。 “二位,请罢。家父在上房候着了。”申癸一记清咳,有些尴尬的对二人揖了揖手。 “从哪儿来的打哪儿去。方陵朔。”青鸢低低的嗔怪了声。放下匕首随着申癸走向上房。目光再也没理睬身后的方陵朔。 上房。乌木翘头案上斟好了新沏的峡州茱萸茶,两碟桂花藕粉糖糕。 申屠四十出头,方脸上一双眼睛像野鹰般炯炯有神,见到青鸢行来,他起身微微揖手道:“鸢姑娘可大好了?” 青鸢客气的一福:“有劳屠爷。叨扰贵府多日,阿鸢不胜感激。” 二人主宾落座。仆从们都主动的退了下去,静静的阖上门。大魏道上二主,屠鸢密会,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搅动大魏风云。 “本公子是鸢鸢夫子,也不能听?”方陵朔不满的叫道,不过也毫不留情的被人赶了出去。 “老夫真是老了,对老夫不敬的贱人,直接抹脖子就是。没想到鸢姑娘还能搅动大魏金银,闹出这般动静来。”申屠为青鸢斟了新茶。 青鸢微微一笑,啜了口茱萸茶:“我青鸢的刀,不是来砍苍蝇的,而是,弑仙的。” 惊天骇俗的话堙没在茶水里,只有十月金桂飘香,雁阵鸣叫。申屠些些眯眼,似叹似赞,盯着青鸢的眸色有一些异样,这是和他申屠,平分天下的女子。 青鸢仰头,感受着秋日晴空太过明亮,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让黑市以百倍差额,高价交易黄金。” 大魏坊市,虽然有官家的市令管辖交易物价,但也有碰不到的暗地。那就是道上掌管的黑市,连官家都不敢探水,那里的一个决定就可以颠覆一州商贾。 屠鸢微微发怔。眼前的女子,语调轻柔,可是字里行间,却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放佛就算仙人在她面前,也只有垂首听令的份儿。 “日后得利,你六我四。”青鸢平静的续道。申屠并不应答,反而眸底略有危险的盯着青鸢。似乎在等着下文。 “你这个老头子,还是那么谨慎。”青鸢莞尔,透过窗纱看向檐下立着的方陵朔。俏皮又得意的浅笑划过她唇角:“以此为质,如何?” “不错不错。鸢姑娘果然是遵守道上规矩的。黑市的事,鸢姑娘放心便是。申癸,送客。”申屠哈哈大笑起来,让长子申癸送走二人。 “鸢姑娘请。招待不周,莫见怪。”申癸客气的送了青鸢出来,还不忘嘱了侍女送给青鸢几盒桂花藕粉糖糕。 “有劳了。”青鸢接过包裹回礼道。正欲踏出门槛,忽听得身后,申癸有些莫名的发问:“鸢姑娘很讨厌方陵朔方夫子?” 青鸢远去的身影没有丝毫凝滞,悠然的回答从秋风中传来“自然”。这让申癸的目光有些异样。 另一边。重新安静下来的上房。 申屠面容一肃,小心翼翼的恭敬。他趋步走到方陵朔跟前,伏地拜倒:“参见吾主。” “罢了,准备好东西。本公子要去活动活动。”半晌,方陵朔才幽幽道,目光全全黏在了青鸢的背影上,瞳仁中流光溢彩。 九月底。大魏,秋意渐浓,暗流汹涌。 幽州。大魏北疆重镇。古九州及汉十三刺史部之一。 九月廿三。州城内已有了腊月的寒意。明镜样的天空,有鸽哨阵阵。 辽西坊。一幢万宝楼,重重的侍卫把守。三楼的一处雅间,侍卫如云,严阵以待。 “幽州多靺鞨、突厥、高丽等族,谓之大魏万国汇聚之州也不为过。公子请看,此乃名镜‘碧金仙’,这是靺鞨特产海东青和银貂皮,高丽成型的野参。汉人多礼节,这些就当是本汗予公子的见面礼罢。”一个中年汉子朗声说道,身形魁梧,铜铃目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眸,迥异中原。辫发,宝石金花冠,小袖花锦紫貂裘长袍,通身华贵。 对坐的青年公子,头戴昆仑青玉面具,赫然是昆仑公子。他似笑非笑道:“若是两国通商,可汗便利岂至于此。” 西域汉子竟然是突厥可汗,达头。若旁人见了,定然惊疑,两国水火不容,昆仑公子名大魏九州无双,竟然密会突厥汗王。 达头可汗嘿嘿一笑,道:“公子的意思,想让我突厥变更战术,进攻凉州。可凉州位于祁连山南,我突厥攻入会有难度。” 昆仑公子淡淡一笑,往琉璃三足杯里斟满葡萄酒,应道:“突袭之兵,神来之笔,岂不是更有胜算?作为交换,本公子会庇护边境所有商贾往来。” 大魏因为与突厥交战,商贾不通。但是万国来朝之风,魏民尤喜西域奇珍宝玩。其中获利,几乎占了突厥半壁国库。 达头可汗眸色动了动,微眯了眼:“本汗从不知,公子有如此大手段,一人掌控西陲贸易。大魏的官家如此不中用来。” 昆仑公子朗声一笑,气势逼人的妖娆:“可汗送吾见面礼,吾怎可不礼尚往来。”话音刚落,就有童仆呈上一个花锦四方小箱箧,放在了案上。 达头可汗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随从上前来替他打开。木棉绒垫上,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还冒着热气,是一个男子。 达头可汗勃然色变,脸色发白,诧异道:“这.。这莫不是大魏重臣,安东都护府大都督?” 昆仑公子点点头,眸色依旧静然:“听闻此官太过拘泥,禁严两国通商,给可汗惹了不少麻烦。可汗若不中意此礼,后面还有。呈上来!” 达头可汗有些发怔,就看见呈上来又一颗冒热气的人头。这下,他说话都有些嘶哑:“大魏幽州节度使!” 大都督,节度使,俱是镇守大魏边疆,一品重臣。此刻却像小麻雀般,被连着端上来。 达头看向昆仑公子的目光已带了惧意,他一声清咳,咧了咧嘴角:“昆仑公子手段通天,乃是真英雄。本汗应了。公子护我突厥通商路,我突厥改变战线,从凉州进攻大魏!” “敬可汗!”昆仑公子噙笑向达头举杯致意,黑曜石般的瞳仁,闪着幽暗的冰冷。达头目光瞥到男子手中的名镜,找了个话题问道:“公子好这名镜?” 昆仑公子的眸色些些加深:“女子会喜欢这个?” 达头略一思索,应道:“若是寻常闺中女儿,自然欢喜,若是巾帼红颜,怕是不好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昆仑公子眸色愈深:“突厥的鹿尾酱如何做得?” 达头一愣,旋即朗声笑道:“原来是我突厥常见的吃食。区区小事,本汗就送公子一名厨子,最善为鹿尾酱。保管让公子满意。” 昆仑公子也没应答,默默地将壶中葡萄酒一饮而尽,眸底有了分醉意。 31.第31章 棋局乱 秋风十里,朔地幽州,枯草上凝了一层白霜。 九月底,含元殿再次秋风苦雨。封疆重臣安东都护府大都督、幽州节度使同日暴毙。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凶手的猜测都无。二者镇守边境,两国战事胶着。皇帝为了稳定民心,生生将擒凶的奏折压了下来。 于是坊间酒肆,流传有狐妖害人、鬼怪噬魂一类,倒是听得诸人津津有味。 九月廿八。出使南诏的郑家世子,郑麟竹回京。从七月初到九月,整两个月的出使,不仅带回了南诏王书函,还有南诏公主蒙氏,为两国和亲友好。 帝旨:重赏郑麟竹。封南诏公主蒙氏从一品昭仪。并定于年关为两国友好举办盛宴。 十月初一。大魏西京。洛阳。 天下名城,繁华之都。城门固若金汤,周廻百余里。香车宝马川流不息,一派繁华昌隆。 青鸢立在城门口,小脸被寒风刮得有些通红。今日一大早,她就辞别桓夜,下了崤山,来赴昆仑公子之约。 那日关中平原上,周鸣海引动天斧刑罚,差点要了青鸢性命。还是昆仑公子莫名其妙的救了她一名,这趟赴约,虽然吉凶难料。但青鸢念着好歹也要正式道谢一番。 “喏,入城一两金子。”城门处一个侍卫拦住青鸢,不善的觑眼道。 青鸢这才发现洛阳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似乎是进城要交金子,一个个老实交了才能被放进去。几个没钱的贫民畏畏缩缩的跪在一边,向侍卫叩首恳求着。 青鸢蹙眉。天下名都,洛阳城进城收金子,闻所未闻。只怕是因了她弄出的金价之乱,这批侍卫中饱私囊,定下了这规矩。 “还从来没人敢拦本姑娘的路。”青鸢冷冷的勾起嘴角,大踏步的往城门走去。 诸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颇是可怜的瞧着青鸢。从九月初开始,金价疯涨。洛阳守城的侍卫就开始私自收金,月余了也没见得上面过问。 “姑娘,别去。这金子一半都拿去孝敬了,上面的也不管的。若是没金子,等下一批侍卫换班,好些说话,也能进去的。”城门旁一名女子好心拉过青鸢,柔声劝道。 青鸢回头,看清女子一袭鹅黄色衫子,喜道:“你可不是落英?” 落英亦是欣喜的拉住青鸢手,又似乎乍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多了分不自然:“落英见过鸢姑娘。” 青鸢拍拍她的手,唇角真诚的上翘:“罢了罢了。莫见外,姐妹相称即可。” 二人正是故人重逢。旁边的侍卫恶狠狠的声音传来:“两个贱女人!没金子还想进城!过来舔舔大爷我的鞋底儿,瞧着你姿容不错,本爷收了你做小,自然领你进去!” 那个侍卫头子愈发得意,甚至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襟,不怀好意的抚着自己的胸膛,似乎已经认定了青鸢是砧上之鱼。 可下一刻,他的笑脸就变为了惨白。旋即场中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贱女人!你!我的脚!老子的.”诸人惊恐,定睛一瞧。侍卫头子瘫坐在地上,双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割去,更甚的是,两股间的“宝贝”鲜血淋淋的躺在一边,原地只余下了一个血窟窿。 “大胆妖女!给我上!杀了她!把她的眼珠子挖下来!把她买到窑子去!爷要让她生不如死!”侍卫头子声嘶力竭地喝道。周围的侍卫都赶了过来,狠戾的目光,闪着幽幽的杀意。 “鸢姑娘。”落英似乎有些惧怕,拉了拉青鸢衣袂。 “靠近我。”青鸢有些生疑,她废了侍卫头子,这群属下怎么丝毫不畏惧,就像被人指使,一定要为难她。 “杀了她!”数十名侍卫手执刀戟,恶狠狠的刺过来。青鸢身轻如燕,先是飞身一跃,夺走一名侍卫的长剑,回手反刺如花,剑花挑起鲜血如雨,刷拉拉就放倒十数人。 一名侍卫蓦地刺向青鸢左肩,青鸢陡然抓住戟尖,玉手顿时拉开血痕。她猛地往身前一拉,同时左手抄剑从下往上刺去,便听见侍卫一声嚎叫,捂住两股裤裆瘫倒在一边。场中寂静。诸人都看呆了,前时还没人看好的贫民女子,此刻身法高超,出手狠辣。似乎是由了那侍卫头子的冒犯,她并不杀人,反倒一个个把侍卫废了。 “贱女人!你跑不掉的!”侍卫头子阴冷的笑了声,兀地,一抹黑色东西模糊了青鸢的视线,不待她看清是什么东西,便觉得双腿似乎被什么缚住,一个大力把她硬生生往地上砸去。 原是一根手臂粗的铁链,一端被侍卫们合力拉住,一端缠绕住青鸢小腿。那铁链上还铸有倒刺,俱俱刺入肌肤,青鸢稍一动弹,就疼痛难耐。 “姑娘!”落英带了哭声,想扑过来,却被侍卫擒住动弹不得。她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叩首道:“各位大人放过姑娘罢。姑娘不是恶人,奴为大人做小,求大人饶了姑娘。” “你?长得也不错,但性子没意思。”侍卫往落英啐了口唾沫。落英浑身颤抖,可就是咬着嘴唇没有反抗一句。 青鸢感激的对落英点点头,旋即袖中小剑刷刷刺出,瞬息割下了那个侍卫的双臂。“辱我友人,罪不容诛!”眼见得那个侍卫就要哭嚎,青鸢眉头轻蹙,小剑瞬时直接割断了他的咽喉。 她扭过头,看向城楼。心底最后一点疑虑终于被证实。城楼上,一抹紫色身影,傲然的被诸人簇拥着,阴狠的眸色幸灾乐祸的对她笑着。 “很好。赵鹤紫。”青鸢最后一个字落下,眸底忽地精光熠熠,让诸人都瞬间失神。只呆呆的见着女子一把扯出铁链。数千个倒刺同时被拔出,女子小腿鲜血淋淋,但女子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反倒是浮现出霸道的一丝浅笑。顺着城墙边上楼的阶梯一跃而上。 “她疯了么.疯女人.”诸人都惊得不知该是怒是叹。只能在心底一次次念叨,记清了女子容颜,若下次遇上,定不要招惹她。 32.第32章 棋局乱 她上来了!一群蠢材!一个女人都拦不住!该死该死!”赵鹤紫瞧见了青鸢,惊慌的抽出佩剑,一边恶狠的咒骂着。 “世子恕罪!我等这就擒下妖女!”密密麻麻的侍卫一拥而上,将刚上城楼的青鸢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鸢却看也没看一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赵鹤紫:“赵鹤紫,你一定要我的命对不对?” 赵鹤紫被一个道士护在身边,伸长了脖子叫到:“疯女人!睁大狗眼瞧瞧!本公子是赵家世子,天赐‘双鹤紫叶’。你要敢冒犯我,仙人们定将你抽魂炼魄!” 青鸢的眸色滞了滞。赵宛月、李沁华、吴雁棠等人屡次羞辱于她,她却没有直接向他们索债。很大的原因,还是忌惮八大世家背后的力量。譬如周鸣海的道法,绝不是她以凡俗的功夫能抵挡的。 赵鹤紫往青鸢脚下啐了口唾沫,得意洋洋道:“你要死,你的朋友也要死。本公子看不惯的人,都不必活下来。” 青鸢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看见一群侍卫死死拿住了落英,一个兵头猥琐的笑着,旋即一把把毫无顾忌的撕下了落英的衫子,冰肌玉骨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好!身材不错啊!凹凸有致!”四下的男子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落英浑身颤抖得厉害,可她偏偏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的咬住下唇。 青鸢心底一片片杀意上涌。赵鹤紫浑然不觉,大摇大摆的走到青鸢身边,俯身低语道:“青鸢,你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祸害,带来多余的罪孽。” “如果,本公子把鸢姑娘就是青鸢的消息放出去,”赵鹤紫脸色愈发阴郁,眸色散发出幽幽的豺狼般的狠色,“你想会怎么样?所有跟着你的人,道上诸派,还有崤山你那条叫什么夜的忠犬,你想会怎么样?” “如何识得,我就是青鸢?”青鸢的语调轻飘飘,但却让周围的侍卫都心里一颤,放佛有无形的刀剑一步步逼到他们脖颈。 赵鹤紫得意的瞥了眼身旁的道士:“真鉴子道长法力通天。连本公子都骇了跳,盛名天下的鸢姑娘,竟然就是青鸢。” 青鸢嘴角诡异的一翘。场中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七宝小剑已经精准的架在了赵鹤紫脖颈。 “青鸢,早被沈家杀死了。赵世子这个消息,怕是只能带到地狱了。”青鸢语调轻柔,但深处却是一派诡异的冰冷。 城楼上的诸人都被吓傻了。赵鹤紫更是唇齿打颤,龇牙咧嘴道:“尔敢!我是世子!老天不会放过你!真鉴子道长,救我!” 那个道士不到三十,一袭蓝色道袍也是质地上乘。赵鹤紫被擒,他哆嗦着叫到:“世子,水咒!天元海神,伯虎母.” 赵鹤紫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掏出怀中一张符纸,断断续续的念叨:“天元海神,伯虎母.水降,木金火土.”真鉴子慌忙摆手:“错了错了,是流降,木金火土!”赵鹤紫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续道:“流降,木金火土。雨伯,雷鸣.”真鉴子头疼的一扶额道:“错了!是雨伯,雷火!” 二人一来一去,浑然忘记了青鸢架在赵鹤紫脖子上的小剑,连周围的侍卫都开始发笑。青鸢用余光瞥了眼城楼下,见落英已经安全避到一边。些些安心。 她再次感受着小剑剑柄的冰冷,赵鹤紫脖颈的温暖,宛如冰火两重天,一波波激荡得她心底恍惚。 她处处都逃脱不了青云彩鸢之命,逃脱不了为天所弃,生为不祥的诅咒。艰辛、忧患、辗转,活到十六岁。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想要问问天弃无辜,吾有何罪。九州为局,万民为子,她布下恢弘的手笔,只是想透过凡俗迷雾,看清通往昆仑的路。 “为什么,你们这些世子,哪怕再是愚蠢,都可轻易的获得一切,老天爷真是不开眼。”青鸢的眸底寒夜,瞬时熠熠生光。 世子如何,仙人如何。犯我威者,杀!如果说从一开始老天爷就欠了她,那她就要通通拿回来,如果迟早她都要杀上昆仑,那或早或晚反了天意又有何干。 “天意选中么。我青鸢要了!”青鸢绽放出明澈的笑意,像是一片太过于刺眼的日光,让诸人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旋即,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赵鹤紫软软的倒了下去,割断了的脖颈蔫塌塌的搭在了右肩。 而一袭青衫身影,傲然立在城楼上。青丝在秋风中飞舞,冰冷孤傲的眸底充满了平静,浑身凛然的锐利之气,令人失神臣服。 洛阳城楼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话。纵然是八大世家之一的赵世子身亡,也没人敢对那个城楼上的女子多嘴一句。 “妖女!你杀了世子!他可是仙人选中,天赐双鹤紫叶!”唯一的道士真鉴子惊恐的瞳仁扩大,却又忌惮的不敢靠近青鸢。 青鸢默默的立在那里,感受着指尖滚烫的血,心底一片平静。这时,一抹人影悄然而至跪在了她身后“洛阳地头拜见鸢姑娘。护卫来迟,敢请恕罪!” 青鸢头也没回,语调依旧轻飘飘的:“现场看到了这一幕的,除了叫落英的女子,一个不留。” 进城出城的百姓商贾,守城的侍卫,共百条性命,那个男子却没有丝毫异样的拜倒:“遵鸢姑娘命。” 十月初一。本是秋高气爽的佳日。 八大世家之一,赵家世子赵鹤紫遇刺身亡,让整个大魏陷入了混乱。 古怪的是,事发洛阳城门,在场者目击者全部丧了命,鲜血染红了洛阳城门,月余都没有清洗干净。 天赐双鹤紫叶,天意选中者,连皇帝都不能断论生死。竟然丢了命,连凶手都无从追查。 于是人心惶惶流言纷纷,只说一宫一阁一轩楼要降怒于大魏。皇帝即日祭祀南郊,礼拜昆仑。大修大明宫三清殿,还发布《罪己诏》,祈仙人恕罪。 隔日。含元殿朝议。皇帝微赵家本家嫡系,全部加官进爵,以示安抚。追封赵鹤紫国公爵,盛礼下葬。皇亲国戚全部到场,为其送灵。 十月初三。皇帝召见赵家本家道士真鉴子,为其专门修观于两京,工程之繁华,难以描摹。 33.第33章 棋局乱 十月初五。赵家嫡长子,赵宛曜拜“代世子”。 同日,赵宛曜发出族令,依附赵家的贵族,如京兆韦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筑仓屯金。这几个贵族占去朝廷半壁江山,其余的官吏、姻亲、附属纷纷效仿,于是金价再次疯长。各种乱象频生。 十月初六。凉州刺史反。战火纷飞。 十月初七。剑南道出现一种民间组织,对抗金价,斩杀市令。号为“平金银清君侧”,在西南声势浩大。 . 从八月流言初起,九月初见端倪,十月蔓延为各州动荡。商贾乱金,风火燎原。 崤山。深秋,满山红叶,金桂飘香。 某处幽谷,一名女子穿行其中,拿了手绢去拾落桂花,鹅黄色衫子迤逦其中,合着碧叶木樨,宛如一幅水墨画。 正是青鸢,她念着弄点桂花,回去让桓夜酿点桂花酒。而在她身后的空地上,刷刷跪了八十来号人,却是没一人敢打扰女子,只能待她拾完桂花,才舒了一口气。 “不知鸢姑娘把我等召来,有何吩咐?”单混头打量着青鸢神情,试探的问道。 青鸢把桂花细细的用罗帕包好,语调一派淡然:“尔等知道了罢。本姑娘前日手滑了点,杀了赵世子赵鹤紫。” 诸人中知晓的面色变了变。而不知晓的则是浑身哆嗦起来,甚至有人已经耐不住慌到:“天赐‘双鹤紫叶’?那可是天意选中,连皇帝都不能断论生死。鸢姑娘杀了他,可是引发天罚的呐!完了完了.” 那个人的话停在了半空,一柄寒光淋淋的匕首已经插在了他的喉颈,正正中中,不差分毫。诸人都吓得缩了缩脖子,场中有些诡异的寂静。 青鸢收剑入鞘,面上不带一丝感情:“此人是辜家帮帮主。听闻前阵子,辜家帮杀了一斗米派的几个堂主。辜家帮就并入一斗米派,权当赔罪了。” 一斗米派掌门单混头顿时大喜不以,连连磕头谢恩。瞧得诸人都是艳羡不已。 “本姑娘要了赵鹤紫,谁有异议?”青鸢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猛然带了无尽的威压让人不由的俯首听命。 “请鸢姑娘吩咐。”单混头当先领头叩首。于是众人才先先后后的,刷刷拜倒一片请命。 青鸢嗅了嗅指尖桂花,香气扑鼻。曾经沈府也有一株,是娘亲在她出生时亲手种下的。可自从她六岁被赐予“青鸢”之名,那株桂花就被连根铲去,然后是娘亲被逼得自缢身亡。 她八岁时独自下过山,因为碰了安化门街的一株桂花,说是好看。然后那株桂花就被百姓折下,扭成无数条鞭子,数十个壮汉将她当街鞭笞。 她也曾经在十岁,在长安坊市迷了路。酒坊的掌柜送了她一杯桂花酒解渴,她却在喝了酒后口吐白沫倒地不醒,还是桓夜把她救了回来。 十年的隐忍和卑贱。如今,她青鸢,想亲手拿回来。欠了自己的,要了自己的,弃了自己的。 桂花在青鸢指尖化为粉末,女子再次抬眸间,眸底如长夜漫漫,再也看不到底:“诸道听令!让李夭颜放出圣上将严惩乱金之人的话儿,再让八大世家之一的赵家,赵宛曜带头抛售黄金。至于其他屯金的富户商贾,跟风的留命,原地观望的,不论你们用什么手段,三日之后,逼他们将屯金全部抛售!日后得利兄弟们三我七!申屠那边,如果他愿意抛,日后得利他六我四!” 诸人怔在原地,都明白此话分量。先是疯狂的金价上涨,屯金风靡。如今陡然的抛售屯金,贬低金价。只怕真个大魏的商贾根基都要乱了套。 “鸢姑娘,这.。会波及无数无辜百姓呐.”一个中年女子干干的咽了口唾沫,迟疑道。 青鸢淡淡的嘴角一翘,令人呈上一条鲜红的罗裙给妇人。道:“刘三娘,这罗裙颜色可美?”刘三娘不明就里,翻看几下,嫣红可爱并无不妥。 青鸢笑意愈浓,柔声道:“你掌管漕运帮数十年,生意大了,口气硬了。心里也是不服我这个十六岁的女娃娃罢。你瞧,你漕运帮全国五百多号手下,我一人要了一条手臂,每个人溅出一点鲜血,染红了这玉色罗裙,可美?” 随着青鸢的每一个字,刘三娘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唇齿间都打着哆嗦,双眸因为又惊又怒而充溢了可怖的血丝。 青鸢恍若未见,眉宇间的淡然却让人感到了可怕:“这次,一条手臂。下次,一个人头。” 刘三娘将眼泪生生逼回去,眸色却有些晦暗,似乎隐有不服。 青鸢走过去,递给她一包落桂花。轻飘飘的道:“本岁孝敬钱,你漕运帮就免了。省点给兄弟们医治。喏,落桂花,拿回去做点桂花糕罢。” 因为“孝敬钱”,刘三娘脸色有些缓和。可下一秒她的瞳仁猛地收缩。自己拿过落桂花的手已经变为了紫色。 剧毒,紫牡丹。 “三娘.我漕运帮听鸢姑娘吩咐.再不敢有异心.求鸢姑娘恕罪.”刘三娘眸中最后一点精光终于涣散,身子无力的拜倒在地。 “谨遵鸢姑娘吩咐!”瞧了一场好戏的诸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带着敬畏瞧向这个十六岁的女子。 青鸢似乎有些倦怠,落桂花从她指尖落了一地,被秋风吹得四下飘去:“抛售,屯金。” 女子最后吐出的四个字,淡然悠远,却在三日后,长安震怒,哀鸿遍野。甚至传说惊动了九霄仙人,下凡平息纷争。 日后史书,记载为“商贾乱金,双十之变”。 十月初十。这是一个在后世史书上浓墨重彩的日子。 短短几日内,流言纷纷:金价将跌,朝廷着令大理寺、御史台等部严查传谣屯金之人,并令各地府库开仓售金,平抑金价。 同日。八大世家之一,赵家带头抛售屯金。旋即富户纷纷效仿。 短短十二个时辰,金价回落,并以可怕的速度贬低下去。曾经炙手可热的金矿空无一人,曾经满库屯金的商贾走投无路。 翌日。黑市也开始抛售屯金。曾经百两白银一两金,如今百两黄金一两银。 十月十五。京畿道华州百姓轰杀强卖黄册的刺史,推翻刺史府;关内道庆州金矿商贾举兵反;河南道汴州官牙人聚众杀死市令,举州疯抢盗窃屯银;曹州、濠州贫民反;岭南道广州、韶州、潮州胡商杀市舶使,聚众哗反。 … 短短数日之内,大魏放佛炸开了的热油,各地动荡纷起,坊市混乱不堪。绿林好汉作乱官府,地头豪强割据为王。 34.第34章 昆仑君 崤山。一处普通的竹屋。 大魏因为金价骤贬引发的纷纭,都没有打扰到此处安宁。每日有地头上来汇报情况,都是桓夜代为招待。她自己则躲在一旁贪喝桂花酒。 此刻的竹屋煎着一炉药,青鸢倚在炉边榻上似寐未寐。把看药的活儿全扔给了桓夜。 自那次洛阳城楼后,青鸢把落英带回了崤山竹屋。许是当场被人侮辱,落英情绪有些不安,毕竟是由了青鸢,青鸢也不好甩下她。再说京城名医姬渊在她那儿,总得尽尽心意。 “小姐,药汁煎好了。”桓夜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还不放心的避免青鸢碰到烫手。 青鸢接过,笑道:“落英现在还不能让男子靠近。我端进去罢。”她刚想转身,却觉得腰肢一紧,桓夜蓦地从背后圈住了她。“桓夜?”青鸢提防着手中药碗,不敢挣扎。 男子的手臂一如的温柔,却有些霸道的禁锢,让青鸢动弹不得,连同那胸膛的温度,都有些异样的灼热。 “小姐,初一见了昆仑公子罢。”桓夜的声音竟有些嘶哑,暗暗的低沉。 青鸢舒了口气,不在意的笑道:“出了洛阳城门的事,就急着送落英回来治病。便是早忘了。昆仑公子只说会于洛阳,没说具体地点。我到时推脱迷路了,也算不得我失约。” 桓夜有片刻的凝滞。青鸢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虽然相依为命长大,少不了肌肤触碰。儿时生了病也都是桓夜怀里哄睡的。但此刻,十六岁的女子,感受到男子冥海般的气息,竟有些异样的脸红:“你怎么了,放开我。桓夜!” 女子的声音似颤抖的娇柔,让桓夜的眸色深了深。他兀地俯身低头,吻上了青鸢的耳坠子。 潮湿的温度,略显急促的心跳声。青鸢蓦地浑身僵硬,脑子里唰唰一片空白。耳坠子的****,传到心尖一阵阵颤栗。她恍惚听得男子道:“不要再见昆仑公子。他,很危险。” 青鸢糊里糊涂的点点头,猛然缓过神来,挣脱开桓夜怀抱。她两眸直视桓夜,眸子因为羞怒,溢满亮晶晶的生气。 这让桓夜的指尖动了动,瞳仁里最后一点星火又被夜色堙没。重新恢复了那个冷静得有些冰冷的男子。“走罢,看看落英。”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异样,负手往后院走去。 厢房。掩映在潇潇秋竹中,有些阴暗。因为不常来人,门前石桌都长满了青苔。 二人推门而去,案前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正在专注的瞧着一副地图。 “落英。”青鸢一个人走上前去。落英闻言转过头,对着青鸢柔柔一笑,这幕却令青鸢激动地睁大了眼:“落英.。你.。你好了?” 落英点点头,看向桓夜轻道:“桓公子能否先出去?落英想和鸢姑娘说几句话。”桓夜一愣,也只得推门暂时出去,临行还不放心的看向青鸢。 “他一向谨慎,你莫见怪。”青鸢携了落英的手,有些歉意的道。 落英没有回答,只是眸色愈深,忽地对着青鸢,敛裙跪倒。 “落英你作甚?你是由了我被人羞辱,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不用如此。”虽然作为道上二主,青鸢也屡屡被人跪拜,但面对落英,她还是手足无措。 落英按住青鸢的手,瞳仁里夜色翻涌:“双十之变,除了姑娘谁人敢为。落英只是一介女子,也是大魏子民。知晓那金价之乱,足以乱国。然则累及无辜,生生可怜。落英感姑娘救命之恩,然也替百姓问一句,何罪至此!” 青鸢低下头,身形可疑的晃了下,眸子里有些晦暗不明:“快了,落英,快结束了。” 落英没有明白。半晌,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那,落英,愿为姑娘侍婢!落英,想亲眼看着,鸢姑娘如何兑现诺言!” 这一番话有些威胁的意味,但青鸢的神色毫无异样,反而亲厚的一笑:“吾名青鸢。” 也不知怎的,青鸢心底竟然一片通透。以至于让她毫无迟疑地对落英道出了真名。落英,凋零之花。绝望的美艳。和那在夜色中飞扬的鸢鸟,竟似同源。 落英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陡然一亮,异彩更胜。她敛裙拜倒,叩首至地:“落英,拜见小姐。” 正当口,听得“小姐?小姐我进来了。”桓夜耐不住推开了门,见落英跪拜在地,瞬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对青鸢一笑:“咱崤山也热闹起来了。” “是呐。以后和桓夜吵架,有人帮我了。”青鸢恢复了常态,扶起落英,和桓夜打趣道。 桓夜点了点青鸢额头,眸底闪过一线宠溺:“罢了。姬渊神医在找你,似乎有话问你。” “何事?罢了,我去找他问问。”青鸢略一思索,记得姬渊去了后山采药,便一路寻去了。 青鸢推门而去,桓夜也嘱了落英几句,就急急收拾房间去了。 二人走后,厢房恢复了平静,些些凉意。 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负手对着落英笑道:“儿时,你学师父的样子,讨了顿打。没想到如今学着装疯卖傻,也大有可观。” 35.第35章 昆仑君 落英整了整衣衫,眉目婉约竟没有丝毫异常。她笑道:“周鸣海,身子养好了?亏了精血才使出的天斧术,被人家昆仑随手就压制住了。好意思名为‘凤鸣海日。’” 周鸣海尴尬的一声轻咳:“我哪里比得上你。都是渡过紫气天劫的人了,还被几个苍蝇羞辱。妖女青鸢,让你很感兴趣?” 落英看向案上的地图,眸色兀地有些幽微不明:“妖女?青鸢?不,只为了,都是女人罢了。” 周鸣海摇摇头,没太听明白。只是走过瞧着地图,用朱砂划出的一个点,凉州。 “周小子,知道么?凉州破,断祁连,截昆仑,围秦岭。”落英的声音蓦地有些异样,让周鸣海有瞬间恍惚。 “最近的金价闹得太大。各地动荡。你如何看待?”落英再次发问,让周鸣海缓过神来。 周鸣海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眉头紧蹙道:“若朝廷即时制止,则仅为动荡。若圣上无心应对,则可祸国。朝堂上每日都在吵金价,每日都有各地反叛的战况,着实不妙。” 落英嘴角一翘,耸了耸肩道:“朝政,无趣无趣。闹得怎样,都与我无干。不过。” 她停了一停,目光有意无意的瞧向前院,语调有些莫名的喑哑:“不过,一个女子,就能搅动九州。不愧是,他眸底倒映出的身影。” 另一边。后山竹林。秋阳空寂。 一个男子躺倚在楠木旁,身旁放了个药篓子,用斗笠遮住了容颜,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因为漫山遍野的寻找,走到这儿的青鸢已有些香汗淋淋,看见男子这般悠闲,她不禁没好气的上前一把掀飞了斗笠:“姬大神医!我寻你寻得辛苦!你倒乐得悠闲!何事找我?” 斗笠被掀开,秋日的阳光流转在姬渊没有易容的容颜上,宛如仙人笔下的画卷无瑕。只能感叹世间凡俗的五官肌骨,竟能组合出如斯飘逸俊朗。白皙晶莹的肌肤流转着玉石般的光泽,丝缎般的黑发如水泄了一地。高挺的鼻尖如琢如磨,薄唇含着分令人窒息的诱惑。脸部线条干净而立体,完美得有些妖魅。那些些阖上的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魅惑着一星日光,像蝴蝶般跳跃。 青鸢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来干什么,也无法开口叫醒他。只是失神的凝视着这般容颜,指尖有些懊恼的抚上了自己的脸颊:“自己生得不争气,不争气!” 桓夜已是英俊翩翩,没有易容的姬渊容颜若仙,至于方陵朔,更是让她屡次失去对抗的力气,平白让他占了许多便宜。 “俗世皮囊,皆为白骨。”悠悠的声音传来,姬渊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眸,青鸢尴尬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姬渊猛地搂过她腰肢,往旁侧一倒,青鸢便被半个身子压倒在地上。 男子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瞳仁,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只让人轻轻看一眼就被剜去了整个身心。飘逸的眉目因为唇角一抹似笑非笑,而带了入骨的魅惑。一切在青鸢的眸底放大,二人脸庞近在咫尺,男子的呼吸触碰到青鸢脸颊,些些****。 “神医.。我来问.。落英的病.”青鸢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她阻止着自己渐渐空白的脑子,让自己发烧的脸颊看上去比较严肃。 “是么,”姬渊缓缓俯下身,离青鸢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二人鼻尖轻触,青鸢无处可逃。只能陷落近男子将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 瞧着青鸢紧张、羞恼而又迷迷糊糊不敢动弹的样子。姬渊的眸底划过一丝明亮的温柔,目光移到女子的唇畔,凝眸呢喃:“见过昆仑公子了?” “是,他救了我.”话还没说完,青鸢身子一松,唇便被封住。 姬渊留给青鸢的印象,一惯是京中神医。虽然有时候古怪,可到底是正经。和方陵朔不可同日而语。没想到如今,也会如此肌肤之亲。 青鸢的脑子里仿若有无数蚊蝶嗡嗡呼呼,没留神松开齿关,姬渊刚巧便把舌头送了进来。 姬渊的舌尖巧妙地打着旋,若有若无地****着青鸢的舌面,忽而似乎又含了分怒气,霸道而甜腻地猛烈交缠,或咬或吮,十分用力。青鸢只觉得舌头麻痹得厉害,隐约觉得口里溢出几丝血腥味来。 青鸢像饮了麻药般,晕乎乎的微眯了眼,只能感到灵台一爿爿重重叠叠的烟火,清冷的十月凉风划过,竟然灼热得让人想呻吟。 姬渊些些抬眸,轻轻咬了咬青鸢下唇,模糊道:“鸢鸢,你想哪一个生,哪一个死呐?” 这一番话说得不明就里,模糊的发问却瞬时如凉水倾盆,砸得青鸢灵台恢复了清明。 她一把将姬渊推开,袖中小剑毫不留情地刺出,瞬间划破了姬渊的肩膀,鲜血染红了湖蓝色衫子。 见姬渊没有躲闪,青鸢眉梢一挑,冷声道:“若有下次,直入咽喉。”说罢了,便拂袖离去。却是连着走了几里山路,脸颊都还是烧得厉害。 她兀地想起,去关中平原前,天枢子说的一句卦辞: 若回,则一生安宁。若往,则三生纠缠。 千百年后,一语成谶。 翌日,姬渊果然就云游出诊去了,青鸢自然乐得见。落英性子温柔,又聪明伶俐,没几日就熟了崤山。和青鸢也很是亲近,二人相处,多了分姐妹情谊。倒是让桓夜受了很多冷落。 十月廿。冬季的寒气渐渐发生。 因为金价引起的动荡继续扩散。 华州百姓成立“华安教”,教主自立为华州刺史,反; 关内道庆州平。城内筑数个万人坑,掩埋尸骨。 河南道汴州官牙人叛乱蔓延到了附近的宋州、徐州,小半个河南道全部战火纷飞; 曾经屯金百仓、富甲一方的代州、云州富商反,北境不宁; 岭南道广州、韶州、潮州金饰胡商反,长驱直入,叛军直上泉州、漳州; 朝廷每日战报频传。长安洛阳都气氛紧张,人人谈金色变。无数的人远行昆仑,祈求仙人庇护,九州重回安宁。 36.第36章 合宫宴 这片金价****中,仍有喜讯传来。大魏与南诏盟。大魏皇帝封南诏公主为昭仪。 帝于麟德殿设宴,庆两国交好,南疆安定,天下同乐。 这些事本来和青鸢没甚关联,可她意外的收到了赵宛月的来信。让她乔装赴宴,揭发李沁华。赵宛月也算救过青鸢一命,二人有如此约定。青鸢自然也不好食言。只得和桓夜商量了番,略加易容,自己面色蜡黄,桓夜则满脸伤疤,见者可怖。一番折腾,方下山了。 马上悠悠地往宫城——朱雀门驶去,盘查的侍卫见了青鸢手中赵家的名帖,都很是恭敬,些些看了下就放了诸人进去。片刻后,马车停在了玄武门,青鸢带上白罗帷帽,与桓夜在宫女的指引下往正殿去。 偌大的麟德殿,金碧辉煌。宫灯如游龙,绵延十里,玻璃莲瓣映亮了红墙上空。御水沟里浮着鸾凤花灯,簇拥着数十只赤金色的画舫,流光宛如朝霞,轻送来舫中歌妓的莺声。 数十丈宽阔的场中,有红罗紫锦搭出的舞台子,饰以流苏金铃,围以百朵牡丹宫花。汉白玉阑干围着高高在上的麟德殿,殿前三丈来宽的空地,放置着数张螭龙鎏金仙人献桃四足食案,案上各色山珍海味,御酒飘香。皇帝和嫔妃一字落座,举着孔雀翠羽华盖的宫女,执着琉璃飞雁八角宫灯的太监,将诸人众星拱月般围在其中。 青鸢当先看向高台上的皇帝。李辰焰。一袭龙袍,九州至尊。 她曾经坠下悬崖,是这个皇帝救她一命,悉心照顾。虽然人是古怪了点,但也不是什恶人。 “周素琼,把那个贱民的眼珠子挖下来!竟敢直视皇帝哥哥,罪不可恕!”一声娇喝将青鸢从回忆中拉回来。一名华服女子,骄矜地站在不远处,挑眉看向她。 正是熙徳长公主,李沁华。 桓夜作势就要冲出去,青鸢按下他,心里发笑,她今儿就是为了李沁华来的,让她多得意片刻,也算是仁慈悲悯了。 “贱民!见到熙徳长公主,为何不下跪!”一名二八女子立在李沁华身后,厉声呵斥道。 清秀的鹅蛋脸,一痕柳眉俏,目若水杏,一席鹅黄色绣银鸳鸯宝相花软烟罗襦裙,衬得整个人娇艳如花,正是周家大小姐,周世子,周鸣海的妹妹,周素琼。 周家小姐的呵斥引来诸人目光。见得青鸢一行人衣饰清寒,都轻蔑的瘪了瘪嘴。 “今儿新贡的茱萸酒,尝尝”,李沁华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俯下身,低语,“妖女,别以为带了帷帽我就认不出你。”李沁华语调阴冷,却神色如昔,甚至亲自为青鸢斟酒。 周围人立马响起一阵“长公主亲和百姓”的称赞,无数世家公子投来钦慕的目光。 青鸢毫无诧异,凭她和李沁华的交手,互相的举止气息都无比熟悉,再易容也能认出来。她优雅的接过茶瓯,指尖抚摸着钧窑上的一枝梅花。 “如何?你,能奈我何?”她的红唇轻蔑地一挑,眸色宛如深邃的长夜,让李沁华有些发惧。 周素琼见青鸢完全没有理睬她,心下不满。鼻翼挤出一丝冷哼,向二人走过来。 觉察到周素琼的步伐,青鸢把目光从李沁华身上收回,蓦地衣袂翻飞,凑近周素琼的面庞。 “贱民!瞎了眼么…”周素琼吓得不敢动弹,虽然面前的女子带着帷帽,可那双冷冷的眼睛,却如夜色的鹰隼,直直的锁定了她。 青鸢莞尔。伸出一根玉指,轻抚上周素琼的双眸。周素琼本能的闭上眼睛,脸色一青一白,却发现自己浑身已然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周围的人都不解的瞧着这边,不明白堂堂周家大小姐为什么让一个贱民,那肮脏的手抚上她的美目。唯独皇帝李辰焰看到这边,眸底升腾起异彩。 “真美的眼睛,送给我如何?”青鸢吐气如兰,暗沉的语调宛如魅惑。却带着森然冷意。紫牡丹,剧毒,片刻就可以让她双目失明。 “痛——贱人!你拿什么碰了我眼睛——”周素琼忽地倒地,哀嚎响彻半空,她在地上打起滚来,一把一把泪水混着鼻涕擦在鹅黄色罗裙上,完全失了大小姐的仪态。 “妹妹,起来。”世子周鸣海慌忙从一旁上来,指使着家仆把周素琼抬下去。临别,他转过头,阴阴地盯了青鸢一眼,压抑着滔天恨意。 “好了,苍蝇走了,现在该我和公主叙叙旧了。”青鸢嫣然一笑,看向李沁华,神色从容。 李沁华挑眉一笑,刚想应答,听得一声清响。酒瓯已被青鸢倾倒。沿着横线的轨迹,茱萸酒洒在地上,琥珀色的一痕。 祭奠亡人的礼仪。 四座皆惊。李沁华勃然色变,唇角抽了抽,眸底闪过阴翳的杀意,一个巴掌就向青鸢扇来。 可她的手凝在半空。龙涎香萦绕,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皇妹,不可造次。” 四下顿时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正是皇帝李辰焰。他温柔的抓住李沁华的手腕,双眸却像长安连夜飞雪般冷透。 “皇帝哥哥,这个贱民,竟敢谋害周家小姐,还对皇妹我不敬…”见到李辰焰到来,李沁华顿时换上了一副小女儿般的娇羞,拉着他龙袍衣角,柔声撒娇道。 “嘶——”一声清响,那截明黄色龙袍衣角就孤零零的,躺在了李沁华掌心。李辰焰竟然是取出随身佩剑,将李沁华抓住的衣角,一剑斩断。 李沁华顿时脸如死灰。所有的官员跪倒一片,头也不敢抬。 熙徳长公主受皇室宠爱,皇帝李辰焰也从未说过重话,今日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对李沁华如此。李沁华的双眸顿时盈满泪珠,娇躯不住颤抖,看向青鸢的目光已是滔天的怨恨。 “这道羊肺羹是用新鲜的同州羊做的,今年冬天来得早,多用几碗。”李辰焰丝毫没有理睬李沁华如何,也没有理睬朝臣如何,只是凝视着帷帽后的青鸢,眸底有些波澜。 青鸢已经肯定李辰焰认出了她。如此维护,说着故友相逢般的话,任性的,像个孩子。 她蓦地绽放出笑意。 场中的氛围实在太过诡异,诸人都沉默着,朝臣跪倒一片,只有青鸢与皇帝相对而立,说着吃食天气再普通不过的话题。 “启禀皇上,太常寺贺岁的歌舞已经准备好了。”总管老太监实在耐不住,公鸡般的嗓子划破压抑,诸人才庆幸的松了口气。 李辰焰无奈的摇摇头,对青鸢道:“年年都是一般的舞,还不如请个胸口碎大石的。” 青鸢嘴角一翘,想笑,可要怕这个皇帝泛起诡异劲儿,将太常寺的人都斩光。她俏皮的吐吐舌头,声若芝兰:“皇上想听什么?” “属于你的,歌或者舞。” 青鸢些些脸色发红,不过李辰焰帮了她数次,她也当还人情了。想到这儿,碧色罗衫如云飘舞,窈窕身影一跃而上台子,似绿莲待放。 李沁华见无人搭理她,脸色激变,蔻丹指尖都刺进了肌肤,但她终于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有深意的瞧了眼王淑妃的方向,蓦地拂袖而去。场中些些如常。 37.第37章 合宫宴 “皇上,这姑娘…太常寺问如何配乐。”总管老太监迟疑的请旨道。李辰焰也不应答,径直走到舞台前面,在雕花石砖地上席地而坐。 场中再次因为震惊,而安静得瘆人。堂堂大魏皇帝,不处于高台,不处于龙椅,就在舞台前的石砖地上,清清简简的坐着。他凝视着青鸢,从龙袍中取出一只埙,对她点点头。凄婉的调子潺潺流出。 青鸢唇角上翘,碧色罗衫像花瓣翻飞于天地间,广袖开合遮掩,更衬出那身子轻盈,如空谷幽兰。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白罗帷帽下,隐现容颜如花,美目流盼。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歌声似碧珠溅玉,似冬梅初绽,似月宫中一缕云烟如水。 李辰焰坐在台下石砖地上,干净的瞳仁被碧衫身影全部填满,让他的心底些些喘过不气来。一抹浅笑在他唇角绽放,眸中眷念迤逦。白皙的指尖吹奏着陶埙,些些凉薄的宫商角徵羽仿佛世间绝唱。 青鸢透过白罗翻飞,看向台下的男子。明黄色龙袍尊贵无比,温润的眉眼儒雅无暇,唯有双眸寂寞如水,浓重的哀伤。她实在不明白,从第一次相见就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帝王,还有那般哀然的眸子。 让她禁不住,想去煨暖。 所有人都沉浸在歌舞里,没有人再去计较方才动荡。唯独高台之上,一名华服女子面色阴暗:“青鸢妖女,你竟然还没死,竟然敢引诱圣上。本宫让你有去无回。” 王淑妃,世家王家嫡女。当年青鸢被李辰焰救到行宫,便和她生出诸多过节,最后淑妃对她行杖责之刑,差点让青鸢小命不保。 “表姐,你也认出来了?她是妖女青鸢。”李沁华凑到王淑妃跟前,恨恨的低语到。 王淑妃身子往旁侧了侧,让李沁华挨着她坐下来,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沁华,这是一张冰针符箓。冰针入体冻心,阳气尽失,她活不出片刻。” 李沁华接过那张朱砂符纸,眉宇间有些惧意:“表姐,皇帝哥哥靠台子近,况且这合宫欢宴人眼众多…” 王淑妃嗔怪她一眼,翘起蔻丹食指点了点她额头,道:“冰凝细针,如何有形。你莫非是怀疑表姐的仙术。”李沁华慌忙撒娇的摇摇淑妃的手臂,连道不敢。 舞台之上,“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青鸢歌声如泉,摄人心魄,碧衫流转,轻盈似莲。她忽地眸色一闪,感到一种危机,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觉得面容一僵。 身体的每一寸筋骨都在碎裂,发出冰柱子坠地的声音,每一条脉络里的血液都开始凝固。冷,砭骨的冷让她想生生的把自己揉碎。她来不及发出惊呼,身子一软,就要从台子坠下。 没有人清楚发生了什么。唯见得玄色衫子一闪,一个男子已经把青鸢接在了怀中。从席位到舞台数十米,竟然一瞬即至,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青鸢脑子已经有些浑浊,她睁开一线眼,看到一张伤疤脸,认得抱她的是桓夜,心下安宁。 桓夜十指如风,迅速地点了青鸢身上几个穴位,随即握住了青鸢双手。顿时,一股热流充斥浑身,几个呼吸之间,就驱散了砭骨寒意。 瞬息变故,让场中诸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鸦雀无声,只是愣愣的瞧向舞台方向。 “怎么回事?”皇帝李辰焰走上前来,就要去碰青鸢的手。 桓夜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刚好避过。臂膀圈得青鸢些些发紧,让后者不由蹙眉。 “皇宫之中,有歹人以仙法邪术,危害无辜平民。臣女请皇上明鉴!”不待姬渊应答,一抹倩影已盈盈拜倒,声音清越,让场中诸人都听了个明白。 正是赵宛月。她若有深意的瞧了眼青鸢,再次面向李辰焰,一扣三拜道:“启禀皇上,方才那位姑娘坠台,乃是遭受歹人邪术。一宫一阁一轩楼,诸仙人以法术护佑万民。没想到堂堂大内之中,还有人将仙术用以如此肮脏的目的,臣女请皇上万不能姑息!” 赵宛月满脸义愤填膺,一席话坚毅响亮。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应和声,当先有几位朝臣跪下来,请李辰焰下旨。 “安静。”李辰焰眉心一动,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可场中熙熙攘攘数百人瞬时噤言。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明黄色身影。 “可有大碍?”李辰焰揉了揉眉头,走上前去瞧姬渊怀中的青鸢。 他没有急着搭理赵宛月的话,也没有下旨惩恶,反倒是当先问了青鸢,是否安好。这让一干进谏的朝臣顿时尴尬起来。 “赵宛月,你瞎说什么?虽说昆仑之巅,一宫一阁一轩楼,但仙人百余年都没影儿。仙法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那舞姬不过是自己犯了疾,或者玉足崴了,何必怪到仙法上去!” 李沁华一声冷笑,眉宇间的两寸青金石金莲珠串因为心虚,有些微晃动。 那厢,王淑妃已然走下高台,敛裙拜倒:“皇上,臣妾斗胆一言。舞台之上,变故颇多。舞步乱了,玉足扭了,都是民间常见的。赵家小姐忽的说来是仙法,倒让臣妾开了开眼界。” 李辰焰已经有些不耐,赵宛月慌忙伏地道:“皇上容禀!仙法无痕,还是常见变故,不如问问这位姑娘的意思。臣女不敢妄言!“ 这话说得很是公正。场中的诸位朝臣捋捋胡须,也点头赞同。于是众多目光向青鸢处积聚。 青鸢从姬渊怀中翻身落地,整了整自己的白罗帷帽,确信没有容颜暴露。方一撩罗裙,便要向李辰焰拜倒,毕竟礼数不可缺。 “不用向朕叩拜。禀明实情便是。”没想到李辰焰一把扶住她,臂膀轻柔却不容抗拒。 青鸢微怔,旋即了然一笑:“非舞步凌乱,非失足坠台。无痕无迹,无有声息。” 非舞步,非失足,排除自身意外。无痕无迹,无有声息,排除刺杀。那唯有一种可能,仙家法术。而后宫之中,早有传闻,王淑妃会仙法。李沁华是王淑妃表妹,加上方才极力反驳赵宛月的样子。所有人恍然明悟,真正的凶手似乎是这个“贤淑有德”的熙徳长公主,“皇帝哥哥明鉴!休听贱民之词,她和赵宛月是商量好的!”李沁华蓦地脸色苍白,连连磕头。 38.第38章 合宫宴 “哐当——”一声,李辰焰竟然兀地仗剑出鞘,不带一丝感情的指向李沁华玉颈。让后者吓得浑身打颤,美目因为恐惧完全扭曲。 旋即朝臣太监宫女贵宾,刷刷跪倒一片。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把头深深埋下去。 “皇上息怒!沁华是您的皇妹,求皇上三思!”王淑妃也花容失色,磕头为李沁华求情。 似乎和这位皇妹真的有几分情谊,李辰焰眸色动了动,收剑沉声道:“禁足思过宫。”思过宫,不伤及性命,确实是开恩了。李沁华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朕和她一块儿长大的。”李辰焰凑近青鸢,有些歉意的低语道。害怕青鸢怪他惩戒太轻。他似乎都不敢看青鸢的脸。 青鸢对李辰焰淡淡一笑:“天下官九品十八阶,独独皇帝这个官儿,生生不好当呐。” 李辰焰蓦地抬起头,如同孩子般干净的笑意泅湿了他眸中冰冷:“谢谢你,鸢儿。”李辰焰的称呼让青鸢心一动,本能的想说两句话拒绝,可话到嘴边都无力抛出。 “不过,为什么熙德长公主要危害这位姑娘呢?”大理寺卿疑惑的跪下进谏。场中诸人都有些不解,猜测着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堂堂长公主震怒。 “皇上明察!”赵宛月见愈发自信得意,娇声撞破了此刻安宁,“熙徳长公主谋害舞姬,实是这位姑娘曾经撞破,长公主私通贱民,王家王臻!我大魏以礼治国,不想后宫如此丑态,让宛月心痛不堪!” 这一句话,宛如在场中炸开了惊雷。如果说谋害一个无名舞姬,倒无伤大雅。可是私通贱民,无疑是众目睽睽之下,打了皇家巨大的耳光。 李辰焰的浅笑忽的僵住。握住剑柄的指尖发白,似乎又要作势抽出。 “皇帝哥哥!沁华贵为长公主,不敢自失皇家身份!皇帝哥哥和沁华一块长大,难道不相信皇妹品行,还要听一个外人说道么!”李沁华忽地伏地,声音已带了哭腔。 赵宛月轻蔑的瞧着李沁华我见犹怜的姿态,眸中隐现着恨意:“皇上,如此不堪丑事,臣女纵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妄言!当时这位姑娘在场,皇上一问便知。” 李沁华一个踉跄扑过去,抓住青鸢裙角,僵硬的谄笑着:“姑娘,你那日子所见,实是王臻对我不轨。姑娘切莫看走了眼!我是长公主,只要姑娘道来实情,姑娘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青鸢俯视着女子满脸颤抖的胭脂,心下作呕。前时还骄矜美艳,恣意妄为的长公主,如今却跪在她脚下,恐惧得苦苦哀求。 见青鸢不说话,李沁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王淑妃,可后者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似乎也在震惊李沁华将她这个表姐也瞒了去,眸中有了隐晦的不满。 李辰焰凑近青鸢,脸上带着淡淡的浅笑:“是么?” “是。” 青鸢亦是简单的答到。 “很好。”李辰焰转过身,眉梢一挑,顿时一股邪气散佚出来。冰冷的眸子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温润,隐现着嗜血的红丝。 皇帝李辰焰发怒了。所有人都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然后一个劲祈求自己不要被殃及。方才还附和李沁华的一帮朝臣更是鸡啄米似的磕头起来,顷刻满额鲜血。 “长公主府,凌迟,一人不留”简洁的话,从李辰焰的喉咙里挤出来,冰冷至极。 李沁华顿时浑身瘫坐在地上,华服惹上了砖地污垢,看上去狼狈不堪。一大批金吾卫涌上来,毫不留情的将李沁华压下去。女子连一声哭喊都没有。只是向木偶一般被拖下去。 全场死寂。 李辰焰又看向王淑妃,让后者吓得嗫嚅双唇。王淑妃,王家掌上明珠。而李沁华的母妃便是出自王家,二人有表亲关系,一向亲近。如此丑事,她这个表姐长辈,不用想也知道,皇帝的态度。 “贬,思过宫宫婢。” 李辰焰毫无犹豫的一句话,直接让曾经高高在上的四妃,变为了卑微下贱的宫女。场中王家的宾客也哗然色变,可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求情一句。 一群太监宫女涌上来,撤走淑妃筵席。一个太监更是尖着嗓子嚎道:“淑妃…啊,不,是贱人宫婢,请吧。从这走去思过宫要好一阵呐。”那太监伸手就要来拉她,被王淑妃猛然打开:“阉人!本宫会走!” 王淑妃整了整鬓间华贵的鸾凤金步摇,优雅起身,拂袖离去。步伐一如既往的端庄尊贵,却显得可笑了。似乎有一丝哀然,一丝晃动。 麟德殿恢复了安宁。在李辰焰的示意下,笙箫重奏,歌舞继上。没有人再敢议论方才变故,只是互相斟酒致意,说着葡萄酒如何醉人,胡姬如何美艳。 十月廿五。 帝旨:熙德长公主私通贱民,妇德不端。为正纲常,凌迟处死。 同日。凉州动荡被平息。主事者被押往长安,共一百二十三名,于西市斩首示众。 十月就在这场皇家的惨剧中过去,转眼,十一月初九。 39.第39章 索债鸢 安,死人坡。寒气渐生,朔风呼啸。 寂静的亡魂之地此刻却有些喧闹,一群赤膊汉子手执铁铲挖着什么。旁边几人押着一个年轻公子跪在地上。旁边立着一名白衣女子,正默默的瞧着。 “鸢姑娘,挖出来了。倒没怎么坏,还认得样儿。”一名汉子欣喜的跑到青鸢面前,单膝跪地。 青鸢点点头,瞧向从挖的土坑里被抬出来的女尸。面色死白,有些些尸斑,四肢腐烂的地方恶臭难闻。天气冷儿,容颜还未大变,赫然是熙德长公主,李沁华。 “堂堂长公主,因为出了那样丑事。只能胡乱埋在死人坡,连皇陵都入不得。”那汉子瞧着这幅样子,捂住鼻子道。 青鸢眸色闪了闪,略一抬手:“东西给我。本姑娘送送她。” “早给姑娘备好了。谁叫她对鸢姑娘不敬,活该千刀万剐。”汉子递上了一条鞭子,还不忘谄笑着为青鸢把鞭子用衣袂擦了擦。 “青鸢!你想干什么!沁华都被凌迟乱葬了,你还不放过她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活该下地狱,你活该祸国殃民!”那被押着的年轻公子忽地浑身一抖,挣扎着对青鸢嘶叫道。 “公子,看戏可不能吵闹。”青鸢指尖一动,袖中小剑刷刷飞刺入男子膝盖骨,利刃插进髌骨,男子撕心裂肺的哀嚎了声,头软软的搭了下去。 竟然是八大世家之一,吴家世子,吴雁棠。 青鸢收回目光,缓缓走向李沁华尸身。诸人都目光复杂的瞧着白衣女子宛如索命的怨魂,一步步发紧发慌。 “李沁华,当日沈府寿宴,你穿着胭脂色的襦裙,额间鸽血红金莲珠,你笑得如此骄矜美艳。如今,你怎的躺在那儿不动了呐?民女给公主请安,你不叫我起来么?”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锐响,一记鞭子就狠狠的打在了李沁华的尸体上,裂出条口子,却没有一丝血流出。 青鸢兀地笑了笑:“你那时不也是用鞭子打了我么?他们说你好鞭法,打得好,妖女青鸢。那,我如今的鞭法如何?你不起来夸夸我么?” 刷拉一声,又是一记鞭子狠狠的抽在了李沁华尸体上。依然的,没有一丝血。 “李沁华呀李沁华,你说我活着就是罪,那我作为罪孽也要活下去,你却偏偏死了,不划算呀不划算!”青鸢朗声大笑起来,却听得很是刺耳,深处却是哀然浓重。 她忽地一个踏步跃到吴雁棠面前,抓住他的衣襟,逼他看着自己:“吴雁棠,你喜欢她是么?她是你珍惜的人是么?那本姑娘就让你瞧瞧,看着珍惜的东西在眼前一片片碎裂,是何等生不如死。” 曾经李沁华带着吴雁棠的南郊屯兵来幽谷追杀她,对桓夜动用了符箓。那玄衣男子在自己眼前无力掉落的一幕,青鸢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种无能为力,那种,想要毁了自己。 “妖女,因果相袭,都会报个干净。我吴雁棠如今是报应来了,你终有一天逃不过。”吴雁棠兀地抬眸,充满血丝的眼眸雪色凛凛,狠狠的盯住青鸢。 青鸢歪头一笑,神色温婉地把小剑递给手下,轻柔的吐出两个字:“剜舌。” “青鸢,你逃不过的!终有一天,你爱的人也会在你面前魂飞魄散,终有一天,你也会.呜呜.”吴雁棠疯狂的嚎叫止到了一半,后面就是无声的挣扎和迸了满地的鲜血。 青鸢连头都没有回,只是一步步走回李沁华身边,手臂一扬。一鞭鞭好不留情的打下。清锐的鞭子响在死人坡回荡,而那手执长鞭的白衫女子,白衣似雪若丧服,她面容清冷,瞳仁里漆黑一片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就放佛是从无边的深渊里挣扎出的一点执念。 场中的都是诸派地头,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此刻却一个接一个的,默默跪倒。 只有吴雁棠似乎已经吓傻了,鲜血从嘴里汩汩流出,静静地,只能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死人坡,亡魂呼啸,鞭响阵阵。鞭尸灭魂,罪孽轮回。 “小姐。”桓夜眸子里闪过一分担忧。那个白衣女子沉默不言,只是一鞭鞭打得那么细致那么镇定,没有错过一步,也没有慌乱一步。 似乎是听到了桓夜的声音,青鸢些些停下来,浑身香汗淋淋,为她那苍白的脸增添了点血色。她回眸对桓夜一笑,却让桓夜心尖无由颤了颤。 “姑娘.。打好了?”汉子听得鞭响停息,哆嗦着试探问道。 青鸢把鞭子扔到地上,掏出罗帕来擦拭指尖。她身前的女尸已经完全认不出了人样,浑身上下像朵花般绽开来,露出了森然白骨,还有蛆虫蠕动。 青鸢点点头,说出来的话依然是轻飘飘的:“其他公主府的人,都挖出来。挫骨扬灰。” 静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续道:“头砍下来。送给赵宛月。告诉她,七日后,我来收她的命。” 诸人跪倒一片。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那吴世子?”有人迟疑道。 “丢到官道上。会有人来救他。世家内部都有供奉的道士,死不了。”青鸢冷声道。诸人吓得干干咧了咧嘴角,忙不迭领命离去了。 死人坡又寂静下来,寒风呼啸,寂静如斯。 桓夜走上前去,一把把青鸢抱起,眸中宠溺如水。女子没有拒绝,只是把头靠在他胸口,似乎倦怠不已:“桓夜,我要开始索债了。” 这一句清淡的话,却放佛预告了日后震惊大魏八大世家间的惨案。让高高在上的八大世家敬畏、臣服、无能为力。 “好。落英已经做好饭了,我们回崤山。” 桓夜一如既往的应道。他停了会儿,抱着青鸢往回走:“小姐,过几日,就是沈岐老爷的辰日了。” “是。去趟庐州罢。爹爹当年说,要带我去紫蓬山,吃正宗的鸭油汤包。” 这一次,桓夜没有回答。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寒风吹起女子的白衫衣角呼啦作响。 40.第40章 索债鸢 庐州。 位于淮南道。淝水穿城而过。谓之“淮右襟喉、江南唇齿”。 官道上,一辆马车从关中崤山出发,已经马不停蹄的行了数日了。正是青鸢一行。 马车里很是舒适,临近南淮也些些温暖。青鸢拢了新制的鹿裘,青丝全拢在肩后,塞进了珠灰色的绒毛里。桓夜驾着马车。落英陪在青鸢身旁。可是青鸢一路的表情都有些恍惚,眸色里有些泪光盈盈。 十一月十三,沈岐辰日。 是小时候惯了让青鸢坐在肩头,带她去看庙会的爹爹的辰日。青鸢曾经说想去庐州紫蓬山,吃正宗的鸭油汤包,爹爹当时摸着她的头,脸上的笑宛如三春日华。可这到底化为一片虚梦,随之而来的就是赐名青鸢,流放崤山。十年后,她再次回到沈府,爹爹一如的笑着,说着“这辈子,还没有带你去过紫蓬山吃鸭油汤包,真是个不中用的爹爹”。然后就是剑光和鲜血模糊了青鸢的视线。 五岁,十六岁。紫蓬山依旧风景秀丽,鸭油汤包依然美味。可是来到这里的人,就只剩下了一抹倩影伶仃。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头微微右偏,似乎儿时爹爹在旁边,一如的摸摸她的头顶,问她是不是倦了困了想吃云片糕了。可是车内终于是一片寂静。 官道到了尽头。马车悠悠驶进州城,可本该繁荣昌盛的州府,一切却死寂得厉害,刺骨的朔风里隐隐带有血腥味。 “小姐先等在车里。我先去看看,这个州城古怪。”桓夜紧了紧手中长剑,就欲翻身下车,没想到青鸢也随着他跳下了车。 “小姐在车里梢候!”桓夜焦急的想把青鸢又抱回车上,没想到青鸢一把按住她的手,笑道:“桓夜莫担心。难道,不是有你在身边,青鸢就最安全么?” 桓夜一愣,旋即唇角蔓延开一抹浅笑,他点点头,一行人往州城深处走去,似乎隐隐的听到了人声,让诸人心里放下了块大石头。 州府中心是坊市,有个很大的广场。可也是处处破败,砖地上干涸的血迹,油亮的青草覆盖了断壁残垣。一群官吏打扮的人聚在那里,高高在上的坐在一处倒塌的房顶上,面前的广场上跪了一千多号人,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咳咳,我州州库中,屯金丰厚。尔等只要以五十两银子,就可以换一两黄金。岂不是划算?前阵子可是四百银一金。这么便宜的买卖,尔等还要反抗,真是不识好歹!”一个府军校尉晃悠着手中的刀戟,乜眼瞧着跪着的诸人。 旁边一个年纪稍轻的府军讨好的应和道:“庐州死了五千多人,你们一千多个还想跑到山林里隐居起来?真以为节度使大人找不到?一群畜生!” 青鸢一行人藏在暗处,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屯金被抛售,金价骤贬。曾经府库里都是黄金的州县慌了神,强令百姓以银子来换。可最令她震撼的,是这群官吏属于节度使。也就是统辖二十四州的淮南节度使。为了金银私利,竟是以几乎屠城的手段,将一州财富收归己有。 六千多条人命,全部做了贪欲的刀下鬼。青鸢兀地心里作呕,脑袋有些发晕。 场子上一个男子双目通红,兀地高声叫道:“彼时银贱,户户屯金。如今骤然金贱银贵,又从哪里翻出那么多银子来!拿不出银子换屯金就要抵命!五千多条性命,做鬼也不会放过尔等狗官!” “就是!”另外一个赤膊汉子粗鲁的声音因为悲愤都变了样,“我看是你们官府前时眼馋了高额金子,府库都换成了屯金。如今金价骤贱,当官的都慌了神!还想移祸到百姓!拿着刀子逼我们交出银子!” “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那个校尉猛地从砖石上跳下来,通红的眼睛有些癫狂,“州库里都换成了黄金,还以为富甲天下了。谁知道******金子一日作贱!我庐州转眼成了空壳!一库的黄金都成了烂泥!” 校尉嘶叫得气势汹汹,吓着了旁儿的一个小孩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爹!我要娘亲!你说娘亲去冥王那儿做客了,可是虎子想她了,虎子要她回来!” “狗官!我和你拼了!”那个汉子突然龇牙裂目,他兀自往府军冲过去,青鸢蓦地发现,他的手臂竟然只剩下了一条,跑起来都踉踉跄跄。 而场中诸人,全部躯体不全。有的被剜去了双目,有的双腿被斩断,有的甚至双臂都被齐肩斩断,种种残暴之处,让暗中的青鸢浑身都打了个寒噤。 校尉轻蔑的一挑眉,就要命人射箭,可那射到半空的箭镞忽的拦腰折断,一把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广场石砖地上。 全场寂静。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发现了,从暗处走出来的青鸢一行人。尤其是那当先的青衫女子,右手还保持着刺出暗器的模样,眸子凛冽无情,带着上位者的轻蔑冷冷的乜着屋顶上的衙役。 “哪儿来的小姐,这般血腥地可不适合你。想效仿巾帼绿林,也是太晚了。”领头的一个校尉瞬间猜到了青鸢的意图,眸子里闪过冰冷的杀意。 青鸢心头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残肢的伤口处流出的血都是紫红。紫牡丹,中者时刻受血毒之痛,宛如万蚁蚀骨。原来所有人都身中剧毒紫牡丹。 落英也吓得往青鸢靠了靠:“小姐,紫牡丹,你不是有解药么?” “一千余号人,没有这么多。”青鸢的声音有些嘶哑。先是残肢,又是紫牡丹,这些人还吊着气,还能抗议官府,只因为一口气劲儿。 “跑!”趁着这空档,一声大喝,那个赤膊汉子抱起小男孩,撒腿往场外跑去。所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轰的一下疯狂四散。 由于肢体残缺,所有人都是踉踉跄跄,双目通红,发了疯般的见路就跑。有的人没了双腿,都有乡人把他背在背上,没了眼睛的被人牵着指引,没有一个人被抛弃。府军慌了神,一边叫嚣着执刀冲上去,一边令弓箭手齐齐放箭。 41.第41章 索债鸢 青鸢几人被撞得东倒西歪,没一会儿就分散了。只有落英还抓着她,为她清理出一条道来。 “小姐,人太多!召屠鸢!”桓夜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青鸢眼眸一亮,连忙取出袖中烟火,却发现根本点不燃。 趁这个空档,忽听得一声怒喝:“你这小贱人!哪儿跑来搅局的!”那个校尉冲到青鸢背后,一柄大刀毫不留情的砍下来。青鸢就要避开,没想到一个乡民逃跑过于慌张,一步绊住了青鸢的脚。让她身形不稳,晃悠着正好往校尉刀刃的方向倒去。 忽地,“小姐!”一声惊呼,青鸢感到自己被人抱住,轨道一偏,重重的向左侧的地砖摔去。她一抬眸,就看到抱住她的落英,双手死死的护住她,笑容有一丝惨白。 “落英!你怎么样!”青鸢勃然变色,可下一秒,一滴滴鲜血从落英背部躺下来,一滴刚好落到她的唇角,让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小姐快跑.”落英的目光开始失去焦距,可她仍然挤出一丝笑,掩饰着贯穿背部的大刀。 青鸢的瞳孔猛然收缩。她和落英相识不久,也就是顺路救下,然后旅途做个伴。没想到落英竟然用一条命为她挡了一刀,她自问,换做自己,不会做到这一步。 “畜生!”青鸢的眸底兀地雪色熠熠,无数小剑从她袖中刷刷飞出,齐齐往那个校尉射去。没有一丝迟疑,堪堪全部刺入人体三十六处大凶穴,中者尝尽失明失聪癫狂经断脑腐诸种肉体之苦,最后被折磨而死。 青鸢再不看那校尉一眼,只是手忙脚乱的扶住落英,胡乱的掏出自己随身伤药。可因为手哆嗦得厉害,小瓷瓶的盖子半天都没有打开。 “小姐可还记得与落英的约定?”落英瞧着青鸢,挤出一丝力气问道。 “金价之乱,早日平息,生灵免涂炭,九州复太平。”青鸢一字一顿应道。 “那就好,小姐救落英一命,落英也算还命了。小姐快先跑出去,跑到来时的官道,点燃烟火召唤屠鸢罢。桓公子与姬公子不知去向,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一大串话让落英重重的喘了口气,放佛浑身的血色都被耗尽了。 忽地,愈发嘈杂的喧嚣从不远处传来。更多百姓的惨叫,震碎了整个庐州。原来是节度使的援军到了,似乎有千余精兵,利刃长剑不是对向了外敌突厥,而是刺向了自己的子民。 屠城,这是日后震惊大魏的变故。 淮右襟喉、江南唇齿,庐州,州城六千多条人命,尽皆白骨。 噗嗤一声,一个人头砸到青鸢的裙衫上,鲜血立刻染红了碧裙儿,头颅热乎乎的触感传到青鸢的肌肤,让她的脸色瞬间便为死鱼眼般的惨白。 “还愣着作甚!躲到这里来!”一个大力把青鸢和落英拖进旁边隐蔽的巷子里,赫然是方才那个赤膊汉子,他怀中拥着小男孩,浑身血迹斑斑。 青鸢浑身一抖,缓过神来,自己方才呆的地方,一群府军牵着猎犬,张扬的一路杀过来。青鸢感激的对汉子点点头,发现落英已经昏了过去。 “落英!”青鸢心下一慌,像个孩子般的摇着她,想把她唤醒。 “她没事。没有伤到关键,但不能再折腾了。这个巷子隐蔽,你把她放在这儿,得救了再回来寻。不然大家都跑不掉。”那个汉子查看了下落英的伤势,撕下自己的粗布衣,为落英简单包扎。 “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罢。长安来的?”汉子一边包扎,一边似有深意的问道。 青鸢点点头,忽地,噗通一声,汉子竟然对着青鸢跪下,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吓得青鸢莫名其妙。 “庐州早就是节度使势力割据之地,皇上远在含元殿,怎会知道庐州金价之乱的惨状。请小姐将这份万民书带到长安,交给长安的大人,进言吾皇!”汉子深深的拜倒在地上,双手高举一卷绫书。上面黑乎乎的写了一篇陈情表,盖满了通红的上千个手印。 青鸢眸色有些晦暗不明。陈情表,万民心血,就算交给了李辰焰又怎样,这场金价之乱,本就是她青鸢的手笔。 看到青鸢沉默,汉子以为她不答应,他还想说点请求的话,没想到陈情表被接过,女子笑道:“我应了。” 汉子惊喜的一抬头,却瞬间愣住。面前这女子的眼睛,没有一丝动容一丝波澜,漆黑到绝望的长夜无边。他摇了摇头,驱逐出心底那抹异样的颤栗,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忽地,一阵犬吠传来,官兵的猎犬对着他们的小巷子狂吠。百余个府军向这边凑过来。“那里的贱民!交出买命钱百两银子!或者家中银矿也行!不然格杀勿论!” “我庐州完了,六千多条人命,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是瞎眼了么.”汉子蓦地脸色死灰,他忽地抬头,郑重的对青鸢叩首道:“拜谢小姐大恩。我庐州六千多条性命,会在冥府为小姐祈福!求小姐也能虎子带出去!小姐珍重!” 最后一个字落下,青鸢还不及阻拦,就看到那汉子一个箭步冲出了巷子。“狗官!”汉子故意向官兵高声叫骂,一边撒腿往反方向跑去。 数条猎犬当先扑上去,没一会儿,那身影就湮没在一群畜生里,初时还有惨叫,后来就没了声。一条猎犬爪子一刨,一条男子的手臂飞到青鸢脚边,几乎只剩下白骨,吊着的几缕肉满是犬牙印和畜生唾液。 “哇——姐姐,我想爹爹!”那个叫虎子的小男孩也被吓住了,哇哇的哭起来。这一哭格外刺耳,更多地官兵和猎犬向这边凑过来。 “虎子,拉住姐姐的衣角,不要跟丢了,姐姐带你逃出去。”瞧着越来越多靠近的府军,青鸢拭了拭虎子的泪珠儿,尽量柔声劝道。 “爹爹在外边等我么?” “是。” “娘亲也在?” “是。” 42.第42章 索债鸢 两个简单的回答却让青鸢几乎力气耗尽,虎子倒是显出了喜色。青鸢又把落英背到自己背上,用襟带将她牢牢束稳。她最后将陈情表揣进怀里,猛地冲出了巷子。 青衫身影在一片血海白骨中格外显眼,官兵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青鸢,猎犬嚎叫着追上来:。“站住!” 背上有落英,身后还缀成个小虎子,青鸢每一步都跑得格外艰难。绣鞋踩过尸堆,耳畔是惨叫哀嚎。断裂的人手人腿让她跑得踉踉跄跄,她甚至感到自己踩过的骨头咯吱作响。噗的一声,旁边的一个百姓被砍为两半,鲜血刷的溅了她一脸。压抑的天空,阴翳的雪,无数的尸骨堆积如山,撕心裂肺的哀嚎撞得她耳膜发痛。 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青鸢眼前一阵眩晕,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脑子嗡嗡的一片响,她似乎隐隐听到虎子的声音:“姐姐我不想走了。” 青鸢一怔,恢复了些许清醒,看向那个小男孩。他站在一堆尸堆上,怀里抱着个头颅,甚至亲热的抚了抚鲜血淋淋的头颅,童音清脆无暇:“姐姐,我不走了,这是爹。娘亲去串门了,虎子想和爹爹在一起。”虎子。 “虎子!那不是你爹!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快过来!”青鸢瞳仁收缩,她的声音却完全嘶哑。 “这就是爹爹,虎子要和爹爹在一起.”小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得无数只羽箭射来。虎子那小巧的身躯,瞬间被设成了箭镞包。 青鸢的瞳仁瞬间扩大失去焦距,还有倒下去的小小身影,怀里那颗血红的人头。世界都开始眩晕和颠倒,全部开始腐朽坍塌。青鸢的眼帘前一派血红,有黏稠的液体从她眼角流下来。 “罪孽,是我的罪,我青鸢.”青鸢摇摇晃晃,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最后感到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宁。她已经听不到那个人如何唤她,只是浮现出倦怠的一抹微笑与呢喃:“桓夜,记住了,我青鸢有罪,因果相袭,总要报个干净。” 十一月,庐州。 金价骤贬,屯金作泥。曾经富甲一方的地头豪强纷纷家破人亡,庐州刺史更是强行命令百姓,以银换金,还强夺各处银矿。庐州百姓群起反抗,各县争斗无数。 十一月十三,庐州州城,惨遭屠城。 六千多条性命,无一生还。 淮右节度使素席跪殿,历陈罪魁祸首—地头豪强的霸道。含元殿震怒,斩庐州刺史,并准淮右节度使出兵征讨,于三日,将庐州地头势力尽数灭杀。 可是真相随着六千多条怨魂,飘散在朔风里,没有谁知道,只是曾经昌盛的淮右襟喉、江南唇齿,此后百余年破败冷清,再无兴盛。 转眼,十一月十五。长安。 因了八月兴起的金价上涨,广州金饰胡商骤增。而忽地金饰贱卖,京中胡商响应广州,将金价骤贬归于黑市抛售,聚众闯入黑市交易场所,斩杀数十人。道上诸派前往增援,名都长安,一片混战。 后世史书,将此日变故载为“十一十五,蛮夷犯华”。可谓是大魏立国以来,胡商与魏民发生的最激烈冲突之一,令后人谈之色变。 两京如何,都没有扰乱崤山秋意寂静。 夜色浓重,崤山后山的一处荒原。荒原上停着数百展孔明灯,已经有数十盏陆陆续续飞升上空。千山万壑无言沉寂,灯如瀚海明珠。 一名女子穿梭其中,不停地用手中火折子点燃一盏盏孔明灯。朦胧月光下,女子容颜似秋水清冷,又如黑夜般明澈。精致的脸部线条带着些些凉薄的清华无双。七尺青丝任由了它在晚风中吹拂,一袭简简单单的玉白鲛绡罗裙,哀然如丧。 这样的女子,让她身后跪着的百余个人失神忘言。他们都是道上呼风唤雨,血里来血里去的人物,此刻却带了敬畏和倾慕的目光,追随着这位女子。 “鸢姑娘,让小的们帮你一道点孔明灯罢。这百余盏,要点到什么时候。”半晌,阎摩耐不得寂静,缓缓的出声问道。 青鸢摇摇头,她轻声发问:“办妥了么。” “依了姑娘吩咐,小的们率领道上诸派前去支援黑市。管他什么大食波斯鸟国,碍眼的一律杀了。都是些商贾,除了赵家的人,哪里比得上咱练家子。”阎摩恭敬地禀道。 旁边的单混头似乎有些愤愤,撸袖子道:“胡商和赵家关系不错,后来赵家侍卫也参合进来。也不过咱想着鸢主子连赵世子都敢杀,赵家那些鸟侍卫,咱也就杀了个干净。” 青鸢怔了怔,问道:“赵家也参合了?可有代世子赵宛曜的干系?” 单混头略一思索,答道:“这个倒不明白。赵家侍卫都是绣花拳头,不中用罢。” 青鸢唇角诡异的上翘。她和赵家有些帐还没有算,自己差点还忘了。单混头续道:“姑娘,咱砍了赵家那么多人,就算仙人不怪,皇帝怕要大怒了。” 众人似乎深有同感,发出一阵不平的议论:“鸢姑娘,如此真的好么?长安,天子脚下。那些胡商或者是和朝中官员多有勾结,譬如赵家,或者在本国颇有势力。一下子死了百余个.” 青鸢的火折子递出去,又是一盏孔明灯袅袅升起:“人脑有一穴,名神庭。为禁刺凶穴。所有现场看到实情的人,留条性命罢。” 以针灸之术,夺去知情者神智,留下的,只有傀儡似的一口气。可是没人敢出声质疑,只是在月光下,唰唰叩首拜倒一片。 “对了,鸢姑娘,还有这个人。帮着胡商那边。她说自己是宫里的,小的们不敢动。便给姑娘压上来了。”阎摩抬起身子,指使着诸人压上来一个女子。 年芳二八,身形窈窕。光洁的额头上佩戴着一圈宝石璎珞,眸子是秋意般的深褐色,高挺的鼻梁下,红唇妖娆过于嫣红。一袭樱红色宝相云水浪纹浮光锦襦裙,竟用五彩丝线绣了藤蔓龙鱼蝙蝠等中原女子罕见的纹样。 青鸢回眸一瞧,这赫然是皇帝李辰焰新纳的昭仪,南诏公主蒙氏。 43.第43章 索债鸢 “放肆!我乃皇帝嫔妃,放开我!”,蒙氏看出诸人以青鸢为首,挣扎着向青鸢喝道,“我等慕于大魏开化,不远千里恭贺来朝。尔等却恣意贬低金价,数月之内,大涨大贬,令我族商贾生计艰难。说甚两国交好,说甚互通有无,尔等都是眼馋了其中利益,才作乱坊市!待我禀报父王,定要尔等.” 南诏公主的话断在了半空,随后樱红色的倩影就软软的倒了下去,玉颈正中,一柄小剑刺穿了整个咽喉。 阎摩吓得缩了缩脖子,对青鸢做了个揖道:“鸢姑娘,若她真是什么公主娘娘.” 青鸢拭了拭自己的指尖,淡然道:“你要她回国禀报南诏王么?” 阎摩等人慌忙连道不敢。见青鸢没有其他吩咐,纷纷叩首告辞。临去,单混头蓦地回首,试探道:“鸢姑娘,你要不现场去看看?有你在,小的们干活也热火些。” 青鸢回眸看向手中的火折子,眸底却一派:“我,害怕。” 阎摩等人顿时响起一阵笑声,只当青鸢说笑,道上的人,谁不是从尸堆爬过来的人。而这场金价之乱,迄今已让千余人成了刀下鬼,如今还有谁怕来着。 诸人离去,夜晚的秋原恢复了平静,清辉如水。 半晌,青鸢似乎叹了口气,立起身,微微回身侧头,看向不远处石头上,坐着的男子。她早就察觉了他在那里,可是等了半天他也只是沉默,她有些耐不住了气。 那无边月光下的男子,那漫漫秋原中坐着的男子,那集清华、俊朗和邪气于一身的男子。黑色绸缎般的长发拂过他玉石般的肌肤,面上带着一顶青玉面具。 一袭玉白镜花綾的宽大衫子,衣襟处些些散开,露出的一痕胸膛宛如大理石雕琢而成。他坐在石头上,一腿曲起,右手懒懒的搭在上面。衣衫下露出一只脚竟然是赤足。它静静缩于一隅,纤细无骨,勾起人心底无限爱怜。 秋月清影,公子无双。白衣卿相,昆仑公子。 青鸢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偏偏就迈不动一步,火折子在指尖已经燃尽。 “你,失约了。”昆仑公子轻道,语调深处却是致命的寒气。 “我,迷路了。”青鸢模仿着他的口气,不想让自己乱了阵脚。 “哦?”,昆仑公子轻飘飘的应道,简单的一个字却被他说出了几分邪魅,“你不会来找我?” “我为何要来找你?”青鸢眉梢一挑,尝试着重新点燃火折子,冷冷应道。 “因为,我要你来找我。”略略提高的音调霸道无比。话音一落,玉衫飞舞。昆仑公子蓦地跃身到青鸢身旁。 “一袭素衣,孔明灯升。何意?”不待青鸢揶揄,他下个问题就已抛出,放佛场中的主宰,让青鸢不舒服的蹙眉。 “悼魂。” “金价之乱,牵连过万。孔明灯升,杯水车薪。”昆仑公子看向一盏盏孔明灯,身影似画中幻化,魅惑众生。 青鸢揪了自己一把,逼自己扭过头去:“小女子不及公子,有治国相才安邦韬略。不过是点点孔明灯玩,让公子见笑了。” 青鸢想说得义正言辞,却不知怎的让旁人听来,有一分娇嗔。昆仑公子似乎低低笑了声,忽地转身,递给青鸢一个绿檀食盒。 青鸢迟疑的接过,打开盖子,顿时香气扑鼻。竟是一碟荔枝蜜饯。 自己曾对轩辕簌说起过,后来念着关中无此物,还让她遗憾了好一阵。她虽然奇怪昆仑公子从哪里得知,但蜜饯的香味已经勾起了她的馋虫。便是没有疑惑地,连连送进嘴里。眉宇间绽开小女儿般的干净笑意:“好吃!不错不错!”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就不怕有毒?” 青鸢包满了腮帮子,模糊应道:“不过就失约一次.你还真小气要我偿命?” “失约亦即负我,负我的人,没有还活着的。” 青鸢咽下蜜饯,满足的随意应道:“吃饱荔枝蜜饯死,也不差呐。”说着又用罗帕细心的把剩下的包裹起来,念叨着“回去让桓夜尝尝”。 兀地,她的眼前一花,昆仑公子蓦地转身,凑到她跟前。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半尺,青鸢能清晰的看命男子眸底翻涌的夜色,感受到男子衣衫上雪水般的气息往鼻尖蹿,让她瞬时呆立在那里。 晚风吹拂起青鸢七尺青丝,昆仑公子缓缓抬手,指尖绾上几缕鬓发,打了几个转儿。绸缎般的青丝缠绕,衬得那食指形态完美、骨如冰雪。 “听说,你救回他,是为了个栗米窝头?”昆仑公子的话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 “他都要饿死了.我当时只有个栗米窝头,全给了他.”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瞳仁恍若无尽深渊和晦朔长夜,噙着冰冷而决绝的慑人威压,让青鸢根本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送本公子一个栗米窝头如何?”昆仑公子轻道,高出青鸢几两个头的他,俯下身子,逼近了青鸢的脸庞,目光有意无意的凝住了佳人红唇。 青鸢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稀里糊涂的摇了摇头,栗米窝头于她确实有些特殊意义。 “哦?”佳人青丝在男子指尖滑溜而下,重新飘拂在了晚风里。男子轻吐出的一个字,却无端的邪魅。让青鸢浑身发僵,两眼都看不清东西。 昆仑公子的眸色凝了凝。食指抛弃了青丝,轻抚上了女子的唇。一点点勾勒出菱形的唇线。指尖些些凉薄的温度,抚摸过温暖潮湿的唇瓣,令人窒息的暧昧似夜色浓稠起来。 “本公子得不到,就会毁了哦。”昆仑公子的指尖顿了顿,续道,“不怕我杀了你?” 这一句话让青鸢的灵台猛地恢复了清明。她眸色一闪,刹那间,袖中小剑赫然已经抵在了昆仑公子腹部:“公子想要我的命,抑或,我要了公子的命。” 片刻的凝滞。唯有一盏盏孔明灯升起,映亮两个人的瞳仁。 昆仑公子指尖一松,放下了手。唇角似乎微微一弯,那个弧度也是令人瞬间失神。他没有应答,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那无双身影已经拂袖而去,让她一丝儿都抓不到。 只有一轮秋月依旧安宁,荒原寂寥。 “隔日,要找天枢子算算卦了。”青鸢叹了口气,发现由着方才一番独处,她的襦裙都被冷汗浸湿透了。 44.第44章 索债鸢 转眼间,十一月。传闻突厥在祁连山附近蠢蠢欲动,朝廷责令节度使严加防范。 同月,金价贬斥到惊人的程度。曾经四百银一金,如今四百金一银。黑市的屯金抛售依旧在继续,胡商和魏民的冲突死伤数百,举国震惊。赵家户部尚书素席跪殿,进谏皇帝惩戒道上,不知怎的,却被皇帝压了下来。倒是听闻新封的昭仪,南诏公主蒙氏暴毙。惹得流言纷纷。 南诏王派出使者进京质问。蛮夷频饶边陲。大魏南疆又隐隐不稳。 同月,因为长安黑市的骚乱,广州胡商反。市舶司被胡商控制。朝廷令岭南道节度使平叛。 十一月十六。花间楼。 红绡绿罗,靡靡笙箫。道不尽的温柔乡可怜,留不住的美人恩如花。国事如何动荡如何,都没有影响到此地梦似的欢娱。 花间楼正中的舞台上。此刻却躺了名女子,光洁的额头上牡丹花钿,飞仙髻中绿松石攒珠梅花步摇,眉如柳梢,目如水杏。玲珑的身子上一袭水紫色百蝶穿花销金彩缎衫子,怎么看都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是怎的?是哪家小姐罢?怎么如此躺在台子上?”周围的宾客窃窃议论着。旁边的一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嘿嘿一笑道:“模样是不错!没看到她不能动弹么。许是李夭颜那小贱人在教训新人罢。” “李夭颜!这则么回事!你不会是绑了哪家小姐罢!”周围的人戏笑着,向不远处走来的李夭颜叫喝道。 可李夭颜只是恭谨的垂首立在一旁,目光隐隐以身旁的二八女子为尊。 诸人都愣了下,打量了下那女子。年纪不过十六,戴着顶白罗帷帽看不清容颜,身子窈窕步步生莲。身上一袭玫瑰色鸾鸟腾云暗水纹镜花綾衫子,淡水红鲛绡披帛,用银线细细绣出莲花鲤鱼。 正是青鸢。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台子,俯下身用一根青葱食指抬起女子的下颌,轻道:“赵宛月,那日沈府寿宴,本姑娘浑身不能动弹,乃是中了奇毒,傀儡娘。只对女子有效为了花间风流所制。赵大小姐如今感觉如何?” 赵宛月瞳孔猛地收缩,可惜她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死死的盯住青鸢,眸底有颤抖的恐惧。 青鸢嫣然一笑,抚了抚玫瑰色的衫子道:“最是花间风流事。本姑娘特意穿了这般妍丽的衣服,来庆贺你巫山云雨,得享人世极乐。你瞧着可好?” 赵宛月的瞳仁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滴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青鸢没有理睬她,起身面对围观的宾客,柔柔一福,朗声道:“各位贵人请了。花间楼新来了个丫头,虽然是个哑巴,但模样不错。可惜性子倔了点,奴敢请各位贵人替奴教训几番。花间自有重谢。” 那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走上前来,往赵宛月的脸上揪了一把,不怀好意的对青鸢道:“姑娘意思,是这样教训?” 青鸢点点头,“有意思有意思!”那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拍手大笑,目光忽地锁定了青鸢,似乎想看透青鸢帷帽后的真容,“姑娘方才说,花间必有重谢。不知这谢,是否是姑娘自己?” “自然。”青鸢嘴唇一笑,神色毫无异样。但却让暗中守护的道上诸派不由叹气,这个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怕是要下地狱了。 “好!本公子当先头尝尝鲜儿!”那公子兀地兴奋起来。双手一挥,瞬时撕下赵宛月的衫子,露出雪脯似玉,绯色抹胸。公子哥儿的眼睛里顿时射出猥琐的光,一只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顿时,场中响起了一片****的赞叹声、口哨声、评论声,已经有无数人两颊发红,齐刷刷在台子后排起队来,双眼像饿狼般盯紧了赵宛月。 青鸢压下心中的作呕,转过脸去暗暗离开,逃也似的奔到高处的阁楼,砰的一声把窗扇紧闭起来。隐隐的,耳畔却不住传来恶心的呻吟和兴奋的嚎叫。 “恶心!”青鸢不由火大,哐当一声将整套茶杯茶壶往角落里掷去,兀地,传来一个人噗通跪地求饶的声音:“鸢姑娘息怒!小的来听鸢姑娘吩咐!” 青鸢缓过神来,见得是道上的人,正色道:“罢。方才那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饿狼分尸。” “遵鸢姑娘命。” 片刻,厢房内重新安静下来。或者说,整个花间楼又安静下来。 “鸢姑娘?”李夭颜没有敢进来,只是敲了敲窗楹,试探的问道,声音却有些发抖。 青鸢一蹙眉,走到案边重新为自己斟了杯茶,应道:“这么快就了了?” “了了。”李夭颜的声音有些异样,停顿一会儿,才继续道,“气绝身亡,肠断而陨。”毒药封闭了四肢言语,唯有内心极度的伤痛,才能从内自毁经脉,是为,肝肠寸断。自绝。 青鸢扶住案沿,身子可疑的有些颤抖,但只是片刻,再次抬眸间,神色已经恢复了常态。“还不去收拾残局?”余光瞥到窗纱外的人影,青鸢疑惑的发问。 可是那人并不回答,反而缓缓踱进,推门而入。想房内光线不明,只能隐约瞧见一抹玄紫色衫子,身影英拔,静静地立于青鸢五步开外。 “李夭颜,你可以走了。”青鸢蹙眉,指尖反射性的握紧了袖中小剑,只待那人一开口,就拔剑出鞘。 “你对这些事儿很熟悉?”那人发话了。赫然是男子的声音。 45.第45章 帝王心 青鸢眉梢一挑,握住小剑的指尖松开,迟疑道:“李辰焰?皇上也来逛花楼?你都瞧见了?” 男子赫然是大魏皇帝,李辰焰。他一步步走进青鸢,缓缓的步子却有些压抑:“只是来看一个故人。” 李辰焰只答了两个问题。青鸢没好气的道:“故人?李夭颜?你不会是来会老相好罢。” 李辰焰淡淡答道:“故人罢了。你,对那些事儿很熟悉?” 这个问题,他问了两道。青鸢有些不明所以。 “哪.哪些事?” “那些人,对赵宛月做的事。” 青鸢觉得李辰焰有些古怪,语调也有些嘶哑。她正想问几句,却忽地手腕被人抓住,一个大力把她往后一推。猝不及防下,青鸢生生撞在了屋墙上,背心钻心的疼。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身体被李辰焰压住,方才拉住她手腕的手则移到了她下颌,带了两分冰冷的掐住了她,让她浑身无法动弹丝毫。 青鸢大惊失色,正想呵斥几句,可刚一开口,嘴唇就被封住,旋即李辰焰的舌头从张开的牙关趁机送了进来。湿润的舌尖失去了镇定,霸道的在她唇齿间每个地方逡巡,掠夺着每一寸的柔软和芳香。带了几分慌乱的疯狂,吮尝着、抚弄着、啃噬着,让两瓣佳人红唇都开始肿胀发紫。似乎是不满于青鸢僵硬的舌头,那带着龙涎香的舌尖含了分怒气,游走过去诱惑缠绕,青鸢只觉得舌尖都发麻,大脑似乎空气不足,有些眩晕的窒息感。 男子宛如被惹恼的饕餮,全然没有了眉宇间的儒雅温厚。他浑身的温度都在上升,略带慌乱的喘息放佛在渴求害怕失去的东西,冰冷而又温柔的帝王威压铺天盖地,让青鸢觉得眼前一片片火花乱放,重重叠叠的迷雾漫漫,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力气。 李辰焰的指尖打了个转儿,松开了青鸢的下颌,像只灵巧的游鱼,探进了青鸢的衣襟。些些凉薄的指尖,抚摸过佳人肌肤如玉,脖颈、玉肩、锁骨,一路向下。每到一个地方,都让青鸢心尖一颤,仿若一点点火星点燃。 青鸢灵台一片混乱,唇齿间已经有了血腥味,可身前的男子还是在疯狂掠夺着。她眸底隐隐有泪光闪烁,正在努力抓住最后一丝力气。 忽地,唇齿一空,身前的压迫骤然消失。玄紫色的身影软软的倒了下去。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男子倒地的微响,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打了几下脸颊,让自己恢复镇静。才发现李辰焰似乎是晕了过去,四肢发冷,赫然有中毒的现象。 青鸢心里一动。李辰焰吻了自己,就立马中毒。而前日子,正有一个人,抚摸过自己的双唇。那个人白衣如仙,月光下容颜无双,让她无法抗拒的沉沦。 昆仑公子。 “毒,竟然抹了毒.。”青鸢指尖颤抖着抹上自己的唇瓣,那里还残留着李辰焰吮尝出来的伤痕。此刻,她些些后怕,那个诡异的昆仑公子,用毒于无形,言笑之间,她丝毫都没有察觉。而她唯一吃过昆仑公子的东西,就是那罐荔枝蜜饯,如所料无差,那便是解药。 青鸢慌忙掏出那个小罐,想给李辰焰塞几颗。却发现荔枝蜜饯,早被她贪嘴吃了个精光。她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毕竟是大魏皇帝,自己还不想弑君来着。 青鸢心下无奈。念着只能把李辰焰送回宫,然后呆在那儿替他瞧瞧,以致痊愈。以免消息走漏,她倒成了下毒的。 “昆仑公子。”青鸢呢喃,恍惚的碰了碰唇,一时间,恍若有咿咿呀呀的传唱:那佳人朱唇如袅娜花,那温柔似世间无情毒。 . 十一月。被八大世家的几个噩耗搅乱。 吴家世子,吴雁棠重伤。好在吴家供奉的道士帮其医治,倒也无性命之忧。不过,听闻自后吴雁棠神情有些恍惚,也不说是谁所伤,只是日日把自己锁在房内,写着一个“沁”字。 后来,赵家大小姐赵宛月不知所踪。赵家出动了无数精兵暗卫前去寻找,但都杳无消息。继而赵家代世子赵宛曜出面,压下了此事。于是不了了之,倒是民间传闻纷纷,说赵大小姐因为金价之乱,惹上了道上的人,才遭此噩耗。 一时间,金价之乱,让京中诸人草木皆兵,谈虎色变。 后来,又有皇帝身体不适,奏折都送往寝宫。朝廷宣召了个民间医女进宫诊断,近身伺候。让民间大小医馆猜测无端,后宫诸女更是艳羡不已。 进入十二月。年关的喜庆气氛开始流转。 关中两京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各宫各家的屋檐下都凝出了丈许的冰柱子。游子千里还乡,窗扇黏上了朱红色的窗花。孩子们穿着新制的棉裘,举着糖葫芦串,嬉笑着唱着民谣。 金价依然以恐怖的速度贬价,动荡依然像毒瘤一样,向整个大魏国土蔓延。 华州“华安教”东入兖州、青州,占运河与朝廷对峙; 河南道汴州叛乱推举黄驷为将,号为“黄眉军”,占领宋州、徐州、濠州; 代州、云州分为方家军、龚家军两路,打出“兵谏”的旗号,由北向南,由恒州攻入汾州; 岭南道广州、韶州、潮州金饰胡商以陈甫楠为首,以泉州为本营,西入汀州、虞州; 各州战火纷飞,朝廷战报如山。连天子脚下、长安洛阳的氛围也紧张起来。一派热闹的年关欢庆下,却让人觉得暗流汹涌。 商贾乱金,双十之变。成为了敬天十一年,所有人的噩梦。 十二月初十。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蓬莱殿。龙床镂雕九爪螭龙腾云,赤金色的帷幔彩绣百子百孙万福字,龙涎香似有还无。正是大魏天子的寝宫。 李辰焰着明黄色文绫中衣,墨般的长发用墨玉九股钗懒懒的簪着,他倚在龙床上,瞧着面前絮絮叨叨的人,眸色温软如夜。 “我寻神医求来的解药早早服下了,也不是甚厉害物。怎么数日过去,总还是残留了一脉,到底哪里出了岔子…”青鸢盯住黑乎乎的药汁发神。 李辰焰已经和常人无异,但就是体内始终残留着一脉毒意,让青鸢担心一离开他就会复发。她制的毒,也不是宫中普通御医可以医治的,让她滞留皇宫数日,万般无奈。 忽听得李辰焰有些莫名的道:“鸢儿很想朕快些好转,然后,鸢儿离开大明宫么?” 青鸢眉梢一挑,转过身去把药碗放在案上,不经意的答道:“那是自然。皇宫待一日都闷。”可她的话音刚落,忽的感到李辰焰蓦地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肢,又顺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46.第46章 帝王心 “李辰焰!皇上!皇帝!圣上!”青鸢惊慌的叫起来。一时间连称呼都乱了套。 李辰焰抱着她向绿纱窗下的流苏榻走去。一边悠悠道“只许叫李辰焰,朕,特许”。 李辰焰比青鸢高一个头还多,他将青鸢放下,让她坐在榻上,自己也坐在他身后,臂膀锢住她的腰肢。男子胸膛的温度从整个脊背传来,包裹得她密不透风。感到李辰焰微微低下头,唇齿间的气息拂在她耳畔,些些****。 “李辰焰,放开我。”青鸢咬住红唇,沉声呵斥。可通红的耳坠子已经引来身后男子的轻笑。 “听闻民间,庆新岁都要贴窗花。鸢儿喜欢哪一个?” 李辰焰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大叠朱红窗花,他举着一只喜鹊登梅福字窗花,不急不缓的试问青鸢。 “李辰焰,你放开我!放开我!”随着男子言语,唇齿间的温热,混着龙涎香的香氛,一股股喷在青鸢颈间,让她浑身阵阵打颤。 李辰焰自顾地将窗花展开,细心的将糯米浆糊涂上去,然后微微起身,将窗花贴到窗扇上。龟锦纹紫檀雕貔貅白泽的窗扇,忽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鸢儿,你知道么。天下至尊,然则重不可堪。突厥屯兵边境,随时卷土重来。两京中又闹起了什么金价,各地动荡命案无数…” 青鸢一惊。李辰焰居然兀地给她说起朝政来。而其中的金价之乱,正是她弄出来的纷纭。 没有留意到青鸢的异样,李辰焰继续低声喃喃:“每天都有各地的百姓请命,每天都是朝臣在含元殿上吵吵闹闹,朕真的,头疼…想把他们都杀光…都死了,都没有那些烦人的声音了,烦人的奏章…” 青鸢忽地变色,慌忙肃声道:“李辰焰,你是大魏天子…” “那又如何!”李辰焰打断青鸢的话,些些提高的音调,带着一丝戾气和无助。 “这天下,本就不是我的。” 最后一句语调蓦然沉下去,片刻的寂静。 忽地,一个大力将青鸢一推,让她来不及反应,“噗通”一声,已然兀地倒在了榻上。明黄色衣袍整个向她压下来。 “李辰焰!你做什么!”青鸢脑门一凉,猛地撑住李辰焰的胸膛。她秀眉紧蹙,眸子里一半担忧,一半寒光凛凛。甚至下一刻,她的匕首就要刺出去,然而她的指尖终于僵在了半空。因为,李辰焰的眸。 那是一双,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的瞳仁。倾尽九州三百六十道繁花,三界百万神明似锦,都无法激起一丝波澜。通通都化为了无边的黑暗。 青鸢顿时心里发寒,双手像溺水般挣扎起来。 “鸢儿不要动,小心朕把蓬莱殿的宫婢都杀光哦。”李辰焰的声音带着些些的嘶哑。他将青鸢的手擒住,顺势推到她头顶,女子玲珑的身躯顿时无比清晰。使得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鸢儿呐。”李辰焰叹息似的喃喃,旋即垂头吻上青鸢的红唇。 似乎是怜惜的,又似乎是迷醉的。李辰焰湿润的唇尖勾勒着青鸢的唇形,不缓不慢,一如他容颜的儒雅淡然。将红唇上的每一寸柔软,每一寸香甜都尝尽,那湿润的唇尖才轻轻叩开了青鸢的齿间。 青鸢像个傀儡般身不由己,龙涎香将她整个包围,男子的气息往她的俏脸扑来,无尽的****和沉迷。 那湿润的唇尖终于探进了佳人檀口。灵活如同水藻间的游鱼,熟练地魅惑着青鸢僵硬的丁香舌,待到那丁香舌有了丝丝反应,他又忽地往后回撤,在她的唇齿间打着圈儿。如同两只嬉戏的游鱼,缠绵不休。 青鸢终于本能的呼吸加粗,浑身的温度开始升高,似乎感到整个人再一点点被融化,她两靥绯红,娇躯开始不自然的扭动,眸中开始一点点染上****。 干净而凉薄的指尖在她的浑身游走,让经过的地方都开始颤栗。罗带轻解,碧色衫子从她肩膀处毫无声息的滑下,露出玉肩雪肤,精致的锁骨,玉色鲛绡抹胸,绣着一枝紫玉兰。 李辰焰的眸色终于失陷。他含住青鸢玉珠子般的耳坠,灼热的唇滚过玉颈,****着线条优美的锁骨。每一寸雪肤,都开始泛起丝丝粉色。 纵然蓬莱殿温暖如春,可是裸呈肌肤的寒意,让青鸢不禁打了个寒战,唤回了一丝理智。“李辰焰,不要.李辰焰.”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却带了娇嗔的味道,方李辰焰夜般的双眸燃烧起星火。 一声轻响,碧色外衫如水般滑到地上。天鹅般的玉颈,雪脯上两痕锁骨迤逦,莲藕般的纤细臂膀,仅剩的鲛绡抹胸上,刺绣紫玉兰完美的勾勒出骄人的曲线。 灼热,两个人的身子,四周的温度都开始上升。沉重的喘息开始慌乱,青鸢已经感受到李辰焰身体的变化,让她的脑子雷鸣般轰响。 明黄色的龙袍“刷拉”一声被扯下,男子滚烫的肌肤再次贴紧佳人玉肌冰骨。滚烫的唇一路而下,走到鲛绡抹胸,湿润的舌尖魅惑般勾勒起那枝紫玉兰。 满堂暧昧,春色无边。忽的,一线寒光,破空而来。 下一秒,青鸢身上的压迫陡然消失,李辰焰软软的倒在一边。脊背中插着一柄利刃。正好对着前胸心口的方向。 似乎这把匕首本来就要贯穿脊背,直刺心口,可偏偏由了什么迟疑,让匕首的力道只刺进了四寸,不多一分,不差一分,不会要命,但剧痛难耐。 青鸢脑门冒出冷汗,浑身的灼热瞬时消退。她完全没有看到匕首来自何处,而且如此精准的手法,简直是神出鬼没。 李辰焰依旧软软的趴在一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四下安静,听得清雪风吹得琉璃宫灯中的烛火摇晃。 47.第47章 棋局了 “李辰焰,对不住了。”青鸢眸色一闪,翻身披衣,拢了拢凌乱的青丝,跌跌撞撞的推门离去。 她摸索着漆黑的宫道,一路踉跄的跑回自己住的绛棠阁。刚喘一口气,才发现浑身的罗裙都被冷汗打湿了。她整个把自己裹在了锦被里,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膝,沉沉昏睡过去。 绛棠阁佳人安睡,暮色渐沉。太液亭中却似有絮语。 太液亭中置着一张黄梨木翘头案,案上几碟糕点,一个博山炉熏香,两个男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个明黄色的龙袍,正是皇帝李辰焰。 “那一刀没有结果朕,方夫子是不是觉得无趣。”李辰焰拨了拨博山炉熏香,背上刚包扎的伤口还有鲜血渗出,可他看向方陵朔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 “要不,再来一刀?”方陵朔的指尖戳着一块糕点,兰陵王面具后,星眸似笑非笑。 “那就不必劳烦了。她才为朕调理好中毒的身子,朕还珍惜得很。”李辰焰泛起莫名浅笑。 片刻的寂静。一把利剑赫然抵在了李辰焰腰间。 方陵朔的面容笼上了月光,俊逸不凡,没有一丝温度的平淡无波。 “你,伤了她。” 被利剑抵住的李辰焰微眯了眼,轻道:“你,到了最后,更会伤她。” 话音刚落,那利剑兀地刺进李辰焰后背,鲜血汩汩淌下,顷刻便弄脏了龙袍。可似乎想起了什么,匕首到了半路就停下,再要片刻就会贯穿李辰焰的身子。 “怎么,恼了?朕都还没生气呐。边患紧张,胡宝有价无市。你操纵道上官牙人,控制了我大魏暗中所有西域市场。获利甚巨,以商制政,朕可都看得清楚。”李辰焰的眉宇间闪过剧痛的苍白,但他只是微微眯眼,任精光如炬从他黑夜般的瞳仁里射出来。 方陵朔嘴角一翘,面容邪魅,晦暗不明,凛然的气息让人不由地臣服:“皇上圣明。可最近各郡市令总是不长眼,查处牙人,颁布惩令。连我这个主子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倒戈相向,皇上好手段。” 大魏市令,掌坊市交易规则,全国郡县,数百之众。曾是方陵朔控制大魏商贾的臂膀,可如今却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割断了这条臂膀。 许是身后的鲜血淌得太过厉害,让李辰焰觉得不舒服。他修长的食指往后背一抹,指尖上顿时鲜红一片:“朕,嫉妒你了。” 说了一半的话却让方陵朔抽出了利剑,他蓦地莞尔。笑容冰冷无暇:“很好。当年的你也长大了。若是没有蚂蚁挣扎,这盘棋就我一人对弈也是无趣。不过,你给我记好了,若是你再敢那样对她,就凭你手中官牙人几颗棋子,挡不过我半日。” 方陵朔的语调满是轻蔑和傲然。他伸手抓了个糕点,就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看李辰焰一眼。 李辰焰些些叹了口气,夜般的瞳仁里浓重无彩:“朕,真的嫉妒你了。不是因为天下呐。” 后宫中的某处。夜色浓重。绛棠阁。没有一丝声响。 “鸢姑娘,醒醒。”申癸淡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青鸢猛地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郊外,初春绿意萌生,青翠连天。骇人的是上百个坟头,零落的散在绿意中,安静又带着死气的和风呜咽。 青鸢一怔,不可思议的瞳孔扩大,如果她没有记错。她应该是为了李辰焰的中毒,留在大明宫。现在应该是深夜,自己在绛棠阁安睡。 “这是哪儿.”青鸢忽地眼皮子猛跳,她瞧向申癸,不由的拔剑出鞘,往后退了两步。 “是鸢姑娘的梦境。”申癸淡淡应答,这个申屠的长子,道上尊称“大公子”。因为青鸢和申屠齐名,所以申癸一直对她执晚辈之礼。 梦境,申癸入了她的梦境。这绝不是俗世的范围,唯有鬼神仙法,才能如此出奇。 “好一个大公子。”青鸢眉梢一挑,凛然而笑。片刻的震惊后,她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看向申癸的眼神愈发警戒。 “我不是人,不是鬼,自然也不是仙。”申癸却似乎看透了青鸢所想,淡淡应道。 青鸢挑眉。六道轮回,申癸不是凡人她知晓,可她也只是凡人,自然看不出申癸到底是谁。可他却那么简单的回答了出来,就不知道申屠是否知晓。 申癸看向面前的坟头,数万之巨,一望无际,像一堆堆馒头,散落在青草丛中,坟头上没有任何碑铭,也没有丝毫祭品,显得格外凄清。 “此次金价之乱,大魏举国上下,直接和间接的,牵连无辜性命九万三千四百六十一。癸将汝等魂招来此,以为坟茔。近十万条性命,无论是女子,还是腹中胎儿。” “最后一条命,第九万三千四百六十条命,是一个六岁小童。她母亲拼了命救下他。贪官却不放过,打断他的双腿,将他丢在坟地里,小童最后被活活饿死。三日后,春草绵延,顷刻就掩埋了。” “这是一个书生。常州人士,官在长安。当时满城尸首,无人收捡。这书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七日,为近九百条人命收棺掩埋,入土归乡,最后活活累死。” “这是城中手艺最好的一个铁匠…” 申癸的声音依然如昔,青鸢却浑身发抖起来,她放佛看到无数条冤魂从九百个坟头中钻出来,冒着绿光的眼睛,浑身死气斑斑,呼啸着,哭喊着,嘶鸣着,向她扑过来。 “为什么…我有什么罪…俺没有得罪任何人…贪官…妖女…”嗡嗡呀呀的声音像潮水般,一个个浪头打来,震得青鸢耳膜钻心的疼。 48.第48章 棋局了 “不…我不是故意的…”青鸢步履踉跄,颤抖着躲避着,苍白的脸上已经有点点泪痕。 “鸢姑娘,你没罪,他们也没罪。不过因果循环,总要冤冤相袭,报个干净。”申癸的声音有些飘忽。这让青鸢浑身一抖,恢复了神智。 她干干的咧了咧嘴角,道:“大公子带我来这里,想让我如何谢罪?” 话音刚落,青鸢的脚踝便是一阵锥心的疼痛,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脚踝放佛筋骨碎裂,让她没有半分力气再站起来。 “申癸!你竟敢打断我的腿!放肆!我和你父亲平辈论交,你竟敢伤我屠鸢!”青鸢蹙眉,袖中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出去,却被申癸轻松躲过。 青鸢一声冷笑,另一手的烟火已经绽放在上空,是召唤桓夜和道上的信号。但旋即她就笑意僵硬。那烟火在半空中忽地没了踪影。 “鸢姑娘,别费力气了。这是,我申癸的世界。在这里,我就是九霄上仙。”申癸负手离去,最后的一句话飘散在风里“近十万人,他们很寂寞呐,鸢姑娘陪陪他们罢”。 瞧着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青鸢终于有了一分慌乱,她完全不能站起来,她试着挪动了几里,却发现,总会诡异的回到原地。正如申癸所说,在这里,是他的世界。 青鸢放弃了动弹,倚坐在一个坟头,脑子里一寸寸镇定下来,既然无法逃脱,不如安静等待,申癸说不定真的只是让她待几日,“陪陪”这些亡魂。 青草萋萋,坟头绵延。四下安静,连鸟声都无。没有时间流逝,也感不到饥饿,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四下又安静至极。四周青草慢慢枯黄,凉飙始发,肃气蔓延。不一会儿,青草尽数凋零,半空中纷纷扬扬落起雪来,近十万坟茔像一个个白馒头,愈发孤寂。 如此封闭的空间里,竟然还有四季时间转换。唯独青鸢就这么呆呆的坐在坟头旁,可能一个时辰,可能一天。 “咳咳。”青鸢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兀地响起在空旷的坟原里,竟把她自己都吓了跳。 兀地,这一丝声音放佛撞碎了此地的平静,仿佛泄露了人的生气,四周忽地有些骚动。无数隐约缥缈、乘风无痕的魂魄纷纷冒了出来。青鸢毕竟是一介凡人,第一次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十万亡魂,吓得还是浑身一个哆嗦。 无数的亡魂,或男或女,年老的已经耄耋古稀,年少的还是才学会走路的孩子。他们身形缥缈,身形与常人无异,唯独瞳仁的地方是一片空白。却好像看清了青鸢,俱俱往她聚拢过来。寒气,刺骨的阴寒往青鸢袭来。 “别过来!干什么!我是青鸢,别过来!”青鸢眼角一跳,本能的转身逃跑,却发现双腿已被折断,一步也动不得。 亡魂重重叠叠,将青鸢围了个水泄不通,盯着青鸢的瞳仁虽然一片空白,但视线落在青鸢身上却是鞭笞般的剧痛。让青鸢的意识开始撕裂。 亡魂们靠拢青鸢,往青鸢体内涌去,宛如雪入池塘一般,纷纷融了进去。 难言的哀怨与怒气将青鸢整个心尖揪住:“痛.好痛.好怨.”青鸢死死抓住衣襟,脑子里的意识开始一寸寸瓦解。纷杂的情绪,数十万的遗念,像重重山崖向她砸过来。砸得她的太阳穴剧痛难堪,自己独立的意识已经失陷,只是如同一个容器,去感受着近十万人最后的爱恨情仇。 浓烈的恨,留恋的爱,无底的伤,如夜的怨。 青鸢忽而怔怔的落下泪,忽而歇斯底里的大叫,忽而惘然无措,忽而疯狂的抓扯着自己的衣衫。 如果有外人在这里,一定会以为这个女子已经疯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双手胡乱的扑棱着,浑身衣衫破烂,玉般的肌肤上一条条血痕,披头散发,喉咙里呜呜咽咽,却发不出一个明晰的字眼儿。最可怕的是,是女子的瞳仁已经一片浑浊,眼睑的白色开始吞噬乌黑的瞳仁,竟慢慢像极了那些亡魂的眼窝。 忽地,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抓住了青鸢挣扎的双手,另一只手顺势抄过她的双膝,将她一把拦腰抱起。淡淡的草药香萦绕。 “鸢鸢,看着我。”熟悉的声音像一股清泉流过,深处却有一丝颤抖,正是方陵朔。 青鸢恍恍惚惚的看向眼前的人,凝滞间,又一个亡魂融进她的身子,她不禁身子一颤,双手胡乱的打向面前的男子。水葱样的十指抓破了男子胸前的衣衫,又毫不留情的在大理石般的肌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方陵朔眸色深了深,并没有去在意伤痕,眼见得又一个亡魂从面前扑来。他搂紧青鸢腰肢,飞身一跃,轻巧的避过。猝不及防下,亡魂一下子融入了他的后背。 “怨魂么.”方陵朔眸色一闪,顿时,一股微微泛着紫色的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凝滞的空气放佛受到了压迫,瞬间瓦解,颤抖臣服。整个空间都发出了嗡嗡的嘶鸣声,似乎不甘心又似乎在求饶。 那一袭湖蓝色衫子的男子,身形颀长,飘然立于坟茔之上,脸部线条绝美宛如上天的杰作,凛冽又傲然的气息,唯独在看向怀中女子时,无声融化。 49.第49章 棋局了 所有的魂魄怔了怔,旋即宛如发现了更可口的佳肴。虚无的身子都激动得发颤,俱俱往方陵朔涌来。密密麻麻的亡魂,化为一派飘渺的龙卷风,刷拉一声往方陵朔涌来。 方陵朔的眉宇间顿时黑气汹涌,湖蓝色衫子猎猎飞舞,隐隐有黑气在他的肌肤上窜动。他不禁蹙了蹙眉,眸底划过一线苍白,但他毫无躲闪,反而傲然的一仰头,任那泛着紫气的威压更加蓬勃的散佚出来,诱得亡魂更加疯狂的融进他的身子里。 “呜呜.”因为没有新的亡魂涌入,青鸢原本扭曲的眉目些些安宁下来。但依旧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双手,撕打着面前的男子。 “鸢鸢,夫子第一次穿湖蓝色的衫子,你说好不好看?”方陵朔低下头,一抹宠溺的笑意如花海蔓延。他瞥了眼亡魂浪潮,身形一跃,翻身跃到另一座坟茔上,用背部挡住了所有亡魂。 男子微微低下头,浅笑,让女子的眼里只能看见他的眉眼:“鸢鸢,转过头,看着我。” “方.”青鸢恢复了一丝神智,但也只是嗫嚅出了一个字,眸底晦暗不明。 又一波亡魂从右方涌来,方陵朔轻盈的一个转身,翻身跃到另一座坟茔,湖蓝色衫子划出优美的弧度。让青鸢瞳仁里只能映出他的眉眼,丝毫再不见鬼物。 “记不住名字了?回去了看夫子如何惩罚你。夫子学会做了陇州的马蹄酥,是长孙皇后回乡省亲传下的。回去给鸢鸢尝好不好。” 方陵朔的音调低沉带着一分磁性,让人不由的忘了此地险恶,只能无限的沉醉下去。 又一波亡魂从下方扑来,方陵朔眸色一闪,忽的足尖一点,腾空三丈。这似乎惹恼了亡魂,竟是齐齐从上方涌下来。 青鸢黑色的瞳仁正慢慢恢复,眼见得一抬眸便要看见黑压压的魂灵,她忽地感到身形一轻,方陵朔竟是把她抛向了空中,并且力道把握得刚刚好,让青鸢翻身朝下,背部对着亡魂,正面对着方陵朔。 依然的,瞳仁里只映出了他的眉眼。 旋即,她身下的男子伸出手,稳稳的将她接住:“鸢鸢不能喜欢桓夜的吃食。我不许,听明了么?不论恨,还是爱,都只能,是我方陵朔。” 男子的话带着一丝霸道,偏偏又温柔如斯。让青鸢忘记了古怪的坟茔,忘记了四周汹涌的亡魂,神智一丝丝清明。 龙卷风般的怨魂黑压压涌来,方陵朔些些蹙眉,他再怎么躲避,都无法让青鸢不看到这一幕。他怀中的女子也听到了愈发疯狂的怨鸣,眸底好不容易恢复的清明又一寸寸崩溃。 “鸢鸢,不要看。”方陵朔似乎轻叹了口气,他忽的俯下头,封住了女子的唇。 “呜.”青鸢本能的闭上眼。感受到一只柔软的舌尖轻轻叩开了她的齿关,在她的唇壁上打着圈儿,略带颤栗的触感让她浑身不禁一抖。那舌尖如同灵活的小蛇,抚摸过她唇齿间每寸潮湿,挑逗着她发怔的舌,耐心而又熟练的待后者有了些些反应。旋即带着佳人香舌抚摸、纠缠,宛如两条游鱼嬉戏缠绕。 四周诡异的坟茔不见,怨魂的嘶鸣恍若消失。只有浓重的暧昧像水一般,荡开一层层的温柔似火,一圈圈的岁月静好。放佛唯有两人的纠葛,再无其他,无论爱,或者恨。 终于,兀地一声朗喝:“方陵朔你个混蛋!放开我!”青鸢陡然睁开了眼,秋水横波的眸底终于一派清明,袖中的匕首就要射出,方陵朔眸色加深,正欲回话,忽听得一阵拍手声。 “妙!妙!”一抹白衣身影不知从何处,缓缓走出。正是申癸。 青鸢一个翻身下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似乎记得自己在后宫绛棠阁沉睡,被申癸将自己困在了封闭的坟茔,似乎是方陵朔救了她,还顺带占了她便宜。 “一宫一阁一轩楼,降旨万魂怨念天罚,你方陵朔不该淌这浑水。”申癸在离二人一丈远的地方负手而立,语调悠悠。 不待方陵朔回答,青鸢一声冷笑道:“天罚?我青鸢以九州为局,万民为棋子,搅乱金价,要了十万人的性命。终于引出你们这些乌龟仙人了?你们终于想起我这个妖女了?” 青鸢忽地飞身一跃,昂然立于一块白石之上。她一把扯下鬓边发簪,任七尺青丝在风中飞舞,竟然似有一股慑人的霸道,让所有人都瞬时失神。 “听好了,这盘棋,我青鸢赢了。” 这盘天下棋局,这盘棋,罪孽深重,惊艳绝伦。她赢了。 “申癸,我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若是,则我停金乱,若否,则我乱九州。” “无量天尊。姑娘的问题,贫道来回答罢。”场中突然响起一个悠悠的身影。一个蓝袍道士甩着柄拂尘,兀地出现在场中。青鸢眉梢跳了跳,赫然是天枢子。 天枢子笑着向诸人点了点头,神色间毫无异样。方陵朔的目光有些异样。申癸则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似乎也在惊诧天枢子从何而来。 “姑娘请问。”天枢子捋了捋胡须,静然而待。双眸中似有山河演变。 “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是否位在昆仑?” “是。” “一宫一阁一轩楼,仙人当真存在?” “是。” “一宫一阁一轩楼,凡人如何可至?” “持地图,可至。” 青鸢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倦怠,似乎是要凝聚所有的力气,才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吾名青鸢,天意是否弃我?” “无量天尊。这个问题,还是等姑娘有朝一日至昆仑,寻到那紫微宫宫主,再一探究竟罢。” 天枢子眉宇间一派淡然。瞳仁却看不到底。青鸢不由的有些发惧,只能停了嘴边的追问,揖手作谢。 “昆仑仙人处,云深路邈邈。世事皆前缘,自有定数然。妙!妙!妙!” 天枢子也不客套,忽地朗声大笑,念了几句古怪的诗,连道三声妙字,就拂袖而去。 场中又安静下来。 青鸢将耳畔的一缕秀发捋到耳后,忽的莞尔一笑。佳人双眸寒光熠熠,精致的下颌傲然的抬起。虽然一袭青衫破烂,然则她站在那里却像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化为眉梢一缕清冷的睥睨灼灼。 从八月到十一月,从一个流言到举国****。天赐青云彩鸢,她终于触碰到了昆仑仙人,那高高在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祭品,则是大魏十万无辜冤魂。 罪孽抑或其他,她已经不想去问,如果说她青鸢的存在就是异数,那她就想自己去握住,那本来掌控在仙人手中的,命运轮回。 她赢了。尘埃落定,昆仑在望。 50.第50章 何为国 瞧着这样的女子,申癸看向方陵朔,神色有些复杂:“你强行闯进我的域,护她出去,只怕一宫一阁一轩楼已然知晓。你好自为之。” 方陵朔神色如昔,微微上翘的眉梢带了丝轻蔑:“规矩,申癸,从一开始,你就忘了规矩。” 申癸一愣。旋即他扯了扯嘴角,“噗通”一声伏地拜倒,俯身至地,头亦至地。大礼。 青鸢吓了一跳,她早就没把申癸当做原来的俗人,不过拜方陵朔倒是古怪,探询的目光转向方陵朔,却发现他也是凝视着她,噙着浅笑,丝毫没理睬拜倒的申癸。 “申癸..你.”青鸢瞥了眼申癸恭顺的脊背线条,有些尴尬的指了指他。 “马蹄糕,加饴饧还是花蜜?”方陵朔的双眸映出青鸢的眉眼,波光潋滟。 青鸢怔怔,反射性的回答道:“花蜜。” “好。” 话音刚落,青鸢便两眼一花,旋即万里青原十万坟茔的线条,都开始恍惚消融,瞬时,大明宫红墙黄瓦,再次清晰的出现在了青鸢面前。 十二月的冬阳明艳。晨。太液池的冰湖晶莹。 青鸢怔怔,自己身上是件湖绿色银线绣梅花宝琴的衫子。她竟然直接从夜晚到了清晨,似乎衣服都被服侍穿好。而自己怎么从绛棠阁到了太液亭,却是毫无记忆。 至于什么坟茔,什么天罚,她只要略略一想昨晚的事,就觉得头痛欲裂。唯有三个字在她脑海中如钟磬般回响“我赢了”。 太液亭中。远远的便瞧见一抹人影倚坐在阑干上。青鸢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迈步向亭子走过去。 “鸢儿,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李辰焰屏退诸人,对青鸢噙笑道。他并没有束冠,任由绸缎般的青丝散在朔风里,愈发显得飘逸干净。 青鸢瞧着他因为刀伤苍白的脸,冷声道:“昨晚的事我可没原谅你。最近怪事太多。想来大明宫不是干净地儿。我打算今日就离宫。” 没想到李辰焰容色依然如昔,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鸡蛋,道:“对了,忘了这个给你。朕听闻是民间新岁的习俗,朕还是亲手做了,想让你尝尝。”。 青鸢扑哧一笑道:“荠菜煮鸡蛋!三月三,地菜当灵丹。地菜即荠菜,这是开春的习俗,可不是新岁的!” 李辰焰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欲把鸡蛋拿过来:“那.三月再给你.。” “罢了罢了,我似乎没用早膳。饿了。”青鸢一把接过鸡蛋,不知为什么,瞧着李辰焰手足无措的样子,干净的瞳仁中的哀然。她心中的火就一点点灭了。 青鸢当即剥了壳塞进嘴里。可下一秒,她就忙不迭的吐了出来:“没熟.李辰焰你连煮鸡蛋都不会.” 李辰焰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目光有些游离:“朕.第一次自己煮鸡蛋.以前都是御膳房呈上来。下次,下次朕会记得煮熟.” 青鸢瞧着一国之君笨拙道歉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罢了,皇上没有把鸭蛋认成鸡蛋,民女都感念隆恩浩荡了。” 女子咯咯笑着,一双线条精致的眸子更是亮晶晶的,眉目灵动轻盈,让李辰焰的目光愈发深沉。 似乎不太习惯李辰焰的这般注视,青鸢别过头去,转了话题问道:“最近金价闹得各地****,让你头疼了罢。听闻昆仑公子雄才大略,不如召进宫来出出法子。” 李辰焰目光微微一沉,有些莫名的问道:“金价之乱,九州涂炭。鸢儿喜欢?” 青鸢唇角一颤,僵硬的笑道:“还是九州清晏好点。出门买云片糕不必担心抢。” “商贾乱金,双十之变,殃及近十万性命,这是鸢儿的手笔罢。原来鸢儿喜欢这个,朕就没有动作,压住六部进谏,想着你喜欢就好,朕就给你。” 青鸢心头一跳。双十之变能闹到如此****,殃及十万,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朝廷没有大动作,才能让民间和她的屠鸢为所欲为。 李辰焰似乎低低笑了声:“昏庸如何,明君如何,朕只觉得无趣。鸢儿喜欢天下,给鸢儿就好了。总比给那个人好。” 青鸢哑声道:“快结束了。李辰焰,快结束了。我还是更喜欢在崤山抱着罐子嗑红泥花生。你才是天下的帝王,好好做你的皇帝。” “帝王.”李辰焰玩味着这两个字,语调不见底的暗沉下去,“我李辰焰,只是个傀儡。大魏真正的主人,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鸢儿,你看。” 李辰焰兀地解开外袍,光滑如玉的脊背上,竟有一尺长的伤痕,没有丝毫结疤,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白骨森然,伤痕边缘泛着诡异的红色,如水般流动,明显不是俗世刀剑所伤。 “朕二十登基那年,说过一句‘紫微宫不过是一群道士,朕是九州之主,天授帝皇’,就惹恼了仙人留下这道伤疤。修罗鞭,鞭骨鞭魂,剧痛百年。你看见那流动的红色了么,朕的血会一直化为这般血雾,被这伤疤吸收。所以朕,每时每刻都要承受鞭骨鞭魂之痛。” 青鸢大骇,这样的伤痕简直就是地狱的烙印,难以想象一个凡人,如何能承受数年。 她不由的开始明白李辰焰眸子中的哀伤从何而来,不由的向他走过去,玉指轻抚上那条伤痕,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李辰焰的身子似乎抖了抖,也不拒绝,续道:“天下本就不是我的,是仙人的,或许也不是仙人的,那个人,或许可以做到。” 这句话有些古怪,青鸢手一滞,不大明白,挑眉道:“谁?” 李辰焰没有回答,只是兀地抬眸凝视住青鸢,漆黑的瞳仁里有一瞬华彩如烟,让青鸢一时无法避开:“鸢儿,天下到底是什么?” 男子的这一声询问低沉平淡,无悲无喜,却是一字字击打到青鸢心口,让她怔怔忘言。二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日影扶疏,银装素裹。 51.第51章 周家怨 十二月十五。晨曦漫天,红日蓬勃。 大明宫宫道里。青鸢拿着个包裹,里面都是绛棠阁宫女给她装满的宫制糕点。她已经向李辰焰辞别。李辰焰的毒似乎也无大碍。大明宫本就不是青鸢喜欢的地方,如今离去,心情自然畅快。 特别是绛棠阁梦似的一晚。她亲耳得到了昆仑之人的答案,这盘棋,是她赢了。那么金价之乱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她只念着回去召集道上诸派,好好的结束这场****。然后想办法拿到个昆仑的地图,就和桓夜一道上昆仑去。 想到这儿,青鸢直觉得浑身舒畅,行到宫门前,青鸢正准备出示李辰焰给的令牌,忽听得一个声音冷冷传来:“我们又见面了。青鸢。” 青鸢回眸,瞧向一身小袖玄衣严的男子,眸中闪烁起幽幽磷火:“周鸣海周世子,许久不见,世子风采依旧。” 周鸣海嘴角上翘道:“天弃妖女,引动九州之乱。果真是生为不祥。她们护着你,我周鸣海却没这份慈悲。我的妹妹素琼还被你废去双目。今儿不为我是周世子,只为我是素琼的兄长。这笔账,我们得算算。” 青鸢拔剑出鞘,一抹妃色身影俏生生的立在场中:“奉陪。” 曾经在关中平原,周鸣海以符箓差点要了她的命,她自然不敢轻视,这天赐“凤鸣海日”。既然都已经认出彼此,周鸣海也不再多言,一声令下,数十名金吾卫汹涌扑上。 “妖女哪里逃——”一个金吾卫狡猾的冲到她身后,刀戟猛地向前刺去。青鸢眉角一挑,玉足兀地踩住另一个侍卫的刀戟尖儿,借力往上跃出,堪堪躲过刀尖。可就在那一瞬间,另一柄鎏金青龙八丈戟,疾风闪电般从下往她刺来。青鸢心里咯噔一下,她的身形在半空中尚未稳定,四下刀尖无法借力,这一柄青龙八丈戟决计是躲不过的。可不待她作出下一步动作。一线空气撕裂的声音,“哐当”一声,一柄竹刀将青龙八丈戟打翻在地。 现场陡时鸦雀无声。 不知什么时候,宫门已经被打开。身着各色服制,年龄不一的数百人之众,“哗啦”一声冲进来,将周鸣海和金吾卫团团围住。原本还是主导的宫侍,瞬间成了笼中囚。 周鸣海的脸色一青一白,大喝道:“何方刁民!胆敢逼宫!” “周将军言重了。”随着冷严而又坚毅的声音,两抹身影站在宫门口。 桓夜,落英,屠鸢。 道上诸派忽地后退两步,面容冷严,屈膝半跪,声如洪雷:“三百六十道,恭迎鸢姑娘!” 宫门外来往的百姓已经全部聚了过来。俱俱对青鸢垂下了头,以示敬意。周鸣海率领的金吾卫们僵在原地。甚至有胆小的,直接放下了刀戟,噗通一声伏地拜倒。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落英敛裙跑过来,拉住青鸢的手,焦急的上下打量着,“桓公子估摸小姐是在宫门被拦住了,才招来屠鸢迎小姐出宫。” 青鸢笑着拍拍落英的手:“无妨。滞留大明宫多日。倒是让你们担心了。” 落英扑哧一笑,道:“落英这阵子剪了好多窗花,还蒸了年糕。等回崤山,就一起过年罢。” 青鸢点点头,三个人想一家人一样,围坐在一起,守岁过年。让她心底升起异样的温暖。 周鸣海见二人说得欢快,脸色愈发阴沉,忽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纸符箓,右手则拿出了朱砂笔。这一幕让青鸢猛地收缩,些些可怖的记忆涌上来。 不待她应对,落英忽地一步上前,把青鸢护在身后,目色灼灼的盯住了周鸣海:“不可。”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鸣海的身子可疑的一抖:“真的,要阻止我?” 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忽地浑身散发出凛然的威严:“不可。” 同样的,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鸣海浑身的力气仿若被抽干了一般,拿着符箓的手似乎已经耷拉下来。 青鸢虽然心中疑惑,但也没多想。对落英感激的一笑,也不想理睬周鸣海任何,便欲转身领了诸人离宫。来迎接她的是长安几个地头,足有三百之多。 可就在转身那一刻,她的余光忽地飘到符箓所迸发出的血光,还有周鸣海幽幽的一句话“放过了你,不代表放过你的小喽啰们”。 “周鸣海!尔敢!”青鸢终于有些失了镇定。符箓之威,仙术之奇,她曾经领略过“天斧”,让她这辈子都引为噩梦。周鸣海和她有些恩怨,本来迎接她的道上诸派,却没理由牵扯进去。她是屠鸢。诸派奉其为主,她自然要护其周全。是为,将之道。 “姑娘救我!小的跟随姑娘数年,从来没生过一丝儿异心啊!”人群中的阎摩忽地叫出来,他踉跄着连连磕头,额顶撞在石砖地上满是血迹。 “姑娘救救小的们!小的们上有双亲,下有儿女,小的们还想和亲人一起庆新岁!”诸人纷纷磕头起来。因为恐惧,他们的声音都变了样。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怨她,没有一个人跑开一步。 青鸢忽的红了双眼,指尖都掐进了肌肤。她猛地狠狠的回眸盯紧周鸣海:“周鸣海,我发誓!若你敢伤他们。我必要周家血债血偿!” 52.第52章 周家怨 周鸣海轻蔑的一笑,最后一句咒语落下。云层涣散,明雷落下,恰恰轰在诸派的地方。顿时,天地崩塌般的巨响,原先还人声鼎沸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一个焦黑的大坑。坑里碎裂的人头、手臂、一条腿散得满地都是。阎摩的脑袋更是咕噜噜滚到了青鸢脚底下。 青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抬眸间,她神色如昔,却是不带一丝温度的死寂:“桓夜,落英,走。” “回崤山?” “收债。” 朱雀门变故又成为酒肆间的闲谈。现场的血迹惨样很快被收拾。但屠鸢之一,鸢姑娘的威名,一时间比一宫一阁一轩楼还要火热。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那十六岁的少女,一席妃衣如何的,如雪中红梅。 周氏。八大世家之一。族徽“凤鸣海日”,世子周鸣海。 长安,周家本家。此刻却死一般的寂静,鲜血潺潺流出了大门。 傍晚。余晖朗照,升腾起了冬夜寒凉。 周府内,亭台阁楼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可怖的是所有尸体都不完整,或者缺了胳膊或者缺了左腿,身子上的肌肤更是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吊在了骨架上,伤痕处带着清晰的犬牙印儿。 “呜呜——”狼嚎震天。尸堆中间数十头野狼仰天长啸,另有百余个人抓住它们的项圈,瞧着它们满意的咀嚼着血肉。而众人众狼的中心,则是一袭白衣的青鸢。她瞧着满府惨状,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禀鸢姑娘,周府一百三十四人,全被野狼咬死。只有七八个周家长老,逃到宗祠躲着了。”单混头踏步上前,对着青鸢拜倒。 “杀了世家周家的人,不怕?”青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轻飘飘的问了句。 单混头的眸底满是如山的坚毅:“鸢姑娘连赵世子都敢杀,小的们也不怕啥。况且,”他顿了顿,眉宇间有些愤恨,“况且,尊为八大家,懂些仙家法术,还不是杀了无辜的人。还不如我们这些血里混的贱民。” 青鸢嫣然一笑,杂花生树:“单混头,知道我为什么穿白衣么?” “姑娘穿白衣好看!”单混头傻傻的一拍脑门。 “吊丧。给周府本家,所有人吊丧。” 单混头一愣,旋即眸底划过一线精光,他起身,凛然大喝道:“鸢姑娘有命,杀入宗祠!一个不留!”诸人气势汹汹的往宗祠冲去。 青鸢淡淡的瞧着这一切,脸上依然平静。什么天意,什么八大世家,她都只想,毁掉。她亦是,天赐青云彩鸢。本就是,成王败寇。 这当口,忽的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一抹玉白色身影翩翩而至,立在宗祠门口:“鸢姑娘,不可。” 青鸢些些差异的一挑眉:“轩辕簌?轩辕姑娘,这般血腥地儿,不是你这样的人儿该来的。” 轩辕簌的身形却没有移开一步,反而淡然一笑,这让围观的诸人都怔怔失神。 “轩辕姑娘,请让开。周家的债,我要定了!”青鸢冷冷的开口。话音刚落,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向轩辕簌刺过去。兀地,轩辕簌两根晶莹的玉指捏住了青鸢剑尖,无论青鸢如何使劲儿,都动摇不了丝毫。 “鸢姑娘,周家一百三十四条命,已经够了。莫多生罪孽。”轩辕簌的语调依然淡然悦耳。 青鸢眉梢一挑:“轩辕簌,天下棋,我赢了。” 这一句话带了威胁的意味。九州为局,万民为棋。她青鸢已经赢了,她的目光已是昆仑巍峨。不管轩辕簌是谁,她都不再畏惧。 轩辕簌忽的眸色动了动:“若,以昆仑地图交换,可否宽恕?” 青鸢一怔,握剑的手腕松了松:“当真?” “若此日后,你能活下来。竹海故居见。” “小的们,收家伙。”青鸢收剑,嘴角挂着一抹傲然的笑意。这让轩辕簌的眸底有些异样。 夜色终于沉沉的盖了下来,湮没了满地的血腥和哀怨。 周府惨案。震惊大魏。 堂堂八大世家之一。周家。还是长安本家。一日被人血洗。 手段还是野狼咬死,百余条人命,只活下来了几个长老。血腥惨状,令人发指。 罪魁祸首还公然用鲜血在周府大门上,写了“鸢姑娘”三字,其恣意傲然,天下皆惊。 八大世家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惩处鸢姑娘,甚至有世家已开始起坛做法,恭请以一宫一阁一轩楼,仙人降下天罚。 但后来又有传言,是周家先以仙法危害无辜百姓。于是,平民中开始有支持鸢姑娘。天下民心俨然分为了两派。不过闹闹哄哄了半天,大魏依旧平静,鸢姑娘的盛名被载入史书。 53.第53章 渡春风 男子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低沉又含着一汪湖水,无限的魅惑。青鸢的脑子已经一片糊涂,她只是不想让这片温暖离开,不想让他弃自己于孤寂,她傻乎乎的摇摇了头。 瞬时,“方陵朔——”带着痛苦和复杂的呻吟从佳人檀口发出,青鸢感到整个自己都被侵入,被占有,被重重纠缠。自己的身子仿佛不属于自己,深处却又带着一丝颤栗的飘然。 这声呻吟让方陵朔的眸子如波光中的千万盏河灯,整个世界都心甘情愿的陷进去。 他一只手轻柔的抬起青鸢的腰肢,一只手握紧了她的手,十指交扣,似乎安抚,似乎承诺。 被压抑的被伪装的顷刻破碎。男子宛如千里良驹,万里鹰隼,霸道而又轻柔地驰骋起来。一次次从头到尾的撞击仿佛要把女子揉进他的血肉里,每一寸每一丝都不再分离。 他吻过女子的每一寸肌肤如玉,狂乱而又轻柔,留下印痕如烙印。他一边安抚着她“鸢鸢,乖”,为她拭去香汗,一边用十指交叩,缓解她的痛苦和战栗。 青鸢已经恍恍惚惚,她放佛像一盏河灯,被整个点燃,随着河水飘去上下起伏。撕裂般的痛苦,灵魂偎依的温暖,让她一遍遍贴合紧男子的身躯,银牙紧咬住男子的肩膀,抑制住疼痛和颤抖。 她终于视线模糊,窗外月光模糊成一片。她似乎飘飘欲仙,感受不到孤寂,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纠缠,放佛至死的纠缠,将她淹没。 … “鸢鸢,生死,莫相离。”这是她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最后看到的男子眉眼,燃烧的灼灼,无双的俊逸清华。 “朔。”她呢喃的应了句,一个浪头打来,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另一边。彩霞万丈,祥云翻涌。一座数百丈的殿堂,玉梁金柱,玲珑七宝为饰,香薰云雾缭绕,似有金龙隐现其中。 百余人端坐其中,却是鸦雀无声。反而垂头敛目,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一个恭敬地声音传来:“要不…我摇光子去将那贼子抽魂炼魄…” 一个略带不屑的声音应道:“凭你?别忘了,十年前,一宫一阁一轩楼,数百名散仙高人,却不能伤他分毫。你去,只怕被他一巴掌拍死。” 摇光子“嚯”地一声站起来,就要应答回去。却听得一个悠悠的声音劝道:“罢了,二位稍耐。说来也是可笑,区区一个凡人,竟然身具…连散仙都要客气三分。” 这一句话很是古怪,中间漏了半段,似乎因为忌惮而无法出口。但殿中所有人都是了然,附和似的,发出了无奈而疑惑的叹息。 摇光子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冷声道:“连仙界都没有头绪,尔等何必逞能。不过此子倒是胆子大,居然敢动…” 瞬时,大地一声轰鸣如雷。整个大殿都开始摇晃。“不妙!”诸人面色大变,旋即无数道彩光发疯般飞出大殿,远远的避离在上空。 瞧着百丈辉煌的殿堂,顷刻间在脚下化为灰烬,大地都裂开了千里长的口子,连天边的彩霞都瞬时暗淡,日光都被阴翳遮挡。不过数息时间,美轮美奂的人间福地已化为虚无。 而在那灰烬的正中,一抹湖蓝色衣袍,凌空而立,绸缎般的黑发在风中飞舞。无尽凛然的威压席卷而来。 所有人脸色惨白,颤抖着在半空伏地拜倒。曾经一手可灭山河之威的人们,如今却恐惧的不住求饶,身子几乎趴在了地上,连眼珠子都不敢肆意转动。 湖蓝色衣袍不为所动,只是线条精致的唇瓣翕合,依稀听得几个字“方,陵,朔”。 所有人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不住往下淌,可所有人心里都在哀叹,惹恼了这位大人,就怕是九霄之上的玉帝,都要断一条手臂。他们只顾把头低的更低,祈求着湖蓝色身影不要迁怒旁人。 那厢。凡俗大魏。长安。客栈。 青鸢醒来的时候,窗外积雪初停,沐浴着晨光。 自己全身酸痛不堪,尤其是两腿间更是火辣辣的疼。青鸢倒吸了口凉气,呆呆的在榻上躺了半个时辰,才理清楚那晚发生了什么。 浑身玉色肌肤上斑驳的青紫痕迹,身下锦被嫣红的一团血迹,还有整个房间充斥着灼热的情迷气息。她竟把第一次给了方陵朔,那个永远没正经的夫子,她永远不想再见到的人。 虽然她昨晚神识不清,但方陵朔这个梁子算是结大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过,昨晚佳人娇喘吟吟,男子霸道的纠缠交杂着温柔的安抚,让青鸢蓦地两靥烧红。 “哐当”一声,匕首被青鸢一把掷到墙角。 “该死的!该死的方陵朔!”青鸢小手捏拳,狠命地敲打着床榻,唯独两靥红云,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落英端着铜盆清水走进来,诧异的看着青鸢道:“鸢姑娘这是怎么了?着梦魇了?” 青鸢一怔。两靥烧得更红,几乎要淌下水来。她慌忙掩了掩身上的中衣,一脚踢来锦被盖住榻上的血迹,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 落英放下铜盆,便要来伺候青鸢起床。手刚一碰到青鸢,就被她打了出去:“别碰我!” 青鸢身上的青紫印痕太过明显,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没有幸免,让人不由的浮想联翩。 “鸢姑娘,落英只是想伺候您洗漱。为着朱雀门的事,道上的人今日送葬。桓公子念着咱们一道去送送。”落英诧异的呆滞在原地。 54.第54章 金乱平 青鸢一愣,这才发现手中是一件素麻丧服。她忙镇定了下神色:“这是自然。对了,今晨,我的房间内…你们没有看到…一只狗溜出去么?” 没想到落英很是诧异的挑眉道:“桓公子就在姑娘隔壁,什么动静都瞧得明白。不曾见得什么畜生出入。” 青鸢叹了口气,方陵朔的功夫底子,她自己都没摸清。这人行踪诡异,来来去去,周遭人没有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见青鸢若有所思,落英就静静的侍立在一旁,也不打扰。忽的,见青鸢抬头一笑:“落英,你是说对了,那就是个畜生。” 青鸢穿好衣衫,脚尖刚触到地面,忽地两腿发颤,一个体力不支就要往下倒去。 “鸢姑娘!”落英慌忙扶住她,担忧的蹙眉,“姑娘这几日操心过度,身子都养虚了。今儿中午不如让落英炖罐参鸡,给姑娘补补。” “虚”“补补”这些字眼在青鸢听来,竟带了特别的深意。让后者银牙紧咬,两靥烧红,恨不得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不…不用了…我在梦里…被疯狗咬了…”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推开落英,强撑着走下楼去。却觉得每踏一步,浑身的力气都要耗尽了般,尤其是腰间腿间更是疼得龇牙咧嘴。 客栈大堂中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客人用着早膳,一片喧哗。 青鸢当先瞧见了桓夜,难得的素色丧服衬得他愈发俊朗冷严,客栈中的人都不自觉离了他十步远。见得青鸢下来,他温厚一笑。 “小姐早安。歇了一晚,小姐可觉好些了?” “桓夜!”青鸢嘴角上翘,便要向他跑过去,却瞬时两股发颤,腿一软就从楼梯上摔下去。 堂中寂静。诸人只觉眼前一花,素色衣衫闪过,碧衣女子已经被稳稳接在了一个怀里。 青鸢舒了口气,素色衫子上传来的气息,温暖熟悉,让她安心无比。她抬眸,刚想对他报以一笑,却瞧着男子的眸色有些凝滞。眸底压抑着滔天巨浪。唇角没有一丝笑意。 青鸢的笑靥尴尬的凝固在唇角,桓夜没有开口,这可不常见。她心里有些发虚。 “桓夜…吃…早膳罢…”青鸢努力让自己的笑意如昔,但眼神却显得有些游离。 “我的小姐呐”,桓夜兀地低下头,咬住了青鸢的耳坠子,“桓夜真想哪日把小姐吃了,以免他人占了便宜。” 男子的声音低沉压抑,些些嘶哑,唇齿间的热气带着潮湿的魅惑,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冷严镇静,让青鸢兀地愣住:“桓夜…你…说什么?” 桓夜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眉梢一挑,恢复了如昔的神色。放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青鸢的幻觉:“小姐,巳时送葬。由长安西的延平门出。” 青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自昏倒后,无论神识,还是听觉,都有些恍惚了。她自嘲的一笑,只当自己才清醒,耳朵不太灵敏。 “好。朱雀门那事,是我对不住兄弟们。阎摩也跟了我五年了。三百多条命,总要送送。”青鸢恢复了常态,拿起筷子,却没有注意到桓夜眸底的异样。 延平门。位于长安城西郊。 临近延平门的一幢大宅里。此刻却十里白幡,哀乐声声。整个的街道从街尾到宅子门口,全部插满了素白祭幛。无数身着麻衣的人,几乎令街道壅塞,列队在宅子门口,等着进门最后辞别。 “这是哪家大人去了?如此大的手笔。”路过的一位屠夫惊诧的叹道。“哪是大人,是道上的人。听说是世家乱用仙法,炸死了几百人。”一个书生啧啧叹道。那位屠夫吓得慌忙掩口:“几百条性命,真是作孽。哪是谁来了?” 几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三抹身影缓缓行来,身着麻衣,神情哀然。周围的人却在看向当先的人时,俱俱眼眸一亮,然后唰唰拜倒一片,没有一丝迟疑。 “那是道上的哪位英雄?”屠夫疑惑的擦了擦眼睛。 “一定是鸢姑娘了。只有鸢姑娘,才有如此声望。”书生一拍脑门,拉着屠夫也齐齐跪倒。 正是青鸢、桓夜、落英一行。当先的青鸢一袭白衣如雪,青丝未梳髻,飘散在朔风中沾惹上了一层雪沫。那清冷的容颜此刻却散发出凄凄哀然,让跪倒的诸人都不敢抬头,只是敬畏的目送着女子走入宅子。 “鸢姑娘?”青鸢一走进灵堂中,哭泣的众人都停了下来,略带差异的瞧着她。道上二主之一,按理说倒也没必要为几个道派辞灵。况且青鸢还身着缌麻“小功”的丧服仪制,乃是为族兄弟所服。 “奴叩谢鸢姑娘.”一个年进三十的女子已经哭成了泪人,踉跄着走过来,便要跪下。 青鸢连忙扶住她,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是阎嫂子罢。阎摩跟了我五年,是我对不住他。” 那女子噙泪摇头:“鸢姑娘能来送送他,还以‘小功’之服执族兄弟之礼。奴感激不尽。” 青鸢掏出罗帕为她拭了拭泪珠,瞧着四五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麻衣,懵懵懂懂的跑过来,唤那女子“娘亲”,她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阎嫂子。逝者长已矣,还请节哀。”落英过来一手扶住了女子,一手递给青鸢三只香火。 青鸢会意的对她点点头,接过香火神情严肃的走到供桌前。案上乌木牌位上竟然写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八个字。 “这是他当年和帮内兄弟们的约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死也要死在一块,享福了也不能落下谁。这不是阎兄弟一个人的牌位,而是整个灭心宗的牌位。”单混头无力的声音传来。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为灭心宗诸人上了香,拜了拜,眼眶微微湿润。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阎摩,是她刚刚掌管一半道上,她才十一岁。诸人都还很是不服,只有阎摩哈哈大笑的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女娃娃,有意思。我阎摩就奉你为主,瞧瞧你能捅出什么天来”。 青鸢转过身,瞧着灵堂内七八十个面容:“此番朱雀门罹难的宗派,我青鸢以小功服制执族兄弟礼,祈尔来世安稳,魂安魄宁。逝去兄弟们的遗孤、遗孀、老母,都是我青鸢的亲人。我青鸢当行奉养之则,保尔等余生安稳!” 诸人惊了惊。青鸢这番话,竟然是要将死去三百来人的遗亲全部奉养,不论是人数还是钱财,都是笔惊天的数目。 “鸢姑娘不必了。奴如何忍心连累姑娘。”阎摩发妻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青鸢面前磕头。 青鸢让落英扶起她。旋即朗声大喝:“这是鸢姑娘的命令!尔等,谁有异议?” 顿时,一股冰冷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只能默默跪倒一片:“遵鸢姑娘命。” 55.第55章 金乱平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送葬了。”桓夜走上来,对青鸢低声提醒道。 青鸢点点头,整了整自己的麻衣,把眼眶一滴泪抹去:“送兄弟们!” 顿时,笙箫阵阵,鸣锣声声。白幡飘扬,哭声震天。 阎摩的子孙上前来抬起一坐坐棺木,三百多具棺木被移出了灵堂。浩浩荡荡的壅塞了整条长安街道。整齐而沉重的步法,庄严而哀痛的哭丧,将半个长安城的天空都撕裂。从延平门出城,是长安郊外,一望无尽的关中平原。 送葬队伍行到某一处宽阔的平地,已经有人在整理上百个坟坑,中间歪歪斜斜的插了个木牌,隐隐认出上面的字体“灭心宗宗墓”。 “阎大哥说,就算死了,灭心宗的人也是要葬在一块儿的。来世继续做兄弟。”单混头抚了抚那块木牌,身形隐有不稳。 “官人呐——你怎么忍心丢下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仙人们都不长眼么——”阎摩的妻子忽地大恸,挣脱开扶她的落英。一把扑到阎摩棺木和墓穴的中间,跪地哭道:“不要把他送到那里去!他一个人会害怕的!他就是个胆小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道上的爷!” 女子的哭泣撕心裂肺,四五个孩子也扑上去,哇哇大哭起来。诸人都愣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应该阻止那个女子,把棺木放到墓穴里去。 “鸢姑娘,求求你,不要放他进去!如果要,我陪他!我陪她!”女子扑到青鸢脚下,抓着青鸢的衣角连连磕头。 “阎嫂子,入土为安,阎摩来世好投胎。你还有儿女,为了阎摩可要好好珍重自己呐。”青鸢把泪水压回去,扶起女子,对她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下葬罢。”青鸢对着呆立的诸人点点头。单混头当先对阎摩妻子跪下磕了个响头,道了声对不住,才指使着众人把棺木降到墓穴里。 “官人——我陪你去——那里太黑,我陪你!”阎摩的妻子哭着要冲上去,落英死死的抱住她,不让她乱动,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起落泪。 随着一把把铲土,漆黑的棺木缓缓被掩埋。恸哭声响彻九霄,天地都无言动容。 青鸢默默的抬起头,雪花落到她的瞳仁里,她却不忍闭上眼,让那冰冷沿着瞳仁浸润到心尖,才能缓解她此刻窒息般的疼痛。 因为她,三百多条性命,都做了鬼。因为她,天下近十万冤魂,都向她索命。这是她青鸢的罪孽。总有一天,会报个干净。如同红莲业火,轮回不息。 棺木全部入土为安,诸人都没有离去,目光看向了青鸢,那一袭白衫玲珑,没有落泪的女子,却让他们觉得,哀然入骨。 “因为金价,我和周鸣海结怨。三百多兄弟的死,是由了我。你们,可恨我?”青鸢发问,声音竟然嘶哑的吓人。 单混头惊了惊,跪倒抱拳道:“混这条道的,都是血里滚过来的,并不敢贪生怕死。鸢姑娘的金价之乱,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子。这样的手笔,才是小的们的主子!” “死了那么多人,罪孽。”青鸢眸色闪了闪,夜色翻涌。 静了片刻。兀地,在场数百道上的人呼呼跪倒,郑重的对青鸢齐齐抱拳,朗声大喝:“混我们这道的,谁不是罪孽无数的人,谁不是下辈子要偿命的人!” 青鸢莞尔,眸色顿时精光凛凛。她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襟,露出佳人玉肩上,一痕鸢鸟印记:“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厌我者,尽管拔剑。惧我者,尽管离去!” 场中有片刻的寂静。却没有一个人动手,也没有一个人离去。连目光,都是一派了然。 青鸢微微吃惊。她一直隐瞒了“鸢姑娘”就是“青鸢”的事实,没想到诸人这般冷静。 单混头重重的膝行了几步,重重的一磕头道:“小的们早就猜到了。鸢姑娘就是青鸢。什么为天所弃,生为不祥,混咱们这道的,从就不是信天的人!” “小的们,誓死追随青鸢!”朗朗大喝震天,带着如山的坚毅。诸人对着青鸢拜倒,不为着是青鸢还是其他,只为了是一个十一岁就控制一般道上的女子,一个敢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的女子。是道上二主,青鸢。 青鸢听着诸人没有再唤她鸢姑娘,而是第一次堂堂正正、不带一丝厌恶的唤着自己的名字。青鸢兀地朗声大笑,甚至都笑出了泪花:“好!好!不愧是我青鸢的兄弟!都是逆天不怕死的!这盘棋我青鸢赢了!赢了天赢了人心!” 一袭白衣的女子,浑身宛如迸发出了慑人的光芒,一双瞳仁更是熠熠灼灼,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连黑暗都黯然失色。所有人的双眸都宛如被灼伤,都只能深深在她面前俯首拜倒。 “三百六十道,听我号令!” “在!” “停金乱,惩恶霸,辅市令,助官府!” “遵鸢姑娘命!” 数百个道上的人,数百个呼风唤雨的人,此刻却没有一丝迟疑,恭敬的刷刷拜倒。 “此番金价得利,我青鸢丝毫不分!全部拿去告慰死去的兄弟。抚恤遗孀,奉养双亲!” 诸人顿时呆在原地,不敢相信道上二主,搅乱金价的女子。竟然不要一钱,这笔足以富可敌国的财富。 “鸢姑娘,这不太好罢。毕竟你是主子,怎么可以一钱不要。”单混头有些为难,迟疑道。 青鸢淡淡一笑。道上二主,富可敌国。却不知浮华与她,不过是一场烟云。 “这是,青鸢的命令。”青鸢没有再多言,只是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没有丝毫波澜。 诸人静默片刻后,再次拜倒一片。弯曲的脊背线条,是源自内心的敬畏和追随:“遵,鸢姑娘命。” 朔风剪来六出雪花,千里银装素裹。这片寂静的关中平原,瞬间被大雪湮没。 没有谁知道这一场送葬,也没有谁知道这片墓地埋了谁。只是那白衫女子的一句话,即将终止大魏几个月来的噩梦,成为后世史书上缺失的记载。 56.第56章 金乱平 停金乱,惩恶霸,辅市令,助官府。尘埃落定,太平重归。 大魏的史书没有记下那抹白衫倩影,只有民间坊间酒肆,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那茫茫雪原中,一个女子如何的,恍若神明。 是之为,十九归安。 敬天十一年十二月十九。 帝祭昆仑,礼仙人,拜三清,大修大明宫三清殿。 长安洛阳更是连办了十天的盛大法事,祈求国祚安泰。之后,听闻有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使者进宫,皇帝亲迎于宫外,商讨平稳金价之事。 百余年来,第一次仙人下凡。听闻长安彩云缭绕、霞光万丈,万民跪拜,蔚为壮观。 后世史书记载为“平金价,仙人策,国大幸”。 十二月廿。 拜昆仑公子为翰林学士,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丞相,准入参政堂议政。 同日,昆仑公子含元殿觐见,献《平金安国对策论》,字字珠玑,举国瞩目。龙颜大悦,嘱六部按照其策论遵照行事。 大理寺和刑部联手追查传谣之人,严刑查处强买金矿的豪强,取缔黄册,发放黄册的官员一律贬官外迁。 掌管全国矿冶的少府监在全国张部告示,定下金矿交易最高价,官牙人受市令监管,撮合浮动金价。 拜郑家为平叛将军,东征兖州、青州,控制华州“华安教”东入; 魏军在濠州大破汴州黄眉军,黄驷自缢; 方家军、龚家军内乱,被魏军围攻于汾州; 魏军控制岭南道陈甫楠,破其大本营泉州,西追残兵入汀州、虞州; . 一日之间,二十余道圣旨,宛如惊雷,响彻了大魏的年关。 坊间农田,百姓鼓舞,仙人下凡更是成为百年盛世。一宫一阁一轩楼的威望再次达到巅峰,无数人以家中有子弟入山修道为荣。全国三清殿隐隐比官府衙门还要尊崇。 同样的,昆仑公子的名号如日中天。皇帝亲赐“白衣卿相九州无双”的牌匾,令史官为之单独列传。民间甚至有流言,昆仑公子便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 但是,另一边,道上诸派也消停了下去,民间有传闻,金价的迅速平息也是他们助力。但一切都无从查起,连那个“鸢姑娘”的名号都销声匿迹。 长安。花间楼。 一处雅间内。摆置着一副绿檀棋局。似乎是两个人在对弈,但棋局上却是寸许来长的各式小人、鸟兽分成了两方,对阵列兵,厮杀鸣叫。赫然是一出缩小的战场。 棋局一边,是身着靛蓝色绣纹紫蛟龙竹枝绫衫子的男子,身前飘拂着一张符箓。他双手捏了个决,面色有些苍白:“桃源玉女请神仙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拜请本坛三恩主,烈圣金刚眾诸尊,玄天真武大将.” 另一边,是一袭鹅黄色撒花卷草湖绉襦裙的二八女子,她身前也飘拂着一张符箓。不过她似乎轻松很多,手肘边放着碗热腾的“鱼羊鲜汤羹”,一手拿了汤匙不住往嘴里送,模糊不清的吐出些:“诸神闻吾真钦敬鬼神闻吾尽皆惊,千兵猛将随吾转六甲神兵随吾行.” 竟然是周鸣海和落英。 随着二人的念咒,棋盘上的小人小兽们刀光剑影,厮杀征战。不时有丢了性命的,顷刻就化为一团烟气消失在空中。然后不停的有小人小兽兀地出现在棋盘中。 “落英,为何要阻拦我?青鸢妖女,为天不容!”周鸣海猛地开口喝道,语气很是不善。 落英将一匙鱼羊鲜汤羹吸得滋溜响,淡然答道:“什么青鸢,什么妖女,无趣无趣。我和她,都不过是普通女子罢。” 最后一个字突然提高了声调,棋盘中战局陡转。一个紫甲金鍪神将突破了周鸣海一方的小人小兽,兀地冲破了周鸣海的符纸,疾风闪电般撞到周鸣海胸膛。后者竟然身形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什么意思?”周鸣海擦干唇角的血珠,死死盯住落英。 “冬日吃鱼羊鲜,赛作神仙。来一匙?”落英并没有回答,舀了一匙汤羹递到周鸣海唇边。 周鸣海眉梢一挑,正要应答。忽听得房中空气泛起涟漪,一抹白色身影赫然出现。二十七八的男子,白罗衫子,脸色白皙像个大病一场的书生。 “徒儿拜见师父!”落英和周鸣海眸底一亮,连忙下榻上前,齐齐拜倒。 “起来罢。为师隐在长安,许久没联络你们,心里可没怨我?”男子噙着亲和的笑,将二人扶起。 “徒儿不敢,徒儿甚是思念师父。”周鸣海两颊激动得泛红,对着男子很是恭敬的抱拳道。 男子拍拍他的肩膀,眉梢一挑:“你居然也会来花间楼这种烟花之地?被落英丫头擒来的?” 周鸣海脸色一僵。落英得意洋洋的撞了下他的肩膀道:“师父说笑了。徒儿只是替皇上来看个故人,是周小子气势汹汹杀过来,徒儿才陪他下了盘棋。” 男子瞥了眼棋局,谁输谁赢,一眼了然。他欣慰的对落英一笑:“又长进了。可惜耳力不行。房里一直窝了只蟑螂都没发现。” 57.第57章 西昆仑 二人一愣。听得男子对某个方向朗声喝道:“夫子可是眼馋了这鱼羊鲜汤羹跟来?” “姜末加少了。可惜可惜。”若是旁人见了,一定觉得古怪。因为房间里确实空无一人,声音放佛从虚空中传来。 白衣男子并未见怪,反而悠悠道:“那日于我的结界中,你以身为盾牌,吸收了十万冤魂,但不觉得古怪么?天罚并没有想要她的命,不然一个金雷早就利落轰死了。但是十万怨魂,若真的全部进了她的身子,她一介凡人,会顷刻神经崩溃理智涣散而死。” 虚空中那个声音的来源突然安静了下来,并没有应答。男子似乎也清楚他的性子,续道:“总之,一切都像算好了的。你会来救她,你会代替她,让十万怨魂进入自己的身子,放佛自始自终,你才是那个目标。” 若是旁人听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这个推测的荒唐。天罚可不是随便想下就下的,需请示玉帝,记录在天庭档案。而男子口中的那个人,竟然私自或者故意的演了一出戏,以天罚为手段,直逼对方性命。 “你,很好。”虚空中的声音念出两个字,突然间,厢房中所有的桌案榻床瞬间化为了粉末,连一丝声响都无。 “吾主息怒。”男子白衫一撩,静静跪下,肃然而恭敬的神色,及腰黑发瞬间化为雪白。 秦陇某处山谷。枯黄的竹竿盖了厚厚的雪,掩映着一处普通的竹屋。苑子里的荷塘都已结冰,像面镜子。 竹屋外的一处草亭里,轩辕簌抱着个青瓷莲瓣缸子,对着面前的女子笑道:“鸢姑娘,这是今冬我存下来的竹芽雪水,拿回去煎茶应是不错。” 不待青鸢回答,桓夜倒是感激的接过道:“有劳了。崤山没有什么竹子,小姐一直想喝竹雪茶,如今可有着落了。” 青鸢没好气的瞥了桓夜一眼,正色对他道:“桓夜,你和落英先去走走。我和轩辕姑娘有话说。” “好。”桓夜和落英也没有异议,倒是落英瞧向轩辕簌的目光有些古怪。 二人走开后,青鸢顿时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沉声道:“那日,轩辕姑娘说,若是我能活下来,便来竹屋故居找你。当晚我便身子.古怪.以至于让.” 轩辕簌叹了口气,眸色异样的晦暗:“莫相离。三界第一毒姬程小湖名作。中者陷于极度孤寂幻灭,甚至要舍弃自己方得安宁。解法,不一。” 青鸢一怔,迟疑道:“莫相离?我曾在花间中过此毒,心境亦是如常,甚至三日内才会毒发。” 轩辕簌淡淡一笑,应道:“如此精妙之毒,本就是不是俗世可有。市面上流传的不过是仿品。莫相离,莫相离,生当不离,散则两亡。这本就是,情毒。” 轩辕簌最后两个字带了莫名的哀然,竹叶尖上的一滴雪落下来,瞬间就化为了几点水珠。 “谁,给我下的。”青鸢沉声问道。 “昆仑山的地图,已经给姑娘备好了。”轩辕簌起身,并没有回答青鸢的问题,言笑如昔。 “地图何在?”青鸢起身,换了个话题,唇边恢复了如昔的笑意。她知道自己问不出结果,就如同,自己根本看不透轩辕簌的底细。 轩辕簌带着青鸢走出亭子,来到积雪竹海间。有些怀念的轻道:“还记得姑娘第一次来我这儿,破竹海幻迷阵,那英姿凛凛,让簌都自叹不如。” 不待青鸢应答,轩辕簌续道:“我这地儿甚少人来。路上都洒了特制的光粉,历年不散。姑娘当时鞋底亦是沾惹上了。姑娘可还记得当时破阵时,所踏竹林路线?” 青鸢一怔。目光愣愣的投向冬日光秃秃的竹林,某些竹竿上,隐隐有光点闪烁。于竹海中前后相连,成了一副奇怪的线路图。 青鸢大喜。刚想道谢,却又猛然回头冷然直视轩辕簌:“既然那个时候,你就有意为我留下了这昆仑地图,那个时候,你莫非就知道了我的打算?那为什么不早日给我,以免九州乱金?为什么要以此阻止我杀周家的苍蝇?” “似乎天儿又要下雪了。姑娘早回罢,以免路滑,湿了鹿裘。”轩辕簌莞尔,容颜平淡似风雨中一朵玉莲花静然绽放。 她转身离去,玉白衫子恍惚如烟水云雾,让青鸢只觉得能看见,却无法触碰,宛如镜花水月。 青鸢叹了口气,抬眸看向积雪竹林。闪闪的萤火串联成阡陌千万,尽头昆仑巍峨。最终化为佳人唇边,一抹笑意似云间鸢。 58.第58章 西昆仑 敬天十一年十二月底。大魏的新岁终于来了。 大魏士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尴,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租宗。遇夜则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大明宫处处悬挂了元宝琉璃灯,宫人设了天地纸马香,忙着焚香上供佛堂灶王。皇帝亦是赏赐了诸宫押岁钱、荷包、金银锞等,并在德秀宫摆下合欢宴,用那屠苏汤、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宴请使臣官吏。 同时,金价之乱也在迅速平息下去。 昆仑公子再献《再对平金安国策》。龙颜大悦,嘱六部按照其策论遵照行事。 大理寺和刑部缉拿强买金矿地头数百,于各州斩首示众; 取缔黄册,发放黄册的官员共计百余名,一律贬为九等官,流放岭南; 市令控制全国官牙人,定下金矿交易最高价,于全国坊市发布《金价交易律》; 郑家东征,平华州“华安教”,兖州、青州平; 魏军破黄眉军余孽,濠州平; 攻破汾州方家军、龚家军,两军大将押解上京; 擒岭南道陈甫楠,破汀州、虞州余孽; 鸿胪寺卿亲至广州,安抚胡商外客,减免关税,已示大魏通商和邻之意; . 敬天十一年的新岁注定是史书明珠,大魏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经历了噩梦般的金价之乱,全国近十万怨魂牵扯其中。没有谁知道它因何而起,但是经此****,昆仑公子名扬四海,百年仙人下凡,大魏法治得到完善,尤其是那个谜一般的“鸢姑娘”,更是成为坊间酒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高朋满座的话题。 一切终将尘埃落定,一切终将因缘轮回。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 敬天十一年的新岁,终于过去。 敬天十二年,正月廿。 一辆普通的马车悠悠的往长安城门驶去。车轱辘在雪地里划出两条长长的印子。 车内正是青鸢、桓夜与落英。而车子驶向的方向,正是大魏西域,巍巍昆仑。 “干粮、水、衣物.是不是鹿裘带少了点,听闻西域较关中冷。”桓夜整理着包裹,絮絮叨叨。落英噗嗤一笑,打趣道:“桓公子,你真是像个大娘。小姐都快被你念叨死了。” 桓夜尴尬的轻咳一声,手里却停不下,细心的拨了拨黄铜手炉,待暖和了,才递给青鸢。 “你饶了他罢。落英,他从六岁开始照顾我,就是这性子。”青鸢倚在锦垫上,目光温软的看向二人。 “地图可有带好了?桓公子。”落英似乎想到了什么,竖起一根青葱食指道。 “自然。抄录了三份,各自的包裹里都有。”桓夜点点头,坚毅如山的目光让人无由的安心。 这当口,马车忽的一顿。桓夜下车一瞧,对青鸢道:“鸢姑娘下车罢。有人.等着见你。” 青鸢和落英诧异的对视一眼,她的远行昆仑只有道上几个贴身的人知道,大魏也没有什么消息流出去,谁又会单单的来送她。 落英把青鸢扶下马车,还准备帮青鸢挡雪的鹿裘大氅系好,可两个人都瞬时愣在那里。 城门处,雪花从天空飘飘洒洒。积雪三尺,银装素裹。 一抹玄色身影静然伫立。 59.第59章 西昆仑 绸缎般的墨发在朔风中飞扬,挑逗着雪花片片,时而贴着他白皙晶莹的肌肤,时而又扶过他薄薄的微微扬起的唇。澄澈的眸子宛如雪山上的辰星,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静静停着一瓣雪花。干净的脸部线条仿若江南小巷中,缓缓行来的青衣书生。 纯净、俊逸、尊贵,还有若有若无的哀然如蝶,所有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的融合。衬着一袭玄紫色螭龙夺珠云水浪纹文绫衫子,外罩银色织锦镶边银狐貂裘,宛如一株冬夜梅花,他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瞧着青鸢一步步向他走来。 大魏皇帝,李辰焰。 九州之主,天下至尊。就那么一个人,等在那里,等着她来。 青鸢走近,些些蹙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不是应该问问他,绛棠阁西窗下,梅花开未。 “鸢儿。给。”李辰焰嘴角弯成柔软的弧度,掏出一枚东西递给青鸢。竟然是,一个鸡蛋。 “朕,会煮鸡蛋了。” 男子的声音带着孩童似的欣喜,些些急促,干净的瞳仁似海子静影沉碧,让青鸢怔怔忘言。只能默默接过,剥了蛋壳,放到嘴里,却吃出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熟了哦。”青鸢抬眸,嫣然一笑,眸底却有些水光荡漾。 她曾经由了疏忽,让李辰焰中毒。然后她进宫照顾他,他错把三月三的习俗当成新岁习俗,煮了鸡蛋送给她,却是连鸡蛋都没有煮熟,讨了青鸢好一顿戏笑。 一个俗气到极点的鸡蛋,却让两个人都不用多言,两个人心底的命运转轮,重叠,纠葛。 “早日还归。”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李辰焰淡淡的笑着,眸底淡淡的哀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挽留,他向侧站去,为青鸢的车马让开道路。 似乎是正月的雪太过冰冷,似乎是一个鸡蛋太过重不可堪。青鸢默然点点头,转身走回马车,每一步都有些踉跄。落英忙把她扶上马车,却震惊的瞧了青鸢一眼,青鸢的手,冰冷得吓人。 马车又重新驶出,车轮子在寂静的城门,在寂静的正月雪天,印出咕噜噜的两条印子。 当马车经过李辰焰身边时,青鸢想去撩帘子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一个如昔的、干净的、哀伤的声音传来。 “早日,还归。” 纵然陌上花开,纵然仙宫浩荡,纵然命不相逢,纵然前缘无奈。也请求你,早日归来。 车轮子咿咿呀呀响,马车里一片寂静。终于远远离开了长安城门,踏上了西行的官道。 车内最后传出的一声低语“珍重”,飘散在雪花朔风里,也不知是否有人听清留恋。 长安城门恢复了人来人往,城门下的玄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在意一辆出城的马车,却有更多暗中的眼睛,在默默注视这远去的烟尘。 敬天十二年。正月。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精阙之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 所有命中注定的都将重逢,所有三生姻缘都将偿还。 命运线的交集,将说未说的答案,都湮没在这雪天草木天际黯,孤鸿声断层云里。 60.第60章 麒麟竹 敬天十二年。二月初十。 岐州。治所雍县。位于关中平原西部。门户重地,汧水所经。 岐州州城。福全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大声吆喝着,飘出关西柿子酒的香味。 这当口,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一名温凝女子着鹅黄色衫子,正是落英,男子玄色衫子冷峻,正是桓夜。另一名女子容颜普通,只能说有几分秀气,正是易容过的青鸢。因为金价之乱,“鸢姑娘”名声大盛,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她化名“阿倾”西行。 “客官里面请!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厮乐呵呵的迎上去。桓夜把青鸢抱到店中的条凳,方对小厮道:“两间客房。先送点吃的来。煎壶热茶,让小姐暖暖身子。” 青鸢一愣,忙到:“两间客房?” 桓夜神色从容的为青鸢拍落肩上的雪珠,轻道:“是,两间。我守护小姐,睡在走廊。” 不待他话说完,青鸢就不客气的按住了他的手,应道:“小二,三间房。”桓夜还想应什么,青鸢眉梢一挑,抬眸道:“这是小姐的命令!” 桓夜只得作罢。小厮干干的笑了笑,为几人张罗去了。 “走了这么些天,才到岐州。连关中都还没出。”落英支着下颌,无奈地啜着热茶道。 青鸢一笑:“咱们都没出过关中。路途自然不熟,走了好些冤枉。这早春的冰还未化尽,官道都滑溜,马车行来也不顺畅。” 落英叹了口气,亲昵的拉住青鸢的手臂,靠过来道:“听闻岐州出鹿糕馍,待会儿嘱小厮买几块。小姐这个五香嘴可不能错过。” 正当口,哐当一声,一个粗瓷碗兀地砸到青鸢几人案上,哗啦碎了一桌,发出刺耳的声响。原来是邻桌的几个大胡子中年人,和一个白衣书生争论着什么。大胡子怒目圆睁,撸起袖子就要打书生。 桓夜就要拔剑出鞘,青鸢按住他,迟疑道:“仔细动手,那几个人中年瞧着模样古怪。” “果然是蛮子!说着就动手,毫无礼数!粗俗!粗俗!”白衣书生满脸涨得通红,却不示弱的直视中年人。 中年人的瞳仁是罕见的褐色,鬓角的头发带着丝儿卷曲,说出的关内话有些怪异:“白面小子懂甚!咱几人来自波斯,口音怪了点,你何必诬陷我们是突厥!这等叛国大罪,你这个黄毛小儿胡说八道!” 掌柜的陪笑着,心疼的瞧着一地的碎瓷片:“几位客官消消气儿。这位公子哥儿,咱岐州可是深在关中,天子脚下,怎会有突厥人。公子哥儿看走眼了罢。”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道:“好没见识的平民!我大魏和突厥边患正紧,突厥派几个探子来,深入内腹,此等大罪,你可担当得起!” “胡言乱语的竖子!就让咱爷教教你礼数!兄弟们,给我砸了这鸟客栈!”中年人往掌心呸呸吐了口唾沫,叉腰怒喝。客栈门瞬时崩塌在地上,一大群精壮汉子涌进来,各个手执刀戟。 当先的,则是一名着黑色斗篷的人。依稀从身形辨别出是名女子。大胡子中年人倒头便拜:“参见巫咸大人!此地小儿甚是无礼,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打人了打人了!”不知是谁嚎了一声,客栈里顿时炸开了锅,诸人慌忙四下逃窜。 “哼,一群蛮子,也敢放肆。本公子可是天赐‘玄武莲泉’!来人,上!”白衣书生的话方落,一群影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场中。这一幕让青鸢眸色一闪,落英脸色有些异样。 玄武莲泉,乃是钱家族徽。八大家之一,钱家世子,钱武莲。 61.第61章 麒麟竹 顿时,两方人二话不说,打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呵斥声声,被殃及的宾客哭爹骂娘,可一下秒就被后面逃窜的人群给湮没了。 精壮汉子们招招狠毒,数丈长的玄铁刀戟虎虎生风。白衣书生这边的人则剑舞灵动,神出鬼没,一时间占了上风。 “愚蠢,区区突厥探子,也敢毁我大魏江山!”钱武莲眉梢上挑,从袖中掏出一枚符箓,刚想企口念咒。唰一声,符纸顿时碎成了粉末。 而在他对面,精壮汉子们簇拥着的黑色斗篷女子,双手捏了个古怪的法印,似乎袖中还有一只蛇嘶嘶吐着信子。 “放肆!我乃钱家世子,天意选中!”钱武莲脸色陡变,还想掏出几张符箓,下一刻他却脸色惨白的哀嚎起来。无数条毒蛇正从他的后背爬上来,条条都有小儿臂粗,五彩花纹。 听见主子的哀嚎,舞剑的黑衣人们也乱了手脚,慌忙撤回保护他。精壮汉子们瞅准机会,几个大刀砍下去,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小姐,不管是不是突厥,咱们先走。那是巫术。”桓夜脸色阴沉,护着青鸢往门后退去。 落英也点点头,焦急道:“是蛮人间流传的巫术。可怖得很。先找地方避避。” 青鸢深深的瞧了钱武莲一眼,便欲回头随二人离去。可就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方才还言在耳畔的两人忽地就没了踪影。 眼前依然是混乱的打斗,独独没有熟悉的二抹身影。青鸢四下寻找,甚至高声呼唤,却没有任何响应。二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方才说话时也相隔不远,却在自己回头的刹那,踪迹全无。 道法隐匿。青鸢蓦地瞳孔放大,喉咙有些发干起来。 另一边,精壮汉子簇拥着的黑衣斗篷女子,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向青鸢,唇边冷笑凛凛:“大人已布局,你逃不掉的,青鸢。” 说着,她抹了抹中指的一枚古铜戒指,顿时,无数虫蜱从她斗篷下,唰唰滚到地上。 这一幕青鸢却没注意到,她躲避着四下乱景,寻找着桓夜二人,不经意间回头打量,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一片狼藉的石砖地上,无数的虫子密密麻麻的向她爬过来。个个拳头大小,颜色花花花绿绿,满是褐毛的双腿硌得石砖地唰唰响。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她最怕虫子一类,便是二话不说的往二楼夺路跑去。可那群虫子似乎认准了她,也唰唰的跟着她爬上了楼。 密密麻麻的像一片虫海,散发出古怪的臭味。青鸢胃里作呕,她已经不敢回头看,只顾捡着空路就跑。连一只绣鞋都不知掉哪儿去了。 十七岁的女子,道上屠鸢,此刻却失了镇定,嘴唇都哆嗦着发紫,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阁楼。 虫子唰唰的围拢过来,青鸢一手捂住嘴避免呕吐,一手往身后摸索。却发现没了路。身后抵着一扇窗户,离地面数丈高。虫子丝毫不思量的围拢过来,甚至有一只已经窜上了青鸢脚背,吓得青鸢浑身发抖。 她瞧了瞧身前黑麻麻的虫海,再看了看身后数丈高的阁楼。深深吸了口气,心下一横,两眼一闭跳了出去。 耳畔边唰唰的风声,身体急剧的坠落。青鸢心里寸寸发凉,念叨着玉皇大帝天赐保佑,半路杀出个救命大神让她逃过此劫。 可下一秒,一声沉重的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破了。 旋即青鸢感到自己掉到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上,四周隐有熏炉的温暖芳香。 “。。姑娘。。可好?”耳畔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的,诧异的,惊疑的。 青鸢迟疑的睁开眼。才看清四下场景。她好命掉在了一个马车里,身下柔软的织锦垫子让她捡回一条命,头顶车篷则被她撞出一个大窟窿,呼呼灌着寒风。 车里一男一女,年轻男子正是问话的,女子则背对着二人躺在一边,动也不动。 青鸢面前的年轻男子,二十四五。丝缎般的黑发微微拂过象牙色的肌肤,剑眉斜飞入鬓,眸如明星,高挺的鼻梁下一抹薄唇微微上翘。一袭珠灰色云锦银绣五爪蛟龙衫子,拢着玄色镶银边貂裘大氅,惯见的京城富家俊公子模样。 “奴阿倾,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青鸢镇定下来,确定过脸上易容尚在,行礼谢恩。 男子淡淡一笑,指尖折扇虚扶青鸢一把:“阿倾姑娘不必客气。是姑娘自己掉进了车里,我郑麟竹可没帮什么。” 男子掏出一张符箓,双手捏了个法印,车篷顶顿时完好如初。 青鸢却眉梢跳了跳。郑麟竹,天赐“麒麟竹花”,八大家之一,郑家世子,天意选中。 马车顿时有些诡异的寂静。饕餮献桃四足青玉博山炉里,上乘的沉香缭绕,暖烘烘的芬芳。 “天下有缘逢,无缘散。我无意探究姑娘是谁,姑娘也不用戒备我。”郑麟竹神色从容,悠悠递过来一块雪白糕点,笑道,“岐州特产,鹿糕馍,来一块?” 青鸢接过那块鹿糕馍,眸色愈深:“公子乃是八大家世子,仙人选中。此去西行,莫不是远上昆仑?” 郑麟竹指了指身旁躺着的女子,道:“非也。麟竹怎敢冒犯仙宫。不过是送绮娘回乡,以不负当年诺言罢。” 青鸢探头一瞧,眸色顿时有些异样。 那女子不是旁人,赫然是王淑妃。 62.第62章 麒麟竹 青鸢和她也算有些过节,后来她被李辰焰贬为思过宫宫婢,就失去了音讯。车内不管二人如何应对,王淑妃都一动不动,只是眸子能转一转,看见青鸢时眸色有些异样。 “王淑妃?没想到郑世子也敢偷了皇帝的女人。”青鸢感受着鹿糕馍的鲜美,微眯了眼。 郑麟竹没有回答,转身为王淑妃掖了掖绒毯,方幽幽道:“当年她执意进宫,我们之间,就剩下了一个送归故里的诺言;那时她被贬去思过宫,尝遍九十九种刑法,经脉俱断,舌根被剜,剩下的就是一口气,等着我兑现诺言。” 青鸢指尖的鹿糕馍滞了滞,似乎郑麟竹和王淑妃之间纠葛颇多,如今,佳人不再,你嫁我娶,依旧同行只是为了当年一诺。必不负君。 郑麟竹回过头,笑意像水一样泅湿在沉香缭绕里:“与我同行可好?这一路多个人陪我说话。对着绮娘的安静,都快让我发疯了。” 青鸢差点被鹿糕馍呛到,似笑非笑道:“我亦有好友,亦要西行,为何要陪你同路?” 郑麟竹不在意的看向王淑妃,语调从容:“阿倾姑娘莫不是要远行昆仑?紫微、缈山、虚海,三大仙宫。其中秘闻禁事,姑娘莫不想知道?别忘了,我可是天意选中,麒麟竹花。” “世子高高在上,阿倾不敢叨扰。”青鸢眸色愈深,指尖探向了袖中小剑。 郑麟竹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一宫一阁一轩楼为何存在?紫微宫宫主为何?是否要西行万里之遥方可至昆仑?昆仑仙宫是否曾有凡人到达?姑娘真不想知道?” 一声微响,郑麟竹的包裹已经被扯开,青鸢旁若无人抓过一大把鹿糕馍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道:“我应了。马车开快点,本姑娘渴了,到下一城去打二两柿子酒来。” 岐州州城客栈里的事,青鸢已经确定是有人以道法或者巫术,对她使诡。幕后人定不是她一个凡人可以抵抗。如今和天意选中的“麒麟竹花”同行,也能自保。至于桓夜落英,到时候命了道上的人去寻就是,比她一个人管用得多。 最让她动心的,则是这个郑家世子。仙选之人,对于昆仑的了解定然比她多,方才几个问题她还真想知道。这些大魏绝对的秘闻,平日万不能打听到,她也是赚到了。 车轱辘在雪地里吱吱呀呀响,车内的沉香缭绕,安宁如初。 另一边,几人远去的客栈里,一片狼藉。一位黑衣斗篷的女子瞧着脚下的车轱辘,莫名的笑道:“缩地成寸?用了如此亏损精血的高深道法,堪堪把马车移到楼下救了她。好一个麒麟竹花,只怕也是受了那人指使。” “巫咸大人,是否要属下跟上去?”旁边一个大胡子中年人恭敬地拱手禀道。 巫咸摇摇头,眸色晦暗:“他在暗中跟着的,连我上去都只能送死。你们还不够看。” “是谁,那么大胆子!连我们突厥十勇士也敢轻看!”中年人有些愤愤不平,撸袖喝道。 巫咸没有回答,只是轻蔑的瞥了他一眼,悠然道:“罢了。回去禀报翡衣娘娘。”大胡子汉子一听“翡衣娘娘”四个字,顿时恭敬得脸色都变了变,低声应允。 巫咸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我突厥扮作波斯大食胡商,深入大魏关中。在各州各县都备下内应。尔等怎如此疏忽?在小城客栈就被人揭穿了身份。” 大胡子汉子尴尬的挠挠头,讨好道:“巫咸大人明察秋毫。要不是前时的金价之乱,大魏边防空虚,各州县都还百废待兴,空洞不少。我等也不能如此容易的潜进来。真还得感谢,那道上二主之一的鸢姑娘了。” 初春的寒风卷起二人对话,顷刻消散在阴沉沉的天际。大魏的早春,暗流涌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寒料峭。岐州边城的某处山头,枯树丫间还凝着去岁的冰雪,一派寂静。 一辆马车停在一堵石壁下,车旁生了堆柴火,火光映出两道人影。正是郑麟竹和青鸢。 “味道不错。没想到锦衣玉食的郑世子,也会抓野兔烤兔子。”青鸢满意的啃着手中一枝烤兔子,火光映出眼角满足的微笑。 郑麟竹却瞧着手中的烤兔子出神,应道:“绮娘本就重伤在身,前时你撞破车顶,她被那寒风一激,得了金疮痉。我的车子里备的药物,还缺了一味姜芥。离下一个城镇还有数里,姜芥往哪里寻去。” “算我的错!瞧着你兔子肉烤得不错的份上,本姑娘就还你一个人情。”青鸢没好气的狠狠咬口兔肉,便把那串着的树枝往火堆里掷去。说罢便抄起火堆里一根点燃的枝桠,起身往林子中走去。 “认得姜芥?不会迷路?不怕野豺?”郑麟竹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却只听得女子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多烤点兔子。本姑娘回来当夜宵。” 初春的林间没有一丝月光。黑乎乎的枝影横斜,顷刻湮没了窈窕倩影。 63.第63章 麒麟竹 厚厚的落叶踩在绣鞋下没有一丝声响,青衫身影灵巧的越过枯枝灌丛,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只丛林精灵。 “该死的王淑妃!本姑娘本该取了你的命,却还大发慈悲帮你采药!可恶可恶!”青鸢嘟起红唇,像小女儿般狠狠踩着脚下的灌丛,发出吱呀的暗响。 似乎是感应到了女子的不快,噗通一声,一枝枯树丫从顶上掉落,刚巧打在青鸢头顶,还未化完的积雪激得青鸢打了个冷噤。 “连你也跟我过不去!敢对我堂堂屠鸢无礼,拖出去,斩了!”青鸢一跺脚,撒气般将手中火把顺势向头顶扔去,可下一刻,她就倒吸了口凉气。 火把诡异的浮在了半空。隐隐瞧得有个黑色的兽,用嘴衔着。 “吱——”一声刺耳的怪叫,那个黑色的兽忽地从枝桠间一跃而下,落在青鸢面前。火把瞬时熄灭。无数的幽绿的眸子从四下冒出来,全部冷冷的锁定了青鸢。 空气顿时凝滞。初春的寒气顺着青鸢脚心儿往上窜。黑乎乎的树枝子拂动,低低的让人心骇。 “吱——”那黑色的兽又叫了声,竟像婴儿啼哭,头上似乎有一只大角。似乎认定了青鸢是盘中餐,它惬意的伸了伸爪子,能听见利齿间的涎水,滴落在枯树丫间的声响。 青鸢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这不是俗世的虎豹熊兽。她眸色一闪,袖中小剑唰唰的像当头的兽刺去。同时,转身撒开脚丫,没命的使出轻功,夺路逃去。 当当当,小剑在她身后被全部打落,旋即异兽们似乎更加兴奋,仰天长嚎,纷纷往青鸢追来。凡夫俗子的脚程哪里比得上异兽,还没跑出十步,青鸢就感到了耳畔兽类唇齿间的热气,一滴涎水滴落她的肩膀。旋即身形一滞,衣角被撕裂,她踉跄着一把摔倒在地 那一刻,青鸢心中被哗啦浇了盆凉水。她知道自己完了,就要那么没声没息的,连这异兽是什么都没弄清,就糊里糊涂的葬在荒山了。 突然,空间寂静。身后的异兽全部停了下来。听得见凛然的朗喝:“二十八宿随身降,祖传正法经符咒,十方一切诸圣贤,作法之时变万千有等邪魔不尊令。。” 青鸢心里一动,怔怔的回过头。眼前赫然是郑麟竹玄色貂裘的身影,他手执一张符箓,念着口诀。盯着数十异兽,目光如炬,无尽的威压骇得那些异兽都不敢上前。 “扫除千灾化為尘,弟子一心专拜请,閭山法主速降临。神兵火急如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光晕组成的道士,他手执长剑,威风凛凛的像异兽群冲去。顿时,场中形势陡变。方才还凶狠的异兽如老鼠般,四下逃窜。可那道士的长剑更快,如穿花落叶,血光飞溅,不到半刻,一群异兽便死了个干净。 林中恢复了安静。黑乎乎的枝桠拂动如昔。道士的身形随着落地的符纸,忽地消散。 “起来罢。”郑麟竹喘了口气,整了整衣衫,走到青鸢手边,安慰似的对她一笑。 青鸢才发现自己还趴在地上,她愣愣的环顾了四下,一派宁和。异兽们的尸体躺在林间,提醒着她方才的生死危机,尚是真实。 “道法。不错,不错。”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起身整理了下衣衫,问道,“是什么异兽?俗世从未见过。” 郑麟竹看向一堆异兽的尸体,有些异样的眸色暗沉。他没有回答,陡然转了话题道:“没想到你走到了这里。当年,我和她都来过这里。当年,这里有棵刺桐花树。她一个富家小姐,除了牡丹芍药,哪里见过这个。硬是嚷着要家仆把那株树挖回去。当年,我正巧路过,只觉得这女子好不讲理,不讲理得,可爱。” 男子的声音带了时间的厚度,一帧帧泛黄的干净。让青鸢无言相对,只是抬眸瞧向男子的方向,有一株已经枯死的树,当年,应是刺桐花嫣红如火。 “我,不喜欢王淑妃。”犹豫了半天,青鸢企口道。 没想到郑麟竹没有丝毫动容,反而低头一笑:“我也不喜欢她。觉得她老是跟在我身后,吵得耳根子烦。她就赌气进了宫,说是哪一天我不嫌她烦,就来接她回家。” “王淑妃难道不是在京城本家养大的?”青鸢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只有一袭玄衣孤峭。 “非也。她出生在西北分家。因为容色美艳,被接到了本家抚养。。走罢,姜芥我采到了。回去瞧瞧她的伤。”郑麟竹忽然止了口,也没看青鸢,转身往来路走去。只是那步伐却有些不稳,踩得落叶吱呀响。 64.第64章 麒麟竹 青鸢将鬓脚的一缕秀发别到耳后,跟上去,轻声道:“那些异兽是什么?” 没想到郑麟竹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去,料子上乘的织锦衫子无声划开夜色一缕。青鸢只得住了口,疾步跟了上去。 夜色浓厚。初春的寒意升腾。某处山头,离青鸢二人十里地的一处林子,寂静的像一潭深渊秋水。云彩散开,透出一线过于清冷的月光,隐隐映照出两抹人影。一人靠在树边,肩膀剑痕森森,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一人则仗剑立在空地,身形有些不稳,腹部已有了个血窟窿。 “夫子的剑术到底是何人所授?渊瞧着好生眼熟。”立在空地的姬渊一袭湖蓝色衫子,飘逸如高岭冰雪无暇的容颜,依旧从容,眸底却带了分猜忌。 “无可奉告。”方陵朔悠悠一笑,月色泅湿的容颜无双,被鲜血染成玫瑰色的薄唇,透出致命的妖魅。 “如此,本神医只能逼你开口了。”姬渊哀悯似的一叹,眸底却精光一闪,身形如电如雾,手中七尺桃木剑刺出,招招逼向方陵朔要害。 “好剑法!”方陵朔一声朗喝,浑身上下顿时勃发出慑人的威压。也不顾肩上的伤痕,纯钧剑如鱼龙飞舞,瞬时刺出。 剑光灿如列星,随着那俊美无俦的身影,上下翻飞,穿梭在林间月下,涣涣似芙蓉冰释,让这场打斗都变得美艳无比。 姬渊嘴角上翘,桃木剑往半空一掷,自身踩着初春叶尖,忽地后飞三丈。一张符箓已然飘忽在胸前。 “拜请三十六员诸猛将降魔去秽,大金刚八臂化身驱邪秽,九天教主龙鬚王,北极真武大将军,天皇二佑二圣尊,高天协圣定乾坤。”男子的语调宛如绝美的吟唱,仿佛林间的晚风都在瑟瑟颤抖。 “若有邪魔犯吾法,驱邪杀鬼灭妖精,弟子一心全拜请,三十六将降临来!”瞬息之间,三十六个光晕组成的天兵天将出现在场中。刚巧那柄桃木剑也飞降了下来,忽的化为三十六柄,每一个天兵手握长剑,气势汹汹,招式各出,齐齐往方陵朔刺去。 “以多欺少,不好,不好。”方陵朔扶额叹了口气,眸底的精光却愈发灼灼,连天上的月宫清辉都掩盖了去。 “拜请东岳仁圣帝敕封护国英烈王。”一张符箓闪着朱砂的红光,飘荡在方陵朔胸前,随着男子最后一个字儿落下,一个十丈来高的男子,紫袍金带,满脸威严的出现在场中。 “居然能拜请东狱仁圣大帝,夫子的道法愈发精进了。。不过,一人难敌十力。夫子失算了。”姬渊在片刻的惊诧后恢复了镇定,眉梢一挑,心随剑动,三十六个天兵手执长剑,从四面八方攻向方陵朔。 可下一刻,姬渊的瞳孔就猛地收缩。方圆十里的枯树,数以万计,全部被拔起,飘浮在半空中。那个十丈来高的仁圣大帝,双手抡起两个参天古木向天兵掷过去,两个天兵用桃木剑将古木辟为两半,却冷不丁没留意那仁圣大帝双腿踢来的另一株古木,挡一下把天兵撞得往地上载去。 天兵们发了怒,挥剑涌上来。十丈高的仁圣大帝却身形灵活,或是手抡,或是脚揣,无数参天古木像漫天箭镞般射出去,密密麻麻地荫蔽了月光,整个山头发出骇人的巨响。 没一会儿,三十六个天兵就被打得烟消云散,那张符箓也被撕为了两半。 姬渊收回桃木剑,面色难得有些铁青,正欲掏出下一张符箓,却感到眼前一花,电光火石间,名剑纯钧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居然会缩地成寸,上乘道法。夫子肉身凡胎,了不得。”姬渊眼眸微眯,语调间的冰冷让人心悸。 方陵朔却神色如昔,一滴血珠滚到他唇边,嫣红的舌尖灵巧的一卷,留下一抹嫣红。恍若是地狱的曼珠沙华,魅惑到绝望的美艳。 “神医过奖。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蛊雕,乃是昆仑大荒,鹿吴山的妖兽。怎会出现在俗世。难道是神医太寂寞,把它们召来解闷儿?” 姬渊眸色些些加深,淡淡应道:“不是我。” 他的话才到一半,纯钧剑一转,大理石般的肌肤上便刺出了一道血痕,耳畔传来方陵朔的冷笑:“八十几头蛊雕,数万里之遥,现身俗世岐州。可不是一般臭道士的手笔。” 姬渊的脸色有些异样,语调却依然淡然:“夫子以为能困住我?” 话音刚落,姬渊的身形就骤然消失,没一会儿,远处就传来悠悠的叹息“再说一遍,不是我”。 方陵朔瞧了瞧手中纯钧剑,眉宇间并无异样。能困住姬渊,他才觉得稀奇。他收剑入鞘,优雅的抚平衣衫上每处褶子,对着某个方向道:“大人瞧了场好戏,也不出来捧个场?” 空气顿时像一面湖水,泛起了涟漪。一抹男子身影倏忽出现,身形矮小,像个男童。他足尖轻点枝桠,对方陵朔撒娇般一跺脚道:“可当不起夫子叫声‘大人’。木木不过是路过岐州,什么戏不戏的,夫子可别冤枉木木。” 方陵朔掏出怀中一个文绫锦缎包着的方盒子,递给男子:“姜羲木,你以为姬大神医没发现你?若他眼力这么差,也不配是我的对手。” “木木自然是要回去负荆请罪的。不过大神医一向疼木木。”姜羲木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清了方陵朔递过来的盒子,里面赫然是那枚传国玉玺——和氏璧。 姜羲木干干的咽了口唾沫,赔笑道:“世人只道玉玺是皇位传承,却不知也是无上仙宝。这样一个好东西,夫子不自己藏着掖着,也舍得给木木玩?” 方陵朔瞧了眼姜羲木的涎水都滴到了胸前,有些嫌弃似的退后一步,悠然道:“羲木羲木,五行木者。好东西自然不能白给。” “条件?”姜羲木止了笑,语调忽地深沉如暗夜,竟然完全不配他孩童般的身形。冰冷的语调深处,含着天生的尊贵。 旁人见了定会惊诧,方陵朔却神色如昔,反而微微眯了眼,帝王般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姜羲木都不由的放低了身段。 “守护她,渡过秦陇山脉。” 65.第65章 赵家赌 夜色浓重,像溟海般一个浪头打来,顷刻湮没了两抹身影,微寒的春风呜咽作响。 敬天十二年二月十五。天儿愈发暖和,积雪融化。碧柳抽芽,春华明媚。 从去年七月到年关,举国噩梦的金价之乱渐渐平息。 昆仑公子的《对平金安国策》被翰林院书入魏史书。中书省依此三修《魏典》。 大理寺和刑部斩首的各地强买金矿地头,民心所向,举国称快; 帝赐昆仑公子全国官牙人管辖权,令其监督施行全国坊市之《金价交易律》; 华州“华安教”、黄眉军、汾州方家军、龚家军余孽全数剿灭,兖州、青州、濠州、汀州、虞美州等全国数十个州县安定; 广州胡商交易顺利进行,关税减免门下通过,万国来朝,港口繁盛; 。 然而这样一派九州清晏的表皮下,边疆却开始暗流涌动,渐呈分崩离析之势。 二月廿一。 突厥大将率领三十万骑兵突破都护府防卫,从凉州攻入大魏。 因为金价之乱,凉州曾有贫民反叛,州治本就千疮百孔。如今更是两个时辰之间,就被划为了突厥领地。边关重镇,顷刻瓦解。余下的州县甚至有大开城门,不战而降。传闻是早已混入的突厥探子使然。 二月廿五。 仅仅五日,突厥连连攻下庭州、西州,蒲昌,又顺银山南下,直逼边疆重地——焉耆。 数日之间,战火纷纭。史书言:金价闹得举国空虚,突厥方有机可乘。甚至有州县因为金价骤贬,府库里连兵将的薪水都发不出。将军直接反叛,开城投降。刚刚因金价安定下去的诸州县,再次因为突厥战事,动荡起来。 二月廿八。 皇帝大修天下三清宫,礼三清,敬昆仑,以求仙人庇护。 诏令:国库并各州府库,以三清宫修缮为先,拨金银白万两,征民工数百万。战火纷飞,帝王却大肆礼仙,一时间,天下怨声载道,诤谏如云。 河州。大魏河湟重镇。 书言:维雍州之西陲,壮矣哉,得地势之形胜。烽烟时起,兵家必争之地。此岁因为突厥边患,更是重兵把守,草木皆兵,过关的行人都匆匆疾行,生怕被怀疑什么。 大街小巷都有银甲金鍪的府军把守,城墙上贴满了通缉突厥探子的告示。城关处更是围了三四层安西都护府的直吏亲卫,稍有可疑的行人都一律拦下。曾经繁荣的州城内寂静压抑,呼呼刮着的朔风携带着黄沙,让人心底瘆得发慌。 一辆普通的马车驶过,理所当然的被城关府军拦下。见车中两名女子,一名容颜可亲,一名却很是普通。一名玄衣男子面容冷峻,让府军不由的缩了缩脖子,正欲放过去。 “等等!”一声朗喝,一名下府折冲都尉缓缓踱过来,很是不善的挑眉瞧着几人。 正是青鸢一行。出了秦陇山脉后,桓夜和落英救寻来,青鸢自然向郑麟竹告别。几日相处,青鸢和郑麟竹也生出了几分友谊。至少郑麟竹对王淑妃一诺千金,让她很是佩服。至于那晚的异兽怪事,后来也没发生过。青鸢只当西域风情,也没给桓夜落英多提。 因为边患紧张,西行的道路甚多不通。青鸢一行加快了脚程,日夜赶路,才用了数日就到了这河湟重镇,河州。 “各位官爷请了。奴来自长安,老爷在边关与吐蕃人做些买卖,特令奴等护送小姐去边关探亲。还请各位爷通融。”落英按住了桓夜拔剑的手,下车柔柔俯身一福。 “是么?本爷却瞧着你等有些古怪。过来让本爷验验!”都尉的小眼睛不怀好意的在落英身上打转,冷不丁一把拉过落英的手,狗爪上下抚摸起来,“不错,长安的小妞不错。” 哐一声,空气被撕裂。瞬时,一把小剑赫然打开了都尉的手。 车内,桓夜浑身冰寒的气息愈浓,手指就要拔剑出鞘。青鸢嗔怪的瞧了他一眼,挑帘下车,瞧着都尉由红便白的脸色,悠然道:“你碰了本姑娘的人,那只手,本姑娘要了。” “哪里来的野丫头!本大爷瞧着尔等可疑,乃是突厥探子!私通敌国,罪不容诛!来人,把她们给我抓起来!”折冲都尉捂着手背的痛处,恶狠狠的朗声喝道。 “突厥探子”四个字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周遭顿时哗然。 平民们吓得连忙躲避,生怕牵连上自己。无数手执刀戟的府军哗啦一声涌上来,如临大敌的把青鸢诸人围在正中。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去点燃烽火台,给临近州县报信。 青鸢抚了抚额头,叹气道:“还等什么。那只手,我要了。” 诸人皆愣。连那个都尉都怔怔的没听懂。场中有片刻寂静。青鸢根本就没理睬她,似乎只是和暗中的人在交流什么。 可下一刻,一声惨叫就划破了边关的朔风。“我的手!你爷爷的手——”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鲜血四溅,旋即一截还穿着银甲的手臂就躺在了地上。那个校尉捂住臂膀,痛得噗通倒地,在地上打滚儿,像杀猪般嚎叫着。 66.第66章 赵家赌 “拜见姑娘!”场中突然出现了一大批中年汉子,各个熊腰虎背,手执大刀。威风凛凛的将青鸢簇拥在中间,齐齐拜倒。当先的一人那刀刃上还染着鲜活的血,滴滴往下淌着。 形势陡变。本来毫无还手之力的一行人,此刻却占了上风。中年汉子们神色狠戾,浑身遍布刀疤,吓得那些府军们连连后退。围观的平民更是垂头敛目,连目光都不敢对上。 青鸢的嘴角上翘成美好的弧度。她自然召了屠鸢相护,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已然易容,便没有让诸人报出“鸢姑娘”的名号,只是切了那都尉一臂,小作惩戒。 “贱女人!你们怕什么,她是突厥探子!给本爷爷抓起来!”都尉躺在地上,脸如金纸,气急败坏的大声嚎叫着。 “慢着!”突然,一个中年将军缓缓走过来,七尺身躯,不怒自威。让诸人的目光瞬时被吸引过去。方才还嚎叫着的都尉慌忙住了口,讨好地挤出一丝笑,扑到那将军脚下道:“求赵大人为赵三做主!这个突厥女人,伤我大魏府军。” 都尉的话说到一半儿,那中年将军手中的双铜锤蓦地砸下,毫不迟疑的将那人的脑袋,像西瓜般砸成了红红白白的一片。 诸人顿时大哗,胆小的已经开始呕吐,连青鸢都不禁蹙眉。这将军的手法,怎么瞧着都像杀人灭口。 “你们是赵家人?”青鸢脸色恢复了从容,冷声问道。她以赵宛曜控制着赵家,金价之乱时,赵家帮了她不少,也是渊源深厚。 将军踏过血迹,神色如昔的俯身抱拳道:“让姑娘受惊了。代世子已在城楼等候,为姑娘赔罪。还请姑娘屈尊莅临。” 代世子,即赵宛曜。青鸢转念一想,方才心里的古怪,也欲弄个明白。便嘱了桓夜落英原地等候,自己随着赵家将军上了城楼。 城楼中几处小阁楼,红木柱子描金鎏银,阁中的青玉扭耳仙人乘鹤博山炉熏着西域黑沉香。 青鸢找了个月牙凳坐下,瞧着那赵家将军行礼出去,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葡萄酒。正在不耐烦间,忽听得门外朗朗笑声。 “鸢姑娘就算易容,也瞒不过我赵宛曜。赵家冒犯鸢姑娘了。还请鸢姑娘恕罪!”旋即一名紫衣男子就出现在阁楼门口,对青鸢微微揖手。正是赵宛曜。 赵宛曜星眸剑目,身形颀长,衣衫上绣满赵家世子的徽印“双鹤紫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容光焕发。 唯独眸底含着一分异样的色泽,让青鸢心中一动,觉察出古怪。 赵宛曜根本就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行礼。瞧着是请罪,也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青鸢微微眯了眼,脸色突然变得冰冷。余光瞥到阁楼中角落处,似乎有几方蓝色的道袍袍脚,她突然明白,自己大意间中了赵宛曜的道儿。 “赵宛曜,别忘了,我可以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摔下来。”青鸢眉梢一挑,端起一杯葡萄酒似乎是向赵宛曜致意。可下一刻,刷的一声,葡萄酒杯兀地被掷向了赵宛曜,掩护着酒杯后的一柄小剑,快如闪电迅如疾风,眼瞧着赵宛曜是决计躲不过。 可那酒杯到了离门口一丈远的地方,就似乎碰上了什么东西,连同那柄小剑。瞬时化为虚无。一丝儿声响都无。 赵宛曜得意的笑道:“鸢姑娘好功夫。可也抵不过道家阵法。宛曜,让姑娘失望了。” 青鸢深深地倒吸了口气,正想着应对之策。忽听得赵宛曜续道:“我赵宛曜托了鸢姑娘的福,才能晋位代世子。可也仅仅是个代世子。如果能再托托姑娘的福,把姑娘献给翡衣娘娘。宛曜就可以被仙封为正式的世子,双鹤紫叶。” 赵宛曜的声音渐渐飘忽,深处燃烧着灼热野心。青鸢却只是冷冷一笑:“真正的世子,需得仙宫观星望气。你以为谄媚着送点东西,就能仙封世子?也不怕亵渎天意,遭了天罚。” 赵宛曜朗声大笑,笑声嘶哑得有些刺耳:“鸢姑娘,记得当年我们打的赌么?违逆天意,看谁活到最后。看来,是宛曜要赢了。” 青鸢眸色加深,一字一顿道:“赵宛曜,你若是敢伤我,敢伤了我的朋友,我发誓,我必灭赵家。” 女子的每个字像是峻岭上的冰雪幻化,迸发出慑人的威压和傲气。明明是困在阵法中的人,却让赵宛曜有片刻的失神畏惧。 不过赵宛曜旋即自嘲的一笑。拍掌道:“不愧是鸢姑娘。是灭了仙赐八大世家,还是夺了仙封双鹤紫叶,违逆天意,赌局还在继续。我只在乎谁能赢到最后。其余死几个人,或者姑娘杀了我,不过是成王败寇!” 男子的话像日光太过于浓烈的夏日,带了分绝望的霸气。让青鸢都不禁心动,赵宛曜虽则可恨,但在某些地方,却是她青鸢的同路人。 命,或者罪,都拿来赌注,向老天要个明白。 青鸢甚至想对赵宛曜倦怠的一笑,可她已经发出声了。隐约见得四张符箓从角落里飘拂而出,光晕幻化而成的朱雀玄武向她扑来。 肩膀处汩汩流出的鲜血,携带着西域芬芳的黑沉香熏烟,让她脑袋里靡靡发晕,一切东西都在眼前如消融,最终化为了一片空白。 。 67.第67章 抽魂劫 等青鸢再次睁开眼,四下太过剧烈的颠簸让她不禁吃痛,肩膀更是一动就裂痂流血。似乎被关在一个箱箧里,光线和空气顺着几个小洞漏进来。隐隐听得有骏马嘶鸣,自己应该是被马车运往某个地方。 而在青鸢身前,还倚坐着一名女子。十七八岁,黑缎般的青丝间一支翡翠珊瑚钗,玉色鲛绡衫子勾勒出体态风流,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盈盈澈澈的正瞧着青鸢。 “醒了?睡得可好?”女子悠悠的伸了个懒腰,对青鸢亲和的一笑。 青鸢恍惚地点了点头,凝眸打量着女子,只觉得面容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乎是曾和昆仑公子一道的人。 “我叫程小湖。”女子见青鸢猜疑,主动开口道,“你是青鸢罢?易容术也太烂了点。只能瞒过那些老眼昏花财迷心窍的老男人罢了。” 说着,程小湖就凑过来,指尖抚摸过青鸢的脸庞。青鸢下意识的别过头,略有些不自在:“只为避免横生枝节,并不曾习过易容一道。” 程小湖恍然似的点点头,忽地重重一拍掌,喜道:“我正巧随身带了张。用那处子人皮所制,瞒人是再好不过。送给你了。” 说着,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精致的面皮,柔如绸缎,薄如蝉翼,每一寸都惟妙惟肖,手感更是如同真正女子的面颊,凝如滑脂。 对于“人皮”二字,青鸢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反而很是欢喜的接过,道:“这般酷肖。美哉美哉!”言罢,也没丝毫迟疑,就戴上了这新东西。 程小湖眸中异色一闪,挑眉道:“我们不过有一面之缘,如今你也不问我为何在此。就这么把东西带上了,也不怕着了我的道?” 青鸢眉梢一弯,笑意像一潭过于干净的秋水,看不到底:“巍巍昆仑,一宫一阁一轩楼。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天下人才是都着了他们的道儿。” 程小湖朗声一笑,笑声像银铃般清泠悦耳,她拍了拍青鸢的肩膀道:“有意思!你这个朋友,我程小湖交定了!”没想到这一下刚巧碰到青鸢伤口,让后者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受伤了?本姑娘瞧瞧。”程小湖尴尬的放下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不由分说的拉开青鸢的衣襟,细细瞧着伤痕。 青鸢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程小湖机灵率直,也不失为她半个朋友。便也没拒绝,想着程小湖说出个一二三,可等了半天,后者也没有开口。她不由得转头去看,却瞬时怔了怔。 方才女子秋水横波的桃花眼已然凝滞,压抑着夜色翻滚,深处汹涌着滔天巨浪,一丝丝骇人的冰冷散佚出来,全然不符合她娇俏可爱的面容。 青鸢发愣间,忽听得程小湖喃喃:“是她?如此符箓手法,只可能出自她手。出大事了。”女子的声音竟有些嘶哑,带着分低沉,让青鸢挑眉惊道:“谁在幕后作法?” “臭女人而已,罢了罢了。”程小湖蓦地抬眸一笑,脸色已经恢复了常态,声如银铃道,“其实呐,小湖在研制新毒,抓了几个赵家长老当靶子。就被赵家的道士阴了把,给抓到这儿了。不过,现在要出大事了,小湖就先走一步,告辞告辞。” 说着,程小湖堆满歉意的笑,目光颇有深意的瞥了眼青鸢的伤痕,便要转身收拾包裹,瞧得青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小湖是跟着昆仑公子的人,自然有法子从箱箧里逃脱。可这前后急匆匆的样子,也太过古怪。 “你。不再坐坐。”话刚一出口,青鸢就直骂自己。这话说得她俩像是在西窗煎茶,全然不似囚徒困境。 没想到程小湖丝毫没有异样,反而噙笑应道:“不坐了不坐了。小湖要去陪臭女人玩玩。先走一步!” 言罢,只见得程小湖全身突然蜷缩起来,顷刻就成了拳头大的一团,然后像只老鼠般从漏气孔里窜了出去。看得青鸢啧啧称奇,想来这就是民间所谓的“缩骨大法”,远远的还能听见程小湖银铃般的声音。 “小湖告辞了!姑娘随意,随意。。” 这当口,马车忽然陡地一顿,青鸢差点撞到箱壁上。旋即盖子被打开,阳光哗啦啦的灌进来。 一个人把青鸢的眼睛蒙上,把她拖出箱子。青鸢能感到是一群道士押着她往里面走,能感到无数目光向她投来。目光中森然的寒意,就算她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心凉。 走了似乎半里距离。似乎是一处宽阔地。 “妖女青鸢,今儿我赵家就替天行道!”一个道士在青鸢耳畔狠狠的啐了口,猛地把青鸢往前扔去。猝不及防下,青鸢跌落在一处石台。 寂静了片刻。有窸窸窣窣的袍脚拂动的声音,似乎有几个道士将她所在的石坛团团围了起来。旋即有一个人走到她面前,两只冰冷的十指抬起了青鸢的下颌。 68.第68章 抽魂劫 “好可惜,青鸢,你看不到我如何与老天,赢了这场赌注。你也永远看不到了。”男子的声音压抑着的冰冷,深处却有跳跃的一星火焰。 就算看不见,青鸢也知道这是赵宛曜。 她蓦地莞尔,巧笑嫣然,让赵宛曜有片刻失神。“赵宛曜,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赌局,没有结束。你信么?” 女子蒙着眼睛,可兀地有灼灼的威压从她身上散佚出来,仿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日光月华,一双瞳仁仿佛透过了黑布,慑人的眸色熠熠生华。 场中诸人都瞬时忘言,围着石坛的道士只能不住呢喃“妖女,真是妖女”,赵宛曜握住青鸢下颌的指尖有些发抖,他狠狠的把青鸢扔到石坛上,默默转身离去,似乎低语“我信”,可谁也没有听到。 青鸢浑身都像散了架般,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流血。冰冷的石坛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压抑的死寂。隐约听见道士开始念咒。 “天地自然,秽气消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恒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 随着一声声洪钟般的吟诵,空气开始诡异的呈波状流动。每一缕风每一丝烟云都变得锐利森然,仿佛天地间千万把利刃,齐齐往青鸢砭来。 无形中更有一股天地威压如同千钧巨石,往青鸢的心坎砸下来。十七岁的女子,终于失了镇定。 “臭道士,住嘴!给我去死!”青鸢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的骨骼都发出被碾压的碎响,她感到每一寸生机都在离体远去,每一寸血液都在干涸蒸发。 天地威压砸得她心脏不堪重负,疼痛让她双耳轰轰响,眼前开始弥漫血雾,她的四肢都不听使唤,喉咙的鲜血咽不下去,像小溪般从嘴角流出来。 痛,锥心的痛。灵魂都在被撕裂,千万把利刃同时插进身子,也抵不过此刻的疼痛万分之一。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是觉得痛。痛得要让她发狂,她甚至开始死命咬住自己的舌头,哪怕死亡,都显得解脱。 可她的牙齿都哆嗦无力,不能咬舌自尽,只能生生的让这种痛,夺去她一寸寸神识。 如果在旁人,一定能看明那个高高石坛此刻金光万丈,坛边八名道士呈八卦排列,天地间术咒吟诵浩荡。坛上的女子浑身血污,若有若无的幻影正挣扎着逃离她的躯体。 抽魂。道家酷刑。 “青鸢,你输了。”端坐看台的赵宛曜满面凝重,眸底划过一分莫名的不忍和异彩,他似乎转头,对身后暗影道,“翡衣娘娘,可说好了。我献上青鸢,娘娘封我为世子。” 帘子后传出悠悠的一个女声:“八大家世子,不过是昆仑仙封。吾乃神明,一宫一阁一轩楼都要敬吾三分。” 赵宛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视线重新投回祭坛。他突然浑身一抖,那个早就浑身血污的女子,蒙着眼睛,却死死盯住了他。布后的双瞳像鹰隼般,让他无端心悸。 “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虽言生为不祥,此命也不是尔等可取!我青鸢,生必覆昆仑,死当轮回为鬼!”青鸢拼出最后一口力气,朗声叫道。 女子的声音嘶哑的难听,鲜血崩溃了般从嘴角流出来,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朗朗,带着慑人的威压和霸气,打着旋儿冲开九霄云雾。让四周的道士都不由地畏惧,念咒声凝滞。 赵宛曜蹙眉,正要说几句。忽地,似乎是应和了女子的话,在最后一魂一魄离体而去的时候,天地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旋即已然消散的六魂五魄忽地再次凝聚,化为幻影急剧的重新飞回青鸢体内。天地间的空气狂风瞬间温和安宁,层云消散,初春的暖阳像讨好般,抚摸着女子的伤痕。 噗噗几声微响,道士周中的符箓忽地化为粉末,而那坛上女子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顷刻雪肤如初。 道士们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压住头顶,让他们敬畏,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噗通跪倒,一句话也不能反驳,那抹纤细的倩影。 “妖女,真的是妖女.。怎么回事.”四下哗然。诸人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赵宛曜更是变了脸色,哆嗦着示问暗处的翡衣娘娘。 帘子后的暗影沉默了片刻。旋即低沉的声音有些喑哑的响起:“七魂六魄,此女生机,被人故意禁锢在了体内。除了那人,没人可夺,哪怕是阎王索命。” 赵宛曜干干的咽了口唾沫:“谁能那么大胆,违背阴阳生死规则,连阎王都耐不得?” 帘子后的暗影低低笑了声,莫名道:“本是幽魂一缕,有趣。本是凡人一个,更有趣。” 这句没前没后的话,让赵宛曜摸不着头脑。正想再问几句,祭坛方向突然喧哗起来。 “代世子,有人.闯进来了!”一个道士跌跌撞撞的跑上高台,惊恐的禀报道,手臂上的鲜血汩汩,赫然已经断了一截。 69.第69章 抽魂劫 赵宛曜勃然变色,一把抓过七尺长剑,运起轻功,瞬时往祭坛跃去:“何方鼠辈!敢闯我赵家祭坛!我八大家为仙所封,岂容尔等放肆!来人,诛无赦!” “遵代世子命!”朗喝声地摇鼓动,密密麻麻的赵家精兵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无数道士更是祭出了符箓,桃木剑闪着凛凛寒光。 而喧闹中心的祭坛上,青鸢已经取下了蒙眼布,落英和桓夜扶她起来。故人相见,青鸢自然欢喜,目光却在看见一旁的俊影时,有些不善。 “方陵朔,你易容成什么鬼?没人请你来凑热闹。” 方陵朔一袭素白的衫子衬出大理石般无暇的肌肤,黑缎般的发丝伏贴地垂至腰际。脸上太过于蹩脚的易容术,虽然掩去了无双风华,却依然让青鸢一眼认出,认出那明眸皓齿,薄薄的嘴唇似殷红的蔷薇花瓣,辰夜般的瞳仁噙着温暖的笑意,忽闪着明亮的光芒。 “呀,手艺不过关。本想瞒鸢鸢一时,来个英雄救美。失策失策。”方陵朔悠悠一叹,食指动了动,顺手就把身后扑上来的道士打出了三丈远,也不知是何手段。 青鸢眉梢跳了跳,又欲回话。落英却忙上来劝道:“二位祖宗,我们还是先逃离这里。彼时找个小酒肆,二位慢慢斗嘴也是不急的。” 方陵朔赞许的点点头:“如此,几位请罢。”顺着他的目光,青鸢看到了一旁被自己忽略了的奇异大鸟。马身人面,身上有虎纹,背长鸟翼,正瞪着人一般的眸子瞧着青鸢。 青鸢不禁呆住,诧异的上下打量着方陵朔:“哪儿偷的鸡?鹅?天马?” 落英噗嗤一笑,拉过青鸢道:“小姐别猜了。方夫子说,是向高人道士借的异兽,名英招。可腾空巡于四海。助我等速速逃离赵家。” 几人说话间,愈来愈多的道士、兵将已经赶到,无数张符箓像冰雹般向几人砸来。喊杀声震天。方陵朔突然止了笑意,深深的看了眼台上帘子后,有些异样的语调暗沉:“我们走罢,这儿,很危险。” 青鸢也不再理论。几人正要爬上了英招的背。在青鸢身旁的桓夜忽然浑身抖了下,青鸢连忙扶住他:“桓夜,可是伤着什么关键?” 桓夜有些古怪的一裂嘴角,不动声色的自己爬上了英招脊背:“罢了,无妨。” 青鸢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但只是片刻,也没多想。逃命要紧,也连忙爬上脊背,挨着落英坐下来。 异兽脊背很是宽阔,老虎斑的毛皮很是柔软,就像坐轿子般。英招一声长鸣,忽地腾空而起,直上云霄。几个呼吸之间,祭坛的喊杀声就远去,耳畔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和脚下阡陌似棋盘。 半空空气凛冽,气流呼啸。像千刀万刃刺得诸人两颊生痛。英招飞巡极快,猛烈的气旋儿让诸人几乎无法呼吸。落英和青鸢更是紧紧闭上眼睛,都不敢去看脚下。 万里距离,世如棋局,第一次到这么高距离的青鸢看一眼,都脑袋发昏,甚至隐隐有些呕吐,只能一遍遍默念着“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不要让我掉下去”。 “小姐,你抓住我,不要掉下去。”落英坐在青鸢身后,紧紧抓住青鸢的衫子,说着安慰青鸢的话,原是自己吓得不行,指尖都在发抖。 “小姐多次大难不死,这次就算掉下去了,估计也会半路杀出个救命佛陀来。”桓夜在一旁悠悠道。 青鸢一愣。桓夜很少开这样的俏皮的玩笑,尤其是这个玩笑听着,还有些冰凉的意味。 “桓夜?”今天已经出了太多变故,青鸢本能的警觉。细细打量着一袭玄衣的男子,眸底似乎有一点黑色的火光在跳跃,但一眨眼又没有了。让她不由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桓夜眸色一闪,笑了笑转过头去,再不瞧青鸢。这般,些些的冷淡,让青鸢觉得古怪,但她只当他在赵家受了伤,许是心情难点,过几天就好了。正当口,忽听得。 “鸢鸢别怕,掉下去了有夫子接着。想夫子搂着接,还是抱着接?”方陵朔悠悠道,太过于粗糙的易容面具,被疾风吹出了老头般的皱纹。 没想到青鸢并没有应答,反而凑近方陵朔,目光紧紧盯着男子的瞳仁,迟疑道:“方陵朔,我青鸢惯了你不正经。如今却眼神儿古怪,好似在躲避什么.。你.受伤了?” 落英和桓夜俱一惊,异口同声的问道:“方夫子受伤了?夫子也会受伤?何时受的伤?” 几人的哗动让英招的身形晃了晃,吓得落英一声尖叫,死命抓住了桓夜的手臂。方陵朔唇角微微一勾,瞳仁却只映出了青鸢的容颜。 男子长夜辰星般的眸色些些加深,应道:“夫子受伤了,鸢鸢会心疼?”一番话带了低沉的魅惑,深处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双靥不自然的飞上一缕红晕,她转过头,不敢去看那双能把人吸进去的眸子。冷声道:“只是你好歹救了我。我也不能让你死在我身后,多不吉利。哪儿伤了,让我瞧瞧。” 说着,青鸢伸手去抓方陵朔的臂膀,没想到被方陵朔顺势握在手心:“鸢鸢也会岐黄之术,姬大神医教的?”男子的语调忽地有些嘶哑,有些危险的冰冷。 70.第70章 抽魂劫 青鸢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夫子想多了。小时候常被人打,自学成才。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感受到干净的温度从男子掌心传来,青鸢又羞又气,猛地把方陵朔向自己方向拉过来,却一下子没留神,女子重心不稳,一扑恰好倒在方陵朔怀里。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素白鲛绡衫子勾勒出完美的身形,男子气息像瀚海一样,携带着略微灼热的体温,让青鸢兀地两颊烧红。 她想挣脱开,却感到方陵朔的食指霸道而又温柔的抚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小脑袋往胸膛压去。 “不要看,鸢鸢。” 这边,落英和桓夜则目光复杂,一道道青碧色的纹路从方陵朔的后背散佚出来,沿着男子玉般的肌肤,仿佛一条条可怖的毒蛇,游走到方陵朔眉心。方陵朔闭上眼,身形晃了晃,唇色有些发白。 他的眉心忽然显出了一个淡紫色的幻影,隐约似一条小龙。它神气的摇头摆尾,将那些碧色毒蛇尽数吞咽下。不到片刻,方陵朔的肌肤又恢复了大理石般的无暇,眉心的小龙似乎还打了个饱嗝,消散不见。 方陵朔睁开眼,神色恢复了常态,雍雍散散。他根本没理桓夜,只是松开手,低头向青鸢一笑:“这么乖,睡着了?” 青鸢深深凝视着方陵朔,她刚才扑在他怀里,自然能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为了救她,他似乎受了道法的伤。青鸢想道声谢,可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突然她又察觉到,自己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倒在他怀里,桓夜和落英都在旁神色复杂的瞧着,她忽地羞愤跃起,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向方陵朔脖颈刺去:“淫贼!诛!” 方陵朔轻松的避过,青鸢扑了个空,在映照背上踉跄了几步,让飞兽失了平衡,扑棱了几下,左右晃动起来。 “小姐,你歇歇!”落英大惊失色,带了哭声的扑腾着双手,像抓住一个稳当的东西,这让英招慌得更加厉害。“别动别动——”桓夜忙制止她,没想到刚一起身,此方失了重量,落英那方忽地往下沉去。“方陵朔,都是你害的!”青鸢又急又气,小剑像醉酒的汉子般,毫无章法的向方陵朔乱刺。几人乱成一团,英招神兽哀鸣了几声,再也支撑不住,忽地一个扎头,直直的往下载去。 疾风呼啸,空气似利刃一把把从下方刮来。失重感让诸人都吓得微微变了脸色,落英更是撕心裂肺的惊叫起来。万里高空,穿云过雾,这一掉落,只怕神仙都要成肉酱。 “方陵朔,你的异兽,想想办法!”青鸢已经被空气刮得泪珠儿滚滚,声音像被撕裂。 “不巧,夫子也只是借的。”方陵朔已然悠悠的一句话,让诸人都气得差点没拔剑出鞘。可是已经等不得诸人应对,棋盘似的阡陌急剧的放大。下方是黄沙漫天,间有绿洲,一条玉带子般的长河蜿蜒。 旋即,噗通通几声闷响,河水溅起丈许浪花。戛然而止的几声惊呼,水边的牛羊被吓得四下逃窜。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弱水.” 这是青鸢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旋即冰凉的河水将她湮没,夺去了她所有的视线和神智。 . 71.第71章 泉州徭 敬天十二年三月初一。 泉州。属岭南道。 自古闽越,鱼米富庶。北望福州,南倚漳州,水路盛会,一朝名城。 曾经熙熙攘攘的三吴都会却鸦雀无声,城楼上像熏肉般,吊着上百具男女尸体。鲜血都还滴答滴答的往下淌。路过的行人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疾步走到一个军爷面前,哆嗦着唇道:“爷,我应征徭役”“徭役算我一个”。 除了妇孺和孩童,连须发皆白的老爷子也忙不迭的上前应征,因为牙齿落近说话都不连贯,诸人都发出了不忍的叹息,却没人上前阻挠一句。徭役虽苦,尚有一线生机,而逃脱徭役的人,已经被暴尸于城楼之上。 远处的鼓楼之上,一架焦尾筝,进贡的迦罗熏香从羊脂玉的博山炉里丝丝缭绕。一位素衣男子倚靠在琴边,指尖悠悠抚摸着琴弦,琴音若有若无。 “禀昆仑公子,今日徭役应征八百三,亡四百五,逃役二百六已经全部处死暴尸。”一名男子战战兢兢的在昆仑公子身后拜倒,身上一袭地黄交枝圆领袍衫,赫然是大魏泉州刺史的官服。 带着昆仑青玉面具的男子并没有应答,眸色有些飘缈,似乎想什么出了神。指尖兀地被琴弦割出了一丝血迹。月色般皎洁的肌肤一点嫣红,透出一股邪魅的妖冶。让旁边的落英和程小湖都看得痴了。 没有人理睬那个泉州刺史,可他恭敬的匍匐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程小湖扑哧一笑,走上前去踹了下他脑门:“叫两声姑奶奶听听,我赏你一块豌豆黄。” 堂堂大魏刺史没有一丝犹豫,讨好似的连叫了几声“姑奶奶”,落英嗔怪的瞥了眼程小湖,语调有些暗沉:“金价之乱,金价一日骤贬。曾经富庶无比的泉州府库,都成了不值一钱的烂泥。还惹出胡商陈甫楠的叛乱,民生动荡,不然你这大魏官员何至于此地。” 程小湖咀嚼着一块豌豆黄,模糊应道:“金价之乱是鸢姑娘闹腾的。公子此次选择泉州,顺利成事,岂不是要感谢鸢姑娘?” 落英异样的看了眼昆仑公子,见后者只是端凝着指尖的鲜血出神,方舒了口气向程小湖道:“嘴巴没得遮拦。不过金乱让大魏数州空虚,如泉州、汀州、漳州,公子沿着这一路下来,正是借了好风,行事便宜。” 程小湖眉目一弯,将最后一块豌豆黄往嘴里塞去,满足的笑道:“这块豌豆黄,就当我小湖谢你鸢姑娘。我先帮你尝尝味道。” “公子,下官容禀。”被晾了半天的泉州刺史试探的看了口,“这闽江从福州入海。公子却偏偏要改河道,让其从泉州入海。万里之遥,工程浩大。我泉州能征的壮丁都征得差不多了,可这河道才修好一半,公子看.。” 刺史的话说了一半,诸人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来,刺史的一只耳朵已经被割下,鲜血淌了满地,可他只是浑身哆嗦脸如金纸,连吃痛的话都不敢多嘴一句。 昆仑公子已经立在他身前,指尖的鲜血滴滴往下淌。他掏出一张彩绣雪山磬梅图的水色软烟罗绢巾,细心的一根根擦拭着,眉宇间没有一丝波澜。 男子姿态优雅,宛如小酌,却让诸人都感到了可怖,如同玩弄人命于股掌间的修罗。泉州刺史脸色惨白,鸡啄米似的磕头起来:“公子息怒!下官定把公子的吩咐办妥。壮丁没有了,力气大的女人也上!公子恕罪!恕罪!” 昆仑公子依然没有应答,目光寂静到极致。他只是耐心的将指尖擦拭干净,似乎是对着程小湖的方向,轻道:“那个女人,查得怎么样了。” 程小湖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有些失神,抚着胸口道:“公子所料无差。是她。” 这一句不明白的话,却让昆仑公子面具后的眸色深了深。落英似乎很是了解自家公子的习性,忙不迭的拉开一卷书画,上面山川河海,十几处地方被朱砂勾点出。 当看到那些朱砂点,昆仑公子的唇角似乎弯了弯。这微小的一点变化,却让落英喜得噗通一声跪下,拜首道:“还有九处,大业得成。落英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小湖给公子道喜!彼时小湖可要讨赏!”程小湖也乖巧的敛裙拜倒,桃花目秋水盈盈。 钟楼中一派恭贺声,不远处的城门却哀嚎震天。百余名遗孤瞧见城楼上惨被暴尸的亲人,当场就哭死过去。另一边的徭役应征处,无数的壮丁老子暗自抹泪,却还要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欢笑应付军爷,装作心甘情愿的样子。 偌大繁华的泉州州城,死寂无声,乌鸦嘶鸣,春风也寒冷如冬。大街小巷商铺闲置,田地荒芜。只有满街的白幡哭泣,撞碎了血色上空。 敬天十二年三月初一。 泉州徭役繁重。人丁锐减。朝廷派出监察御史,着令查办。 三月初五。监察御史回京,带了泉州刺史奏章。只道是因了金价之乱,百废待兴。以整修河道征集平民,给予重酬,反倒对民生复兴有所助益。于是徭役之苦,闽江下流民不聊生,含元殿却不再过问。 72.第72章 突厥汗 史书载:水利徭役,重之数倍。一州白骨,阻断闽江。 初六。突厥铁骑在安西都护府受阻。魏军死守龟兹,胜。 初七。突厥沿博格多山脉,长驱直入。接连攻破沙洲、瓜州。大有进军关中之势。所到州县,大多乱于金价,百废待兴。根本无力抵抗突厥雄兵,开城投降者不计胜数。 含元殿连日大朝,边关急报纷飞如雨。长安洛阳都有了羽林军巡查。 大魏的天下终于风雨来袭。 初八。帝旨:西北战事暂缓,只守不攻,召回行军总管钱将军。拨出军费,在大明宫修筑三清宫,以礼仙人敬昆仑。其殿制之恢弘富丽,蔚为壮观。 天下哗然,中书省进谏。却不能阻拦圣旨君意。含元殿纷纭,天下怨声渐盛。 西域沙山山脚,孔雀河蜿蜒。河水清澈,袤原连天。无数的小野花袅娜的打着朵儿,在连天青草中绽放。河水边饮水的牛羊像洁白的云朵,一眼望不到头。 数百个的羊毡军帐规律的排列在袤原中,似一颗颗明星,传出马奶子和葡萄酒的芬芳。不停的有虎背熊腰的胡兵执戟巡逻,一队队骑兵乘着骏马长啸而过。 诸人却独独对正中的那顶最大的牙帐敬畏无比,兵卫围了三四层,尽管如此,经过的兵将也是恭敬地俯身致意。 牙帐旁边的一处稍显玲珑的小帐中,上乘的羊皮绣花绒毯铺着的榻上,一名女子着水蓝色含春罗襦裙,脸色苍白地偎在被窝里,似乎重伤初愈。 榻边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赫然是突厥可汗,达头。 他铜铃目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眸,一袭小袖花锦紫貂裘长袍,粗犷地笑道:“你昏睡了数日,本汗的太医都没了法。你却是倔脾气,偏偏吊着气儿活了过来。真是祖神庇佑我突厥!” 被窝里的女子正是青鸢。自从掉落弱水,她就被突厥人救起。和桓夜一行走散。那日英招一飞数万里,直接从城关到了西域弱水。果然是神兽。 如此,待再见方陵朔,自己一定要问明他此兽向何人所借,如果自己有了这东西,去昆仑岂不是一日之间的事,又何必千里西行。 青鸢正在胡思乱想,双手下意识的摸了把脸上,人皮面具尚在。自己的容颜还未暴露。 见得青鸢走神,达头些些发怒:“本汗在问你,是否现在去?还不回话!” 青鸢一愣,瞧着达头迥异中原的样貌,冷声道:“突厥与我大魏,本就战火胶着。可汗若是恼了阿倾这大魏女子,一刀砍了就是,何必端什么架子。” 这番话却让达头朗声大笑,粗犷的声音似乎要将帐顶掀了去。他猛地掀开羊皮毯子,精壮的手臂像小兔子般捞起青鸢,竟是一把把青鸢抗在了肩上。 “臭蛮子!粗俗!卑鄙!放本姑娘下来!”青鸢被吓得丢了半个魂。男子身上的马奶子牛羊肉的味道,让她双靥涨得通红,一把掏出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一把扎到达头肩膀。 “小丫头还是个爪子尖的。本汗带你去骑骑马散散心!”言罢,达头也不在意肩上的伤痕,大踏步走出牙帐。 帐外早有兵卫牵来了骏马,达头把青鸢放到马背上,正要自己跃上。青鸢却身如燕飞,忽地跃到另一匹骏马上,抓着缰绳,冷冷的逼视着达头。 “小丫头会骑马?”达头跳上马,很是诧异的挑着粗眉问道。 青鸢眉梢一挑,也不回话。猛地一抽骏马,水蓝色倩影随着马蹄声声,倏然奔远。 “有趣有趣!”达头又是朗声大笑,鎏金马鞭抽得响亮,亦是策马追去。 一望无际的西域平原上,青翠的草浪卷着初春的日光,一波波滚到天边儿。两匹栗色骏马驰如闪电,带起一阵旋风儿。一抹水蓝色倩影在前,衣衫飘舞如云朵,后面的男子威风凛凛,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小丫头!跑不动了?”达头策马追上,一鞭子打在青鸢的的马背上。骏马受惊,嘶鸣一声,前蹄高举,半身往空中立起来。青鸢吓得眉梢猛跳,身子眼瞧着就要翻下去,她只懂死命的抓住缰绳,柔声安抚。好一会儿,骏马才放低了身段,安静下来。 “达头!我比不得你会骑马,你何苦如此冤我来!”青鸢冷冷的盯着达头,神色间很是不善。额角都是骏马受惊,被吓出的冷汗。 “刷——”的一声,女子袖中射出的小剑被达头一鞭子打下,他却不怒反笑,惊起了草原中的一群野鸟。 毕竟是突厥的地盘,青鸢也不敢太放肆。只得不再理他,骑着马儿悠悠的在前面散步。瞧着漫漫袤原,牛羊如云,这番景色却是比关中,更有一番滋味。 二人走到一处山坳,略微低了一截的谷中,似乎是干涸的河道。两侧草原形成一个缓坡倾下去。山坳里忽地传来一声狼嚎。 达头骑着马,徐徐走在她身旁,莫名道:“丫头,本汗给你准备了场好戏。” 73.第73章 突厥汗 青鸢不明所以,跟着他走到山坳旁边,往干涸的河道里看去。山坳底部很是平坦,有曾经河床留下的石块,此刻,却聚满了十几头野狼,各个半人高大,凶狠狠的围拢了其中一个男子。 青鸢却在看清那个男子的面容时,心跳猛地慢了半拍。差点就要从马背直接跃过去。 桓夜。是和她在弱水失散的桓夜。 “嗷呜——”野狼仰天长嚎,绿幽幽的眼睛闪着寒剑般的光,周围的野狼仿佛得到了指示,变得有些兴奋。涎水从尖利的獠牙间淌下来。 十几头精壮的野狼,忽地齐齐往桓夜扑去。男子腰际无剑,只能徒手抵抗,不一会儿,小腿处就被狼牙撕下了一大块肉,鲜血染红了河沟。 青鸢脑袋嗡的一声响,齿间寒气弥漫。达头竟然也同时救起了桓夜,一直向她隐瞒。然后以饿狼的恶行,来威胁她什么。 “达头!”青鸢浑身顿时迸发出寒冷的威压,飞身向达头跃去。袖中小剑尽数向他刺去。同时手中紧握马鞭,抡了一圈,狠狠的向男子打去。达头眉梢一挑,鞭子刷刷打落小剑,又顺势迎上青鸢的鞭子。没想到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鞭子,力道之大,让那羊脂玉般的小手瞬时割出了血痕。 鲜血滴滴往下淌,青鸢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眸底冰雪呼啸。达头微微一哂:“丫头,本汗的鞭子是特制的,有倒刺。你这样会把整个手皮扯下来。” 青鸢嘴角一翘,眼角有些嗜血的发红:“送给你包饺子!”话音一落,青鸢的鞭子毫不留情的当头打下,达头的肩膀顿时打出一道血印子,吃痛之下,他手劲儿放松。青鸢猛地放开鞭子,达头猝不及防,连连驱马后退。 “叫野狼停下!要是桓夜有一点伤痕,管你什么可汗大爷,本姑娘都要了!” 青鸢听着山坳里愈发疯狂的狼嚎,心尖不住打颤。她向达头冷声大喝,声音有些嘶哑。山坳的陡坡太高,她没有半个时辰是无法下去的。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一场剜心之痛。 达头目光一闪,默默的瞧向了女子的玉手。因为倒刺的鞭子,她半个手掌的皮都被直接拉下,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这般剧痛,却没有让女子丝毫动容,反倒是因为担心山坳底的情况,眼角有隐约的泪光。 “鸢姑娘,这是突厥的牙帐领地。你最好安静点,听本汗把话说完。”达头的话突然异样的低沉,“鸢姑娘”三个字让他对面的女子,眸底夜色翻滚。 可青鸢没有任何表情,她早就查探过,自己身上的“鸢”字令牌无踪,定是救起她时,突厥人就已经搜查过。道上二主之一,鸢姑娘的身份也瞒不住。 达头策马缓缓靠近青鸢,眸底闪着狼一般的精光,他沉声道:“鸢姑娘以金价搅乱大魏,平民商贾作乱,内乱未安,州县空虚,才让我突厥攻入时,省了好多麻烦。本汗也要多谢姑娘了。” 青鸢心中猛地跳了下,但唇角却诡异的一翘:“本姑娘不懂军政,让可汗见笑了。大魏如何,突厥如何,还不如本姑娘的一罐腌酸黄瓜。” 达头低低一笑,并没有理睬青鸢话中的讽刺:“我突厥早有数百探子潜入各州。只待前锋攻下河州,打开关中大门。后面的雄兵便可长驱无阻。什么攻打安西都护府,不过是迷惑大魏皇帝。大魏以为突厥只会在边关闹闹,争一点草地绿洲。却不想关中平原,富庶江浙,祖神在上!佑我突厥为主!” 青鸢为了保持镇定,不得不深深的倒吸了口凉气。虽然她不明白达头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也知道每句话都是可改变天下形势的机密。如果真如达头所言,那大魏无疑是危在旦夕。突厥的野心,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虽然你们连占数州,但自古九州,不是尔等蛮夷可以染指的。”青鸢眉梢一挑,微微抬起的下颌满是傲气。正是自古中原,汉人为尊。 没想到达头朗声一笑,翻领锦袍在春风中猎猎飞舞,霸气如同一面军旗迎风。 “汉人有句话,叫王侯将相令有种乎。要我达头说,乃是英雄令有夷汉别乎!”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恍若一柄铜钟木铎,在天地间回响。袤原浩荡,谁主沉浮。 青鸢微微失了神,正要应答。忽听得山坳里传来一声惨叫。她顿时脸色发白,奔去一翘。 桓夜已经躺在了血泊里,四周的野狼拱着他的身子,兴奋的发出一声长嚎,獠牙瞬时撕扯下男子身上的血肉,男子却没有了一丝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达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可放了桓夜!”青鸢突然觉得脑子发懵,声音嘶哑暗沉如同来自幽冥。 女子的青葱十指深深地刺进了玉掌,眼角更是几欲淌下血珠来,却不敢再看山坳一眼,怕自己就此发疯。 74.第74章 突厥汗 达头玩弄着马鞭,悠然道:“如何攻下河州,愿闻姑娘计谋。” “你要我叛国?”每个字带着寒气,从青鸢唇齿间蹦出来。 达头不在意的耸耸肩:“夷汉如何,族别如何,天下王之者,唯有真英雄!” 青鸢看向山坳中的惨景,眸色有些晃动。那一个人陪她从六岁到十七岁,陪六岁的她掏过鸟蛋,把躺在山头白石上看书看得睡过去的十岁的她抱回废宅,甚至十二岁的她第一次来葵水,他专门下山问过村里的农妇该如何处理,十五岁只有他陪她及笄,为她梳起发髻,带上他为她不眠不休做出的荆钗。 一滴泪默默的滚落青鸢唇角,女子没有擦去,直到尝到泪珠的味道,苦到涩嘴。 这是一条看不到头的红莲路,步步红莲业火,燃烧烬平生罪孽。就算百身难恕,就算砭骨销魂,就算万民唾骂,就算堕入深渊。 她也想至少,至少一点点抓住这个世界留给她的,一丝温暖。 吾名青鸢,为天所弃。大魏于我,早就冰冷无干。踏过白骨遍地,只是听不厌你唤我“小姐”的声音。 那着水蓝色含春罗襦裙的女子似乎有些怠倦,她默默地策马转过身,没有搭理达头一眼,声音悠悠的从春风中传来:“一,择精兵良将三百攻河,余者仍发兵安西,积蓄主力。待河州一破,可大军压境,畅通无阻。二,前时尔等攻占的凉州,突厥兵卒伪为流民,迁往河州,以为内应。三,前时金价之乱,河州府库空虚。尔等以低于市面的比率,以贱金换贵银。可控河州命脉,彼时协助军攻,可不战而胜。” 女子的声音很是喑哑,溢满了绝望的魅惑。一袭水蓝色背影,像来自黄泉的一朵曼珠沙华,让达头眸中精光熠熠。 他不由拍掌喝道:“好计谋!不愧是鸢姑娘!不过此三条以我突厥为先,一旦被大魏察觉,则前功尽弃。” 青鸢冷冷一笑,黑珍珠般的瞳仁看不到底:“我屠鸢的令牌不是在可汗手中么。陇西三百六十道,各派各门,暂任可汗派遣。” 春风吹过袤原,日光一派灿烂,竟似要灼瞎了人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无数突厥将军聚在周围,默默策马伫立。显得其中一抹水蓝色倩影,愈发如地狱妖花。 “都听明了么!依此三计行事,祖神庇佑我突厥,天下王之!”达头高举马鞭,朗声大喝。“天下王之!天下王之!”四下兵将尽数高声应和,群情如沸。 青鸢却眉梢一挑,冷声道:“我一个大魏女子,随便胡诌了三条计谋。你堂堂突厥可汗,就这么信了?也不怕我阴你。” 达头大笑道:“用汉人的话来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什么突厥,什么大魏,但凡贤才,我达头都敬之以礼!” 四下又是一片“可汗英明!祖神庇护!”的朗喝。万里袤原,豪气如云,打着旋儿腾空直上。 青鸢却没有回头,只是走到山坳边,瞧着桓夜被突厥人救出来,似乎还动了动,才舒了口气。达头走到她身边,似笑非笑道:“听闻汉人讲究忠君忠国,鸢姑娘这次,可是真的叛国大罪,后世唾骂了。” 青鸢似乎勾了勾嘴角,春风吹起她的青丝飘拂在耳畔,春光剪影,像是个不真实的从水墨画中走出的幻影,荒忽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 “我早就罪孽深重,总有一天,会还个干净。” 这一场发生在西域孔雀河滨的对话,湮没在了春风十里。只有静静的沙山巍峨,注视着这苍茫大地,在不日后战火灼热,万民白骨。 敬天十二年。三月十五。 河湟重镇,关陇门户,河州。被突厥攻破。 举国震惊。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动静。仅仅是一队突厥骑兵,在一日内便令河州不战而降。 大魏与突厥纠葛数十年,第一次让突厥直接绕过玉门关,与长安遥遥相望。六十几万边陲府军被蛮夷忽略,直接掏了巢穴。 同日。朝廷紧急启用钱家将军,带兵围剿河州。可钱家军还未赶到,突厥大部队就顺着已经占领的沙洲、凉州长驱直入,攻占沿线,生生打通了从西域到关中的通道。 三月十六。突厥于河州屠城。数万河州百姓被活活掩埋,一州死寂,白骨作鬼。 同日,流民涌入关中。长安、洛阳戒严。天下哀恸,九州涂炭。 同日,含元殿大朝。帝旨:任命钱世子钱武莲为陇右道行军总管、赵家代世子赵宛曜为漠北道行军总管,各领三十万大军西征突厥,骠骑将军领二十万大军围攻河州,吴家世子吴雁棠领五十万南郊、北郊屯军驻守关中,抗击突厥入关。 一时间,天下动荡。史书云:三月十五,蛮夷破中原,举国罹难。 三月十七。皇帝为筹措军费,于兖州、宋州、晋州等行和籴。 75.第75章 敦煌城 敦煌。华戎所交,一都会也。 夜色降临。黄沙在春风中呼呼作响,石头垒成的高楼雕满西域的小兽雄鹰花纹。 因为敦煌所属的沙洲已经被突厥占领,是故巡夜的都是衣裘短靴的胡兵,牛羊腥膻,家家闭户,街道上一派死寂。 “蛮子.敢犯我华夏.”一座小石楼里,一个汉人低低的骂了声。不知怎的被胡兵听了去。“ 你说什么?汉人就是我突厥的牛羊,还敢骂起主子来!”胡兵们勃然变色,魁梧的体格一把撞开楼门,气势汹汹的拔刀出鞘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几声惨叫,汩汩的鲜血从门口流了出来,然后了半个大街。“一群畜生不听话,该得教训教训!”那群胡兵重新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满意的微笑,羊皮靴子下踢着几颗人头,骨溜溜滚着玩。 “阿骨力,这个女人怎么办?”几个胡兵押了一个年轻女子出来,女子挺着个大肚子,浑身因为恐惧和哀伤筛子似的哆嗦。 唤阿骨力的突厥汉子嘿嘿一笑,不坏好意的在女子脸上揪了把,应道:“都说汉人女子生得嫩,果然不错。今儿就伺候伺候你爷爷呗。至于小畜生.。” 阿骨力的目光移到女子的大肚子,突然一脚狠狠的踢去。敦煌城顿时响彻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号,一团血肉顺着女子双股流下来。“蛮子,滚出我华夏,滚出去.” 女人脸色苍白,眸光却像一把把利刃,可她的话还没说完,阿骨力就扑了上来,一把扯开了她的衣服,饿狼般的扑了上去,男子放肆的笑声,女子的哽咽声让夜色都颤抖起来。 暗处,全全目睹了这一场景的男子不由的心里作呕,对旁边的女子道:“阿倾,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那可汗决计想不到。但敦煌也不安宁,咱们趁夜赶路为好。”男子眉目俊朗,一袭玄色小袖锦罗衫子,赫然是郑家世子,天赐“麒麟竹花”,郑麟竹。 可他的旁边的女子却似没听到般,毫无反应。郑麟竹不禁去拉她,不经意间碰到女子的手,竟让他吓了跳。女子的手,冰得吓人。 “阿倾姑娘,敦煌东可入关,南可至昆仑。姑娘想如何前行?”郑麟竹再次问道。 这次,女子有了些反应,抬起一双夜色浓重的眸子。正是青鸢。她被达头可汗一直软禁于牙帐,和桓夜也无法碰面。后来碰到送回王淑妃的郑麟竹,后者救把她和桓夜一同出来。 青鸢有着自己打定要做的事,便只是和桓夜约定了一个地方汇合。自己和郑麟竹一路躲避追兵和战火,东逃至敦煌,暂时藏身。 她瞧向郑麟竹,应道:“阿倾另有打算,就不劳烦郑世子了。不过寻找一名叫落英的女子,还请世子的郑家不吝援手。” “这是自然。阿倾的朋友,就是我郑麟竹的朋友。”虽然寻找落英的事,青鸢早就和他说过,但在此听到“落英”两个字,郑麟竹的目光还是有些异样。 说话间,享尽了快乐的阿骨力一边提着裤子,一边骤然惊诧道:“谁在那边?” 胡兵们顿时警觉起来,也不管那女子如何,敞着胸膛,提了大刀往青鸢藏身处走来。 青鸢嘴角一翘,也不应答。水蓝色倩影倏忽飞跃而出,袖中小剑同时刺出,几个躲闪间,似地狱索命的修罗,刷刷就取了诸人的命脉。 “妖女.。妖女.”阿骨力捂着鲜血淋淋的臂膀,瘫坐在地上。瞧着一步步走进的倩影,慌乱的往后退去。 水蓝色襦裙温雅,却绽放开鲜血玫瑰,衬着如玉的肌肤,更显诡异的美艳和冰冷。 青鸢只觉得心里烦躁,手中的小剑毫不留情的就要刺出,却在半空中被砰一声打下。 她对面出现了一个黑色斗篷的身影。 76.第76章 敦煌城 阿骨力像看见了救命神,哆嗦着爬行到那黑影背后,磕头道:“巫咸大人救命!巫咸大人神通广大!” 青鸢一怔。巫咸,这两个字很是熟悉。她突然想起在河州客栈,那从巫咸袍子底下滚出来的,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怪虫。这让她浑身打了个颤,有些游离起来。 没有注意到巫咸动了动食指,无数细得像丝一般的红色蜈蚣,刷刷的向她飞来。 “阿倾小心!”郑麟竹飞身跃出,同时一张符箓已经飘浮在胸前,“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寧.。” 随着一个个字眼儿,像雾气一般的金光散佚出来,红色蜈蚣一碰到瞬时化为虚无,发出滋滋的响声。 “八大家世子?好道法。”巫咸上勾嘴角,喑哑的声音像是虫子间的撕咬。 青鸢终于缓过神来。巫咸,不算中原道士,却自有一套不弱于道法的术咒。 她双眼微眯,冷声道:“巫咸,可是达头派你来捉我回去?告诉达头,若再纠缠阻挠,陇右三百六十道,我必收回治权!” 巫咸朗声一笑,黑色斗篷泛起了一丝涟漪:“我巫咸只尊翡衣娘娘,那个达头蛮子,还说不上话。” 言罢,巫咸身形一闪,倏忽飘然远去,原地只留下了蜈蚣被烧尽的恶臭。 青鸢心里一动。翡衣娘娘,这个古怪的名字,像块烙铁样在她心尖刻下。 “郑世子,一路行来,多谢照顾。盯上我阿倾的人不少,也不便连累世子。阿倾自有去处,就此别过。”青鸢转身,对郑麟竹友善的一福。 郑麟竹愣了愣,应道:“阿倾往哪里去?” 那一袭水蓝色倩影却没有停留,身如飞燕,几个跳跃间,就消失在敦煌夜色里。隐约有朔北的春风携带来悠悠的几个字。 “践诺,索债。” 那一抹倩影,似夜色中流转的云朵,激起了郑麟竹眸色中一点涟漪。 他似乎勾了勾嘴角,对着身后某方暗处,恭敬的俯身拜倒:“参见吾主。” 代替回答的,是几颗枣子滚到郑麟竹面前的微响:“敦煌特产,酒枣,来几个?” 郑麟竹有些哭笑不得,但脊背仍然保持着跪拜的弧线,丝毫不乱:“那屠鸢之中,刘三娘掌漕运帮。用了八年时间,控制了大魏大半的漕运治权。属下按照主子的吩咐,查明了这一点后,只控制了刘三娘一人,就控制了天下漕运。” 暗处的声音依旧悠闲得,像刚刚小憩睡醒:“这样省功夫的事儿,你倒也是闲得慌。” 郑麟竹身子抖了下,半分惊恐半分委屈的禀到:“这,这还不是依主子吩咐。屠鸢把虾兵蟹将收拾在一起,咱们就控制屠鸢。道上虽不是好人,却为我们省了功夫,这般借力打力。主子就可腾出时间喝花酒了。” 最后一句话惹得暗处那人低低一笑:“花酒没味道,去给本夫子弄点马奶子来。” “主子?”郑麟竹有些迟疑,马奶子是西域惯见的东西,魏民都鄙夷其粗陋。 “她在人家那儿呆了十多天,似乎,喝得也蛮高兴。” 晚风吹过敦煌石窟呼呼作响,大漠辽阔的天空,辰星闪烁,银汉无声流淌。 77.第77章 双鹤紫 赵府。八大家之一,龙脉之守,仙人庇护。 因为代世子赵宛曜在漠北抗击突厥,所以赵家把长安本家迁来了西陲鄯州。春华日光,绵延数里的朱门府邸,此刻却传出一声声惨叫。 鲜血染红了鄯州州城十几条街道,血腥味击碎了西北朔风中的,那仅存的一丝温暖。 “妖女!我赵家乃是八大世家之一,代昆仑仙宫治世!你竟敢屠我赵府,当遭此天罚,抽魂炼魄!”一个赵家长老颤抖着花白的胡子,瞧着满府的尸身,鲜血一滴滴从眼角淌下。 青鸢一袭素白竹枝绫衫子,此刻却被鲜血染成了嫣红。不待老者把话说完,女子手中的长剑毫无迟疑的刺穿了他的咽喉,鲜血如井喷,染红了女子小脸雪肌。 “青鸢,你果真是生为不祥,真要反了一宫一阁一轩楼么!”无数的赵家兵卫见着长老被杀,通红着眼睛叫嚣着,无数刀戟向女子刺来。 素白倩影勾起一抹冷笑,顿时灵动如燕舞,玉足步罡踏斗,纤纤玉手穿花落叶,让人几乎看不清她手中小剑如何舞动,就见得寒光色的痕迹一线,下一秒,无数赵家兵卫的惨叫,满地的鲜血如湖。 “反了反了!”一群赵家供奉的道士慌忙将青鸢围在中心,纷纷祭出符箓,便要开始做法。没想到下一刻,他们的人头就咕噜的滚到了青鸢脚下。 道士们软软的倒在了成堆的尸首上,他们身后,一群满身刀疤的汉子毫不在意的一抹脸上血迹,奔到青鸢面前,倒头便拜:“禀鸢姑娘,赵府本家共二百八十六人,除去女子小孩,一个都没活下来。” 青鸢眉梢一挑,收剑如鞘,一袭染红的素白衫子流转着日光,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冷意和可怖。让那混过腥风血雨的道上诸人,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赵家女子共八十四。请鸢姑娘吩咐。”一群被五花大绑的赵家妇孺被压上来,各个哭得梨花带雨,曾经的美丽高贵都狼狈不堪。 甚至有女子试图咬舌自尽,可又过于害怕,没有咬断,鲜血汩汩的从唇角流出来。 青鸢眸色闪了闪,面容平静似一潭秋水,冷到了极致的平静,吐出来的几个字不带一丝温度:“兄弟们辛苦了。这帮赵家女子,就当做慰劳兄弟们了!” 诸人皆惊。赵家女子们吓得花容失色,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当先的道上地头暗暗的咽了口唾沫,迟疑道:“鸢姑娘,这些娘们儿都是豪门小姐贵妇,小的只怕玩不起。” 青鸢眉梢一挑,蓦地拔剑出鞘,直接砍去了某个女子的头颅,然后冷冷的看向地头:“你,和她,共赴云雨。” 女子的每个字冷得像高山上的冰雪,没有一丝余地。那地头怔怔瞧着死去的女子,想到要和死尸云雨,不由脸色发紫,哇的一声就要吐出来。 可他终于没有动作,因为他身后的素衣女子,眸子像暗夜的修罗,已经死死的锁定了她。他眼一闭心一横,哆嗦着拉下裤子,猛地向那女尸扑去。 片刻寂静后。道上诸人也纷纷扑向赵家女子,场中顿时想起一片笑声哭声叱骂声喘息声,原本人间地狱似的惨地,竟然瞬时变为了烟花温柔乡。 “鸢姑娘,赵家的孩子如何处理?”又一批道上的押来一群小孩子,小的还在襁褓中,大的不过刚垂髫。哭得哇哇作响,鼻涕都惹脏了锦衣。 “带到大漠,任其生灭。” “遵鸢姑娘命。”道上的人身子哆嗦了下,却没有一丝迟疑,压着孩子们往大漠行去。虽然也有些人很是不忍的蹙眉,但没人敢支一声反对。 瞧着哇哇啼哭的孩子们被带走,青鸢有些倦怠的扑闪了下睫毛:“对了,让你们查找落英的踪迹,如何了?” 自从掉落弱水,被达头可汗救起。她和桓夜都安好,唯独落英始终音信全无。青鸢一直在令道上寻找,心下也很是担忧,但除了搜查,也毫无其他办法。 “鸢姑娘,小的们都尽力了。可是实在是没找到这个名字的人。”道上的人敬畏的低下头,歉疚道,生怕青鸢怪罪。 78.第78章 双鹤紫 青鸢叹了口气,掏出罗帕一点点擦拭净脸上的血迹,语调里满是坚毅和威压:“给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鸢被自己的语调吓了跳。方知不自觉间,自己已经把落英视为了朋友,亲人。从当年洛阳城门的相识,到如今一日不见,都会担忧牵挂。 高贵的八大世家之一,赵氏主家府邸,鲜血湮没了十里朱门。似乎是感应了到了此处残像,赵府的宗祠所在地突然幽光闪烁。 “鸢姑娘,宗祠的守护长老都被杀光了,如今,不会是幽魂作祟罢。”道上享受完男女欢爱的地头们,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畏畏缩缩的向青鸢靠过来。 “八大世家我都敢屠门,一个破祠堂怕什么。去看看。”青鸢唇角玩味似的一勾,独自仗剑迤逦,向后苑宗祠行去。 巍巍庄严的赵家祠堂,十丈高的柱子前,是一尊赵家族徽,双鹤紫叶的寿阳石雕。四下寂静,石砖地上堆满赵家长老的尸体,刺鼻的血腥味中,鬼风呼啸,怨魂游荡。 堂中有一个八卦祭坛。祭坛八角各有一盏长明灯,坛面上勾勒九天星象,似乎是在引导着长明灯的灯火像中间汇集,汇集为一个光影凝成的赵家族徽——双鹤紫叶。 青鸢瞧得啧啧称奇,八大世家因为守护龙脉,和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有些联系。 可下一刻,她的眸子就充满了阴郁的恨意,她亦是天赐“青云彩鸢”,仙人选中。只因为出生在沈家,就要此生波折,命途多舛。 女子的眸底顿时夜色翻滚,迸发出冰冷的寒光,手中长剑无一丝迟疑,直直的像那光影“双鹤紫叶”砍去。 可她的剑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架在了半空。熟悉又悠然的男子声音响起:“鸢鸢,不可。” 青鸢诧异的抬眸。赫然是许久未见的京城神医,姬渊。 姬渊并没有易容。线条完美的侧脸笼了层三春华彩,难以让人描摹的高贵无暇。他眸色有些异样,复道:“鸢鸢,族徽不可毁。” 男子难得露出的真容太过俊逸,让青鸢有些尴尬的怔了怔,道:“为何?赵家以道法害我,欲将我抽魂。此恨,我青鸢必报!” “毁了族徽,鸢鸢,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 姬渊的语调突然沉重起来,深处含着一星火花,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机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难言气魄,威严圣洁如雪山上的神明,让青鸢都不由的松了松指尖。 可只是片刻,青鸢冷冷的嘴角上翘,傲然的扬头道:“你不让我毁,我偏要毁了!我青鸢早就为天所弃,罪孽深重!老天爷有本事一个金雷炸死我!你姬大神医有本事砍死我呀!” 女子语调愈发尖锐,些些疯狂,又喑哑如同老妪绝望的挣扎。深处却有如夜的哀然蔓延,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柄长剑唰一声斩向了双鹤紫叶的族徽。 没有任何声息,光影顿时消散,八盏长明灯随之熄灭。祠堂中顿时陷入了死般寂静。 姬渊眸中那点火花顿时湮没,他的身子似乎抖了抖,脸色有些发白:“罢了罢了。” 青鸢握着剑,浑身喘着气,简简单单的一剑却让她倦怠不已。她深深的瞧了眼姬渊,男子虽不算多亲近,但也是半个故人了。虽不明白他为什么阻难她,但她也无意怪罪他。 “珍重。”青鸢收剑入鞘,欲转身离去。忽听得姬渊的有些飘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鸢鸢,不去昆仑好不好?就在长安。不论发生什么,我姬渊,都保你一世安宁,静好如斯。” 青鸢兀地心底疼起火气。 “姬渊,你听好了。什么大富大贵,万人之上,于我不过一抔沙。十七年,十七年所有的挣扎和悲辛,无不是为了有朝一日,问问一宫一阁一轩楼,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天意慈悲,为何弃我?天地不仁,何为万物刍狗!你为何还说出这般话来!” 79.第79章 双鹤紫 青鸢秀眉簇起,眸底压抑着一股火焰,映得她整个脸夭夭灼灼,眼角满是摄人的精光。她提高了音调,直视姬渊道。 女子一连串的话,不带丝毫余地。姬渊燕尾般的睫毛凝滞了下,终于似乎倦怠的阖上:“鸢鸢,若血流成河,若身死魂消,你,亦不悔?” 青鸢移开目光,投向昆仑山。巍巍昆仑,朱霞九光。 哪怕魂归于兹,她也想要一个明白。 “不悔。” 青鸢吐出坚毅的两个字,忽地感到身形一晃,自己已被姬渊猛地拉近怀里。猝不及防下,青鸢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姬渊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禁锢住了。 湖蓝色衫子上传来雪色轻梅般的气息,男子的胸膛线条紧致,隔着衫子传来些些灼热的温度。搂住青鸢腰肢的臂膀愈来愈紧,听得姬渊低语:“可是,我会后悔。知道么,鸢鸢,我会后悔。不要去昆仑,鸢鸢,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去。你做不到的…” 想水一般弥漫开的低语,略微嘶哑的嗓音,无助似夜中的合欢将萎。 青鸢有片刻的凝滞,但最后的一句话让她兀地蹙眉,心底那一点火焰忽地迸出火星,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燎原之火,恍若红莲震天。 她猛地推开姬渊,力道之大,高她一个头还多的男子都不禁后退了两步:“生是我的,死是我的,做不做的到,是我青鸢说了算!你后不后悔,与我无干!” 青鸢眸子泛出了红意,秀眉向上挑起,几分凛冽。眉宇间的傲然和倔强,容不得一点质疑。 “只要不去昆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姬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平日飘逸若神祗的容颜竟喑哑无光,湖蓝色的无双身影虚弱的靠在窗边。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样子,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这让青鸢有片刻犹豫,不过还是沉沉吸了口气,朗声应道:“不!此生此世,必上昆仑!” 姬渊的身子又抖了下,眸底的光芒愈发暗淡,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 “那,如果失去我,失去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姬渊,如何?” 青鸢一颤,觉得这话着实古怪。她只当姬渊是京中神医,姿容无双。不过,她总是觉得这个姬渊像从画里走出的人,让她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幻象。毕竟,姬渊不是桓夜,可以让她无条件相信的人。 想到这里,心底蓦地生起了怀疑和戒备。再加上姬渊百般阻挠诱惑她,阻止她去昆仑,青鸢的指尖已经握紧了匕首,兀地执刀出袖,刀刃反射出冷冷的雪光。 “此生此世,必上昆仑!拦我者,诛!” 祠堂里顿时寂静到可怖。 二人相对而立,一柄匕首横在中间。窗外朔风滚春华。 姬渊眸中最后的一星光彩终于沉寂了下去,阴翳的哀然如夜色笼罩。他拂袖转过身,语调恢复了平淡无波:“那,鸢鸢此去昆仑,万事小心。” 青鸢默然,点点头。转身离开,步履坚定,没有一丝回头。 在她离去后的祠堂内,忽地听得一个声音道:“赵家族徽被毁,上边的不会放过你。你刚才抱住她,为她驱除了身上留下的仙人追踪印,想自己担下罪过么。” 湖蓝色身影依旧没有动弹,那个声音顿了会儿,继续说道:“不过,普通的俗世长剑,到了她手中,竟然能够斩断仙印。真是,有趣。” 湖蓝色身影再次沉默,没有应答,旋即在原地凭空消失,没有一丝声响。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道:“你到底存了,一丝俗人般的私心呐。” 若是有人在现场,定会发现声音的来源渺无踪迹,仿佛是虚空中传来,空空的祠堂。 80.第80章 和籴兰 敬天十二年三月。 八大世家之一,赵家本家被屠门。无一活口,宗祠被毁。 天下再次惶惶不安,只说是九州战火,突厥犯华,惹怒了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于是降罪于代仙治世的赵家。 皇帝拨出巨资,修缮赵家祖陵。同日祭祀南郊,向昆仑仙宫谢罪。为了平息天下流言,帝广招道士进宫,美其食华其服。在太极宫、兴庆宫大肆修筑各宫便道士居住。甚至连日与道士论法,祈祷昆仑,连日不理朝政。 史书言:战火纷飞,国库空虚。帝礼三清,失德,民怨。 兰州。临皋兰山,州治五泉,管辖五泉,广武二县。远望鄯州、河州。 处理完赵家事的青鸢和桓夜再次上路,因为突厥战乱,路途难行。不时的碰上流民逃兵,是以行进缓慢,始终在陇右一带打转。而落英的下落,青鸢也一路命了道上的人去找,连日不见消息,她和桓夜的心中又急又忧,马车里都显得很是沉闷。 这当口,马车忽然停下。“公子,小姐,兰州州城到了。”马夫粗声粗气的叫道。 青鸢探出个脑袋,因为忧心落英,歇息不好,她身子发软,一下车就要往地上倒去。 “小心。”桓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却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只是用一只手抓住了青鸢胳膊,力道有些大,疼得青鸢不禁蹙眉。 以前的桓夜,必然会一把抱起她,心疼她心情不好,允许她偷偷懒。如今这般生疏,让她都不知该如何问他。至少从赵家逃出来后,桓夜总有些古怪了。 “走罢,进城。”桓夜毫不理睬青鸢的疑惑,一路进了城关。可当兰州州城的景象出现在诸人面前时,二人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死寂。死寂到压抑。所有商铺府邸的门窗都死死关着,没有一丝声音和欢笑。街道上鲜有的行人都是低头疾行,只是用余光瞥了眼新进城的青鸢二人,就畏缩的把头埋了下去,脚步愈快,连青鸢在他们身后叫着想问个路都没法。 朔风卷起黄沙呼呼刮过,整个州城似废弃已久的荒墟。从门窗缝儿里透出的眼睛,想地窖里的老鼠一般,幽幽的打量着二人。 “小姐,此城有些古怪。不如,我们去偏远一点的城镇。”桓夜的指尖些些发白,甚至让青鸢都觉得奇怪,嗔怪一向镇定的他,竟会因为这般就吓破了胆。 她整理着衣裙道:“本姑娘现在的功夫也不错,桓夜若是怕了,本姑娘也可护着桓夜。” 桓夜的眸色一闪,青鸢想着刚才话重了些,正要补救几句,忽觉得身子一颤。她低头一瞧,原是个小丫头,枯瘦如柴,皱巴巴的小脸上,深深凹进去的眼窝,一双浑浊的大眼睛简直像从坟里挖出来的铜铃。 青鸢心里一动,两滴泪就要滚下来。这小丫头简直比乞丐还不如,倒像是棺材里还魂的干尸。青鸢连忙蹲下身,扶住她似乎支撑不了重量的小脑袋。 “要.。要.。”小丫头哆嗦着把手伸向青鸢腰际,原是一个羊皮编织的坠子。青鸢呆在突厥牙帐时,见得侍婢带着新奇,就讨了一个来。 “你喜欢这个?那送给你了。”青鸢一笑,毫无迟疑的解下递给小丫头。没想到那丫头一把夺过,就往嘴里塞去。 “你疯了!这不可以吃!”桓夜蹙眉,从一旁猛地把那羊皮坠子打落,小丫头伸手来夺,争执间,羊皮坠子啪叽一下落到了几丈外的街道中。 空空旷旷的街道中,一个褐色的羊皮坠子。顿时无比显眼。 青鸢刚想嗔怪几句桓夜,却猛地觉得有点不对劲。空气瞬时骚动起来,四周哐哐当当无数声轰响,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像蝗虫一般,从各个紧闭的商铺宅邸里蜂拥出来。各个通红着眼睛,枯瘦如柴,扑向街道中那个羊皮坠子。 81.第81章 和籴兰 小丫头慌忙想护住自己的坠子,没想到被一个中年男子一把揪住后颈窝,砰一声往街旁的墙壁砸去。一声闷响,小丫头的脑袋像西瓜般炸裂开。 可这样的惨象并没让诸人有任何迟疑,像一群饿狼般争抢着那个羊皮坠子,抢到的人慌忙往嘴里塞,可下一刻,他的喉咙就被旁边的老妪就指甲刺穿。 “小姐,快跑快跑!他们饿疯了。会盯上我们的。”桓夜的剑眉难得的簇成一团,语调有些不稳,便要转身跑去,竟连青鸢都没瞧一眼。 青鸢再次瞧得满腹狐疑,正想应答,忽听得街道中一声朗喝:“柳八,本军爷又来叨扰你了,近来身子可好?”旋即,一大队执戟府军,簇拥着几个衣着官袍的人,从城门出走来。 一声看似客气的问候,却让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疑问,诸人面色变得死白,哗啦一声往商铺宅邸奔去。跑得慢的人瞬时被身后的人踩成了肉酱。 彭彭无数杂乱的响声,商铺宅邸的门窗都被死死关上,街道再次变得死寂。只有那个羊皮坠子依旧躺在地上,满是血污。 坠子旁还有个老头儿,似乎是路过,为了避免方才乱像一直躲在那里。老人已经耄耋,须发花白,伛偻着身子,身旁是几箩筐羊肉肉干的东西。 “各位军爷行行好.”老头儿见得府军一群人走进,脸上全没了血色,哆嗦了几句话,就噗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 桓夜拔剑而立,护卫着青鸢避到隐蔽处,青鸢却在看清那群府军当头的人,不由的呼吸一滞。那赫然是自己的嫡亲兄长,沈修阳。 沈修阳因曾委以重任,征战突厥,脸上沧桑了不少,甚至长了些胡髭,眸色太过于幽深,而显得有些诡异。青鸢确信自己的易容,沈修阳并没有看到自己,见得他走到那车肉干面前,拿起一根嗅了嗅,回头问道:“兰州刺史大人,这车肉干值几钱?”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嘿嘿了几声,应道:“沈将军,这肉干乃是进贡的渭南同州羊所作,是以这一车值三百两银子有余。” 沈修阳点点头,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府军上前来,毫不迟疑的抬起箩筐就走。 老头慌忙拉住府军的衣角,可顿时又想起什么,畏惧的松开手,枯树皮般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大人行行好。老夫的家人都已经饿死,良田荒废,家里就剩了这点东西。还请大人给几个钱,让老夫我多活口气.” 沈修阳似笑非笑的和那兰州刺史对视一眼,咧嘴道:“圣上行和籴,以举万民之力,迎击突厥。你这几筐肉干乃是拿去充备军资,亦是为国效力的壮举。我等也自不会白拿。” 说着,沈修阳拿出个东西往老头扔去,赫然是一方女子罗帕,带着艳俗的脂粉香。 一方罗帕换一车肉干,明显是欺人太甚,此谓之和籴。 沈修阳和府军们忽的朗声大笑起来,那个兰州刺史更是笑出了眼泪。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那个老头嘴唇发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竟是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在暗处观看的青鸢已经怒火填心,沈修阳在她心里,一直是十里相送,重情重义的兄长。如何今日这般为虎作伥。而更让她疑惑和愤慨的,是皇帝李辰焰,国难当头,他却顾着祭拜神仙奉养道士,完全失了君王的德行。 瞧得青鸢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握住小剑的手都已经掐出了血迹,桓夜心疼的欲举起衣袖,为青鸢挡住面前的视线。 忽地,场中再次生出异变。 “一群畜生!”一声娇咤,几柄竹刀刷刷的向诸官飞来,当头一把瞬时刺进了沈修阳的手臂,鲜血如注,沈修阳吓得惊嚎起来。 “何人敢冒犯官府!”府军们顿时如临大敌,拔剑出鞘,满脸狠色。而一抹鹅黄色身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俏生生立在了场中。这一幕让暗处的青鸢喜得差点没叫出来。 落英,是和她失散多日的落英。 82.第82章 和籴兰 “和籴,那是皇令。小丫头不要乱搅合。”兰州刺史见得落英很有姿色,语气顿时软了下来,涎皮着个脸不坏好意的说道。 落英秀眉一竖,满脸英气,朗声喝道:“皇令言,行和籴,依市价。尔等以一罗帕换一车肉干,哪里是依了市价?尔等莫不是抗旨不遵,欺君罔上!” 沈修阳捡起那块罗帕简单擦拭了下血迹,对落英冷笑道:“突厥入关,国难当头,那个皇帝却在大修道宫,祭祀三清。国库空虚,军费不足,他又何曾在意过九州百姓?帝失德,臣下也不必有德!” 沈修阳的语调些些提高,掷地有声,一时间让落英讪讪的说不出话来。暗处的青鸢也瞧得心急,若不是还有西行昆仑,她真想直接奔回长安,找李辰焰问个明白。 见落英不说话,沈修阳往某个方向瞧了眼,眸底划过一分敬畏,续道:“皇帝只坐在含元殿上动动嘴皮子,哪里知晓民生疾苦。如今唯有昆仑公子行各州,不居官位,出谋划策,此等贤才,方为大魏之望!” 落英在听到“昆仑公子”几个字时,眸色一闪,似乎了然了什么。语调忽地暗沉起来:“难道,如此行和籴,曲解圣意,是昆仑公子的意思。” 沈修阳对着某个方向深深一揖,道:“兰州临河州,凭那个皇帝,迟早也要被突厥攻占。不如让此州百姓为大魏做点贡献,来世也好投胎。” 落英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拔剑出鞘,正要说些什么,忽地从脚底下冒出无数光晕,将她整个身子笼罩在其中,瞬息之间,光芒消散,女子还来不及惊呼一声,身影就没了踪迹。 “方才使了个土遁,让府军抓着她去大牢了。僭越之处,还请二位大人见谅。”沈修阳旁边的一个道士收好符纸朱砂,唱喏了声无量天尊。 沈修阳和兰州刺史慌忙还礼:“真鉴子道长客气。道长是赵家高人,能此次协助我兰州和籴,功德无量。彼时龙颜大悦,我等就要恭喜道长了。” 几人又互相应和着,嘿嘿笑着,府军推着一干肉干,往远处去了。地上的老翁则无人理睬,似乎还嫌了挡路,真鉴子很是厌恶的把他一脚踢开。 暗处,桓夜整个抱住了青鸢,才能制止她拔剑冲出去。“不可冲动!方才沈修阳的举动和看的方向,应该有昆仑公子!”桓夜有些忌惮的把声音都压小了。 青鸢浑身抖了下,忽地泄了气,往沈修阳方才瞧的方向瞥了眼,沉声道:“昆仑公子,屡对国策,当为贤才。又如此和籴害民,忠奸难辩。他到底是何方神仙?” 桓夜的眸色深了深,语调有些异样:“小姐对昆仑公子感兴趣?” 青鸢有片刻的默然。想起自己和昆仑公子打的几次交道,都像镜中月水中花,看不到真的东西也探不到底。唯独记忆里,那袤袤青原上的一袭白衣,绝美似天上的明月。 “只是觉得,我青鸢本就罪孽深重,没想到大魏九州,还有个人与我一般。真想和他对弈一番,看谁走完红莲业火,能活到青丝作雪。” 兰州的惨象湮没在朔风呼啸里。如此和籴乱景,在大魏各个州县施行,引得民怨沸腾,加之突厥战乱,大魏九州渐呈分崩离析之势。 尽管如此,大魏皇帝依然日日礼三清,祀昆仑。连日不朝,只与道士往来。 天下,乱。 那厢。一处广旷的幽谷,方圆十里,两端难望。 83.第83章 业火刑 谷边岩石峭壁,没有一丝活物。最奇的是谷中红光万丈,似乎有火焰一样的东西熊熊燃烧,十里深谷俨然是大火盆。热浪冲天,连空气都扭曲,靠近十里的东西都被毫不留情的化为了灰烬。 幽谷悬崖边,伫立着一抹湖蓝色身影,成为这处火焰绝境中的一抹清凉。男子容颜绝殊,恍若仙幻。映衬在漫天火光中,更显出一股魅惑的妖艳,令人不自然的拜倒倾慕。 “姬渊,赵家族徽被毁,你难逃其咎。赐尔红莲炼魂之刑,可有异议?”半空中,一个浩荡又威严的声音传来,一双光晕组成的眼眸在幽谷上空张开。 眸底山河演变,大地下降,无数的机密湮沉,无数悲喜轮回。这是一双包含了天地万物世间百态的眼眸,让姬渊不禁的敬畏敛目,俯身拜倒。 “渊,愿受天罚。” “姬渊,不要!”一抹玉色倩影蓦地出现在场中,容颜似雪雕玉琢,圣洁如月下云霰。此刻却满含焦愁,跪倒在姬渊面前,阻挡了他的脚步。正是轩辕簌。 姬渊眸色闪了闪,就要移步绕过她。轩辕簌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回头向那双眼眸道:“求陆吾大人恕罪!赵家族徽被毁,和姬渊并无干系,实是.”女子几欲抽泣出来,眼角闪烁着泪光,为那绝美的容颜添上一分怜柔。 “荒唐!”姬渊眸色顿时冷透,毫不留情的将轩辕簌踢到一边,浑身散佚出霸道的威压,宛如实质一般压得轩辕簌深深的把头埋下去,“轩辕簌,吾之旨意,尔敢违逆?” 轩辕簌弯成一个弓的脊背猛地抖了下,她抗拒着姬渊的威压,抬眸,竟是对他嫣然一笑:“原来我们之间,只剩下旨意了。你高高在上,簌怎敢说一个不字。” 简单的几句话却含了无尽的悲凉,浓重的无力似在夜色中流淌。姬渊的眸色有瞬息的涣散,但只是片刻,又换上了慑人的冰冷,一字一顿道:“明白就好,退下。” 轩辕簌浑身软软的塌下来,几缕青丝溜到额前,无比惹人怜爱。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只是眼角那一滴泪始终都没有滚下来。 姬渊整了整衫子,一步步向幽谷走去,唇角带着股解脱的笑意。 突然,轩辕簌猛地抬起头,对着半空中那双眼眸,重重的拜了三拜,满脸坚毅:“轩辕簌,以半生修为,祈陆吾大人怜悯。保姬渊容颜不改。” 红莲业火,毁体炼魂。纵然可以肉体重塑,但因重刑伤元,总会和开始有些差别。 半空中的双眸诧异的道:“为何?”连姬渊的脚步都些些凝滞。 轩辕簌看向那抹湖蓝色的身影,唇边突然泅开一抹恍惚的笑意:“姬渊,你一定不希望,彼时重逢,她认不出你罢。” 容颜不改,只是为了佳人再会,能看到如昔的,眉眼盈盈笑。 片刻的寂静。 姬渊再次向幽谷走去,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回头。无双的俊逸背影看上去无比落寞。似乎是感应到了男子的靠近,幽谷中的火花猛地腾高万丈,细看来,那竟是一朵朵红莲,将整个世界都化作了火花莲塘。 湖蓝色的身影静了静,兀地投向了幽谷。瞬息间,就在一朵红莲业火间化为了灰烬,只有一小团球形光晕,在一片业火莲塘中苦苦支撑。 半空中那双眸子似乎觉得倦怠,慢慢的闭上,再没了踪迹。若是青鸢在此,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这双眸子,像极了某位亡去的故人。 敬天十二年三月廿一。兰州。地牢。 离地面数丈的地牢幽暗阴森,只有几盏油灯闪着苍白的光。长长的甬道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数百个像狗洞一般的牢房里,各式哀嚎惨叫压抑又惨白,像从野兽的獠牙间挤出来,让人只听一声就掉了半个心。 这样的人间地狱里,却有一抹玄色身影仗剑而立,她拉着一名鹅黄色佳人,旁边也有一位玄衣男子,长剑上滴滴答答的滚着血珠。 正是青鸢一行。 84.第84章 地牢险 自从落英被抓近地牢后,她和桓夜就计划着闯地牢救人。好在兰州狱卒都不太中用,二人顺利的找到落英。故人相见,自然分外激动。知晓落英被弱水冲到了兰州,也一直在找他们。青鸢喜得抱住她,几乎要滚下泪来。 然后此刻,三抹身影都很是凝重。青鸢的玄色襦裙已经被狱卒的血浸透了,右手臂也被划伤,半尺长的口子翻着血肉模糊。落英则面如金纸,似寐未寐,看起来很是虚弱。几人盯着黑暗中隐隐的一个人影,空气瞬间僵住。 “小姐,是个女子。功夫,很高。有朱砂味,应会道法。”桓夜握住剑柄的指尖微微发白,身形有些可疑的不稳。眼珠子转来转去有些躲闪不定。 青鸢疑惑的瞧了眼桓夜发白的脸,总一向冷静的桓夜有些奇怪,但她也没多想。只是郑重的对那暗中女子抱拳道:“奴名阿倾,故人因冤入狱,特来相救。我等并非歹人,还请高人通融!” 话音刚落,一阵咯咯的笑声想起,清脆如同春风中的银铃。旋即几盏油灯忽地燃起,映出了暗中那名女子。 二十出头,面容姣好,螓首蛾眉,巧笑盼兮,青丝竟如水般垂到了地上,懒懒的披散在背后。一袭青衣不知是什么料子作成,流转着珠玉般的光华。她足尖踩着一盏未燃的油灯,竟是轻躯飘飘立于半空。 “青鸢青鸢,人,汝带不走。汝,吾也先收下。”说着,女子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却让青鸢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看清女子是立于半空,青鸢就猜到她不是凡俗中人,想必用了什么道法认出她是青鸢。而她和桓夜只会凡俗功夫,落英还重伤在身。对上这个诡异的女子,简直半分胜算都无。 桓夜紧了紧手中的剑,低声对青鸢道:“小姐,不如你现在这儿迷惑她,我救落英先出去,想个法子召屠鸢。”青鸢蓦地一惊,道:“桓夜,你说什么?” 以往的桓夜绝对不会如此说话,绝不会把她留下一个人。她总觉的自从赵家祭坛逃出后,桓夜时而古怪,不似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人,时而又似那个桓夜。真假莫名。 桓夜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讪讪,正要辩解几句。青衣女子咯咯的笑声又响起:“俗人的情分真可笑,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罢了,汝等,吾都收下了。” 说着,女子食指捏了个法印,忽地,地牢里墙壁地砖干涸的血迹,似乎人性化的闪了几下。旋即,无数黑漆漆的幻影从血迹中演化出来,密密麻麻,张牙舞爪,像一方过于浓重的乌云,瞬时荫蔽了整个地牢的灯火。 “逃!”青鸢猛地一跳,早明白此刻非俗力可对抗,一手拉桓夜一手拉落英,疯狂地往地牢大门跑去。 “牢狱血腥,最含怨气,化之厉鬼,无人可逃!”女子又是咯咯一笑,青葱样的食指轻轻一点,无数黑乎乎的幻影顿时像饿狼般,向着三人扑去。 青鸢慌忙回过头,对着脑门上方的一个幻影,拔剑砍去。却似砍向了空气,幻影毫无损伤。反而被青鸢激怒,扑上来恶狠狠的掐住了青鸢的脖子。猝不及防下,青鸢噗通阳面倒在地上,顿时无数的黑影涌上来,无数双冰冷的手掐住了青鸢的脖颈。 窒息,痛苦得想要砭骨裂魂的窒息。每一寸空气都被从肺里榨干,每一寸骨骼都在逃离大脑的控制,在哀嚎,在颤抖。 青鸢双目凸出,浑身发紫,她挣扎着向旁看了眼。桓夜和落英早已经被黑影湮没,连一丝肌肤都看不到。牢狱里响起厉鬼们兴奋的嚎叫,嘶哑得像是在磨刀子。 “救.命.。方陵朔.”不知怎的,在大脑便为空白的最后一刻,青鸢脑子里忽地想起了这个名字。她爹爹,为她一年前,请来的夫子。 想起了他在申癸的万坟怨魂天罚中,抱起自己问一声她想不想吃马蹄糕;想起了他在自己与赵鹤紫冲突时,天雷滚动百姓惊骇,他却让自己的眸底只映出了他的容颜,仿佛世间全部;想起了不久前的赵家祭坛,他借来了英招最后一刻赶到,涎皮这个脸向她讨赏。 85.第85章 地牢险 “臭蟑螂.不是甩不掉么.你.到哪里去了.”青鸢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有些自嘲的咧了咧嘴角,似乎也在怪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个,好吃懒做没个正经的,夫子。 眼前最后一缕光亮消散的瞬间,兀地,四下突然安静下来。 旋即,大量的新鲜空气蜂拥着填满了青鸢脑袋,神智和知觉重新回复四肢。青鸢的眸底,又清晰的映出了地牢土黄色的石砖,石砖上血迹蜿蜒。 而方才无数的厉鬼早没了踪迹,青衣女子身边则出现了一抹素衫身影,赫然是个男子。 男子身形颀长,姿态俊雅,唯独脸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很是古怪。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昆仑公子。 “见过翡衣娘娘。”昆仑公子并没有看青鸢一眼,只是客气地对青衣女子一揖。 翡衣娘娘,这四个字却让青鸢眉梢一跳。这个名字她绝不陌生,从巫咸口中屡次听到。似乎是帮着突厥的人,屡屡陷害于她。就是不知,和突厥可汗达头有无干连。 “桓夜!落英!”青鸢顾不得揣测,跑过去扶起二人。“小姐,我没事。”落英安慰似的拍了拍青鸢的手。桓夜则打量了青鸢几眼,莫名的笑道:“活着就好,死了怪可惜的。” 那厢。翡衣娘娘咯咯一笑,眉目似秋波一转:“莫非公子,也想和翡衣玩玩?” 女子的语调里带了一丝威胁,昆仑公子却淡然如初,赔笑似的一揖道:“岂敢。小生不过是恰好有事,来请教翡衣娘娘。那几个蝼蚁如何,全听娘娘处置。” 翡衣娘娘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听闻公子新学会了一种道法,可召世间山河。” 昆仑公子淡淡的一勾嘴角,伸出一根干净而修长的食指,悠悠的指向了青鸢几人:“如此,小生献丑了。” 青鸢突然头皮发麻。她绝不认为,昆仑公子的出现是来救她。她和他的交情还没深到那个地步。而现在的情形,明显是他和翡衣娘娘一路,要对她使些道术。 “昆仑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何必逼我到此境!我乃天赐青云彩鸢.”青鸢有些失了理智,超出俗世范围的恐惧,让她声嘶力竭的叫起来。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做,很多人还没有见到。想上昆仑,想对质仙人,连崤山的一罐腌酸黄瓜,都让她眷念无比。 “小姐,小姐.”落英哭喊着扑过来,抱住了青鸢。唯独看向昆仑公子的眸子,有些异样的汹涌。桓夜则在一旁有些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让落英和青鸢觉得古怪无比。青鸢想去拉他,可没等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便听得地牢内传来滔天的轰鸣。 水。仿佛整个一条河流都向他们涌来,视线里都是滔天的波浪,水花的轰鸣。再也看不到昆仑公子和翡衣的身影,只有一条巨大的水龙将他们吞噬。 危机时刻,忽地,青鸢只觉得脚下一沉。自己忽地就陷入了一派黑暗中。似乎被谁拉着在急速前进,耳畔传来沉闷的摩擦声。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嘴里却忽的灌满了沙土。 “别开口,我是程小湖。在用土遁救你们走。你两个朋友,我一咕噜拎在另一只手。偏你沉得不行,占我一只手。” 女子娇俏的声音有一分沉重,却还不忘开些玩笑话。青鸢心下微微一安,程小湖算半个故人,只是她似乎记得程小湖是昆仑公子一路的。 似乎察觉到了青鸢的疑惑,程小湖的声音又悠悠传来:“我是跟着公子的。不过救你是我自己的意思。当年我和公子有个赌,若这次他迁怒于我,则他就输了。若他没有迁怒于我,则我就赢了。” 青鸢听得稀里糊涂,但心下到底感激程小湖,救命之恩。想到这儿,她下意识的往程小湖看了眼,却不经意撞到地底石壁的石块,疼得她两眼冒金星。 “叫你别动。放心罢,我自有办法从公子那儿脱罪。我可是说过,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程小湖一诺千金!” 86.第86章 王游雪 女子的声音带了分英气,就算在地底也是灼灼熠熠。最后一个字落下,程小湖猛地把几人往头顶一抛。 顿时,日光云影重新充盈了视线。 几人被摔在了一片山脚,四周春花烂漫,山野间碧柳蓊郁。 程小湖的身影已不知所踪,桓夜和落英躺在自己身边,呆呆瞧着天空上的白云,似乎生死之间还没缓过来。 一切安宁,寂静,春日好梦,牧童笛声短长。 青鸢陡的莞尔。也不再去胡思乱想,只是任自己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四肢八字舒展开,仰面躺在青草从中,醉酒般微微闭眼。 春风和煦杨柳风。澄澈的天空,白云如雪,静静的晕染开她的瞳仁。 王氏。八大世家之一。龙脉之守,仙人庇护。 豪门世家,朱门宝苑绵延十里,占去了半个景山山头。上房雕龙刻凤,极尽富丽堂皇。一名玄衣男子和一名红衣女子相对而坐,侍女们恭敬地斟上进贡的颍川富水酒。 “公子不去陪自家小姐,来我王家也不避讳,真是好胆识。”女子云鬟高耸,肤如凝脂,一双眼眸闪着熠熠精光。 通身绯色绣银芍药百花红罗裙,在手腕处用缎带系住,形同小袖胡服,为那一身娇艳增添了英气利落。 正是八大世家之一,王家世子,天赐“龙游雪川”,王游雪。 玄衣男子嘿嘿一笑,指尖抚摸着越窑酒瓯的瓷花,竟然显出一分媚态:“小姐遭遇前番生死变故,如今在客栈休息。我可是等她睡熟了,才能来见游雪一面。” 若是青鸢见了这幕,定要大惊失色。男子赫然是桓夜,又似乎不是。 王游雪挑眉一笑,注视着男子微微翘起的兰花指,沉声道:“游雪该如何称呼你?桓公子,还是,宛月妹妹。” “桓夜”低头莞尔,眉梢眼角妩媚风流:“游雪姐姐好眼力,道法又精进了罢。宛月我冤死于那妖女青鸢手下,姐姐可有一日念叨我?” 王游雪的眸底划过一线异彩,她豪爽的将富水酒一饮而尽,道:“除了怨念深厚,否则不可能逃脱黑白无常,附身于俗世中人。宛月也是辛苦。当年,我和你,还有素琼妹妹同为世家娇女,嬉戏玩闹。没想到今日,一入冥府,一为怨魂,一在阳间的境况。” “桓夜”脸色一暗,忽地敛裙拜倒,在雕花石砖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素琼也是因了那妖女青鸢的手段,失明冤死。我等俱是世家贵女,天意庇佑,却被一个生为不祥的妖女逼到如此境地。还望游雪姐姐为我等报仇雪恨!” 王游雪忽地抄起身边一柄三丈高的龙胆亮银枪,刷的一声将乌木翘头案劈为两半。带起的疾风鼓动青丝,无比英气凌云。 “我王游雪身为天意选中,自当以正尊卑,方不负仙人厚爱!听闻那周家、赵家的屠门惨案,也是和她有关。此等妖女,当处之而后快!来人!” 女子一声朗喝,无数银甲金鍪的王家精卫冲进来,威风凛凛的列队拜倒:“世子吩咐!” “弑青鸢!谢天意!敬,一宫一阁一轩楼!”王游雪的话说到一半,忽地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线剑影闪过,那些王家精卫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刷刷倒在地上。 “何人大胆!敢犯我王家!”王游雪秀眉一竖,抄起龙胆亮银枪,可下一刻,她脸色陡变。 王府中,忽地从各个方向传来了惨叫,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没有任何凝滞与停歇。瓦片碎裂声、兵卫叱咤声、妇孺哭啼声,响成一片。 方才还宁谧堂皇的王府,顿时成了人间地狱。鲜血溢满了庭院,甚至开始倒灌进上房。 王游雪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抄起刀戟就要冲出去,却在刹那间,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冷冷的男声从耳畔响起。 “王家妹子,你我俱是世子。你的道法奈何不了我,不如安安静静的看戏罢。” 王游雪一听这个声音,眸底划过一线了然,瞬时又变为了可怖的惊讶:“吴雁棠?八大世家同为仙人选中,守护龙脉。你为何屠我王家?一宫一阁一轩楼不会放过你!” 吴雁棠的长剑动了动,瞬时在女子如雪的脖颈上划出一线血痕:“王家妹子,什么仙,什么凡,为的不过是利益。你看那周家惨案、赵家惨案,昆仑仙宫可有露个脸?” 87.第87章 王游雪 王游雪的脸色顿时一青一白,讪讪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听着周围的惨叫已经渐渐平息,鲜血倒灌进上房,浸湿了她的绣鞋。她的瞳仁已因为恐惧和绝望,慢慢失去焦距。 王家身为八大世家,精兵无数。祠堂那边还有供奉的道士高人。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人屠杀殆尽。那个人的实力,该是何等的可怕。 “富水酒不错,出窖的时间再晚点就更好了。”一个声音悠悠的响起。断成两半的乌木翘头案边,一个檀色衣衫的男子正珍惜的抓着那壶富水酒,啧啧评价着。 王游雪身子哆嗦了下。男子脸上有明显易容过的痕迹,可那身形就已是俊逸完美,龙姿凤表。他饮酒的姿态优雅无比,恍若花间对酌,将这一府惨象直接忽略了去。 强大,只有强大到一定境界的人,才会如此镇定,诡异。 “我不管你是何人,但我身为王家世子。发誓必报此仇!天意助我,血债血偿!!!” 王游雪双目通红,散佚出浓烈的杀意,因为哀愤而浑身颤抖,一个个字仿佛从齿间蹦出来,携带着天生的傲气与自信。 方陵朔静了片刻,旋即将架上几壶富水酒都打开往嘴里灌去,酒水都惹脏了衣襟。 “你.这是作甚?”方才还悲愤交加的王游雪突然就愣了,不解的瞧着他。 “你不是要杀我报仇么,”方陵朔陶醉似的咽下口富水酒,道,“如此好的富水酒,还不趁活着多喝几口?” 堂中的兵卫突然发出窃窃的笑声。那个檀色衫子的男子,一脸悠然,小酌美酒,和王游雪的气得扭曲的眉目想必,王游雪倒像极了小丑。 “你,到底是谁.”王游雪终于有些颓唐。她瞧出了屠府的人,是吴雁棠率领的南郊禁军,是拱卫长安的第一重兵。这样的兵力能为方陵朔所驱使,她突然就害怕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试探他的名字和身份。 “天赐龙游雪川,好名字。”方陵朔念叨着,走过去拿起那柄龙胆亮银枪,眸底划过一丝赞许,“绝世名枪,可不是女子所用。你王游雪却能得心应手,真要作女将军麽。” 王游雪眉梢一挑,灰暗的脸色顿时迸发出傲气:“凉州一役,四十万人其解甲,才让突厥蛮子犯我华夏!若我等女子再深闺绣花,便妄为大魏子民!妄为红颜须眉!” 吴雁棠和场中兵卫都怔了怔。大魏祖制,女子不官不战。 这堂堂王家世子居然怀了分这样的心思,让他擒住她的刀剑都不由松了松。 “很好。”方陵朔把龙胆亮银枪递给王游雪,淡淡的笑道,“上阵杀敌,抵御突厥,巾帼不让须眉,可敢?” 王游雪的眸色突然一亮,但瞬间又暗淡下去:“此,不符大魏礼制.” 方陵朔朗声一笑,走到案边拿起富水酒壶又饮了几口,道:“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什么狗屁礼制就交给我。” “当真?”王游雪顿时大喜,眉宇间英气凛凛似秋菊,忽然她又想到什么,脸色一冷,狠狠道:“你屠我王家,我王游雪势必讨债。待我变得强大了,定取你项上人头!” 方陵朔玩弄着指尖那个酒壶,似乎在可惜美酒已尽,目光静然无波:“一言为定.你想往哪里去?桓公子。”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那个趁乱爬向门口的人影到。正是桓夜,或者说,被赵宛月怨魂俯身的桓夜。 88.第88章 识雾罗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此刻,“桓夜”趴在地上,拿手抱着头,浑身哆嗦着,满身的尘土和血迹,连眼睛都不敢抬,简直就是一个乞儿。 堂中所有人连王游雪都不由露出了鄙夷。 方陵朔走到他身边,指尖拂过他的天灵台,指尖顿萦绕上隐隐的黑气。似乎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对吴雁棠笑道。 “吴雁棠,你说世上怎么有这般死脑筋的人?不过是区区一个怨魂,他却不愿使出道行驱除,生怕暴露自己。这样下去,只怕落得个怨魂侵体,神智涣散的下场。” 吴雁棠一愣,走上前去仔细端凝着桓夜的容貌,半晌,身子似乎一抖:“他?还活着?他暴露身份不尽是坏事,为何要顾忌?”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缓缓负手向堂外走去。檀色衫子如水流淌过一府鲜血,朵朵红莲静然绽放,显出一股诡异的妖艳。 男子淡淡的声音飘来。 “怕自己不能再陪她了罢。” 空气凝滞了片刻。鸦雀无声。 “带他回去。我亲自为他净魂。” 敬天十二年三月廿八。八大世家之一,王氏本家,一日之间,屠杀殆尽。 天下震动。如果说八大世家中周家、郑家的屠门惨案,是因为本有过失仙人迁怒,但这无功无过的王家被屠门,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仙人已弃大魏”的流言发了疯般的在九州传播。数日之间,人心惶惶,政局不安。 四月初一。突厥占领兰州。兰州本就位于昆仑不远,因为“仙人已弃大魏”的流言,再加上和籴乱政,十余万兰州府军竟然不战而降。 至此,从沙洲沿着祁连山,到凉州、河、兰州,河西走廊几欲被突厥打通。关中王地被暴露在草原铁骑之下,岌岌可危。 四月初二。朝廷破格启用王家世子——王游雪,率领二十万精兵收复兰州。 四月初五。皇帝掏空国,为大明宫供奉的百名道士,在天下七十二洞天福地修筑道观。同日,加征赋税,减免军费,大修承露台,以向仙人祷告。 大魏,民不聊生,分崩离析。 鄯州。临兰州、河州。河西重镇。 城外郊原,黄沙纷飞。干燥的空气中,满是战火纷飞的不安气息。 一条通往城门的官道上,数千民百姓排成了长龙,蜿蜒数里。他们用箩筐挑着儿女,牛拉板车上放着奄奄一息的老者。衣衫褴褛,枯瘦如柴,黑黝黝已经干裂的手中,珍惜的攥着一根根树皮野草,不时往嘴里送去。 “站住!不能进城!”城门处的守卫握紧刀戟,神色厌恶的大喝道。 “官爷行行好,我等是兰州的流民。突厥攻城,大肆掠杀,我等不堪忍受,这才步行上千里,赶到鄯州求一庇护。”一名汉子拖着条已经发脓溃烂的脚,踉踉跄跄的赔笑道。 “是啊,官爷救救我们罢。先是金价闹得鸡犬不宁,又是突厥趁乱入侵烧杀抢掠,我河州早就是人间地狱了。”一名河州女子跪下来到,怀中一名瘦小的婴儿气若游丝。 “不能进!河西走廊,也就鄯州尚存。决不能让你们流民涌入,毁了我鄯州的安宁!”守城的府军眸底有一丝不忍,但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冷漠。 流民队伍顿时哗然。吵闹着哭喊着往城门涌去,府军连忙赶来支援围堵,鄯州城门处乱成一团,哀泣震天。 89.第89章 识雾罗 而在流民队伍的后方,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紧紧拦住面前的女子,低声道:“小姐别过去参合!我们本就是混在流民队伍逃脱那翡衣娘娘,你如此出头小心暴露!” 正是从兰州地牢中逃脱的青鸢和落英二人。 青鸢一袭破衣,蓬乱的头发遮去了半个面容,唯独眼眸精光熠熠:“落英,你说,突厥乱我河西,是否是我的罪孽?” 落英怔了怔,泅开一抹莫名的微笑:“若是桓公子死了,只怕姑娘要屠尽突厥。” 青鸢淡淡一笑,换了个话题:“桓夜说告辞几天办点事儿,也不知是什么天塌下来的重要事儿,这么多天也没顺着记号找过来。” 落英也是疑惑的点点头:“桓公子有自己的考虑罢。小姐不要担心,得空了找个道上的人搜查下就是了。桓公子武艺高强,不会出社么差错。” 青鸢点点头,驱散开心底那丝疑虑。忽然感到身子一撞,原是旁边一个少妇饿得瘫坐下来,抓起地上的黄泥就往嘴里送。“不能吃.”青鸢本能的叫出来,想伸出去阻止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流民,战乱的流民。跋涉数千里,躲避着战乱和饥饿、瘟疫,死了一半人,才拖了一口气走到鄯州。黄泥不能吃,这样一个真相都显得残忍。 “奴还有什么办法.要是不吃,就没奶水.不能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少女荒忽的瞧向怀中已经死去多时的男婴,两行浑浊泪就流了下来。 落英喉咙一阵紧,想拉住青鸢,却陡然吓了跳。因为青鸢的手,冰凉得像从黄泉而来。 寂静间,听得“无量天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走到几人旁,蹲下身来为男婴合上眼睑,道:“贫道为尊公子送一程罢。” 旋即,道家安魂咒像水一般潺潺流淌“炎如霄中烟,趯若景耀华。武城带神锋,恬照吞青阿,阊阖临丹井,云门郁嵯峨。七非通奇盖,连宛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随着喃喃的北帝经吟诵,周遭都安静下来,直觉得心里平和了不少。一经毕,那个少妇甚至像道士行礼“多谢道长”,言辞间已经恢复了清明。 青鸢嘴角上翘,对老道似笑非笑:“天枢子,许久未见,也不给我算一卦?” 青鸢和天枢子有数面之缘,甚至在申癸的万魂天罚之幻境中,天枢子还陡然出现解答了青鸢,对于昆仑仙宫的疑问。 可谓,是个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道士。 天枢子对青鸢行了个礼,眸底有星辰演变,令人眩晕。他缓缓应道:“命轮已行,尘缘已汇。夏荷初绽,仙凡再会。” 落英在旁噗嗤一笑:“你这个道士,说什么没名头的话。可不得向我家小姐讨赏。” 青鸢嗔怪的瞥了落英一眼,对于天枢子的卦辞,由于玄之又玄,她总是半信半疑。“多谢道长,不知道长往哪里去?抑或也是逃往鄯州避难?” “他来见我。”一个女声从远处传来,片刻间,一抹蓝衣倩影就闪现到了几人面前。 难民的人群分开一条道,一直看清了城门,不停地有人对着这蓝衣倩影作揖“多谢高人放我等进城!”城门处的府军则对着倩影恭敬的拜倒。 “你在鄯州?”天枢子待看清倩影容颜后,仿佛是老相识般露出丝笑意。 来者是一名女子,二十出头,湖蓝色道袍,道髻中一枝桃木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 90.第90章 翡衣难 她瞧着天枢子,似乎开玩笑般微微屈膝道:“给道长请安。奴在鄯州当个护城道姑,用那道法抗拒突厥蛮子。见着流民可怜,也就令他们开城放进来。” 天枢子捋须笑道:“在此地,你也会讲礼数,岂不是看贫道笑话,雾罗。” 叫雾罗的道姑这才起身一笑,却依然只敢站在天枢子身后一步的地方。 她的目光又转到青鸢身上,微微一凝:“天枢子,这是哪位俊俏小姐,也不介绍介绍?” 不待天枢子发话,青鸢知晓来者是道家高人,也不敢再隐瞒身份。恭敬的一福道:“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 听着这话,雾罗神色并无异样,反倒是虚手一扶道:“你既然是天枢子的朋友,也就是我雾罗的朋友。不过有些人,青鸢可别太贪心,都抢了去。” “什么?”青鸢一愣,雾罗话里有话,她却不知自己曾经和这道姑有何交集。 “罢了,雾罗。我找你有事商量。贫道就先告辞了。” 天枢子的后一句话乃是对青鸢二人所说,二人也不挽留,互相行过礼后。 天枢子就携着雾罗远去,二人的身影瞬时被黄沙湮没,再看不到踪迹,就像从未出现过。 “小姐,这些道士道姑都古怪得很。以后还是少些来往。”落英狐疑得瞧了半天,道。 “罢了。反正你我都是凡人,犯不了仙家事去。进城去罢,行了几天,好好歇歇。”青鸢摇摇头,打消掉心头各样的揣测,拉了落英往鄯州城门走去。 “站住!”一群府军凶气喝喝的拦住了青鸢和落英。周围的流民却涌入鄯州畅通无阻。 “这是何意?难道不是雾罗道姑说了一律放流民入城么!”落英当先秀眉一蹙,朗声大喝。 青鸢却心下犯疑,她直觉那瞧去的鄯州州城,有股不好的气息,让她心底不住的呼喊“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落英,走。”青鸢思量了下,最终决定拉着落英,先离开。 可待她刚一转身,就觉得眼前一黑。 府军拿了黑布麻袋就把二人罩住,紧紧的束好袋口,抬着二人往一处方向去。 “放开我!”落英和青鸢都在里面挣扎起来,落英气得用小剑不住的划着麻袋,却发现这个袋子用料奇特,如何也没有刀痕。 青鸢则静静听着府军的脚步声,似乎是进入了一出空旷的大殿,传来府军脚步声的回音。 吧唧一声,麻袋被摔在地上。 青鸢脑门疼得厉害,却觉得心里那股不安愈来愈浓,让她浑身都处于僵直的状态。 直到袋子被打开,二人被扔到石砖地上,方看清被带到了一处大殿,殿中空旷无比,只有正中心雕刻着八卦图案。 二人面前,站着位青年将军,一袭戎装,俊眉修目。他凝眸看向青鸢,似笑非笑:“青鸢,我们的赌继续如何?” 青鸢抬眸,眸底异色一闪:“赵宛曜?” 她突然想起,她曾经屠府赵家,还毁了赵家的族徽,被姬渊阻拦,便是在鄯州。 赵宛曜俯身,抬指为青鸢把蓬乱的头发理顺,看上去一派亲和,可男子的眸底却寸寸凝冰。 “赵家被你杀了个干净,你还活着。这个赌真是愈发有趣了。我赵宛曜丧妻丧子,苟活到现在,就是忘不了你我的赌。” 说着,赵宛曜猛地一揪青鸢的头发,逼她瞧着自己,恶狠狠道:“青鸢,今儿,咱们就玩大点。我赵宛曜亲人俱亡,早就不怕了。” 青鸢疼得心尖跳,眸色却是精光熠熠,宛如一颗星子落入火海。 “与天对抗,谁能活到最后。你和我,本就是一路人。” 91.第91章 翡衣难 “正有此意。”赵宛曜诡异的嘴角一翘,忽地放开青鸢,负手离去,一边对左右人道:“旁边儿那女子,带去蛇房。” 一群人涌上来,抓住落英就往旁去。 蛇房,堆满剧毒蛇虫。掉入其中的女子,就算不丧命,也会全身毁容。 “小姐,小姐救我——”落英失了镇定,挣扎着像青鸢哭喊,踢打的双腿在石砖地上留下一条痕迹。 “赵宛曜!何必牵连无辜!放开她!”青鸢只当落英是普通女子,这一去蛇房只怕性命不保。亦是又气又急的像赵宛曜怒喝道。 赵宛曜幽幽一笑,脚步丝毫不慢:“和你搭在一起的人,都得死。” “赵宛曜!该死!”青鸢瞧向落英已经哭喊得声音都变了样。 突然间,她的眸底忽的雪色凛冽,宛如千刀万剑,不带一丝温度的刺向赵宛曜:“赵宛曜!若落英丢了命,不只是赵家本家,赵家全国百余处分家,我青鸢也会杀得一人不留!” 赵宛曜的身子怔了怔。 青鸢又看向落英,坚毅的安抚道:“落英,相信我,若是你没活下来,我会要赵家为你陪葬。” 落英的眸色深了深,眉宇间忽的泅开一抹奇异的笑意,让青鸢片刻发怔:“有小姐这句话,落英就安心了。”没一会儿,府军就把落英拖了下去。 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赵宛曜已经走到了大殿边缘,对着暗处一个地方恭敬的俯身拜倒:“恭请翡衣娘娘。” 青鸢身子一抖。终于明白了自从进城初的,那股不安来自何处。原是这个诡异又强大无比的翡衣娘娘,早就在这里盯准了她。 “上次多好的时机,却功亏一篑。这次,吾要强行破了雾罗的结界,用那禁忌的夺魂大阵,一番辛苦,汝等酬劳可准备好了?” “宛曜不敢妄言,”赵宛曜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下巨大的决心,“鄯州一地龙脉,我以八大世家赵氏代世子的名义,献给翡衣娘娘。” “赵家世子赵鹤紫早死,族徽也被青鸢毁了。这大魏天下,再无双鹤紫叶渡来仙力,你一介凡人,如何抽取龙脉?” 赵宛曜瞥了眼青鸢,泛起一股不辨喜怒的微笑:“回娘娘,大魏天下,尚余一处双鹤紫叶。” 暗处的翡衣娘娘也没有细问,只是发出一声赞许的微笑,就不应答了。 二人的对话却听得青鸢暗暗心惊。八大世家的存在,就是沟通仙凡,镇守八大龙脉。而龙脉的所有者,自然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昆仑仙人。如今这翡衣娘娘私自要了一处龙脉之力,将会影响到整个九州大地的国运气数。 “赵宛曜你疯了!你身为八大世家代世子,不好好守护龙脉,还拿去献媚邀功!你要毁了大魏九州么!”青鸢蹙眉叫起来。 赵宛曜忽的一笑,眸底夜色翻涌:“若是被一宫一阁一轩楼知道了,我赵宛曜会被抽魂炼破魄罢。不过青鸢,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就是,违逆天意,谁能活到最后。”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这才觉得赵宛曜的可怕。比起自己,他才真正的挖了仙人墙角。 空气一寸寸凝滞,每一缕风每一丝云都变成了最尖锐的武器。天地威压,千刀万刃,全部向青鸢袭来。生机、感官、视野、呼吸全部被压榨、被掠夺。 无形中仿佛有冥冥的大手掐住了青鸢的咽喉,让她浑身都在颤抖,骨骼在哀嚎。 曾经在赵家祭坛上,这种抽魂之痛,让她再不愿来第二次。 92.第92章 险中救 “赵宛曜!你私自抽取龙脉!一宫一阁一轩楼会让你死得更惨!让你下辈子轮回都不愿为人,让你前时罪孽全部索魂!” 青鸢拼劲最后的力气,撕心裂肺的向赵宛曜喝道。 女子的躯体已经扭曲变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若有若无的黑色幻影正从她身上被生生剥离而出。 “死?我的亲人都被你杀了个干净,我自那日起,也就死了个干净。可我还是吊着气儿,要看着你死,看着你输了这场赌局。” 赵宛曜走到青鸢面前,冰冷的指尖抬起青鸢的下颌,眸子里却没映出任何东西,疯狂的、空虚的、绝望的。 青鸢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目光看向黑暗处的翡衣娘娘。自从自己打道上昆仑,这个人就一直揪着自己不放。 身份神秘,道法奇高,要的酬劳都是龙脉。如此大的口气,只怕来头不弱于一宫一阁一轩楼。 思绪逐渐混乱,青鸢恍惚间,突然听得大殿中传来震天的嘈杂声。 逐渐闭上的眼帘,能看见无数银甲金鍪将士忽的冲进来,将大殿团团围住。 当先的一名年轻男子一袭湖蓝色蛟龙福字樗蒲绫衫子,身材俊俏,形容出众,赫然是天赐麒麟竹花,八大世家之郑家世子,郑麟竹。 “放肆!郑世子虽然贵为世子,也不能擅闯我赵家府邸!”赵宛曜见得石殿中瞬时被郑家军控制,勃然大怒,拔剑出鞘,厉声喝道。 没想到郑麟竹都没理他,只是走到青鸢面前,探了探手,确认青鸢还活着,低声道:“阿倾,我来救你了。” 青鸢艰难的一笑,郑麟竹来救她,必然已然知晓她是青鸢。却不知他是如何巧合,屡屡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赵宛曜,你身为赵家代世子,私自抽取龙脉,布禁忌夺魂大阵,违背仙规,罪不可恕!来人,拿下!” 郑麟竹立起身,青虹剑在手,剑眉怒蹙,浑身气度霸道,让赵宛曜有些应答不上来。 “有趣,有趣。郑家小子倒是古道心肠。不过,这夺魂阵号为禁忌,就不是你那点道行能破的。不如省省。” 黑暗处的翡衣娘娘轻蔑的一笑,指尖一动,阵法愈发强烈,青鸢不由的咬破了唇齿,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没想到郑麟竹没有丝毫慌乱,长剑在手,朗声喝道:“左军,去殿外拦住赵家兵卫!右军,以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手持符箓,布下九霄九天阵!” “得令!”数百名兵将迅速散开来,以大殿为天幕,摆出一百零八星宿的图案,各自手持符箓,威风凛凛的盯紧了赵宛曜。 赵家兵卫在殿外吵闹厮杀,不停地有鲜血和残肢溅进大殿,可却没有一个人能闯进来。 殿内安静如此,殿外喊杀阵阵。翡衣娘娘不禁发出一声“咦”,语调都有了凝重。 “九霄九天,启阵!赵宛曜,我郑麟竹以郑世子名义,斩杀尔等以谢天意!”郑麟竹对着诸人大喝,旋即抄起青虹剑,飞身如虎豹,就和赵宛曜打在一起。 刀光剑影,呵斥声声中,术咒响起:“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当於劫坏时。我身常不灭.” 随着一个个庄严而安宁的字眼响起,青鸢周身的黑色幻影也纷纷飞回了青鸢体内。风平浪静,天地间也恢复了如昔的静好宁和。 93.第93章 险中救 青鸢仿佛虚脱样瘫到在八卦图中,灵台渐渐恢复清明,却是一句话都没力气说出。 “我身常不灭,身心口业皆清净!” 郑麟竹一剑击退赵宛曜,掏出一张符箓,猛地吐出一口精血,往符箓上喷去。 符箓顿时散发出一阵红光,逐渐盛大明亮,将殿中残余的夺魂禁忌大阵的凶气全部驱散殆尽。 而做完这一切的郑麟竹也显得很是疲惫,杵剑立在原地,些些垂下头喘着粗气,脸色惨白。赵宛曜揪着了时机,恶狠狠的长剑便要刺上来。 青鸢心头大惊,可怜自己动也不动不了,正在危机间,忽的一柄三尺小剑从旁射来,一把打掉赵宛曜的剑。 “赵宛曜!本姑娘会会你!”却是落英。她夺过郑麟竹的青虹剑,道了声“借过”,便身如燕飞,灵巧的几个翻越,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得赵宛曜噗通一声被踢到在地,落英的剑尖径直向他的咽喉刺去。 “落英,住手!”青鸢心下一动,拼命喝道。赵宛曜、落英、郑麟竹都同时怔住。 落英忿忿地撅嘴道:“小姐,此人把我带去蛇房,我半路杀了兵卫逃出来,不然早就尸骨无存,你还要放了他!是何道理!” 青鸢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觉得双腿发软就要摔下去。旁边却忽地深处一个臂膀,将她牢牢搀扶住。 赫然是郑麟竹。青鸢对他感激的点点头,方对落英道:“落英,我和他,其实是一路人。你杀了他,就是杀了我。” 落英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眸底倒是有些异样的精光。 她默然点点头,收剑如鞘,还不解气的提了赵宛曜两脚,这才从郑麟竹手中接过青鸢。 “郑世子,救命之恩,难以言些。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前番多有隐瞒,还望见谅。”青鸢恢复了些体力,对郑麟竹略带歉意的一福。 “无妨。你我坦诚相交,再好不过。天赐麒麟竹花,郑麟竹。” 郑麟竹淡淡一笑,郑重的一揖手。二人俱是报出真名相交,不由的相视一笑。 唯独郑麟竹的目光看到落英时,有些异样,但青鸢并没有注意到。 “此地不宜久留,鄯州有我郑家分家。先去那里避避风头。”郑麟竹看了眼黑暗处沉默的翡衣娘娘,颇是忌惮的提议道。 青鸢几人也不过逗留,在郑家军的护卫下逃出了赵家。 暗处,翡衣娘娘缓缓走出,一袭翡翠色衣衫迤逦三尺,唇边勾起的诡异笑意,如暗夜中的蝴蝶。 “九霄九天阵,雾罗你竟然把这个阵法教给了凡人,也不怕上面察觉你的踪迹。不过你居然也对青鸢起了兴致,真是愈发有趣了。” 鄯州郊外。郑家分家府邸。 夜色笼罩,寂静的苑子里夜合欢的香气缭绕,太湖石下,池塘里莲荷打着骨朵儿,萤火虫像一颗颗星子逗弄着涟漪。 池边的一方洁白干净的太湖石上,一名男子懒懒的倚坐在上边。脸带昆仑青玉面具,光是露出的下颌,线条就宛如上天眷顾般的精致绝美。 一袭素色衫子更是勾勒出身形俊逸,似乎是怕热,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一痕肌肤,宛如大理石雕琢,散发出令人沉溺的魅惑。 正是昆仑公子。 94.第94章 刺昆仑 他指尖玩弄着一朵夜合欢,眸色如划过夜空的流星迷人,让他面前伫立的郑麟竹,这个男子都不禁看呆了神。 “本公子再问一遍,你的九霄九天阵,是谁教给你的。”昆仑公子的语调静然无波澜。 郑麟竹握住青虹剑的指尖暗暗紧了紧,冷声道:“昆仑公子,且不管你是如何溜进我郑府,我身为八大世家世子,定让你有去.” “本公子再问一遍,你的九霄九天阵,是谁教给你的。” 昆仑公子蓦地打断了郑麟竹的话,一番轻飘飘的话,却含着慑人的威压,让人不由的臣服。 郑麟竹干干的咽下口唾沫,握住青虹剑的指尖都有些发抖:“是鄯州护城道姑。雾罗。” 昆仑公子点点头,眸色深了深,低声喃喃:“没想到,她也下山了。棋局愈发乱了。” “昆仑.公子.”郑麟竹试探得问了句,忽听得太湖石旁得夜合欢边传来动静,一抹着玉色中衣的倩影钻出来。 当先见着郑麟竹道:“郑麟竹,关于翡衣娘娘,我有些揣测,想找你.” 正是青鸢。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瞧见郑麟竹不停地向她使眼色,也瞧见了一旁风度无双的昆仑公子。 她的脸色瞬时冷下来,指尖已经握住了腰际的长剑:“昆仑公子?兰州地牢中,我从你的水河道法中大难不死,可是让公子失望了。” 昆仑公子唇角淡淡一勾,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无比的魅惑绝美,让青鸢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恢复镇定。 “你,这是往哪里去?” “昆仑。”青鸢答道。她不觉得自己在昆仑公子面前,能隐瞒许多东西。 “巧了。正好同路。” 昆仑公子看向青鸢,把手中的夜合欢递给青鸢,瞳仁的眸色有些莫名。 可是诸人都觉得眼前寒光一花,下一秒,那朵夜合欢就化为了碎末。 青鸢手中长剑保持着斩断的姿势,神色戒备的盯着昆仑公子。 当年,昆仑公子以指尖为她的唇瓣下毒,而荔枝蜜饯竟然是解药。这个人的心思神妙诡异,世间无双,青鸢直觉自己抵不上万分之一,但躲还是躲得起。 “可惜。”昆仑公子的神色并无丝毫异样,反而从容的掏出一张罗帕,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的指尖,“本公子曾经和你说过,本公子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毁了哦。” 随着男子毫无起伏的声音,场中的夜色浓郁突然就变得冰冷无比。郑麟竹握住青虹剑的手因为恐惧,而迟迟刺不出去。 青鸢则是心里咯噔一下,当时在兰州地牢,她敢肯定,昆仑公子和翡衣娘娘是一伙,至少是故交。而翡衣娘娘如此针对她,昆仑公子定然没个好心思。 昆仑公子丝毫没察觉青鸢的警戒,指尖缓缓探向了衣襟,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青鸢瞳孔缩了缩,心跳简直都慢了半拍。 符箓,这是道家符箓之术的前奏,若是等昆仑公子使出符箓,这次再没有程小湖助她逃过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青鸢心下一横,突然拔剑出鞘,拼命使出自己的轻功,翻身一跃,就向昆仑公子刺去:“昆仑公子!谁生谁死,还未定数!” “青鸢,你敌不过.”郑麟竹失声叫道,刚想拔出青虹剑上前接应,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而抬眸便是昆仑公子冰冷的目光,似乎将他从魂魄到躯体,全部的锁定了。 95.第95章 刺昆仑 长剑转瞬即到昆仑公子面前,可男子的神色没有丝毫异样,还悠闲的折来一支夜合欢嗅了嗅。 下一秒,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青鸢手中的长剑就被打落在地。 没有人看清昆仑公子是如何出手的,甚至那朵夜合欢都还绽放在他修长的指尖。 青鸢心中大惧。一剑不成,她已经失去先机。 转念之下,她足尖一蹬太湖石,飞身往后逃去。、 速度之快,就连郑麟竹都只能听清夜色中传来的一句“郑世子,后会有期”。 片刻之间,太湖石旁,莲荷池边,那抹窈窕倩影就失去了踪迹。 只有郑麟竹怔怔的为青鸢捏了把汗,冒犯了昆仑公子的人,只怕是这辈子都要被锁定在剑刃下。 而昆仑公子依然拈着那枝夜合欢,花香暗袭,眸色如夜色浓重氤氲开来。 鄯州城外的官道上。初夏的日头已经开始毒了起来,照得黄沙漫天,灼灼滚烫。 两匹骆驼,一个胡民,骆驼上两名女子。正是青鸢和落英。二人都作了胡姬打扮。 青鸢头戴一顶绯锦菱格纹缀宝石胡帽,朱纱掩面,身上一袭银色浮光锦朱绣花树对鹿小袖胡服,足蹬镂花镶珠软锦靴,显得格外英气风流,利落明朗。 落英则是鹅黄色文绫彩绣流云万蝠翻领胡服,青丝用一张玄色绫纱头巾包了,头巾上坠连着数十串珍珠。 二人走在一处,端端吸引了无数过往胡商的视线,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响亮的哨子。 落英笑道:“小姐,我们连夜逃出来,扮作胡蛮子,找了两匹骆驼。就算这般狼狈,容颜还是美甚。你瞧,胡蛮子们都放不开眼珠子。” 青鸢勾了勾嘴角,一边还警戒的朝四下打量道:“我刺杀了昆仑公子,以那个人的手段和心计,是决计不会放过我。你安静些,小心暴露了行踪。” 落英的眸色些些加深,尤其是听到青鸢刺杀了昆仑公子后,身子有些可疑的不稳:“小姐,既然如此,我们还可以逃到哪里去?” 青鸢整理了下自己的朱纱,二人扮作胡姬模样,也是为了掩盖行踪,并未走大魏官道,捡的路都是大漠。衣服、骆驼、行资自然都是道上“孝敬”的。 纵然如此,青鸢还是觉得心里不安,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牢了自己,不论去哪里都逃不掉。 见青鸢没说话,落英续道:“那晚,昆仑公子放过你,只怕是玩个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青鸢凝重的点点头,她号为屠鸢,九州金价,可是这个男子却让她都觉得心虚畏惧。 “改道缈山阁。” 落英一愣,脱口而出:“小姐不是要直上昆仑么,怎么途中改了道。” 青鸢叹了口气:“昆仑公子说他也要上昆仑,我们就不要和他走一条路。况且昆仑仙宫,一宫一阁一轩楼。紫微宫为尊,下设缈山阁、虚海楼乃是一家人。只要去了缈山阁,想必再到紫微宫也不是难事。” 落英略一思量,眸色了然的赞许道:“小姐好心思。昆仑公子决计想不到,我们途中拐了个弯。真是可惜,我们被昆仑公子追得像朝廷逃犯。” 96.第96章 战场魂 青鸢一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令道上的人如果找到桓夜了,让他暂时不要和我们汇合,免得被牵连进来。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落英脸色一暗,摇头道:“道上的都说,桓公子说了出去办点私事。暗卫也就没跟着去。想来桓公子也有自己的考虑罢。” “桓夜.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么?”青鸢低着头,眸色有些莫名。 语调中有些飘忽,有些哀然,有些不安,让落英吓了跳:“小姐,你可不要揣测桓公子。公子和你可不是一同长大的么。” 青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的桓夜有些变了。心底就像有棵刺,生生的扎在那里不舒服。“罢了,是我多想。”不过想到二人陪伴十一年,她摇摇头甩掉了这些奇怪想法。 正在思量间,周围经过的胡商又向两名佳人吹来响亮的口哨,还有人挥舞着马鞭打着吆喝,惹得二人轻笑,心下诸多繁杂一扫而净。 可是突然间,青鸢瞳孔一缩,觉得有些古怪。 那些胡商相隔不远,可是只和她们保持了十尺距离,总是走不到她们跟前来。 就好像不在一个空间里,青鸢她们就如同被关在水晶箱子里的玩物。 四周黄沙漫天,朔风滚滚,一望无垠,也瞧不出走了多远。唯独身后十尺来的方向,那对胡商就和开始看到的无丝毫差别。 青鸢忽的喉咙发干,有些颤抖的拉住了落英的衣袖:“落英,我们被他们盯住了。” 落英身子一颤,制住骆驼立在原地,连头也不敢回:“谁?” “昆仑公子,抑或翡衣娘娘,抑或两个人。” 二人顿时僵立在原地,朔风呼呼,空气顿时凝滞。 似乎是为了迎合二人的猜想,那身后十尺来远的胡商队伍瞬时化为了虚无。 随即,虚空中一声清笑:“敏感的丫头,眼力倒是不错。” 旋即一方黄沙土丘上,一名翡翠色罗裙的女子,袅袅婷婷的倚坐在那里。 目如秋色,脸如桃杏,四周黄沙漫天却没有沾惹上一点儿,青丝四尺纹丝不动。 “见过翡衣娘娘。”看明了来者何人后,青鸢反倒镇定下来,甚至微微一福。 翡衣娘娘淡淡一笑,取出一只三寸长的小玉笛,凄婉的曲调竟然自己就流淌了出来。朱唇轻启,一曲《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这是战场之歌,是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哀,是春风不渡玉门关的凄凉。 随着女子梦幻般的低吟,万里沙漠开始颤抖。 一架架骷髅从黄沙底下钻出来,顷刻间密密麻麻的一片,将青鸢和落英团团围住。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骷髅迎着翡衣的曲调,哀哀戚戚,唱得令人心悸、心殇。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现在的她已经能坦然面对鬼神之事,但腰际的长剑却如何都刺不出去。 这是古战场的阵亡兵士,是被黄沙掩埋的,那春闺梦里人。 97.第97章 战场魂 “什么神神鬼鬼!本姑娘来一个斩一个!”落英秀眉一竖,拔剑出鞘,飞身跃下骆驼,就一个猛劲儿杀进了骷髅圈。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七八个骷髅围住了青鸢的骆驼,一个拉住青鸢的衣角,一把就把她拽了下来。 瞬时,无数的骷髅像潮水般像这边涌过来,或掐住青鸢的脖子、或撕扯青鸢的头发、或踢打她的腰肢、或抓挠她的腿脚。 “别过来,别过来!”青鸢吓得连声叫嚷,长剑胡乱的砍来砍去,愈来愈多的骷髅像蝗虫般的把她湮没。 她已经看不清天空的颜色,耳畔都是“曰归曰归,岁亦莫止”的低吟,撞得她耳膜呼呼乱响。 灵台一片混乱,眼皮子开始沉重。她隐隐听得落英的呼救声,听得见翡衣娘娘清脆的笑声,听得见朔风十里春风不度玉门关。 . “闹够了么。”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宛如一记大钟,青鸢忽然灵台清明。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骷髅仿佛被什么大力拉扯,一个个的沉入地下。 只是片刻间,数百万骷髅就魂归地府,再没了踪迹。 沙漠恢复了安静。山丘上翡衣娘娘手中的玉笛碎裂,脸色有些难看。 而在场中,立着一位玄衣男子,步行而来,足尖却没有一丝沙砾,仿佛走在花间镜面。 “你?”翡衣娘娘吐出一个字,有些忌惮,有些揣测。 玄衣男子气度凛然,天生尊贵。 他没有应答,只是当先扶起身旁的落英,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青鸢,维护的意思显露无疑。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翡衣娘娘突然大笑起来,美目莫名的瞥向了青鸢:“小丫头,你瞧瞧,连这位大人都下山了。这棋局愈发诡迷,你可不是逃不掉的局中人。” 青鸢从黄沙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衫。思量着这句古怪的话,朗声答道:“何为局中,何为局外,只怕言此者,犹在局中。”言下之意,些些嘲讽翡衣娘娘。 可一袭翡翠色罗裙的女子并没有生气,反而眸底划过抹异彩。 她又看向那玄衣男子,道:“你都下山了,吾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罢了罢了,好生无趣。” 话音刚落,翡衣娘娘的身影就像融化的雪水般,渐渐没了踪影。那面沙丘上丝毫痕迹都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小姐!小姐有没有受伤!”落英向青鸢跑过来,肩膀上滴滴的淌着血珠儿。 “无妨无妨。”青鸢扶住她,瞧了眼伤势,好在并无大碍。 青鸢舒了口气,转而朝向那位玄衣男子,正要谢恩:“多谢高人相救.” 一句话戛然而止。 玄衣男子的容颜五官,竟然和沈岐一模一样。除了那凛冽威严的气度,几乎让青鸢一瞬间恍惚,自己的爹爹并没有死。 是她六岁以前眷念不已的容颜,是她六岁以后怨念仇视的容颜,是在她面前自刎,对她说“对不住了,小鸢”的容颜。她恨、她爱、她伤、她心中五味杂陈的爹爹。 可是这个玄衣男子道法奇高,可以肯定不是凡人,再说她亲眼看着爹爹死去,这人必然不是她青鸢,沈青鸢的爹爹。 尽管如此,那毫无差别的五官,还是让青鸢愣在原地,心中一片片恍惚,瞬时就湿了眼眶。 98.第98章 亡父疑 玄衣男子凝视着青鸢,眸底闪烁着明亮的神采,他对青鸢点了点头,缓缓递给青鸢一物。 一个包子,鸭油汤包。 “初次相见。以此为礼。庐州地道的鸭油汤包。” 男子的声音淡然又冰冷,好似不食人间烟火。青鸢愣愣的接过,指尖抖得厉害。是她和爹爹,最后约定的,庐州鸭油汤包。 男子最后深深瞧了青鸢一眼,便转身离去。 不知怎的,青鸢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等等,等等.”青鸢踉跄着跑上去,玄衣男子驻足,却没有回过身来。 二人又这般静静相对,青鸢哽咽着,嗫嚅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字。 男子待了一会儿,又默默向前走去。 “等等.”青鸢再次呼唤着追上去。男子又依言驻足,依然没有转过身。青鸢依然静立在他身后,无言凝噎。 男子又默默向前走去。二人就这么一幕幕上演,直到走出几里地。 空旷的沙漠里,驼铃叮当,女子的呼唤“等等。。”,二人的沉默,都化为了无法注解的默契。 这边,落英怔怔的瞧着,她一个渡过紫气天劫的人都瞧不出男子的修为,毫无疑问,男子是神仙中人。 意外的,是男子绝非沈岐,却对青鸢有种特殊的感情,二人这一来一去,重复循环的沉默就是证据。 沙漠无垠,黄沙漫天,驼铃声声,关山骄阳,化为了连天幕布。 长安。大魏京城。 因为突厥战乱,长安城戒严。街道上都是一队队巡逻而过的府军,店铺萧瑟,行人神色匆匆,隔几步就能听见灵幡丧乐的哀哭。 沈府。自从灭族惨案后,沈家就成为天下笑柄。但好在幸存的子嗣得朝廷重用,先是家主沈屿继承兄长的御史大夫职,后是大公子拜忠武将军,屡建战功。 是故,沈府依旧是人来人往,朱门显赫。 远远地,两抹倩影向这边行来。 一抹青衫,一抹鹅黄,俱用白罗帷帽掩盖了容颜。但那身段窈窕,步步生莲,也吸引去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站住!名帖何在!”小厮拦住二人,乜着个眼上下打量着二人。 青衫女子似乎叹了口气,曾经她爹爹沈岐寿辰,她便是这样被拦下,然后受尽屈辱。但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砧上之鱼。 “落英。”青衫女子低低叫了声。 “是。” 诸人便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鹅黄罗裙的女子身形飘忽,手中小剑瞬时刺破了几个小厮的喉咙,没有一丝声响。 围观的行人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低头装作赶路。低声议论着沈府招惹上了可怕人物。 正是青鸢和落英。 二人整了整帷帽,从容的走进了沈府。熟悉的青瓦白墙,小桥流水,却远没有了当年的热闹,四世同堂。 “何人大胆,敢闯我.”闻讯而来的沈修阳带着一队家兵,匆匆赶到。 可是当看到青鸢的身段气质,沈修阳的目光一闪,话头戛然而止。 “先,先退下.”沈修阳迟疑的摆摆手,令大惑不解的家兵暂且退下。毕竟是同胞兄妹,青鸢已经能肯定,沈修阳认出了她。 “你.你如何回长安了?”沈修阳走进青鸢,目光不定,他听道上的说,青鸢西行昆仑,没想到会回到长安。 青鸢也打量着沈修阳,熟悉的五官,增添了几分风霜和疲惫,比起兰州见过的他,眼前的他,让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唤声哥哥。 朱唇噏合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叫出来。 “.我,我来问问爹爹的事.” 99.第99章 亡父疑 沈修阳眉梢一挑,怪道:“爹爹不是去年就去了么。我亲自抬棺送灵,瞧着他葬入祖坟。你如何现在问起来?” 青鸢叹了口气,语调有些不稳:“我在路上碰到个人,容貌和爹爹酷肖,但确是修道高人。我原先也没多想,但他最后离去说,初次相见,送我一礼。竟然.竟然.竟然是一个鸭油汤包.当年我和爹爹的最后一个约定,就是去庐州吃正宗的鸭油汤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承诺.” 说道最后,青鸢的眸色有些没了焦距,身形微微颤抖,语调深处压抑着回忆的创痛。 沈修阳也有些发怔,长叹一声:“如此,倒是诡异。怪不得你中途折回长安。罢了,隔日,与你一道去祖坟看看。” 青鸢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应答。忽听得一声娇笑传来:“沈郎,这是哪位小姐,身姿这般曼妙。瞧你出去好一阵,魂儿都被勾走了。” 一抹水红色倩影婷婷走来,俏生生的立在三步开外。瓜子脸上桃花目横波,檀口胭脂如花,水红色撒花百蝶对珠湖绉襦裙。 衣襟处懒懒的松开一线,露出凝脂般的雪脯,勾得人浮想联翩。 这样一个自成风情的女子,却瞧得青鸢目光一滞。正是花间楼头牌,李夭颜。 李夭颜走进几人,先是水蛇般的玉臂攀上了沈修阳,得意的瞥了青鸢一眼:“我们家沈郎可是瞧不上小家子的。我乃.” 和沈修阳一样,李夭颜的话头也戛然而止。 因为青鸢见着四下无人,便摘下了白罗帷帽,露出二人都熟悉无比的容颜来。 看来沈修阳也没逃脱官家公子的秉性,和青楼女子搅在一起。 李夭颜似乎想起了什么,凤目顿时冰冷凛凛:“鸢姑娘,还是叫你青鸢?天生不祥的妖女,为何还要来扰沈郎!金价之乱,突厥攻城,惹上你的事没一件好的!” 青鸢蹙眉,冷笑道:“我来找我哥哥商量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青楼女子多嘴!” 李夭颜嘴唇一翘,眸底溢满阴翳的杀意:“金价之乱十万冤魂,突厥攻城生灵涂炭。就算是血脉至亲,族人、父亲,哪一个不是死在你的剑下。你如今又要杀了沈郎,为害世间么!” 话音一落,诸人眼前一花,便见得李夭颜手执小剑,往青鸢刺过去。 青鸢双眸顿时精光熠熠,一股霸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我青鸢如何,轮不到你多嘴!” 女子身如燕动,了无痕迹。袖中三柄竹刀刷刷的刺出去,瞬时贯穿了李夭颜的咽喉。 只是片刻之间,方才还娇俏美艳,咄咄逼人的花间楼偷拍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唯独一袭青衫的青鸢拭了拭指尖,理了理鬓发,眉宇间一派淡漠和厌恶。 落英和沈修阳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得周围一阵喧哗。旋即从墙头、从屋角、从后苑,冲出无数黑衣人,手执长剑,威风凛凛的向几人袭来。 “糟了!赶快逃!”沈修阳勃然变色,带着青鸢二人慌忙往祠堂跑去。 这边,在三人离去后的后苑,倒在地上的李夭颜忽的睁开了眼。 她悠然的从脖子中拔出竹刀,竟没有一滴血流出,反倒是那双桃花目,有一瞬间全是白色的眼睑。 她瞧向几人逃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100.第100章 入皇陵 沈府里,愈来愈多的黑衣人,像漫天蝗虫般压了过来。不时地有刀剑争斗,沈家零星的家兵如同小猫见了老虎,不堪一击,片刻就被屠杀殆尽。 “不就是个青楼女子,哪里来那么大的势头!” 落英肩膀上被骷髅所伤的地方还未痊愈,急速跑动间,伤口裂开,让她叫苦不迭。 沈修阳望了望身后的追兵,眉宇间很是焦急:“你们不知,李夭颜并非普通的青楼女子。花间楼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组织,李夭颜则是那掌管消息买卖的主子。她去哪里,暗中都有一群影卫跟着。你杀了人家的主子,人家还不找你索命来。” 青鸢跑得气喘吁吁,她自然早就知道花间楼在江湖上的身份,可她脾性一向不好惹,她一个屠鸢杀花间楼的主子,她还嫌脏了她的手。 “不用跑.我可以召屠.找人来帮忙.” 青鸢本想召屠鸢,可这个念头就被沈修阳奇怪的一句话打断“往祠堂去,祠堂有密道”。 沈家祠堂,当年她在那里受过炭火之刑。也从未听过爹爹给她说起过甚密道。 她决意一探究竟,便是没有吱声。 几人随着沈修阳跑到祠堂里,沈修阳转动了先祖的牌位,旋即石砖地上出现了个大洞。 “赶快下去!他们杀进来了!”沈修阳望了眼身后,连忙拽着几人一股脑塞进去。 大洞阖上,外界的喧闹瞬时被隔开。洞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儿声响,连空气都凝滞,寂静到压抑。 呼的一声,沈修阳不知从哪里拿出条火折子,洞里顿时出现了一星光亮。 诸人才看清面前可以通过三四个人的密道,蜿蜿蜒蜒不知通向何处。 沈修阳走在前面,青鸢和落英并排而行,不时用罗帕为落英护理着肩上裂开的伤痕。 密道里有一股黄土的涩气,似乎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家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条密道?爹爹知道么?”青鸢实在耐不住,开口问道。 “早就有了。”沈修阳简单的回答了四个字,脚步声在密道里显得很是空旷。 见沈修阳似乎不太愿意和她说过多的事,青鸢也不再多问。 三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了大概三四里远的样子,旋即前方听到了水声。 “听我说,出去后,不论看到的什么,都不要高声呼喊。那地方太老,东西太多。”沈修阳突然回过头,神情凝重的说道。 青鸢些些蹙眉。地方太老可以理解,什么叫东西太多,东西是什么东西。 她直觉一股凉气从脚板心升腾上来。旁边的落英倒是眸色深了深,抓住了青鸢的衣袂。 二人点点头,沈修阳又叮嘱了一遍,这才打开石门。 几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密道,眼前赫然是一处广阔的殿堂。 青鸢四下打量了下,突然间,心跳都慢了半拍。 大殿内顶高百丈,仰酸了脖子都看不清藻井内刻的花纹。四周方圆百亩,简直就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平原。 墙壁上绘有八荒六合、三清佛祗、百草百虫千余幅壁画,色泽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暗淡。 地砖上则用金银宝石镶嵌刻画九龙九凤神兽图,四周有三丈来高的青铜桂树灯座,点着八十一盏长明灯,围成了八卦阵型。 而正中间有一条水银河道,水道两旁按照朝堂仪制,伫立着三省六部百余官员。皆朝着大殿深处那十九个朱红色铜门,手持玉笏深深拜倒。 大魏皇陵。 101.第101章 入皇陵 正是河山千里国,城舰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青鸢觉得喉咙发干,咽下一口唾沫,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 她不知道沈府的密道如何通向了皇陵,是否意味着沈家和皇家有特殊的联系。 “.沈.”青鸢转头向问问沈修阳,可没等她说出一个字,沈修阳惊恐的立马捂住了她的嘴,连连向她摆手,示意不要出声。 落英则神情有些古怪,失神般往地宫深处走去。 等青鸢发现过来,却瞧见她已经走出了三丈远,二人又无法出声唤她。只能疾步跟上去。 可是不知怎的,平日青鸢眼里,温弱可亲的落英却疾步如飞,恍若每一步都踏在风头浪尖,轻飘飘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跃过水银道,路过三省六部官员,推开十九个红铜门中的一个。 身形一窜,就没了踪迹。 青鸢大急。和沈修阳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急、恐惧、担忧、怀疑。 但现下又没有其他办法,青鸢暗自心一横,随着落英的脚步,往其中一个红铜门走了进去。 沈修阳则在门外逡巡好久,也没下定决心,最终往旁边地上一坐,等着沈府喧闹平息,就顺着原路返回。 这厢,进入红铜门的青鸢还是没有看见落英的踪迹,面前当先是一处石殿,壁上绘有日月星辰,讲述着帝王延诞、进学、加冠、登基等各个史实。 青鸢凝眸一瞧,觉得那人的五官有些像李辰焰,可又比他霸气些。 似乎是李辰焰之父,先帝,魏敬宗。 青鸢对这位先帝并不熟,草草略过,沿着石殿后的一条石道走进去。 地宫内“宫室宏丽,不异人间,中为正寝,东西厢列石床,床上石函中为铁匣,悉藏前朝书画,名家笔迹,纸墨如新。 石道两旁还有大大小小墓室,葬有魏敬宗的妃嫔、陪葬者、将军、官吏。周围更是小格间无数,摆置着各类珠宝奇珍,难以尽述。 青鸢一路来到正寝,石殿内两具棺椁,便是魏敬宗和他的皇后了。 一路走得辛苦,加上皇陵内气氛沉闷,鬼气森然,把青鸢累得不行。一把在魏敬宗的棺椁旁坐了下来,可还没等她喘口气,就骇得跳了起来。 棺椁顶上,趴着一个“人”,正俯下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 这是一个“小男孩”,圆滚滚的脸像个糯米团子,两颗眼珠子只留下白色的眼睑,却还是灵活的转来转去。 额头上布满朱红色的图案印记。身上明黄色衣衫,像旗子般呼啦啦飘着。显然衣衫下空无一物。 青鸢觉得自己该打声招呼,又觉得是不是应该夺路而逃。 这样一个又可爱又可怖的小男孩,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只是片刻间,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禁开口道:“你好呀。” “小男孩”的白眼珠转了转,忽悠飘下来,歪着头道:“你来带走传位圣旨么?” 青鸢一愣,下意识的答道:“传位圣旨?不是应该被当今皇上收藏着?怎的在皇陵?” “小男孩”摇摇头,声音像是虚空里的回响:“传位三皇子的自然是收藏在大明宫,传位四皇子的,则是在这魏敬宗的棺椁里。” 102.第102章 皇室秘 青鸢细细一打量“小男孩”,忽然觉得他额头上的印记像似玉玺纹样,而那明黄色的衣衫,让她不禁揣测道:“你莫非就是圣旨化作的鬼?” “小男孩”似乎不高兴的一嘟嘴:“什么鬼!圣旨都是带有皇气的,这样的东西被带到了坟茔,自然通了灵。你可以叫我阿旨。” 言下之意,“小男孩”已经默认自己就是圣旨幻化而成。 青鸢这才回味起,方才他话中惊天骇地的信息。 传位三皇子的,传位四皇子的。 “难道,先帝不是传位于三皇子.李辰焰的?如今天下,也没有听到李辰焰篡夺皇位的野史流言呐。”青鸢略一思量,很是迟疑。 阿旨叹了口气,飘忽到棺椁上,盘膝坐下,像个小老头般娓娓道来。 “因为四皇子被找到带到大明宫,不过呆了三天,然后就没了踪迹。天下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四皇子,具体德行品性如何,根本就来不及流出什么消息。是以三皇子李辰焰继位,都以为是理所应当。”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猛然发觉自己正在听到最幽微的皇室隐秘,她一个外人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评论,也就坐在棺椁边静静听来。 阿旨续道:“四皇子是先帝南巡时,与一平民女子所生,一直流落在民间,没有消息。直到皇子十五岁的时候。才被找到。先帝亲自把他接进宫,虽然只有三天,可是四皇子机敏聪慧,沉稳大方,很得先帝欢心,是故当日就预备下了诏书,待他百年之后,传位四皇子。” 青鸢像听说书一般听得津津有味,点着头分析道:“民间找回来的皇子,刚满十五,毫无根基。先帝瞩意他继承大统,又怕他年少早夭。是故藏起了圣旨,只待他羽翼丰满,就公布于天下。但是,这个皇子三天后就没了踪迹,所以只得传位于四皇子,并把这份诏书带进了坟墓。” 阿旨点点头:“先帝很是宠爱四皇子,纵使立了三皇子李辰焰为太子,也一日不离的把那份诏书带在身边。直到他崩天最后一刻,四皇子都还没有消息。为了江山社稷,他只有放弃。并把这份圣旨带进了坟墓。” 青鸢点点头,旋即像大梦醒过来般,挑眉道:“为何要给我说这些?你是传位圣旨,能看出来我不是李家人。” 阿旨的白眼珠转了转,嘴唇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看得青鸢心里发慌:“因为你是青鸢呐。你身上可不是带着皇室李家的族徽?” 青鸢略一思量,这样想也不无道理:“也罢。多谢相告。不过皇室如何,与我青鸢无干。我还要去寻找朋友,就此告辞。” 二人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青鸢也违背了沈修阳的警告,说了不少话。她直觉能感到皇陵出现的异样。 比如愈发冰冷的空气,还有不祥的阴寒,以及石室外窸窸窣窣的响声。 纵然见过无数诡异之事,青鸢还是有些紧张,想着赶快找到落英才好。 她对阿旨道了声别,就欲往外殿去。 刚一转身,忽然听得耳畔传来清脆的男童声音:“姐姐你不要走,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姐姐不要走.” 103.第103章 皇室秘 男童的声音像是七八岁,偏偏语调阴寒似厉鬼,冰冷压抑,每一个字都让人心里发毛。 青鸢心头一跳,猛地转过头,却没有任何人影。 忽又看到阿旨飘忽在她身前,黄绫衣袖卷起她的青丝,凑近道“姐姐不要走,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 他白色的眼珠子咔吱咔吱的转动着,发出的声音像厉鬼咀嚼人骨,听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青鸢浑身打了个哆嗦,一把越过他,夺路而逃。 身后,阿旨的声音还幽幽传来“姐姐不要走,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 仿若久候母亲不归的男童,那般的眷念和幽怨、冰寒、凄婉。 青鸢发了疯的跑出去,一路上都是肠胃翻滚想要呕吐。 好不容易逃出红铜门,来到起先的大殿,沈修阳已经不见了踪影。落英也不在。 她刚一回头,忽地心跳都慢了半拍。 水银道两旁的太师、太傅、将军、御史、刺史、县令.。三省六部百余名官员竟然全部活了过来,面容栩栩如生,肌肤宛若活人,偏偏目光呆滞,没有呼吸的迹象。他们抽出各自腰际的佩剑刀戟,齐齐往青鸢涌过来。 “别过来!落英,落英!”青鸢顿时头皮发麻,也忘了沈修阳的警告,慌不择言的叫着。 地宫深处传来更大喧哗声,旋即十九扇红铜门打开,数万民银甲金鍪的兵卫涌了出来。 或是骑着骏马、或是射出弓箭、或是手执长戟了,齐刷刷的向青鸢冲过来。连地宫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俨然战场浩荡,两军对阵。一方是十万兵将,一方却只有一名女子。 蝗虫样的兵卫瞬时将青鸢湮没。数万刀戟从各个方向涌过来。弓箭如同雨点一般遮蔽了整个上空。 “天意所弃,吾名青鸢!老天都没要我的命,尔等大胆!”青鸢突然两眼通红,最后那点执着的生意紧紧的掐住她的咽喉,让她就算知道力量悬殊,也像发了疯般挥舞起手中长剑。 剑光挥舞,快如月下寒霰,冷似冰凌飞扬。 青鸢一剑砍掉一个校尉的脑袋,可是那个校尉并未倒地,行走毫无异样。反而一把拉扯住了青鸢衣袖。嘶啦一声,那截衣袖被女子毅然斩断,露出半个玉肩、莲藕般的左臂。 一群兵卫的刀戟向青鸢刺来,刷的刺进了女子小腿。 青鸢顿时疼得冷汗淋淋,但时间容不得她思量,一名将军的骏马已经往她冲来。马蹄之下,焉有完卵。 女子的眸底忽地迸发出雪色般的狠色,她猛地往上一个跃身,数十柄刀剑刷刷刺穿了她的腿骨,让后者瞬时咬破了朱唇,满嘴鲜血。 足尖点在刀戟顶,青鸢头朝下,落向将军,先是一剑将后者挑下马,继而拼出浑身力气,宝剑斩向骏马。 一声闷响,无数块马肉被反力弹得往半空飞去,恰好挡住从天而降的弓箭。而青鸢则因为用力过大,肩膀处都听见了骨折的声音,疼痛让她愈发疯狂。 一支羽箭从马肉块的缝隙中射下来,青鸢一时没挡住,右臂堪堪被贯穿,鲜血顿时井喷。将她一袭青衫全部染做了嫣红。 104.第104章 失桓夜 青鸢咬断两颗碎米牙,目光里是冷箭一般的坚毅,通红的恨意。夜色翻涌的瞳仁,浑然和这皇陵里的人傀一般骇人。 嘶——一声,青鸢猛地拔出羽箭,右手小臂处顿时血肉翻滚,几欲提不住长剑。 就是这片刻的凝滞已然来不及,无数刀戟从四面八方刺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的肩胛骨、腰腹、大腿全部被刺穿,俨然成了一个剑筒子,再看不到一寸完好肌肤。鲜血已经淌成了小湖,染红了一道水银河。 那一刻,青鸢以为自己死了。 她最后甚至觉得舒了口气,死亡即逃脱。 不用去面对天意所弃,生为不祥的命运,也不用千里迢迢西行昆仑,不用再去记挂和爹爹最后约定那个鸭油汤包,也不用和桓夜操心着昨日新腌的酸黄瓜何日开罐。 来自虚无,还归虚无。韶华白首,大梦空。 听觉、视力、嗅觉.所有的感官都在消散,她似乎怠倦的一笑。 缓缓闭上的眼帘却突然倒映出了一抹身影。 身形颀长,玄色衣衫,手执长剑,眸若辰星,这让她固执的吊着最后一口气,想问问他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桓夜。 “小姐,小姐——”桓夜一个箭步奔来,长剑疯狂挥舞似寒星,瞬时砍下了围攻青鸢诸人,他扶起青鸢,浑身颤抖得厉害。 英俊冷严的男子,却在看清千疮百孔的女子后,只能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一滴滴任泪珠滚在她脸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桓.”青鸢挤出两个字,视线很是模糊,便觉得心肺被掏空了般,胸脯猛烈起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别说话,小姐,桓夜来了。先休息会儿。” 桓夜重重的把泪水咽回去,对他心爱的小姐露出了如昔的笑意,仿佛只是在嗔怪六岁的青鸢跑到树丫子间去看书,让他在苑子里找了好一阵。 青鸢燕尾般的睫毛扑闪了下,安心疲惫疼痛虚弱,百感交集,一滴泪就要滴下来。 可瞬时就被桓夜干净的指尖接住:“小姐,不许哭。就像十岁的你满山去追野兔子不回屋,被我抓到训了顿,也不许哭。” 青鸢乖巧的点点头,桓夜把青鸢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才转身,一步步走向密密麻麻黑压压涌过来的兵卫。 男子的脚步坚毅如同山岳,冷峻的容颜仿佛至死的守护。 眸底瞬时迸发出的熠熠精光,恍若雪山上最明亮的北辰星。 他仗剑而立,一袭黑衣宛若神祗,黑缎般的长发竟然无风自舞。整个人傲然立于在一群人傀兵将的包围圈中。 仿佛,王者。 他最后望了一眼青鸢,眸底有一分哀然与不舍,似乎呢喃“对不住了,小姐”。 继而,他取出一张符箓,郑重的贴在了剑尖。 “依日洗身。以月炼形。仙人扶起。玉女随形。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邪万秽。逐水而清。灵宝天尊。安慰身形.” 随着男子熟稔而流畅的低吟,符箓上兀地映照出金光万丈,普通的宝剑仿佛被一层金光笼罩。 顿时,剑刃如寒星,剑气烈烈如朔风。在腐朽沉闷的皇陵里,散发出了浩然的仙家之气。 一旁的青鸢看得愣愣的,她从来不知桓夜会道家法术。 105.第105章 失桓夜 又见得男子指尖划破剑刃,鲜血涂满剑身,血光过处,宝剑金光愈盛,碰到金光的人傀瞬时就化为了黑烟一缕。 “弟子魂魄。五臟玄冥。青龙白虎。队仗森灵。朱雀玄武。侍卫身形!”一字一顿,宛如洪钟。 最后一个字落下,男子顿时如眠醒的饕餮,腾云的蛟龙,刷的一声冲进了人傀兵卫中。剑光过处,势如破竹,人傀毫无招架之力。 每一招都直攻要害,姿态凛冽如索命无常。 男子的身上顷刻就被鲜血浸透,黑发凌乱,宛如旌旗飘扬在身后,金光熠熠的宝剑却愈发狠冽,一招招杀得人傀都有了畏缩。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数百万的人傀兵卫涌上来,唯有那个玄衣男子毫无疲惫,反而越战越勇。 剑光闪过,数十个人傀就化为了黑烟。一双眼眸不含丝毫感情,俊朗的容颜如今带了嗜血的疯狂。 “嘻嘻,来了个大哥哥。你也不许走,大哥哥陪陪我。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一片混乱中,响起一个清脆的男声。 阿旨飘忽而出,瞧着桓夜,拍手笑道。 桓夜眉梢一挑,宝剑就向男孩儿刺去,可临到男孩儿身前三寸,宝剑却动不了了,剑身上的金光些些暗淡。 “桓夜!那是圣旨幻化的东西,他身上有皇气至尊!”青鸢大急,不顾伤势拼命叫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桓夜的宝剑被顿住,这片刻的凝滞。 阿旨咯咯一笑,身形一晃,便从桓夜的胸膛穿胸而过,男子的胸膛,顿时露出了一个血窟窿。 “嘻嘻,都不要走了,都来陪陪阿旨罢了。” 阿旨放肆的大笑起来,在半空拍手打滚儿,忽的就没了踪迹。 而那个一身血衣的玄色男子,脸上的威严瞬时变为了不可置信,摇晃着就要倒下去。 “桓夜!桓夜!不要,不要——”青鸢瞳孔猛地收缩。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梦。 没有什么皇陵,没有什么鬼怪,只有她和桓夜两个人,在崤山的破屋。 十岁的她欢喜满山追野兔子,不论跑到哪儿都有桓夜把她找到,然后好一顿训,惩罚不许吃腌酸黄瓜;十一岁的她初掌屠鸢,杀人立威,浑身血污,在最后一刻体力不支时,桓夜用一张白绒毯把她整个人裹住“剩下的交给我,自己回屋把这一身脏洗洗”。 。 她本来就应该过着这样简单的日子。 什么屠鸢,什么天赐青云彩鸢,她全都不想要。 她只想回去,回家,和桓夜一起。晚饭,吃白米粥和腌酸黄瓜。 可是她却看到那个男子腹部骇人的血窟窿,无数的人傀兵卫涌上来顷刻就将他湮没。 “桓夜——我还要吃荷芽鸡菘卷儿!我。”青鸢撕心裂肺的叫起来,用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仿佛是听到了女子的呼唤,那群人傀兵卫哗啦一声往后倒去,又是几缕黑烟冒出。 而几乎成了血人的桓夜,则用剑尖抵着地,勉强但又坚毅的立着,脸上笑意如昔。 “好,回去,给小姐做。” 桓夜转过头,眸色一闪,忽地用剑尖刺进了心口处一寸。 血,顺着剑尖流遍全身,宝剑瞬时迸发出愈发明亮圣洁的金光。 心头血。 可是桓夜的眸色却有些异样,沉声喃喃:“方陵朔,你嘱了我来救小姐,早想到了这一步罢。我对小姐。丝毫不比你少,若是你教的仙咒不好使,我定取你狗命!” 106.第106章 钟山姜 人傀兵卫仿佛被激怒,像愤怒的波浪一波波涌了上来,又一次将那玄色身影湮没。 “谨请唐宫太乙君,莲台火星步黑轮,手执伏魔七星剑,斩断阴中百鬼神,阳世千妖共百怪,清河清水清眼净二点南方丙丁火,十殿将军开金锁三点西方庚辛金。” 突然,剑光宛如刺破黑夜的黎明,雪亮又圣洁,逼得青鸢睁不开眼。 方圆一里的人傀瞬时化为了黑烟。那个冷严的身影,以一人之力,抵千军万马,纵然伤痕累累体力不支,却依然剑招凛冽,眸色灼灼,每一剑都如电如疾风。 他看了眼青鸢,道:“带她先走。” 青鸢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身边出现了一个金光组成的太乙真君,上前来就把她架走。 “桓夜!你作甚!我不走,不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青鸢突然明白了桓夜的意图,拼命的挣扎着大叫起来。 数百万的人傀士兵一波波涌上来,仿佛没个尽头,人傀不知疼痛,不知畏惧。 而那以一人肉身之力抵抗的男子,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纵然有道家仙法护持,仙剑斩魔,可是还是不停的有刀戟刺穿他的躯体,鲜血已经模糊了他整个身影。 “听话。回去后,给你做荷芽鸡菘卷儿。” 桓夜看了眼哭喊挣扎的青鸢,眸底闪过一丝不舍,但只是瞬间,又恢复那般哄小女孩的温柔。 “不要!我不要丢下你一个人!”青鸢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哭声都已经嘶哑,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鲜血和泪水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那个千军万马中的茕茕俊影,看不清他如何对自己温柔言笑。 这一场皇陵梦魇。 身躯的伤痕疼痛袭来,掠夺着她的神智和体力,让她只能被太乙真君架走,逃出这皇陵。 片刻,就回到了地面。 蓝天白云,一般的夏日炎炎,莲荷初绽。 “桓夜,我想吃荷芽鸡菘卷儿了,快些回来。” 那浑身血衣的女子,躺在青草地上,似乎呢喃,似乎流泪,似乎莞尔,最终沉沉睡去。 。 待青鸢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触目是镂刻有一百零八星宿的屋顶,有淡淡的日光从里面漏出来。屋内伽罗香缭绕,窗楹下芭蕉绿油。 而她躺在一个台子似的床榻上,还有另一个床榻与自己并排而列,上面的锦被都叠得整齐,枕边几点胭脂,想来那人已经起了。 青鸢心中一动,下意识的唤道:“落英——” 一抹鹅黄色身影窈窕而入,见到青鸢坐在榻上,先是怔了怔,忽地一把扑上来就将青鸢抱住,哽咽道:“小姐,小姐你醒了。吓死落英了,小姐昏睡了三天三夜。” 青鸢舒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这是哪里?你又是如何从皇陵中逃出的?” 落英的身子僵了僵,擦了把泪水,放开青鸢,正色道:“小姐,许是皇陵鬼气太重。我一踏进那里,就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唤我,不由自主的向它走去,并不是有意丢下小姐。后来。后来我的记忆就不清楚了。再后来,发现你我二人就被这个山庄救了。” 青鸢眉梢一挑,觉得落英的话有些古怪,但她也是一番噩梦,加上满心都是桓夜的事,也无心和她细究。便摇手作罢。 她瞧了眼自己的伤势,都被良好的包扎过,有些已经开始结疤了,不禁叹了声:“好医术!只怕姬大神医也不过如此!” “非也非也!木木可比不上他,被大神医听到了可是了不得!” 107.第107章 钟山姜 清脆的男童声响起,帘子被挑起,一个身形矮小,男童般的孩子出现在屋中。 青鸢却是反射性的目光一闪。皇陵中阿旨的噩梦,让她对男童不敢小视。连忙下榻俯身一福:“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是奴多嘴了。” 男童撅嘴道:“大姐姐不要多礼。吾名姜羲木。此乃钟山。木木和几个兄弟姐妹居于此。见到二位姐姐昏倒在路边,就把你们救了回来。要不要先吃点木木做的吃食?” 说着,姜羲木递上一壶酒,满怀期待的看着青鸢。青鸢迟疑的接过,又和落英对视了一眼,这才啜了一小口。 酒香馥郁,唇齿生香,是青鸢从未喝到的美味。可她细细品味了番,轻道:“花香过于浓郁,倒害了这酒香。” “大姐姐好厉害!”,姜羲木眼睛一亮,拍手欢笑起来,“酒名凌波仙,乃是用二月解冻的雪水,与初开的水仙花蜜,九酝九酿,方得而成。其后要贮藏在水仙花地里,十年方有一壶。就是花香太浓的问题,木木和兄弟们想了好几年,都没有法子。” 青鸢瞧着姜羲木嘟着的小嘴,眼眸似两颗盈满露水的黑葡萄,忽然玩心顿起,拿过酒壶一笑道:“取一壶尚未藏入花地的生酒来,我自有办法。” “如此甚好!”姜羲木差点就喜得跳起来,蹦跳着就跑出去了。 落英则扶着青鸢来到苑子里。是大魏常见的花苑,十二转抄手游廊,苑子的中心是方圆几亩的花田,种满了水仙花。正值盛夏,水仙花绽放,香气醉人。 青鸢不禁深深吸了几口,桓夜音信全无的心痛,都仿佛驱散了几分。至于姜羲木是哪家孩子,钟山到底在何处,这宅子的大人又去了哪里,她却根本不想知晓。 从皇陵中捡回一条命,从鬼怪人傀的噩梦中醒来,她只想好好瞧瞧这静然的夏日晴空,好好嗅嗅这水仙花的芬香,然后和落英一起,等着桓夜回来。 等着他,给自己做荷芽鸡菘卷儿。 “大姐姐,酒!酒来了!” 姜羲木像个糯米团子般滚过来,跑得太急促连话都说不完整,他递给青鸢一壶尚未贮藏近花地的酒。巴掌大小的缠丝白玛瑙酒壶玲珑可爱。 青鸢取出腰际长剑,把白玛瑙酒壶托在剑尖,堪堪稳稳停住。 姜羲木眸色一亮,喜道:“剑?可大姐姐的剑太过普通。木木送大姐姐一柄剑好不好?” 青鸢一笑,当姜羲木孩子心性,也不拒绝,任由他急匆匆的找来一柄剑,递到她手中。 剑刃寒光,凛冽如星。一瞧就是好剑。“妙!剑名为何?”青鸢不禁赞叹问道。 “莫邪。”姜羲木仰着下颌,像个讨赏的孩子。 青鸢虽然心里有片刻震惊,也只当姜羲木小孩子贪玩,随口乱说的。 自古名剑,干将莫邪,岂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童随手拿得出来的。 “瞧好了!”女子取下酒壶盖子,旋即一声娇咤,浑身顿时迸发出英气如花,夭夭灼灼。青色倩影一闪,就跃至水仙花田中。 旋即,罗裙飘扬如水,剑光飞舞如蝶,女子剑挑酒壶,扫过一片花丛,花瓣飞舞,酒水却滴滴不漏。 青丝罗裙翻飞,剑尖猛地酒壶,缠丝白玛瑙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又堪堪落回剑尖,整个过程,酒水依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108.第108章 钟山姜 诸人都看呆了。姜羲木的眸底更是异彩连连。 打开盖子的酒壶,如云飞舞的剑舞,只有快到极致的身法,对力道的精妙掌控,才能做到万花丛中过,滴酒不落。 青鸢莫邪剑一颤,酒壶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落到青鸢左手,她陶醉似的深深吸了一口,美目流转似盈盈一横波,忽的又将酒壶向水仙花丛中掷去,同时身如影动,如雾如电,莲步轻移,在酒壶划过花丛,沾惹上水仙芬芳,恰恰要落到地面一寸时,莫邪剑尖又刚好接住酒壶,酒水依然没有洒出一滴。 那水仙花丛中,青衣佳人眉目如画,那剑舞妖娆凛冽桃之夭夭,那白玛瑙酒壶宛如乖巧的小白狐,灵巧轻盈又如小兽,却始终没有洒出一点酒。 一舞毕,青鸢收剑入鞘,酒壶飞到她右手,唇角完成好看的弧度,对二人笑道:“不必贮藏,花香自入酒,如何?” “妙甚妙甚!”姜羲木拍手欢笑,跑过去拿过酒壶饮了口,大喝道,“好喝好喝!” “还有我!”落英也忙不迭的抢过,狠狠咽了一大口,俏脸立马就醉红了。 酒壶没有盖子,一番剑舞,花丛身过,壶中酒自然惹上了花香。 增之一分则嫌浓,减之一分则嫌淡,花香若有若无,酒香浓醇清冽,二者交融,恰到好处。 “我也来尝尝。”见得二人就要抢着把酒喝完,青鸢也不客气的一把夺过。 刚要往嘴里送去,忽觉得眼前一花,酒壶被人打碎,酒水溅出来湿了她的衣襟。 诸人怔了怔。见得太湖石假山上坐了个小女孩儿,一袭绯色红衣,双丫髻上带着织金堆纱宫花,颈上还有个鎏金八宝如意福禄项圈,水灵灵的大眼睛,翘鼻檀口,俨然是个美人坯子。唯独她看向青鸢的神色很是不善。 “又是跳又是舞的,和个青楼女子没甚区别,好没教养的丫头。” 青鸢一愣。 落英则噗嗤一声笑出来,抚着胸口道:“你才多大的娃娃,说起话来像大娘训话似的。也不怕折寿,来,叫姐姐听听。” “贱人!礼数都乱了!”小女孩秀眉一蹙,手中一条火红鞭子刷的一声打下来,瞬时打断了落英青丝几缕。 落英勃然变色,作势就要冲上去。姜羲木连忙挡住她,嘿嘿作揖道:“这位姐姐息怒,此乃小妹,姜羲水。水妹,还不道歉!” 青鸢算是听明白了。这家都是一群小孩子,似乎有五个,都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命名,各个都长得可爱,但性格也差得太远了。 “为什么我要道歉!一个个都目无尊长!只是一鞭子还是客气了!”姜羲水怒目圆睁,小脸涨得通红,说着又是一鞭子向青鸢打来。 青鸢当她是小孩子,也不愿真心伤了她,便只是用莫邪剑挡过,避到一边儿去。 姜羲水冷哼了一声,红衫倩影便消失在太湖石后。只有落英愤愤不平的怪着,姜羲木一个劲儿道歉。 青鸢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直觉这几个孩子有些古怪。 当天,姜家的人都齐了。几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凌波仙的酒惹得诸人哄抢,落英和姜羲木都喝得小脸通红,前时还气势汹汹的姜羲水也被美酒训得听话了。 至于其他的小孩子,不出青鸢所料,分别为姜羲金、姜羲火、姜羲土,都是七八岁大小,生得粉雕玉砌,各有可爱处。 至于姜家的大人,则古怪的一直没有见到。诸人也未提起,隐隐以姜羲木为尊,似乎和姬渊也很是熟悉。 109.第109章 初学道 总之,这钟山,这姜府,这五个小孩,青鸢只能暂时先与他们相处落脚,打听桓夜的消息,其余的,也就只能自己暗中了解。 夜色降临,喝醉酒的落英先被送回房去了,青鸢却辞别诸人,刚想回屋,忽然听到冥冥中一个声音叫道:“青云彩鸢,青云彩鸢。” 青鸢警戒的四下一瞧,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水仙花袅袅。而凝神谛听,那个声音愈发强烈,宛如一种来自血液里的呼唤,来自游子对故乡的眷念。 青鸢觉得安宁、静好,不自觉的一步步向声音来源走去。 “青鸢彩鸳,青云彩鸢。”随着青鸢的每一步,那个声音也愈发急切,就像一个等待爱人久久不归的呼唤,仿佛要从灵魂里把青鸢带走。 青鸢只能深深的沉溺、追随,一步步走到后苑中心。忽然,世间陡然安静。 晚风、蝉虫、水仙花的绽放、落英醉酒的大呼小叫全部瞬间安静。世间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同时,空间的动静也全部停止。 空气停止流动,晚风停止轻抚,青鸢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 当世间和空间同时停止,青鸢的视线里突然变为了白茫茫的一片,她仿佛是站立在一片虚空中。四下无人,四下悄寂,四下空白。 青鸢深深倒吸了口气,这像极了当年万魂天罚,申癸营造出的幻域。 这钟山,这姜府果然不是普通人家。她重新镇定下来,感受着心底那股“青云彩鸢”的召唤,向前踏去。 一声鸣唳,远远的一只鸟儿向她飞来。鸢,是一只青色的鸢鸟。 它欢快的鸣叫着,像是见到了亲人般,向青鸢飞来。 青鸢一笑,伸出一只手,鸢鸟似乎想停在她的指尖,却在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 “果然,什么青云彩鸢,只是个晃人的靶子。” 随着一声清脆的冷笑,姜羲水绯红倩影出现在虚空里,她若有所思的瞧着鸢鸟消失的青烟,看向青鸢的目光愈发冰冷。 青鸢蹙眉。天赐青云彩鸢,这个名字,连同她身上的仙封印记,都是一宫一阁一轩楼,观星望气所赐。怎么可以说是“晃人的靶子”。 觉察到青鸢的不满,姜羲水轻蔑的眉梢一挑:“无知小儿,怎知仙家事。你身上的。太过逆天,不得不赐了个青云彩鸢掩人耳目。” 这句话更为古怪,中间缺的那段,似乎让姜羲水颇为忌惮,至于谁赐她青鸢之名,以为掩护,青鸢左右思量,这已经涉及到了上界仙家的秘闻,非她可以细究了。 “既然如此,我姜羲水便代行天意,以正仙凡!” 姜羲水一声娇咤,抽出双丫髻间两枝堆纱宫花,长发竟然长垂至地,并且瞬间变为了雪白,像一片冬日冰湖般淌开。 金光大现,以青鸢为中心,出现了一个血液组成的阵法。阵纹古朴而繁复,一笔一划都散发出厚重的道韵,与那天地自然的威压浩荡。 青鸢只觉得人开始恍惚,心里明知道危机,脚却挪不开一步。 视线里那个矮小的红衣女童,突然变得无比高大,像看蝼蚁般蔑视着自己。 110.第110章 初学道 “贞明大圣,十方化形,运心三界统雷霆。誓愿拯生灵,宣说宝经,万类悉提醒。皈命。雷声普化大天尊,启请.” 宛如来自洪荒时代的吟诵响起,以往遭遇道法危机,青鸢还能感受到疼痛。 可这次,青鸢竟然毫无感觉,仿佛自己蜕化到婴儿时代,如何来就如何去,重归虚无。 突然,异变陡生。 姜羲水的吟诵声戛然而止,鲜血所画的阵法也瞬时消失。 而姜羲水则突然变成了七八岁凡人家的小孩,扭着衣角站在那里,低着头,红着脸,嘟哝着嘴道:“哥,你来作甚。” 姜羲木一步步从虚空中踏来,眸底有夜色汹涌山河崩析,一股难言的威压和霸气从他矮小的身上散发出来,让青鸢和姜羲水都有些心底发惧。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了,睡晚了耽搁长身体。” 姜羲木淡淡道,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暗含风雪,让姜羲水嗫嚅着唇想反驳,却最终没说出话来,只得恨恨的瞧了青鸢一眼,身形忽地在虚空中消失不见了。 这一幕幕变故瞧得青鸢怔怔的,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将这堆姜家孩子视作真的“孩子”。 反而郑重的走上前去,对姜羲木一福:“多谢高人救命之恩。” 姜羲木的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上前来抓住青鸢的衣角,道:“大姐姐,你想学道法么?” 青鸢一愣,旋即眸色顿时一亮,不过瞬时又暗淡下去:“不是说道家仙人都自矜高贵,除非自幼入道,或者高人收徒,哪有道法想学救学,就如同坊间卖白菜样。” 姜羲木不满的一嘟嘴:“木木想教就教咯。难道大姐姐不是叫木木高人,高人不能自己收徒么。” 青鸢一愣。高人收徒,并无限制,不禁大喜。 自己若能学会一点道家法术,日后对质昆仑仙宫,也有了自保之力。况且桓夜说不定还被困在皇陵中,她也要得空再回去寻他。 当下想着,青鸢便要跪下来,行拜师礼。没想到被姜羲木一把拦住:“大姐姐,这个礼就算了。要是我是你师父,以后辈分乱了,那几个人不把木木打死。” 青鸢不明白什么意思,便见得姜羲木递过来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几句朱砂符咒。 “法原无法因心有,心本无心为法空。心现法王心现相,法归心王法归宗。要明定法非圆法,须悟凡心即圣心。心法法心心法法,法心解脱是知音。” 青鸢默默念诵上面的符咒,只觉得文辞古朴,不明其意,瞧着似乎是很厉害的东西。 “另外,大姐姐坐好,木木为姐姐渡一缕仙气过去。”姜羲木正色道,旋即盘膝而坐,示意青鸢在他面前坐下来。 青鸢些些蹙眉:“还要作法.就教几句口诀手势.不用这般费力罢。” 话音刚落,姜羲木就撒娇似的一跺脚:“大姐姐不信木木么!大姐姐好狠的心!不过是大姐姐身为青鸢,为天所弃,体质特殊,才用这古怪的法子!木木冒着被一宫一阁一轩楼责罚的危险,私自教给大姐姐道家仙法!大姐姐还怪我来,好狠好狠.” 姜羲木越说越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闪就要滚下泪来。 111.第111章 初学道 青鸢只得柔声安抚,暗道渡一缕仙气也无不妥,是自己多心了些。便依言盘膝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姜羲木闭上眼,双手捏了个古怪的法诀,恍若来自时间深处的古老吟诵响起:“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五行之祖,六甲之精.” 青鸢不明所以,只得跟着闭上眼。突然觉得体内一寒,似乎有什么东西窜入了自己体内,沿着血脉经络,和她合为一体。 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不安,但只是片刻,一切都消散不见,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大姐姐好了。木木渡了缕仙气给你,以后大姐姐修道会更加厉害的。” 姜羲木睁开眼,红通通的小脸上笑意盈盈,怎么看都是个惹人疼的孩子,没有丝毫异样。 青鸢再次暗道自己多心,动了动脖颈扭了扭手,也没有什么感觉。 “那几句咒语,大姐姐就先念熟。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了,木木自然会出现,再来教姐姐下一个道法。”姜羲木起身,似乎疲惫了般伸了个懒腰。 “那,多谢了。”虽然自始自终都有些古怪,但青鸢还是感激的向姜羲木一福。 不管如何,这道家法咒是真实的,自己勤加练习,说不定就能真的使出其妙处来。 想到这儿,青鸢不禁心喜,再次向姜羲木道谢。 姜羲木动了动指尖,姜府后院的小桥流水,水仙花田,十二转抄手游廊,又重新出现在二人眼前。 晚风轻拂,花香暗袭,夏日的夜晚,静谧安宁。 接下来的几天,青鸢每日念诵口诀,不到半日就熟悉了,后来也求了姜羲木其他的口诀,学了四五条。 青鸢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姜羲水还是碰着她就来找茬,但好在不似那日有要她性命的举动。 一切处理得差不多了,青鸢和落英就决定再次回去皇陵,救出桓夜。 “一共习了四条口诀,第五条不熟。也算可以勉强应付那些人傀了。大姐姐可要快些回来陪木木玩。” 姜府门口,姜羲木拉着青鸢的衣角,像个孩子般颇为不舍。 “小木木,你也不念一句‘英姐姐快些回来’,好生偏心。”落英在一旁戳了姜羲木的额头,佯装生气的娇语道。 姜羲木嘿嘿一笑,又黏上落英:“两个大姐姐都要快些回来。今夏的凌波仙都酿好了。” 青鸢清点了携带的符箓,噙笑道:“我还念着凌波仙的酒味儿呐。对了,上次我见着桓夜似乎用了什么法子,让寻常的宝剑变为了斩妖除魔的仙剑。你可教我?” 姜羲木略一思索,眸色有些异样,但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孩童般的笑意:“这个不难。大姐姐是天赐青云彩鸢,自有一缕仙气。大姐姐只要用指尖血涂满剑身,念那第五条口诀就行了。” “这般简单。”青鸢也没多想,心下自然欢欣。 桓夜还生死未卜,她一刻也放心不下。便是匆匆和姜羲木道别。 和落英一道骑上姜羲木送的什么异兽,总之是不弱于英招的东西,翅膀几个扑闪几下,就回到了当时晕倒,被姜家人救回的地方。 这是一处山坳。夏日青草连碧,蝉虫聒噪。群山叠翠,莲荷飘香。 “小姐,我觉得我们当时是从这里出来的。这里是入口。”落英四下打量着,跑到一处山丘脚下,回头对青鸢道,却目光突然一滞。 112.第112章 寻桓夜 青鸢有些疑惑,刚想问话,却忽地嗅到身后传来淡淡的草药香,清雅的,干净的。 她心里一动,瞬时猜到个人名。却不知道是该遭了霉运的悲,还是故人重逢的喜。 特别是和方陵朔出了那样的事儿后,虽然她是被下毒,方陵朔也算救了她,但毕竟是春风一渡芙蓉帐暖,她对他的看法有些尴尬,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踌躇了半天,她那羞红的脸色才恢复如常。转身淡淡一笑。 “方陵朔,许久不见,夫子风采依旧。” “岂敢岂敢。许久不见,鸢鸢佳人如昔。” 方陵朔笑意葳蕤,一袭素色衫子勾勒出完美的身形,一分不胖,一分不瘦,一分不矮,一分不高。 他长身玉立,俯身揖手,在青山碧野中,宛如踏云而来的神祗。偏偏脸上有着太明显易容的痕迹,让人生生看了难过。 “方陵朔,这个拿去。换了你的易容术。”青鸢的目光投到他脸上时,带了分嫌弃。便拿出程小湖送给她的人皮面具,“虽然是女人戴的,你回去改动下,也是能用。” 方陵朔噙笑接过,目光有意无意的瞧了眼落英,道:“鸢鸢这是往哪里去?” 青鸢没好气的转过头,看来方陵朔又要发挥蟑螂属性,死缠着她一路了。 “和夫子没干系。不是干净地儿,夫子小心丢了性命。” 说着,青鸢示威似的瞥了方陵朔一眼,转过身用莫邪剑劈开一个入口,现出一条地道来,阴阴的鬼气顿时散了出来。 两抹倩影毫不犹豫的往里一钻就没了踪迹。 方陵朔瞧了身旁的申癸一眼,悠悠道:“你瞧本公子一袭素衫,会不会被那道儿里的土惹脏了,鸢鸢嫌弃来着?” 申癸一袭白衫,脸色有些过于白皙像个女子。 他扶额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当先带头钻了进去,丢下句话“就是没被脏了,人家也是嫌弃你”。 大魏皇陵,自开国一百四年余年,葬有十九位君王。皇陵所在,更是天下八条龙脉的汇合点,天下福地,往生至尊,龙气昭昭,皇威萦绕。 而身处其中的青鸢和落英,直觉得浑身发凉,不堪的记忆再次涌上来。 青鸢仿佛看到了那千军万马中一袭血衣的男子,对她回眸而笑。让她的身子可疑的晃了下,要落英连忙扶住才能镇定下来。 一样的大殿,一样的水银道边三省六部官吏,一样的十九扇铜门,九十一盏长明灯幽幽的闪烁着。四下寂静,寒气阵阵。 “小姐,我们,先四下找找桓公子罢。”落英打了个哆嗦,不由的靠近了青鸢。 青鸢正想答话,忽听得背后一声微响,随即是一声扑通,回眸细瞧。 一袭白衫的申癸俯面朝下,颇是狼狈的趴在了地上,身后是一个大洞,方陵朔悠悠的从洞里走出来,往皇陵泥地上瞧了眼,鞋子准确的踏在了申癸的衫子上。 姿态优雅如陌上花开缓缓归,他甚至还抚了抚衣袖,怕衫子沾惹上皇陵阴气,对青鸢一笑:“鸢鸢,不与夫子同行?” “没空。”青鸢瞧着他那样子,眼角不禁跳了跳。回过头来对落英道:“我们各找一个铜门,每找完一个来这大殿汇合。” “找什么?姐姐们来找阿旨么?”一个清脆的男童声音传来,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113.第113章 寻桓夜 一袭明黄衫子,额头上朱砂图案,圣旨通灵幻化的阿旨笑嘻嘻的从一旁飘过来,颇是亲热的上来蹭青鸢的衣袂。 “姐姐,你是来找大哥哥的么。大哥哥留下陪阿旨了,姐姐不要带走他好不好?” 青鸢心头一跳,男童的每个字都让她胆战心惊:“.留下来陪你了.什么意思?” 阿旨又是拍手一笑,白色的眼睑珠子转来转去,咯咯生响:“姐姐你看你看,大哥哥在那里,在那里陪阿旨。” 随着阿旨的声音,一闪铜门忽的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人傀兵卫,还有熟悉的玄色身影,桓夜。 一般的容颜,身上也瞧不见什么伤痕,唯独瞳仁里毫无神采,整个人没有散发出一点生气,和周围的人傀看上去并无二样。 刹那间,青鸢只觉得呼吸都漏了半拍。 桓夜显然是被阿旨做成了人傀,人还是那个人,却已经不能称作一个“人”。只是一个傀儡,守着李家基业,皇陵地府的傀儡。 “桓夜!不,不.。桓夜.”青鸢突然就失了镇定,眼眸通红一片,也不顾及高声叫喊的后果。只是不顾不管一切的,向那个身影冲过去。 “小姐,小姐不要贸然.”落英冲到青鸢面前,死死抱住青鸢,双手被挣扎的青鸢画出了血痕,她也丝毫不察觉。 青鸢有些神志不清的高声呼喊,生怕像小的时候二人在崤山玩捉迷藏,桓夜鬼机灵藏的地方太幽微,她满山呼喊都找不到他。 她不愿意找不到他,不愿意自己的生活,失去他,失去还和她约定了荷芽鸡菘卷儿的男子。 可是,忽的,想到前时她被困那人傀兵卫中,还是桓夜舍命把她救出,才有今日别离。青鸢的泪水簌簌的就流下来,浑身软了般倚在落英身上。 “落英,怎么办呢,我只能看到,又能做什么呢.道法一共就学了五句,最后一句都还记不熟.” 女子的呢喃含着深深的哀然与无力,像夜色般在陵寝中流淌,泅湿开每一寸空气。让所有人都有些怔怔恍惚,仿佛命运穷途,踯躅茕茕。 方陵朔的眸色忽的深了深,恍若幽谷万丈,有一轮明月升起,清辉温柔。 他突然抬起脚步,踏过大殿,往青鸢走去。身后,只剩下趴在地上的申癸叫道“主子,你的鞋踩在泥地上了,脏.” “鸢鸢,看着我。”方陵朔走到青鸢身前,蹲下身,轻轻抬起青鸢的下颌。目色如水细细勾勒着女子每一寸眉眼。 “鸢鸢,是我。” 青鸢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一滴泪还挂在眼睫毛上:“方陵朔,你来看我笑话么?” 方陵朔伸出一根修长而干净的食指,像拂过蝶翅的清风,拭去佳人眼睫毛上的那颗泪珠,笑意如云泅开:“鸢鸢,我去带回桓夜。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青鸢浑身一个哆嗦,有些惊惧的瞳仁扩大:“我等桓夜回来,没有等到,你这一去,我又会等不到.” 话还没说完,方陵朔的一根食指就点在了佳人朱唇正中,玉石般的触感,些些凉薄。 “等不了此刻等今生,等不了今生等来生。” 114.第114章 战人傀 青鸢蹙了蹙眉,有些没听懂,倒是一旁落英和申癸的眸色忽的幽微起来。 “不回答,就算默许哦。” 方陵朔唇角一勾,起身,拂袖,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犹豫。 就算知道是去救其他的男子,也只因为是你的所念,也,义无反顾。 那一袭素衫背影落在青鸢眸中,激起了某些异样的涟漪,些些温柔划开。 “方陵朔!给我活着回来!否则我绝不绕过你这淫贼!” 素衫俊影似乎有微微凝滞,但只是片刻,又步履如初,他走进那一扇铜门,铜门忽的关上,没有一丝动静,也听不到一丝异响。整个皇陵又恢复了初时的死寂。 “小姐,先去那边躲躲。这皇陵脏东西多,免得不慎犯上什么。”落英的声音竟然有些嘶哑,她想过来扶起青鸢,却被青鸢按住。 听得女子道:“落英,我们在这又哭又闹的,老熟人马上就要来了。躲不过的。” 前时在皇陵中,因为青鸢几人说话,带来的活人的生气惊动了人傀,才引发后面千军万马杀戮的噩梦。 这次她哭闹半天,人傀自然会是“往事重演”。 落英和申癸有些不解,可在下一刻,他们的瞳孔瞬时收缩,脸色变为了惨白。 水银道边三省六部百名官吏塑像,全部像人一般活了过来。移动着身躯,转动着脑袋,拔剑出鞘,气势汹汹的向几人包围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脚步声、呼啸声。旋即十九扇红铜门打开,数百万人傀兵卫像蝗虫般,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 “小姐,难道那日,你便是对上了这些脏东西。。”落英紧紧靠在青鸢身边,抓住青鸢的衣角不松手,看上去害怕无比。 青鸢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道:“今日我乃是含着口仙气,学了五条道法的人,怎么都得打上一打。况且,方陵朔正在里面救桓夜,咱们也得在外面帮衬他一下。” 最后半句话让落英的眸色闪了闪,但只是片刻又恢复了常态。 申癸从一旁走上来,叹气道:“人傀。须得抽取活人一魂一魄,使其魂魄不全神智涣散,才能成为傀儡般的‘东西’,在这里听话的守陵百余年。一将功成万骨枯,兴亡百姓苦,果真果真。” 几人说话间,数百万人傀兵卫黑压压的压了过来,落英和申癸连忙抽出宝剑应对,各自一声大喝,厮杀了出去,不过那人影顷刻就被人傀湮没了,只听得刀剑争鸣,还有人傀化为虚无的一缕缕黑烟。 青鸢也无暇担忧他们,数十个人傀手执方天画戟,齐刷刷的向她刺来,四周头顶没一处可以逃脱的地方。 危机间,青鸢眸色一深,飞速的抛出一张符箓,同时檀口低吟。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随着一个个字眼,符箓突然迸发出圣洁的金光,周围数十个人傀一碰到这金光,瞬时就化为了黑烟一缕,空出一条道来。但这片刻的喘息,后面虎视眈眈的一批骑兵策马踏来。 115.第115章 战人傀 青鸢一声娇咤,翻身跃上马背,莫邪剑一个大力把马上的骑兵给挑了下去。骏马飞驰,马上青衫飞舞。又是八张符箓熟练的抛出,金光连成一线,灵性地环绕在青鸢周身。 眼见得无数骑兵策马撞过来,低吟声转:“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福慧无不遍此食施众生.” 八张符箓感应般旋转起来,速度愈急,金光愈盛,在一群骑兵冲上来的片刻,八张符箓突然各自携带着金光般的****,旋转着飞了出去。但凡碰到的兵卫连同骏马瞬时消散。 另一厢,申癸宝剑横在胸前,警戒的瞧着身前涌过来的人傀,一边回头对落英惊诧道:“鸢姑娘会用道家法术了?” 落英和申癸背对而立,手中宝剑一边如电般斩杀几个偷袭的人傀,一边应道:“不过是临时向旁人学了五句,今儿才头一回用。” 申癸的眸色深了深,语气有些异样:“道家符箓之术又不是学堂背书,背出来就管用。心法、手决、甚至符箓如何抛出去,她一瞧就没学过。就是这般背出口诀,威力就和修道百余年的高人一个效果。真是.。” “真是,值得我落英感兴趣的人。” 落英顺着申癸的话头接了句,眸底精光一闪。二人不再说话,宝剑翻飞,发疯般斩杀着蝗虫般的人傀。 这边的青鸢也杀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望眼欲穿的透过血雾人傀,瞧向方陵朔钻进去的铜门。 可是门一直都没有打开,青鸢又是手起剑落,斩掉一个从上边儿扑下来的人傀。 这一剑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让她不得不用莫邪支撑着身子,转向防御。 数个时辰的厮杀,人傀依然像蝗虫般涌上来,黑压压的一片令人绝望。 青鸢的青衫血迹斑斑,肩上、手臂上、背部都是剑痕刀痕,鲜血汩汩流下来,在泥地上滴答滴答响。 眼见得又一批人傀举刀冲过来,青鸢突然想起那日绝境,无限的压迫、不尽的厮杀、绵绵不尽的绝望与一丝都无的生机。 痛苦的回忆涌上来,让她突然就有些握不住手中的宝剑,让她突然发疯般冲上去,用身子撞倒一个人傀,狠狠的掐住了他的咽喉。 “去死,去死.”女子两眼通红,指尖颤抖,泪水与血水一滴滴染花了人傀的盔甲。 正在危机间,忽地听到一个嘻嘻的笑声:“出来了,出来了,大哥哥出来了。” 旋即,所有的人傀仿佛得到了指令,齐刷刷的列队走回了铜门。 片刻之间,方才还敌我悬殊的战场,突然间就静谧如初,只有阿旨一袭黄衣,飘在半空欢笑着拍手。 青鸢心头一动,慌忙看向一扇铜门,眼眸底映出那一袭素衫身影,映出那个人对自己的无声言笑,映出那个人背上背着的玄衣男子。 宛如自己小时候玩捉迷藏,终于找到他。 方陵朔背着桓夜,缓缓的从那扇铜门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她的心头。 116.第116章 先帝灵 陵上朔月。风华无双。 男子那一袭素色衫子满是鲜血,好似一片雪地里盛开的嫣红牡丹,纵然如此,也丝毫无法掩饰那完美的身姿优雅的气度。 绸缎般的黑发无风自舞,那一双眼眸,好似长夜里北斗星辰,华采明亮,让人只看一眼就失了魂。 “鸢鸢。” 他对她莞尔。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的唤了句她的名字。 那一抹笑意似朝露玲珑,似春华璀璨,一声低唤似泉水明澈,似拂羽温柔,仿佛吸去了世间一切的光华美好,让人宛如中毒般无法自拔。 青鸢突然有些窒息感。 这样的男子立在她面前,对她笑,唤她,风华绝代,气度无双。 她那湖水般的心底突然就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对他,嫣然莞尔。 可是,兀地,异变陡生。 青鸢突然听见耳畔传来清脆的笑声,余光瞥到那一抹明黄衣角,眼角猛跳,惊喝道:“方陵朔,快躲开!躲开!是阿旨!” 可方陵朔的眸色还未来得及从青鸢的身上移开,一个明黄色小人就从他的胸膛穿过,嘻嘻的笑着:“大哥哥不许走,大哥哥要流下来陪阿旨,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 素衫俊影终于看清了这突如其来的小人,又眸色晃动的瞧了眼胸口的血窟窿,他似乎最后想对青鸢笑笑,安慰他放心。 可终于来不及,终于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方夫子!”“主子!”落英和申癸当先缓过神来,疯狂的哭喊着越过青鸢,向方陵朔扑上去,申癸阴沉着个脸,将桓夜放到一边。落英则像个孩子般,伏在方陵朔身上,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而青鸢则呆坐在原地,脑袋里嗡嗡嗡一片轰响。 方才还唤她鸢鸢的男子就这么安静了下去,这是她讨厌的一只大蟑螂,也是为她救出桓夜,让她等他回来的男子,就这么躺在那里。 连自己最后想对他的莞尔都没有看到。 “阿旨。”青鸢抬眸,恨恨瞧向半空中那个明黄衫子的男童,眸底夜色翻涌。 也没有多的废话,玉指翻动,一张符箓瞬时抛出,疾如闪电的向阿旨砸去。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随着一个含着寒意的字眼,符箓顿时幻化为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剑,便向阿旨刺去。 “糟了糟了,大姐姐要打阿旨了。老头儿们快醒醒,老头儿们快救阿旨!” 明黄衫子的男童四下躲闪,那柄金光长剑却似通灵了般,追着他不放。 青鸢心中一动,阿旨已是圣旨通灵,他叫出“老头儿”的救兵会是谁,她心底突然划过一个答案。不由的脸色白了白。 似乎是响应了阿旨的话,皇陵突然有些骚动。空气中传来一股股阴寒。 石殿大地些些颤抖,旋即无数条“人影”从地底爬了上来,还煞有介事的立在殿中,理理冠帽,整理着衣衫上的土屑,埋怨着阿旨叫得太匆忙。 一共十九人,俱是十二串东珠冕旒,三章九龙褚黄文绫绣冕。帝皇,是大魏自开国一百四十余年来,十九位帝皇。 117.第117章 先帝灵 “怎么今日皇陵如此吵闹?哪里来的一堆蚂蚁。” 一个长髯皇帝瞧向方陵朔,伸出手臂,半截手臂忽的幻化为三丈来长的巨大金光手,倏忽伸过去像捏小鸡一样把落英和申癸抓起来。 落英和申癸似乎想反抗些,可还没反应过来,那双金光大手就把他们往一旁的石壁砸去。 啪叽一声,两个人向团糯米样软软的滑了下来,脑后门在石壁上划出长长的一痕血迹。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想起姜羲木所说,皇陵先帝,都带有山河威严,天生皇气,连上界仙人见了都要礼待三分。位份低的道家仙家则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咦,还有个小子有气。” 那个长髯皇帝一个箭步踏到方陵朔身边,金光大手又像抓小鸡仔一把把他提了起来。 “让他留在这里陪阿旨,陪阿旨!”明黄色衫子的男童又嬉笑着拍手起来,还撅嘴瞥了青鸢一眼。 青鸢猛地心头一寒,下意识叫道:“放开他!狗皇帝!” 长髯皇帝回眸一瞧,剑眉倒竖:“放肆!再多嘴,朕连你一块砍了!” 周围剩下的皇帝则悠闲的在青鸢身后坐下来,对那长髯皇帝叫道:“武宗,皇陵太寂寞了,好不容易来点客人,你都不招待招待?真是千年不改暴脾气。” 魏武宗捋须一笑,金光巨手忽的把方陵朔抛到空中十丈,那个素衫身影毫无反抗力的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像块石头般重重摔了下去。 石殿大地一阵颤抖。 男子激起了三丈高的尘土,石殿砖地轰的一声被砸出个大坑,砖块飞起又簌簌扑扑的砸下去。震天动地,顷刻就掩埋了那抹英拔俊影。 “魏武宗!暴君!你如对待大魏子民,算得上我大魏先帝么!” 青鸢慌了神。方陵朔本就被阿旨穿出了一个血窟窿,如今又被如此对待,只怕几下就会咽了气。 虽然是只神出鬼没的蟑螂,是个好吃懒做好美色的不正经夫子,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在她眼前丢了性命。 至少,他和她约定好了,要她等他回来。 魏武宗觑眼青鸢,勃然大怒:“区区贱民,不敬于君,当诛!” 说着,那金光巨手狠狠的向青鸢扇来。女子纤细的身影便向羽毛般,被抛出三丈,然后划了个弧线,像流星般,呼呼作响的化开气流,向着石殿高壁上撞去。 青鸢抑制住在空中翻滚的恶心感,冰冷的手慌忙往衣兜里掏符箓。 却突然冷汗直冒,符箓已经用完了。 至于身后那堵石壁,自己以这样的速度撞上去,只怕瞬间就成了肉酱。 青鸢顿时亡魂大冒,心底不由的开始一寸寸发凉。 先是桓夜,又是落英和申癸。然后方陵朔生死不明。他们全部都要葬在皇陵,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了。 可她又是如此的不甘心。 她还没有看过昆仑朱霞九光,还没有去问问仙人青鸢何罪,甚至还没有等到桓夜的荷芽鸡菘卷儿,还没有吃够一文一两的红泥花生。 天意亡我,不得不亡。 118.第118章 眷念生 她有些无力的闭上了眼,等待着最后从背部开始,整个肉体撕裂的声音。 可是并没有等到,她就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旋即,石壁从殿顶到砖地裂开了十丈长的大口子,整个石殿的柱子器皿都在摇晃,无数漆屑土块簌簌的往下掉,显示着方才的冲击是多么强烈。 可青鸢顾不得这些,她慌忙回头,可待看清面前那人的容颜,不禁一怔。 方陵朔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她身后,成了一个天然软垫子,让她平安无事。 可是男子的背后,却是一朵硕大的血花,石壁生生被砸出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的从他背后往地上淌去。让他半个身子都泡在了血里。 “方陵朔。你疯了么,你疯了。” 青鸢颤抖着伸出几根指尖,可刚碰到男子的胸膛,便听见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音,这让女子的指尖顿时惊惧收回。 “是呐,我就是疯了。” 方陵朔脸上,那太过拙劣的易容面具碎裂,露出风华无双的面容。 大理石般的肌肤好似有光泽流动,不浓不淡的剑眉连山,鼻若悬胆,唇色如樱。 陌上君子颜如画,这种俊美已经超出了一切世人的精妙,简直就不似真人,而是仙家画笔下一副倾城画卷,让青鸢有片刻的窒息和沉溺。 尤其是那细长的眸似潺潺春水,噙着温柔的笑,静静看着青鸢,荡漾着琉璃的微光。 “是呐,鸢鸢,我就是疯了。” 方陵朔微微呢喃,声音带了分苍白和嘶哑。一声轻咳,唇角渗出两点血迹,似桃花落雪,更衬得那副容颜勾人魂魄,美到极致。 虽然有些不懂方陵朔的话,可那一瞬间,青鸢好似又懂了他的话,这男子的低声喃喃,让她不由自主的,泪珠儿一滴滴滚下来。 “你不应该,不值得,不曾会。” 青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遍遍咽下泪珠,一阵阵苦涩。 忽的,青鸢眼前一花,金光一现,原是那魏武宗的大手又把方陵朔抓了起来,砰的一声把他扔在大殿砖地,那长明灯组成的八卦阵中心。 魏武宗得意的一笑,双臂都幻化为长达数丈的金光幻影,在八卦阵行上空组成了一个手决。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浩荡而庄严的帝王吟诵在皇陵响起,一声声宛如洪钟,带来天然的皇气威压。一拨拨让场中诸人都觉得心思恍惚,神智晃荡。 挣个大地都在颤抖,都在响应帝王的圣诏。皇陵位于天下八条龙脉交汇处,此刻,一股股龙脉之气从地底升腾而出,携带着万股天地威压,汹涌着千年国运气数,像一条条至尊金龙,纷纷在魏武宗的手决下汇聚、凝练,最终,幻化为一柄长达百丈的宝剑。 青鸢的瞳仁顿时收缩,心跳都被哑在了心房里,浑身惊惧、发凉、震怒、不甘。 轩辕剑。圣道之剑,上古诸神为创世黄帝所铸,无上神剑。 虽然只是一个幻影,但这携带来的轩辕剑气万分之一,就足以毁天动地。 何况被剑对准的,那昏倒在八卦阵中的方陵朔。 119.第119章 眷念生 青鸢脑子一轰,突然发了疯般的哭喊起来:“魏武宗!你敢!你敢伤他一分一毫,我青鸢将自尽此命,来冥府将你碎尸万段!狗皇帝!暴君!住手,住手!” 魏武宗轻蔑的瞥了青鸢一眼,轩辕剑似乎被激怒,发出一道剑气。 顿时,青鸢被打出去百丈之远,重重的把砖地撞出方圆十丈的凹陷,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魏武宗又朗声笑起来,轩辕剑上龙气聚集,幻影几乎凝成了实质,金光大盛宛如索命的修罗,衬得那剑刃对准的俊影,渺小无力,似乎眨眼间就要被吞噬。 这一幕落在青鸢眸底,像一点火星,点燃了一片燎原,熊熊燃烧,令人畏惧。 女子秀美容颜顿时风雪飞舞,凛冽似划过长夜的寒星,迸发出慑人的精光与坚毅。 她缓缓抽出莫邪剑,以剑为撑,孱弱的身子却像一座山岳般,丝毫不动,丝毫不惧。 那个人是她的夫子,虽然是个好吃懒做好美色的不正经夫子; 那个人也曾在申癸的万魂天罚中救她吻她,问她马蹄糕加饴糖还是花蜜; 那个人更是刚刚以血肉之躯为她拦下一劫,这个发了疯的男人。 青鸢的心底忽然有些异样的触感,瞧着那轩辕剑下的男子,她突然,眷念、不舍、如他一般发了疯。 想跑到他身边去,想看他对自己再次没正经的,温柔言笑。 “咦?大姐姐不是讨厌大哥哥么?为什么,为什么想救他?”阿旨又从一旁呼的冒出来,抓挠着脑门很是不解。 “就算是蟑螂,这世间若少了,也是寂寞。” 青鸢淡淡回道,眸色精光,熠熠灼灼,那青葱般的指尖,缓缓抚上了莫邪剑。 以血为印,祭我道魂。 女子的指尖血渐渐涂满剑身,莫邪剑忽的焕发出一道绚丽的神光,金光环绕,龙气盈盈,并且似乎是在呼应女子的念咒,发出了激动的嗡嗡响声。 “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浊气降而为阴地。为阳天者,五太相传,五天定位,上施日月,参差玄象。” 古老而庄重的经文潺潺流出,莫邪剑金光大盛。整个皇陵突然间充斥了一股奇妙的威压,所有的人傀、宫室、亡魂、先皇都禁不住内心震彻。 那纤细的一袭青衫身影,恍若瞬时具有了庄严的威严,让所有人不敢直视她,只能去祈求她的怜悯和宽恕。 随着咒语一句句念出,魏武宗由轻蔑变为了震撼。这不是简单的仙剑加封之术,也不是简单的道家御敌之法,而是一种更为高深玄妙的手段。 他还未祭出轩辕剑,就觉得整个皇陵的龙脉之气都开始溃散。 轩辕剑发出一声奇怪的哀鸣,剑身开始变淡、涣散。 女子的周身,则隐隐听见了一声鸟的哀鸣,旋即一股磅礴的威压迸发,几乎凝为实质,让她浑身的青衫长发猎猎飞舞。 “放开他!” 青鸢猛地抄起莫邪剑,身形腾空半丈,似疾风打露,似电鸣寒霰,青衫倩影化为一颗翡翠色的流星,莫邪金光如霞,狠狠的往魏武宗斩去。 120.第120章 眷念生 魏武宗慌忙举起轩辕剑来抵挡,两剑碰撞。片刻寂静。 旋即,天地崩塌般的轰鸣声,向怒涛般汹涌开来。 整个皇陵开始疯狂的摇晃、坍塌,所有的人傀顷刻化为了碎片。 宫室毁坏,长明灯塌,水银道水银倒流,石殿墙壁和地面轰隆隆的裂开了百丈长的裂痕。 “呀呀呀,皇陵要被毁了,毁了!阿旨快跑!阿旨快跑!”明黄色衫子的男童窜出来,惊慌的捂着嘴,又是笑又是哭的四下乱撞着。 “完了完了,这几百年的大魏根基都要毁了。” 十九位大魏先皇亦是惊慌失措,连声悲叹着仙人庇护一类。 青鸢落在方陵朔身边,探了探的鼻息,还有气儿。“真是只蟑螂虫子,命大。”青鸢咧了咧嘴角,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莫邪剑的金光竟然灵性的形成了一个罩子,挡住了所有的碎片断柱,尘土漆屑。 青鸢把桓夜、落英、申癸一个个托到莫邪剑的罩子里来,又看了看桓夜。 男子双目呆滞,但身上还有丝温度,应是制成人傀的时日不久,还残留有一丝生气。 “玩大了,玩大了。”四个人躺在青鸢身边,罩子外整个地宫都在摇晃崩塌。青鸢叹了口气,觉得现在的形式更让她焦愁。 她一个人是决计带不了四个人出去,莫邪剑又必须不离身,否则一个石块下来就把砸死。 石殿中的轩辕剑已经消散,十九位大魏先帝们已经沉回了地底,四下一片分崩离析。 忽地,几声奇怪的神兽鸣唳,旋即整个地宫陡然静止下来,停止了崩塌的趋势。 所有的石块、柱子、铜门、器皿都开始自动飞舞归位,连那化作碎片的人傀都依依重组而成。 几盏茶的时间,整个地宫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指挥,渐渐完好如初。 “大姐姐,大姐姐,木木来带你回去。”姜羲木蓦地出现在青鸢面前,可是身子却有些虚幻,能透过他看到身后的石壁。 青鸢一愣,应道:“你一个人把地宫修好了?你。怎么是这般模样?” 姜羲木嘿嘿一笑,小脸红扑扑的:“木木的兄妹们都来了。我们五个人在上面起阵作法,重修皇陵,整个地宫以四大神兽暂时支撑。木木只是分出一丝神念,足矣把你们几人带出去了。”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这道家仙法神奇,果然不是自己这半灌水可以比拟的。回想方才经历,简直是噩梦一场。自己也是伤势颇重,好在同来的几人都没有丢了性命。 “如此,有劳了。” 姜羲木点点头,指尖一动,飞出几张符箓,幻化为五只三足金乌鸟,展翅数丈,栩栩如生,上来就要衔住几人的衣襟。 “诶,那个。。他伤重,小心点儿。”见得金乌鸟要去衔方陵朔,青鸢下意识的出声提醒。 这惹来姜羲木异样的一笑:“大姐姐对他可真是上心。” 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并没否认。今天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况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开始修道的缘故,变了凡俗眼光,总觉得方陵朔,没有当初那么,讨人嫌了。 121.第121章 眷念生 金乌鸟一声长唳,衔着几人出了皇陵,青鸢自然看见了起阵的五个姜家兄妹,还高喊着打了个招呼。 金乌鸟带着几人一路回姜府,姜羲木的一缕神念化作的分身,帮着几人清洗、疗伤、包扎,忙得不亦乐乎。 敬天十二年五月初一。夏。 大魏的皇陵似乎出了点乱子,山摇地动,百兽惶恐。但当朝廷组织人马前去查探时,皇陵地宫都好好的,并无损坏。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突厥的战事继续蔓延。大魏朝廷破格启用的王家世子——王游雪,收复兰州。天下敬佩,帝拜“巾帼将军”,赐勋十二转。 五月初十。突厥开始围攻鄯州。兰州王家迅速带兵支援。王、赵两军,与突厥在鄯州僵持数十日不下。 五月十二。承露台的营造仍在继续,国库不足。户部新修《魏典》,加征十倍赋税,加征茶税、盐税、酒税。天下怨言纷纷。 钟山。这是所不存在于大魏地图上的山。琼华紫翠,锦云烛日。 姜府,钟山中一处普通的府邸。后苑的一处厢房里,博山炉里燃着静宁的伽罗香,绿纱窗外的楠木上,蝉虫聒噪。 堂内一个青瓷梅枝花觚,插着一朵水仙花。 榻上倚着一名男子,榻前的绣墩上坐着名女子,瞧着案上毫无动静的汤药,蹙眉道:“方陵朔,你要是嫌苦不喝药,死了可别说我没救你。” “太苦,喝了会变丑的。” 方陵朔悠悠的伸了个懒腰,一缕黑发滑溜到脸庞,飘拂过那星眸剑眉,那唇似蔷薇,那一寸一里都完美无双的脸部线条,更显出一股雍散的魅惑。 青鸢不由的,慌忙拿过一旁的人皮面具往他脸上拍去:“带上,别露出来狐媚害人。” 方陵朔也没有拒接,带上改良后的人皮面具,顿时五官变得很是普通,最多算一个京城富家公子哥儿。 青鸢打量了两下,解脱般舒了口气,将药碗端过来:“夫子,喝药。我给你拿蜜饯。” 说着,她便起身拿来大漆皮盒子,里面分了四个小格子,装了酸甜苦辣四种味道的蜜饯。 这又是姜羲木的独创。酸甜辣也就罢了,却不知如何有的苦味蜜饯。 青鸢若有所思的拿起一颗苦味蜜饯塞进嘴里,刚一碰到朱唇就被涩地僵住。两瓣红唇中,一颗鲜红的海棠蜜饯,像是一朵牡丹含苞待放。 这让方陵朔的眸色一闪,忽的拿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对青鸢莫名的一笑:“夫子喝完了,向鸢鸢讨赏。” 青鸢正在犹豫那含在唇齿间的蜜饯如何处理,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赏?” 话音刚落,便觉得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最后一个字已经湮没在了唇齿间。方陵朔忽的吻上来,蔷薇瓣似的薄唇似蝶栖花枝般,轻勾着女子柔婉的唇形,灵巧的舌尖一点点触碰推弄着那颗海棠蜜饯。 男子干净而修长的指尖,扣住青鸢的后脑勺,让后者全然动弹不得。男子唇齿间淡淡的草药清香,一阵阵往鼻尖窜。 122.第122章 突变故 那薄唇有意无意的轻吻着她的朱唇,那灵活的舌尖似触非触的玩弄着那颗蜜饯。 青鸢只觉得四周空气迅速升温,脑袋里轰隆隆响,眼前晕晕乎乎,仿佛是一片花火噼里啪啦溅落在湖心,让她陡然想起那春风一晚,那疯狂缱绻。 她忽的全身发软。 舌尖不由自主的也去推弄那颗蜜饯,仿佛是隔着一颗海棠,与男子的舌尖互相嬉戏游玩。海棠在二人的唇齿间融化,滚动,湿润。 最是海棠醉春色,却不知怎的,偏偏是苦涩到极致。 仿佛,一语成谶。 方陵朔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指尖开始在青鸢身上游走,青鸢则是视线一片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不断回想起那一晚,芙蓉帐暖。 正在各种烟花乱放稀里糊涂意乱情迷间,前苑忽的传来争闹声。 旋即厢房大门被一脚踹开,姜羲水跌跌撞撞的跑近来,又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姜。羲水?”青鸢慌忙一把推开方陵朔,猛地吞下蜜饯,被呛得狠狠咳了几声。 “怎的,见了我如此慌张?莫不是在做什么贼事?” 姜羲水疑惑的视线在方陵朔和青鸢间转来转去,瞧见女子有些两颊绯红,男子则倚在榻上,满足的似笑非笑。 “在,讨赏。”方陵朔淡淡一笑,些些低沉的语调犹如魅惑。 姜羲水蹙眉,正要回几句,却听得前庭的脚步声,吓得慌忙倚在门边,紧张的注意着门外的情况。 青鸢一愣,道:“来了何人?让你都如此惧怕?” 姜羲水脖子一红,但旋即脸色有些发青,像个小孩子般跺脚道:“说甚胡话!我怎会怕了那个大神医。。不过是。不过是。追蚂蚁追进来的!” 青鸢拼命忍住笑意,姜羲水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个怕别人还不承认的倔脾气,倒有几分可爱。 不过,她话中的“大神医”倒让青鸢心头一跳,脑海里浮现出个人影来。 “姬渊?” 另一边,方陵朔当先开了口,眸色有些异样。这个名字却让姜羲水吓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不可直呼他的名字。被听见可就惨了。” 青鸢则心下生疑。姜府认识姬渊她倒是知晓,不过许久未见的姬渊出现在这里,就不知和她有无干系。毕竟当年,姬渊也阻止过她西行昆仑。 思量着,青鸢也便凑上去听起来。似乎姜羲木在极力争辩着什么,音调有些提高。 “木木不知道,木木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那人,不然也不会救他到这里。” “是么?你都瞧不出来,还有谁能瞧得出来。姜羲木,你莫不是有自己的打算。” 姬渊语调轻飘飘的,却冰冷到了极致,放佛是一支支冰柱子向青鸢的耳膜刺来。 “木木哪里敢,神医冤枉木木,木木好生委屈。不然神医就把那人带回去,反正木木只是顺手救了命,并无深交。况且大神医最近受了重伤,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容颜不改,怕也是功力大减罢。” 姜羲木小孩子撒娇的口气,最后一句话,却是语调骤然冰冷,带了诡异的威胁与警告。 123.第123章 突变故 片刻的沉寂。姬渊语调不变的轻道:“不追究尔等。人在哪里?” “在隗亭。他被制成了人傀,好在还有口生气。木木在隗亭设了阵法,让他在那里医治来。”姜羲木立马带了讨好的语气。 “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去。” 。 偷听的青鸢顿时冷汗直窜。她明白二人所说的是桓夜,不知道桓夜有什么秘密,让几人都争了来要他。至于姬渊为什么要带走他,她直觉不安。姬渊对姜羲木救下桓夜的行为有责罚的意味,那对主角的桓夜,当不是什么好心思。 青鸢眸底雪色一闪,不管是谁,姬渊或者九霄天帝,只要敢把桓夜从她身边带走,她绝不允许。 “哎呀呀,总算走了。”姜羲水听得前庭安静了下来,抚着胸口舒气。 却猛然听得身旁女子丢下一句:“方陵朔!带落英去后山等我!” 便见得身旁的女子一脚踹开门,急不可耐的往某个地方冲去。 隗亭。是姜府后山中的一处楼阁。隗亭之中,阵法无数。 姜羲木曾给她说过,这隗亭常年拿来以阵法救人,不懂道家之阵的人,千万不要踏入。 青鸢以为隗亭只是大魏寻常的那种攒檐小亭,可当她按着记忆,一路狂奔到隗亭时,却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哪里是个亭子,简直是一幢殿堂。攒尖青瓦顶,层层叠叠耸入云霄,仰断了脖子也看不清它到底有几层。 时间很是紧迫。姬渊只怕片刻就要到这里。青鸢刚想抽出莫邪剑,把整个亭子全部毁了,再来找桓夜。却轻道身后一个熟悉的女声:“他在七层。” 青鸢警戒的回眸,见得那纤尘不染的容颜,绝美好似拢着薄雾的明月。正是轩辕簌。 “你是回春堂的女侍,自然和姬渊是一道的。为何要告诉我?” 青鸢并没有松开莫邪剑,事关桓夜的性命,虽然和轩辕簌有些交情,她也不敢大意。 轩辕簌淡淡一笑,兰香流转:“快去罢。待会儿大神医来了,你就带不走桓夜了。”她并没有直接回答青鸢的疑问,只是明月般的容颜有些忧伤,有些苍白。 “姬渊带走桓夜,是好是坏。”青鸢凝眸看向轩辕簌的眼睛,沉声问道。 “算不上好,算不上坏,但从此,你们无法相见了。” “够了。”青鸢猛地打断,最后一个答案就让她无法承受。 她最后深深瞧了轩辕簌一眼,算作无言的道谢,她虽然不明白轩辕簌为什么一直帮着她,但如今桓夜的事更为紧急。 青衫身影急匆匆的跑进了隗亭,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姬渊,你会如何选择呢?” 轩辕簌的唇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那绝美的身姿似乎晃了几下,忽地就化为了虚无。 隗亭中每一层针对不同情况,布下了不同阵法。有的甚至不允许活人闯入,是故若是不明白具体的层数,无疑是步步凶险。 第七层。青鸢刚踏上这一楼的木地板,忽地觉得瞳仁缩了缩。 面前赫然是一幢宏伟的殿堂。高达万丈,顶端云层缭绕,一眼看不尽大殿长宽,只觉得其宛如泰山矗立,壮阔难描摹。金玉阑干雕龙绣凤,浑然不似在一个亭子中的七楼。 不过道家之稀奇,青鸢也见过不少。心下只是片刻震惊,就恢复了镇定。 她推开那两扇红铜门,门竟然吱呀一声就往两侧自动打开。 124.第124章 流年羁 青鸢往里面探了探脑袋,没有什么身影,可看不到桓夜。 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步踏了进去。 顿时又觉得眼前一花,什么殿堂什么铜门都消失无踪,她的面前是浩瀚的虚空,白茫茫的一片。 而这片虚空中,开满了嫣红的花朵。袅娜婷婷,轻姿瑰异,没有叶子,花瓣如丝,颜色却是嫣红得像鲜血,似乎还发出心跳般的微响。 胭脂花色一望无际,衬着虚空无垠似雪,显出诡异的妖娆,但却让人觉得美艳不似俗世中物,让人呼吸窒息,仿佛要把命献给这片鲜红的妖花。 “曼珠沙华。三生河边接引之花。” 熟悉的声音传来,玄色身影缓缓从远方走来。 “桓夜!”青鸢惊喜的回眸,想也没想的就跑到他跟前去,噙笑道,“你的伤大好了?能认得我了?人傀之术没有留下什么副作用罢。” “无妨。”桓夜微微点头,过于冷静的眸色有些古怪的,紧紧凝住了青鸢。 “那便好。今儿姬渊来了,似乎要来拿你,不知是为了什么,总觉得不是好事。你快些和我离开。我已经嘱了方陵朔带落英去后山等候,彼时碰面就一道逃,免得姬渊迁怒过来。对了,方陵朔也应了唤来英招,逃跑速度是极快的.” 青鸢的一张小嘴像玫瑰花瓣开开阖阖,似乎是前阵子经历了那场大变,差点失去眼前的男子,让她这次话匣子打开,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她拉住男子的衣袖一角,像当年那个六岁女孩儿夜行崤山怕迷路,紧紧跟在十一岁的男孩儿身后。害怕一回头,就只剩下自己。 桓夜依旧沉默,目光瞧向女子因为抓住他衣角有些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尖。眸色闪了闪:“不问我.不想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拿我么?” 青鸢眸色有片刻暗淡。她心底明白,似乎是从什么时候起,桓夜就会了那道家法术。似乎这是一个秘密,大得让身份更尊贵可怕的人,都要来捉他。 “桓夜,不知何时,会了道法。不知何时,有了秘密。不过,都会告诉我的?不是么?” 男子的目光深了深,缓缓抬起一根修长干净的食指,停在了青鸢眉心:“从六岁开始,小姐捡回我,我的生命里就只有小姐.想守护你的一切,想看着你及笄、长大、白头,不想错过属于你的每一分时间.想守护你只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我早上等着你醒来,问你想吃什么,正午瞧着你在楠木下的榻上熟睡,睫毛上还停着一片叶子,夜晚为你掖好被脚,子时来瞧瞧你有没有贪凉踢被子.小姐,你知道么,这世间岁月,我们本应该,只属于彼此。” 男子的话有些嘶哑,像在夜色中静静流淌的河流,他向青鸢走进,那干净的指尖从女子眉心滑过琼鼻、鼻尖,最后,停在了檀口红唇。 略微凉薄的温度,让青鸢觉得今日的桓夜很是古怪、陌生。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她想被钟狠狠敲了下,有些发懵,有些生凉。 桓夜没有理睬青鸢的反应,一双眸子夜色翻涌:“小姐,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小姐会不会不习惯呢.应该不会罢.方陵朔,姬渊,哪怕是李辰焰,都对你情有独钟.可是我如果失去了小姐,会发疯的呐.” 125.第125章 流年羁 男子最后一句话带了俏皮的语调,但却愈发喑哑诡异,让青鸢心里发颤。 她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眼前一花,身子一个重心不稳,便被桓夜猛地扑倒在了花原里。 曼珠沙华嫣红如血,在身畔盛开到荼蘼。一袭水色衫子的女子,躺在花海中,容颜清冷如秋水。而那玄衣男子撑在她上方,黑发垂下来纠缠在血红冥花中,一双冷峻的眼眸映出女子的倩影,有些晦暗不明。 “桓夜.别闹了.”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角,正欲伸手去挡桓夜,却突然有些心惊。身下四周的曼珠沙华宛如活了般,开始轻拂摆动。沿着她的手臂、双腿、背部,蜿蜒上她的肌肤,化为肌肤上血红的花朵纹路,让她浑身无法动弹。 一朵曼珠沙华的根茎纹路,出现在她的衣襟,蔓延上玉颈,最后在耳畔化为花朵绽放。 “小姐,真美.”桓夜瞧着这朵曼珠沙华,嫣红如血,佳人玉肌凝脂,他似乎沉声呢喃,然后低头俯身,吻上了佳人衣襟处,那痕胭脂藤蔓。 青鸢浑身一个激灵,心跳都漏了半拍。男子的重量让她喘不过气来。陪伴了十一年,熟悉的男子气息,此刻却有些灼热,带来异样的慌乱。她恍若听到急促的心跳,在二人紧贴的胸膛协鸣。 男子的吻有些凉薄,有些怜爱,每一寸都细致温柔,放佛是蝶落花枝,沿着血红藤蔓的蜿蜒痕迹,游走在佳人雪脯、锁骨、玉颈,酥酥痒痒、略微灼烫的触感,让青鸢只觉得浑身发软,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无。 二人六岁相逢,在崤山破屋共处十一年,一直都是君子相待,桓夜从没有出格之举。青鸢对他也没有什么避讳,如今这反常举动,让她一时脑子空白一片。 嘶——,一声清响,女子水色衫子的衣襟被轻柔拉开,半掩半开间,一痕雪脯,锁骨精致。随着佳人愈发慌乱的喘息,玲珑的曲线上下起伏。 桓夜的眸色愈深。吻上佳人耳后的花瓣纹路,温热而灵巧的舌尖细细勾勒着花瓣的线条,又顺着藤蔓一路向下。湿润的吻沿着藤蔓纹路滑了锁骨,耐心而细密的勾勒出血红纹路的每一寸曲折延展。温柔的唇瓣一路滑到水紫色抹胸,似乎是不满抹胸挡住了藤蔓行进的方向,男子似乎轻叹一声,指尖探向了青鸢的后背。 这个举动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浑身被曼珠沙华桎梏着无法动弹,只得焦急又羞愤的叫道:“桓夜!桓夜你住手!姬渊就要来拿你,形势危急.。你疯了么!你住手!” 可这只换来男子低低浅笑,宛如暗夜里花朵的魅惑:“不是说过么,失去小姐,我会发疯的。自从被小姐救起,存活在崤山,我就料到了.他们不会放过我.小姐真是个傻瓜,救了个身份不明的人,还那么恣意的闯入他的生命十一年.真是傻瓜.”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样子,凉薄的指尖在青鸢背后轻轻一挑,水紫色抹胸就滑下了半边,露出一只玉兔,一颗樱桃娇红。血红色的藤蔓纹路沿着心尖的方向,在无暇雪脯上延伸蜿蜒。 这一切让男子的喘息有些慌乱,浑身温度开始可疑的上升。他不禁低下头,温柔的衔住那颗樱桃,舌尖灵活的挑弄着。修长的指尖沿着那藤蔓的方向游走,为佳人雪肌点燃一寸寸粉红。 126.第126章 流年羁 “桓夜.不可以.”青鸢已经有些呼吸困难,自从和方陵朔春风一渡后,她已通男女之事的关键,喉咙里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娇吟。 “小姐,我不想失去你.方陵朔,李辰焰.那些人都注视着你.我怕一走,你就会忘了我.为我留下点东西罢,让你看着它就不会忘了我.”桓夜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凝视青鸢,唇角泛起一抹诡异而妖邪的笑意。 青鸢还没明白,便浑身一僵。男子的右手探进了她的里裤,温柔的抚摸过她的胯骨、双腿,滑到大腿内侧,些些凉薄的指尖在那里打着旋儿,倏忽前倏忽后,让女子娇躯不自然的发起颤来。 “桓夜.姬渊要来.拿你了.”青鸢狠狠的咬了口自己的舌尖,疼痛让她恢复了几丝理智。让她才有力气艰难的斥几声。她羞愤桓夜的作为,但更多地是担心姬渊,二人耽搁已久,只怕后续凶多吉少。 “是么.”桓夜喃喃了一声,眸色已是一派情迷的水光。他缓缓把左臂抄到青鸢背后,微微抬起女子腰肢。旋即指尖从女子的里裤退出,移到了自己的腰带。 青鸢的瞳孔突然收缩。她明白这一举动的意义,汹涌的羞怒、疑惑、害怕、惊恐,让她灵台一派清明,正想挣脱曼珠沙华的控制,作出应对。 忽地,她看到桓夜身后的曼珠沙华突然似活过来的触手,摇曳的花朵突然暴涨十丈高,齐齐往桓夜涌来。 “桓夜,小心!”青鸢一声惊呼,却已经晚了。十丈高的曼珠沙华藤蔓缠住桓夜后背,猛地将他扔出百丈之远。玄色身影顷刻就没了踪影。 十丈高的曼珠沙华依然在半空中挥舞轻拂着,全然没了方才花朵袅袅的美艳,张狂而可怖,让青鸢整个视线都成了一片血红。 她慌忙起身,整理好衣衫。方才的绮丽暧昧已然冷静下来,她看向那曼珠沙华顶端,凌空伫立的蓝衫俊影,脸色瞬时冰冷。 姬渊。 他如昔的湖蓝色衫子,无风飞扬,勾勒出俊逸的颀长身影。绸缎般的黑发飘拂过他完美的脸部线条,如琢如磨,星眸剑眉,散佚出凛冽的威严和霸道,君子睥睨天下,放佛整个虚空都在俯首听命,连青鸢都不禁讶然失声。 “吃醋了?”熟悉的男声传来。桓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场中。 他懒懒的斜倚在一柱巨大的曼珠沙华藤蔓上,抄着双臂,唇角有一痕血迹。素日冷峻镇定的男子,此刻却显出一抹诡异的邪魅。 “上面的人早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姬渊亲自来拿你,你觉得你跑得掉?”姬渊傲然的一声冷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了眼青鸢。 桓夜一勾唇角:“你姬大神医前不久才受了重刑,一身道法只怕剩下不到五成。虽然我在你眼中不过是蝼蚁,也不是无一战之力。” 桓夜的挑衅让姬渊眸色一闪,他默默的抽出了腰际桃木剑,四周空气寸寸成冰。桓夜则是仗剑而立,冷峻的目光只是一直视,就能生生取了人性命。 一旁的青鸢心下焦急。二人对立,桓夜终归是敌不了姬渊。而不管桓夜刚才做了什么,较之他被姬渊带走,她更想自己带走他,然后好好责问他,刚才对心爱小姐的不敬之举。 “姬渊,我不许你带走桓夜!“青鸢跃身至场中,水色衫子飞舞在嫣红的曼珠沙华中,让姬渊和桓夜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 127.第127章 流年羁 “他,犯了罪。”姬渊淡然答道,眸色却有些可疑的闪烁。 “那又如何?” “我要带走他。”姬渊有意无意的瞥到女子凌乱的衣襟,目光些些冰冷。 “不巧,我青鸢,不许!”女子一声娇咤,眸子顿时迸发出熠熠精光。她抽出腰际莫邪剑,立在姬渊和桓夜中间,冰冷的眸子锁定了姬渊。 “鸢鸢.你和我.真的到了这一天么.”姬渊的眸底瞬时划过一线哀然,浑身可疑的抖了下。但下一刻,他看到似笑非笑的桓夜,浑身顿时迸发出凛冽的寒气,四周的曼珠沙华似乎是臣服听命,瞬时涨高十丈,变为漫天血红。 青鸢眼角一跳。刚想仗剑跃出去,却觉得浑身一僵。龙蛇飞舞般的曼珠沙华簇拥上来,死死缠住了她的腰肢,把她卷到半空之中,让她动弹不得。 “姬渊!放我下来!我不许你带走桓夜!”青鸢在半空中挣扎,拼命的叫喊着。可是姬渊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把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桓夜。 “敢伤小姐.斩!”桓夜眼眸微眯,眸底划过凛冽的杀意,霎那身影飞跃,长剑不带一丝温度的,直攻姬渊每一处要害。 姬渊不屑的一声冷笑。右手平伸,指尖捏了个奇怪的决。顿时,虚空里巨大的曼珠沙华宛如血红的毒蛇,铺天盖地,向桓夜涌过来。 嫣红而婀娜的藤蔓,此刻却成了最可怖的剑刃,缠住桓夜的双手、长剑、脚踝,让男子顷刻就湮没在了一片花色如血里。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花色血海里,传来镇定的吟诵。顿时缝隙间金光四溢,巨蛇般的曼珠沙华砰的一声,化为血块般的碎片。那一袭玄色衣衫的男子,则手执金光长剑,凌空而立,黑发猎猎飞舞,无比傲然:“姬大神医,我的命是属于小姐的,凭你仙佛鬼魔还带不走!” 姬渊眸色一凝,瞬时更为磅礴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整个虚空里的空气都在冻结,漫天的雪色花海都在哀鸣。 “别忘了,吾乃姬渊。” 七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一字一顿,霸道无比。他双手合于胸前,捏了个奇怪的法印,口中低吟:“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谁敢不让,敢不敬应.” 古老而又庄严的吟诵,放佛唤醒了天地间的神明。桓夜四周的虚空突然泛起了水一般的涟漪,视线都开始曲折,放佛男子头在此处,身在彼处,诡异无比。 空间,开始错位。 “啊——”惯来镇定冷严的桓夜,也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空间的错位,他手中长剑顷刻碎裂,而他的身躯则被切割、撕扯、分裂,如同蝼蚁,被碾压在空间断层之间。 青鸢骇然变色。 空间之术,乃是上古道法,高深精妙。一方面姬渊竟然能使出,一方面如此洪荒仙术之下,桓夜绝无抵抗之力。 “姬渊!我发誓!有朝一日,必百倍偿还!”巨大的疼痛,让桓夜的双眸发疯般通红,血滴从他七窍里渗出,衬着那撕裂般怒吼,显得无比骇人心悸。 128.第128章 流年羁 姬渊淡淡一笑,确是上位者的不屑,吐出来的字句却放佛来自地狱。 “上面的旨意,若是你不肯乖乖被拿了回去,则,就地处斩!” 青鸢眼皮一跳,再也无法镇静。心中对姬渊最后那点故交之情,顷刻化得粉碎。桓夜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如果姬渊一定要他的命,则她势必杀了姬渊。 可不待她说话,姬渊忽地转过头来,凝视着女子不善的神色,一抹笑意如云水流淌。 “鸢鸢,若我杀了桓夜,你,会恨毒了我罢。” 男子的语调深处,含着一丝可疑的苍白和无力,放佛夜半的低泣,让青鸢有片刻迟疑。但也只是片刻,她重新冷声道:“放走桓夜!否则,我.” “我,拒绝。”姬渊打断了青鸢的话,淡淡答道。却让人怀疑,是不忍听到青鸢后半句话,而仓促打断。 “那,对不住了。”青鸢脸色一冷,眸底划过一抹坚毅的血色。她浑身被曼珠沙华锢住,只能咬破嘴唇,让一滴滴鲜血滚落到腰际莫邪剑。 这是姜羲木教她的最后一术。她曾经在皇陵中用过,连那魏武宗的轩辕剑圣影都能打破,想来威力颇为巨大。应该能为桓夜争取一线生机。 “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浊气降而为阴地.” 清冷又古老的咒语,从女子淌着血珠的檀口中流出,回荡在虚空里。每一个字清晰可闻,却让姬渊湖蓝色的身影抖了下,双目失了一贯的淡然,而变为了惊惧的怀疑。 “鸢鸢!停下!停下!谁教你这么做的!” 姬渊猛地叫喝道,因为巨大的惊疑,使得他脸色都瞬间变为惨白。这让青鸢一愣,不禁住了嘴。这样的姬渊,是她从未见过的姬渊。 如此慌乱,如此,心痛。 “.有何不妥?”就算现在二人敌对,青鸢还是本能的询问姬渊。 “.不,不能再用这个术法,答应我.”姬渊没有直接回答青鸢得问题,似乎很是忌惮这个话题。一贯淡然俊逸的星目有些失了焦距,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他不住摇着头,声音嘶哑得像是呢喃。 青鸢蹙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能使出空间之术,姬渊的身份必然不简单。这个术法却让他吓成这样,可见绝对有问题。她似乎得得空了,好好盘问姜羲木。 “答应我!不要再用这个法术!恨也可怨也可,我不能让你.”姬渊猛地抬眸,声音有两分颤抖的朗声叫道,最后半句却忽地低沉下来,无力哀然,让青鸢一时忽略了过去。 “可是你,会杀了桓夜。”青鸢平复好心境,重新想到二人敌对的立场。 “杀了桓夜,只因为我会杀了桓夜.”姬渊咧了咧嘴角,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先是嘿嘿低声笑着,身形不稳,后来笑声愈来愈大,几乎成了疯狂的大笑。 “鸢鸢,鸢鸢,鸢鸢呐——”那一袭湖蓝色衫子,丰姿俊逸的男子,凌空立于血色花海中,黑发飞舞,仰头大笑,有些歇斯底里,有些无助凄凉,他只是一遍遍唤着青鸢的名字,语调都有些哽咽。 或许在若干年后,青鸢回想起这一幕,都无法明白,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境,才能那样一遍遍的,呼唤出她的名字。 那是世间最短的魔咒,就那么写下了数千年的结局。 129.第129章 飞逃离 蓝衣如云,公子陌上无双。曼珠沙华漫天血红,宛如,最美艳的绝望。 “不要再用那个术法了.我不杀桓夜了,可好?我放你和桓夜离去,可好?”姬渊渐渐止了笑声,抬眸静静的瞧向青鸢,语调却带了分祈求。 青鸢一愣,也没有多想。一番变故之下,道法诡异,她只想带着桓夜赶快离开。她不禁答道:“放过我和桓夜?那最好不过。” 曼珠沙华渐渐变为正常的大小,虚空里重新花海摇曳,婀娜多姿。桓夜周身的空间也重新归位,锢住青鸢的曼珠沙华退去,虚空里重归寂静。 可是那一抹水色罗裙,那一袭湖蓝衫子,却都没有离去。二人相对而立,静静凝视,眸色里倒映出对方的身影,都有些莫名的涟漪。 “多谢。”半晌寂静后,青鸢对姬渊点了点头。 姬渊似乎想应答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恢复了一贯淡然的神色,点头示意,眸底却压抑着莫名的,夜色翻滚。 青鸢狠了狠心,回眸转身,来到桓夜身边。桓夜身上伤痕累累,似乎几处肌骨已经断裂,让他脸色有些发白,被青鸢一碰,他也不禁疼得眸色闪了闪。 “待空了,再好好责问你,对本小姐不敬之罪。”青鸢冷冷的对桓夜道,扶住他的手却没有放松。 方才之事,她并没原谅桓夜,但此刻桓夜的性命更为重要,她到底不愿失去他。 “好。”桓夜低声答道,一如既往的语调和温柔,似乎已从方才的古怪中恢复了过来。 二人正欲转身离去,忽听得姬渊的声音传来:“快些离去,莫要停留。不止我一人,后续追兵赶到,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桓夜眉梢一挑,头也不回的道:“多谢相告,不过,方才的誓言,你记好了。有朝一日,必百倍奉还!” 言罢,二人也不管姬渊如何,往空间出口离去,身形一闪就没了踪影。 白茫茫的虚空里,曼珠沙华摇曳,鲜红似一片血海。花叶不相见,永远的情深缘浅。 一抹玉衫倩影忽地出现在场中,绝美的容颜宛如雪山上的清泉,明月般的高雅清艳。可是那一抹湖蓝色衫子却连头都没回,放佛早就预料到了。 “主子,你到底是如此选择了。” 姬渊眸色深了深,负手静立,淡淡应道:“簌,红莲业火容颜不改,我欠你一份情。但不代表,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了慑人的威压,让轩辕簌不禁呼吸滞了滞,眸色划过一线哀然。 “簌,拜见主子。”半晌,轩辕簌敛裙拜倒,叩首至地,温驯的脊背线条下,却传来莫名的一句,“主子,她被曼珠沙华附身了。她一个活人,却被冥府之花依附,主子可要簌去查探一下?” 姬渊依旧的负手静立,湖蓝色衫子像一泊水泽淌开,他没有动静,也没有应答。但轩辕簌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保持着俯首在地的姿势,虚空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钟山后山。林木萧萧。 两抹人影翘首企盼,似乎在等候着什么。旁边一只巨大的异兽,正无聊的拍打着双翅。 “小姐到底能不能救出桓公子。隗亭包含天下三万八千阵,连我都不敢轻易踏足。何况后面还有个大神医追过来。果然,还是我们去接应下罢.”落英搅着鹅黄色的衣角,有些焦急的伸长了脖子。 方陵朔靠在英招的身上,将手中的酒壶悠悠的往嘴里倒去:“凌波仙,好酒好酒!”说着,他似乎还有了分醉意,摇头晃脑。 130.第130章 飞逃离 落英警惕的瞧了下四周,有些无奈,正想独自去隗亭,却见得两抹身影缓缓行来。正是青鸢,扶着重伤的桓夜。 “小姐!小姐可有受伤?落英得到方夫子的意思,匆忙间就胡乱抓了把草药,也不知能否派上用场。”落英当先跑上去,关切的打量着青鸢,同时从衣兜里抖出一摞药材,便要为二人查看伤势。 青鸢感激的一笑,按住她的双手:“落英,无碍性命。姬渊放过了我俩,但他说后面还有追兵。桓夜不肯被拿了回去,则他们就会要了桓夜的命。我们尽快逃走才是。” 落英吓得脸色一变,指尖的草药刷刷落了一地:“还有追兵?桓公子到底是惹上什么大人物了。罢了罢了,方夫子已经借来了英招,事不宜迟,小姐把桓公子扶上来罢。” 英招神兽也会意的扑腾了下翅膀,蹲下身来,方便落英和青鸢把桓夜扶上去。落英和青鸢又相携着爬上去,寻了个舒服的地儿坐好。 “方陵朔,呆愣着作甚?”青鸢又瞧向方陵朔,男子似乎有些喝醉了,倚在英招身边,浑身酒香,似寐未寐。 青鸢不禁眉头跳了下,她没好气的一把夺过酒壶,叫道:“方陵朔!不上来逃命,若是被仙兵仙将砍了,我可不帮你收尸!” 方陵朔觉察到手中酒壶一空,猛地惊醒,摇摇晃晃的爬上英招脊背,带了分谄媚的笑道:“鸢鸢,把酒给夫子,凌波仙,好酒好酒.” 青鸢脸色黑了黑,瞧着方陵朔带上人皮面具后,变得普通的相貌,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英招,以最快速度,往西边飞!” 女子一声娇咤,英招神兽顿时腾空而起,携风带云,扶摇而上万里,绝云气,负青天,载着一行四人倏忽消失在九霄烟云间。 纵然不是第一次坐英招,但是这万里高空,青鸢还是吓得不轻。落英更是呆呆的蜷在一边,瞳仁都没了焦距。桓夜躺在一边,闭目养伤。 唯独方陵朔依然是那副好美食好美酒的不正经样子,侧躺在英招尾部,一腿蜷曲,指尖玩弄着一壶凌波仙,似乎是美酒醉人,他眼眸微眯,也不知是醒是睡。 英招翻过一个山头,猛然上升的气流让身子晃悠了几下。落英吓得一声尖叫,往青鸢扑过来,紧紧抱住了青鸢。 “小姐,好骇人.。小姐,你这是.”落英惊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盯住青鸢衣襟处露出的一痕玉肌,迟疑问道。 青鸢低头一翘。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有淡淡的红色纹路。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揭开衣襟,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有淡绯色的纹路,蜿蜒似是一条藤蔓,曲折而上,绕过玉颈,直到耳后,化为一朵淡绯色的花朵纹样。 曼珠沙华。 青鸢想起自己在隗亭虚空里时,被曼珠沙华箍住,后来虽然逃脱,却不知这些东西在她身上留下了这样的痕迹。且不管有何利弊,至少她现在并未觉得不妥。 “小姐,这花样倒是漂亮,不过颜色吓人了点。要不要到下一个州城找人瞧瞧,免得被脏东西附身了。”落英的指尖抚上那绯色纹路,眸底划过一线难以置信的惊疑。 “这是鸢鸢新画的花样?”方陵朔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酒,噙笑凑过来,便要抬手去碰青鸢衣襟处的花纹。 青鸢没好气的一把打开他的手:“贼手拿开!罢了,我并未觉得不妥。也不要瞧郎中耽搁时间,现下逃走为紧。等渡过此劫再细细研究。” 131.第131章 飞逃离 诸人都会意的点点头,唯独方陵朔的目光却一直没移开那淡绯色花样,眸色些些加深。而闭目养伤的桓夜也睁开了眼,莫名的盯紧了方陵朔,似乎在怀疑什么。 “这个花样好似是曼珠沙华,冥府之花,瞧着倒是好看.”落英依旧一副闺中小女儿的心性儿,瞧着那淡绯色的花样,还有些艳羡。可她后半句话却咽在了喉咙里,一道凛冽而深沉的目光从后,把她死死锁定了。 落英咯噔一下,连忙回头,正是方陵朔,勾着个酒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男子的眼眸如同长庚星璀璨的星辰,含着异样的明亮光泽。放佛有万千机密,山河演变在其中上演,让人惊怪只是一双瞳仁,就有那么慑人的意蕴。不用开口说话,就已能摄人心魄。 落英眸色闪了闪,划过一线了然,旋即不引人注意,恭敬地俯下头,似乎是在应允,就是不知允了些什么。 “凌波仙,好酒好酒!”方陵朔的眸色恢复如初,摇晃着空酒壶,醉酒似的大喝一声,却只换来了青鸢一记白眼,桓夜一声不屑。二人并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一幕,只有英招破云穿雾,翅膀扇得呼啦作响。 诸人似乎陷入了安静。可这难得的安静也被桓夜的一声迟疑打破“小姐,不妙。” 青鸢一愣,警戒的四下环顾,并没有人影,落英倒是吓得连忙拔剑出鞘,满脸紧张。 桓夜扭头瞧向后方,眼眸微眯散发出一股危险的光芒:“小姐,你瞧,后方的山岭有些模糊。是某些高人在急速追赶我们,道法引起了空气流动的异样,才会模糊了视线。这种道行的人,若是想隐身,我们是决计瞧不出踪迹的。” 青鸢蹙眉,姬渊已是道法深不可测,其他的追兵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上次有姬渊放他们走,这次只怕在劫难逃。 想到这里,青鸢不禁瞧了眼桓夜,些些白了脸色。焦急道:“可否让英招再加快速度?” 方陵朔不慌不忙地在英招背上躺下来,还双手枕着脑袋,悠闲得像是在踏青游玩,他惬意的叹了口气:“英招已经尽力了。若是再快,只怕会迷了路。” “英招是神兽,怎会迷路?”桓夜不善的瞥了他一眼。 方陵朔燕尾般的浓密睫毛,懒懒的扑了下:“这英招活了几千年,老眼昏花了,速度一快,自然瞧不大清方向。” 桓夜眸色一闪,就要拔剑出鞘与方陵朔理论,青鸢连忙制止道:“罢了。闲了你二人再慢慢打去!迷路总比没命了好!方陵朔,让英招加快速度,无论去哪儿,先逃离此地!” 方陵朔淡淡一笑,扶了扶英招的皮毛,顿时,英招放佛得到了指令,会意的速度陡增,顷刻间腾高三千丈,一飞绝天三千里。 四下的景象全然看不清,只化作流动的线条,在诸人身边飞速闪过。急剧擦过的空气都变得灼热,刮得几人的皮肤火辣辣生疼。蜂拥而来的气旋儿让诸人呼吸困难,只能被呛得满脸眼泪,好不狼狈。 “小姐.落英受不了了.”落英又哭又怕,紧紧抱住青鸢的手,眼睛都不敢睁开。 青鸢抑制住高速带来的恶心感,僵硬的一笑:“无妨无妨.。多吹风长得高.” 她透过泪眼朦胧,瞧得英招尾部的方陵朔,依旧一副闲闲的样子,躺在那里,修长的指尖玩弄着莲瓣青瓷酒瓯,素衫黑发像水一般淌开,一双星眸有意无意的瞧向了她和落英的方向,眸底有些异样。 青鸢心下生疑,这夫子虽说不正经,现下境况也未免悠闲过度了。她正想问两句,忽然觉得英招身子一抖,旋即整个打了个转儿,陡然往下坠落。 诸人顿时惊叫成一片。 132.第132章 八卦地 前时几人乘坐英招,便跌落弱水,如今又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瞧着又要从半空掉下去。 青鸢不禁头疼,死死抓住英招的皮毛,对方陵朔叫道:“方陵朔!这头英招果真年纪大了,不中用的拿去宰了!” 方陵朔只是噙笑应了声,指尖酒壶的酒却没有洒出一滴,只是瞧向身后所谓追兵的方向,眸色有些诡异的暗了暗。 落英吓得几乎哭了出来,桓夜本身就有伤势,如今更是伤疤裂开,浑身都鲜血淋淋。 一行人或是惊或是怕,都不能阻止英招急剧坠落的方向。隐隐看清下方是一片山谷,层林叠翠,幽谷深绿。 片刻后,随着几声惨叫,几抹人影像石头般,噗通噗通坠落在这片深谷中。片刻后,就恢复了寂静,四下却是连林鸟都没有惊起一只。 青鸢已是面如金纸,齿关都还在发颤,她按住腰际的莫邪剑,警戒的起身一瞧,自己浑身上下虽然伤痕累累,但从万里高空坠落,她却丝毫无伤性命。 四人走散,方陵朔和桓夜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唯独落英躺在她身边,还似噩梦惊醒般,傻傻的簌簌流着泪。 四下寂静,没有鸟鸣,没有水声,连一丝风儿,一丝空气的声音都没有。 “落英,可有大碍?”青鸢不敢耽搁,上前扶起落英。和她一样,落英也是性命无碍。 落英恍恍惚惚的擦了擦泪珠,道:“怪哉怪哉,从几千里的高空坠下,我落英还能活着?这不是幽冥地府?” 青鸢打量了下死寂的山谷,低声道:“别说傻话。我们都活着。这事儿古怪得很。况且,你起来瞧瞧,这个地方,大有古怪。” 落英这才恢复了些清明,扭头一瞧,也不禁握紧了腰际长剑:“小姐,太过安静了。” 寻常的俗世山谷,至少会有风声,鸟声。但此地却死寂得像是万物静止,诸人只是被困在一个玻璃罩中,成为世间独角戏的主角。 联想到几人从高空中坠落都不死,英招突然的失去神力而无法飞翔,青鸢突然一个激灵,想到一处只见于经书而不现于俗世的地形。 八卦永生之地。 山谷中间区域是,百里范围的平坦土丘,外部有三环山峰,这三环山峰彼此相对,分别组成了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八种卦相。 山川自成阵法,阴阳均等,脱离三界乾坤,自成一方世界。 于此地内,气息不流,永生不死,道法仙术都会失去效力。是故,才会有这般奇景。 “八卦永生?那就怪不得了。落英素日只在经书上瞧过,如今能亲自近来,倒也是开了眼界。就是不知桓公子和方夫子掉到哪里去了。” 落英前半句还有些了然的欣喜,后半句却有些焦急,说着便要起身去寻找二人。 青鸢一把按住她:“罢了,先待着。他们二人道法比我们好,自然会来寻我们。此地古怪,你我二人还是原地等候为好,以免到时错过了,还横生变故。” 落英点点头,坐到一旁去了,青鸢也闭目假寐,恢复体力。山谷中顿时又恢复了死寂。 而在不知名的另一片山林中,两位男子正相对而立。二人中间树枝折断,石块碎裂,无数剑影刀痕,朱砂符箓。空气里都是股硝烟味儿,地表更是多了条深达数丈,蜿蜒数里的沟壑,显然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方夫子是故意把我四人分开的罢。好一个瞬时转移术。”桓夜手执长剑,长身玉立于一棵楠木树顶,冷峻的面容凝了层霜,看向方陵朔的目光杀意腾腾。 133.第133章 八卦地 “是,又如何?”方陵朔淡淡一笑,语调温和。那一袭素色衫子,凌波立于湖面。 衣角未湿分毫,湖面波澜不起。易容过的普通容颜上,一双眸子宛如冰雪中的宝石,熠熠精光让人受了蛊惑般,心智恍惚。 不待桓夜回答,方陵朔又悠然续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上面不会放过你。你待在她身边,就是为她惹来祸患。就算她不舍得你死,我,却舍得。” 桓夜目光一僵,有些凄凉的冷笑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不过,我倒要先问问夫子,你是由了我真实身份的事,意欲除去我,还是为了我和小姐的情分?十一年朝夕相处,你方陵朔不过是后面插进来的人,那些不曾有过你的岁月,你必然是嫉妒得发狂罢。” 方陵朔的眸色顿时幽微如夜,他似乎低低笑了声:“你,似乎说得更对些。” 男子最后一句话含了森然的冷意,傲然的霸道,如同来自地狱的钟声,让微微震彻的桓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那湖泊中的湖水,顿时翻涌凝结为高达数丈的水龙,咆哮着转瞬之间就向他扑来。 “小姐喜欢吃腌酸黄瓜,夏天热时惯了用它来下茶泡饭,十岁的小姐喜欢爬到屋子前的楠木间去看书,我怕她不留神掉下来,给她做了个竹榻,她便把那儿当成了书窝,满地乱撒红泥花生壳,十二岁的小姐经常去后山一块白石上发呆,发着发着呆就睡过去了,然后等着我把她抱回屋.” 桓夜低低的语调像是来自时间深处,含着一分温柔和挑衅,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般向方陵朔砸过去。 方陵朔垂下头,看不清神色,只是那一袭素色衫子连同绸缎般的黑发,在水龙激起的气旋中猎猎飞舞,带起无数疯狂的气流。 他伸出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成剑状,愈发急速的上下舞动。湖水凝成的水龙放佛得到了指示,震天动地一声大喝,身形暴涨百丈,杀气腾腾的向着那渺小的玄衣男子扑过来。 桓夜眉梢一挑,取出一张符箓贴在宝剑上,旋即喃喃低吟:“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顿时,山林间的泥土放佛被召唤,化为气流升腾而上,围着桓夜的宝剑,缠绕、飞旋。 水龙携带着浩荡声势,转瞬即至,桓夜持着那柄被泥土缠绕的宝剑,一声朗喝,翻身跃起,宝剑所过之处,水龙纷纷溃散推却。 “好道行。看来,你真的已经全部解封了。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敌过我?”方陵朔抬眸,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语调却带了轻蔑和冷意。 桓夜重新立回楠木树顶,仗剑而立,眸底忽地溢满奇异的神采:“十一岁的小姐初掌屠鸢,每次人前见了杀戮之事,回来后就抓着我的衣角哭,小姐也会常做噩梦,梦到仙人来拿她,梦到沈府将她驱逐流放,我必得子时偷偷瞧她眼,是否被惊醒,泪痕是否干了,然后为她讲点昆仑传闻哄她入睡.” 桓夜依旧用那来自回忆深处的语调,柔柔的诉说着,这一切,这每个字,让方陵朔的身子可疑的颤抖起来。 “够了,够了,住嘴.”方陵朔垂下头,低声梦呓。 “小姐爱吃荷芽鸡菘卷儿,贪吃夜宵又怕长胖.”桓夜挂着抹冷笑,并未住口。 “给本公子住嘴!” 方陵朔一声朗喝,猛地抬头,双眸竟然变成血红。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磅礴的威压从他身上散佚出来,化为慑人的气流冲天而上。世间的所有生灵林木山川都在哀鸣,山谷更是隐约颤抖,祈求饶恕。 王者之怒。 134.第134章 八卦地 那一袭素衫男子,黑发在空中疯狂飞舞,瞳仁风雪呼啸,含着睥睨天下的傲然,放佛世间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如此威压,如此霸道,让桓夜不由的住了嘴,甚至有片刻的恐惧,想俯首向他求饶。 “她的十一年没有我,而她的一辈子,本公子要定了!” 顿时,八张金光符箓出现在方陵朔周身,以八卦阵型,悬浮在方陵朔周身。 “一敕不降,道灭于无,二敕不降,道绝于仙,三敕不降,斩首献天!” 瞬时之间,天地俯首,山谷间突然暗下来,晴空突然乌云滚滚,雷电汹涌,一缕缕金光在正中汇聚,滋滋作响,逐渐凝结为一只金光大手。 天地间顿时狂风呼啸,山谷间飞沙走石,无数的林木花丛瞬间化为粉末。湖水倒流,幽谷断裂,简直是天地毁灭的境况。 桓夜的脸色顿时有些凝重,他心下一横,剑刃倒刺入胸一寸,心头血顺着剑刃流遍剑身,整个宝剑顿时焕发出奇异的光泽,映亮了昏暗的天地。 因为取出心头血,桓夜的脸色有些苍白,眸色冰冷地低吟咒语,可还未企口,金光大手忽地一掌拍来,玄衣男子顿时像只麻雀般被扇了出去,一路撞击出沟壑十里,最后一声巨响,竟然撞坍了半座山丘,方圆数丈的凹陷,石块砂砾轰隆隆的滚下来。 差距,骇人的实力悬殊。 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那被嵌入山丘中的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唯独那湖面之上,凌空而立的素衫男子,一脸傲然和蔑视,放佛,世间主宰。 “离开她。”方陵朔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那半座山丘轰然倒塌。 “不.”桓夜从一堆石块里艰难的站起来,俨然成立个血人,长剑早已碎裂成粉末,可他的眸色却没有丝毫畏惧,愈发坚毅如冰岭。 一个字的回答,让方陵朔眉梢一挑,浑身上下散佚出危险的气息。他食指并剑,微微一动,顿时,那乌云中的金光大手再次迸发,轻轻松松的提起桓夜,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绵延万里的山岭传来接连不断的轰响,数十座山峰放佛受到了什么撞击,接连破开大洞。山岳震彻,天摇地动,百兽哀鸣,云气翻涌。 若是旁人见了,定要大惊失色。那一路把山峰撞开大洞的,放佛是一玄色人影,像一个骰子般,被掷落到一处山凹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山凹四周的山峰全部龟裂,轰隆一声,纷纷陷入地底百丈。 “离开她。”方陵朔立于英招背部,飞遁而来,一袭湖蓝色衫子不惹半点尘埃。神态悠闲,举止高雅,唯独冰冷的语调,似乎要把人的魂魄生生撕裂。 “.不.”桓夜再次从一堆废墟里站起来,浑身千疮百孔,鲜血如注,完全失了人形。胸前飞着一张符箓,散发着血光,形成淡淡的罩子,护卫着他留下这一口活气。 方陵朔眸色愈深。食指并剑,划出一个恶魔般的轨迹,偏偏姿态优雅得,像是在春华明媚中,去探一枝杂花生树。 金光大手再次而动,竟然是一把按住桓夜,将他硬生生按入石地十丈。山凹处的平原顿时裂开了蛇龙般的沟壑,而那玄衣男子的中心地带,则是宛如天雷轰炸过的巨大石坑。 金光大手宛如破天而来的上界之怒,那一袭素衫身影则似踏云而来的神祗,四周天翻地动山河碎裂,都没有惹脏他的衫子一丝,四下狂风呼啸,天地变色,他的衣衫黑发却纹丝不动,脸上轻蔑的表情,已然将金光大手巨压下的男子,看成了死物。 “离开她。” 没想到,金光大手隐隐颤抖,似乎下面压着的男子,在奋力挣扎。微弱但是坚毅的声音传来:“无论问多少次,我告诉你,方陵朔.我的答案都是.不!” 135.第135章 痴儿女 那话音刚落,金光大手放佛被激怒,迸发出愈发恐怖的巨力,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轰响,金光大手再次往下压去。山凹所在的大地都开始颤抖摇晃。 “你不允又如何,他们不允又如何。我方陵朔,就是,要定了她一辈子!” 方陵朔冷冷的一笑,指尖微动,金光大手抬起,山凹中心顿现数百张的石坑,而那个玄色身影已经渺小的看不见了,不知道是否,已经化为了肉酱。唯独还有张血光符箓,闪着幽幽的光,并没有落地。 那金光大手一愣,再次举到石坑上空,又要一个巨力压下去。可长久的迟疑与沉默后,那只金光大手终于撤了回去,最终消散无踪。 云开雨散,晴空重现。除去遍地废墟,天地间重回安宁。 那抹素衫身影伫立良久,旋即转身离去。身形飘忽在天地间,闲雅放佛踏雪寻梅。隐隐的,听得他一声低语:“落英,开始封印.” 而那石坑之中,一抹玄色身影躺在血泊之中,浑身笼罩着一层光罩,守护着那一缕气若游丝。男子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了方陵朔离去的身影,眸底夜色翻涌,散佚出凛然的恨意,寸寸成冰。 “方陵朔,此仇必报!鸢鸢,由我来守护!”桓夜声音嘶哑,眼角有血珠滚下。他忽地捏碎了身上的一个玉玦,顿时,一个虚幻的人影浮现在男子身后,瓜子脸上桃花眼娇俏。 “夭颜见过桓公子。桓公子第一次召见夭颜,夭颜受宠若惊。” 桓夜丝毫不为所动,眸色愈发冰冷,杀意都凝成了实质:“带我拜见北阴酆都大帝。” 李夭颜咯咯一笑,两靥胭脂娇俏。她柔柔一福道:“我罗酆山花间楼,早就恭候好公子大驾了。大帝说,公子总有一天,会来我酆都。” 二人的对白并没有旁人瞧见,只有这一片废墟山川,无语倾颓。 另一边。某处山谷。八卦永生之地。 两抹倩影静静的坐在一边休息,没有风声,也没有鸟鸣,绝对的寂静中,甚至能听见二人睫毛扑闪的声音。 可是忽地,鹅黄色衫子的落英猛地睁开了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眸底划过一线了然,可是身躯却可疑的颤抖了下,似乎哀恸不堪。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在八卦永生之地却显得格外显眼。青鸢睁开眼,疑惑道:“落英,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落英眸色一闪,转头看向青鸢,脸色瞬时恢复了常态。她起身,向青鸢走过来,一步步踏得很是轻柔,脸上挂着如昔的温婉笑意。 “小姐,我的娘亲是个卑贱的蛮夷奴隶,我爹一夜风流生下了我。我从小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长大,像只小老鼠.直到被高头大马鲜衣美服迎回本家.可是他们却嫌弃我娘亲的身份碍眼.十岁的我,亲眼看着我的娘亲被火刑烧死在我面前.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许我以无上的道法,手刃仇人.条件是,把命交给他.” 女子的音调温婉,却宛如从时间深处传来,有些恍惚的不稳。这样的落英,让青鸢觉得陌生,甚至,些些可怖。 “落英.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落英淡淡一笑,恍若没听到青鸢的疑问,反而瞳仁里升腾起夜色,渐渐失去焦距。 “把命交给他.他却从来不知,我把心也交给了他.我知道,他那样的人,我只能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追随他.于是,九千九百劫难,天雷锻体,日夜苦修,换来什么天才之名,不过是想站在他身边.” 落英走到青鸢面前,蹲下身,凝视着青鸢,眸底压抑着滔天惊浪,压抑地翻滚。让青鸢都微微骇然,僵硬着不知是否该推开她。 “八卦永生之地,是最好的封印之地。但道法受禁,唯独以命献道,血祭三清,才能为你重新封印青鸢.这是他的命令.也是他这八年来,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136.第136章 痴儿女 青鸢感到有些窒息。无数的隐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蜿蜒,而她俨然是棋局中心人,却丝毫不明暗流涌自何方。连落英的话,在她听来都有些吃力。 “落英。你,会道法?什么是封印青鸢。他,是谁?” 落英突然咯咯一笑,两靥明艳如花,衬着那愈发阴翳的眸色,散发出骇人的诡异,美艳的绝望,恍若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荼蘼到极致。 她竖起一根青葱食指,轻柔的抬起青鸢下颌,细细凝视着青鸢眉眼,古怪的咧了咧嘴:“为了成为于他最有用的人,为了站在他身边。掩盖道行,强壮欢颜。谁知道这场局的最后,他竟然是要我成为祭品。为你封印青鸢。” 落英的眉眼开始一寸寸扭曲,眸底迸发出凛冽的恨意,捏住青鸢下颌的指尖猛地用力,让青鸢不禁仰头,脑门开始一丝丝剧痛。 她些些明白,似乎落英从一开始认识她,追随她,就是某个人的命令。而如今那个人为了她封印青鸢,要牺牲落英的性命。 “落英。我自问,从未愧对于你。我自问,从来待你若亲。。”青鸢艰难的答道,她的下颌已经受伤,滴滴血珠滚下来。 落英朗声一笑,声音嘶哑得如同老妪:“青鸢,为什么呢?我日日待在你身边,却还是不明白你是怎样的女人,为什么独独你,倒映在了他的瞳仁里。” 青鸢心中大急。落英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似乎她对那个男子用情颇深,也是可怜人。可还不待她回答两句,便觉得眼前一花,身形顿时像石头样被扔了出去。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背便重重的撞落在石地上,雷鸣般的轰响,山谷被瞬间砸出一个方圆几里的凹坑。 “哇——”的一声,青鸢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能听到浑身骨骼碎裂的声音,身体被碾压的剧痛,让她顷刻咬破了红唇,指尖掐近掌心肌肤数寸,鲜血汩汩淌了一地。 而在方才她的位置,落英手执桃木剑,浑身竟有隐隐的火光跳跃,放佛在燃烧着什么。火光流动着向桃木剑汇去,让桃木剑幻化出十丈巨影,只是轻轻一击,就让青鸢筋骨碎裂无法动弹。 青鸢瞳仁猛地收缩,不禁哑声叫道:“燃烧本源?落英你疯了,你简直是在自弑!我青鸢从未亏待过你,封印什么的我也不愿牺牲你去做。” “闭嘴!”落英勃然变色,一声朗喝,又是一剑毫不留情的斩来。青鸢本能的抽出莫邪剑挡去。莫邪是上古名剑,在道法仙剑面前,也能抵挡片刻。 尽管如此,青鸢亦是面如金纸,额角满是冷汗:“落英,我不会让他伤害你!我青鸢,还不至于为了什么鬼屁封印,牺牲自己的亲友!” 落英的眸色闪了闪,桃木剑有片刻凝滞,但只是片刻,那本源之火燃烧得愈发盛大,放佛整个女子的生机都在燃烧流逝。 “你不许?他允么?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没有人敢违逆他半句话。他要我为你封印,我却伤了你。彼时在他手中,我会死得更惨。你信么?八年忠心与追随,我只会像那,没用了的蝼蚁。被他抽魂炼魄剜骨鞭神。” 落英的音调突然带了恐惧的颤抖,她突然捂住耳朵,发出刺耳的尖叫,凄厉又疯狂,寂静凝滞的八卦永生之地,都开始崩溃和扭曲。 “青鸢!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落英凄厉的尖叫着,浑身本源之火燃烧更盛,旋即数十张符箓飞扬而出,血光大盛。 “天元海神,伯虎母。流降,木金火土。雨伯,雷火。敕玉清。” 随着咒语的呢喃,以本源之力驱动的道法,终于突破了八卦永生之地的天限。 无数条山河湖泽,从虚空各个方向凭空出现,汹涌奔腾,向青鸢涌来。水声哗啦,整个空间都被水泽湮没。 青鸢大骇。秋水目终于盈满了惊恐,她颤抖着摇摇头,想学着落英的法子,燃烧本源之力,驱策些符箓,至少留下一条命。可还不待她伸手去取,便听到手臂咔擦一声,手骨断裂的声音。 四肢筋骨俱断,完全不听她的使唤,莫邪剑无力地,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滔天的水泽汹涌而来,顷刻就湮没那青衫倩影。 137.第137章 痴儿女 彼时还丛林叠翠的山谷,顿时成了一片汪洋。方圆数百里,波光粼粼,涛声震天。而汪洋之上,一名鹅黄色衫子的女子,脚踩桃木剑,凌空而立,冷冷的瞧着水泽中,隐约可见的,一抹倩影的挣扎。 “落。”青鸢肺腑针扎般的疼痛,想控制呼吸却越来越紊乱,她刚喊出一个落字,大段的水就从她的口鼻灌进来,便再也喊不出声音。 碎裂的筋骨完全麻木,可青鸢仍然死命的驱动着它们扑腾,但那澄澈清亮的水泽在此时却变得如地狱一般恐怖、阴险,它不给青鸢任何机会,反而一丝丝榨尽青鸢肺腑里的空气,让她感到身体渐渐沉重,像铅坨一般,向下直直坠去。 落英脚踏桃木剑,飞进海泽水面,瞧着坠下去的女子,她一把伸手将她抓住,却没有将她提出水面,反而让她除了被抓住的手露出水面,其余的都沉在水里。 宛如一个玻璃箱子里,封印着的佳人。 “青鸢,知道么?我每日都像溺水的人,透过水面的光影,看见他就在那里,可我却偏偏碰不到。然后我不停地沉下去,沉下去,每一日都在逼近死亡。他便是那样的人,用完了的棋子就会扔掉。” 青鸢严重缺氧,大脑里嗡嗡一片响。双目视线都开始模糊,透光眼前的水光幻影,她看见那鹅黄色罗裙的女子,眸色凄婉如同,夜色中燃烧的牡丹。 “可是青鸢,那样可怕的人。我还是不顾一切的想从水里爬上来触碰他。哪怕就是要沉下去,也希望透过水光。他能看我一眼。不是作为棋子,而是落英这个人。” 落英抓住青鸢手腕愈发用力,指尖隐隐发白,能听见那手骨碎裂的声音,继而鲜血从青鸢的手腕淌下,滴落在明澈的水泽中,绽开一朵朵罪孽红莲。 浑身的疼痛和缺氧的碾压,让青鸢神志不清,只能像个傀儡般任落英摆布,她听不大清落英在说什么,只是记得那双眼眸,让她觉得可怜,彻骨的哀然。 四周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水光潋滟。干净得像初春的雪,像琉璃一般的幻境。可就是这般的绝美中,青鸢只觉得冰冷、无情、可怖,所有的生机都在呼啸远去。让她浑身轻飘飘的如同一只蝴蝶,放佛梦幻泡影,就要从这个世间消失。 如此美,如此澄澈,如此,怨魂白骨。 落英诡异的一笑,浑身本源之火渐渐暗淡了下去,那及腰青丝瞬时化为雪白。她松开青鸢的手,瞧着女子像颗石子般坠下去,忽然笑得像个孩子。 “小姐,你说,落英第一次违背了他的命令,他会不会。看我一眼。” 言罢,鹅黄罗裙的女子就倒了下去,从桃木剑上坠落,噗通一声也落入了水泽里,那白发飞舞,宛如最后的绝唱。 八卦永生之地,似乎恢复了平静。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纸符箓破空而来,闪着金光,贴在水面。万里水泽放佛听到了诏令,粼粼波光闪了片刻,忽地化为虚无。两抹女子倩影现出在山凹间。 前后不过须臾,山谷再次恢复了原样,唯有石地林间的小水洼,还在提醒着诸人方才,这里是万顷碧波,滔天巨浪。 一声长鸣,一只人面鸟身的异兽呼啸而来。他的脊背上,立着两抹人影,当先的湖蓝色衫子,风采高雅,萧疏轩举,唯独眸子有些冰冷的不快。他身后乃是一名道姑,指尖还保持着使符捏诀的姿势。 竟然是姬渊,和鄯州州城,与青鸢一面之缘的雾罗。 138.第138章 离险地 “居然是燃烧本源之火,使出了这般水咒。可惜毁了这片八卦永生之地的景致。”雾罗道姑摇了摇拂尘,悠然的叹息道。 姬渊瞧向那昏死过去的青鸢,眸色深了深,指尖一动,也没见得多余的动作,便是一道金光卷起女子腰肢,把女子带到了异兽背上。 “还好,筋骨碎裂,没让她使出那个道法。”姬渊细心的让青鸢以一个舒服的姿态躺好,不知捏了个什么决,那湿透的衣衫的青丝瞬间就干爽如初。 “回山。”姬渊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雾罗却不敢耽搁,目光有些怜悯的瞧向山凹中,同样昏死过去的落英,眸色有些异样。但她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是轻拍异兽的脑袋,便是一声长鸣,异兽掉了个头,向来路飞去。 姬渊有些警戒的瞧了眼后方,似乎在防备什么,见得并无异样,才掏出几张符箓放置到青鸢身上,低吟咒语,为她疗伤。 “清清,心下丙丁。右南斗,左七星。吾能混元,天地生。” 雾罗瞧着姬渊细心的样子,甚至为了让青鸢舒服,还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叠了个小方块,让青鸢枕在上面。她不禁叹了口气道:“飞廉乃是风神,脚力极快。上面的追兵都被甩在后面了,不会让青鸢姑娘落在他们手中。不过,姬大神医,你这可是窝里反呐。” 姬渊的眸色并无丝毫动容,并没有在意雾罗的话,反是瞧着女子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些血色,眸色泛起了一缕波澜:“丹药给我。” 雾罗一愣,没好气的将小瓷瓶扔给他:“大神医省着点用。这可是昆仑仙品,我自己都还藏在箱底。你如此为她,只怕她现今都防备着你。” 姬渊眸色一暗,指尖僵了僵,但只是片刻,又恢复了优雅的淡然。他打开瓷瓶盖,将丹药一股脑儿给青鸢灌了下去,瞧得雾罗直喊肉疼。 片刻寂静后,淡淡生机终于萦绕在女子周身,她燕尾般的眼睫毛扑闪了下,又猛地咳嗽几声,吐出几大口水。 姬渊连忙掏出一张罗帕,便要抬手为她拭去唇边水渍,忽地几人身后传来雷鸣般的轰响。天际处,有风云翻滚,云层喧嚣。 雾罗顿时面色凝重,凝神谛听,蹙眉道:“大神医,怕是他们追上来了。真是可笑,他们都是你的手下,却要杀了你保的人。你这个掌柜的,也不容易。” 姬渊脸色从容,依然不慌不忙的为青鸢擦拭干净水渍,又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方站起身,瞧向身后的异象,眸色加深:“雾罗,拜托了。” 雾罗扑哧一笑,拍了拍姬渊的肩膀:“罢了罢了。谁让你和那小子一样,都是死心眼。你只顾去和他们虚与委蛇一番,止住他们往这边追来。我命着风廉,带着青鸢上山。你安顿妥当后,再寻来便是。” 姬渊点点头,感激的对雾罗俯身一揖:“有劳。”言罢,湖蓝色衫子就脚踏桃木剑,腾云驾雾消失在天际。 似乎是察觉到情况的危机,飞廉神兽也加快了速度,翅膀几个忽闪间,腾飞出万丈。天光云影在二人脚下飞速逝去,空气呼啸成一卷卷气旋儿,可是飞廉背上,两名女子的青丝黑发丁点儿都没有拂动,只是柔顺的伏贴下来。 那躺着的女子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水混着鲜血,被大口大口的吐出,雾罗忙拿了姬渊留下的罗帕为她擦拭干净,好一阵忙活,女子才朦胧的睁开了眼。 139.第139章 离险地 “。雾罗?我难道,来到了冥府?”青鸢费力的挑开沉重的眼皮,脑门仍然疼得厉害,筋骨碎裂的剧痛却好了很多,肢体虽然虚弱,却已能够自如运动。 “姬大神医和我救了你,不然你早被溺死了。”雾罗把青鸢扶起来,念着姬渊耗掉了她一瓶仙丹,颇是没好气的解释道。 青鸢一愣,“姬大神医”四个字顿时砸得她灵台清明,让她浑身一个激灵,警戒的跳到一旁:“姬渊违背了诺言?你和姬渊,都来要我和桓夜的命么?” 雾罗叹了口气,把方才从水里捡回来的莫邪剑递给青鸢,应道:“若是我们要你的命,还把你从水咒里救出来又杀一次?这未免太繁琐了,我雾罗可不喜。” 青鸢微眯了眼,整理着混乱的线索,生死几度游走,让她无法放松警惕,冷冷的迟疑道:“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姬渊又在何处?” 雾罗瞥了眼后方翻滚的云层,似笑非笑道:“姬大神医出去训小喽啰了。我们,往西边儿山头去。” 青鸢心底一凉。西边儿山头,最著名的当是仙山昆仑,此外还有围绕昆仑的诸多附属山脉,都是仙宫所在,道家圣地,以一宫一阁一轩楼为尊。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莫邪剑横在胸前,眸色瞬时雪色凛凛:“你们要拿我作为人质,然后逼出桓夜。道家高人的话,真是时时信不得。若我说不去,你是否要将我就地正法?” 女子的语调森然,最后几句甚至含了嘲讽。握住莫邪剑的青葱食指,因为惧怕、迟疑,还有可疑的哀恸,而微微颤抖。 “我和姬大神医,并无恶意。”雾罗一字一顿,正色应道。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似乎其中,也涉及到颇多隐秘和利害。 云层在二人身边急速退去,背负青天,气流翻滚,却没有吹拂起二人的衣角分毫。 青鸢的眸色深了深,她和雾罗交情并不深,姬渊又不在场,她实在怀着一分迟疑,雾罗所言真假。况且,她总是觉得,没有桓夜在身边,她独自去西域诸神山总有些古怪,放佛就是一个局,等着她踏进去。 不仅是桓夜,也是为着她青鸢。 “我再说一遍,我,不,去。”青鸢捏紧了莫邪剑,深深吸了口气,多方考虑下,她只能狠心做出最保险的决定。 就算雾罗救了她一命,但如果真要上昆仑,也必须让桓夜陪在身边,才能稍许应对。 “青鸢,此次西行,虽然你会受点苦头,但不至于丢命。但若是你不去,则我和神医,都无法保你周全。”雾罗沉声应道。 青鸢眉梢一挑,想到方才落英的水咒,几乎取了她性命,不由的划过一抹哀然的冷笑:“曾有人追随我一年多,生死之谊,佳人温婉。可是方才,她却一纸水咒,毫不留情的置我于死地!” 雾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而青鸢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似乎是想到了不堪的往事,眸子有些发红:“雾罗,我们不过是第二次相见,我该信你么,我不该信你么?我到底该信谁?还是一个人最安全?” 落英曾为她当过刀剑,她也曾为落英发怒,杀过赵鹤紫。她是为天所弃的青鸢,难得有一珍惜之人,便是倾心相待。不想一朝背叛,那滔天的水泽让她在那一刻,心痛得,就已经死去。 为天所弃,生为不祥。还是为人心所弃,白首相知犹按剑。 “雾罗,对不起,我不敢信你。我还想活下去,我还不想就那么死了。”青鸢摇着头,满脸无助和哀然,方才的可怖回忆,和那女子的恨意,让她头痛欲裂。话到一半,眼泪就簌簌的滚下来。 140.第140章 仙舟遇 “青鸢,你冷静点。等到了山上,我再请姬渊给你解释。”雾罗瞧出青鸢有些神志不清,想来是方才厄运打击太大。她不由的柔声安抚,想把她拽过来。 青鸢戚戚一笑,噙泪而笑:“雾罗,对不住了。至少这一刻,我们还算是半个故友。” 最后一句话带了分嘶哑,戛然而止。旋即那水色罗裙的女子忽地,仰头往飞廉神兽身上跳下去。罗裙被气流鼓得呼啦作响,顷刻就没了踪迹。 “青鸢——”雾罗大惊,姬渊托她照顾人,她也不好交代。她不敢耽搁,连忙驱使飞廉往下直飞,顺着轨迹查去。 可是一路只见得云层翻涌气流呼啸,四下腾飞了数百里范围,并不见得任何佳人气息。 “定是半路被劫去了。”雾罗一个激灵,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愁眉紧锁,对方在暗处,她在明处,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想着先回山,和姬渊碰头后,再商量对策。 飞廉神兽重新腾高百丈,载着一名蓝袍道姑,朝着原先的轨迹,往西边诸仙山飞去了。 这边,从飞廉身上跳下的青鸢急剧坠落,猛烈呼啸的气流宛如千把利刃,刺得她浑身剧痛。她只能闭了眼,眼泪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空气,激得直往下流。 速度过快,使得她呼吸都被压抑,只能屏息凝视,摸出怀中符箓,想着使一个法诀,召点仙兵仙将,让她平缓着地,不然这万里距离下去,只能摔成肉酱。 可还不等她想好对策,便觉得背部一个重创,旋即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她接连撞破好几层东西,最后重重的落入了一个水池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青鸢扑腾着浮上来,发现自己泡在一个池子里,发髻凌乱,衣衫湿透,好不狼狈。而四周俨然一处殿堂,无数人正大眼瞪小眼地瞧着她。 男子,四下都是男子。周身除了腰际遮羞布,再无遮蔽。 纵然和方陵朔早是春风一渡,青鸢也从未如此大量的,瞧过男子躯体。灵台便是哐当一声响,立马空白一片。呆呆的飘在池子中,不知应对。 “这位仙子,此乃君子温泉,仙子走错了路罢。”一名男子斜倚在池子一角,瞧着青鸢似笑非笑。温泉池内热气朦胧,仍能辨别出他大理石般,毫无瑕疵的肌肤胸膛,还有那不弱于姬渊的,容颜俊朗。 青鸢顿时两靥烧红,道了声“借过”,手忙脚乱的从温泉池里爬出来,跌跌撞撞的便欲往门口跑去。可是她本就对此地不熟,加之热气朦胧,便是闯了半天,也没找到去路。反而弄得一身大汗,愈发难堪。 四下静悄悄的。所有男子都愕然的,瞧着这位女子笨拙的逃窜。那倚在池角的男子更是噗嗤一笑,忽地翻身出池,指尖一动,一件嫣红袍子就遮盖了那颀长的身形。 他挡在女子面前,笑道:“仙子不识得路?可要在下带仙子出去?” 男子高出青鸢两个头,青鸢只能微微抬眸,看见他线条完美的身形,一件袍子胭脂绯红,似乎是闺中颜色,却在他身上穿出了别样的妖艳魅惑。袍子宽大,不知是什么料子,流转着水一般的光泽,露出胸膛一痕肌肤,宛如冰山上玉石雕琢的白皙无暇,线条紧致毫无赘肉,似掩非掩,露出慑人的诱惑。 青鸢片刻的惊艳后,已经恢复了镇定。毕竟方陵朔和姬渊各个风华无双,她已经多少有了免疫力。 141.第141章 仙舟遇 思绪回溯,想来自己并没有落地,而是半空就掉进了这个地方。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仙界通行的舟船一类,自己若是能假装宾客,在其中暂时掩身,躲避姬渊或者雾罗的搜索,也是不错美事。 她略微镇定了心神,淡然的对男子一福:“奴初来乍到,眼生迷了路,有劳公子了。” “哦?我还以为仙子暗恋本公子,这才一路跟来。真是可惜,可惜。”男子似笑非笑,目光扫过青鸢的娇躯。女子浑身衣衫湿透,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隐隐还能看见淡紫色的抹胸,雪脯如玉。 觉察到男子的视线,青鸢不动神色的退后一步,心里骂道这个男子不正经,倒是有几分像了方陵朔:“公子自重。有劳公子引奴出去。” 男子朗声一笑,转移开视线,也不再戏弄她,转身向出口离去。青鸢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嫣红的袍子拖曳在玉石砖地上,红白相称,格外美艳,不禁感叹着这个男子的妖孽容颜,真是作孽世间。 一路行来,就算在姜羲水处看过不少仙家书籍,青鸢也不禁啧啧称奇。 舟船内仿佛自成空间,大得看不到边界。一路上无数幢阁楼雕龙绣风,田圃花苑,甚至还有一处湖泊,湖边青山绵延,彩霞缭绕,让人几乎以为,这是在一方世界,而不是仅仅的,一个舟船内部空间。 “仙子的罗裙都湿透了,只要一个小小的法诀,即可恢复如初。难道仙子不知?可惜可惜!”红衣男子在前方悠悠道,语调却有些提高,在舟船内顿时传出老远。 青鸢脑门一疼,她统共只会五个道法。而这红衣男子提高了声调,明显是怀疑她的身份,把其他人给引了过来。 “风引公子,不知哪个小厮侍奉失当,惹恼了公子雅兴?”一名貌似是舟船管理者的老者,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很是客气的揖手赔罪。 风引淡淡一笑,目光瞧了眼身后的青鸢,应道:“无妨。不过是一位仙子迷了路,在下带她行一番。” 老者了然的点点头,却在看到青鸢的面容后,狐疑的蹙眉道:“这位仙子好是面生。老夫掌管着此次航船所有上人的尊号仙封,从来过目不忘。敢问仙子。” 青鸢暗暗咽了口唾沫,这是艘仙家之船。民间飘缈不可闻的仙人,这艘船上一抓一大把。她不过是会五句道法的“青云彩鸢”,只怕和这堆人冲突起来,几个自己都不够死。 她挤出一丝如昔的微笑,一福道:“是奴失礼了。当时事出紧急,仓促之间,偷偷上船,来不及禀报尊驾。若是能补办些手续,那再好不过。” 老者捋了捋胡须,瞧了眼风引并无反对,这才客气的一揖道:“此舟有仙阵,若是身无仙力的人,一入阵则魂飞魄散。姑娘已经上舟,自然不是歹人。不过还请仙子补些东西,以充船资。” 青鸢不由舒了口气。自己是天赐青云彩鸢,身带仙封印记,虽然是祸国妖女,但那仙封的一缕仙气却是实实在在有的,进入这仙家舟船也不足为怪。 她思量了番,取出怀中几把符箓,递过去道:“不知此物,可否当得几分?” 老者接过,打量了几番,面有难色:“不瞒仙子,此符只是凡俗所制,只怕当不得。咦?此物倒是不错。” 老者的目光移到青鸢腰际莫邪剑,瞳仁顿时一亮,骨溜溜的转着不忍再移开。 142.第142章 仙舟遇 青鸢眼角一跳。莫邪剑可是她护身的唯一凭仗,但此刻危急局势,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打消老者怀疑。毕竟一舟的仙人,她简直弱小得,像只混入狮群的蝼蚁。 青鸢心一横,有些心痛的递出长剑:“前辈请罢。” 老者接过,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啧啧称叹:“莫邪莫邪,竟然是上古名剑莫邪。仙子竟有如此宝物,想来尊号不低。是老朽冒犯了。这就不打扰仙子。” 老者的脸上顿时堆满谄媚的笑意,紧紧抱住莫邪剑,连同那几张符箓,塞进怀里,生怕青鸢反悔,一溜烟没了踪迹。 舟船内恢复了宁静,无数看热闹的脑袋也缩了回去。青鸢正在心痛失去莫邪,却见得风引指尖动了动,她身上的罗裙顿时干爽如初。 “在下风引。还未请教仙子芳名?”风引姿态翩翩,俯身一揖。 青鸢明白风引为她弄干了裙衫,方才对他的一丝不满顿时消散,生起了几分客气。亦是一福道:“奴,阿倾。见过风引公子。” 风引正欲应答,忽地一朵扶桑花从他头顶坠落,掉在玉石砖地上。妍丽的花瓣瞬时嫣红,瞬时枯萎,一绽一萎,瞬息百变。 而二人头顶,传来咯咯的笑声:“风引,找到你了——” 青鸢抬眸一瞧,不禁一声轻叹。舟船上方云雾飘缈,恍若晴冥。半空中垂下数十丈的,由杨柳枝结成的藤蔓,尽头拴着一个秋千,整个以蓝花楹编制而成。 淡蓝色的花朵袅娜,婷婷花枝簇拥间,一名女子皓质呈露,柔情绰态,绸缎般的青丝云鬟高耸,髻中一枝翡翠珊瑚簪。俏脸灼若芙蕖,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娇俏盈盈,一袭玉色鲛绡衫子飞舞在碧柳蓝花间,更是翩若惊鸿,娇态万千。 她悠悠的荡着这半空中垂下的秋千,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目光戏谑的瞧着风引,含着分得意的神色:“我的新毒制好了,名为轮回业。一生一死,倏忽变化,片刻之间,犹过百世。风引你也不试一试?” 风引拾起玉石砖地上那朵扶桑花,花朵依然在不断枯萎绽放,兀自神奇:“在下初识一位仙子,小湖也不捡个好时机,如此不识风情。” 青鸢眸底划过一线亲善,故人相见,自然倍感亲切。 “小湖,可还记得阿倾?” 女子正是程小湖。也算屡次救过青鸢,性格直率可爱,很对青鸢胃口。而青鸢道出阿倾的化名,也是为了提醒程小湖,切勿泄露她身份。 程小湖这才瞧见一旁的青鸢,片刻诧异后,旋即桃花眼笑意盈盈:“许久不见,要不,阿倾来试试我的新毒?” 青鸢连连摆手,这毒听起来就诡异无比,哪能当做玩物般,到处找活人来试。 不过风引倒是毫无异样的一笑:“小湖,这位仙子初来乍到,只怕还没有去处。还请小湖代为照顾一番,作为酬谢,得空了我亲自来试你的新毒,如何?” 毒物诡异,人身试毒,风引居然神色从容,似乎只是在谈着试吃一碟粟米窝头,让青鸢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 “好说好说!”程小湖桃花眼一弯,忽地从蓝花楹秋千上翻身跃下,轻盈着地,亲热的搂过青鸢的臂膀,“阿倾,你来我的阁楼同住罢,我酿了好大一壶桑葚酒。” 青鸢思量了下,自然也不拒绝,再次对风引道谢后,便随着程小湖往某处阁楼去了。只有原地风引负手静立,瞧着青鸢远去的方向,眸底划过异样的神采。 143.第143章 一世簪 程小湖所住的楼阁倒是大魏凡俗常见的,雕梁画栋,后苑厢房,一个攒尖小亭子,院子里还有一个种满莲荷的池塘,池塘边是几棵蓝花楹。淡蓝色的花朵纷纷扬扬,落到盛夏绽放的莲荷间,兀自惹人可怜。 苑子里的池塘边还有几个竹榻,上面散着羽扇书卷,看上去阁楼的主人便是悠闲无比。 程小湖惬意的往一个竹榻上躺下来,又拍拍身边的竹榻,对青鸢笑道:“坐。仙舟航行,往往千万里,旅途无趣,来,尝尝我新酿的桑葚酒。” 经历过前番生死变故,如今可以坐下来斟酒闲谈,简直都有些梦幻的感觉。青鸢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也不想再去管什么落英,什么仙山,什么上界追兵。只念着像个平常人般,和故友酌酒重逢,好好享受这片刻安宁的呼吸。 如此想着,青鸢洒脱的一笑,往竹榻上一躺,浑身都像散架般不想再动弹。头顶的蓝花楹朵朵绽放,漫天都是淡蓝色的花雾。 “小湖既能上得了仙舟,便是仙人了?”青鸢不经意的问道。 程小湖探手去取小石桌上的一壶酒,噙笑应道:“仙人可当不起,不过凭着点制毒的本事,买了个船位省脚程。这舟上的仙人一抓一大把,青鸢可要小心行事。” 最后一句话带了些微妙。毕竟天赐青云彩鸢,号称为天所弃,生为不祥。这本就是一宫一阁一轩楼造成的命局,而世间仙人本就是凡俗道士飞升,除去上界仙庭的那些,余下的都是出自昆仑山那三大福地——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 青鸢感激的一点头,目光移到那一池莲荷,竟然倏忽绽放,倏忽枯萎,瞬息之间,便经历生死一轮回。其中奥妙,难以描摹。 “小湖的毒真是绝妙,中者时时生,时时死,其中轮回之苦,真是世间万般悲喜都及不上一分。” 程小湖眉梢一挑,也不回答,只是递过来一杯桑葚酒:“尝尝?” 青鸢正沉醉于那毒的精巧,一时没有多想,接过桑葚酒一饮而尽。可是液体划过喉肠,异样的触感,奇异的芳香,让她心里一个激灵,眸底划过片刻的警戒和雪色。 而程小湖则立马堆上一副讨好的笑意,手里拿着个小瓷瓶放到青鸢跟前:“为我试试毒可好?解药就在你面前,可不会要了你的命。就试一次?算我骗了你,彼时你随意打我讨债都行,别吐出来别吐出来.。” 青鸢有些哭笑不得。程小湖的眸色清澈,看上去不像有歹意,而那个瓷瓶里的解药也是实实在在就在她眼根子前。 一生一死,须臾轮回。瞬息之间,犹过百世。 液体滑腻的淌过喉肠,一股奇异的感觉萦绕。青鸢突然觉得美,绝美,虽然是毒药,但毒之意蕴竟有惊艳绝伦之感。能在须臾之间,体会百生百世,这种感觉,尽得时光之妙。 青鸢淡淡的一勾嘴角,她青鸢屡遭大难不死,不如,就来体验下轮回,是为何物。 手里抓过解药,青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瞳仁里倒映出头顶铺天盖地的淡蓝色,是蓝花楹袅袅婷婷。阳光从花朵的缝隙间洒下来,斑驳的光点铜钱绣上她水色的罗裙,晃荡在她一双秋水横波目,宛如一幅虚幻的绝美画卷。 渐渐的,佳人肌肤开始泛起皱纹,七尺青丝寸寸雪白,青鸢也感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沉重,浑身无力,似乎在拼尽全力,挽留每一分流逝的生机。 半刻,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得雪白,曾经玉石般的肌肤满是皱纹。她突然觉得眼皮沉重,视线和听力都开始模糊,头顶的一朵蓝花楹刚巧脱离枝桠,正要坠下来,如同镜中月水中花。 144.第144章 一世簪 她感到自己正以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变轻,放佛灵魂就要脱壳而出,再也不受世间拘束。她的思路一片混沌,可是又异常清晰,她甚至能想起最后一次吃到的荷芽鸡菘卷儿有些淡了,十四岁那年崤山破屋前的楠木上挂了个鸟窝,她能想起很多人,诸如沈修阳,沈岐,方陵朔,李辰焰,桓夜,姬渊.。他们笑的时候,那眸底的光彩,唇瓣弯曲的弧度。 突然间,无比寂静,安宁,仿若归途。 黑暗终于沉沉降临,她最后听到程小湖若有若无的低语“青鸢,我和她的疑问是一样的呐,如此看你造化了罢.” . 黑暗,极度的黑暗,纯粹得像是一颗进贡黑曜石。四下没有任何声音,却并不让人觉得恐惧可怖,反而空间里有股淡淡的宁静。 青鸢睁开眼,便是瞧着自己身处其中,她的身形像是一团幻影,自己的手都能穿过躯体,身子轻得可以随意腾空飞跃,如同云烟一缕。 “这便是生死临界点?轮回渡口?”青鸢迟疑的四下打量,生死之秘,乃是世间无上之妙。连九霄玉帝都不敢妄言。而生死轮换的一瞬间,能发生什么,能去到哪里,只怕上古仙家书籍都无法记载。 “非也。只是我让时间停了下来,或者说,是你,让着时间停滞。”一个清泠如山泉的女声传来,另一个模糊的幻影出现在场中。 青鸢打量着她,心头猛地跳了跳。这个女子幻影的容貌,竟然与她一模一样。就是声音冷了几分,其余的身段五官气度,无一不是和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你是.。我的来生?”青鸢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发问揣测道。 女子一笑,眸底划过一分亲和:“你即是我,我即是你。青鸢。不过都是世世轮回。” 青鸢一愣,再次打量了下女子,似乎她和她,是轮回的关系。也可算是同一个人。 女子飘忽上前,细细的凝视着青鸢,浑身气质突然有些哀然:“我总想着何时能见到你,没想到因了那毒药,阴阳差错,生死轮回,才让你我重逢。” 青鸢整理着思绪,想来这个空间,这个女子的出现和毒药无关,或许程小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途中时间凝滞而出现的变故。 “时间为什么会因为我而停止?轮回之后,记忆全失,重为一生,你又为何还要来寻我?”青鸢抓住了疑点,面前站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总是心生古怪。 女子突然绽放出一抹飘缈的笑意,凄婉如同风雨中瞬间凋零的蔷薇,放佛有哀恸不堪的回忆倒溯,让她瞬时难以承受。 “待命运星轨重新交汇之时,一切答案都将水落石出。你不必问我,也不必问自己,冥冥之中,羁绊三生,前世孽缘必在今世纠缠。此钗,物归原主,也算,功德圆满。” 女子的一番话放佛钟磬余响,一语成谶。青鸢虽然不明所以,却忽地觉得心底哀然、怨恨、不舍、无奈,潮水般的感情从时间深处将她湮没,让她瞬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而那女子递给青鸢的,是一枝白玉响铃簪。 质地普通的白玉,簪子头坠着个银花小铃铛,动摇间铃声清越可闻,声声如诉。 145.第145章 一世簪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青鸢接过,很是喜欢那个小铃铛,晃来晃去不愿意撒手。 女子瞧着青鸢眸中的欢喜,瞧着那簪子躺在她手心,乖巧得似乎本就在此,从未分离。 “物既归主,送君还阳。” 她忽地泅湿开一抹笑意葳蕤,轻轻的一推青鸢,咯咯一笑,幻影娇躯就飘忽远去,只在虚空中留下一首闺中民谣的娇吟。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清泉般的声音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却仿若泛着时光的潮湿,在整个虚空中回响、蔓延、缭绕,一声声撞击在青鸢心头,让她恍恍惚惚,让她惘然若失。 寂静漆黑的空间开始慢慢褪色,放佛时间又开始流动,青鸢的意识再次一阵恍惚,放佛是回到了躯体,能感到四肢的温度,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是婴儿的触感。 她的皮肤逐渐变回羊脂玉凝,白发转黑,勃勃生机重新在她身上萦绕。不到半刻,佳人双眸秋水盈盈,七尺青丝飘逸,肌肤无瑕,容颜如花,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十七岁少女的芳华。 燕尾般睫毛扑闪了下,青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蓝色花海,枝桠上那朵蓝花楹刚刚坠下,还未及地,纷纷扬扬的飘落到青鸢鼻尖。 转瞬之间,一生一死。 落花还未坠地,须臾已过百世。世间轮回之道,轻不可堪,重不可堪。 青鸢呆呆的瞧着鼻尖那朵落花半晌,脑子里晕乎乎的,似乎通透间悟通生死大道,又似乎还未从刚才与那女子的相逢中缓过神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自己确确实实活在此世,而手中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枝白玉响铃簪竟然真真实实的,躺在她手心。指尖一动,则玉铃动摇微响。 放佛是来自,前世的问候。 “你.你竟然醒过来了.”程小湖桃花眼惊诧的睁大,不可置信的瞧着青鸢缓缓坐起来,女子花容如初,丝毫没有异样。 青鸢愣了下,不明白程小湖怎么惊惧至此,她本能的去看那瓶解药,没想到眼前一花,小瓷瓶便被程小湖一把夺过:“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小湖,我是怎么醒过来的?”青鸢些些蹙眉。 “当然是吃了解药.我喂你吃下去的。”程小湖呵呵一笑,眸色却有些异样的躲闪,抓着小瓷瓶的手指却些些加紧。 青鸢愣了下,程小湖心思单纯爽朗,她不愿往落英如此去想,程小湖生了害她之心。虽然记得那女子最后说了“送君还阳”的话,她还是愿意相信,是程小湖喂了吃了解药。 “罢了罢了,此毒奇绝,佩服小湖了。”青鸢一笑,并没有多想。顺手把那枝白玉响铃簪,簪进了发髻间。 程小湖也没注意到青鸢的动作,隐隐舒了口气,正要回答,忽感到仙舟一震,四下有些喧闹,旋即有人在外面禀报“各位道友仙友,空桑山到了,空桑山到了。” “空桑山”三个字让程小湖兴致陡地高起来,她一把拉过不明所以的青鸢往外跑去。 外面的大殿内人来人往,一些居在阁楼里的道士都出门找故友闲聊,不断地有人下船,也有人上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除去那凌空飘飞、异兽相伴的道家仙人,简直和俗世的坊市一模一样。 146.第146章 空桑山 “小湖,阿倾仙子。”一个温雅的男声传来,风引向二人走来,一袭红衣格外显目,沿途不少人都隐隐为他让开道路,无数女仙道姑的目光更是灼热地黏上了他。 青鸢这才看清这位“高人”的尊容。如果是方陵朔是俊,姬渊是逸,桓夜是冷,则这男子的容颜当得起一个妖字。 眉若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浓重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摄魂的细长桃花目。俊俏的鼻梁,线条精致的下颌,怒而含笑,视而有情。特别是那肌肤恍若仙山上的冰雪雕琢,没有一丝瑕疵的玉色白皙,眉心处竟有一朵嫣红的花纹,赫然是曼珠沙华,衬得那容颜愈发妖冶魅惑。 “风引公子,风引公子.”无数的道姑往这边涌过来,风引优雅的一回头,淡淡一笑,惹得那些道姑又是痴狂的尖叫。青鸢不禁头疼,这风引风引,不愧是风流性子,看来和方陵朔有得一拼。 “空桑山乃是八大家集会所在,是故较之其他西域仙山,最有凡俗趣味。道家高人们但凡路过这里,总要赏玩一番,或者带点凡俗特产回去,以慰清修无趣。”见得青鸢有些不快,风引连忙回过头,歉意的解释道。 不过,“八大家”三个字却让青鸢眼眸一亮。大魏传言,八大家镇守龙脉,八大家家主都是与仙人往来,早就不现于俗世。如此看来,还真是传言属实。 “阿倾,仙舟会在这里停好几个时辰。我们要不下去瞧热闹?正值晌午,空桑山也有模仿俗世的坊市,听说好玩得紧。我还念着买几罐上好的酒曲。” 程小湖很是欢欣,瞧着四周下船往空桑山涌去的仙人,兴奋得拉着青鸢就要往下跑。 风引朗声一笑,递给青鸢一块糕点,噙笑道:“本公子方才去空桑溜了圈,带回儿点小吃食,据说是俗世常见的云片糕。本公子瞧着味道不错,阿倾仙子尝尝?” 青鸢有些哭笑不得,她就是俗世来的凡人,什么坊市,什么云片糕,都是她自小到大见惯了的东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但她现在本就是假身份的“仙人”,也只得装出好奇的样子,接过云片糕,刚要说点感谢的话,余光却在瞥到那个上船来的碧衫身影,而陡然凝滞。 啪叽一声,云片糕从女子的指尖瞬时坠地。 那身影一袭翡翠色衫子,前拥后簇,袅袅行来,一路和诸人打着招呼,并没有注意到风引这边。青鸢却刹那看清了女子容颜,心跳顿时都慢了半拍。 翡衣娘娘。 那个道行深不可次,屡次置她于死地的翡衣娘娘。没想到她也刚好在空桑山一站,上了这艘仙船,真是好运不成双,厄运偏偏齐。 瞧着女子眸底划过丝丝骇然,指尖都有些发凉的变白,风引很是疑惑的问道:“阿倾仙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程小湖则是望了眼翡衣娘娘的方向,目露一线了然,凑近青鸢低语道:“赶紧从空桑山下船,我阻拦她一会儿,你赶紧离去。” 青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已然镇定下来。眸色精光一闪,片刻之间,已经想出了对策。仙舟上各路道家高人,不要说一个翡衣娘娘,只要翡衣暴露她青鸢的身份,只怕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死个千遍万遍。 147.第147章 空桑山 她感激的瞧了程小湖一眼,道了声“有劳”,又瞧向风引,他睁着关切而疑惑的桃花目,并没有什么猜忌的神采。 “此番多谢风引公子照顾。阿倾在空桑山有故人,念着趁机去探望她一番。就此,别过风引公子。”青鸢对风引一福,脸上客气的笑意看不出什么异样。 风引果然没多想,彬彬有礼的一揖,笑意绽放:“仙子客气。若有他日,希以再叙。”温雅的语调,加上那魅惑的笑意,惹得四下道姑又是一片尖叫。 青鸢瞧着翡衣娘娘越走越近,也不敢耽搁,就让程小湖领了她,往另一个门下船去。 “空桑山乃是凡俗气息最甚的仙山,你在那里也不会有人怀疑。我这就去拖着翡衣娘娘,你尽快离去,无须忧心。”程小湖低声耳语,眸底似乎满是真诚的关切。 青鸢也心生暖意。程小湖屡次救她于危难,方才轮回之毒的猜测,只当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道了声“珍重”,她也不再多言,心一横,跳进了那个转移阵法。 瞧着那抹水色罗裙的身影消失,程小湖忽地诡异的勾了勾嘴角,对着身后某处方向俏皮的一拜:“见过师父!” 一抹玉色倩影悄然浮现,明月般绝美圣洁的容颜带了分宠溺:“我只是他的师父,你虽然追随他,也叫不得我师父,小妮子乱了辈分。” 程小湖俏皮的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尖:“事我可是都照着您老的意思做了,您老还不收我作徒弟,真是偏心得紧。” 女子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小妮子牙尖嘴利的,我可是有酬谢。下界大魏,突厥战火纷飞,我命人多抓几个凡人,让你来试毒可好?” 程小湖略一思量,这才满意的红唇一撅:“那还差不多。给青鸢下那轮回之毒,又故意把她引到空桑山去,可是好费我力气。不过,轮回之毒,她竟然没死,还好好活过来了,真是诡异。” 程小湖的最后一句话让女子的瞳仁里纷飞起大片大片的阴翳,彼时还清泠如珠的声音,此刻却嘶哑诡异,让程小湖都不禁生惧。 “她真的是那个人。这局愈发有趣了,你会如何待她呐。” 这一处的境况并没有任何人瞧见,也是离去后的青鸢所不知道的,等她从阵法里晕晕乎乎的睁开眼,发现自己位于一处走廊里。 玉石阑干,殿高万丈,顶端云雾缭绕。走廊里空无一人,每隔三步一颗东海隋珠闪烁,照得幽深的走廊明亮如昼。 青鸢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就是不知仙舟上的转移阵法是否都如此,下船都是随机选择地点。 走廊宽达数里,根本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任何声响。青鸢只得一步一回头,谨慎的往前走去。 如此隔了好几个时辰,忽低头看见玉石砖地上刻满了花纹,青云彩鸢,双鹤紫叶,麒麟竹花,龙游雪川,鸿雁棣棠。 八大世家族徽。 青鸢自然也寻到了那本是皇室李家族徽,如今却仙封在自己身上的“青云彩鸢”,她蹲下身,抚摸着那细腻精致的纹路,心底忽地涌上一股股亲切。 心里一个激灵。她突然想到传统的道法中,有一些东西,总是能以血液为印。她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但总比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打转儿好。 青鸢深吸了口气,咬破自己的指尖,血珠儿一滴滴滚落到青云彩鸢上,旋即玉刻图案散发出金光光晕,倏忽将青鸢笼罩,瞬息之间,那抹水色罗裙的倩影就没了踪迹。 148.第148章 八家会 空桑山,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亦有空桑之琴瑟,咸池之舞,夏日至,於泽中之方丘奏之的美闻。 此时,空桑山的某处殿堂。殿堂方圆数百,殿高百丈,顶端云烟缭绕,日月星辰同时演变,竟不知幻景真假。瑾瑜雕成的参天柱子上饰以繁复而古朴的花纹,黑曜石砌成的墙壁上以水精镶以一百零八星宿。 殿中两排琼玉桌案,案上奇珍异馐瓜果飘香。案前统共坐了八名人。八张桌案的上方,是一个高台,台子上刻了个阵法,阵法半空中悬浮着一双眼睛的幻影,宛如帝王一般盯着下手八名人的争论。 八大世家,镇守龙脉。此刻殿中所坐,八大家家主。 “王家主,九州西南的龙脉可不是你守着?前时那阆州惨案,全城数千条人命作鬼,你只道是天罚使然。可后来又有水淹渝州,害得西南龙脉不稳,你可万万推脱不得。”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气势汹汹的质问着。 王家主是个圆脸男子,一听这话也涨红了脸,噌的一下站起来道:“郑家主,哪个凡人能在一日内,屠阆州,湮渝州?这两地惨案,只能是九霄天庭的天罚,可干不得老夫!” 那胡子花白的老者胡子气得一翘,便要应答。旁边一个********慌忙劝道:“罢了罢了,郑家主,王家主,你们歇歇。两地惨案到底是如何发生,现在再去追究也是无用。不过屠城阴气阻阳气北上,水淹渝州,困龙气于山。整个西南的龙脉已经开始出现异动,二位不如想想如何应对罢。” 胡子花白的郑家主被抢了话,脸色发青的一拂袖道:“孙家主倒是古道心肠。你的东南龙脉也好不到哪里去。福州闽江被改了河道,生生从泉州入海。让龙脉入海口龙气紊乱,也没见得你有什么好法子。” “大魏的朝廷只说是为了国事水利,我也不好说出龙脉不稳,这等扰乱人心的话,来插手俗世政务。”孙家主为难的轻咳了几声,拿出罗帕来拭嘴不言。 旁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长叹了声,向诸位揖了揖手道:“我钱家的西北龙脉也是忧心。本来突厥并不过祁连,不知受了什么诱惑,偏偏从祁连山脚的凉州攻入大魏。此后屠城之举,让凉州方圆千里阴气夺阳,整个西北龙脉都被破坏,我钱家已经受了上面好几次责罚了。” 孙家主瞧了眼某张桌子那个闭目养神,一袭黄袍的男子,有些怅然道:“若是以前,仙封‘青云彩鸢’的李家世子,都是继承大统的大魏太子,凡俗为皇。这些涉及到朝政的事,也便宜处理。如今‘青云彩鸢’落到了什么沈家小女身上,魏太祖你虽是家主,与仙人往来,不涉俗世,也要多思虑几番。” 那一袭龙袍的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竟是大魏开国之主,魏太祖,一个在凡间驾崩了一百四十余年的‘先帝’。 七位家主的目光都带了敬畏的瞧向他,并不以家主相称,而是按照俗世的规矩,尊称“魏太祖”,以彰八大家中,李家为贵。 魏太祖的眉梢挑了挑,似乎正在斟酌如何应答,忽地他似乎感受到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异样的笑意:“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149.第149章 八家会 七位家主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方见大殿一脚出现了一抹倩影。脚下还有未散尽的金光,显然是被什么阵法传送过来。 女子水色罗裙,云鬟美鬓,修眉联娟,丹唇外朗,明眸善睐,环姿艳逸。她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略有诧异的瞧着一殿诸人,似乎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青鸢?”七位家主异口同声的诧道,郑家家主更是按住了桃木剑,便要勃然怒起。 女子正是被阵法传来的青鸢。她当先看到的是高台上那双眼睛,心下惊疑不已。 那双眼眸,竟然像极了她爹爹沈岐,也像极了那日沙漠中,救她那个中年人的眼睛。 那眼睛对上青鸢,深处似乎有一抹异彩划过,但只是片刻间,又恢复了幽深的神秘。 “妖女!你怎的在这里!”花白胡子的郑家主脾气火爆,手执桃木剑便向青鸢刺去,青鸢慌忙运起轻功,跃身躲过。这才发现她似乎到了一个很不妙的地方。 现场一共八人,加上那在史书中瞧过的“魏太祖”的龙颜,还有空桑山的集会,青鸢心底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 自己偏偏来到了八大家家主会议的现场。而且,堪堪的被发现了个干净。 “妖女青鸢,违背天则,身为不祥,我等请求诛之,以谢天意!”七大家家主纷纷向着那双眼睛跪下来,抱拳请命。唯独李家家主——魏太祖则闭目假寐,似乎不太想参合的样子。 那双眼睛的眸色深了深,并没有反对。青鸢不禁脚底升腾起了阵阵凉气,如果说这双眼睛就是那日救她高人,如今却又置她于危难间,不禁各种古怪。 况且,大魏凡俗传闻,八大家家主,早就半步通仙,自己半吊子道法根本敌不过。 见那高台之上的眼睛幻影默许,七大家主纷纷起身,顷刻便将青鸢围绕在中间。神色不善的死死锁定了青鸢。 青鸢干干咽下一口唾沫,瞳孔都几欲收缩。她本能的探向怀中,却警觉无论是莫邪剑,还是符箓,都在仙舟上充为船资拿去了。自己身上无任何法器,所会的俗世功夫只怕半点用也派不上。 天意弃我,我亦弃天。无数次在阎王殿前徘徊,都没有被收了去。那么这条命,就算是祸国妖命,她也不会轻易交了出去。 “天,必不绝我。吾名青鸢!”青鸢的心底忽地冷静下来,反而一股霸道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你说什么?”郑家家主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古怪的问了句。 “我说。吾名青鸢!” 那水色罗裙的女子,忽地一声朗喝,“不过是妖女虚张声势,大家上!”郑家家主自嘲的咧了咧嘴角,暗笑自己怎的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妖女吓到了。 他一声呵斥,手执桃木剑,剑走偏锋,口中咒语低吟,剑尖所过之处,空气泛起涟漪,水汽被凝聚、成形,化为一柄柄冰雕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刷的向青鸢刺来。 “堂堂八大家主,就只有这点能耐么!”青鸢一声冷笑,使出许久未用的轻功,足尖轻点,灵巧的躲过几柄冰雕宝剑,同时抽出身上唯一的硬物——发髻中那枝白玉响铃簪。 簪子顿时化为凛凛小剑,在佳人指尖如龙蛇飞舞,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听得几声清响,旋即无数柄冰雕宝剑就掉在地上碎为两半。 150.第150章 八家会 “妖女只会俗世拳脚,大家不必顾虑!”那钱家家主见得郑家家主受挫,连忙上前支援。剩余的几个家主也不再观望,纷纷取出拂尘、桃木剑一类,同时符箓在整个大殿浮现飞舞,淡淡的金光萦绕,纷繁而古朴的咒语依次响起。 “依日洗身。以月炼形。仙人扶起。玉女随形。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邪万秽。” “谨启蓬莱天仙子,纯心妙道吕真人,誓佐踢师宣教化,巡游天下武灵。”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 。 顿时整个大殿风起云涌,玉阑干水晶柱都在颤抖鸣叫。无数道金光闪现,数十柄法器幻化,道器漫天飞舞,磅礴的气流轰鸣而起,所有的危机全部锁定了正中的青鸢。 三十六个金光幻化的仙兵仙将将青鸢围住,各式刀戟长剑从各个方向向她刺来。青鸢眉梢一挑,不惧反勇,指尖白玉响铃簪翻飞,刷刷挡住几个攻势。片刻喘息,一柄疾风幻化的宝剑长达十丈,像折断的山岳般,想青鸢当头砸下来。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青鸢银牙紧咬,脚踏仙兵刀戟,跃空三丈,身躯堪堪躲过宝剑山岳,可肩膀依然被擦了下,千钧巨力,让她半个身子顷刻碎裂,能清晰的听见骨头破碎的声音。 哇——的一声,青鸢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可她顾不得查看伤势,半空中凭空响起了雷鸣声,无数汹涌打旋的金雷像冰雹一般砸下来,轰轰隆隆让整个大殿的玉石砖地,化为粉尘碎屑。 这漫天金雷,根本无处可逃。 硝烟和巨响散去,那一抹水色罗裙的倩影,已经软软的倒在了血泊里,气息几乎有进无出。 毕竟势力悬殊,八大家家主,可以在瞬间,像个蝼蚁般,碾压她的性命。 “妖女,还敢嘴硬?”吴家家主得意洋洋的走上前去,一脚踩上青鸢的脑袋,狠狠往下一压,玉石砖地顿时被撞出一个凹陷,血光飞溅。 可是吴家家主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疑。再一瞧,他的脚踝处,插进了一枝玉簪,入骨三寸,鲜血如注,而那握住玉簪的素手,血肉模糊了都不肯松开。 “妖女放肆!”钱家家主见吴家家主受伤,手中拂尘一气扫出,顿时汹涌的气流向猛虎般扑过去,那凹坑中的倩影顿时被打出三丈远,狠狠的击碎了方圆十里的砖地。 整个大殿中一片狼藉,处处倾颓。玉砖地上鲜血斑斑,却没有唤来几大家主眸底,一丝怜悯,更多地,是厌恶和忌惮。 再次被撞击的疼痛逼得青鸢恢复了些神智,她猛地咬了口舌尖,血腥味满口,迫使自己不要睡过去。唯有鼻息里微弱但是尚存的呼吸,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在无数道法下如蝼蚁般吊着命。 她狠狠咽下一口鲜血,将白玉响铃簪簪进发间,透过满眼的血雾,死死盯住了那八个人影。 现场气势汹汹、道行高深的七大家主都不禁愣神,怀疑自己才成了那个被围攻的砧上之鱼,而那个浑身重伤的女子,才是生杀主宰。 151.第151章 冥府花 “赶快结果她,免得妖女的血污了空桑仙殿。”吴家家主掏出一把符箓,口中低吟咒语,九张符箓顿时飘忽悬浮,全部围住了青鸢。 九九归一,送君入冥。勿念阳间,来世轮回。 青鸢心跳顿时都漏了半拍,仙家阵法锁定之下,她能感受到体内的生机一寸寸枯萎,冥府的钟声在天地回荡。 她,忽地,恨得发疯。 为天所弃,生为不祥。她与天抗命,与仙对质,只是为了活一个明白。 她还要看着自己的倩影,刻印在昆仑紫微仙宫,她还要让抛弃她的所谓天意,给她一个说法。她还要等一切尘埃落定,回崤山腌一罐酸黄瓜,和桓夜一起吃茶泡饭。 血,妖魅的血,从女子的眼角、嘴角、耳朵滴滴滚出,那凝滞玉肌鲜血如红梅蜿蜒,呈现出诡异的美艳和妖娆。 。 “敢,灭仙么?”青鸢的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喃喃。 “敢。”简单的回答,却无丝毫迟疑。 。 “这是。发生了什么。”吴家家主的眼睛惊疑的扩大,突如其来的变故,九张九九归一符噗嗤一声,化为粉末。 而那玉砖地上的女子,眼眸忽地变为了血红,而褴褛罗裙间露出的雪肤上,从右手指尖到衣襟、锁骨、脖颈,最后到耳畔。 那淡淡的藤蔓痕迹忽地化为灼目的血红,绯色如血蜿蜒在雪肤,最后在耳畔盛开为一朵嫣红花朵。 同时,方圆数百丈的大殿中,顿时绽放出无数血红色的花朵。宛如鲜血汇成的水泽,湮没了废墟倾颓,一望无际的袅娜婷婷,色红如血。 曼珠沙华。 “怎么回事。从哪里冒出来曼珠沙华。冥府之花怎么会在仙山!”旁观了许久的李家魏太祖也不由大惊,身子抖了下,目光却在对上面前的女子时,惊恐地变了脸色,指尖的符箓都拿不稳飞了一地。 彼时还气若游丝的女子,此刻却缓缓的站了起来。血红双眸,连瞳仁眼白都是纯粹的血红。一身血衣飞舞,玉般肌肤上一痕曼珠沙华蜿蜒绽放。 她瞧向殿中八人,唇角忽地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让八大家主顿时吓呆了神。 “吾乃汝等之主,奉吾之令,遇仙杀仙,遇神杀神!” 女子的音调清冷而霸道,慑人心神。顿时,放佛臣服于主宰之王,殿中数百万曼珠沙华更加疯狂的涌现、绽放,将整个恢弘的仙殿挤得再无一丝空隙。 “逃!”吴家家主似乎想到了什么,骇然失色。诸人也缓过神来,使出各种法术就要逃去。可是已经晚了。 说时迟那时快,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密密匝匝的曼珠沙华忽地化为了急速的长剑,刷的一声贯穿了吴家家主的胸膛。方才还尊贵而威严的男子,顷刻就倒了下去。 诸人慌了神。纷纷祭出符箓、法器,可是还不等他们摆好姿势,无数曼珠沙华快如闪电,锐似长剑,片刻之间,就贯穿了符箓、法器。 大殿之中,曼珠沙华,放佛是数百万伺机而动的长剑,无论是如何的神兵利器,妖娆的花朵都顷刻击碎,偏偏还快到极致,让半步通仙的家主们只觉得眼前发花。 无数的曼珠沙华如同血红的龙蛇飞舞,愈发迅疾的攻击刺出,也不对准目标,就如同千万柄长剑,在大殿中弑杀夺命,血光飞溅,惨叫连连,偏偏还胭脂花色妖娆,如同艳到荼蘼的,地狱盛宴。 152.第152章 冥府花 “疯了,疯了。连八大家主都敢杀。”魏太祖惊恐的喃喃,可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得刷的一声,一枝曼珠沙华瞬时贯穿了他的臂膀,鲜血如注。 平日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八大家家主此刻狼狈不堪,如同亡命天涯的囚徒,驾着各式法器逃窜、哭嚎、求饶,道袍千疮百孔,身躯伤痕累累,整个大殿已经被鲜血浸泡。 而在那血湖之上那诸花簇拥着的女子,血红双眸宛如宝石,一袭青丝猎猎飞舞,瞧着一殿惨象,反而露出一抹嗜血的快意。 “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等。”魏太祖拖着像马蜂窝样被贯穿的残肢,向高台上那双眼眸幻影爬去,一步一磕头的哀求着。剩下的家主也终于想起了这位大神,也纷纷跪下来,哭喊祈求着“大人怜悯”。 那双眼睛的眸色终于深了深,它静静转向青鸢,大殿深处似有狂风巨浪,在集聚酝酿。 青鸢脑门大凉,大感不妙。她杀得起劲,还忘了这个深不可测的“眼睛”。不管这眼睛属于何人,对自己是敌是友,眼下逃是不会错的。 想到这儿,青鸢深深的盯了那魏太祖一眼,运起轻功,拼命往出口处奔去。身轻如燕,如雾如电,那鲜血染透的水色罗裙倩影顷刻就没了影儿。 似乎又触动了什么转移阵法,青鸢头一花,再次回到了那个走廊。 青鸢又警戒的望了眼四下,似乎并没有什么追上来,她不禁心头一松,才感到浑身的伤痛都几乎麻木,没有哪一处肌肤不在淌血,简直辨不出人形。 嘶——,青鸢疼得倒吸了口凉气,身中数个道法,还好没伤到关键。至于后来救她一命的曼珠沙华,还有那个冥冥中响起的声音,她隐隐觉得和自己身上的花样纹路有关,也就是那日从隗亭中带出来的。 但具体如何,她这个半吊子修道者完全不明,只当多个技能保命自然好。若是旁人在现场,一定会惊讶,因为女子的瞳仁已经恢复了原样,秋水横波。 青鸢正想坐下来简单包扎下伤势,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伤了八大家家主,好玩么?” 青鸢吓得一咕噜跳起来,浑身都警戒的防备着,心下已经开始盘算自己逃脱的筹码。 原来那双高台上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在了她身后,眸底夜色翻涌山河演变,含有令人眩晕的光华,却偏偏瞧着她,有些喜怒莫辨。 “不。太好玩。”如此古怪的问题,像是一个长辈在责问贪玩闯祸的小童,让她犹豫了半刻,才应答了来。 “八大家主镇守龙脉,事关天下气运,伤不得。”眼睛的语调依然是低沉的,淡然的,竟然还似一个长辈,在耐心的教导小童玩得太过淘气。 青鸢眸色闪了闪,脑子竟然一划而过爹爹沈岐的眼眸。 当年她和兄长修阳爬墙,去偷邻居家的海棠果,然后被爹爹发现,一边嘱家仆在树下铺了软垫,一边自己张开双臂在树下兜着她,嗔怪她“别偷了。爹爹给你买。快下来,小心伤着。” 然而,自己爹爹不过是个凡人,只是个已经去了一年的亡父。 153.第153章 水镜湖 “难道他们就伤得我?难道我青鸢就该死?”青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内心潮涌的回忆,不善的盯紧了眼睛,唇边淡淡的冷笑。 片刻的寂静后,那双眼眸忽的夜色翻滚,随着它的一寸寸冰冷,整个走廊的空气瞬时凝滞,慑人的威压放佛无形的大手,掐得青鸢呼吸困难。 危机,比方才对峙八大家主还可怖的危机。 “不好!”青鸢眼角猛跳,心底一阵阵血气上涌。她拼命回想着再唤出点曼珠沙华,或许有一敌之力。 可是她觉得整个空间都已经被锁定,自己宛如陷在泥沼中,身躯包括思想都动弹不得。绝对的威压让她心里生惧,大脑开始缺氧般一寸寸空白,神智开始恍惚, 。 最后的生机离体而去的瞬间,她忽地感到腰肢被谁一揽,旋即自己就腾空三丈,凌空飞渡,刷刷的向后遁去。 “这么容易就死了?”清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激得青鸢灵台顿时清明,抬眸一瞧,正好对上那张昆仑青玉面具,宛如仙笔雕琢般绝美的脸部线条,雪山玉石般无暇的肌肤,衬着那一头并未梳髻,而在风中恣意飞舞的绸缎般的长发,让青鸢的眸子有片刻失去焦距。 “昆仑公子?”青鸢一愣。 自己前时还刺杀过这位大神,却又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看起来像是来救自己。 “你以为,我,会饶了你?”似乎看出了青鸢的怀疑,昆仑公子冷冷答道。同时干净而修长的左手,在虚空中迅疾而优雅地,打出一道道法诀。 走廊在二人身边急剧的退去,耳畔是因为急速飞遁而带起的风旋儿。走廊中的空气却泛起了涟漪,一道道裂痕像有灵性般,追着昆仑公子而来。 青鸢心头猛跳。 空间之术。竟然能控制空间裂痕来追杀,这比那日隗亭中姬渊的空间之术,不知高明多少。只要躯体稍微碰上,就会被空间撕为粉碎。 她不由庆幸,自己还好没和那双眼睛对上,不然凭她百条命都不够死。 “愿于未来世,一切众生,天龙鬼神,一称吾名,悉使超涣,如所否者。” 耳畔,是昆仑公子低吟咒语,声音宛若笙鸣箫起般迷人、动听,深处却又含着冷冷的傲然和自信,放佛,也没将这空间之术瞧在眼里。 随着每个字落下,追杀近前的空间裂缝不断消散,后面又有不停的补给上来,源源不断宛如索命,青鸢倒是瞧得啧啧称奇。 她被昆仑护在怀中,昆仑公子甚至还细心的用道法给她加持了一个结界,让她心里不禁对他心生感激。 “闭上眼。”昆仑公子一声低语,青鸢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带着猛地向上一跃,旋即无数道幻彩金光组成的阵法轨迹,在眼前绽放,迷花花的一片,刺得她脑袋光亮亮的晕乎。 旋即背上一个重创,疼得本就是重伤的青鸢又是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视线逐渐明晰,她方看清四下是一处湖泊,自己被扔在一条小舟上,昆仑公子立在一旁,嫌弃般的微微蹙眉,瞧着被青鸢弄脏的衣衫。 扁舟荡漾在山间清溪。浩淼烟波笼罩着碧玉清溪,鸥鹭与白鹤共舞,四周连山叠翠,繁林绮汀。湖水万顷广阔,碧波沉碧,波光涟漪千里。 一切安宁,明澈,美景如画。 154.第154章 水镜湖 “不是叫你闭上眼么。阵法之力,没撕裂你的眼睛都是好了。蠢。”昆仑公子乜了眼发愣的青鸢,唇角挤出一丝冷笑。 最后那个字砸得青鸢脑门哐当一下,她抑制住他冰冷态度的不满,讪讪的赔笑道:“多谢昆仑公子救命之恩。青鸢入道不久,不知许多规矩,还请莫见怪。” 昆仑公子连目光都没有瞥向她,他指尖动了动,捏了个决,素色衫子顿时干净如初。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看向自己衫子的目光,又满是嫌弃。 青鸢被晾在一边,一袭血衣褴褛,伤痕累累,可旁边的男子却悠闲的,在计较被她弄脏的衫子,青鸢不禁气得脑门生疼。可昆仑公子道行高深,还救她一命,她只好别过头,忍住又脏又痛,装作欣赏风景。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响,青鸢本能的转过头,却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昆仑公子正在解他的外袍,顷刻就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鲛绡里衫,完美地勾勒出他的颀长俊影。 “你.你干什么!”青鸢两靥顿时飞红。 “沐浴。”昆仑公子瞧了眼这片湖泊。 “你不是用道法整理好了衣衫么!哪里还需像凡人般以水沐浴!”青鸢又急又羞的争辩着,尖锐的语调,深处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身旁的男子,身躯完美,线条流畅,没有一丝的多余和杂糅,简直像是老天手下的绝世雕琢品。让她头都不敢别过去一寸。 可是,心底,不知怎的,却有些发痒。 “道法只能清洁尘埃血迹,却无法除去沾惹上的你的气息,此乃水镜湖,沐之可清魂。” 冷冷的一句回应传来,旋即便是噗通一声,水花溅开的清响。整个小舟都晃悠了两下。 青鸢气得浑身一个哆嗦,这个昆仑公子是个天下怨魂都不皱眉头的冷面修罗,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只得把满腔不满咽下去。 昆仑公子不见踪影,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青鸢扶到小舟边上,掬了一把湖水,水光清澈,潋滟如镜,果然是仙湖。心下生喜,她思量着自己洗洗满身的血污,却在把头探向水面时,瞬时愣住。 水镜湖,真的是一面镜子。 湖水之中,映出了另一番天地。万座青山绵延,仙宫林立,隐隐听得笙箫和鸣,丝竹齐奏。水天一色处,五色祥云紫气腾腾。蛟龙在半空中飞舞,漫天鸾凤百鸟争鸣。霞光虹霓中,无数道士道姑异兽仙家来来往往,一派纷繁热闹。 青鸢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她甚至能看见空桑山,一大群道士正在收拾倾颓的大殿。八大家主服丹的服丹,打坐的打坐,显然都伤得不轻正在修养。 咚——,青鸢往湖水中掷了颗石子,明镜般的湖水泛了泛涟漪,那端的世间百态却丝毫没受影响。甚至那颗石子飘飘忽忽,到了一半就没了影儿。 青鸢再次大开眼界,这西有仙山,各处之奇,果然不是凡俗大魏可以想象的。她又扭头往西边寻去,隐隐有一团更为恢弘的紫气祥云,具体的情况却看不清。 昆仑,那便是昆仑仙山,山上紫微宫、虚海楼、缈山阁,为天下道家圣地。 青鸢突然来了兴致。她偷瞧了眼四下,依然不见昆仑公子的身影,她嘴唇一勾,也不去管满身伤痕血污,浑身顿时迸发出凡俗道上儿屠鸢的霸道。 她猛地站起身,一腿噔地踏上舟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湖面百态,竟是像个受了气的刁蛮小姐般,训斥起来。 155.第155章 水镜湖 “你,你们这几个烂臭的八大家家主,不过是一群老不死的,还不是被本姑娘打得噼里啪啦!你,魏太祖,打下了天下就把烂摊子丢给李辰焰了?你瞧瞧他,放着正经战事国事不管,一天祭祀道家礼遇三清,被百姓都要骂死了你也不管管?诶诶,你们这群仙人,还不是凡俗道士飞升来的,不过多活几年多学点道法,装什么英雄。本姑娘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像萝卜样的绑起来,问问什么狗屁天意所弃.我还没说完,你飞到哪儿去.” 碧波万顷,静影沉璧,安宁美好的水万顷镜湖,一叶兰舟轻。 舟上一名女子青丝恣意飞舞如夜,双眸明亮似破晓的长庚星,像个娇俏刁蛮的孩子,又似霸道清冷的修罗,一嗔一怒若九霄之上的明月,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璀璨。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一双瞳仁里,让那夜般的眸色些些加深。 “你们先别走.我歇会儿接着训.”青鸢喘了口气,小脸红扑扑的,她觉得心里舒畅无比,不禁仰头一声长啸。 可话音刚落,小舟就似乎被什么击中,猛地一晃,她重重的跌坐下来,伤口重新裂开,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谁?”青鸢不满的一回头,却在瞬间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 碧玉明镜般的湖面,男子浮在那里,露出不着片衣的上半身。纵然戴着一只昆仑青玉面具,可露出那线条完美的下颌,宛如上天的宠儿。绸缎般的黑发懒懒散开在肩后,飘拂在碧玉般的水面,如同被一滴露水泅湿的墨画。 而那露出水面的上半身,线条精致美好,每一寸都恰到好处,肌肤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如山上雪般闪着清润的光彩。一滴滴水珠滚下来,日光流转,散发出致命的魅惑和妖冶。 “你不是还穿着里衫么!”青鸢终于回过神来,不自然的惊叫了声,忙回头遮住眼睛。 “再吵,诛无赦。”昆仑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含着毫无温度的冷意,让青鸢不禁生起了惧意,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片刻的凝滞后。青鸢又试探的问了句:“这是哪里?” “浮戏山,本公子的住处。” “昆仑公子.是仙?” 没有任何回答。只有男子的一双星眸流转着幽微的光泽,慑人的冰冷、尊贵。 青鸢又尴尬的轻咳了声,再次问道:“小女子有个同行好友,唤作桓夜。途中遭遇变故失散。昆仑公子手段通天,能否帮小女子寻一下?” 停了一下,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眸色闪了闪道。 “还有一个方陵朔.若公子方便,能否让我等故人重逢?”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半晌,那如昔淡然又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还欠我一命。” 青鸢不禁眼角跳了跳。这个昆仑公子真是个无法相处的冰山,生杀予夺毫不皱眉,自己和他相处总是提心吊胆,真希望没遇见他,没被他救过。 “那.公子要青鸢如何偿还?” 156.第156章 水镜湖 昆仑公子眼眸微眯,眸底划过一抹异样的光采:“我有个朋友,只是个普通道士,却是个阵法奇才。那三清论道所在——不咸山上护山大阵,引龙脉之气聚仙,可谓是仙家都赞叹的奇作。可惜因为最近下界龙脉紊乱,影响了大阵。” 青鸢整理着思路,似乎昆仑公子要她修护阵法,可她只懂五句道法,其余的一窍不通。 似乎看透了她的疑惑,昆仑公子续道:“因为他并未飞升,只是凡俗道士。是故那个阵法带有凡气,昆仑上无数阵法上人想要修复,都近前不得。唯有找个本是凡人,又带有一缕仙气的人才使得。” 青鸢恍然大悟,扶额道:“原来如此。我是青云彩鸢,封有一缕仙气,来自凡俗。所以就摊上了这个差事。” 昆仑公子点点头,伸出干净而修长的指尖,在半空中以指为笔,写下了一句法诀。空气似乎隐有异动,旋即青鸢就觉得那些字,放佛被烙印进了自己脑海里,清晰得忘不了。 “彼时,只要进了阵,吟诵这个法诀就可?”青鸢微微闭眼,感受着脑海里划过的一个个金光字体,并无任何不适和异样。 昆仑公子并未回答,只是一头又扎进了水中,激起水花绽放。水镜湖中,回荡着悠悠的声音“一日后,三清论道就要在不咸山举行。彼时西界神山众仙云集,论道比法。你青鸢的身份,稍微有点道行的都能看出来,别走在半路就丢了命。” 水镜湖又恢复了平静,碧波万顷,烟云飘缈。 青鸢瞧着自己浑身伤痕,不禁哀叹连连。一日,如此碰巧的时间,明显就是为了修复阵法,昆仑公子才救她一命。 她出现在空桑山大殿中,就被八大家主如此追杀,那三清法会众仙云集,她一个“妖女青鸢”,只怕还没进阵就成了亡魂。 正在思量间,一柄水花凝聚成的小剑破空而来,刷刷刺穿了青鸢的肩胛骨,骨头瞬时碎裂,鲜血如注,疼得她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轻飘飘的声音放佛从虚空中传来“不去,则留命”。 青鸢瞳孔猛地收缩。去,活率不大,不去,只怕现在就丢了命。那个姿态无双的昆仑公子,当真比地狱阎王还要可怕几分,让她不由庆幸自己在他面前压着性子,一路讨好来。 她还有一日时间准备,当务之急,则是找回莫邪剑和符箓,总是有些道法抵挡。那艘仙舟来去无踪,舟上认识的人唯有程小湖和风引二人,或许知道点东西下落。 水镜湖碧波万顷,一叶小舟,佳人如画。谁也不能想到,这就引出了一日后不咸山的纷纭,也注定了她的眸底第一次,映出了他的身影。 是之为,悲喜姻缘命轮转,玉簪轻翘三生情。 不咸山。位于昆仑山南面三千里处,是西界仙山群中一方名山。山高齐天,层林蓊郁,清泉美瀑,紫霞万丈,仙鹤与蛟龙协鸣,笙箫与韶乐偕奏。正是仙家逍遥,道家福地。 157.第157章 寻莫邪 不咸山在西界诸山的地位,仅次于昆仑,不仅因为它的景致,更因为它是千年一次的三清论道所在地。三界齐聚,道家论法,可谓是千年盛事。 明日就是三清论道了。不咸山方圆数千里都已经热闹了起来。无数法器神兽在空中飞舞,仙舟人声鼎沸,彩霞氤氲,紫气东来,各种恢弘逍遥,难以描摹。 距离不咸山八千六百里的一处小山凹,也因为三清论道而难得的热闹。铺子林立,酒肆吆喝,街坊人头攒动,说书人板子敲得崩响。竟然和凡俗大魏的坊市没有什么两样。 而在这坊市的一脚,一个女子拿着一张男子画卷,见人就问“请问有没有见过红衣公子”,路过的道家高人有鄙夷的有不屑的有热心的,但几个时辰下来,都没有一点线索。赶往三清论道的人也就渐渐不去搭理她,愈发冷清起来。 女子正是青鸢。自那日浮戏山之事,昆仑公子与她约定解阵。为了避免青云彩鸢的身份暴露,而有点抵御之力,她就急着在上不咸之前,找回自己的莫邪剑和符箓。打听到风引在这处小山凹,她自然也一路跟来。 几个时辰下来毫无收获,青鸢正是消沉,垂头敛目的立在阴凉处发呆,瞧着身旁高达百层的万宝阁里,法器符箓宝光绰约,不禁眼馋得紧。她在凡俗大魏是屠鸢,想要什么嘱道上儿的“孝敬”就是,如今也这般羡慕起人家来。 正在胡思乱想,忽地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身旁的万宝阁摇晃了几下,瞬时倾颓坍塌。 尘土飞扬,玉石碎裂,整个山凹大地都裂开了地缝。无数道士道姑驾着各式法器异兽,尖叫着从里面逃出来,也有无数人趁机去捡那散落一地的法器便宜。现场混乱成一片。 青鸢艰难的从废墟里爬出来,没有愈合的伤口又被砸得裂开,鲜血汩汩,让她叫苦不迭。 忽地,一抹玉色倩影迅速的从她身边闪过,似乎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顷刻就没了影儿。 “小湖别跑。小湖。”一个急促而讨好的声音传来,万宝阁的废墟又闪过一道红色身影,对于四下乱像熟视无睹,就要追着玉色倩影上去。 可这道身影陡然凝滞了下来,他的衣角被一双灰扑扑的素手狠狠拽住:“风引。公子。我可找着你了。” “这位小姐,待闲了我再与你叙旧可好?本公子还要寻小湖姑娘有事儿。”红衣身影略带不满的转过头,却在看清那废墟中满身血痕的倩影,眸底划过一线异彩,“阿倾仙子?” 青鸢长长的舒了口气,费力从废墟里爬出来。终于找着了风引,这趟苦头也算没白吃。 “阿倾仙子,失礼失礼。”风引歉意的揖了揖手,使了个诀帮青鸢恢复衣衫,处理伤口。二人有过一面之缘,他很是清楚青鸢的半吊子道法。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为何要寻小湖姑娘?”青鸢感激的点点头,瞧了眼玉色倩影消失的方向,疑惑的问道。 风引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玉绸扇,自嘲似的轻翘额角:“不瞒仙子。小湖曾邀在下为她身试新毒。在下试过一次,其中轮回巧妙,便是喜欢得紧。于是为着私心,便日日追着小湖,想再讨点那毒。小湖只说那新毒存量也不多,许是被扰烦了,先下见着我就跑。” 158.第158章 寻莫邪 青鸢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她西行昆仑,遇到这些道家高人就各个古怪。这个风引看着彬彬有礼,竟然喜欢天天吃毒药,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让阿倾仙子见笑了。不知仙子找风引是为何事?”风引施施然的又是俯身一揖,一袭红袍,眉目妖媚,惹得路过的无数女道姑又尖叫一片。 青鸢正色应道:“阿倾受人所托,明日赴不咸山三清论道。但是唯一的莫邪剑又被充了船资。想问问公子是否知晓那艘仙舟去向,阿倾念着把宝剑赎回来。” 风引略一思量,忽地想起了什么,玉绸扇一打掌心道:“莫邪剑是上古名剑,当日在下见仙子用那个来充船资,心下也是为仙子可惜。是以后来在下自己找船家,把莫邪买了过来。既然本就是仙子的,风引就把她还给仙子,也是物归原主。” 青鸢心下大喜。没想到风引还颇有几分肚量,自己不费代价就能拿回莫邪,自然是最好不过。她噙笑应道:“阿倾谢过公子。不知莫邪,现在何处?” 风引带了两分歉意,应道:“实不相瞒,莫邪剑因为本是仙子所有,故印上了仙子气息。在下念着自己佩戴,所以把它交给了一位通阵法的道友,请她消除上面仙子气息。不如,仙子就和在下一道去拜见那位道友,把剑取回来如何?” 如此一番话,没有任何不妥。青鸢直觉得风引很是通达明理,心下生了一分结交之意。自然笑着应允,和风引一道离去了。 西界某处山头。一幢庄园,白墙青瓦,门前两盏绢纱红灯笼。 若不是风引在旁边,青鸢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大魏凡俗。绢纱红灯笼上题着小楷诗词,似乎庄园主人是名道姑。 “阿倾仙子,请。”风引一揖手,推门而入。青鸢也无迟疑,跟着走了进去。可在她一脚踏进“庄园”,看清眼前场景时,还是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 那庄园大门早就无影无踪。而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脉平川。草原卷浪,碧色连天。平川之上,数千百酒坛子悬浮在半空,或是倾泻或是倒置,偏偏里面的酒都没有洒出来一滴。每个酒坛子大得都要两个人合抱,一名玉衫女子正坐在酒坛子上,似笑非笑的瞧着不请自来的二人。 不带风引发话,青鸢当先惊道:“轩辕姑娘?” 轩辕簌,玉衫女子正是和青鸢有些交情的,回春堂女侍轩辕簌。虽然早在大魏时,青鸢就觉得她有些来头,如今看来她确是道家高人,或者,是仙人。 “鸢姑娘,彼时大魏,如今西界,姑娘风采依旧。”轩辕簌淡淡一笑,绝美的容颜似明月清辉朗照。 “鸢姑娘?”风引一愣。 “那是小字,小字。轩辕姑娘,我等今日来取回莫邪剑,多有叨扰,还望见谅。”青鸢尴尬的一笑,连忙面向轩辕簌,岔开了话题。 轩辕簌瞧了眼风引,眸色异样的一闪,片刻之间,却又恢复了那圣洁淡雅:“风引公子,这剑可是你出资给赎了回来,如今还给鸢姑娘。鸢姑娘,你不觉得你占了大便宜么?” 青鸢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福:“风引公子,不如我出些赎资。” 不待风引开口,轩辕簌又淡淡笑道:“什么赎资倒显得俗了。簌平日喜欢研究阵法,时和诸道友探讨。不想被一酒阵难住。布下此域,漫天酒坛,思量了数日也无头绪。不如鸢姑娘就来试试破阵,若是破了,莫邪自然物归原主。” 159.第159章 破酒阵 青鸢不由哭笑不得,先是昆仑公子,又是轩辕簌,自己最近总是被认为是“破阵道上儿的”似,事儿一个个找上门来。 “轩辕仙子于阵法一道,堪称绝才。阿倾仙子若是在破阵之时,有些领悟学了几手阵法,彼时去赴不咸山三清论道,也是一道助力。” 风引的声音响起,他已经跃上了一个酒坛子,一袭红衣飘拂在半空,妖魅似桃花惹血。 轩辕簌和风引相视一眼,递给青鸢几张符箓,和一柄普通的宝剑。旋即似乎有无形的大手,将青鸢提起来放到了半空中一个酒坛子上。 “鸢姑娘,瞧好了。”轩辕簌嫣然莞尔,指尖微微一动,无数美酒从虚空悬浮的酒坛子中涌出,琥珀色的琼露化为一滴滴的酒珠儿,在空中悬浮凝滞,像是千百万个眼睛,冷冰冰的盯住了青鸢。 青鸢不禁打了个寒噤。四下酒香蔓延,却让她有一种被锁定的不安。须臾回头见,轩辕簌和风引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是用了什么道法,隐匿在一旁看热闹。 半空中千百万滴水珠,如同一只只毒蛇的眼睛,压抑着森然杀意。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如果真如风引所说,自己能在破阵之时有所领悟,那办成昆仑公子的嘱托也有了凭仗。况且,自从她来到西界,还没上昆仑,就被各种道法仙法打得甚惨,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上山对峙,那一宫一阁一轩楼,何为天意。 如此思量着,女子的双眸忽地精光熠熠,浑身散佚出勃然的霸气。察觉到女子的动静,酒珠也嗡嗡鸣响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百万酒珠似出鞘长剑,动如疾风,齐刷刷往青鸢刺来。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一张符箓被熟练的使出,一爿金光盈盈,触碰到的酒珠顷刻消散。可这只能阻挡一部分,一颗酒珠捡着空隙,唰的打中了青鸢手臂,旋即滋滋的异响,那块玉肌竟然被灼伤。 一处酒珠的溃散并没有影响数百万酒珠的步法,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飞刺过来,如同漫天蜂蝗。 “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福慧无不遍此食施众生。”随着娇声低吟,八张符箓感应般旋转起来,在青鸢身边形成一个罩子,无数的酒珠碰上去,罩子散发出被炙烤般的白烟,裂出丝丝缝隙。 眼见得这罩子也支撑不了多久,忽听得虚空中传来轩辕簌的声音。 “鸢姑娘,让你破阵,不是挡阵。若是一味防御,酒珠会愈来愈多的。” 似乎是为了响应轩辕簌的话,从酒坛子中涌出愈多的酒珠,携带着骇人的高温,熔气冶云,向着青鸢蜂拥而来。金光结界顷刻溃散,八张符箓成灰。 青鸢秀眉轻蹙。一边反复使用着自己仅会的四句法诀,抵御四下刺来的酒珠,一边思量着轩辕簌的意思,该如何破阵。 酒水在坛子里时毫无异样,便为灼热高温,飞出来攻击的时候,是以一滴滴的水珠形态,无论攻击形态如何激烈,也总是保持一滴滴的个体。 心里一个激灵,青鸢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一发愣,手中符箓满了半拍,数百滴酒珠瞬间刺到了她的臂膀、脖颈、脸颊。顿时,高温升腾起一阵阵白烟,滋滋的可怖声响,隐隐有诡异的肉香味。 青鸢不禁疼得变了脸色。这高温不仅是灼伤皮肤,似乎还直达根骨,难以描摹的剧痛,仅仅几滴就如此,那漫天酒珠全飞向她时,必是尸骨化灰。 而就在她因为疼痛而凝滞的瞬间,护身的符箓也被酒珠给攻破,化为青烟一缕。顿时,千万酒珠肆无忌惮的向青鸢涌来,铺天盖地连空气都被高温而扭曲。 青鸢觉得呼吸都在刹那停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160.第160章 悟天道 每一寸肌肤都没有避免,炙烤的白烟滋滋的将她环绕。肌肤上被烫出像蚂蜂窝似的凹点,但凡裸露的肌肤都开始变得焦黑。 青鸢有瞬间的绝望,有瞬间的怀疑,轩辕簌的意思。 “本姑娘乃是天赐青云彩鸢,自从上了西界后就处处挨打.哪有这样的不公平.打一拳,本姑娘回你十拳.” 那被千万酒珠湮没的坛子,忽地传出低低的声音,放佛从地底升上来的嘹亮号角,顿时无数道华彩光柱刷刷刺穿,千万酒珠被逼得后退十丈。 而那坛子之上,佳人衣衫褴褛,却放佛吸取了世间所有的风华,灼灼似明月高悬。 “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 低吟想起,这是青鸢会的第四法诀。并不是什么攻击法诀,只是清心宁神。这却让那女子逐渐镇定下来,在千万酒珠的攻击包围中,反而眸色愈发清冷明澈,让一旁观战的二人不禁眸色异样。 “居然放弃一味攻击决,而用净三业咒守心。倒是长进了。”一袭红衣的风引淡淡噙笑,青丝飘拂过他眉心鲜红的印记,愈显妖魅。 轩辕簌嘴唇一勾:“道法之战中,最容易被轻视,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正是持守道心。道心乱,则法乱,修道即修心。” “如此,你也不指点下?”风引挑起一抹诱惑的笑。 轩辕簌看向场中那抹倩影,尤其是她发髻间那枝白玉响铃簪,眸色异样的深了深。 “鸢姑娘,法诀,不只是一张符箓,几句咒语而已。而是你的臂膀,你的朋友,你的心境,进退生杀,悲喜演变,都只是你所想所念而已。” 逐渐镇定下来的青鸢闻言愣了愣,确实,她一直以为的道法,就是拿着符箓念口诀。 正在疑惑间,轩辕簌的声音又淡淡响起:“鸢姑娘虽是半路出家,也必听过净天地咒,此咒乃是凡间道士每日早课。姑娘诵来听听,必能感天地造化之妙。” 青鸢点点头,此咒她听多人用过,大多记得。而轩辕簌,似乎以此阵为契机,在教与她道法之用,虽然不知她目的为何,但也不免心生感激。 “天地自然,秽气消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在剧烈的疼痛和漫天的攻击中,微微闭眼吟咒。 心如明镜,道法自然。身心五净,沟通玄黄。 随着每一个字的念出,青鸢心底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放佛自己成为天地的一部分。漆黑的视线里,一张张符箓像是亲人般将她簇拥,她甚至能看见一个个咒语字眼,如蝴蝶般在她面前翻飞。 心如黑夜,无悲无喜。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能听到千里之外的一滴露水在莲叶上的滚动,能听见九霄之上一缕微风的步履。一步要用百年来跨越,生死却又是呼吸之间,便青丝白头。 青鸢只是觉得自己成为了一缕缕神念,每一缕都纷飞出去与那一个个咒语字符缠绕、共舞、幻化。 若是有旁人在,定然会大惊失色。因为酒坛子平原上,瞬息日出,瞬息日落,太阳和月亮向车轱辘一般在空中轮换。唯独那个被酒珠围攻的女子闭着双目,丝毫不察,不知饥饿,不知疲倦,两靥笑意淡然而澄澈。 道家一悟,无岁月。 “好悟性。这过去十日了罢。”一袭红衣的风引依旧懒懒的斜躺在酒坛子上,不知从哪儿抓了个酒壶,有一搭没一搭的斟酒细品。 161.第161章 悟天道 “我的域中一日,外界不过一息。”轩辕簌淡淡应道,目光又凝住了青鸢髻间响铃白玉簪,眸色闪了闪,纤纤玉指开始繁复而急速的,打出一道道法诀。 空间顿时又泛起了涟漪,虫声、风声、鸟声、甚至那每一滴酒珠划破空气的声音,都放佛被扩大,无比明晰起来。整个平原之上,万物被调控,瞬息枯叶孕花,瞬息霜雪萌蘖。 而那酒坛子之上的倩影,依然紧闭双目,唯独脸色显出顿悟的愉悦和畅然。 “你竟然还用造化道法助她顿悟。你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风引眸色深了深,似乎了然很多机密,似笑非笑的瞧向轩辕簌。 “谁知道呐。”轩辕簌神色丝毫没有异样,反而绽放出一抹清浅笑意,放佛镜花水月。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地,那酒坛子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燕尾般的睫毛扑闪,一双眸子瞬时散佚出雪亮的精光,夭灼放佛看透世间机密,明澈放佛蕴人情百态。 而她的身上,已经被酒珠灼伤得无一处完好,玉肌全部成了焦黑,有些地方已经裸露出了白骨。难以想象的剧痛,女子却淡淡一笑,清疏傲然,放佛天地万物都成了她的棋子。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一张符箓抛出,和前时一般的道诀。金光散佚而出,却没有立刻攻向酒珠。而是如水流淌开,在青鸢周身形成一片光雾。 女子的纤纤十指伸入金光中,指尖竟然沾满了朱砂,以指为笔,在那张符箓上熟练而又优雅地,画出了另一张符咒。 “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福慧无不遍此食施众生.” 双符叠加,以道参道。 那张符箓形成的光雾忽地泛起涟漪,瞬时分散、重组为八张,金光凝聚成的幻影符箓,没有丝毫凝滞,每一张幻影符箓又再次分散重组,形成六十四章金光符箓,不断循环,不断凝聚,倏忽之间,整个天地间飞旋起了数千万金光之符。 每一符都对上了一滴酒珠,金光磅礴,道法威严,压得那些酒珠顷刻溃散。 场中局势陡转,方才还伤痕累累的女子,顷刻成了战场主宰,指使着漫天金光符箓,千军万马,攻城陷地。 千万个酒坛子似乎被激怒了,发出嗡嗡的声响,旋即更多的酒珠子被洒出,一滴滴凝聚成了数条琥珀色的蛟龙,长达百丈,雄姿凛凛,龙尾一摆,顷刻就击散了那金光符箓。 青鸢脸色一变。一条蛟龙呼啸而来,天地震彻,龙尾携风卷浪,一个大力就把青鸢击下酒坛子,让后者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青鸢正想掏出符箓应对,可是在蛟龙面前,她宛如渺小的蝼蚁,四五条蛟龙的龙尾向她打来,她只能堪堪靠着符箓护身,四下奔逃,竟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无。 场面再次陷入危机。忽听得轩辕簌淡然的声音传来:“鸢姑娘,何不用最后一诀?” 青鸢被蛟龙带起的飓风,吹得裸露的肌肤血肉模糊,只能勉强应道:“姬大神医说过,不能用此诀。” 162.第162章 悟天道 轩辕簌咯咯一笑,语调有些嘲讽:“姬大神医是怕你用了此诀,阻了他捉拿桓夜?还是怕你用了此诀上了昆仑,让他不好交差?” 青鸢一怔。姬渊却是要捉拿桓夜,又曾阻止过她上昆仑。当时因为急着带桓夜走,他如何阻止自己用最后一诀的理由,却从来未细想过。 就是这当口,又是一条蛟龙呼啸而来,竟是一口衔住了青鸢,一把将她甩出千丈。女子在空中翻了几个旋儿,最后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躺在了一地血污里。其余的蛟龙更加兴奋,翻滚着就要像青鸢袭来。 危机当口,青鸢心下一横。取出轩辕簌给自己的宝剑,指尖就要抹上去。忽听得。 “鸢姑娘,前时那些符箓法诀如何使的,这第五诀也是无差。” 青鸢手上的动作一滞,愣愣的瞧向已经被划破一丝的指尖,那殷红血珠。明悟的光华在她眸底愈来愈盛,却始终冲不破那最后一点迷茫。 悠然的声音似乎看透万象,再次响起。 “以血为印,祭我道魂。可不仅是加封宝剑,乃是以血为诏,以血为媒。” 青鸢眸底最后那丝迷茫被冲破,她勾起一抹傲然而清雅的干净笑意,倏地用剑刃刺破指尖,旋即翻身跃起,身腾半空,以指尖鲜血,在虚空中书写起道诀。 “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浊气降而为阴地。为阳天者,五太相传,五天定位,上施日月,参差玄象.” 一个个血字在虚空中凝结不散,发出嗡嗡的剑鸣声,飘拂飞旋,迸发出灼灼金光,放佛每一字都化为利剑,每一字都蓄势待发。 佳人身轻如燕,一跃而上一个酒坛。姿态优雅又淡然,最后的血字落下,她一勾唇角,倾吐一字,浑身忽地散发出凛冽的霸道与威严,让人瞬间睁不开眼。 “破。” 片刻的寂静后。整个道域爆发出天崩般的轰鸣。 千百万酒坛子瞬时碎裂,整个空间的色泽都在褪去。平川大地裂开道道沟壑,慢慢青原倏忽化为碎片,露出黑漆漆的虚空。道域开始疯狂的摇晃,山崩地裂,地动山摇。 “不好!”风引和轩辕簌相视一眼,轩辕簌开始急速的打出一个又一个法诀,稳定道域。风引则一袭红衣翩翩,穿过无数废墟碎片,上前去一把搂过青鸢。 青鸢正在发愣,就觉得眼前一花,似乎被什么带着飞遁。旋即待视线再清晰,她足下一定,已经站在了起初那扇庄园大门外。 青瓦白墙,两盏绢纱红灯笼。安宁、俗气。 “压压惊?”风引的唇角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他向青鸢递过来一杯琥珀色的琼浆。 青鸢感激的点点头,刚一接过,就见得轩辕簌的玉衫倩影,俏生生的向这边走来。手中拿着一柄剑,正是莫邪。 “恭喜鸢姑娘,破了奇绝酒阵。簌佩服。”轩辕簌递过来莫邪剑,眸底有异彩闪烁。 青鸢接过莫邪,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和古朴的花纹,心下涌过一阵暖意。想起方才诸多变故,自己虽逢多劫难,但毕竟是平生第一次破了个阵法,还对于道法符箓一道,多了好些玄妙体悟。 不再是五句法诀,而是真正的修道之门。 她抬眸瞧向轩辕簌,女子绝美的容颜似明月无暇。眸色像一爿夜色,辨不清喜怒也看不到底。她终归,是自己的一日之师。 “鸢,多谢师父。” 163.第163章 钱武莲 青鸢垂头敛目,真诚的俯身一福。可才到半路,就被轩辕簌扶起:“罢了。不过是稍加提点,当不得师父。日后同为道友,多探讨亦于己身多益。” 风引在旁边一笑,弯起的桃花眼竟然比女子还妖娆几分:“罢了。这莫邪剑引出一干事,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方才在下召了英招神兽,即刻可送阿倾仙子去三清论道。英招就在山下,仙子走下去就能瞧见。在下还有些事和轩辕仙子商量,就暂且告辞了。” 青鸢有些遗憾的一挑眉:“风引公子不去三清论道么?” 风引淡淡噙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青鸢耳畔一眼:“不咸山,必会重逢。” 青鸢点点头,三清论道如此盛大。估计很多熟人都会见到,她和风引相识不久,但觉得他落落大度,彬彬有礼,倒是个真君子。但她也急着完成与昆仑的约定,一来是为了自己保命,二来也是急着打探桓夜和方陵朔的下落。 便是向风引和轩辕簌告辞,头也不回的往山下去了。 三清仙家的壮景的序幕,茫茫西域,仙家世界,在那抹倩影的脚下逐步揭开。 而依旧伫立在原地的一袭红衣一袭玉衫,则久久没有离去。那抹倩影晃荡在他们眸中,都激起了些些波澜。 “她竟然,把你的道域都破了。”风引摇了摇玉绸扇,语调有些古怪。 “只是一点点解封,就破了我的道域。不咸山上的热闹,可是有得瞧了。”轩辕簌眉梢一挑,眸底竟然划过一抹阴翳,压抑着的雪色。 顿了一回儿,她的眸色恢复如常,转眸对风引一笑:“难道公子起初设计遇上她,不是要取她性命炼她根骨,夺回你家的花儿么?什么时候,你也这般心慈了?” 风引一并玉绸扇,玩味似的轻翘额头,回头瞧了眼化为碎片的道域,唇角魅惑地一挑。 “我,改变主意了。” 。 敬天十二年八月廿五。 大魏西界。道家福地。 不咸山。方七千二百里,去昆仑南岸三十六万里。上有仙家数万,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亦多山川仙草众芝,一山之水,味如饴酪。 而今日的不咸山尤为热闹。碧珠千里楼阁,金玉万丈亭台。 三清论道,千年一次。因为凡间道士是上界仙人的基础,故天庭也很是重视两界修道的交流。是故千年一次,择名山不咸,举办三清论道。此会不论仙凡,但凡是道家同门,敬奉三清,都可与会,探讨道法修行,结交同门好友,不可不谓盛事。 不咸山主峰。人流如织,彩霞蔚蔚。一抹青衫倩影牵着头英招神兽,在坊市里窜来窜去,似乎有些迷了方向。 女子正是青鸢。自从骑着英招一日至不咸,待看清这盛大场面,她就哀叹连连。这方圆七千二百里的不咸山,昆仑公子并没有说明白那阵法在何处,她又该如何寻去。就连论道的主会场都有十几处,让她晕头转向毫无法子。 正在苦恼间,忽听得身后一个略带畏惧的声音传来:“这位前辈请了。晚辈有要事需赴不咸山论道台,脚程不够,不知可否租用前辈的英招?晚辈出多少资费都行。” 青鸢一愣。回过头见是一名白衣书生,干干净净的脸,腰际一枚极品鸡血石玉玦,眼光略带敬畏的瞧着她。 164.第164章 钱武莲 “前辈。”见青鸢没有说话,书生有些害怕。他身后跟了一大群道士,却在看清青鸢身旁的英招后,脸露敬畏也不敢多嘴。 青鸢倒是惊疑,这书生面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天赐玄武莲泉,钱武莲。”书生连忙恭敬的一揖,说道后面的时候,眸色露出分傲气。 青鸢恍然。自己似乎是在西行之初的客栈里,见过这位钱家世子。此人乃是个热心公子哥儿,一腔忠君为国。就是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了不咸山。 既然同是来自凡俗大魏的故人,青鸢心底也涌起了股亲切,噙笑道:“不必前辈前辈,我只是半路修道。唤我阿倾罢。钱世子这是往三清论道去?” 钱武莲舒了口气,眉宇间溢满一股正气:“武莲失礼了。阿倾小姐,武莲乃是凡俗八大世家之钱家世子,天命镇守龙脉,护国气数。然则突厥战事愈发激烈,九州涂炭。可昆仑山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都没有动静,大魏早就怨声载道了。” 青鸢听着钱武莲愈发愤慨的语气,不禁莞尔。这真是个热血少爷,倒也不讨厌。不过自她西行,就身处道家诸事,不曾留心过大魏国事,如今听来,似乎很是不妙。 “大魏战事,到底如何了?”毕竟是大魏子民,青鸢还是问了句。 钱武莲瞧了眼青鸢身后的英招,揖手道:“阿倾小姐,不如我等在去论道台的途中,再详细说来罢。在下识得去路,就是借用下英招的脚力。” 青鸢尴尬的一笑,伸手示意:“这是自然。各位请罢。” 钱武莲谢过,当先上了英招,跟从他的数十个道士奴仆也怕了上来,好在英招神兽巨大,脊背也不显狭小。英招一声长鸣,瞬时振翅高飞,跟着钱武莲的地图,一路往不咸山论道台去了。 风呼呼的刮过耳畔,彩霞祥云在身侧翻滚。无数道家高人踏着桃木剑,驾着仙鹤从身旁穿梭而过,不时有认得钱武莲的,还吆喝着打个招呼。 “钱世子,大魏战事如何,还请不吝赐教。”青鸢无心打量四下风景,一说到大魏战火,她脑海里陡然飘过李辰焰的容颜,心里有分担忧。 钱武莲叹了口气,沉声道:“大魏自从金价之乱后,未得喘息之机,突厥就突然攻入。可以说是打了个措手不及,特别是河州不战而降,竟使突厥绕过边关,打通陇右,直逼关中。战事都还罢了,吾皇不知怎的,却迷上了道法金丹。” 钱武莲愈说愈愤慨,不得不停下稍些缓气。青鸢倒是眸色有些闪烁,金价之乱,河州战败,无一不是因了她。 钱武莲歇了会儿,继续说道:“一半的军费都被拿去修缮道宫,特别是大修承露台,各州刺史为了迎合圣意,加重赋税搜刮民脂不计其数。大明宫里竟然住进了百余名道士,皇上已然三个月不上朝了,天天和道士论道炼丹。无数军机延误,外戚掌权,朝堂简直是乌烟瘴气。” 钱武莲说得义愤填膺,听得青鸢暗自心惊。她不太懂国事,可以知道,这样的李辰焰,俨然成了一位昏君。 彻彻底底的,亡国之君。 165.第165章 钱武莲 “八大世家呢?八大世家难道不是辅佐朝政么?”青鸢避开钱武莲的目光,沉声问道。 钱武莲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暗淡:“自从道上儿的鸢姑娘,作出周家屠门、赵家屠门的惨案后,也没见得一宫一阁一轩楼的高人露个面。于是大魏传言,仙家准备另择镇守龙脉的世家。是以,大魏官家豪门,如沈氏、长孙氏、裴氏,都想着夺取八大家的地位。各种争权夺利,谁又将国事战事放过心上。” 说着,钱武莲的眉目里就泛起了泪光,满脸无奈,似乎连自己的家族也身涉其中。 青鸢倒吸了口冷气,才能逼迫自己平复下来。周家、赵家等,那八大世家的屠门惨案,又都是她做的。在加上金价、河州,自己无心之中做下的一件件事,竟然被件件串了起来,最后引向了天下烽火。 一颗石子偶然的落入湖心,竟然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放佛看到李辰焰的无奈,他成为这样的昏君,是不是也是由了她。青鸢心里忽地空落落的痛,无声的,一滴泪滚落。 罪孽深重,青云彩鸢,总有一天,会报个干净。 钱武莲惊了下,以为青鸢也是在担忧国事。不禁眸色一热:“小姐不必忧心!纵然有奸人乱政,可我八大世家乃是天意选中,有责匡扶国运。除去在战场上拼杀的几位世子。周世子、郑世子也都上不咸山来了。” 青鸢一惊:“周鸣海?郑麟竹?” 钱武莲点点头:“正是。我三人想着寻各自家主,回去主持大局。这三清论道万仙云集,总是能找到的。不知阿倾小姐可有见过?” 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角,别过头去道:“这个。我只是刚入道门的小修士,八大家家主这般人物,我哪里见得。” 钱武莲眸底不禁流露出一分上位者的傲然,但也没多说。他只当青鸢是才入道门不久的道姑,合着自家师长长辈来不咸山开眼界。 青鸢又似想起了什么,些些蹙眉道:“钱世子乃是八大家世子,半步通仙,想必在不咸山认识不少道家高人。可否帮阿倾寻两个故友?我本与他们一道同行,却是走丢了。一位名唤桓夜,一位乃是方陵朔。” 钱武莲略一思量,客气的点头道:“这是小事。不过不咸山方圆千万里,寻两个人可能要花些时日,小姐要稍加等待。” 青鸢自然感激。桓夜和方陵朔久无消息,她忧心不已,可又毫无办法。若是在凡俗大魏,她命了道上的几日就可找到,但这毕竟是道家仙家的西界,连她都很不够看,操心他们两人的下落实在是有心无力。 二人也不再说话,静静的闭目休息。半个时辰后,英招放慢了速度,发出一声长鸣。 青鸢抬眸望去,是一处悬浮在空中的楼阁,无数道士飞进飞出,阁楼上挑着面酒旗“和合客栈”。四周隐隐有金光浮动的结界。 “阿倾小姐,我们便在这处客栈歇脚如何。此处距论道台不过半刻,论道比法持续十天十夜,我等也算大魏故人,一同住下也有个照应。”钱武莲一边说着,一边就和驾着桃木剑飞出来的道士打招呼。 166.第166章 红衣罹 青鸢不禁暗叹,从前在大魏直觉得八大家气焰大,如今来了西界,才瞧清人家真是半步通仙的人,处处吃得开。便也应下。 二人飞进了客栈,钱武莲又说感谢青鸢英招之恩,出资为几人安排了客房。又约定了等论道开始,就来通知青鸢同行。一番折腾,谢过诸人,小小的客房里才安静下来。 在八大家家主那儿受的伤,还有在轩辕簌破阵受的伤,青鸢才得闲处理下。她发现自从自己修道来,伤口愈合力快得惊人,多处伤口并没有伤到关键,她嘱小厮拿了点草药金丹,草草处理了下。就命人打了桶水,准备沐浴下。 疲惫的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青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自从西行来,数着好几个月来,却连昆仑山的边儿都没碰到。一路上又是走失又是意外,桓夜和方陵朔下落不明,落英又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自己为了还人情,还必须要为昆仑公子修复个阵法。好在自己学了点道法,也不是无防身之力。 胡思乱想间,青鸢觉得倦怠,温热的水流过肌肤很是舒服,她半个身子露出水面靠在木桶上,燕尾般的睫毛垂下,开始昏昏欲睡。 突然间,一双冰凉的手搁在了她肩膀上,略带熟悉和陌生的男子气息,席卷而来。 “你?!”青鸢勃然变色,一个人悄声无息的走进房来,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并且,竟然是个男子,而且,是她几乎不敢相信的熟悉名字。 桓夜。 就算他在背后不出声,她也能辨别出他的气息。意外失散又莫名出现的桓夜。 背后的男子没有说话,搁在青鸢肩膀的指尖些些凉薄。青鸢不着片衣的肌肤,细腻的感触到从指尖传来的,男子的触感和温度,让她又气又喜又怒又羞,百感交集下,竟然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桓夜,是你对不对,桓夜。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你。你先出去,我起来穿衣。” 虽然心里有一大堆话要问他,但青鸢现在还泡在浴桶里,浑身肌肤呈露,让她不禁两靥羞红,心里暗骂桓夜,自从隗亭之后,他就有些和方陵朔一般不正经了。 那搁在肩膀上的手,指尖动了动,宛如珍宝般抚摸着佳人玉肩,男子的指尖带了常年练剑的粗糙感,滑过女子肤如凝脂,传来微微带痛的****。 青鸢顿时浑身一个颤抖,每一分触感都被放大。空气放佛凝滞,二人的呼吸声,风拂过珠帘的声音,一切无比清晰,向小猫样挠过心尖。 “桓夜。你。” 青鸢愈发不稳的声音戛然而止。轻柔游走的指尖开始些些灼烫,四周的温度也开始上升。她能感受到桓夜缓缓俯下身,凑近了她的玉颈,男子的呼吸和唇齿间的热气一缕缕喷到她脖颈间,细细的痒,让她不舒服似的动了动身子。 “小姐。”身后低沉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浓重的哀伤和不舍。让青鸢大脑有瞬时空白。 男子迷醉般轻嗅佳人玉颈间,似乎一声轻叹。干燥而灼烫的唇瓣便吻上了女子脖颈,湿润的舌尖挑弄着肌肤每寸纹理,似乎是最美味的蜜糖,吮吸着优雅的曲线,一路游走向下。 167.第167章 红衣罹 青鸢只觉得口干舌燥,木桶内开始变凉的水,都逐渐浓稠升温。被男子吻过、抚摸过的肌肤都开始颤栗,惹上一寸寸粉红。 她像要窒息般,大口喘气,两靥绯红。脑海里晕乎乎嗡嗡响,不知是不是泡澡泡久了,她竟然浑身一丝力气也无,视线里都开始金花花的一片。 男子的呼吸渐渐紊乱,停留在玉肩的手似乎不满足,如水般滑下来。温柔的、眷念的、些些凉薄的,从脖颈到锁骨,到雪脯,探入水中,最终隐隐靠近了那对玉兔。 格外清晰而柔软的感觉,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猛地缓过神来,一把抓住桓夜的手腕。 电光火石间,那只手已经滑到了右胸心窝的位置,瞬时之间,曾经还多情的指尖迸发出凛凛寒光,蜷曲成鹰隼利爪样,竟是狠狠的向佳人心窝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青鸢阻挡男子的手也迅速赶到,一把握住男子手腕,那凛凛寒光的指尖离心窝,堪堪不到一寸。 “桓夜?你这是做什么?” 房间内顿时死寂。 曾经还暧昧灼热的温度瞬时,下降为无底冰窟。杀意、寒意、冷意,像是卷着西岭上的冰雪打旋儿升腾。青鸢浑身冰冷,眸底划过一丝丝骇然,方才若不是她眼疾手快,只怕那指尖就要生生掏出她的心脏。 而这只手的主人,竟然是相伴十一年的桓夜。 浴桶里的水,四下的杀气,男子手腕的凉薄,都比不上此刻青鸢心底的凉意,彻骨寒。 “桓夜.你要杀了我么?”青鸢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有很多很多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眷念的亲厚的不舍的都在离她远去。 身后的男子依然没有说话,那只手有些颤抖。青鸢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眉眼,还有那双夜色翻涌的眸,此刻却不带一丝温度。 “桓夜,你是怎么了?我好像.不怎么认识你了.桓夜.”青鸢睫毛一闪,再也无法忍住,一滴泪水静静滑落。桓夜,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男子的眸色闪了闪,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却最终被夜色般的瞳湮没。 哐当一声,客房窗扇被忽地打开,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玄色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忽然觉得无比委屈。把整个自己都泡在了冰凉的木桶水里,泪珠无声的滚落,放佛从肌肤到心底,都凉成了一片。 另一厢。合和客栈不远处的角落里。方才离去的桓夜此刻却静候在这里,目光有意无意的瞧向客栈某一处房间,那隐隐的哭泣和彻夜灯火,男子的指尖瞬时刺进了掌心。 “你,输了。”身后忽地传来淡淡的声音,一袭红衣流淌在夜色里,格外邪魅慑人。 桓夜没有回头,只是瞧着那扇窗户,眸色有些失去焦距:“你,赢了。” 红衣男子悠然一笑,唇角勾起诱人的弧度:“你在皇陵中为了救她,擅自解封使用道法,触到了你身上的禁制。这结果便是,你迟早会失去神智。你今日没有控制住自己取他性命。前时你我约定可还算数?” 桓夜的目光顿时黯淡,他最后深深瞧了眼那扇窗户,流露出一丝绝望的眷念和歉意,他终于转过头,向着红衣男子,俯身拜倒。身形却有些可疑的不稳,膝盖跪在地上,沉闷的一声响。 “桓夜,拜见主上。” “这便是了。记住了,日后世上再无桓夜,只有——罹。” 168.第168章 诸钩峰 红衣男子伸出一根修长冰凉的指尖,玩物般抚了抚桓夜的头顶。场中有传来裙衫拂动的微响,一名女子便俏生生的出现,旋即婷婷上前,对着红衣男子敛裙拜倒。 “夭颜,拜见大人。” 红衣男子也不回头,负手而立,一股上位者的威严霸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李夭颜,带他回去,起阵作法,夺魂锁命。对了,从今儿起,他便唤作罹。” “遵大人圣命。”李夭颜桃花目盈盈,娇声允诺。旋即上来扶桓夜,便要离去。忽听得红衣男子玩味似的声音飘来。 “我不喜欢他那身玄色衫子,罹,日后只着红。” 夜色不咸山方圆千里,巍巍仙山,夜色如墨。待晨光初晓之时,道家盛事之三清论道将会召开。 无数繁华盛大,机密姻缘都在沉睡蛰伏。丝毫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叫“罹”的男子,将在日后掀起的滔天巨浪。 只有和合客栈那一处彻夜呜咽的绿纱窗,成为它的注脚。 (注:为了情节发展,此后行文中,对于桓夜的称呼一率换为“罹”。广而告之。) 敬天十二年八月廿六。晨。 西界,不咸山。 还是凌晨,长庚堙没,钱武莲就来翘青鸢的门。二人略略整理行装,就骑上英招,往不咸山主峰飞来。 不到片刻,不咸山主峰就近在咫尺。虽然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三清论道的壮阔,也是多少见过仙仙鬼鬼大风大浪的人,青鸢却在看清了四下风致时,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主峰高达八万九千丈,耸入云霄,放佛放佛把整个天际生生斩断。主峰似乎有阵法加持,外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看个大概,尽管如此,依然是千万祥云,彩霞紫气。 而围绕着主峰的,是数千个次峰,再外圈的,是数千万的陪峰。一眼望去辨不清何处是边界。 仙山数万,呈瑰纳奇。那些从大魏而来的道士,连声赞叹身如画中,道家逍遥,可见一斑。 “阿倾小姐,我等道行尚低,只能居于陪峰。不过彼时主峰论道,高人们都会以道法加持音调,届时声传万里,幻影矗天,不必担心瞧不了热闹。”钱武莲似乎对这些很是熟悉,一路和道士道姑打招呼,命着英招在一处陪峰落了下来。 青鸢却不禁情绪低迷,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她可不是来瞧热闹的,她只是被逼得来为昆仑公子修复阵法,但这方圆千万里的主峰、次峰、陪峰,让她往哪里寻。就算寻得了,驾着英招也要飞个几天才到。 正在思量,忽听得一个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福生无量天尊,这位道友请了。还请道友出示度牒,方能入我诸钩陪峰。” 青鸢缓过神来,自己和钱武莲一行人,位于一道山门前。玉石阑干,雕鹤刻云,祥云缭绕,恢弘无比。门前一班道士,检查着进山之人的度牒。 此刻,那为首的白胡子道士摇着拂尘,他似乎叫了青鸢很多声了,语调有些不耐。 钱武莲忙帮青鸢解围道:“福生无量天尊,道友见谅。在下乃是天赐玄武莲泉,这位小姐乃是与在下一道。还请道友放行。” 169.第169章 诸钩峰 白胡子道士一愣,面上顿时换上了讨好的笑意,对钱武莲揖手道:“原是天赐玄武莲泉,失敬失敬。世子自然可以进山,可是这位道友,恕贫道不敢放行。” 青鸢闻言一声冷笑,心里本就烦闷,说出来的话便是毫不留情面:“世子就要高人几等,就要你倒贴着脸舔上去。你这老道儿瞧着道行高那么一点,德行却也是不够看得很。” 白胡子道士勃然变色,拂尘一甩,便是一张符箓抛出,喝道:“放肆!我崂山派掌管诸钩陪峰,岂容你在此冒犯三清!来人!” 顿时,又是十来个道士涌上来,各自掏出符箓,神色不善的将青鸢团团围住。 青鸢眉梢一挑,自己在轩辕簌那儿新进道法,还没有试试效果,如今,就拿几个臭道士开光了。 “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 女子熟练的扔出一张符箓,场中顿时金光隐现。诸道听得只是安定心神的咒语,不由的开始窃笑。白胡子老道更是轻蔑的瘪嘴,已把青鸢当成了亡魂。 可是下一刻,诸人的瞳仁便惊惧的扩大。 女子勾起神秘的微笑,伸出青葱食指,以指为笔,在那张符箓上开始迅速的划写符画。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双符叠加,以道证道。 金光像雾气一般蔓延开,如水突破过诸道法器,倏忽潜入诸道身躯,再无异样。旋即,就听见一个道士翻滚在地的惨叫:“攻心!此诀直攻道心!” 诸人俱惊。修道即修心,道心乃是万法根源。此女不攻身躯,直破道心,其机敏狠绝,让人不由叹服。 “反了反了.竟然敢拂我崂山派的面子.”白胡子老道气得浑身哆嗦,双眸闪过阴翳的杀意,陡然抛出一张血光符箓,暴喝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只灵.” 猛地,他刺出腰际桃木剑,剑刃忽地贯穿符箓,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青鸢刺过来。 青鸢躲闪不及,又要躲避符箓,又要对抗剑术,手足无措间危机临近,忽听得耳畔一阵空气被撕裂的微响。 旋即,异变陡生。 场中的符箓、桃木剑不知碰上了什么,瞬时失去了势头,软塌塌的掉落在地上,符纸完好无损,金光还在流转,可偏偏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就像断线的木偶。 “不知哪位高人驾到,有失远迎。贫道崂山派蕴仁子。”白胡子道士脸色变了变,瞬间换上了副恭敬的面容。不生不息阻止法术,却又不悔法器符箓,必然是道家高人。 “福生无量天尊。”悠悠的声音响起,一位白胡子、面容却只有三十出头的道士出现在场中,对着诸人淡淡的一礼,“贫道通玄观天枢子。” 青鸢心下一喜。她和天枢子算半个故人。虽然她没摸清天枢子底细,总觉得此人虚无缥缈,但天枢子也从未害过她,反倒不时为她算几卦,还准得吓人。 “多谢道长。”青鸢上前去,噙笑一福。天枢子想必道行不低,她也多点庇护。 170.第170章 诸钩峰 天枢子对青鸢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道:“此女乃是我通玄观在家坤道,还请崂山派诸道友通融。” 那东西乃是一张度牒,通玄观三字明明白白。白胡子老道迟疑了下,也没瞧出什么大碍,反倒是天枢子一派落落风度,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三清论道集天下道家英才,诸位莅临,我崂山派扫榻相迎。方才不敬之处,还望海涵。”白胡子老道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让出山门。 青鸢也懒得和他计较,一行人进了诸钩山,山里精致之美,不必细说。若是道行高的人,则有悬浮于半空的楼阁,想必看向主峰也视线开阔点。 由了钱武莲的地位,白胡子老道给诸人也安排了个楼阁,骑着英招上去。阁内宽阔如殿堂,玉石雕花砖地,红漆柱子高达十丈,斗拱藻井鎏金镂花,瓜果珍馐难以计数。 青鸢自然欣喜,找了个舒服的地儿趴下来。这等排场,简直可与李辰焰的皇宫相比,她突然有些明白,魏民竞相修道的目的。 没一会儿,忽听得一声洪亮的钟鸣,放佛回荡在整个天际虚空。三声钟鸣,天地震。 一伙人连忙拥到与楼阁相连的亭子,整整八层,琉璃金瓦,钱武莲和随从们占了下面满满五层。青鸢也不惯和富家公子相处,独自走到了顶层。 第八层很是开阔,方圆十里,宽大相当于半个含元殿。玉石砖地上雕刻有繁复而古朴的花纹,放着几个芝兰蒲团,一方博山炉熏香,干净而安宁。 青鸢刚在蒲团上坐下来,便听得茫茫天际,从不咸山主峰处,陡然迸发出万道金光。同时彩霞蓬勃,紫气映天。蛟龙欢腾,鸾凤喜鸣,一个高达万丈的金光幻影出现在主峰,方圆千里仙山都能看得清晰。 “那便是三清论道的司仪了。”一个声音响起,原是天枢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在她旁边捡了个蒲团坐下。 青鸢对他客气的点点头,便见得那巨人般的金光幻影揖了一礼,声如洪钟:“贫道玄净子,愧为不才,得居紫微宫大护法。今同道济济,齐聚****,以敬三清上神,彰我道家尊妙。我紫微宫得天庭册封,为凡俗道家之主.” “无趣无趣,什么论道,还不是大魏狗官儿一般,假惺惺的做派。”青鸢瘪了瘪嘴,忽又想起天枢子在旁,忙歉意的对他一笑。 天枢子的脸色有些异样,眸色飘向青鸢髻间玉簪,倏忽发问:“你的簪子从哪里来的?” 青鸢一愣,原是那白玉响铃簪,她取了下来,瞧着玉铃铛清泠作响,噙笑道:“说来古怪,这是某一日机缘巧合,一个和我长得一般的女子幻影所给。” 天枢子的身子突然可疑的晃了一下,一贯淡然的眸色有些荒忽:“那个女子.最后说了什么?” 青鸢惊了惊。天枢子在她眼中深不可测,从没有这般失态过。但她也不便多问,只得如实应道:“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随着青鸢一个个字道来,天枢子默默起身,背对青鸢,负手而立。那背在身后的手,指尖都些些发白,像冷噤般颤抖。 171.第171章 天枢子 “道长。”青鸢没敢再念下去。 天枢子乃是道家高人,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 此刻的他,却像极了大魏凡人,在苦苦抑制自己的哭声。 “无妨。此句乃是大魏凡俗民谣,能否请鸢娘。请道友为贫道唱一番。” 青鸢心里陡然一惊,天枢子竟然称呼她为“鸢娘”。后面急急改口更显得可疑,似乎他们,相识已久。 “道长。你唤我什么?” 天枢子的身子抖了一下,微微低头,却终于没有回答些什么。他蓦地一拂袖,顿时亭子似乎被什么结界笼罩,不咸山周遭的景致都模糊不清,那主峰上金光幻影的论道更是倏忽无声。 整个亭子顿时安静无比。一位佳人,一个道士,一前一后,默然伫立。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只是一拂袖就设下结界,此等道法,便是她惹不起的人。既然身处西界道家圣域,则她一个俗人还是装糊涂些好。略一思量,她也就不再计较,檀口轻启。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女子的声音悦耳娇俏,仿若清泉水流过山间绿绒,在寂静的亭子中无比清晰。放佛是一位佳人手抚云鬓,髻簪玉钗,问一声心爱的郎君,可爱有无。 随着一句句唱词儿轻吐,天枢子散在背后白发,渐渐一寸寸变为乌黑。放佛是夜色中无暇的绸缎,流转着琉璃的光泽,其绝美瞬变,让青鸢惊讶的睁大瞳仁,却没多问一句。 一曲终了。有片刻寂静。 青鸢也没有说话,等着天枢子的黑发再次便为雪白,等他容颜淡然如昔,从容的转过身来,瞧着青鸢:“道友的簪子,能否借我一用?” 青鸢也没多想,起身近前去,把簪子递给他。天枢子抚摸着簪子,眸子有些异样的失去焦距,放佛看向了虚空中的一点。他指尖微动,打了个法诀,簪子上金光一闪。 “此簪名一世。时候到时,自有妙用。” 一世簪。玉簪在君手,则结一世缘。 青鸢感激的一点头。伸手拿过簪子刚要收回手,忽地,天枢子倏忽伸出干净而修长的右手,顺势拾住了佳人青葱指尖。 温热的温度从天枢子的指尖传来,青鸢愣得脑门一阵阵空白。 天枢子就那样轻轻抬起她的指尖,瞳仁幽微如夜,垂头瞧着佳人玉指,宛如在瞧着一件珍宝,眸底流转着哀然又眷念的光泽。 “鸢娘——” 天枢子忽地一声轻叹,抬起青鸢的指尖,连同那枝还被青鸢握在掌心的玉簪,一并温柔地,贴近了脸庞。 能感受到他脸颊的温度,细腻的肌肤,他宛如梦呓般微微闭了眼,拿脸颊蹭着青鸢的指尖和玉簪。 宛如,一个讨欢喜的小孩子。 青鸢干干的咽下口唾沫,虽然她被诸如方陵朔这种不正经人,非礼过多次。但从没有被道士如此近身过,还是个她以为是得道高人的道士。 她刚想抽回手,天枢子眸底忽地精光一闪,瞬时又恢复了原样。 青鸢的指尖毫无阻隔的拿回,却觉得指尖和簪子都还带有天枢子的温度。 天枢子又一拂袖,结界消除。不咸山的热闹又喧嚣响起。 金光幻影论道,龙鸣凤唳,楼下的钱武莲似乎听得上心,连声叫好。一切,宛如初。 “道友,这是往哪里去?”天枢子一笑,淡淡企口。神色间找不出一丝异样。 172.第172章 入主峰 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这道家高人的古怪,她算是见识到了。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问道:“受人所托,来修复阵法。敢问道长,是否知晓不咸山一处仙阵,留有一缕凡气?” 天枢子眸色一闪,淡然应道:“贫道知得。道友骑着英招神兽,往那主峰去,此阵恢弘,道友去了后自然能瞧见。贫道予道友我通玄观的度牒,主峰自然能放你进去。” 说着,天枢子递给青鸢一个度牒,上面明明白白的三字“通玄观”。青鸢片刻不解,既然通玄观可以入得了主峰,天枢子为何还要陪着诸人,在这诸钩陪峰。 不过,青鸢也没再多问,反倒是如此容易的知晓了阵法所在,不禁心下欢喜。想着早一日交差,早一日了解和昆仑公子的纠葛,然后去寻桓夜和方陵朔。 于是只道受人所托要紧,不便久留,便和天枢子、钱武莲等人打了招呼,谢过照顾,就拿了天枢子的地图,乘上英招往主峰去了。 不咸山主峰。 临到山门,脚一落地,便有道士上前来检查度牒,见到通玄观的度牒微微一愣:“福生无量天尊。道友是通玄观的?” 青鸢疑道:“有何不妥?” 那道士瞧了青鸢两眼,颇是恭敬的一揖手:“非也。只是这道观是某位大人物,未曾得道飞升前,修行所在。不过,许是重名罢了。道友莫怪。” 青鸢笑笑,并没有多想。进了不咸山主峰,才发现处处彩霞缭绕,烟云飘缈,数千条玉石小径蜿蜒,也不知哪条能通往那什么阵法。 “福生无量天尊。敢问这位道友,不咸山上可有什么,带有一缕凡气的阵法?”青鸢无奈,只得半路拦下一个道姑,问明状况。 那道姑低着头,带着顶帷帽,看不清容颜。她倒是客气的对青鸢一揖:“福生无量天尊。道友只要顺着这条路上去,便能见着了。” 青鸢的眸色一闪。道姑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太过于冰冷生疏,让她也没敢多问。既然知道了阵法在何处,她也不再耽搁,匆匆谢过,就寻着路上山。 这边,瞧着青衫倩影远去,那帷帽白罗下,道姑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她看向不远处的一处虚空,盈盈拜倒:“轩辕前辈,这活儿是帮你办了,你也不赏点我什么?我可不是小湖那般好打发的。” 虚空处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一抹玉衫倩影浮现。明月般的容颜泛着无暇的光华,让道姑帷帽后的眸色都不由暗了暗。 “落英丫头,这活儿难道不也是你愿的?我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你何必倒讨赏来。” 若是青鸢听到了,定然大惊。因为这个道姑赫然是落英。而玉衫倩影,竟是轩辕簌。 落英挑起白罗帷帽,露出温凝可亲的容颜,眉宇间却有些黑气,似乎受到了不轻的伤势,说话间都要歇口气:“轩辕前辈,只要她去了主峰,这事儿可就闹大了,只怕这千年一次的三清论道都要被搅黄。前辈也不怕神医怪罪?” 轩辕簌淡淡一笑,容颜似玉兰花绽放,唯独眸底有一抹异样的黯然:“落英丫头,这水你不也蹚了进去,也不怕你家公子怪罪。我和你,都是一路人。” 落英忽地朗声大笑,声音有些嘶哑,都笑出了泪花:“一路人一路人!轩辕簌!我们迟早都要灰飞烟灭,可惜的是魂飞魄散,只怕他们也不会瞧一眼!” 轩辕簌回过头,瞧向那巍巍主峰,仙家数万。难言的热闹繁华,却只化作了她眸底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 173.第173章 入主峰 距离二人数百里远的某处山间林地。青鸢瞧着面前的一个大石台,石台上刻画有繁复古朴的花纹,散发出一股古老而尊贵的气息。 “这就是.。名扬三界的天才之阵?”青鸢转了圈儿,四下并没有什么人,祭坛上落了层灰,显然很有都没有碰过了。 四下的风呼呼刮过,略带鬼气。阳光静静的洒在祭坛上,甚至能清晰的看见,灰尘被扬起,雾蒙蒙的一片。 青鸢总觉得心下有些古怪,却又不懂阵法,瞧不出二样。她试探的走上祭坛,也没有什么异样。 “罢了罢了。道家古怪的事儿,我何必瞎操心。”青鸢自嘲似的一笑,甩掉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一脚踏在阵法中心,双手捏了个法诀,闭目低吟。 骤然,她只觉得天地都开始眩晕起来,似乎自己被抛进虚空里,眼前一片明一片暗。青鸢不敢睁眼,直到四周一切动静停下来。 “这么就修复好了么?”青鸢疑惑的睁开眼,却在刹那间冷汗涔涔。 她立于一方宽达百余丈的石坛,四下层林叠翠,芝兰馥郁。彩霞氤氲,紫气腾腾。 而她的周围,方圆千里,无数衣着紫袍鹤氅或者朱红道袍的道士,脚踩各式法器悬浮在半空将她环绕。一眼竟然看不到底,不知有多少仙家,多少道家高人齐聚于此。 石坛正对的上方,是有一个依山而建的高台,高台上坐着几个人。似有道法结界,面容俱俱看不清,然则那高台周围簇拥着数千位道士,俱俱三花聚顶道袍朱红,一瞧便知台中人身份非凡。 便是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的人罢。 现场因为青衫女子的出现,而显得很是诡异。青鸢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她已经能猜想到这是哪里,却始终不敢证实。 这当口,忽见得高台人群中的一个紫袍道士走出来,诸人的目光都瞧向了他。 “福生无量天尊,这位道友请了,”紫袍道士客气的一揖,目光却是怀疑的在青鸢身上打转儿,“此乃不咸山主峰,论道台,不知道友怎的忽然出现在此?可有拜帖为证?” 青鸢顿时瞳孔收缩,又怒又惧间,脸色由青转白,目光有些不稳。 不咸山,论道台。可谓是三清高人齐聚,她一个违背天则的青云彩鸢,只怕是凶多吉少。更可怕的是,她确信道诀没有念错,昆仑公子竟然骗了她。 不是一个需要修复的天才法阵,而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转移法阵。教给她的,是启动道诀,竟然直接把她送来了论道台主会场,让她一个人,暴露在了生死危机下。 青鸢心底不由的一阵阵火气上涌,可偏偏又气不上来,最后涌到喉舌都化为一阵无力的酸楚,让她硬生生把泪咽了回去。 昆仑公子神秘诡测,道行深不见底。先是救她,后又陷她于危境。如此心思,让青鸢触不到猜不到看不到,就算被他玩弄于股掌间,也没有能力和他对峙一句。如斯神秘,如斯强大,压得人生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174.第174章 入主峰 青鸢的咽喉动了动,眸底升腾起一片水雾。她忽地觉得哀然又悲愤,自己技不如人,自己少了份心思,就让自己成了他手中的玩物。一步步走向他早就算好的结局。 青鸢愈发想着,眼前都有些模糊。身子甚至微微颤抖。这种哀然又悲愤的思绪沉淀纠缠,让她脑子里很是凌乱,她想起自己被桓夜差点杀掉,她想起自己被落英溺在水中那镜面似的天空,她想起方陵朔还丝毫消息都无也不知是生是死,她想起自己被一路西行折腾数月又是受伤又是走散偏偏边儿都还没碰到昆仑。 “道友?”见青鸢有些发懵,紫袍道士有些不满,装作场面的甩了甩拂尘,“在下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敢请道友度牒一验。” 青鸢荒荒怔怔的抬起头,心底千万种情绪涌上来,让她对着面前的道士,本能的脱口而出:“怎的?若我没有那劳什子的度牒,你就要将我这只道行低微的蝼蚁就地正法?” 玄净子一愣。周围缓过神来的道士却突然炸开了锅。纷纷叫嚷起来。 “这是哪个道观的坤道?瞧着道行不高,如此目无尊卑,可笑!”“小道姑,你敢对玄净子前辈无礼,便是对一宫一阁一轩楼无礼,你家师尊没教过你出门用哪只脚走路么!”“给这小道姑一点教训!竟敢对紫微宫口出狂言!”“就是,让着小道姑吃点苦头,才明晓何谓道法神妙三清威严!”。。 四下一片喧哗。无数道士或是狠戾、或是轻蔑、或是不屑的锁定了青鸢。甚至有急性子的道士已经拿出了符箓,就要冲上来。 三清论道千年一次,高人齐聚,诸道莫不是战战兢兢谦卑恭敬,尤其是那结界之中,素日难见的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之主,更是让他们大声说话都要掂量下。哪里瞧得惯这突然出现的小道姑猖狂。 神兽怒鸣,谩骂四起,方圆百余丈的石坛已经被团团围住,各色轻慢的目光不善的叱责向利剑一般,齐齐向着那纤细伶仃的青衫倩影刺来。 青鸢突然怒极反笑。 如果身在局中,那她就要破了这局,做那落子之人,将命运掌在手中。 天赐青云彩鸳,吾名青鸢。如果谁要阻拦,那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局到最后,方出英雄! “吵死了。”青鸢低声喃喃,声音有些嘶哑。群情激奋的道士们并没怎么听见,或者只见忽略了过去。可是下一刻,便见得几张符箓抛出,金光一闪,离石坛近的道士被震得后退几步。 因为道行低微,并没有伤着什么。但这个动作却让现场寂静片刻后,掀起了更疯狂的声讨。 一个小道姑,未有允许,就擅自使用道法伤人,还是个低级符箓法诀。这简直是将高台上一宫一阁一轩楼视为无物。 “禀三位上仙,我等愿将此坤道擒住惩戒,以正我三清法典!”见得那高台上一向赏罚分明尊贵威严的一宫一阁一轩楼毫无动静,诸道略有诧异,旋即刷刷拜倒一片,万人请命声如洪钟,放佛石台上的倩影,乃是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青鸢嘴唇淡淡一勾,绽放出魅惑般的笑意。 175.第175章 战剑术 所有人都说杀了她,以正三清法典,以明道家尊卑,可是这青云彩鸢之名,本就是三清道家赐下的仙封。 “最该杀的,是你们呐。”青鸢的眸底夜色翻涌,她抬头瞧向诸人簇拥的高台,想必其中就端坐着高高在上的紫微宫宫主、缈山阁阁主、虚海楼楼主。 女子浑身忽地散佚出一股清冷的杀意,青丝飞舞,裙衫儿猎猎如旗,在一群道士中像漫天的红莲绽放,热烈、绝望、美艳。 四周的道士都是修道百余年的高人,此刻却些些失神。这是怎样的女子,放佛一瞬间就摄去了他们的心神,如同麻醉的曼陀罗。 他们怔怔的瞧着女子轻蔑的一抹娇笑如花,瞧着女子从容的抽出莫邪剑,指尖一滴鲜血。 忽地,一个声音打破了凝滞。 “诸位静一静,听在下一言可否?” 诸道目光瞧去,是一名红衣公子,黑色柔亮的发丝伏贴地垂至腰际,明眸皓齿,薄薄的嘴唇就好像快滴出血般的殷红,尤其是眉心一点曼珠沙华样的鲜红印记,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致命的魅惑。 有些道士不认识他,却见他从离高台一步之远的距离走下来,离一宫一阁一轩楼这般近的距离,想来身份不低,便也垂下头不敢多问。 倒是道姑们眼眸一亮,刷刷的欢叫起来“风引公子,风引公子”—— 风引走到场中,并没有看青鸢。而是先对着高台恭敬地行了一礼,方不慌不忙地道:“紫微宫宫主,引冒昧以谏。这女乃是引之故交,新学了道法,念着三清论道高人众多,是故来讨教一番。失礼之处,还望宫主恕罪。” 一番话客客气气,毫无瑕疵。前时还怒火中烧的道士们都有些尴尬的安静下来,目光全部投向了高台,一宫一阁一轩楼,不知会如何宣判。 青鸢倒是舒了口气。她对风引的印象一直不错,此番又帮她解围,只怕得闲了要好好谢他一番。就是不知,那紫微宫宫主作何想法。 现场鸦雀无声。高台上的结界动了动,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立马会意的上前去,附耳在结界边:“玄净子领命。” 诸人都屏息凝视,瞧着这紫微宫如何惩戒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忽见得玄净子一步步走下高台,清声道。 “宫主有命,即是三清论道,同门论道,便无分尊卑,以求共进。但凡意愿者,可上前去与那坤道比法,勿加阻拦。” 话音刚落,场中诸人皆倒吸冷气。虽然这理由听着很得体,但一向威严尊贵的紫微宫竟然如此放过了无礼的小道姑,倒是令人费解。 这当口,又听得风引淡淡笑道:“宫主,此坤道道行尚浅,念着比法公平,不如先从剑术比试。不知宫主以为如何?” 玄净子又走回高台边,传回紫微宫的道谕:“宫主有命,准!” 紫微宫都发话了,再是愤怒的道士也不敢不熄火下来。 诸人对着高台恭敬的一揖,敛裙拂袖重新坐回原处。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刷刷锁定了青鸢。 176.第176章 战剑术 现场的道士大多已渡过紫气天劫,最不济都是渡过蓝气天劫,散仙、地仙无数,甚至还有仙家。岂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姑能抵抗的。诸人瞧向青鸢,怜悯、无奈、轻蔑,俨然已经把她当作了死人。 “福生无量天尊。在下世家赵氏供奉真鉴子,请与道友一论。”这当口,忽的有人应了。旋即一名着海青色道袍,头戴混元巾的道士一跃上台,向着高台紫微宫拜倒道。 “宫主有命,准!”玄净子请示后,朗声答道。 真鉴子起身,抽出桃木剑,似笑非笑的瞧着青鸢,眸底划过阴郁的杀意。 青鸢眉梢一挑。真鉴子乃是跟着赵鹤紫的,而她杀了赵鹤紫,只怕结怨不小。如今他认出了她,便要借着比法的名义上门报仇来。 青鸢眸色一闪,既然迟早要对质昆仑,她不介意在这里就先闹翻天。剑随心动,莫邪剑忽的出鞘,携带千钧万力,倏忽向真鉴子刺去。 没有客套的礼数,如此直接的打法,让场中诸人不禁轻蔑的摇头,可下一刻,他们的目光就染上了一抹惊艳。 青衫佳人,绛唇珠袖传芬芳,一剑寒光不留行。长剑虽使得极快,却听不到丝毫金刃劈风之声。 瞬息之间,就逼得那真鉴子只能纯采守势,桃木剑得剑招都凌乱起来。 诸人只觉得眼前发花,只恍惚觉得佳人剑招,招招似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千百个光圈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 场中多为道家高人,青鸢自然不敢藏拙,一出手便使出了平生所学。她手下的莫邪剑愈发疯狂,放佛剑剑要斩断此生恩怨。 诸道都看得愣愣的。真鉴子更是暗暗心惊,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挑上这个对头。 这般剑法,本就精妙,如今更带了疯狂,似乎要把一切毁灭。 他浑身海青色道袍已经被浸湿,步伐都开始发虚的不稳。 面前的女子,放佛索命的修罗,每一剑都在碾压他的道心,让他愈发恐怖、畏惧,不由失声叫道。 “道友住手.在下认输认输.。” 可女子浑然不闻,她的瞳仁渐渐泛红,紧握剑柄的指尖都已淌血,可是剑招似乎已失去控制,致命的迅疾、狂暴、冰冷,莫邪剑已在身前连划数个圆圈,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光圈齐齐向真鉴子刺来。 这一路剑光组成的光圈,容不得半刻凝滞,沿途将石坛都震出了丝丝裂缝,携带着慑人的威压向真鉴子涌来。 “我输了输了.道友饶命.”真鉴子吓得面如土灰,跌坐在台上不住求饶。眼见得剑光光圈就要向他辟去,忽见得一道金光飞来,顷刻化解了剑势。 “论道比法,点到为止即可。伤了性命就不好了。”风引的指尖保持了捏诀的姿势,噙着浅笑翘着青鸢,自然又引得道姑们一阵欢叫。 论道台恢复了平静。诸人却还愣愣的。 那个青衫女子,青丝在带起的风中飞舞,一双眸子决绝似名剑寒光,握剑的右手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淌下来。 177.第177章 斗符箓 这是用命,在挥剑,在对敌。 这般气势让道行高的诸人都起了惧怕,不敢上前应战。 真鉴子哆哆嗦嗦的被同行扶了下去,场中陷入了片刻的尴尬。而那尊贵无比的高台之人则陡地发话了。 “好剑法!剑法若此,不知符箓之道是否如此?”高台结界中,传来悠悠的女声,似空谷幽兰,顿时融化了现场的杀气。 诸人缓过神来,连忙向着高台俯身行礼。青鸢却微微愣神,这个声音,竟有几分熟悉。 玄净子深深的瞧了青鸢一眼,复朗声道:“虚海楼楼主有命,比道法!” 场中一片哗然。若说剑法,输赢尚可。但这女子瞧着道行就不高,还要和现场道家高人直接比道法,岂不是一上来就死了个骨头渣不剩。 风引微微一蹙眉,对高台一揖手道:“楼主容禀,此女修行尚浅,不足以与场中诸三清高人讨教。还望楼主另择一论道方式。” 高台之中听得咯咯一笑,宛若山泉碎珠的清悦:“风引公子处处为此女说话,莫非是因了些私交,想让本座饶过她的不敬之罪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场中诸道讶然变色,刷刷又跪倒一片。 风引的眸色闪了闪,歉意的瞧了眼青鸢。却见得青鸢噙笑对他点点头,算作感激。 她从没想过一宫一阁一轩楼的善意亲和天恩浩荡,她也就无需再畏惧藏拙隐忍万万。她和他们的恩怨,迟早要算清,现在不过是一个开场白,她也想打得漂亮夺目。 哪怕道行低浅,哪怕只会五句道诀,她也想以整个命做赌注,赌一场天意,谁输谁赢。 那石坛之上,一袭青衣猎猎飞舞的女子,忽地手执莫邪一剑斩下。石坛顿时列出了一道沟壑。她剑尖抵地,朗声喝道:“谁,与我比法!” 这一声娇咤,震得诸人心头荒忽。半刻都没有人缓过神来接话。半晌,才有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上台来。 “我,与道友论法。” 一个白衣公子走上台来,梳着简简单单的道髻,腰佩桃木剑。一袭玉白苎布衫子,垂到腰际的柔软发丝,竟然是纯粹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仿佛西岭上的冰雪。唯独的,是他脸上戴着顶面具,面具雕刻着一个兽头的样子,瞧上去有几分狰狞。 青鸢上下打量了番,总觉得这个男子在哪儿见过,但一头银发太过诡异。她便觉得自己多想,毕竟自己还从未见过银发男子。 青鸢眉梢一挑,也不废话,一枚符箓迅速抛出,同时足尖点地运起轻功往后飞退。 化为一道青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符箓携带着道道金光圣洁,想着银发男子飞驰而去。却临到半途,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在银发男子身前三尺停了下来,冒着金光在哪儿打旋儿。 青鸢心中一激。觉察到不妙,足尖拼命一抵,更加迅疾的向后退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张符箓停了半刻,忽地金光大盛,是青鸢的百倍不止,呼啸着携云带风,刷刷的向青鸢倒飞过来。 178.第178章 斗符箓 空气都被急速扭曲。发出滋滋的声响。青鸢连忙掏出一张符箓,念诀阻挡。 两符相遇,惊天动地的巨响,金光迸发仿佛要把天地都撕裂。冲击波把石坛冲出了沟壑,青鸢更是被震得像石块般飞出十丈,重重摔在石坛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四下寂静。诸人看向青鸢的目光,陡然变了调。疑惑、厌恶、忌惮、杀意。 青鸢瞬时觉得不对劲。她扭头一瞧,冲击波把她的衣裙刮碎了,露出佳人玉肩,玉肩上一痕淡淡的痕迹。 青云彩鸢。青鸢。 “是青鸢!是妖女青鸢!”论道台一片哗然。 无数人先是震惊的睁大了眼,旋即就是不善的锁定了青鸢。杀意从各个方向涌来,几乎要凝成实质,生生要把那个伶仃倩影给撕裂、碾压。 道家高人的怒气和威压铺天盖地的砸来,青鸢周身的石坛都轰然碎为了蜘蛛网。 “杀了她!是祸国妖女!为害我三清!”诸人义愤填膺的叫喊着,千万桃木剑和符箓就要向青鸢使来。 仿佛那个女子本就是罪大恶极,活着,就是罪孽。 青鸢却淡淡的掩好衣衫,淡淡的擦拭好血迹,起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将满山的仙家之怒视作了空气。 “不怒?不悲?不惧?”银发男子玩味似的瞧着她,眸子有些异样的瞥了眼高台。 这当口,一个愤怒的道士刺来桃木剑,恶狠狠地直攻要害。青鸢余光一瞥,唇角一勾,忽地翻身跃起,灵敏地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足尖稳稳踩住了剑尖,宛如千钧威压,让那个道士再动弹不得。 她环视四下,群情激奋的道士们,凛凛杀意的厌恶,却只化为了她眸底一缕精光熠熠的傲然。 “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 女子朗朗落落,如此气度大方。道显得在场的道士都成了一群酸朽腐儒,在她面前连看的资格都无。 “罢了罢了,”一直沉默的高台上忽地传出咯咯轻笑,声音不大,却让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无比敬畏地投去了目光,“不是在二人比法么?怎的就闹上了,好没度量来。” 诸人一愣,但也瞬时不敢再造次。虚海楼楼主一言,威信竟然到如此地步。 于是诸道坐会自己地儿,但还是恶狠狠的瞧着青鸢,眸色都如豺狼般阴翳。 “不过,小白可不要像风引公子般,由了什么隐缘手下留情呐。”高台之中,又一个声音传出,有些清脆似乎年纪蛮小。俨然是缈山阁阁主。 诸道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齐齐对着银发男子高声喝道:“不要放过她!将她拿下,抽魂炼魄!砭骨裂身!”场中又是一片嘈杂。 银发男子的眸色闪了闪,复瞧向青鸢,走了个揖道:“得罪。” 旋即再无丝毫凝滞,仿佛是在逃避犹豫似的,符箓往桃木剑上一帖,桃木剑竟然凭空飞出,剑光凛凛,向青鸢刺来。 御剑之术。 青鸢瞳仁一沉。眼见得那木剑临到半路,剑影一花,竟然又层层分裂。最后化为七七四十九柄桃木宝剑,将青鸢团团围住。 略一停顿,便呼啸着刺下来。只怕要把那个倩影当成筛子刺穿,竟然是一上来就毫不留情的手法。 179.第179章 困杀阵 青鸢唇角一翘,前时轩辕簌的话浮过耳边。顿时十几张符箓被同时抛出,吟诵响起“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这还没完。女子指点朱砂,纤纤素手穿花落叶,迅速的在十几张符箓上画出了另一张符箓。 十几张符箓瞬息而成,女子青葱指尖已经快得看不清,只听见镇定的低语“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 银发男子的眸色深了深,抬眸却是女子神秘的一笑。 顿时,十几张符箓金光大盛,携带着两符叠加的威压,以道证道的浩荡。漫天烟雨般向着桃木剑迎了上去。 论道台爆发出轰然鸣响,金光炸裂,看不清石坛上的两人,只有无数玉石砖块飞撒出来,四下诸道或是结界或是符箓,连忙躲避。 “好道悟!”一声朗喝,银发男子脚踩桃木剑,腾空而起。身倾向下,手臂如燕展开,同时八张符箓抛出,以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卦方位,再次将青鸢围住。 青鸢也被震荡波及,浑身被割出了道道血痕,鲜血已经将青衫染成了嫣红。 可她忽的瞳孔缩了缩,因为那八张符箓似乎将她所在的空间整个锁定,八卦阴阳通生死,内中威压竟然如无形的大手,向她脑门顶压下来,使她连掏出符箓的手都在颤抖。 硝烟散去,诸道再定睛一瞧。 只见八张符箓形成了一个阵法,似乎每张符箓间含了玄妙的联系,彼此呼应相乘,形成了天地间天然牢笼。 而其中的女子,一身血痕,似乎被千斤压顶,能听见她骨骼的哀鸣,旋即噗通一声,被压得跪了下来。 “天道净清,地德生成,人事安宁。戒之勿忘,忘者不祥.”银发男子的指尖一动。 旋即那困在阵法中的女子,仿佛被巨手猛地向下一压,千钧之压,她猛地陷入了石砖地一尺,以她为中心四周的石砖纷纷龟裂,鲜血汩汩流出,女子的大腿以下已经血肉模糊。 可尽管这样,她仍绕紧咬嘴唇,檀口鲜红,偏偏不愿倒下去。眸子倔强而又孤傲。 “好!好阵法!杀了她杀了妖女!”四下的道士顿时一片欣慰的欢喜声。 “求饶,留你全尸。”银发男子的眸色愈深,淡淡答道。指尖的桃木剑蓄势待发。 青鸢已经疼得视线模糊。她的下半身全部陷进了砖地里,一团血肉,她的上半身则被千钧威压压着,骨骼都在一寸寸碎裂,肌肤表层都开始渗出鲜血。 可是,她仍然,不甘。 “青鸢若死,不求饶。若活,必索债!”她忽地绽放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银发男子都有瞬时恍惚:“如此,对不住了。” 银发男子口中念了个诀,指尖桃木剑疏忽飞出,分裂为四十九把长剑,从四面八方,携风卷云,刷刷的瞬时刺入了青鸢身躯。 女子顿时成了一个箭靶子。周身插满了四十九把桃木剑,连鲜血都来不及流出一滴。每柄剑却只刺入了三寸,不至于要命,可会让人每寸筋骨都剧痛难耐。 “我青鸢.。必血债血偿.” 180.第180章 血祭道 青鸢的眸色有瞬间的暗淡,但似乎想起了什么,一点求生的星火又熊熊点燃,终成燎原之势,唤起了女子周身愈来愈傲然、霸道的气度。 明明是一个插满木剑、气若游丝的女子,却让诸人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银发男子眸色一闪,指尖微动,四十九把木剑瞬时撤出,带出鲜血抛洒到十丈之远。 而那个袅娜倩影,已经全然成了个血人,甚至都已经认不出人型,只有那双依旧精光熠熠的眸子,才能让人察觉她还活着。 “恭请洞庭龙君”银发男子捏了个诀,四十九把桃木剑顿时汇成一条长达百丈的宝剑。摇头摆外恍若蛟龙,沿途的围观道士都被气流打出三丈。 只见那蛟龙灵性般长嚎一声,气势汹汹的向青鸢涌去。一把从石砖地中掀起青鸢,像抛小东西般,把她往半空中抛去。 木剑蛟龙的气势迫使八卦阵法轰然碎裂,符箓消散,金光迸射,千钧之压溃散开来,方圆百里的山头全部却削去一丈。 震天动地的轰鸣。整个论道台似乎都抖了抖。诸道忙不迭的躲闪,一边还欢叫着:“打得好!好道法!妙哉妙哉!” 阵法溃散,龙卷风般的气流卷起四下无数砖块、林木、器皿,石坛上更是狂风大作。 隐隐见得那抹倩影从半空中直直栽下来。只怕是一碰到石坛,就会碎为一摊肉酱。 已经有道士惋惜似的叹气,甚至开始清洁道袍。如此道法,没有谁能够活下来。 可是下一刻,诸人的瞳仁就再次不可思议的扩大。 女子逼近石坛,木剑蛟龙张开大嘴,仰头迎上去,似乎又要戏弄她。 可是女子眸中精光一闪,忽地主动向蛟龙巨齿迎去。一声闷响,双腿竟然被巨齿贯穿。 竟然用了如此决绝的办法,固定血肉模糊的下身,固定自己在半空中的,傲然矗立。 下一刻,佳人唇角泛起诡异的微笑。 旋即贝齿咬破指尖,以鲜血为笔,祭我道魂,在半空中凌空书写起符箓来。 笔笔画画,逐渐成形:“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 一符既成,玉指并没有停息,反而在那凝结成形的血符上,划出了另一张符箓。 以道证道。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鲜血凝成的符箓逐渐成形,金光迸发,血色如花,复仇的杀意锁定了每一个场中人。 现场忽地安静下来。那桃木剑蛟龙哀鸣一声,瞬时溃散。而周围蜂拥的砖石、旋风、器皿也全部落地,整个论道台,忽地被一种威压笼罩。 美艳、清冷、古老,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怜悯,那是一种仿佛来自洪荒的尊贵,让就算是地仙、真仙也无力拿起手中法器,只能怔怔的叩拜。 真正的压迫般的气势。连天色都开始隐隐阴翳,彩霞暗涌。 诸道不由变色,怎么也想不通,那纤细女子如何忽地就有了如此威压。 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道行低的道士,道心都开始溃散,一句道法也使不出来。 181.第181章 血祭道 那高台之上,传出声不可置信的低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怎么可以自己解封.” “大家杀了这个妖女!一起攻击!” 诸道缓过神来,都不由自嘲竟被一个小道姑吓到。旋即上万名道家高人,数万把桃木剑,千万张符箓,像雨点般砸过来。 金光漫天飞舞,各色彩气乱迸。天地都乍然失色,风起云涌,大地颤动。 要是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万千前的创世之战,仙魔纷争。 难以想象,这一群浩浩荡荡、黑压压的攻击对象,竟然是那个立在半空的纤细倩影。 “一个.。不留。”风暴之中的青鸢,嫣然一笑。 口中轻念净三业咒持守道心,胸前的那张鲜血符箓愈发金光散佚万里,将场中诸人全部包围在其中。 瞬时,那些金光忽地便为和鲜血符箓一般的符箓,不过稍小些,全部锁定了每一个道士。 磅礴的威压,冰冷的血腥气,诸人瞧着头顶悬浮的金光小符箓,直觉得心里不自禁的升腾起恐惧,和臣服。 青鸢嘴唇一勾,指尖一动。 胸前的鲜血符箓惊动,千万个金光小符箓同时反应,刷刷的化为疾风利剑,向着每一个道士汹涌而去。 “妖女!啊——”无数声惨叫,鲜血如注,肉块横飞。 纵然有得道高人以法器阻拦,可是那符箓仿佛以鲜血为引,与女子心神相连,通灵般躲避过拦截阻杀,准确而灵敏向每个道士当头砸去。 纵使有渡过紫气天劫的道士拦下了符箓,却又突然怒喝道:“妖女!竟敢攻我道心!” 现场一片混乱。好好的三清****仙家盛事,却成了战场狼藉。 而那个混乱中心的女子,凌空傲然伫立,一声嫣红血衣,青丝飞舞,宛若神明无双。 而一直沉默的高台之中,玄净子跪倒在地,焦急道:“求宫主下令,我等八大护法前去支援!那妖女竟然会以道证道,那鲜血符箓太过强大,只有紫气巅峰或者地仙才能阻拦。玄净跪请宫主慈悲!” 高台有片刻沉默。旋即空气泛起一丝涟漪,一双幻影眼眸静静浮现。听得见高台中敛裙刷刷拜倒的声音。 “紫微宫宫主,你应当知晓,这女子是身具.”眼眸的声音滞了滞,似乎对那个词儿很是敬畏。 高台中响起一个淡然的声音:“是。只是初步解封,还请大人不要上禀天庭。” 眼眸弯了弯:“这是自然。当年那个人就是软了一步,如今他几欲解封完毕。只怕一宫一阁一轩楼都不是对手。这个女子,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怎么做,你知晓罢。” “是。”那个淡淡的声音再次应道,只是深处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幻影眼眸渐渐消散。玄净子重重一叩首,试探道:“宫主?” 高台中那个声音似乎有些倦怠,缓缓道:“去罢。” 玄净子喜不自胜的一拜,威严的瞧了那石坛乱象一眼,沉声道:“八大护法,布阵!” 这边,石坛的喧闹些些平息。 满地鲜血,遍山狼藉,完全是一处战场,而不是繁华鲜妍的三清****。诸道都迟疑的将青鸢围起来,却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182.第182章 血祭道 “这般可怖的血祭道魂.。莫非,和那人一样,她也是.。”一位地仙瞧着自己还在淌血的手臂,愣愣道。 “当年,一宫一阁一轩楼数百位高人围攻那人,都没有伤到他。哪有连天劫都没渡的小道姑,就有这般法力,唯一可能的.就是以血解封.” 一位渡过紫气天劫的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怖的回忆,吓得眸色都瞬时暗淡。 诸人顿时哗然。 地仙和紫气道士都是绝对高人,他们的怀疑诸人一听便信了。经历过当年混战的道士,都不由变了脸色。没有经历过的,则看见周围前辈的脸色,都知道非同小可,愣愣的不敢多言一句。 片刻诡异的寂静后,诸人的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高台。 一宫一阁一轩楼,下界道家之主。 这当口,忽听得一声朗喝,旋即八道身影陡然出现在场中。 他们围着青鸢,脚点符箓,凌空飞悬,八面紫色道袍猎猎飞舞,手中桃木剑不怒自威,黑发飞舞中一顶混元巾。 “是八大护法!是玄净子大人!”诸人顿时又惊又喜,纷纷向高台跪拜下来,山呼道,“紫微宫宫主仙福同享,寿与天齐!跪谢宫主怜悯!” “妖女!我等誓诛你谢罪,上告天意!” 八大护法占据了奇妙的位置,神色不善的盯紧了青鸢,手中同时捏出个大莲花印法诀,指中金光一闪,互相串联成线,宛如一个天然囚笼锁定了青鸢。 本就被银发男子弄得千疮百孔的伤体,又是方才使出了以道证道,青鸢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掏空了般,视线有些模糊。 可她还是生生咽下喉咙里的鲜血,坚持着瞧着八大护法,和那环绕自己的金色光线,直觉有些不妙。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金锁阵,锁仙困神禁生魂!”八大护法忽地朗声喝道,眸中杀气腾腾。 天地间忽地就起了变化。万物都变得森然冰冷,仿佛一只只毒蛇的獠牙,滴滴淌着毒液。 空气凝滞,风声不应,枝叶都不再拂动。所有的一切都锁定了青鸢。 青鸢的瞳孔猛然缩了缩。她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她仿若被冻在冰块里,整个空间都将她禁锢住。 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尖,瞬时就听见指骨折断的声音。 八大护法泛起了轻蔑的冷笑,旋即场中青鸢的上空,突然出现了一跳紫光流转的长鞭。 长达百丈,在空中宛若一条紫色长龙,紫色的微光带着天生的尊贵和威压,让人不由的畏惧,只怕被那紫光波及,都要重伤一番。 青鸢忽地眼角猛跳。 她浑身被箍住动弹不得,而那百丈长鞭所带来的压迫,已经让她从心底深处发颤畏缩,那一鞭下来,只怕地仙也要掉条命。 长鞭在空中扭动了下身躯,发出刺耳响声,如同雷鸣,连山头都震了震。 鞭响撞在青鸢心口上,让她直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脑子里旋即晕乎乎的,视线几欲被那紫光给灼瞎。 强烈的危机,撕裂般的伤痛,青鸢些些失了镇定,猛然喝道:“臭道士!你敢动我试试!我也是天赐青云彩鸢,凭什么!凭什么我就罪不容诛!” 女子的眸底划过一线狠冽,忽地咬破了红唇,想着再以血祭道魂。 183.第183章 修罗鞭 可是这八门金锁阵锁仙困神,她唇角流出的鲜血竟然诡异的凝结在了半空,毫无动静。 “修罗鞭!鞭魂打魄。妖女青鸢,违背天则,生为不祥。以我道家十罪排首,诛!” 判刑般冰冷的声音落下,八大护法闭目吟诀,修罗鞭晃动了几下,仿佛蛟龙得到了诏令,忽地摇头摆尾,刷一下向青鸢打下来。 不咸山寂静了片刻。旋即才爆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被鞭子波及的数十个山头全部被夷为平地。 无数道士慌忙飞遁躲避,一边暗叹着紫微宫的刑罚——修罗鞭,如斯可怖。 而待动静平息,那个风暴中心的女子,一袭血衣褴褛,肌肤全部绽裂开来,血肉翻滚,白骨显露,完全就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十罪之首.原来我有这么大的罪孽.” 青鸢只觉得脑海里漆黑一片,浑身的痛已经难以用语言描摹。 那一鞭仿佛将她魂魄打碎,从三生源头传来的剧痛,恍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在日光下灰飞烟灭。 一瞬间,死亡,都成了解脱。 又是一声巨响,修罗鞭再一次打下。不咸山主峰都裂开了千丈沟壑,整个山林大地都在哀鸣。 道行低的道士被那晃荡的紫光波及,都道心不稳口吐鲜血。 青鸢则在那一鞭之后,听到了浑身骨骼碎裂,血脉折断的微响。她的耳朵、眼角、唇角,鲜血疯狂地流出,仿佛顷刻就要把她的血流尽。 她觉得自己只是个靠着张人皮维持人形,而那人皮之下,满目疮痍。 一声声震天的巨鸣,修罗鞭毫不留情的连连打下。 方圆千里的论道台已经化为了废墟,千疮百孔,难以想象这是不久前盛大繁华的三清盛会。 唯有那被道阵箍在半空中的倩影,已经整个成了血红一片。 一鞭鞭,鞭魂打魄。 青鸢的视线里已是一片血红,她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也感受不到呼吸的流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大脑里一片空白,自己仿佛成了游离的孤魂,轻飘飘的晃荡着。 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就这么死了,也是好的。 她突然觉得好倦怠,顶着什么天赐青云彩鸢,一次次在冥府门口徘徊最后活了下来,还要千里迢迢西行昆仑,狠狠的打一番臭道士。 她突然就不想走了。 她突然好想念崤山的破屋。想念屋前的楠木下那张躺椅,躺在上面可以看见铜钱样的阳光流到自己的脸上,绒毛般的暖,右手边的红泥花生,左手边一堆青史书卷,然后桓夜推门走出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他对她笑,就如同他们六岁就在一起,没有什么青鸢,没有什么仙家,一切都静静的、细细的、慢慢的、暖暖的。 这样的日子,一次眷念,就像中了魔咒,沉溺,毫无解脱。 她想回家。想回去,想看看自己墙角的一罐腌酸黄瓜,是不是可以开罐了。 好累,好吵,好,无趣。 . 青鸢露出最后一抹淡然的笑意,三分平和一分解脱,渐渐像云烟般消散。那袭血色倩影软软的立在半空中,无论修罗鞭怎样打下来,都再没了动静。 好像,沉睡的婴儿。 虽然论道台被毁灭殆尽,一派虚无。数万名道家高人却脸露欣慰,互相恭贺妖女得诛,天下太平。也有人有些不忍,却终于湮没在了欢喜得人群中。 而高高在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始终静静的瞧着,并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有不少的道士跪下来,山呼道:“宫主英明!” . 184.第184章 温柔眸 黑暗。无尽的黑暗。 青鸢睁开沉重的眼皮,头脑却感受不到对四肢的控制。她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仿佛是无尽的混沌与虚空。她四下张望,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一抹素衫身影。 是个男子。身形颀长,及腰的黑发像绸缎般闪烁着光泽。却偏偏背对着青鸢负手而立。 青鸢蹙眉打量了会,忽地,觉得心头一震。一股难言的情愫涌上心头。 恨,恍若整个天地都将自己遗弃的恨。 所有的诺言都被背叛,弃她而去。 剜肉般的寂寞仿佛一寸寸吞噬着她的根骨,让她只能紧紧攥住衣襟,来抑制浑身颤抖。 可是那抹背对的身影,瞧着却是无比熟悉。甚至比相伴十一年的桓夜还要熟悉。 仿佛,从一开始,从天地之初,他们就认识了,一缕温度一缕呼吸都能认出彼此。 男子静立了会,忽地负手向远方走去。青鸢觉得心里仿佛被重锤了般,锥心的痛。 她不由自主的跑上去追寻他,却始终隔了三丈远,始终都碰不到他一根指尖。 几乎窒息般的落寞、失望、心痛,一齐涌上她心头。 泪珠儿簌簌的就滚了下来,她开始疯狂的哭喊。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等你从青丝到白头!我等了你一生你都没有出现!难道不是约定好的么?你去哪里了,你怎么忍心.让我找不到你.” 男子的身影丝毫没有止步,愈行愈远,终于消失在虚空里。再无踪影。 青鸢忽地坐在地上,放肆的大哭起来。 她不明为什么哭,只觉得这种失去,仿佛就是自己所有的生命,被那抹身影带走。 “不要走!你怎么忍心,让我找不到你.”揪心的哭喊仿佛要撕裂空间。忽地,仿佛从虚无中传来,一声低吟。 “鸢鸢,我在这里。” . 终于,让我找到你。 . 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线光亮,青鸢感到一些异样的触感从周身传来。她重新感受到了四肢、血液、呼吸、眼眸。 燕尾般的睫毛扑闪,她缓缓睁开了眼。 倒映在瞳仁里的,却是那一抹笑意似出岫烟云:“鸢鸢,我在这里。” 一顶人皮面具,普通的面容。唯独那双眸子似长夜不灭的长庚,泅湿开温柔的光芒,让人惊叹那竟然是凡人的瞳仁,而不是坠落的星辰孤泪。 墨般的青丝拂过他大理石刻般的脸庞,有琉璃的光泽流转,竟比天上的曜日还要灼目几分。 一时间,青鸢竟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般温柔的眸子,如水一般将她整个包围,让她只能看清他的一颦一笑风华无双,再也不见世间苦难悲辛。 似乎,至死的纠缠与眷念。 或许多年后,青鸢回想起这一刻的遇见,都不知是罪孽还是前缘。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理由。 她就这么,在那双眸子里沦陷。 “方.陵朔?” 青鸢轻唤她的名字,旋即,泪珠就不受控制的滴下来。 “人皮面具好好戴着,没有出来祸害人,也没有贪喝凌波仙美酒,更没有花心再收第二个徒弟.夫子,这些日都乖乖的.鸢鸢,哭什么?”方陵朔温柔言笑,风度无双。 青鸢嗫嚅着嘴,却终于没答上什么,只是泪珠儿,滚得更厉害了。 而被二人直接忽视过去的论道台,无数道家高手怔怔的瞧着这一幕,连叱骂呵责都哑在了喉咙里,指尖的符箓更不知如何使出去。 185.第185章 温柔眸 山川一派废墟,而那半空之中,一袭素白衣衫的男子,凌空而立,及腰黑发猎猎飞扬。 他怀中抱着个女子,一袭血衣,仿佛是开在雪地中的朵朵红莲。 他就那样低头瞧着她,对她笑,将满山的道家高人,三清威严都视作了粪土。 君子佳人,一世缘。世间繁华虚无,都是注脚。 “宫主?”玄净子面色铁青,却忌惮的不敢出手。 这个素衫男子突然出现在场中,不知用了法子,竟然就使得修罗鞭溃散,八门金锁阵退却,然后毫不费力的救出妖女青鸢。 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将那血衣女子抱在怀里,言笑浅浅,显然浑身并无一点受伤。 最可怖的是,身为地仙的玄净子,竟然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莫非,是当年那个人.可这相貌.”玄净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突然哆嗦了下。 论道台再次鸦雀无声。 一是被二人的风度震彻,二来也是忌惮男子的道行。 在万人眼皮子底下,瞬息之间,就打退修罗鞭撤去金锁阵,还脸色从容丝毫未损,就连在场的仙家自问,也是做不到。 “你,到底来了。” 高台阵法之中,忽地传出一声低沉的音调,也辨不出喜怒,倒是像早有预料般发问。 而凌空傲然而立的男子,像终于想起了般,抬眸瞧了瞧四下,对着高台的方向,嘴角轻翘。 “我来带走,我的女人。” 一股凛然的霸气和威严,从男子身上散发出来,携带着慑人的寒意席卷而来,让诸人都忘记了自己的道行身份,仿佛只能跪下来祈求他的谅解,只能臣服在他脚下才有一丝活的生机。 此乃山河王者之怒。一怒,天下动。 对于这一切,男子丝毫未有动容,只是低头瞧向怀中的女子时,眸色瞬时变得温软宠溺:“鸢鸢,想怎么打?” 青鸢方才缓过神来,似乎方陵朔不知怎地突然出现,然后从修罗鞭鞭下救起了她。 感受到四下向密密麻麻已经呆住的道士,废墟般的论道台,无数惊诧疑惑嫉恨的目光。 不知怎的,第一次,青鸢却不愿把目光,从方陵朔身上离开。 心尖有细细的痒,一抹云水葳蕤的笑意,在她眉梢绽放:“他们用道法欺负我,我道行低,打不过。” “那,不许他们用道法,可好?” “好。”青鸢眉梢一弯,露出了澄澈的笑意,竟仿佛闺中小女儿,俏皮的满足。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他抬起了眸,君王般的眸子,傲然的扫视下了论道台诸人,朗声道:“用道法者,斩。” 轻飘飘的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却只换来了诸道冰冷的讥讽。 能进入不咸山主峰的人,无一不是下界响当当的人物,地仙散仙,甚至有真正的仙家。 数百万道家高人,谁能有一己之力,命令他们不使用道法,无疑是痴人说梦。 “荒唐!不知你是用什么妖术救下了青鸢,但我等万名道家高手,贫道更是堂堂上仙。你说不用就不用,是将紫微宫宫主都不放在眼里么!”一名紫袍流云广袖的道士轻蔑的冷哼道。 186.第186章 凡战仙 “正是!紫微宫宫主都没发话!你是从哪儿来的孽畜!莫不是与妖女一伙儿!”诸道都不屑的大笑起来,恶毒的咒骂响彻云霄。 可是,下一刻,诸道的瞳孔都猛地收缩。 整个论道台的空气瞬时凝滞,能隐隐看见空气中弥漫的,紫色光华,纯粹干净,又尊贵似夜晚的宝石。 主峰空间顿时成了囚笼,灵气被无形的大手阻遏,丝毫流动不得。 神兽哀鸣,竟是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浑身骨骼开始碎裂。 无数悬浮在半空的符箓、法器倏忽坠地,甚者还没落到地,就在半空化为了碎片。 紧接着,惊恐的叫声接连响起:“我的灵力被阻!竟然一个符箓都用不出去!混账!”“我的法印一点响应都无!完了完了!”“怎么回事!紫微宫宫主呢?”. 诸道勃然变色,惊慌一片。而回应他们的,只有空气中流转的紫光,仿佛王者威压般,竟然将整个山头的灵气全部压制。 那个凌空而立的男子,言笑依旧,气度无双,清泉般的声音似乎呢喃:“杀!” 旋即,不待诸人缓过神来,噩梦就已经蔓延。 整个山头忽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雷鸣,大地都在颤抖,金戈铁马,烟尘弥漫,数百万大军忽地从各个方向涌了出来。 银甲金鍪,青色细鳞甲,刀戟威武,宝剑寒光凛凛。军马齐整,伐鼓声声,兵气连云。 高头骏马雄姿勃发,骑兵骑装锦旅,身背十斤羽箭,步兵军旗如云,列队严整。当先的将军更是银甲金旄,剑眉如怒,意气风发令人振奋。 这竟然是凡俗的大魏兵将。 密密麻麻向潮水般,往论道台涌来。 顷刻就将数万道士团团围住,诸将目如寒星,长剑在手,丝毫不惧的紧紧逼视着道士们。 “大胆!你.你想反了天意么!我可是紫气巅峰的道士,尔等一群凡人.”一个道士又惊又怒的叫道,可是话到一半,一只羽箭飞驰而来,顷刻贯穿了他的咽喉。 曾经不可一世,紫气巅峰的高人就这么顷刻毙命。 场中诸道都感到了森然寒意,看向那素衫男子的目光已经全部变成了畏惧。 失去了道行,他们就和俗人无异,紧紧靠一柄桃木剑护身。 片刻的寂静后。 “诸位道友!此乃我仙凡之争,各位修行百年,万不能失了气度!不管此子以何种妖法,封住了我们的道行!但道家剑术亦是多有修行,诸道友,难道要在凡俗兵将前,丢了我三清脸面么!” 一位须发皆白的紫袍道士大义凛然的站出来,仗着手中长剑,大喝道。 一声激荡起平底风云。无数道士仿佛被点燃了,身为道士的傲气之火,双目顿时充满了灼灼杀意,纷纷拔出腰际桃木剑,朗喝道。 “三清为尊!扬我道家!” 数万道士群情激奋,挥舞着桃木剑高声应和。整个论道台喊声震天,战气激荡。连天上的云彩都在翻涌不安。 不咸山,一座以三清****闻名的千年名山,竟然因一位女子的闯入,而引出了日后仙史难书的“不咸凡乱”,是为仙凡交锋,天地盛举。 187.第187章 凡战仙 这一场大战,使得日后三清论道的举办地点另择他山,而不咸山因为丧魂之阴气,数百年都无法恢复,其仙气精纯。 玄净子眉梢一挑,拔剑出鞘,向着高台的方向,高声禀道:“禀宫主,仙尊凡卑,自古亦然。如今凡人作乱,不敬三清。我玄净子敢请前锋!” 紫微宫大护法的请命,使得现场万名道士的眼光刷刷投了过来。 虽然他们很是疑惑,为何今日一宫一阁一轩楼的态度有些反常,一直都在沉默观望。 半晌沉默后,高台之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轻飘飘的男声,带着天生的上位者的尊严与威严:“三清为尊,扬我道家。” 这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佛一声嘹亮的号角,点燃了数万道士的欢呼朗喝。 旋即也不用多废话,纷纷拔剑出鞘,向着大魏兵将冲了过去。 两军交锋,刀光剑影。 两边排成阵势。魏军拨弩手一万,伏于两翼;弓箭手五千,伏于山林内:约炮响齐发。 三通鼓罢,魏军大将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左右排列着银甲金鍪的大魏诸将。 见得道士们手执桃木剑冲杀过来,魏军放起号炮:两下万弩并发,中军内弓箭手一齐拥出阵前乱射。 顿时,羽箭漫天如雨的飞射下来,混杂着连连响起的道士惨叫声。 没有结界护体,没有法器抵御,对上作战经验丰富的魏军,他们俨然成了活靶子。 “凡俗蝼蚁!吃贫道一剑!”那个号称上仙的道士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桃木剑翻飞如电,抖擞精神,酣战魏军,连取五十余人性命,头颅像熟瓜般咕噜噜滚下,所有数人夹攻也不分胜负。 “臭道士!爷爷的刀可不是拿来杀猪的!”一位魏将大喝一声,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玄铁八叉刀,来夹攻道士。几匹马丁字儿厮杀。转灯儿般厮杀。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 不咸山,成了一处凡俗的战场。 金戈铁马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兵锋所指。 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顷刻就染红了不咸山的土地。 魏军训练有素,身手自然了得,但道士们的剑术更有修炼了千百年的高人,两方大战了数个时辰也难分胜负。 云层翻涌,山林哀鸣,曾经仙气圣洁、美轮美奂的仙山,就这么成为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坟场。 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双方都杀红了眼,仿佛不知疲惫般一波波冲上去。 论道台渐渐堆积起了如山的尸体,或是凡俗新入兵营的少年郎,或是修道上百年的道家高人,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里,再也没了仙尊凡卑的争执。 唯独那高高在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始终观望着,瞧着两方厮杀不止,死死搏击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畏惧。 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 就象两只猛虎的王者之争,让整个西界大地都在哭嚎颤抖。 而那个凌空立于半空的男子,只是怀抱着一袭血衣的女子,四下战况再是激烈,也没有让他的目光从女子脸上,移开半刻。 188.第188章 乱心神 “夫子昨刚做了笼荷芽鸡菘卷儿,是鸢鸢最爱吃的,待会儿一起尝好不好?”方陵朔浅浅一笑,仿佛只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连语调都温柔干净。 若是旁人见得,一定会发现男子的一只手托住女子背心,有淡淡的光芒散佚出来,进入女子体内,女子身上的伤痕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青鸢勾了勾唇角,她只是感到背心的暖意让她觉得很舒服,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甚至能听见碎裂的筋骨开始重生的微响。 她明白方陵朔在给她疗伤,却始终不明白他如何进了不咸山主峰,又是如何救下她,如何禁锢了数万道士的道行。 但是现在,也是第一次,唯有现在,她不想去探究这些问题。 她只想好好看看方陵朔,他温柔的眸,他充盈了她整个视线的容颜。 些些的,竟然舍不得移开目光。 “外面儿买的,都不及自家做的。你若喜欢,得闲了……我琢磨琢磨自己做一笼……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似乎是觉察到今日对方陵朔态度的古怪,青鸢不由烧红了脸,只得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不是受伤太重,脑子有些不正常了。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正要应答。 忽听得玄净子一声怒喝“妖道!你屠我道家数万性命,我玄净子定要你血债血偿!” 言罢,紫微宫八大护法手执桃木剑,竟然使用妙不可言的轻功,突破紫光限制,翻身跃起,木剑寒光凛冽,毫不留情地刷刷向方陵朔刺来。 方陵朔眉梢一挑,眸底划过轻蔑的笑意。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尖。 空气中弥漫的紫光忽地凝聚为一柄长剑,恍然若真,快如闪电的一剑划过,几声微响,便见得八道人影刷刷地往地面坠去。 再一瞧,竟然喉咙上齐齐被割出了一道血痕,却不知由了什么缘故,并没有取其性命。 如此迅捷、精准的凝光为剑,让平日高高在上的八大护法瞬时变了脸色,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了然。 一招,剑都没有拔出的,仅仅一招。 “是他.除了他,谁能有这般可怖.”玄净子喃喃,再也无力去拿桃木剑。 “当年,就算道行不被封,一宫一阁一轩楼数百位地仙散仙围攻他,也没伤着他一根毫毛.他又回来了.他回来索债了!” 三护法玄空子忽地浑身一个哆嗦,双目欲龇,捂住脑袋惊恐的叫起来,全然没了往日高人的风度。 而那个话题中间的男子,却连目光都没有投到八大护法上,只是一味温柔地瞧着怀中女子,语调从容如昔。 “鸢鸢,可不许耍赖。可不许,再丢下夫子了。” 四下混战带起的尘土、飓风、鲜血、肉块,溅到他身旁三丈外,就似乎碰上了什么,瞬时化为虚无。 而那男子,依旧长发如墨,眼眸如星,素衫纤尘不染。 战场白骨腥风血雨,唯独陌上君子无双,宛若神祗。 青鸢的眸色晃了晃,似乎也被这样的他,这样自己平日唤作蟑螂的他,这样自己又烦又厌又看不透又躲又躲不开的男子。 而就这么,扰乱了心神。 189.第189章 乱心神 “好。待荷芽鸡菘卷儿做好了,我来.。找你。” 三生纠缠,一语成谶。 而这边一直观望的高台,忽地浮现出一双幻影双眸,高台阵法之中,响起一派敛裙跪倒的微响。 “紫微宫宫主,既然是他,便无需仁慈。你身为宫主,当知晓何为轻重。”眼眸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和霸道,森然的冷意让人丝毫反抗不得。 这一句莫名的话,莫名的“他”,却让高台中的诸人没有丝毫迟疑,反而听得一声淡淡的应允。 “是。我已耗损千年命数,以禁术解开道行封印,正在召唤太玄天帝神印——天罡印。” 言罢,那个淡淡的男声喘了口气,隐隐有咳血的不稳,似乎用了禁术解封,也是自身重创不轻。 眼眸幻影却丝毫没有在意,深深的凝视了方陵朔一眼,就又兀地消失在了虚空里。 顿时,血色上空忽地起了变化。 层层乌云翻涌开来,似乎是在敬畏给谁让路。 而一道道圣洁的金光从那云路中散佚出来,刹那映亮了整个昏暗的战场。 混战的诸人诸道都停了下来,怔怔的瞧着那半空中浮现的巨大神印。 恍若一座泰山压顶,在整个不咸山主峰投下可怖的一倾阴影。 长宽各达百丈,厚各万尺半,玉质,金螭纽。银刻“天罡印”篆书,双纹,灵芝如意纽。通身流转着尊贵的金光,彼一出现就携带起慑天的威压和霸道。 仙宝一出,尽皆浮屠。 整个不咸山都在颤抖,大地裂开沟壑,数万道人都不自禁的下拜,这仙威浩荡。 而大魏兵将则苦苦压制着那仙气压迫,甚至有人在仙威之下,瞬时被压成了肉酱。 “咦,我的灵力有些松动了.”“贫道亦是!有些低级道法可以用了!”“妙哉妙哉!必是那天罡印压制了妖道,让我等道行解封!” 四下道士忽地发出一片欢呼。 旋即犹如复仇的恶鬼,一个个符箓亡命般扔出,法诀如山呼,法器如流星般飞窜。 大魏兵将都是凡人,凡铁刀剑完全无法抵抗。四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鲜血四溅,尸横遍野。 局势陡转。若是旁人见了,一定能看明那空气中流转的紫光,正被天罡印的金光碾压,一寸寸变薄,甚至开始起了裂痕。 而风暴中心,那天罡印朝着方陵朔缓缓压下来,慑人的仙威恍若实质,压迫得男子连动一动身子都很是艰难,灼目的金光仿佛死前的绝望,将他整个身影包裹湮没。 “方陵朔.它.它下来了.”青鸢瞧着像泰山般压下来的仙宝,觉得心跳都在一丝丝变得缓慢起来。 方陵朔的指尖刚捏出一个抵御法诀的姿势,却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如昔一笑:“鸢鸢方才说,想怎么打来着?” “不许.不许他们用道法.” “好。” 方陵朔眉梢一弯,瞳仁里的温柔云淡风轻。 他松开捏诀的指尖,眸底划过一线狠冽,道诀轻念。 旋即不咸山的紫光大盛,华美而灼目。顷刻将那压制的金光击退了回去。 “咦,灵力又被封了。”“糟糕!贫道的道诀又使不出来了!”四下想起一片惊恐的呼声。 190.第190章 乱心神 诸道不禁道行被封,并且封印比上一次更为猛烈,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方陵朔!我不喜欢他们用道法,但现在抵御这个东西要紧!不然我们都得死!” 青鸢乍然惊呼。方陵朔竟然舍去了抵御,将全部道行用去了封印灵力。 “夫子,怎么舍得鸢鸢受伤呐。”方陵朔似乎一声轻叹,旋即将青鸢整个抱起,整个将那纤细倩影搂进了自己怀里,细细密密,一丝不露。 旋即,青鸢心跳都几乎,戛然而止。 她看到泰山般的天罡印轰然打下,震天动地的鸣响。 巨大的论道台‘轰隆隆’龟裂破碎,巨石化作齑粉,方圆千里的无数个仙山山头被瞬间削为平地。 她看到金光如漫天剑雨,大魏凡俗兵将毫无抵御之力,数万兵将瞬时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她看到方陵朔抱着她,被天罡印正心击中,如同坠落的流星般,以一时离匣之迅,风驰电掣之疾,刷刷的往地面坠去。 无一丝凝滞,无一丝抵抗,空气被急速的坠落而烧灼,甚至冒出了火花。 破空坠落的两人刚一碰到地面,又丝毫无停的破开玉石砖地,刷刷的被打入地底。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以二人为中心的大地,全部皲裂。一个方圆百丈的巨坑被砸出,道道碎裂的沟壑千里蜿蜒。 而巨坑正中,两道身影还在可怖的向下坠落。 诸人都傻了眼,不禁停下两军交战,瞧着那巨坑中的动静。 以肉身凡胎,硬生生的挨了仙宝一击,只怕这一坠,将直堕冥府。 而这边的青鸢,已经完全无法睁开眼睛。她的眼前一派漆黑,有地底深处,潮湿而腐朽的气味。 她能感受到无数的石块被破开,泥土被贯穿,穿过一道道地下泉,水花四溅。 她已经看不见地面上的状况,只能感到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中堕落。 唯独,是环绕自己的温暖怀抱,将她拥了个严实,连一丝泥土都没有溅到她衣衫上去。 “方陵朔。你。你怎么样了。”青鸢已经无法想象,抱着自己的男子是如何抵下了那仙宝一击,如何穿过这地底千里石块土砾。 她只是觉得一贯“油嘴舌滑”的男子有些沉默,没有应答,脸旁的素色衫子渐渐变冷。 她突然,有些害怕。 已经不知道是几万里地底,二人降落的坠落的速度开始变缓。 但四下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青鸢愈发觉得难受,小脸些些发白。 方陵朔微微一低头,纵然四下漆黑,他却仿佛理解了青鸢的痛苦。 他有两分焦急的眸底似乎在计算着坠落的距离,俨然在计划着什么。 半刻,坠落到一个位置。 他眸色一亮,忽地迸发出凛然的霸道,清声大喝:“地鬼!” 顿时,无数黑乎乎的影子从四周冒了出来。 青鸢瞧不清它们的样子,却觉得四下的温度忽地下降,阴风阵阵袭来。 “君已堕入冥界,竟然想差使酆都北阴大帝的手下,不觉得太过狂妄了么?”黑乎乎的影子冷冷笑道。 “带本君上去!” 方陵朔猛地一声大喝,慑人的威压从他身上散佚出来,仿佛实质,压得那些地鬼们丝毫不敢反抗。只能无条件地臣服于兹。 191.第191章 乱心神 地鬼骇了半刻,连忙一窝蜂簇拥了上来,化为一道阴气气流,托举着二人刷一声,往地面重新飞驰而去。 青鸢心下惊愣。二人竟然直接被打到了冥府。 而拿浑身道行去封印灵力的方陵朔,则靠着驱使地鬼,借力打力,让二人返回地面。 就是不知他一个凡人差走冥府的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酆都大帝的怒火。 “鸢鸢不要睁开眼呐,这地底黑乎乎的.。若是鸢鸢睁开眼了,就看着夫子罢.” 似乎是察觉到青鸢的担忧,方陵朔柔声安抚。如此如水的语调,带着深深的宠溺,让青鸢浑身一抖,泪珠儿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又回到了地面。明朗的日光和战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方陵朔把一个跃身,稳稳的从地坑中翻身,脚踏在了玉石砖地上。 而那些地鬼则倏忽化为阴气,魂归冥府。 唯独青鸢还被横腰抱在怀中,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寂静的论道台,无数双注视着地坑的眼睛忽的一亮。 见方陵朔完好无恙的出来,大魏兵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士气高涨,气势汹汹的再次杀入了道士群。 道士们有些些的失望,不过瞧着独坐高台的一宫一阁一轩楼还没出手,心下也安定。便是大喝着“扬我道家”,向蜂群一般冲了上去。 两军再次交战,风起云涌。江山嘶鸣战马,风过天地肃杀。 飞沙狼烟,碾碎了仙山圣洁安宁,无数尸骨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头。 喊杀声悲鸣声怒吼声响彻云霄,连天空都在翻卷着乌云,似乎无语悲添。 一山烟沙,金戈铁马,残骑裂甲,铺红天涯。 青鸢虽号称屠鸢,见惯了道上的血腥,此刻也不禁骇然,不自觉的抓紧了男子的衣衫。 “妖道!今日,你纵军灭我道家数万人!我真鉴子必取你项上人头,祭我三清亡魂!”满目通红的真鉴子手仗桃木剑,悲愤的叫道。 这一声平地惊雷,无数道士像发现猎物般瞧向了方陵朔,像潮水般一层层包围过来。黑压压的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鸢鸢,不许看呐。”方陵朔低头,对怀中的女子温柔一笑,神色从容仿佛在哄着一个孩子。 也不待青鸢应答,他撕下一条鲛绫袍脚,用它系在了青鸢眼睛前,挡住了青鸢的视线。 “方陵朔!为什么不让我看!我乃屠鸢,什么杀人的没见过!”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青鸢心中一惊。 “这些东西,会脏了鸢鸢的眼.江山倾覆容华谢后.。鸢鸢,只需待我归来便好。” 一句呢喃,仿佛一弯明月照亮天涯,温柔而缱绻无涯。 青鸢只能仿佛陷入一个梦境,陷入他存在的岁月。 然后忘记所有理由和言语。 而论道台的所有人,则惊恐的瞧着那个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后的男子,缓缓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温柔,反而眸底忽地迸发出慑人的霸气。 那是上位者的尊贵,和势在必得的轻蔑,凝成实质的威压甚至轰的一声,将方圆十里的石砖全部化为碎片。 王者出,则山河怒。 192.第192章 斗紫微 诸道都从心底深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甚至连真正的仙家都拿不稳桃木剑,只想跪下来向他求饶。 片刻的凝滞。那素衫男子忽地动了。 他抱着女子,似乎是为了疗伤,右手紧贴在女子背心疗伤。 周身忽地迸发出浓郁的紫色光华,倏忽凝为一柄柄长剑,携带着千钧威势,刷刷的飞了出去。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都来不及反应。 靠近男子的三里范围内,数百名道士毫无声响的倒了下去。脖子上细细的剑痕,鲜血都来不及渗出。 “杀了妖道!一人难敌十力!”诸道心中的恐惧变为了强大的战意,喊杀声震天,桃木剑如云舞,向黑色浪潮般冲了上去。 黑压压潮水般的道士围攻,中间一抹素色鲛绫俊影,闲庭信步,神色从容。 他的身形已经快得化为了一道恍惚的影子,唯一可见的,便是紫光凝成的长剑,在他周身灵巧的飞舞刺杀,招招狠冽迅疾,顷刻便取了数十人性命。 一个道士的鲜血溅到了男子怀中,那女子的衣角。 这让男子的目光瞬时幽深,勃发出慑人的杀意。 顿时,紫光凝结成百丈滔天长剑,慑天斩下,以那道士为圆心的数千道士瞬时化为了一团肉酱。 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唯有白衣从容,纤尘不染。 而被抱在怀里的青鸢,她能感受到自己飞来旋去,周围飞来的鲜血尘土,总是被方陵朔灵巧的避过。 独独自己毫发无损,就这么被锢在他的世界里。 忽地,方陵朔陡然凝滞。 青鸢能感受到四下突然的安静,还有脸庞边,男子体温开始下降,甚至有些不稳。 “方陵朔!你怎么了!”青鸢再也耐不住,一把扯下蒙眼的鲛绫。 却见方陵朔被四十九个道士团团围住,鲜血从他的肩膀一滴滴,染红了素衫。 “鸢鸢,没事。”方陵朔低头一笑,旋即抬眸瞧向那四十九个道士,脸色有些严峻。 青鸢这才发现,所有人都退到了外围,只有那四十九个道士近前。可疑的是四十九人目光没有焦距,仿佛只是一具皮囊,一个傀儡。 “连用两个禁术解封灵气,先是召出天罡印,如今又身化千万,紫微宫宫主,你疯了么。”方陵朔瞧着那四十九个人,挑眉道。 “我,别无选择。”那四十九个人竟然同时开口说话,仿佛是同一个人,动作一致。 方陵朔忽地朗声大笑:“你呀你呀,自从你将剑刃刺进她的胸膛,你就成了道家卖命的走狗!可惜可惜!” 这一句含着无数前缘机密的话,刻薄而又些些悲凉。 那四十九个人的眼眸同时深了深,也不再多言,纷纷举剑向方陵朔刺来。 “好剑法!”方陵朔一声清喝,指尖动了动,确认青鸢在他怀中的安好。 旋即周身紫光也凝为了四十九柄长剑,飞舞着迎了上去。 这次,青鸢瞧的明白。 那四十九柄桃木剑全部贴了符箓,携带着一道道金光,打破四下的紫光封印,呼啸而来。 每一招都有数十种变化,速度一块,更是繁复无比让人眼花缭乱,四十九柄桃木剑齐动,或是上刺,或是下斩,或是斜劈。 193.第193章 斗紫微 彼此间互相辅助一攻一受,外围的数万道士兵将只见得桃木剑的影子呼来唤去,剑身却是一个实影都瞧不清。 方陵朔身如蛟龙,轻功出神入化,足尖一点便跃上一柄桃木剑,剑随心动,数把紫光剑从四下呼啸飞来,刷的一声将那桃木剑砍为粉碎。 他又一个翻身,躲避前来支援的数十把桃木剑,身形微微一低,一腿凌空劈出,赫然把数十桃木剑打得七零八落。 处处都是剑影如花,处处只见得男子衣袂如云。仿佛天地间最精妙绝伦的剑客过招,数万道士兵将都看得呆了。直叹世间还有这般剑法,还有这般人物。 可毕竟一个是紫微宫宫主,一个只是凡身肉胎。 不一会儿,方陵朔的肩膀上、腰际、脸颊、脖颈,都被划出了血痕,鲜血一滴滴淌下来,染红了他无双的素白衫子。 “真不愧是,传自上神的剑法。” 方陵朔陡然停下,身形竟然可疑的晃了晃。 而另一边,那四十九个人也停了下来,身上也是血痕累累,可到底是仙家体质,瞧着比方陵朔要好上几分。 “你的剑法,到底是何人所授?竟然,瞧着这般眼熟。”那四十九个人同时开口,语调些些惊疑,一滴滴鲜血染红了发鬓。 “无可奉告。不过,本君的剑下,要定了你的命。”方陵朔淡然一笑。正想重凝紫光剑,却忽地笑容一滞,脸色迅速变冷。 那四十九个人的眸底忽地腾起了一点星火,浑身像泡沫般,渐渐变得透明虚幻。行动之间仿佛飘在云端,半点声响也无。 “你竟是燃烧了本源之火,以元神化身千万!你这样会失去千年道行,几乎等同于自噬!”方陵朔抱住青鸢的指尖有些发白,一来是不可置信,一来也是隐隐忌惮。 本源之火,道士道行的蕴育中心体。被喻为最后的保命符。 威力巨大,但也是剜肉补疮,本源火尽,则魂归地府。 “对不住了。我,别无选择。” 四十九个虚幻的影子呢喃了一声,忽地动了起来。 诸人都没反应过来,甚至连形儿都没看清,噗嗤一声,方陵朔的右臂就被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鲜血顿时汹涌而出。 一息之间,毫无声响,简直是,鬼魅。 力道一松,青鸢的身体往下坠了坠,但只是片刻,温暖的臂膀又把她紧紧锢住。 “方陵朔,放我下来。我帮你一起打。” 青鸢又急又羞,曾经落英燃烧本源之火,在八卦永生之地,突破天地限制,陷害她于水咒之中。现下场景,她从那四下的冰冷气息,都感受到了这元神身化万千的可怖。 “不.我不放心,你在我碰不到的地方.” 方陵朔干净的一声低语,旋即眸底顿时充盈了严峻的冰冷,四十九柄紫光剑成形,刷刷的向四十九个元神斩去。 紫光剑剑气逼人,倏忽刺去,迎上桃木剑,却是瞬间贯穿了木剑,仿佛只是刺到了空气上。 那桃木剑势头不减反增,凛然之气几乎将方圆十里的空气都凝结成冰。 呼啸而来,若隐若现,又毫无声响神出鬼没,刹那间就到了方陵朔身前。 194.第194章 不堪殇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息之间,方陵朔兀地看清了剑影,眸色一冷,正要召紫光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桃木剑没有一丝凝滞,毫无犹豫的突破了他的凡身肉胎,男子的颀长身躯上,顿时出现了几个大血窟窿。 鲜血汹涌而出,甚至噗一声溅到了青鸢脸上,温热的感觉,让青鸢也不知怎的,心里就像被砍去了一片。 她刚想开口,余光却见得一柄虚幻的木剑破空而来,竟是对准了她。 这一切太快了,连她的惊呼都哑在喉咙里。便见得方陵朔足尖一点,鲛绫衫子飞舞,倏忽转过身,硬生生用身躯为她拦下了这柄剑。 顿时,青鸢只觉得脸庞边的胸膛冷了冷,抱住她的臂膀松了松。 抬眸所见的男子,一痕鲜血从他嘴角淌出,衬着大理石般白皙无暇的肌肤,竟然呈现出妖冶的邪魅。 “方陵朔,方陵朔,不要,不要.”青鸢突然慌乱起来,挣扎着要自己下地,她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至少能帮他抵御一二。 “乖,坐好。”没想到方陵朔把青鸢放下,让她坐在一处干净的玉石上。自己也坐在她面前,一手稳住她腰肢,一手温柔的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青鸢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就听得方陵朔抬眸瞧向四十九个魅影,霸气的冷笑道:“化身千万,你以为,本君不会么?” 忽地,漫天的紫光泛起了涟漪,仿佛在迎接君王的降临。 旋即,九个方陵朔出现在了场中,身形虚无犹如烟云,行动起来飘忽无声。各个手执紫光剑,骤然迎了上去。 “好了,接下来,鸢鸢就不许看了。” 方陵朔忽地低头,对青鸢展颜浅笑。那扣住女子后脑勺的手轻轻的,又不容反抗的,把青鸢的小脑袋压向了自己胸膛。 青鸢丝毫反抗不得,脸颊就埋进了男子的胸膛,温暖的、安然的。几乎让她一瞬间忘记了,此时的生杀危机。 而外围的诸人都愣得不知说什么好。 那素衫男子将女子,以霸道的姿势锢在怀里,指尖如穿花乱叶,口中道诀轻念。 九个方陵朔对上四十九个魅影,身如幻动,剑影翻飞,招招狠冽直攻要害,诸人却只如万花筒般看得眼花缭乱。 渐渐的,九对四十九,终于还是显出了差距。 九个“方陵朔”的素色衫子渐成褴褛,一道道血痕蜿蜒,鲜血流淌十里,仿佛一条河流。 而那四十九个魅影,虽然溃散了十几个,但还是剩下了二十几个,将九个千疮百孔的“方陵朔”围在中间。 而诸人也渐渐看清,九个“方陵朔”身上所受的每一剑,都如数还在了本体——即抱着青鸢的方陵朔身上。 “方陵朔”们停下来,仗剑伫立,血随着剑尖一滴滴滚落,将那寒光剑影衬得,愈发绝望、美艳、妖冶。 这厢,埋头在方陵朔怀里的青鸢,直觉得男子的身形晃了晃,脸庞胸膛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仿佛是自己在支撑着她,只要自己一离开,这个坚毅的胸膛就会顷刻倒下去。 她突然,觉得心里发慌。 好像什么东西正在一丝丝溜走,一次次留下她孤身一人。 她恐惧,她彷徨,她害怕,失去这分依偎。 195.第195章 不堪殇 “方陵朔.你.还好么.”才刚开口,青鸢就湿了眼眶。 可她又偏偏把泪珠咽了回去。她看不见外界的情况,只怕自己的流泪,会让他分心。 “鸢鸢别怕.鸢鸢记得学会做了荷芽鸡菘卷儿,要来.找夫子。”方陵朔的声音如昔温润,在耳畔响起,深处却带着可疑的颤抖。 “方陵朔!我会来找你.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 青鸢嗫嚅着开口,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气势汹汹,像惯常和方陵朔拌嘴的青鸢。 可是,还是不争气的,传来了哽咽的腔调。 抱住她的身影又是一抖,旋即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淌到青鸢的背上,浸透了她的衫子。 一滴滴,好像一柄柄利刃刺在她心底,竟然,有些。 痛不可遏,悲不可堪。 “我.以前都是桓夜做的,我的手艺或许不好.弄坏了可不许笑.必须要全部吃下去.”纵然方陵朔看不到,青鸢也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却觉得鼻尖酸得生疼。 抱住青鸢的身躯又是猛地一抖,更多温热的液体滴到青鸢后背。那身躯一滞,猛地往后倒去,电光火石间,青鸢一把抱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和初时一般。 “你方陵朔就是个蟑螂,讨人嫌的臭蟑螂!身为夫子还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好美色!还吃徒弟豆腐!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夫子.我还要好好骂你一顿,揍你揍到手软,新学的道法还要那你试水才好.你可不许.不许丢下我.” 似乎觉察到什么,青鸢突然像,失控了般,一句句的呢喃、嗔怪、嫌弃。 仿佛两个人还是在崤山初遇,青衣女子飞剑无情搁在青年公子脖颈,那公子却淡淡一笑,怪她行事待人失了礼数。 就是像一直以来,斗嘴笑骂,一直以来哭哭怒怒都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触手可及在你的身边,仿佛从未离开,仿佛永不分离。 “好。” 低低的应允,温柔扣住青鸢脑后门的指尖却些些加紧,似乎很是怕青鸢挣脱开来看见,他不愿意让她看见的场面。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让男子的身躯再次猛烈的一颤。 青鸢再也耐不住,本能的想挣脱出来看个明白,那脑门后的掌心却不肯松了半分,固执而又温柔。 片刻寂静后,青鸢伸出小手,攥成拳头,一拳拳接连打向了方陵朔的胸膛。 就像个撒娇的孩子。 “荷芽鸡菘卷儿我会学的.你要来找我.不然的话,我定绕不过你这个淫贼!”青鸢一拳拳打着,一声声呜咽着,委屈的低泣却含着努力装出的怒气。 “好。”再次一个简单的字,旋即,青鸢就觉得身形一轻,自己就被方陵朔凌空抛起。 无数天光云影在眼前眩晕打转成一片,陡地,自己便落到了一个宽阔的脊背上。 竟然是飞来接应的,英招神兽。 继而,一位女子将她扶稳。鹅黄色衫子,头带帷帽,可是从风撩开的白罗缝隙间,青鸢瞧清了女子容颜,瞳孔不自禁的睁大。 竟然是落英。不过那一头青丝,已经变为了雪白。 “不要多言。紫微宫宫主燃烧本源之火的威力,几乎可以毁掉整个西界的仙山。我们赶快逃走——这是方夫子的意思。”落英并没有看青鸢,只是目光瞧向下界的方陵朔,眸色暗淡喑哑。 青鸢深深的瞧了她一眼,她和落英的恩怨,是得好好算算,可现在不是时候。便也不再应答。 英招神兽也知晓情况紧急,长唳一声破空而去。 青鸢最后一回头,记下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也记下了,她若干年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一场噩梦的,繁华落寞。 196.第196章 不堪殇 不咸山千里废墟,无数次峰山头被夷为平地。天地乌云翻滚,日光阴翳,数万道士兵将的尸体堆积如山,长眠于仙山福地。血流成河夕阳哀然,亡魂呼啸,千里孤魂。 而就是这片倾颓落败之中,那一袭素衫的男子,青丝在惨风中飞舞,轻拂过他玉石般的肌肤,轻拂过他一身鲜血如嫣,轻拂过他噙着淡然浅笑如昔的唇角,轻拂过他独独看向青鸢离去方向的,如星眼眸眷念。 仿佛,就是春华明媚,陌上人无双,那方家君子破柳而来,道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仿佛,就是那双眼眸那抹笑意,将她平生禁锢,将她无言守护,将她与他牵连纠葛抵死不休缠绵悱恻爱恨无常。 仿佛,千里河山崩析万里明月升幽谷,蝴蝶栖于花枝蝉虫眠于桑林落雪化于红炉,佳人一点心动如云水蔓延。 青鸢蓦地莞尔。 敬天十二年八月。 西界仙山,不咸山被毁于一日。同年三清****另择他山。不咸山阴气蔓延,亡魂呼啸,百年来再不复仙家盛景。 而不咸山的变故,一宫一阁一轩楼并未给出任何说法。大魏忙于突厥之战,只是草草筹办了几场祭祀也就罢了。 加上战事愈发不利,九州涂炭,民间传闻,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已经抛弃了大魏,置天下太平气数不顾,八大世家接连的屠门惨案便是证据。 于是,千百年来,八大世家的地位第一次受到严重的冲击。 各地豪门又开始流传出“龙脉不稳,八家无能”的风头,借着突厥战事,争权夺利,政局诡谲。 大魏天下,动荡不安。 入夜。西界。某处仙山顶。层林幽黑,星空浩瀚。 一处高台耸峙云霄,高达千丈,高台似乎整个由玉石雕琢,在月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宝光,难以想象要用尽天下多少玉山才能铸成此千丈高台。 最奇的是,高台没有任何道路楼梯,光溜溜的一座,也不知旁人该如何上得去。 就在这玉石高台之顶,方圆百丈的宽阔平台,玉石砖地雕刻有繁复而古朴的花纹,瑾瑜美玉,在月光下流转着萤火幽光,俨然是是一副巨大的银汉星宿图。 晚风轻柔,静谧安宁。高台之上,一头英招神兽懒懒的趴在一边打瞌睡。玉台之中,则伫立着两抹玲珑倩影,似乎在说着什么。 正是落英和青鸢。 不咸山变故后,落英就驾着英招和青鸢落到了这个玉台上。 也没说这是哪里,更没提救方陵朔的事,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瞧着漫天星辰。 “落英,不论你我之间的恩怨。此番你来救我,我青鸢谢过了。只是方陵朔那边.”虽然晚风凉爽吹得青鸢很舒服,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方陵朔。自己逃出来了,就不知方陵朔是死是活。 落英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她负手而立,星空落到她眸底没有溅起一丝波澜:“青鸢,你可知晓。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观星望气,便在此台。唤作,阊阖台。” 青鸢一愣。仙人们观星望气,择八大家后嗣一人,赐以族徽之名。 而她这个沈家小女儿,便是被仙人观星之后,赐名青鸢,才惹出一干风波悲辛来。 “青云彩鸢,青云彩鸢呐。”青鸢的心底也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怒是喜。只是也负手而立,抬头瞧着浩瀚星空,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197.第197章 星轨合 落英取下自己的帷帽,任一头银发在晚风中飒飒飞舞:“青鸢,你见过凋零的花瓣么,在月光下。” 青鸢眉梢一挑,并没有回话。 “一片片凋零,当你看到它时它就已经告别。月光下的美,都像不真实的梦一般。当你回想过来,到底有没有看到过,那一瞬间的离殇,你只会以为那是个梦罢,一个不真实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梦。”落英的声音有些嘶哑,泛起了些苦涩。 青鸢警戒的握了握莫邪剑。落英曾让她命悬一线,今日说这番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话,由不得她不防御。 落英唇角的莫名笑意,在星空映衬下,如同坠落在地的花朵那最后一抹娇娆:“落英,落英,注定了一出生就死亡,一绽放就凋零。时辰到了。” 青鸢一愣。见得落英仰头看天,似乎是在看着什么星象。 而这一袭鹅黄色衫子的女子,银发飞舞容颜温婉,如同坠落凡间的星辰,浑身都萦绕着凄美的动人。 “什么时辰到了?”青鸢抬眸所见的星空。 夜幕浩瀚,万星闪烁如钻石,迷人又神秘。似乎隐隐组成了一个图案,一瓣瓣恰似凋零花朵。 “我的命,我上代前代的命,都是如此,一出生就不是人,一出生就已经死亡。青鸢,我只是一缕生魂,无法选择的生魂……这样的我,从本质上,就无法与你争夺他的目光……” 落英瞧向青鸢,凄凉一笑。说出来的每句话每个字惊心动魄,青鸢的眸光不由闪了闪,迟疑道:“你。只是一缕生魂?他?” “是……我输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竟然用了这样的方式,将我抛弃……还不如把我杀了……那样无情的人啊,我追随他八年,还不及,你的回眸一笑。”落英无力的一笑。 生魂,即是活人的魂魄。 生魂死后不会再入轮回,而是成为不老不死的孤魂野鬼,世世茕茕。 难以想象,曾经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的传闻,竟然真的有人存在。更难以想象,落英会突然给她说这些。 青鸢再次细细打量满空星辰,似乎看到一方星画在渐渐变淡,而那些星轨组成的图案竟然越看越熟悉。 隐隐,像是一种族徽。 心里一个激灵,青鸢猛然看向落英,却发现原地已经空空如也。 忽地,一个声音仿佛从耳畔又从心底传来:“星轨共生。奉汝为主。” 星轨共生,则是生魂依附在活人身上,作为奴仆献上自己的所有,两人星象相连,生魂的存亡全由命主决定,不得违抗。 而当命主死后,生魂则会魂飞魄散。 可以说,生魂选择命主,就是永世成为奴隶。没有人会主动选择命主,除非,被人逼迫。 两句呢喃般的低语,仿佛整个阊阖台都在应和。 晚风开始呼啦啦吹拂,仿佛抵死的誓言。湖水一般的夜幕隐隐起了波澜,有云层翻涌,星辰光华愈盛。 “落英?”青鸢依稀觉得不安。 如此诡异的“星轨共生”,落英为什么要选择她为命主——这种几乎比自杀更屈辱的方式,似乎和那个“他”有些关联。 但是不待她思量清楚,她忽地全身一个冷颤,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涌入了自己体内。 那一瞬间,自己不是自己,可又明明是自己的五官四肢,仿佛自己可以分裂成两个人,自己的命运被分成了两半。 晚风呼啸得愈发剧烈,阊阖台上的玉石砖刻星辰图顿时光芒大作,夜幕中那已经暗淡下去的某处星象图开始缓缓移动,向某处图案靠拢。 而那,青云氤氲,云中鸢飞。青云彩鸢,赫然是青鸢的星轨。 两星交汇,合二为一。 198.第198章 星轨合 天地在那一刻发出了一声震颤,难言的命运恢弘感紧紧的抓住了青鸢心神,她看见星空如海,无数星轨命轮暗中运行,无形的大手掌控着世间轮回。 她们渺小如蝼蚁,她们高贵如山川。她们伛偻独行世间孤独命生即苦,轮回生生不息前缘尽将偿还。 若是旁人在此,定能瞧见而那万丈阊阖台上,佳人如斯,一袭鲜血染就的红衣猎猎飞舞,青丝在晚风中恣意扬起,清冷的眉眼仿佛被星光笼罩。 “青鸢,我按照他的命令作了,这样乖的棋子,你说,他会不会有一点怜惜我?”熟悉的声音从青鸢心底传来,如同梦呓。 “他到底是谁……落英,你可想好了。你本就是生魂,择我为命主,便形同卖魂为奴。你这样骄傲的修道天才,可想好了?” “什么骄傲……只要为了他的欢心,我便卑微如尘土……可惜,连尘土,他都不愿为我回一次眸……” “你我姐妹相称数年,你敢说,你没有一点不甘心?” “……或许,你说的对……” 最后一句呢喃传来,便再没有了声响。逐渐的,青鸢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随着两星交汇,她肩头的青云彩鸢之印逐渐发烫,雪肤之上,一痕淡淡的青云彩鸢。 此乃仙封,此刻这个痕迹却有光彩流转,隐隐从其中生出了其它图案,逐渐变得明晰相合。 青鸢的瞳孔有瞬间的收缩。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落英,是在赏菊会上那个剑舞凛然的佳人,英气逼人,容颜温凝。 也是毫不犹豫为她挡下刀戟,一身鲜血问她是否安好的女子。 也是曾在八卦永生之地燃烧本源之火,以水咒几乎取她性命的,佳人如画。 而这个人,如今与自己,将继续连恩怨都无法描绘的,命运纠葛。 青鸢突然鼻尖发酸,在如此无情悲鸣的星空之下,她竟然瞬间怔怔忘言。 随着两方星轨交合,玉肩上仙封重构。 忽地,异变陡生。 青鸢只觉得身体内传来一股巨大的反抗之力,仿佛在无言抗拒着星轨相合。 纯净、古朴的霸道之力,与天意星象之道骤然碰撞在一起。 顿时,青鸢只觉得浑身仿佛要被撕裂开,满天星辰仿佛被激怒了般,愈发明亮耀眼,几乎要将她灼瞎。 星轨交合缓缓减速,青鸢体内的反抗之力愈发霸道,生生要将星象之道逼退出去。 漫天星空顿时发怒。风起云涌,夜色翻滚,晚风中传来异样的呼啸声。 阊阖台开始隐隐颤抖,星辰间怒吼咆哮,仿佛是以天道之威,抑郁碾压阻止它的力量。 但那古朴的反抗之力毫不示弱,一个浪卷贯穿青鸢四肢,从每一寸筋骨每一里血液宣示着所有权,排斥着抗击着星轨入侵者。 青鸢的体内俨然成了一处战场,两军对垒,金戈铁马。她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不禁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若是旁人在此,定会惊疑,那千丈阊阖台上,玉刻星象图已是光芒大盛,完全女子倩影包裹在其中。 夜幕上的星象也仿佛在应和,颗颗辰星愈发明亮,星轨风起云涌,夜色呼啸,晚风都开始不安汹涌。 “落英,你还好么。。这是怎么回事。” 青鸢本就在不咸山受过重伤,如今再被这二道交战波及,便是神智都开始恍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而奉自己为命主的落英则完全没了应答。 199.第199章 星轨合 青鸢最后看到的,是漫天星轨都开始混乱,夜色暗流涌动,整个圣洁神秘的星空已经开始倾覆交锋。 如此恢弘,如此渺小。 “天赐落月英华。八大世家之一,孙家族徽。” 青鸢似乎倦怠般的呢喃,唇角一抹苦笑。 落月英华,出生即亡,世为生魂,孤魄一缕。 孙落英。 天赐落月英华。仙封,世子。 这般神秘的女子,这般绝望的红颜如醉,注定了浮萍游离,羁绊共生。 青鸢感受着自己的血脉、温度、呼吸,感受着和自己的命运连在一起的另外一个女子。 青云彩鸢,落月英华。 她感受着在天道巨力之下,他这个凡身肉胎正在消亡溃散,如同回到母体,重归虚无。 星空汹涌,阊阖震颤。那一袭血衣的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眸,如同婴儿的沉睡。 可就在这一片安宁虚无的混沌之中,青鸢最后听到了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 “居然自择命主。本公子见得星象有异,故来阊阖一观。如此天道奇观,也是不枉此行了。” 夜色般冰冷的语调带着一分惊诧,五分凉薄,更多地是仿佛早就猜到结局的了然、霸道。 青鸢费力的睁开一线眸,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星空之下,一袭白衣公子如仙似幻。 阊阖台上,男子身材颀长,集优雅、危险、英俊和妖媚于一身。 如雪的肌肤,黑色柔亮的发丝伏被晚风轻柔吹起,拂过那宛如雕琢明眸皓齿,拂过那一顶昆仑青玉面具,拂过那薄薄的嘴唇就好像快滴出血般的殷红。 昆仑公子。 他并没有看青鸢,只是负手静立,抬头凝眸星空。漫天星辰落入他无双的瞳仁,却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仿佛融入湖水的雪珠。 “昆仑公子?” 男子的无双风华使得青鸢有片刻失神,可是陡然之间,那顶青玉面具倏忽化为鬼魅,砸得她灵台瞬时清明,反射性的握紧了腰际莫邪。 昆仑公子非敌非友。 甚至前时还以修复道阵为由,妄骗她被传送至主峰论道台,才引出后面一干风波来。甚至差点魂归地府命悬一线,甚至那蟑螂般的方陵朔生死不明,都是由了昆仑公子不明所以的心计。 “依公子的道行,若是容不下我青鸢,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还这么编了个由头让我被传送至论道台,暴露身份苦拼道法。甚至,甚至那个淫贼蟑螂。” 痛苦的记忆涌上来,恍若又见仙山倾颓残阳如血,又闻亡魂呼啸刀光剑影。又见得那个一袭素衫鲜血如嫣的夫子坐在一堆白骨中,对全然离去的她温柔浅笑。 一幕幕一帧帧宛若重锤,捶得青鸢脑门剧痛。 她只觉眼前发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淫贼?蟑螂?”昆仑公子毫无动容,神色冰冷淡然。只是听到在听到最后几个字时,玩味似的低语了句。 “是!虽然是个好美酒好美食好吃豆腐的不正经夫子!可他也是我唯一的夫子!也是我青鸢唯一的方陵朔!” 青鸢的眼眸突然通红,眸底满是恨意的盯紧了昆仑公子。 方陵朔带大魏兵将救出她,搂着她捂住她的眸唤她鸢鸢别看,最后又对安然逃离的她露出如斯浅笑,那不知不觉就烙刻进她心底的。 君子如斯,方家陵朔。 200.第200章 星轨合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正要应答。忽见得那个被星轨之力碾压得奄奄一息的女子,浑身陡地迸发出无尽的杀气,莫邪剑寒光凛凛,瞬时宝剑出鞘向他刺来。 “糊涂。”昆仑公子白衣一闪,轻飘飘的避过。他瞧着女子因为伤势而凌乱不稳的剑招,叹出来的两个字也不知是怜是怒。 “昆仑!本姑娘管你是仙是鬼,都要取你狗命,陪陪地下那只方蟑螂!”青鸢狠狠叫道,脑海里一闪而过方陵朔浅浅言笑方陵朔满身鲜血方陵朔唤她鸢鸢别怕,突然觉得心痛难耐。 她不禁红了眼眶,凛然的雪色从眸色散佚出来,毫无畏惧的锁定了昆仑公子。玉指划破剑尖,以鲜血为祭,迅疾而熟练的凌空书写符箓,以道证道:“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一道道血光符箓携带着慑人的威压,齐刷刷向昆仑公子砸去。一息之间,连发数百张符箓,整个阊阖台都被红光淹没。 而施法的女子早就面如金纸,可还是咬着牙不知倦的书写着,眸底的恨意和哀痛让昆仑公子的目光,异样的深了深。 白衫如云飞舞,步步似踏云舞月。昆仑公子轻松的避过一道道攻击,神色淡然冰冷如昔。却也没有反击,只是一味躲避着。 “那方家夫子.。与你而言,如此重要?” 青鸢有片刻发怔,两靥可疑的红了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想起民间的俗语,仰头喝道:“民间所言.所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话刚一出口,青鸢就气得想掌自己嘴。平白比方陵朔小了一辈,彼时可要好好讨回来。 昆仑公子的目光愈深,又淡然地避过一道符箓,悠然道:“这倒是听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夫。” “是终生为父!” 青鸢的小脸,突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凛然的双眸有些秋水荡漾,连道术也带了分羞恼,一招招愈发冷冽。 一直细细端凝着青鸢面容的昆仑公子,嘴角似乎勾了勾,在青鸢看来,仿佛戏谑,让她更是两眸要滴下水来。 “昆仑公子,大言不惭!拿命来!”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青鸢毅然决然的划破指尖,血祭道魂,“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 古朴的道诀回荡在阊阖台,女子周身顿时金光氤氲,恢弘圣洁。昆仑公子突然蹙了蹙眉。眸色一闪,云袖一挥,也不知怎的,一道光华闪出。 轰一声就击碎了那些金光,冲击波更是一把将青鸢打出去三丈远,女子重重的摔在玉石台上,听得见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响,女子更是哇——的一声,连吐几口鲜血。 “公子好道行。”青鸢已经觉得头脑发晕,浑身温度开始急剧下降。连日用道,她这个凡身肉胎已经千疮百孔。 尽管如此,她亦是倔强的抬起头,直视着昆仑公子,眉梢一抹倔强的冷笑。 “过奖。”昆仑公子淡淡应道,一步步向青鸢走过来。无双风姿,白衣翩翩,此刻却如同索命的修罗,浑身都散佚出冰冷的威压。 201.第201章 百生罪 这一幕让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连想接下的话都哑在了喉咙里。 昆仑公子走到青鸢身边,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指尖想去碰青鸢唇角的鲜血。青鸢警戒地别过头,冷声道:“不劳烦公子。青鸢技不如人,生死由命。” 昆仑公子的指尖凝滞在半空,忽地转了个完,一把捏住了青鸢下颌,逼她凝视着自己。 男子的指尖凉薄如冰,却是不容反抗的霸道,青鸢只能沦陷进他宛如夜色浩瀚的眸,那只让她看一眼就整个人沉溺进去的瞳仁。 “本公子突然,不想你死了。你信么?” 男子的话带了两分嘶哑,致命的魅惑。一字字砸得青鸢脑海迷糊。连日的伤痛和惊吓袭来,眼前是宛如罂粟的男子,低沉如水的言语,微微喷在自己鼻尖的,男子冰凉的气息。 青鸢一时间竟有些神志不清,像喝醉了酒般眼皮发沉。无数星星无数黑夜在视线里打转,让她脑门发晕,晃悠了几下,竟是忽地昏了过去。 . 白茫茫的雾气,脚底下是镂花砖地,看不见任何东西。四下悄寂无声。 这是青鸢睁开眼来,看见的四下境况。她浑身的伤势,已经不知被用了什么道法,给医得七七八八。她就一个人伫立在这片空地里,似乎是一处庭院。 可惜雾气太过浓密,什么也看不清,她四下走了走,却仿佛原地打转。 “昆仑公子?”青鸢试着叫了声。昆仑公子应该是救了她,但对于这般神秘强大的男子,她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公子出去了。”雾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旋即一抹玉色鲛绡倩影,便俏生生的立在了那里。奇怪的是身形恍惚看不真实。 “小湖?你的本体在哪里,许久不见,也不来同我吱乎声。” 青鸢唇角一弯,见着了故人,带了两分嗔怪的喜道。 来者赫然是程小湖。至于身形恍惚,则是分出的一缕神念。 程小湖没有应答,倩影悠悠飘过来,青鸢正要亲昵的去挽她。却见得程小湖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忽地停下了。 “小湖?” “青鸢,一颗石头心的人,要怎样的人才能偎暖呢?”程小湖竖起一根青葱玉指,神色娇俏如花。 “石头心?这我可未听闻过。不过,能把石头心的人偎暖的那个人,想来也是了不得。我都有些嫉妒了呐。”青鸢玩笑似的一笑,随口应道。 程小湖的眸色有些异样,她忽地咯咯一笑,身形像缕烟云般在雾气里若隐若现:“青鸢,我也是嫉妒了呐。补天石心,本无一物,为什么,就被你偎暖了呐?” 程小湖的声音有些飘缈,像是一个孩子的梦呓。这让青鸢心中一个激灵,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 程小湖是跟着昆仑公子的,如今说的话又前着不搭后着,总是各个地方都古怪得紧。 青鸢的指尖暗暗探向莫邪剑,挤出一丝镇定的笑意:“小湖,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且带我出去。我们再好好叙旧,听你讲什么石头什么心的。” 没想到程小湖笑意愈浓,一双桃花目秋水盈盈:“她都被逼得星轨共生了,下一个我他会怎么处置呢?轮回业的事,他不会放过我的.” 202.第202章 百生罪 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角,脑子飞快转过那日自己坠落仙舟,程小湖拿她去试轮回业的新毒,自己事后无恙,如今旧事重提,就不知程小湖是何意思。 “小湖,我一直视你为友。”青鸢心下隐隐不安,握住剑柄的指尖些些发白。 曾经于八卦永生之地,落英的古怪话语,像极了此刻的程小湖。绝望、热烈、浓稠。而那时落英一个燃烧本源之火的水咒,就几乎要了她性命。 “朋友?”程小湖娇柔一笑,她忽地凑到青鸢面前,似乎是亲昵的端详着女子容颜,“那,我们打个赌。你活着,我们就还作朋友,若是你死了,若是你死了.” 程小湖像孩童般俏皮地竖起一根玉指撑着额角,很是认真的思量,半晌,她忽地咯咯一笑,猛地绕着青鸢飞舞起来。 “若是你死了,小湖也活不了。一切就了了!一切都干净了都安静了!” 一缕神魂的女子疯狂地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听起来却嘶哑尖锐,一声声震得青鸢心里发瘆,很是不舒服。 “小湖!”青鸢想去抓程小湖,可是手刚一碰到,女子的神魂忽地消散。四下突然悄寂无生,仿佛那个娇俏女子从未出现过,只有白茫茫的雾气蔓延。 寂静,空白。这是一个道阵,是她和程小湖以命作为赌注的,对弈之阵。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额角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她丝毫不懂阵法,无疑是砧上之鱼。只能移动着略微不稳的脚步,四下查找着是否有破绽一类。 “妹妹在找我?”一个温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白茫茫的雾气中,陡然出现了一抹官家公子的俊影。 青鸢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沈修阳。竟然是哥哥沈修阳。就算知道不可能是本人,而是道法幻化一类,青鸢还是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修阳.兄长?”她生硬的唤了声。都不知道是该喜亲人相见还是悲重逢陌路。 “你还认我这个兄长?”沈修阳玩味似的翘了翘嘴角,飘忽着过来,像当年戏弄嫡亲小妹妹的兄长般,把一只手轻按在了青鸢头顶。 “当年,沈府寿辰,我因为把你带进来,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睛,后来你又对沈家屠门,却单单放过了我们几个,你还不如一刀把我们也杀了.你不知道,活着的人更痛苦么?一只眼睛,却要瞧着数百族人的亡魂,每天在视线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沈修阳的声音已经喑哑得不成样子,失去眼珠子的,黑乎乎的洞里,跳跃着凛然的恨意,仿佛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人的魂魄。 “修阳.兄长,我.我.”青鸢瞧着神态愈发诡异的沈修阳,只觉得浑身温度都在急剧下降,她荒忽地一个劲儿摇头。 她已经辩不清现实和幻境,只是不由自主的随着沈修阳的话,走进一帧帧泛黄的噩梦。 “难道你不恨沈家么?你不恨我么?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沈修阳的眸底忽地划过一线恶狠狠的幽光,按在青鸢头顶的大手猛地用力,像一只铁架子般让青鸢的头顶,顿时渗出了鲜血。 青鸢的脑袋里愈发荒忽,那是六岁的她被家门抛弃,十六岁的她砍下沈府人的脑袋,陈列为青天下一只鸢鸟。沈家,来自血脉牵连,却同时也是罪孽和痛苦的源头。 203.第203章 百生罪 青鸢的瞳仁渐渐失去焦距,她诡异的咧了咧嘴角,抬眸逼视着沈修阳空空的眼洞:“沈修阳,你是沈家大公子,尊贵的嫡长子,你心里难道没怨过,怨我这个嫡亲妹妹是个妖女,污了你的名声,夺了你的眼珠子。你就难道不是恨毒了我?” 沈修阳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冷笑,指尖顿时暴涨十寸,根根如同尖锐的利刃,顺着青鸢头顶猛地往下刺去。 青鸢眉梢一挑,运起轻功,瞬时飘忽逃出。同时迅速的抽出莫邪剑,指尖染血,竟是一上来就用了压箱底的道法:“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 血光大盛,携带着洪荒而浩瀚的天地威压,向着沈修阳咆哮而去,没有丝毫留情的狠辣。仿若是罪不容诛的仇敌。 若是旁人再次,一定会发现女子的瞳仁已经变为了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神智的光采,只有凛凛的恨意,吞噬了一切。 无上道法顷刻就湮没了沈修阳的幻影,四下再次变得白茫茫的一片,悄寂无声。 青鸢仗剑立在原地,忽地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如同老妪,语调都开始不稳。 “沈家都该死!沈家就不该生我出来!沈家的人都有罪,我青鸢也是罪孽滔天!那就下地狱去做个伴!也算做鬼都是血脉至亲!逃不掉都逃不掉!” “小鸢,真的这么想我死么。”一个声音突然出来,温厚、熟悉、无力。 当青鸢看清那又是陡然出现的幻影,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沈岐,她的生身父亲,沈岐。 “爹?”在那一刻,青鸢突然忘记了沈岐亡故多时,只是双目突然盈满泪水,像个久候爹爹不归的小女童,又惊又喜的扑了过去。 爹爹的怀抱一如六岁以前,温暖得如同世间所有的归宿。青鸢不禁倦怠的扑闪了下睫毛,满足的蹭了蹭脑袋。 “小鸢,你长得愈发像你娘了。当年你娘还是个深闺绣花的小姐,却是耐不住性子。嘱了童仆搬了梯子,去采马墙头的青梅。偏偏我适才从墙头打马过,那青梅偏偏砸到了我的头顶,偏偏就是那一刻,我就不可抑制的想娶她为妻。” 沈岐的声音悠悠的,带着如水的温糯与柔情,抚着青鸢的脑门顶,眉眼的笑有岁月的皱纹,些些两鬓染霜。 “可是,小鸢,你娘现在去哪里了呢?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她一个深闺绣花的小姐,没有我只怕连出府都会迷路,小鸢,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沈岐的眸底忽然溢满了慌乱,语调开始暗沉嘶哑。 青鸢浑身不禁一抖,瞧着渐渐有些古怪的沈岐,怔怔答道:“娘亲.因为生出了我这个妖女,被族里.逼得自缢了.” “自缢了?我差点忘了。”沈岐忽地嘿嘿一笑。声音干涩得像划过耳膜的利刃,“小鸢,我当时是家主,却被逼着要下令,处死自己的妻子.可是小鸢,我现在很想很想她,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 沈岐的眸底异色一闪,声音突然失了正常的语调。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掐住了青鸢的脖子,力道之大,甚至把青鸢提起离地三尺远。 204.第204章 百生罪 “爹爹.”青鸢惊恐地睁大了瞳仁,双腿无力的在半空中扑腾,像一个溺水的人,脸色渐渐失去了血色。 她忽地想起,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她流放崤山才引出她十年艰辛,这个男人在沈府寿宴上对她不管不顾,才让她被凌辱践踏示众城门。她突然忘记了爹爹的笑是什么样子,忘记了他曾用整个长安的白丁香贺她生辰,忘记他曾服用十年的一世缘来惩罚自己对女儿的愧疚。 她恨,无尽的恨。本是世间归宿的至亲,却拿起了最初的屠刀。如同他现在掐住她脖子的手,冰冷,狠毒,没有一丝怜惜。 “小鸢,她是因为你死的,对不对,你是有罪的,有罪的.”沈岐的眸子失去了焦距,荒乱的呢喃摇头,唇角甚至留下了呆呆的涎水。 “沈岐!你既然怨我害死了娘亲,那你何不恨自己生出了我这个女儿!你才是罪孽深重!”青鸢的眉目已经扭曲变形,整个瞳仁都变为了红色,一字一顿,恨意凛然。 “我有罪?对啊,是我生出的你啊,我该死还是你该死.”沈岐一愣,浑身抖了下,指尖猛地松开,青鸢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青鸢痛苦的咳嗽了几声,眸子里尽是丧失了神智般的怨恨,像无尽的黄泉河水倒流。 “沈岐,我恨你,我恨你生了我!” 沈岐闻言,满脸顿时盈满阴郁的杀意,再也不复那个温厚的父亲模样。他咧了咧嘴角,竟是一把揪住了青鸢的头发,疯狂地大笑道:“原来你还是恨着我的!罢了罢了!” 沈岐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青鸢整个脑袋都生生扯下来。青鸢已经痛得滚出了泪珠,耳畔里都是沈岐疯狂的笑声,砸得她一阵阵恍惚。 危机之间,那头顶的力道忽地一松,沈岐的身影兀地化为青烟消散。青鸢猝不及防下落到地上,还没站稳,只觉得一双温柔的臂膀从身后,将她整个抱住。 “小姐,小姐有想过桓夜么?” 青鸢并没回头,就猜到了是谁。她一边因为男子的怀抱而尴尬得,浑身僵硬,一边下意识的应道:“自然是想的。” “那,小姐为什么不来找桓夜呢?”抱住青鸢的臂膀,力道些些加大,使得女子有些吃痛起来。 青鸢一愣。不知怎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日于客栈中,桓夜竟莫名的想要了她性命,那双曾经干净温和的手,竟直直的刺向了她的心脏。 “桓夜,那日于客栈中。我被你吓到了,陪伴十一年,桓夜为什么想要了我性命?”下意识的,青鸢脱口而出,连她都没注意到,语调深处的怀疑。 片刻寂静后。身后的声音突然幽幽一笑:“十一年,小姐都没有探究过桓夜身份,也没有问过我的道法从何而学,小姐难道就从没疑心过我么?” 青鸢蹙眉,一个个字仿佛毒蛇,勾连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一点疑心之火,并且以惊人的速度燃烧烬十一年的情谊,迅速的占据了青鸢理智。 “是!我怀疑过!桓夜到底是谁!为什么突然就会了那么厉害的道法!你现在又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和落英她们一样,背叛我了!要取我性命!”青鸢一声声质问着男子,眸底满是戒备,再没有一丝温度。 205.第205章 百生罪 身后的男子静默了片刻,忽地嘿嘿一声低笑,难听至极犹如鬼魅,那抱住青鸢的温柔臂膀忽地变为了索命的修罗鞭,毫不留情的生生往青鸢腹部刺来。 冷不丁的,青鸢的余光只看到那恶鬼般的长指甲,发出的凛凛寒光,竟是突然间丝毫反抗不得,危机压得她心口几乎崩溃,有一瞬间的绝望。 可是片刻之间,那长指甲忽地消散。身后的男子再次瞬间消散无踪。一张符箓悠悠飘在青鸢脚底,似乎这是她的救命恩人。 青鸢重重喘了口气,胸口却还不停起伏着,苍白的小脸已经因为接连变故,吓得冷汗涔涔。都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却成了今日陌路亡魂。 “鸢鸢,别怕,我在这里。” 干净如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要融化开的宠溺。青鸢却浑身一个颤抖,看向不远处浮现出的男子俊影,眼眸一闪,一滴泪就滚了下来。 “方陵朔?你活着?你从不咸山逃出来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青鸢抛出一股脑儿的问题,眸子里又惊又喜,连笑都不知该如何笑。 “鸢鸢,说好了的,你亲手做的荷芽鸡菘卷儿可不得赖没了。”方陵朔的身形堙没在雾气中,恍恍惚惚看不明晰,唯独声音像流过夜色的清泉,顷刻就将人湮没。 青鸢刚想点头,却忽地想起这个男子是好美食好清闲吃了她好些豆腐的不正经夫子,自己曾没命的想躲避他。如今这态度,莫名的流泪,显得她和他甚亲密似的。 她忽的有些尴尬地红了脸,转身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心里暗骂自己脑子不正常。待恢复了一脸的嫌弃和清冷,方转头冷声道:“方陵朔,从哪儿来打哪儿回。” “好。”方陵朔竟然无一丝拒绝和碎嘴,淡淡浅笑,身形就渐渐模糊,隐入雾气中。 可瞬时之间,那影子忽地就满身鲜血,一滴滴的血像溪水样不停淌到地上,发出的微响砸得青鸢耳膜阵阵发痛。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眼前恍若又浮现出了不咸山那日惨景,尸横遍地,仙山湮血。唯独一袭素衫公子,风度佳佳,温柔的掩住青鸢的湮没,让她在他构建的世界里安然静好。可是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却让青鸢觉得溺水般,绝望的压抑和难受。 “方陵朔!不要不要!你给我活着!我不会放过你这个淫贼!大蟑螂!” 青鸢只觉得心口被谁抓住了般,让她脑子里一片片空白。她突然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去了不咸山。 为什么那时满身血衣温柔抱着她叫她不要看的男子,不能再一脸不正经的站在她面前,对她不正经的笑,让她狠狠的骂他,狠狠的揍他。 狠狠的瞧着他,像只蟑螂般,在自己身边,赶也赶不走。 可是那嫣红血衣的俊影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的虚幻消散,再没有看青鸢一眼。 青鸢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消失,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得可怕。没有他来纠缠自己,没有他和自己拌嘴,没有他像只苍蝇般晃悠在自己眼前。 她突然觉得,些些落寞。 206.第206章 百生罪 “该死的方陵朔,等我找到你,定要取你项上人头!”青鸢呆呆的立在原地,嘿嘿的低低笑了声,像梦呓一般,像往昔一般,骂着、怪着、嫌弃着,那个陌上君子无双。 修养兄长不在了,爹爹沈岐不在了,桓夜不在了,该死的方陵朔也不在了。 青鸢觉得像做了场梦,梦醒后,自己还是沈府的小小姐。她恍惚的勾了勾嘴角,往四下瞧了瞧,想找到那些熟悉的音容。 倦怠般的悄寂无生,残忍般的孤身一人。 她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般,燕尾般的眼睫毛阖上,整个人软软的就倒了下去。 可就在那一瞬,一双手臂牢牢的将她抱住。四下白雾顿时消散,露出了此地原景,只是一方石林。初秋的天气,晴空万里无云。 青鸢抬眸,一方青玉面具映出眼帘,那双隐没星辰浩瀚的眸平静无澜,静静的勾勒着青鸢面容的线条。 “昆仑公子?”青鸢荒忽呢喃。她本能的眉头一蹙,就要去按腰际的莫邪剑。 没想到昆仑公子只是静静按住了她的指尖,略带轻蔑的微眯眼,轻飘飘的道:“现在的你,能杀了我?” 方才那幻境中,青鸢只觉得自己像经历了三生三世,所有细小的情感都被残忍的挑出,一丝丝放大切割她的神智。 倦态、委屈、痛苦、惘然,所有的感觉一齐涌上她心头,让她只得愣愣发呆,一时竟有些辨不清现实和幻梦。 但是眼前的男子,是曾经妄骗她至论道台,害得一干噩梦的罪魁祸首。如今他语调轻柔,深处却是骇人的冰冷与威压。 青鸢眸底敌意渐浓,却苦于浑身无力,只得死死的盯紧了昆仑公子,丝毫不敢放松。 “你中了奇毒百生罪。识海混乱不堪,几近崩溃。若要杀我,先医好伤。现在的你,还不够看。” 昆仑公子察觉出青鸢的敌意,淡淡言道。 青鸢忽然想起程小湖的赌局,百生罪。这个毒怕就是她所下。就不知道昆仑公子为何又要救她一番,她和程小湖,到底算谁输谁赢。 但她唯一知道,眼前的男子很是危险。危险得让她浑身僵硬,在他的怀里动也不敢动。 也不管青鸢如何思量,男子自始自终,神色冰冷无波。他一把将傀儡娃娃般的青鸢横腰抱起,召唤出一柄桃木剑。脚踩木剑,素衫翩翩,往某处行去了。 浮戏山。秋风萧萧送落木,满山红叶似火。明镜样的天空,传来雁阵的长唳。 一处厢房内。瑾瑜美柱,雕梁画栋。玉石镂花的地砖,千年绿檀的翘头案,屋角几个丈许的翡翠莲瓣花觚供着一枝金桂,数日不凋。整个屋子其华美精巧,简直不输大魏皇帝的寝宫。 青鸢自从被昆仑公子救走后,就在这浮戏山这处宅子里养伤。她似乎是因了百生罪,识海受损,头痛欲裂,很多记忆都凌乱不堪,不得不感叹此毒绝妙。 而程小湖再没有出现过,昆仑公子也既未加害她,也没来过问。只是日日派来个道士,用道诀为她祛毒。衣食用度都有道姑送来,自然都是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尽管如此,青鸢却不敢放松警惕,毕竟是昆仑公子的地盘,而他对她的意味不明。莫邪剑日日不离身,她更是逮着空儿就从道姑口中套话,该如何逃出去。 207.第207章 浮戏君 正躺在榻上胡思乱想,房门忽地一开。一抹素衫身影走进来,手里提着几个东西,自顾坐在了窗前的一方软榻上。 青鸢心里一惊,本能的握住莫邪剑,戒备地坐直了身子,冷声道:“昆仑公子,小厢房待不了贵客,公子请回罢。” 女子的话带着浓浓的敌意,昆仑公子却并没有瞧青鸢一眼,只是把手里一堆器皿堆到地上,俨然是草药、砂罐、小碗一类。似乎是要煎药的架势。 男子的沉默让厢房内的气氛顿时显得压抑。青鸢的眸底杀意一闪,趁其不备就要去掏怀中符箓,可指尖刚碰到符箓,就听得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 “等你伤好,再来杀我。” 轻飘飘的话,将生死当成玩笑。青鸢却明白,只有绝对的强大和实力悬殊,才能这般淡然。至于现在的她,能伤昆仑公子几分,青鸢实在是觉得,自己怕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心下虽有两分泄气,但青鸢立马就镇定下来,将眸底的杀意细细隐匿:“百生罪,这毒只有公子可解?真是让鸢开了眼界。” 昆仑公子不甚熟练的摆好撑杆,用黄铜秤一两一两的秤着数十种药草,目光专注像是普通的民间大夫:“此毒是小湖新制。除了她和她主子,你以为天下有第三个会解的人?” 青鸢有些尴尬的回过头,半晌又挑眉问道:“公子既然屡次妄害青鸢,又何必屡屡救吾一命。莫非是当着玩物养着,想杀就杀?” 女子冰冷的话并没有让昆仑公子有丝毫动容,他只是淡淡应道:“本公子心情不好,杀之,心情好了,救之。” 轻飘飘的话,冰冷又霸道。透露出一个上位者,那肆意生杀的绝对实力。 青鸢想说的话都被噎了回去。公子无双,檀衣如秋。却宛如沉睡的修罗,眨眼间就可取她性命。 青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勾了勾唇角道:“公子救我,想必心情好了。那敢情公子帮奴一个小忙。否则奴咬舌自尽,坏了公子好心情就不妙了。” “哦?”昆仑公子又斟上一杯酒,容颜平静。 “帮我寻找方陵朔。” 时隔数日,青鸢如何打听,都没有得到方陵朔的消息,唯一的方法就是寄望于这个强大而神秘的昆仑公子。方陵朔生死不知,她实在是无力去猜测可能的结局。 “一个凡身肉胎的夫子,早就丢了性命。”昆仑公子不在意地应道,眸色却些些加深。 哐当一声,青鸢蓦地拔剑出鞘,横在自己脖颈上,偏偏笑靥如花:“公子是明白人,凡事都讲交易。或是打听一个凡俗夫子,或是破坏公子尊贵的好兴致,哪个划算,公子也不考虑下?” 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白皙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挑弄着青碧色的药草,格外美艳魅人。 “有意思。本公子应了。” 简短的对话后。厢房内又陷入了古怪的安宁。 青鸢收剑入鞘,垂眸瞧着那珠灰销金彩缎锦被上,用银线挑绣锦鲤莲花,数百只锦鲤竟无一只同样,或翘首或摆尾或跃水,栩栩如生不一而足。一朵桂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到那莲花池间,竟似勾起了一池涟漪。 耳畔传来拨弄黄铜秤的微响,男子的轻柔呼吸,秋风吹拂起他及腰的墨般黑发的轻声,一切似乎,安宁静好。 208.第208章 一炉药 不知过了多久,青鸢实在耐不住性子,抬眸四下张望。目光却在触及窗下那男子时,瞬时就再无法移开。 他盘膝坐在那里,檀色织锦樗蒲绫衫子如水淌开,一朵朵桂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在那衫子上,暗香袭人。 一顶青玉面具,难掩其无双风华。似辰星堕入凡间的眼眸,低头深沉抬头妖魅的下颌线条,丝丝墨发勾惹秋风微微飘展。 他并没有觉察到青鸢,只是专注的一两两秤着药草,不时看两眼方子。由于不熟练动作很是缓慢,落到竹荐上的每一星药草,都会被他细心的拾取回来。冰雪般干净而修长的食指,抚摸过精致的黄铜秤,美得令人窒息。 细致、耐心、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是耐人品赏。难以想象这名动天下深不可测的昆仑公子,就在这么认真地学着煎药。 而他身后,是暗紫色的檀木窗楹,窗外一爿山原,红叶似火秋桂飘香宛如大师画作,而那男子便是从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一切都美得,些些不真实。 青鸢不禁咽了口唾沫,耳根有些发烫。她连忙轻咳了一声,迫使自己恢复常态,深吸了口气道:“百生罪乃是仙家奇毒,难道公子不是派了道士以道法,每日为鸢解毒么?又何必学那凡俗的医馆般,煎些什么草草药药。” 仙家毒,必然不是俗世草药可以解的,不然昆仑公子也不会连日派了道士来。 昆仑公子细心的把飘入药草里的桂花,一朵朵拾出来,头也不抬道:“俗世草药,亦有妙用。” 青鸢瞬时应答不上来,只得静静的倚在榻边,瞧着男子煎药。 昆仑公子一朵朵挑出桂花,把它们一朵朵盛放在一个冰玛瑙小碗里,冰清金黄,甚是好看。继而,他又不慌不忙的把称出来的草药,一一择选用数十个玉碗装放。凉性的盛蓝宝石镂花碗,温补的盛砗磲雕莲碗,和中的盛羊脂玉嵌珠碗。 数十个各色金玉宝碗一字列开,价值连城美艳无比。只是这一过程就耗去了两个时辰。 青鸢等得浑身都僵硬了。她从不知这煎药还有这么多讲究,简直是美轮美奂的一场表演。美则美矣,可她却是等得甚是不耐烦。偏偏昆仑公子又不说一句话,看上去倒是耐心十足不慌不忙。 “公子若是真心想为鸢解毒,就不必这么繁琐费时。煎药半个时辰足矣,公子莫不是在拖延时间,等着鸢毒性发作当场暴毙?” 女子的话带着不耐烦的火气,昆仑公子却神色淡然地应道:“本公子惯用道法治伤解毒,未曾这般煎过药。” 青鸢压住心底的怒气,一把翻身下榻,大踏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去夺砂罐:“本姑娘倒是会一点,就不麻烦公子了!” 没想到还没碰到砂罐,就见得昆仑公子指尖一动,一道淡淡金光兀地将青鸢指尖弹开。青鸢被吓得退后三丈,反射性的拔剑出鞘。 可昆仑公子就像没看见一般,依旧从容而缓慢的称药、引水、点炉,戒备地拿着剑的青鸢,觉得自己反倒可笑了。可她也不敢动弹,保持着随时杀攻的姿势,在男子面前站了又一个时辰。 直到她两腿酸痛,昆仑公子才刚刚引水如炉,放进一拨草药。青鸢的警戒顿时变为了怒火,她一步踏上去,用莫邪剑去挑那个煎药的砂罐。 “昆仑公子!青鸢自己来煎药!不然等到公子煎好,得到明日去了!” 209.第209章 一炉药 秋风萧萧,金桂暗香。男子的面容依旧冰冷而平静,他动了动指尖,周遭顿时出现了水纹般的金光,将青鸢挡在了外面,无论用符箓还是莫邪剑都破不了丝毫。 青鸢又气又怒,可凭她的道行,又丝毫奈何不得。只得瞧着男子像个没事儿的人似的,用半个时辰选了根紫檀木象牙箸,用三个时辰以小火煎药,用五个时辰一遍遍过滤残余的药渣.。 青鸢叹了口气,盘膝坐在结界外围,闭目假寐,默念着道诀权作复习。耳畔传来小火扑扑的声音、草药翻滚的声音、男子指尖微动、均匀而平静的呼吸、窗外秋风如丝、桂花飘落在男子的檀色衫子上。 如此,安静、宁和。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直到药香溢满整个屋子,男子道:“好了。” 青鸢睁开眼,见得也是夜幕沉沉。这一场煎药,竟是花去了整整一天。 而昆仑公子竟然神色从容丝毫不倦,将面前盛着药汁的缠丝白玛瑙锦花碗向青鸢推来,青玉面具后的双眸,有一丝异样的神采。 觉察到肚子咕咕叫,盘膝而坐的双腿都已经麻木,青鸢没好气地刮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冷笑道:“公子屡次妄害青鸢,这煎了一天的药,也不知会让鸢如何个死法。” 女子话里的刻薄与嘲讽,让昆仑公子的眸色些些加深。屋中寂静了片刻。他忽地拂袖起身,推门而去。 自始自终,一言未发。而那耗时整整一天剪出的药汁,还呼呼的散发着热气,药汁里漂着一朵秋桂花。 青鸢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中了奇毒百生罪,只能赖着浮戏山的道法续命。至于她和昆仑公子的怨结,只能等她伤好了,再做打算了。而方陵朔还生死不知,程小湖现在也没露面,桓夜更是音信全无。各种事涌上心头,加之西界独行以来,她各种遇险艰辛辗转,独身一人在一群道家高人和仙家中苦苦支撑,却连一宫一阁一轩楼的边儿都没碰到。 各种思量下,她不禁心下委曲,心里莫名的一软,初秋的凉意缕缕渗入心底。一滴泪已在眼眶打转。桂香暗袭,一室静默。 初秋的晚风生凉,庭户枝影横斜。绿纱窗被吹得吱呀响,青鸢动了动冰凉的四肢,起身想去关上窗扇,忽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影子闪过。绿纱窗下便多出了一个胭脂瓷仕女图小瓶。小瓶里传来清淡的药香,似乎是道家丹药,品质不俗。 “谁?”青鸢陡然一惊。黑乎乎的夜色中秋风呼啸,枝桠凌乱。她心下骇然,拔出莫邪剑,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青衫身影隐没在花枝夜色里,莲足飞速的点过,毫无声响,宛如在夜林中疾行的小兽。一双凤目死死的锁定了不远处逃离的黑影。 “刷——”一声微响,二人距离已不足十步,青鸢掏出一张符箓往剑刃上一贴,轻吟道诀,莫邪剑金光幽幽,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黑影刺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陡然转身,亦是用一柄贴了符箓的宝剑,哐当一声挡下莫邪。莫邪闪了几个旋儿,重新飞回青鸢手中。 210.第210章 故人归 秋风萧瑟,夜色生凉。两抹人影相对伫立,宝剑寒光凛凛,划破了夜色一线。 青鸢的眸底精光熠熠,握住莫邪剑的指尖丝毫不敢放松。能闯进昆仑公子府邸的人,想必道行惊人,她甚至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昆仑公子派来的。毕竟,昆仑公子妄害她多次,也不是不可能。 “药,可解毒。”男子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深处却又含着一抹熟悉的意味。 云霰散开,月光隐约描绘出男子的身影。身形颀长,黑发如墨,面容上似乎是带着人皮面具,身上却是一袭嫣红的衫子,在夜色中无比妖娆鬼魅。 青鸢蹙眉。她瞧不得男子是谁,但现在看来他对自己没恶意,她不禁迟疑道:“你是谁?” 这一问仿佛是丢进湖心的石头。男子的眼神顿时变得幽微起来,或悲或喜或哀,复杂的情绪想被搅乱的涟漪,让男子的身体都微有颤抖。可他到底是没应答上什么,只是任月色一寸寸晕凉他的身影。 青鸢动了动莫邪剑,微眯了眼:“公子为何要给鸢解药?为何知道鸢中了奇毒?” 话音刚落,青鸢只觉得耳畔风声呼过,不待她回过神来,便觉得苑中玉石砖地上,那朵朵落桂花纷扬飘浮在空中。夜色浓重看不清颜色,只见得朵朵似萤火,流转着九霄蟾宫清辉。 青鸢一愣,以为是道法攻击,反射性地迅速掏出符箓,正要念咒。又听得男子一声低笑,漫天落桂花忽地聚拢凝聚为一柄长剑。 落花为身,剑气暗香,剑尖赫然对准了青鸢的方向。 青鸢瞳孔缩了缩。心下危机立生,熟练地扔出一把符箓。这落桂剑的诡异,使得她不敢大意,一来就用上了以道证道。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符箓瞬时散发着圣洁的金光飞刺出去,一碰上落桂剑,剑身立马溃散,重新化为漫天纷扬的桂花。而符箓则金光不减,一直飞出十丈轰——的一声,打坍了一堵苑墙。 青鸢还要用符的手愣在了半空。那落桂剑竟然没有丝毫攻击法力,纯粹是被符箓撞破,是以符箓才金光不减,穿过剑身攻击上了苑墙。 她迟疑的看向红衣男子。先是赠药,又是凝出把纯粹“观赏”的落桂剑,不禁猜测男子的身份和来意。 可瞬时间,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被撞了一下不自觉往后载去,旋即一只臂膀环住了她腰肢,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什么时候,你对我的戒备这般浓了。” 声音含着一分落寞,五分哀然。青鸢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去,偏偏红衣男子扶着她腰肢,就让她这么悬着,这种姿势,让她的腰与腿都酸痛不已。她用符的右手被男子抓住,她只得冷冷的逼视着男子,怕他陡然之间的出手。 “就算容颜改,亦不识故人归。可惜可惜。”红衣男子自嘲似的咧了咧嘴角,一袭红衣似绝望的曼珠沙华。 他扶起青鸢,抓住青鸢右手的手,细密又温柔地锢住了青鸢后脑勺,逼青鸢瞧着自己。 二人面容的距离不足两寸,身躯相贴,毫无缝隙,宛如最亲密的恋人。青鸢能感受到男子的呼吸扑到她脸上,细密的痒,她戒备又冰冷的神色倒影入男子的瞳仁,那是一双似无边暗夜、宛如来自地狱的瞳仁。 211.第211章 故人归 片刻的寂静。一滴泪兀地,从青鸢眼角缓缓滑落。 “就算容颜改,你的眼睛,我又怎会认不出。桓夜。” 桓夜的眸色深了深,嘶哑的声音一笑:“是。是小姐的桓夜。” 青鸢的泪流得更加厉害,宛如当年在崤山贪玩摔了跤后,跑到他怀里大哭的小女孩。她有很多要问桓夜,也有很多要好好的训他一顿,甚至他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她都想和他坐下来,从夜晚聊到黎明。 瞧着女子无语凝噎,桓夜的眸色愈深。他忽的凑近过来,温柔的吻去一颗颗泪珠。 酥酥的细密的痒,些些凉薄的唇,男子的气息瀚如大海,将青鸢整个萦绕,让女子晕晕乎乎,连推开的手都僵硬在半空。 “桓夜.你放开我.” 桓夜的吻一路向下,玩弄着青鸢的耳垂,****过青鸢的玉颈,在精致的锁骨上留恋半晌,最后来到了右胸的位置。 青鸢只觉得四周空气的温度都在上升,她的脑海里片片空白,二人愈发凌乱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搅乱了宁静的夜色。 兀地,异变陡生。 青鸢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旋即有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砸得她灵台瞬时清明。 电光火石间,青鸢秀眉一蹙,猛地推开男子,莫邪剑顿时寒光凛凛的刺了出去。 哐当一声,也没看清是怎的,莫邪剑无力的飞回青鸢手中,而那个一袭红衣的桓夜,面目晦暗不明,唇角有两颗尺许的獠牙,鲜血一滴滴从上面淌下来。 而青鸢的心口,则被咬出了两个血窟窿,好在反应及时,并未伤到关键。 青鸢忍住剧痛,心痛的瞧向桓夜,眸子里夜色翻涌。和上次客栈一样,桓夜再次想要了她的命,她的心。而那次的长指甲这次的獠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桓夜。 “桓夜.桓夜到底是什么人.。桓夜,那么想杀了我么.青鸢哪里做错了么.” 夜色浓重,桂香暗袭。青鸢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下来,一遍遍问着面前的男子,无力的身子微微颤抖,宛如被训斥后,委屈得哭泣的孩子。 桓夜的眸底闪过一线痛苦,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唇角的獠牙倏忽消散,又变为了常人的样子。 他似乎想上前来为青鸢擦干泪水,就像对待六岁的她,可是只踏出一步,又似想起了什么,他无力的缩回了脚。垂头静默,女子的质问,一句也答不上来。 “告诉我啊,桓夜!”青鸢一声哭喊,撕心裂肺,悲痛如海的眸子依然失去了焦距。她只是一遍遍问着、哭着,任性着、不满着、撒娇着、委屈着。 十一年陪伴,从两个垂髫小儿到君子佳人。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是她最亲最亲的兄长和亲人。 可是如今,他却两次欲取自己性命,他却舍得让自己哭,让自己受伤,他如何忍心。 青鸢浑身都在哆嗦,仿佛一个梦被轰然打碎,一片片碎渣将她刮得遍体鳞伤。心胸肉体的痛都已经麻木,心的深处仿佛正一寸寸塌陷,让她恍然若失让她罹殇不堪。 “桓夜,不是的不是的.这是梦,我患梦靥了,你把我唤醒好不好.我们还在崤山,也没有西行,没有遇到稀奇古怪的事.你把我唤醒好不好.天快亮了,我要喝桂花粥,下一叠腌酸黄瓜.” 212.第212章 故人归 青鸢呢喃着,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委屈得像个六岁的孩子。她手足无措的去擦胸前的血迹,指尖却抖得厉害,半天都没碰到。 “桓夜,没事了,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回崤山好不好,我们回家.” 青鸢又哭又笑。这是个梦,仙仙凡凡,都不过是一场梦。桓夜还是她最亲的人,她还是桓夜最心爱的小姐,他们还在崤山,守着屋角的一罐腌酸黄瓜。 桓夜瞧着已经完全失态的青鸢,眸色十里坍陷,喉咙里已有了血腥味。仿佛瞬间空荡荡的心底,无力又悲哀,却偏偏让他迈不出一步,让他为心爱的小姐擦擦泪水。 他只得死死的握住腰际清影剑,抑制着奔上去的念头。剑身没有入鞘,全然割破了男子手掌,鲜血染红了一地落桂花。 “小姐,梦醒了。”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仿佛一记钟磬,敲得青鸢瞬时恍惚。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泪水是麻木的苦涩。她脑子里轰轰乱响,视线都开始模糊。 她不可置信的退了几步,踉跄的步子险些摔倒。她不信,她不信,桓夜会打碎这个梦。 这就是个梦魇。等她明儿醒了,她和他还是一样,他候在窗下等她起床,她嗔怪着要吃两笼荷芽鸡菘卷儿。她和他还和小时候一样。 青鸢荒忽的摇着头。对面的男子一袭红衣,妖艳诡异,再不复是她冷峻镇定的桓夜,不是她一流泪就会奔过来抚摸她头顶安抚她的桓夜。他就漠然的站在那里,咫尺天涯。 “十一年前,你就救回了一个不该救的人。”桓夜忽地幽幽说道,深深的瞧了青鸢一眼。运起轻功,转身离去,红衣几个闪现,就消失在夜色中。只是在桂香如慕里,留下似有似无的一句。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桓夜,唯有,罹。”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无比清晰,刺得青鸢耳膜发疯般的痛。夜色瞬时破碎,青鸢抬眸瞧向隐约的红衣俊影,像一团火般刺得她几乎失明。 她无力的勾了勾嘴角,突然觉得好累。 吾名青鸢,为天所弃。终于连陪伴十一年的男子,也离她而去。多么的,彳亍独行。 女子倦怠的双眸一闭,忽地往后倒了下去,溅起一地落桂花。暗香袭人,月影扶疏。 . 桓夜,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个梦魇? . 待青鸢再次睁开眼,已是日光倾城。触目是紫檀镂雕百鸟朝凤的榻顶,鼻尖袭来千年奇楠的熏香。日光渡上屋角几枝金桂,几朵落桂花飘在她锦鲤莲花的衾被上,仿佛正与鱼儿们戏耍。 这是她在浮戏山的厢房。 她动了动身子,脑海里像针扎般痛,昨晚发生的事儿都有些模模糊糊记不清晰,唯一烙下的便是那红衣俊影,妖冶、绝望、离她而去。 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胸口的伤势倒是好了七七八八,估计又是被道姑用道法医治,一晚就尽数愈合。 “醒了?”淡淡的声音传来。青鸢这才发现厢房内还有个人,倚靠在窗边,檀色鲛绫衫子宛如秋色,姿态无双衬着窗外秋山红枫,宛如一幅画。 青鸢不禁怔了怔。昆仑公子。 213.第213章 君子毒 他指尖玩弄着一个蜡色黄玛瑙菊纹酒瓯,青玉面具后的双目,不带一丝波澜的瞧向青鸢。淡然、优雅、危险。 青鸢顿时一扫初醒的慵散,眸底雪色凛凛。反射性地立马握住莫邪剑,才一挑眉道:“公子又是心情好,救了青鸢?” “谁知道呐。”昆仑公子玩味似的幽幽道,斟满一杯酒,向青鸢缓缓走过来,“新酿的桂花酒,可要尝尝?” 男子走到青鸢榻前,像个亲近故人般,瞬时就在榻床边坐了下来,微微抬手举着那蜡色黄玛瑙酒瓯,杯中桂花酒琥珀色的香气袭人。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青鸢握住莫邪剑的指尖些些发白,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敌意:“是酒里有毒,还是酒杯有毒,抑或公子的熏香有毒?” 迎上女子不善的逼视,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顿了一会儿,他将酒杯拿回来,凑近自己的唇,一口饮了下去。 长时间的戒备,让青鸢倦怠得正要松口气,忽觉得一阵淡淡的草药香袭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视线里一张容颜放大,自己的唇齿已被牢牢堵住。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柔软地,细腻的,带着微微的凉薄和无情的,男子的唇瓣,像轻柔的蔚蓝色海水一般将她湮没。青鸢像是缺氧了般,不自禁贝齿轻启,便感到冰凉的桂花酒被送了近来,猝不及防下,她咕咚一声整个咽了下去,却连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冰凉的酒,灼热的唇,纠缠不清,青鸢只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砸得她灵台晕乎乎的发颤。这当口,男子忽地微微离开了青鸢的唇,低眸瞧着女子涨得通红的脸、不知所措惊愕羞怒的瞳,眸色愈深。 “配合点。”男子邪魅的一笑,不待青鸢回答,兀地又低头衔上了檀口红唇。 那些些凉薄的唇瓣仿佛只是在戏弄轻轻,仅仅是温柔的触碰、轻点,细密得能感觉到每一寸唇瓣的****。惹得女子娇躯不住微微颤抖。 那湿润的舌尖像灵巧的小狐般伸出来,先是浅浅的勾勒了一遍女子红唇的线条,又似陶醉般品尝红唇上残余的酒香,轻柔的似怜惜珍宝般的爱抚,又霸道的似宣示主权的啃咬。 青鸢只觉得像窒息般,大脑空白一片。视线里星火连天几乎看不明东西,耳畔是二人都愈发凌乱的喘息,整个厢房内,灼热的空气逐渐变得黏稠,将她和他死死的纠缠在其中。 她本能的伸出一只手去推男子的胸膛。没想到男子亦伸出一根修长干净的食指,先是从青鸢指尖滑到掌心,又魅惑般在掌心画着圈儿。些些凉薄的指尖,传来颤栗的触感,青鸢只觉得那只手,像不受控制般,瞬时愣在了半空。 一室旖旎生香。几只秋桂花在风中微微摆动,传来阵阵幽微诱人的暗香。 男子的指尖在女子浑身游走,点燃每一寸肌肤的粉红火焰。从耳坠到锁骨,到衣襟。青鸢反射性的抓住了衣襟带子,那只手凝滞在半路,听得一声叹息。 “本公子要你,放手。”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样,这句话却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凤目精光一闪,房中兀地金光一闪,昆仑公子猝不及防下,便被那金光推出三丈远,倒退了数步才在房中稳了下来。 214.第214章 君子毒 青鸢竟是掏出了身上所有的符箓,她慌乱地喘着气,目光狠狠的盯住昆仑公子。莫邪剑横在身前,染血的指尖已经搁在了上面。只要昆仑公子一有动作,她就用上自己的血祭道魂。 “天下敢对本公子不敬的人,屈指可数。”昆仑公子整了整衣衫,面容已经恢复如初。 他略带轻蔑的挑眉瞧着青鸢戒备的样子,语调里的冰冷、霸道、不善,和方才判若两人。厢房内的温度瞬时下下降,空气凝滞,一股磅礴的威压宛如实质,向青鸢狠狠压过来。 宛如千钧泰山压顶,青鸢顿时屈身垂头,握住莫邪剑的手都在颤抖。她浑身动弹不得,已经能听见骨骼的哀鸣,根根碎裂。这种威压,让她不由自主的臣服,对眼前的这个无双公子,只能心甘情愿的献上性命。 “是公子。先对鸢不敬。”青鸢抵抗着重压,艰难地抬起已经发紫的小脸,逼视着男子,毫无畏惧。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伸出一根玉雕般的食指,轻轻一点。 青鸢的瞳孔顿时缩了缩。就是这么个轻巧的动作,宛如吹响了索命的丧钟。青鸢盖着的锦鲤莲花衾被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电光火石之间,无数莲花仿佛活了过来,刷刷几声,从衾被上高涨数丈,猛地将青鸢死死缠住。 柔软的荷花枝蔓顿时成了冰冷的修罗鞭,青鸢的手臂、腰肢、脖颈每一处都被锢得动弹不得。并且枝蔓还在不断缩紧,女子的肌肤上顿时血痕累累。 青鸢痛苦地几乎窒息,缺氧的空白侵蚀着她的理智。女子脸若金纸,唇齿发乌,却还是眸色倔强,凛凛地逼视着昆仑公子。 一刻,两刻,三刻。 榻上的女子,双眸开始渐渐失去焦距,整个小脸都开始紫得发黑。而那姿态无双的昆仑公子,却如同玩笑般欣赏着一幕,甚至还斟了一杯桂花酒,慵散的一饮而尽。 当青鸢绝望地以为自己要魂归地府的时候,她浑身忽地一松。刷刷一声,无数枝蔓退却变小,重新变为了衾被上的绣花。一息之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青鸢扑到在榻上,解脱般大口吸着空气,却被呛得连声咳嗽。鲜血从血痕中渗出,染红了整张衾被。 昆仑公子的面容却丝毫无有异样,冰冷淡然。他静立了一回儿,便转身离去。 临到门口,他忽地回过头来,玉雕般的食指有意无意的抚摸过唇瓣,似乎在擦拭残留的美酒,似乎在回味方才红唇芳芷,散发出致命的魅惑。 “记住了,你不能反抗我,只能。。取悦我。” 青鸢一愣,秋风呼啦一声吹开窗扇,携带着满山桂香秋色灌了进来。 待她缓过神来,那抹俊影早就没了踪影。只有案上一壶桂花酒幽香独在。 青鸢瘫软般倒在榻上,庆幸着自己小命保住。也暗道日后再也不遇到昆仑公子为好。此人行事诡异,深不可测,是自己断惹不起的人,仙如何凡如何,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崤山日子安静宁和,柴油米醋日日绵长。 215.第215章 陇头歌 胡思乱想加之伤痛难耐,青鸢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此后昆仑公子也没来过问,倒是派来了几个道姑,为她医治伤势。几句道诀,就让青鸢满身血痕尽数痊愈。浮戏山诸人道法之高,让青鸢不由得绝望,何时才能逃脱。 一夜醒醒睡睡,直到次日辰时。秋日的阳光懒懒的洒了近来,携带着清冽的秋气,让青鸢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匆匆洗漱更衣,推开窗户,见得满山红叶如醉,山间都结了层白霜,在秋阳下反射着淡淡的白光。 “快深秋了呐。”青鸢深深吸了口秋气清冽,听着明镜般的天空大雁归鸣,不由长叹了一声。 自今年初春西行,已然大半年了。生生死死,仙凡纷纭。她突然,好想回家。回崤山去,自己亲手酿一庐桂花酒,做点桂花糕,桂花糕上定要撒满去岁做的、切成细丝儿的玫瑰卤子。 正是乡愁如海,哀不可耐。忽听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清冷的曲调。 一声声在秋色中流淌,哀婉仿佛万林木落,轻柔恍若白霜似雪。如水般倾泻在层林尽染仙山美景,雁阵应和般发出一声长唳,秋风弹红枫舞落英,宫商角徵羽,字字凝霜。 青鸢却是心下陡惊。 这旋律,赫然是崤山一带的民歌,是她自小唱的那首“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这首民谣的调调,桓夜知晓,姬渊知晓,李辰焰也听过。曲调简单,虽不能唱,但凡听过,调调却是能哼得出来。 如今却在这仙山浮戏响起,绝不可能是远在大魏朝堂的李辰焰,不可能是是阻她上昆仑的姬渊,更不可能是宛如噩梦般离她而去的桓夜。 还有一个人。青鸢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方陵朔。 青鸢浑身抖了抖,手忙脚乱的穿上绣鞋,鞋子都还拖着一半,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曲调始终在山林深处悠扬,仿佛在召唤着青鸢,一声声催促着女子的脚步。深秋的泥地很是冰冷,结了层白霜。女子的绣鞋掉在了半途。玉鱼儿一般的赤足被落枝划破,滴滴鲜血染红了白霜,女子都没有察觉。一路拨开枫树青松,穿过桂林菊丛,顺着曲调的方向,步伐不稳的寻过去。 一刻,两刻,三刻. 青衫身影在秋林间穿梭,罗裙被落叶拉破,秋风灌进缝隙,冷得女子齿间发颤,可她的额角却偏偏满是热汗,焦急地凝神辨别着方向。或是冰冷的溪涧,或是宽达数丈深壑,或是路窄难行的幽林,女子都丝毫不顾,只是根据曲调寻着最近的路线,一路奔跑过去。 方陵朔。这曾经最讨厌的三个字,她此刻却在念了无数遍。 她希望这不是幻听,希望不是梦魇,希望一路的尽头,能看到那个好美酒好偷懒好吃豆腐的不正经夫子,笑着唤她“鸢鸢”。 她想见他。 终于,曲调越来越清晰,恍若近在咫尺。青鸢心下激动,拨开灌丛大踏步奔过去,却没留意玉肩被树枝划出寸深的长口子,鲜血顿时喷出一丈。她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但鲜血都来不及擦拭,就拼命运起轻功跃过去。 她想见他。 216.第216章 陇头歌 从没有如此的,想听他唤自己“鸢鸢”。 一处秋林山头,桂树飘香,一位素衫公子坐在白石上,倚着桂树,微微垂头,指尖一枚青叶正流淌出动人的曲调。 这是青鸢窜出灌木丛见到的一幕。不知怎的,她从未觉得这一幕有如此的,安宁静好。 青鸢呆立在原地十步开外,心头像被瞬间砸中,有些晕乎乎的惘然。 “方。。陵朔.”她嗫嚅着唤出三个字,第一个字还算清晰,最后两个字却湮没在了哽咽声里。旋即泪珠就簌簌的滚了下来。 那个素衫男子并没有易容,慵懒斜倚,优雅清贵,素色鲛绡的宽大袍子如云水流淌,眉眼竟似糅合了仙气与妖气,俊朗出尘中携带了入骨的媚惑。凤眸星目虽然陶醉般微闭,那散佚出来的眸色只一丝,就让人的心就似被剜了去。 修长的晶指持了一枚翠青色树叶,食指莹白,搁着蔷薇瓣似的的薄唇。头顶的落桂花纷扬的落到他青丝间素衫上,背景是秋林尽染红枫如血。 一切都美得,宛如不真实的梦。 “方陵朔.。”青鸢又唤了声,语调轻柔,生怕惊醒了这个梦。她怕她一醒来,他就消失在了不咸山的****里,她怕她一睁眼,他就不会像蟑螂般的,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 曲调戛然而止,男子微微侧过头,浅笑莞尔。唇角弯成绝美的弧度,一时间又让青鸢看得怔了,忙急急的往前走过去,想亲手确认这个梦的真实。 没想到青鸢一靠近,男子眸色似乎深了深。他倏忽起身,拂袖往山头行去。未言片语,也未回头瞧青鸢一眼。 “方陵朔.。你活着对不对?你有没有受伤?你怎么活下来的.。” 青鸢心口一凉,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浑身被树林划破的伤痕不住往下淌血,被染红的赤足在冰冷的秋霜上,踏出步步红莲,她却不管不顾。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那个人,想好好揍他、骂他、打他、怨他,然后狠狠的听他唤自己“鸢鸢”—— . “鸢鸢,我在这里。” . “方陵朔.。你等等我,等等我.”青鸢使出了平生所学的轻功,却发现无论如何,她和方陵朔的距离都保持了十步远,她看见男子俊逸无双的背影,听得见男子素衫拂在林地上的微响,却偏偏碰不到一寸。 她突然慌了神。怕他像不咸山那样,送她安然逃离远去,自己却一身浴血坐在漫山倾颓中,对她如此那般的浅笑。 这当口,行前的男子忽地停下来,二人已行至一处悬崖。 不知几万丈高的仙山绝岭,四周白雾弥漫云海翻涌,只见得悬崖顶端有一个玉石碑,上书“大梦归一”四字,散佚出洪荒古朴的气息。 方陵朔抚摸着那石碑,突然转过头来瞧着青鸢,那俊逸的容颜,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青鸢忽地脑门一惊。难言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这才意识到今天的方陵朔有些古怪,而这个万丈悬崖,散发出一股让她心惊肉跳的气息。 她秀眉一蹙,探了探莫邪剑,正要开口询问。瞳仁却在瞬间惊恐的睁大。 方陵朔的浑身都传来咔擦咔擦的声响,仿佛骨骼在重组。 217.第217章 大梦台 人皮泛起涟漪,宛如千万蚂蚁乱爬。颀长的身躯凹凹凸凸,开始变得玲珑有致。数息之间,彼时还俊朗无尘的公子,瞬时变为了花颜娇俏的女子。 “小湖?”青鸢觉得脑子里有片刻的壅塞。同时,一股股凉气从脚心一寸寸蔓延至全身,让她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道法。程小湖以道法变换了性别容颜,诱骗她来到这个悬崖,大半不是叙旧来的。 “青鸢,上次的赌注,你活了下来,算我输了。可是,你也赢不了。”程小湖的唇角古怪一弯,桃花目里晦涩不明。 四周白雾翻涌,悬崖深不可测。莫大的危机和压迫感向青鸢袭来,她觉得冥冥中,有修罗的瞳仁已经将她锁定,她还蒙在鼓里,似砧上之鱼般被玩弄于股掌间。 危机,平生最大的危机。 她甚至能确定,自己若是逃不出去,必定魂归地府。 胜算,一丝都无。 青鸢暗暗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右手紧按莫邪剑,左手间数十丈符箓。刺破的指尖一滴滴淌下鲜血,只要瞬息之间,平生所学的道法都可尽数发出去。 兀地,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觉得方才还伫立在崖边的女子,倏忽移到了自己身后。她娇娇兰花指扶住青鸢耳坠,吐气如兰。 “知道你为什么赢不了么?因为,你也活不了了。” 轻柔的话,妩媚的女子体香,却愈发显得鬼魅冰冷。一句话透着阴森的杀意,却偏偏调皮好似在玩着命运的赌注。 不待青鸢应答几句,边觉得耳畔的气息陡然消失。那玲珑倩影,顿时没了踪迹。 “小湖?小湖!”青鸢些些惊慌,四下张望,回应她的却只有茫茫的雾气云海。 青鸢转过头,正要寻找着下崖的道路。忽地见得那来路上,也不知何时悄然浮现的,一抹素衫俊影。 她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昆仑公子。一袭素衫,姿态无双。及腰墨发如水倾淌纹丝不动,青玉面具下完美的脸部线条仿佛神祗,来自地狱以绝美风姿就勾了人的魂魄。美到极致,绝情至极。 他颀长的身形泅湿在白雾中,些些看不清楚。唯独一双星眸凤目,像是冰雪中遗落的宝石,冰冷的威压,平静的无情,但是看一眼仿佛就令人魂飞魄散。 青鸢从头顶到脚心穿过一阵颤栗。她像失了魂般,僵硬在原地,逃溜的步子一步也迈不开。 强大。从那个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凝成实质慑人的霸道,和天生的上位者,对弱者的蔑视。青鸢反抗的念头一寸寸被击溃,握住莫邪剑的指尖都在发白。 “公子到底不肯放了青鸢。” 极度的恐惧和压抑后,青鸢反而陡地一松。恍若一股清泉流遍全身,让她浮起一抹解脱的笑意。 女子忽地变为平静的语调,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 “本公子一向公平交易。你献出性命,无论如何遗愿,本公子一定为你办到。” 男子的声音平淡无波,深处却又是凛然的霸道。如此神秘强大的昆仑公子,哪怕青鸢说想要覆了一宫一阁一轩楼,她也相信他能办到。 可是。女子只是柔柔一笑,眸底划过一线复杂的情绪。 “前时公子允诺过,帮我寻找方陵朔。若他活着,烦请公子为青鸢烧香告知一声,也算求个心安。若他死了.。” 218.第218章 大梦台 青鸢顿了顿,语调些些不稳,她忽地抬头绽放出一抹笑意明媚。 “若他死了,烦请公子往他墓前供笼荷芽鸡菘卷儿……我和他,约定好了的呐。” 话应刚落,一滴泪静静地从女子眼角滑落,偏偏还笑意清浅,宛若夜色中凋零的昙花。 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护体结界有些可疑的动摇,崖风吹拂起他的及腰黑发,在雾气中宛若夜色流淌。 “好。”半晌,昆仑公子才应出一个字,他缓缓的竖起一根修长的莹指,不带一丝温度的锁定了青鸢。 青鸢解脱般勾了勾唇角,大梦归一,果真是大梦归一。 一道利刃般的金光袭来,青鸢倦怠般微微闭上了眼,她没有太过反抗。便被金光一把推了下去,坠落悬崖。 云海被破开,白雾在身边翻涌。女子宛如坠地流星般,以风驰电掣之速往下坠去。冰冷的气流瞬时在她身上割出了道道血痕,她已经无法呼吸,双唇发紫,手脚像溺水般本能的挣扎着。 也不知坠落了百丈,耳畔忽的,传来来了咯咯的笑声。 青鸢顿时毛骨悚然。 无数虚幻的影子从崖底涌上来,个个身形似二八少女,容颜如花,打趣着欢笑着在青鸢身边飞舞,时而轻盈地绕青鸢一圈,时而调皮地抚摸下青鸢的身子,最可怖的是,她们的容颜,竟然和青鸢丝毫不差。 青鸢瞳孔睁大,瞧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魂灵巧笑盼兮,那清脆无邪的笑声却让她浑身一阵阵颤栗。密密麻麻的魂灵涌上来,仿佛在迎接归家的游子。 青鸢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却知道自己在消失。 先是失去嗅觉,继而失去触觉,她浑身被白雾凝出了一层寒霜,都不能感到冰冷。她无力的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自己再次连言语也失去,肌肤根骨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然后像日光下的冰雪般融化。 大梦归一,回归本源。 青鸢突然开始觉得无比的轻松舒坦,她的身子很轻,仿佛羽毛。逐渐失去的听觉,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安静,恍若岁月静好。 她忽的想起沈府,她还是沈府的嫡小姐,娘亲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去看长安的花灯,爹爹拿了白醋当作酒,戏她闹着喝酒,瞧着她被酸地蹙眉的样子,又大笑不止。 似乎桓夜也有那样的笑容。是六岁的她把他拖回崤山破屋,让濒死的他捡回一条命。他问她这是不是冥府,她说不是,以后我们就在一起。然后他大笑了几声,轻执她的小手单膝跪倒,唤她小姐,一生追随。 可一直追随她的,是身为青云彩鸢的噩梦。沈家女儿,得皇室族徽,为天所弃,生为不祥。她被城楼示众的时候看见大魏的丑陋,走过炭火路时心死如灰,可偏偏有个人轻执雪花糖,对她笑,鸢鸢在夫子眼里,一直是普通女孩子哦。 方陵朔,对,还有方陵朔呐。 青鸢感到视力也在消失,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记忆混乱不堪,仿佛她仍然是沈家小姐,仿佛昨天才捡回桓夜,仿佛自己从上辈子起,就认识了方陵朔。 混乱之后,记忆消失。 219.第219章 大梦台 一切一切,渐渐的想不起来。忘记西行昆仑,忘记方陵朔这只大蟑螂,忘记崤山桓夜的荷芽鸡菘卷儿,然后,忘记沈府的温柔曾经,爹爹娘亲。 大脑像被侵蚀般,一寸寸变得空白。青鸢就如同在黑夜中潜行,四下找不到一点光亮。寂静、黑暗、空白。 她艰难的蠕动了几下嘴唇,想拼命的去唤那些名字,留住他们一点点记忆,可最终却是徒劳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岁月长河在倒溯。她忘记更多,最后,忘记何为,青云彩鸢。她仿佛回到垂髫时期,拉着奶娘的衣角,被捣蛋的哥哥追着跑,然后看见爹爹娘亲在窗檐下举着糖葫芦对她笑,她像个糯米球儿般跑过去。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同寂静的,岁月源头。 当她黑暗的世界里,终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四周隐隐有家仆乳娘爹爹欣喜的笑,“是个小小姐!是我沈府的嫡出小姐!” 若是旁人在此,定要惊疑眼前一幕。那个彼时还玲珑曼妙的女子,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团拳头大小的光晕,其中隐隐还剩得一双眸子,似乎有两点泪花,似乎有些倦怠,终于慢慢地闭上,然后泅淡消散。 . 当最后那一点意识消散的瞬间,青鸢猛地感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旋即,自己被带着急速的往上面倒飞回去。四周那些女子幻影似乎无法逆飞,只是徒劳从下方伸出手,想要挽留青鸢。可是只见得一道霸道的金光闪过,魂灵们便吓得重新隐回渊底,再也不敢阻拦。 时间的长河被逆转,追溯而上,记忆们重新飞遁回青鸢识海。片刻十年,她重新想起了何为青云彩鸢,想起了荷芽鸡菘卷儿,想起了不正经的大蟑螂,想起了西行昆仑。 然后是听力、触觉、嗅觉一干六识重回体内。她再次感受到四肢、肌肤、呼吸、血液。 四下突然袭来的寒冷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个细小的动作,让环抱她的指尖紧了紧。 仿佛大梦醒来,青鸢睁开眼,视线里再次盈满白雾云海,悬崖仙山。可她瞳仁里却独独倒映出了,面前那个带着青玉面具的容颜。 他将她横腰抱起,素衫身影像一脉烟云穿云破雾,逆飞向上,姿态优雅轻盈。面具后的眸色噙着莫名的光泽,青鸢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整个心都被剜了去。 虽然疑惑很多,但她也没有发问。只是体会着日渐清晰的记忆,感受着男子的体温,温暖、干净、又带着一丝冰凉。一时间,竟传来安心的感觉。 瞬息之间,二人重回崖顶。 昆仑公子放下青鸢,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也没有任何言语,就要拂袖下崖离去。 “公子留步!”青鸢猛地叫住他,待男子的脚步顿住,她又反射性地警戒,一把握住了莫邪剑,有些别扭道,“公子为何要救我?” 昆仑公子并没有回过身,他似乎在犹豫着如何回答,又似乎瞬间忘言,片刻凝滞后,足尖一抬,便又要继续离去。 “公子为何要救我?”青鸢急急的往前行了一步,提高了音量。 昆仑公子妄害她至论道台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又帮她解毒养伤。今日坠落大梦归一台,明显是要取她活路,却不知为何临到最后一刻,反而救起了她。 公子无双,神秘莫测,宛如暗夜无边,让青鸢心虚得有些不安。 220.第220章 大梦台 悬崖上顿时陷入了死寂。 昆仑公子背对着青鸢伫立在前,颀长而完美的背影线条堙没在雾气中,显得美轮美奂些些不真实。青鸢则保持着和他十步的距离,秀眉蹙起,指尖轻抚莫邪剑。 冰冷的云海白雾在二人间流淌,隔绝了那十步之遥,十步之默。 仿若,咫尺天涯。 忽地,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视线里男子的背影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耳畔喷涌袭来的男子气息,还有唇齿间的温热。 男子凑近女子僵硬的耳坠,蔷薇瓣似的薄唇微启,略微嘶哑的语调轻道。 “我,后悔了呐。” 短短的几个字,携带来致命的魅惑,青鸢看不见身后男子的瞳仁,是如何流转着琉璃般莫名的光采。一句话似叹还伤,一字字砸得她晕晕乎乎。 不待她反应过来,而耳畔的气息忽地消散。悬崖之上重归寂静,白雾翻涌。 仿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虚空中的幻听,如此不真实。 青鸢呆呆的立在悬崖边,一滴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滚落。她恍惚,她惘然,她手足无措,她情愿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因为,那一句带了不正经妖魅的话,她竟然,听出了熟悉的意味。 大梦归一,命运轮回。千里万里相逢,今生来生不渡。 而在悬崖上的白雾里,一个老道正瞧着这一幕。身形在雾气里虚无缥缈,可独独青鸢如何也看不见他。 老道一头银发微微吹拂,面容却只有三十几岁,肤色白皙,目若辰星。天光云影山河变幻都在眸底演化,他抚着拂尘,不缓不慢,神态悠闲。 此竟是道家高人,天枢子。他瞧着女子立在崖边怔忪的样子,轻叹了口气:“姻缘轮回,局中人非。你说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不知在问谁。倒是空气突然起了一层涟漪,一个中年男子蓦地浮现在天枢子身旁。 “参见.”男子疾趋几步,也不敢直视天枢子,便敛衫跪倒。恭敬的身躯没有一丝颤动。 若是青鸢瞧见了这一幕,定要大吃一惊。因为男子的面容,赫然是曾经在大漠遇险时,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高人,他的面容和爹爹沈岐分毫不差。 “罢了。不坐高堂,无须多礼。”天枢子动了动指尖,一道温和的力道就把男子扶起。 “阿陆谢恩。”男子又是恭身行了一礼,垂眸立在一旁,余光瞥向崖上那女子身影,眸色有些异样的闪了闪。 “心疼了?毕竟,她也可算是你的女儿。”天枢子淡淡言道。 男子慌忙又要拜倒:“阿陆不敢。只是他居然后悔了,这延续千年的情罚,莫不是在他这儿,变个弯儿了?” 天枢子的眸色深了深,瞧向崖上女子的身影竟有分莫名的眷念,和莫名的哀然:“阿陆,轮回情罚,孽缘惩戒,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改的。” 男子迟疑的瞧着崖上的女子,终于开始慢慢寻着来路往回走。白雾掩盖了玲珑倩影,大梦归一台重回寂静。 天枢子淡淡的拂了拂衣袖,瞧向茫茫云海无垠,目光悲悯仿佛看透了一切。 “要开始了。鸢娘,你会如何应对呢?” 这一句判词般冰冷明澈的话,最终湮没在了浩瀚雾海中。 大梦归一台上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对话身影只是一场幻觉。 221.第221章 缘悔之 话说这边,青鸢独自走下崖,便见得一伙儿道姑道士候着自己。想来半路逃脱也是不可能。只得像被监押一般重新回了厢房。 连日遭遇,让她晕晕乎乎。可昆仑公子再没露个面儿,让她问个明白。四周送饭侍奉的道姑都是沉默不语,无论青鸢怎么威胁都不吐一个字儿。 厢房依然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唯独周围貌似被加了结界,青鸢想尽法子也迈不出一步。如同软禁般,她彻底失去了自由。 这使她愈发心忧不安。 方陵朔生死不知,桓夜又古古怪怪,昆仑公子意图不明,自己只能坐以待毙,像个金丝鸟儿般被圈养了起来。 秋日一天天凉了。芭蕉叶下雨声日繁,孤鸿声声一江澄鲜,梧桐枝稍秋色老,空气愈发清冷,就算是仙山浮戏,亦是秋意可怜。 这日入夜。浮戏山,水镜湖。 湖水静影沉璧,宛如仙界明镜。万顷无澜莹若水晶,四下晚风寂静秋色如画。云霰散开,一轮秋月朗照万里,愈发衬得那湖面似玉磨之镜。 在这片秋月镜湖之上,竟然伫立着一位素衫公子。头戴昆仑青玉面具,姿态无双,宛若神祗,正是昆仑公子。 他施施然立在水面,足尖轻点碧波,却是一点涟漪都无。 而在他身后,也立着一位白衣公子,足尖点波却是些有波澜。他面容如玉,甚至过于白皙像个大病的书生。 “大魏如何了?”昆仑公子淡淡企口。 “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突厥攻占了大魏西界,九州渐有平民起义。尤以江浙黄徵为首。另外,八大世家之赵家代世子,赵宛曜挂帅。击退突厥于大井泽一带,收复沙洲、伊州,逼得突厥连连退兵。军心大振,万民称颂。可谓是大魏于突厥交战以来的首捷。朝廷已破例加封赵宛曜为正三品镇夷大将军。民众欢欣鼓舞,皆言安定西陲指日可待。” 说道后面,书生的脸色已溢满喜色。战事不利,如今有大将现世,当为大魏之幸。 “赵宛曜?黄徵?”昆仑公子的语调依旧平静如昔。 书生连忙一揖手:“正是。赵宛曜如今被民间尊为‘飞将军’,可谓是民心所向。那黄徵乃是黄驷之子,赖于江浙富庶亦是雄踞一方。当年金价之乱,黄驷揭竿而起,传闻在江南一代,深得民众敬畏。” 仙凡有别。西界安宁祥和,凡俗战火缭乱。九州****黎民血泪,都化为了仙家口中,看戏般的娓娓笑谈。 明月清辉,千里蟾宫。不知人间疾苦,只识三清逍遥。 “主子,天下已乱,可要逐鹿中原?”书生眸底划过一抹精光,恭敬的俯身请意。 昆仑公子的唇角似乎勾了勾:“蠢货。一群蝼蚁争争闹闹,还够不得本公子瞧。上次八大家家主集会,联手安定了龙脉。本公子还要陪这帮道士玩玩,待得闲了,再来瞧瞧凡俗大魏。” 书生虽有些遗憾,但丝毫不敢违抗。正想俯身应允,却觉得眼前一花,便见得一个晶莹的东西飞速刺来,快如闪电,甚至划过的空间都扭曲变形。 可是还不等他出手保护自家主子,那晶莹的东西毫无声息地,便突破了昆仑公子的护体结界。 222.第222章 缘悔之 昆仑公子的眉头罕见的蹙了蹙,他双指飞速的捏了个诀,一个金光阵法瞬时护持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那晶莹的东西毫无凝滞的突破了阵法,兀地刺穿了昆仑公子的胸膛。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水镜湖泛起了一丝涟漪。那东西竟然只是一滴水珠。 鲜血从昆仑公子的胸膛淌下来,惹红了脚下的湖水。 书生陡然色变,仗剑就要冲上去。却在听清传来的女声时,顿时泄了气。 “瞧瞧,你这凡胎肉体,真不经看。” 一抹倩影俏生生飘来,立于碧波之上,皎洁绝殊的容颜仿佛吸去了天地间的月光清辉,圣洁空灵让人只觉得呼吸都会玷污了,她的美丽。 轩辕簌。 昆仑公子捏了个诀,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方悠悠看向轩辕簌,叹了口气,一撩素衫,竟是以湖面为地,敛衫拜倒。 “师尊。” 轩辕簌咯咯一笑,莲花指动,便有一股温和的力道扶起昆仑公子,瞧着男子已然愈合如初的伤痕,她的眸色有些异样。 “等到你全部解封那一日,我轩辕簌哪还有胆子,当得你一声师尊。” 昆仑公子自嘲似的勾了勾唇:“不过解封百分之一。” 轩辕簌凌空在半空坐下来,露出玉藕般的赤足,像小女孩般勾着湖水玩,语气有些莫名的道:“你的凡俗肉体制约了道行解封。那青云彩鸢的本源,自带一缕仙气,星轨奇异,若是以它为你重塑一身躯,定能解封数倍,大业得成。这莫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若是青鸢再次,一定听得大惊失色。当时昆仑公子妄害她坠落大梦归一台,让她回归本源状态。竟是以此为本,为自己重塑一具仙躯,换了凡俗肉胎。 水镜湖有瞬时的悄寂。 月光倒映在昆仑公子的眸底,似一片萤火撩动的湖水,泛起了千万粼光,流转着复杂的情愫,明亮又温柔。 “我,后悔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语调有些,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轩辕簌的眸色深了深,古怪的一笑:“好徒儿,你真是愈发不中用了。不用道法疗伤,偏偏学凡夫俗子去煎药,一煎还耗了数个时辰。只怕也是念着多磨磨,有借口多陪她一会儿。怪不得小湖说,你是个茶壶里倒不出汤圆的人。” 道法疗伤顷刻即愈,凡俗药道繁琐耗时,却只是为了佳人一颦一笑,如何也看不够。 昆仑公子的眸色划过一线异彩,他没有应答。几人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中,宛如一幅画。 浮戏山的秋夜,明月无言相照,万里清辉。 这厢。浮戏山某处厢房。 已是夜深。秋日的凉气一缕缕浸进来,琉璃八角流苏灯里,烛火盈盈还未熄灭。 青鸢在厢房里走来走去,不时蹲下身查看着,禁锢了她的阵法。她虽然不懂这一道,但也希冀着万一瞧出点门道,能早日逃脱这里。 她已经研究这个阵法数日了,眸底愁云密布,左手不离莫邪剑,随时都可出剑应对意外。一番折腾,她不禁有些丧气的沿着墙角坐了下来,想到自己无数次险中逃生,这次却福神不眷了。 正在发怔间,忽听得一声轻唤。 “青鸢。” 声音不大,恍若就来自身边。青鸢骇得一下子跳起来,瞬时拔剑出鞘,戒备地环顾四下:“谁?” 223.第223章 逃浮戏 “是我。”那声音又柔了几分,似乎在减轻青鸢的戒备。 青鸢见得四下无人,烛火不摇,这才听清这声音似乎来自自己体内,并且,熟悉无比。 “落英?” 前时落英携她至阊阖台观星,择她为命主,星轨共生,融入体内。后来就没了音讯,宛如在她体内沉睡了一般。 “是。你的体内有股可怕的封印,我星轨共生时遭到阻遏,元气大伤。好在并无差错,只是休养了一阵,如今方醒来。”落英娓娓解释道。 “我体内的封印?封印什么?你如何融入了我的体内?”难得落英醒来,青鸢顿时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她。 自己虽然号称青云彩鸢,但自幼流放崤山,对于仙家知识,实在是少得可怜。但落英却是实实在在的,天赐落月英华,孙家落英。 “不知。那股力量太过古朴强大,我也不敢妄自揣测。”落英喘了口气,似乎才醒来还有些虚弱。 她续道,“星轨共生,本可平等。却因为我自愿择你为命主,实是为你魂奴。是故以魂魄之体,融入你体。主亡我亡,我亡,你倒是无碍的。” 青鸢的眸色深了深,冷冷地咧了咧嘴角:“依你我的恩怨,你也愿为我奴仆?你也不问我放得心,还是放不得心。” 利刃般的话冰冷而不留一丝余地,落英却凄凉一笑:“青鸢。他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违抗过,除了那一次。你如何我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成为他有用的棋子。” 这番话让青鸢心底有些阻噎似的发涩,只是成为一只棋子,仅此而已,就心甘情愿。 “罢了,我们也曾姐妹相称。今后更是两身一体。今日你醒来,不是为了与我叙旧?” 落英深吸了口气,语调恢复了平静:“我身为魂魄,无法施法。暂时把你的身体借给我。我带你出去。” 厢房内有片刻凝滞。烛火盈盈,映出一抹倩影在椒壁上摇曳。 把肉身借出,则依道法高下,他魂可占据为主。其中微妙的风险,让青鸢的眸色有瞬时闪烁不定。但只是片刻,她就恢复了平静。 眉梢一挑:“好。”一个字干净利落。 落英有片刻凝滞,旋即意味不明的一笑:“青鸢,我突然后悔那日想杀了你。如此有趣的人,真想瞧瞧结局。” 旋即,青鸢便觉得神识一花,自己迅速失去对四肢控制。而原先立在那儿的青衫佳人,眸底渐渐焕发出另一种神采,她满意的活动活动了手脚,甚至还把飘出来的一缕青丝别到了耳后。 “青鸢”瞧了瞧四下阵法,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捏了诀,檀口轻念道咒。 一道道金光从她指尖射出,化为一个个斗大的金色字符,停在屋角、房檐、斗拱、窗楹各个地方。比划清晰,金光流转,俨然是“精鬼怪,捉呈。一依帝令,火急奉行.”一干古怪字眼。 “青鸢”睁开眼,沉着的瞳仁精光熠熠。她竖起一根青葱指,调整了下几个字符的位置,金光字符在空中飞来飞去。 待停得妥当,女子又猛地眸色一狠,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精血,大喝到:“破!” 血珠携带着道法威严,仿佛激活了那数十个金光字符。字符猛地往某个地方砸去,厢房顿时摇晃起来,一道道阵法金线在四周若隐若现。 224.第224章 逃浮戏 “留神点儿,要出去了。” “青鸢”低声嘱咐了句,双指端了个诀,一张符箓飘在胸前加持。她深深吸了口气,身如燕动,瞬时向厢门冲去。 女子倩影冲过阵法金线,有片刻凝滞,胸前护持的符似乎受到了威压,摇摇欲坠。女子眸底划过一线坚毅,又猛地吐出口精血,血珠飞旋,刷刷破开阵法金线,说时迟那时快,倩影忽的一闪,便冲了出去。 蟾宫清影,疏影横斜,落桂香飘十里。一切又出现在青鸢面前。 “青鸢”的脸色甚是苍白,她倚靠在桂树边喘着气,抬手瞧着冰肌玉骨,眸底划过一线留恋和阴翳。 “怎么,不舍了?”青鸢的本体神识自然把一切都瞧了清楚,她带了两分讥讽的瞧着落英不舍她的肉身。 落英的眸色闪了闪,脸色又瞬时恢复了平静。她勾了勾嘴角,也没申辩什么。青鸢只觉得神识一花,瞬间又恢复了四肢的控制权。 她感受着因为耗费精血,而虚弱的身子,正想辨别出浮戏山的路。忽地脸色一变。 月辉清影忽地暗下来。空气里流动着危险的气息。身旁的桂树咔擦一声折断,满地落桂花忽地飞舞起来,在半空中猎猎飞舞。 青鸢瞳孔缩了缩,瞬时拔剑出鞘,却发现自己的手凝到半路,根本无法动弹。冥冥中有无形的牢笼已将她锁定。 “落英,碰上麻烦了。我把身体借给你,施法逃出去。”青鸢心下不妙。 没想到体内只传来一句苍白的应答:“昆仑公子的阵法岂是好破的。我也是拼上了本源精血才施法成功。来者道行高强,我已无力再战。”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还不及应对,四下飞旋的落桂花蓦地化为呼啸的长龙,杀气腾腾地向她扑了过来。 飓风携带着杀机,瞬时将她包裹,青鸢的莫邪剑还来不及抽出,便觉得浑身仿佛被飓风撕裂,眼前阵阵发黑,识海里顿时失去了所有神智。 .。 “就是她?风引公子亲睐有加的女子?”“瞧着不过只有一缕仙气,当真是道行过人的?” 青鸢朦朦胧胧中,听到的是这一番议论。很多人围着她,疑惑的目光对她指指点点,身下冰冷的玉石镂花砖地,硌得生疼。 她正要睁开眼,却忽听得体内落英道:“别慌。还有一会儿完成。” 青鸢一愣,却也依言闭上眼,感受着魂魄中,似乎有淡淡的凉气游走。面容上有些发痒:“这是在作甚?” “换你面容,掩你青鸢之气。待会儿正主儿来了,个个一眼就能瞧出你这祸国妖女来。” “多谢。” 青鸢并没有去理会最后半句话里的冷意,反而道了声谢,下意识地摸了把脸上,五官有些异样,手感平添了几分生疏。 想来落英是以无上道法,为她变骨换容。却不知所谓正主儿是谁。青鸢一念闪过几个名字,直觉有些不妙。 她抚脸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引来一阵惊呼:“她醒了!阿倾仙子醒了!” 四下是一处殿堂。周廻百余丈,殿顶耸入云霄。玉石砖地雕龙绣风,鹤唳凤鸣,是常见的西界道家仙殿的模样。 225.第225章 赵家会 一群道士道姑身着各色道袍,团团将青鸢围住,见得青鸢苏醒坐起来。诸人又带了敬佩的脸色,纷纷上前来作揖。 “见过倾仙子。风引公子道行高绝,独来独往,三界数万高人都不入其法眼。如此人物,却偏偏向我等提起过仙子,那可是赞誉有加。” 一位紫袍道士已是三花聚顶,却在青鸢面前露出了讨好的笑意。 一番话引得诸人附和,连道什么“得见仙子三生有幸”“望倾仙子屈尊寒舍”之类。 青鸢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细细捋清前后内容。方明白是因为自己和风引有些交情,才被这帮道家高人当成了什么人物,给捉到这里来。 她正要辩解几句,忽见得周围的人瞬时安静下来,带了恭敬的神色,疾步走到大殿旁边,对着走进来的几个人俯身揖手。 青鸢的瞳仁却瞬时缩了缩。 进来的一群人,当先的竟是八大家之赵家家主,旁边领着一位紫衣青年。 “见过赵家主。”诸道纷纷向其行礼。 赵家主却面无表情的坐到一方高台上,旁边的紫衣青年抱拳道:“宛暄见过各位道长。各位道长不必多礼。” “大公子宛曜在西御敌,二公子在西界侍奉家主,真是少年得志呐。”“恭喜二公子贺喜二公子。”四下的道士又响起一派附和声。赵宛暄也彬彬有礼,谦辞作礼。 一时间,殿中热闹,却是将掠来的青鸢忘了个干净。 赵宛暄,赵宛曜弟弟。嫡出行二。 青鸢眸底划过一线杀意,本能地抓住了莫邪剑,指尖却蓦地,被另一只手轻轻按住。 “面容已变,气息已掩,没人认出你来。不信你瞧瞧我?” 带了两份戏谑的声音传来。一袭红衣撞进青鸢视线,熟悉的眉间曼珠沙华红印,熟悉的青丝倾墨红衣魅惑,可是面容却没了如昔的妖娆。 “风引公子?你也是用道法变幻了根骨?你为何在此地?”青鸢瞧着那张陌生的脸,迟疑问道。 风引唇角一勾,轻声道:“我也是无意中提到过你,没想到就被这帮道士记下了。不知把你擒来作甚。此事也由了我,故赶来瞧瞧,也怕你冤受了不测。” 青鸢眉梢一挑,语气有些莫名:“倾只与公子君子之交,没想到公子还是个‘道行高绝,独来独往,三界数万高人都不入其法眼’的高人。” 女子的眸底跳跃着一分戒备。言语中已有试探风引身份的意思。 没想到风引只是淡淡一笑,普通的容颜也是风度妖冶:“在下不过是天涯浪游子,牡丹花下鬼罢了。” 这当口,四周又安静下来,无数道士重新退回大殿两侧,露出上前方高台上,一脸威严的赵家主和赵宛暄。 “汝,便是风引公子青睐有加的倾仙子?”赵宛暄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一旁的赵家主脸色默然,似乎全由这二公子主事。 “如何?” 青鸢也不直接回答,小脸一扬,傲然应道。 “是便好。拿给她。”赵宛暄年纪虽不大,但气度沉着凛然。面对青鸢的不善,眸色并无丝毫异样。只是令旁人呈上一册书卷给青鸢。 青鸢并未接过。任那个道士尴尬的捧着,自己探头瞧了瞧。 226.第226章 赵家会 书卷上是古朴的小篆,依稀辨得有“顺我赵家以血为誓”。 青鸢眉梢一挑,看向赵宛暄,冷笑道:“为你赵家卖命?你觉得,可能么?” “仙子现在不愿,日后也必得愿的。”似乎早猜到青鸢反应,赵宛暄毫无异样。 “如何说?” 青鸢心里古怪。莫非这一殿道家高人,都是被立誓为赵家卖命的。道士一向自矜高贵,上通仙界,又如何大量的自愿立下血誓。 大殿里有片刻寂静。赵宛暄似乎勾了勾唇角,目光瞧向那位三花聚顶的紫袍道士。那道士连忙疾步上前来,对赵家一揖。 他双手捏了个诀,拂尘一挥,大殿中一块玉石砖地,顿时化为了一爿碧波水面,清澈如镜。 镜面中倒映出大魏天下,战火纷纭。 西陲突厥被赵宛曜大军遏制,边境暂安。河东道、河南道一代,以郓州为中心,黑气翻涌刀剑争鸣,如火如荼的战事中,一面写着“赵”字的军旗高扬。而在江南东道一代,以台州、越州为中心,暗流汹涌群雄割据,一位戎装青年立于高台之上,四下兵戎千万叩拜如山,“黄”字军旗如海潮翻涌。 大殿中隐隐听得战场鬼哭黎民血泪,和这安宁逍遥的西域,俨然是两个世界。 青鸢的小脸一寸寸失了血色。自她西行以来,甚少留心大魏境况,多辗转于道家仙事。虽也听说过大魏战事,却没想到已经发展为,群雄割据、揭竿而起的场面。 她的脑海里忽地划过那干净而儒雅的男子,他眸底帝王之尊也偎不暖的哀然,他立在去岁长安城门的雪天里,对自己轻道“早日还归”。 如今战火纷飞,他这一代君王,不知是不是烦恼于朝堂纷杂分崩离析,是不是麟徳殿彻夜长明奏章如山,是不是天下万民唾骂君王失德,他却只能在祭祀礼仙里,获得一点安静和解脱。 这于他而言,重不可堪的,天下至尊。 青鸢只觉得鼻尖发酸,她突然觉得什么欲上昆仑质问天意都成了小事,天下分崩离析,真正的天意正走向不可知的方向。 正所谓,江山万里风流,沧海桑田成败。 “天下之势,势成三分。我赵家贵为八大家之一,得仙人庇护,倾仙子为我赵效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赵宛暄见青鸢怔怔,以为她正在思索。语调带了两分诱惑的言道。 没想到他话音一落,便是眼前一花,莫邪剑瞬间逼到了他身前,离他的脖颈堪堪一寸。 而那青衫女子,指尖控制着符箓,以符御剑,凤目凛凛地逼视着他。 “八大世家,以李家为尊,奉为皇室。汝等此举,乃是犯上弑君!” 女子的一字一顿,语调间风雪呼啸。眸底的杀意和傲然,让诸人都有刹那的失神忘语。 如今天下,群雄逐鹿。然而她只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自己的立场。天下如何,皇帝如何,都与她一介小女子无关。 她只是想,哪怕一点点偎暖他眸底的哀然。为他雪地相送,为他早日还归。 “犯上?弑君?”剑在脖颈,赵宛暄却神色如昔,冷笑道,“倾仙子,八大世家同是守护龙脉,同是仙家选中。为何偏偏他李家为皇?为何我赵家就要自屈为臣?” 青鸢缓缓起身,朗声应道:“一宫一阁一轩楼,天意为皇,授为天子!” 227.第227章 赵家会 赵宛暄忽地放声大笑,笑声放肆而嘶哑:“周家、赵家、王家惨案,一宫一阁一轩楼可有露个脸?突厥犯我中原,可有甚狗屁仙人护我大魏?倾仙子,昆仑早弃大魏,吾等也不必拘泥天意!” 青鸢有片刻的怔怔。周家赵家惨案都由了她,突厥打入河西也有她的缘由。 这一发神间,指尖符箓不稳,赵宛暄脖颈间的莫邪剑失去控制,飞回了青鸢腰际。 大殿内瞬时的凝滞后。顿时爆发出一阵应和声。 “倾仙子,虽言仙凡有别,西界和大魏其实一脉相承。凡俗的战事太平都会牵扯到,我三清道家。既然最终都会被拉进去,不如早早择一良主,也算有功于黎民。” 那三花聚顶的紫袍道士上前一揖,语气沉重的叹道。 这一番话又迎来诸道应和,殿中响起一派无奈的叹息与迎合,嘈嘈杂杂七嘴八舌。 青鸢乜眼瞧着那紫袍道士,挑眉冷笑:“你们这些道士,平日自称仙家中人,居于西界不与凡俗往来,说甚潜心修道,说甚俗不可堪。到了真正剑尖抵在脖子上的时候,便成了一条摇尾巴的狗,瞧着人模鬼样的东西就瞎眼凑上去。” 一番话尖锐冰冷,带着深深的不屑与嘲讽,让殿中诸人勃然变色。那个紫袍道士更是瞬时撕掉了起初彬彬有礼的面具,兀地拔出桃木剑,杀气凛凛的向青鸢刺来。 诸人的惊呼还哑在喉咙里。 却见得女子反应更为迅速,两根玉指翻动,竟是生生夹住了剑刃,让后者动弹不得。 “二位莫气,莫气。我西界毕竟不是上界,根儿也是立在大魏国土上。这凡俗的战乱自然会影响到,天下易主,我等自然也要择良木而栖。” 场中的氛围顿时肃然。一位素衫飘飘的道姑忙上来劝道。 周围的人又是一片劝解,却偏没人敢上前来一步,都围在三丈远外,纯作嘴皮功夫。 青鸢瞧着诸人不想惹祸上身的避退,眸底划过灼灼的不屑。 “你们这些三清子弟,平日满嘴的仁义道德,清贵高傲。如今却也是一群跟着主人身后乞食的伪君子。” 殿中诸道愤愤不平,再也挂不住温和高雅的神态,纷纷换上了副凶狠的戾色,叫嚣着叱骂着,甚者还祭出了符箓,若不是赵宛暄没开口,只怕就要一窝蜂涌上去。 青鸢听得烦躁,心底有一星火花燎原蔓延,烧得她心底腾腾的灼热和艳烈。 “给本姑娘闭嘴!” 女子忽地一声朗喝,霸道无比,殿中诸道愣了愣,不禁依言噤声。 那青衫倩影,环顾四下,浑身突然迸发出慑人的威严,仿佛天生的上位者。她指尖捏住剑刃,忽地一步步向紫袍道士走过去。 “蛮夷犯华和籴重赋,你们只道三清尊贵,不便干涉俗事,如今战火纷飞九州分裂,你们便言火将上身,不如自屈臣奴。是也不是!” 女子一字一顿,朗朗赫赫宛如震天大钟。剑刃划破指尖,鲜血一滴滴淌下来,却没让她的神情有一丝动容。 诸道都不禁被这样的气势骇住。躲闪着女子如炬的目光,无力开口争辩几句。 228.第228章 赵家会 “八大世家李家为尊,你们只道天意选中,也算默认百年,如今群雄割据皇家式微,你们便言供奉不保,不如另择他皇。是也不是!” 诸道慢慢变了脸色,红涨着脸嗫嚅半天,却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女子声声质问,撞得诸人心底发颤。“哐当”一声响,女子竟然瞬时折断了一截剑刃,鲜血从她指尖一滴滴淌下,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够了。”忽地,高台上的传来赵家主浑厚的一声。 殿中诸道缓过神来,忙噤了声,狠狠刮了青鸢一眼,便退到殿两旁垂首肃立。 赵家主神色莫名的瞥了青鸢一眼,微微回眸问向赵宛暄:“暄儿,你以为如何?” 赵宛暄恭敬的一揖手道:“回家主,宛暄以为。风引公子乃是我西界修道天才,平日眼里瞧不得他人,如今却对倾仙子赞誉有加。可见倾仙子总有过人之处,想来心性儿硬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家主微微颔首,应道:“依你以为,这女子可是我赵家良卒?” 赵宛暄一笑,算作默认。 赵家主眉梢一挑,忽地大袖一挥,无数条金光从他袖中射出,在青鸢身边瞬时围出一个牢笼,符箓大字流转其上,显得神妙非凡。 “倾仙子,老夫也是瞧在风引公子面儿上,不计较你失敬之罪。既然我家暄儿看好你,这血誓你是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 那卷血誓悠悠飘到青鸢面前。以血为誓,违者魂飞魄散,永不轮回。 青鸢冷笑道:“你,这是在逼我?” 赵家主胸有成竹似的嘿嘿低笑:“就算倾仙子道行高深,也要瞧瞧与你交好的道友。” 青鸢一愣。下意识的回眸,却见换了面容的风引,被几个金光符箓大字困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脸如金纸,浑身都在颤抖。 “公子可有大碍?”虽然听说过其人“道行高绝”,青鸢还是不放心的凑过去,低声询问。 “龙脉.他竟然引动了龙脉之气.”风引有些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眸色有些晦暗。 这句话被赵家主听了去,他得意的朗声大笑:“不知由了什么缘由,龙脉早就不稳,如今九州战火,就算私自调用龙脉,也不会有人发现碎嘴。龙脉为世间圣力,倾仙子不如再考虑一下?” 青鸢的眉梢挑了挑。心下有些不妙。 记得自己曾闯入八大家家主会议,听说过龙脉出了问题。没想到这赵家竟然借了战乱遮掩,把龙脉拿来用作歹心邪念。 “连龙脉都被私自调遣,这八大世家,这一宫一阁一轩楼,这一滩污泥浑水,也,不必留了。” 青鸢低声一笑,眸底压抑的杀意如同沉沉暗夜,一缕缕散佚出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她慢慢拔剑出鞘,慢慢掏出所有的符箓,将指尖鲜血抹遍剑身,一举一动优雅淡然,就仿佛是玩弄生命于掌间的修罗,不慌不忙一剑封喉。 赵家主也微眯了眼,赵宛暄当先站出来,拔出一柄宝剑。无数道士也气势汹汹的各出手段,团团将青鸢死死围住。 殿中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危机一触即发。 “赵家主别来无恙。”忽地,殿中传来一声淡然的男声,瞬间击碎了凝滞的空气。 诸人呆住。目光纷纷投向殿门口。见得一位白衣男子施施然立在那里,无视满殿异常的气氛,揖手向赵家主一笑。 青鸢的眉心不自觉蹙了蹙。来人竟是申癸,大魏道上儿的大公子。 229.第229章 赵家会 赵宛暄的眸色闪了闪,瞧了眼赵家主并没有反应,方上前去一揖手:“宛暄见过大公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申癸一挑眉,冷声道:“不敢。只是听闻这里有些异常。有些人私自调动龙脉,胁迫道家高人为其臣仆,癸才来瞧个明白。” 这番话让场中诸道的神色都有些古怪。赵家主微微睁开眼,沉声道:“申癸公子,既然今儿被你撞见了,你以为你还能逃出去?” 诸人心中咯噔一下。双方立场已明,也就无需废话,俱俱默默的把符箓木剑对准了申癸,赵宛暄也放弃了对青鸢的攻击,口中念诀,殿中四壁顿时浮现出金光阵法。 不安的气息在殿中寸寸成冰。符箓金光流转,桃木剑蓄势待发,只待谁先一出手,就是刀刃相接生死作戏。 “倾仙子,不如我们先走一步?”因为无人控制,禁锢风引的阵法消散。风引瞧了眼四下紧张的僵局,低声向青鸢道。 青鸢倒吸了口气。这半路闯进的申癸,让事情多了几分变数。她这一逃,只怕会成为两方搜寻除杀的知情人。无论愿不愿意都会卷进这场天下之争。 她不由叹了口气,她本无心与谁成谁败,不过是忧心李辰焰如何。倒莫名其妙就成了局中人,今后吉凶宛如雾起长路看不到头,也不知通向何方。 “罢了罢了。都是命数。”青鸢有些倦怠的闭了闭眼,有些无奈,有些哀然。 正想到这儿,忽听得大殿中发出一阵轰响。交锋瞬时爆发。 密密麻麻的道士向洪水般涌了上去,申癸一袭白衫不落下风,数十个身外分身愈战愈勇。金光如雨落,符箓漫天飞舞,桃木剑割裂寒风。而赵家主和赵宛暄也加入了战争,赵家主控制着一脉龙气,龙气化剑,杀气腾腾的向申癸刺去。 场中喊杀声、叱骂声、念咒声响成一片。 玉石砖地碎开道道裂痕,红柱倾颓,无数琉璃真珠簌簌往下掉,烟尘漫天,宝器乱飞。整个大殿都在颤抖摇晃。 青鸢却在一片混乱中有些发呆。那申癸的招式,招招眼瞧着熟悉无比。 竟似,当年论道台与她比试的“小白”。 “倾仙子,得罪!”风引蹙了蹙眉,一把搂过青鸢的腰肢,也不知念了个什么诀,顿时衣袂翩翩,凌空而起。 二人寻着一处打破的大殿屋顶飞去,殿中诸人打得正是兴头,也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离去。倒是日后有人想起这幕,还以为二人被误伤陨殁了。 “多谢了。公子好道行。”青鸢缓过神来,道了个谢。风引带着她往破开的大殿顶钻了进去,身姿轻盈,悄无声息,一瞧便是上乘的凌空法诀。 风引一笑,并未应答。二人从丈许大的破洞里钻了出去。四下突然变为了一派漆黑。 悄无声息,气流微寒。隐隐听得一道道阵法被风引凌空破开的声音。 青鸢使了张符箓出去,金光携带着道威映亮了一堂黑暗,空虚般毫无一物。金光符箓向远方射去,直到看不到踪影,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这是哪儿?莫非是地底?”青鸢疑惑地感受着二人飞出的距离,至少也有了百里,可依然瞧不见任何东西。 230.第230章 王业殿 “有阵法。我们离开了那赵家大殿。闯入了另一处地方。这地方四周布有隐匿阵法,我们便是闯入了阵法之中。” 风引淡淡的声音传来,嫣红衫子上传来的心跳沉稳静然,并没有丝毫惊讶。 青鸢点了点头,黑暗中,鼻尖袭来男子身上清雅的沉香味,神秘而高贵如同经年一缕心字香烧。这个红衣妖魅的男子,这个自始自终彬彬有礼的男子。 “风引公子,你如何看待赵家主、赵宛暄?” “怎么,怕了?”黑暗中,风引的声音带了丝戏谑。 “非也。公子可知,阿倾如今最怕谁。”青鸢勾了勾唇角,“奴,可是最怕公子。” “哦?此话怎讲。” “道行高绝,三界人物都入不得其眼。这样的公子,却对谁都是副谦和有礼的样子。也不知心底是蛰伏的毒蛇,还是天生的石头。” 女子的声音带了分幽微的柔媚,独独星眸跳跃着熠熠光彩,像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片刻的沉寂。也看不清风引脸上是和表情,只有那衫子上传来的沉香,丝丝缕缕。 “公子如此盛名,如此道行,只怕阿倾是青云彩鸢的事儿,头次见面公子便看穿了罢。” 女子的话散佚出了丝丝冷意,偏偏语调轻柔,宛如红妆女儿倚镜撒娇。 风引似乎一声轻笑,兀地低头凑近了青鸢耳坠,唇齿间的热气,和着那嘶哑的语调,宛如致命的诱惑。 “在下以为,倾字更美。美人倾国,君子好逑。” 青鸢有片刻失神。忽地,风引就恢复了常态,大喝一声“破!”,指尖散佚出数道金光,向着某处方向打了过去。 黑漆漆的空间顿时摇晃起来。黑暗像雾气般渐渐散去。 顿时,一道恢弘的殿门出现在二人面前。四下祥云飘散,紫气升腾,仙乐飘扬,难以描摹。殿门耸入云霄,高达万丈,瑾瑜美玉柱子上,竟有五爪金龙盘踞,对着二人呼呼吐气扬眉,如山龙尾摆来摆去,引动起千里风起云涌。 殿门之上,一块宽达百丈的牌匾,上书“王业”二字。一笔一划都露出洪荒古朴的味道。慑人的威压扑面而来,冥冥中有霸气的威严碾压。青鸢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只渺小的蝼蚁,在殿门口就要噗通一声拜倒下去。 “倾仙子。此乃王业殿。”风引指尖一动,一股温和的力道打入青鸢体内。青鸢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不由感激的对他一点头。 “王业殿又是何处?” 风引带着青鸢停在门口,松开腰际的手。也不回答,只是负手瞧着刻着“王业”的牌匾,目光有些异样。 青鸢整了整衣衫,就算体内有风引道行的加持,她也不敢抬眸直视那张牌匾,那字字画画都是霸道慑人,仿佛庶民直视龙座上的帝王,九鼎之尊不敬当诛。 “里面也有好戏看。”风引凝神谛听,似乎发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 也不理睬青鸢的疑惑,一拂袖往殿内走去。柱子上的五爪金龙瞪着铜铃目瞧着风引,竟也没说什么。 青鸢无奈,只得随着风引的步子,一前一后走进了王业殿。 走过一处走廊,穿过数个大殿,跨过一脉水道,推开一扇红铜门。双脚刚一踏进去,就仿佛触动了什么阵法。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四下都变了场景。 231.第231章 王业殿 广袤无垠的空间,头顶是翻涌的祥云紫气,平原上有数根高达千丈的红柱子,宛如不周山擎天仙柱,耸入云霄。 隐隐见得正北方有万级龙道,百丈高台,台上龙椅尊华,宛如小山大小,仿佛天下至尊。 青鸢几乎仰断了脖颈,也无法估计那高台高抵何处,待自己近前去,方发现一级龙道玉阶都有十丈高,自己在面前像只蝼蚁。 一切都像是上界天帝所在,凡间叹为观止的宏大巍巍。 青鸢动了动脚尖,脚下亦是朝堂的金砖地。她曾经去过大明宫,不难辨别出,这是放大版的麟徳殿,帝王朝堂。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那殿门口的牌匾“王业”。何谓王业,帝王之业。 但下一刻,她的呼吸都不由慢了半拍。 朝堂里有三方人马对峙。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将那龙椅高台围在其中,神色不善的互相盯着彼此动作。 一方人马银甲金鍪,骏马长弓。当先的人一袭紫袍华美,丰神俊采,竟然是本该在西域抗击突厥的赵家代世子,赵宛暄兄长,赵宛曜。 另一方人马戎装清简,但是各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当先的人三十出头,手执两丈银龙戟,目光如炬,身旁的旌旗上书着“黄”字。 而最后一方人马,却是一群道家高人。腰际桃木剑,符箓在手。当先的人风华无双,素衫玉立,及腰墨发飘拂过面容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眸色仿佛王者般环顾着诸人。 视线中最后的这个人让青鸢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指尖反射性的按上了莫邪剑。 昆仑公子。 没想到风引暗暗的制住她,轻声道:“你的容颜乃是以道法换骨易肤,就算仙人来了也得好好瞧瞧。不必惊慌,他们图的是那帝王台上的东西。” 青鸢一愣。才发现诸人都锁定了那帝王台,俨然成了场中炙手可热的猎物。诸人见她俩形单影只,面容陌生。目光一掠而过,并未在意。昆仑公子却是若有所思的在青鸢面容上停了会儿,骇得青鸢下一刻就要祭出所有的符箓。 但只是片刻,昆仑公子就淡淡的移开了目光,他瞧向赵宛曜,悠然道:“代世子,许久未见。” 赵宛曜眉梢一挑:“昆仑公子九州无双,没想到也对帝王台起了兴致。王业殿中帝王台,帝王台上王气尊。王气固则九州一统,王气破则群雄割据。宛曜与公子,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黄徵,你说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问旁边那“黄”字军旗旁的男子,男子朗声一笑:“徵只是凡俗百姓,不懂仙家诸事。没想到这帝王台上便是天下王气凝聚所在。若是徵这把银龙戟破了它,则一统百余年的大魏,就是诸侯林立分崩离析了。有趣有趣!” 赵宛曜眼眸微眯,冷笑道:“你我三人也不必客气。聚到这儿来,都是为了天下谁主。这废魏帝立新朝第一步,就是要破了帝王台上的王气。各位各凭本事动手,又何须磨磨唧唧装些客套。” 几人一来一去,青鸢听得暗暗心惊。王气,帝王之气,没想到凝聚在这方高台。 天下一统,则王气凝。 诸侯林立,则王气崩。 她不禁又忧又急,天下谁主她不甚在意,只是战火纷起后,李辰焰这个大魏天子,便成了世间最难做的官儿。 这当口,听得那叫黄徵的人开口道:“你们二人都会道法,我一个凡人如何应对?世上可没有这般不讲理的。” 青鸢些些蹙眉,黄徵,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黄驷的儿子,而黄驷,便是在金价之乱中,揭竿起兵的一代枭雄,虽然平定金乱时被处死,现看来倒也留下了一脉英豪子嗣。 232.第232章 王业殿 赵宛曜的指尖已经捏紧了宝剑,一字一顿道:“那,允你先出手。” 简单的几个字瞬时点燃了殿中的烽火。诸人也不再多言,眸底瞬时散佚出熠熠精光,向饿狼般盯紧了对面的敌手。 “爽快!让尔等瞧瞧,凡人的打法!”黄徵一声大喝,掌心一抹银龙戟,身形暴起三丈,如蛟龙般仗戟飞杀过去。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宛如千钧,空气瞬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银龙戟向着那帝王台直直打去,兀地气流万丈冲出虎啸龙吟,仿佛打在了一个金光结界上,顿时,整个大殿爆发出山岳般的轰鸣。 空间摇晃,金龙哀鸣。朝堂的金砖地都在摇晃,但那帝王台的结界却是纹丝不破。 “道家有灵气,帝王有王气,我等凡俗英雄,自有将气!” 黄徵剑眉倒竖,额角青筋暴起,银龙戟上气采愈盛,整个王业殿都在摇晃震彻。 将气,唯有将帅真英雄,方得其道。 赵宛曜和昆仑公子都有片刻的惊诧。旋即眸底雪色一凛,也不多言,各自身形跃起,手段尽出,各色符箓法器刀剑,齐齐携带着无上道威,向着帝王台砍去。 “追随赵家代世子!”赵家兵将一声大喝,使出各式兵器,跟在赵宛曜身后蜂拥而上。 “护卫公子!天下至尊!”道家高人们见昆仑公子出手,愈发群情激奋,纷纷亮出桃木剑,如潮水般打了上去。 整个王业殿顿时变为了战场。三军对峙,战气震天。殿顶的紫气祥云都在汹涌翻滚,万丈高的朱红柱子裂开了丝丝裂痕,四下盘踞的五爪金龙仿佛被激怒,纷纷摇头摆尾携云带雨,咆哮着往诸人冲杀下来。 “金龙!抵御五爪金龙!”诸人慌了神。又匆忙分出一拨人来战杀金龙。 可那金龙乃是代表帝王的五爪金龙,身长百丈,尾巴一扫,数百人就化为了肉酱。龙啸震彻,无数人直接被震得道心崩溃。哭喊声、叱骂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而那帝王台上,金光道道,符箓如雨,偏偏那结界纹丝不动。王气丝毫没有损坏。 青鸢和风引连连寻着僻静处夺去,以免被那符箓法器,还有发怒的五爪金龙误伤。无数的残破的刀剑和尸身,漫天落雨般砸过来。二人相携着躲到一处柱子后。 “风引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倾法术不精,还要劳烦公子一程了。”青鸢抹了抹脸颊被溅上的血迹,有些焦急的对风引一福。 “自然。”风引的眸色却有些异样,他低头瞧了青鸢一眼,似笑非笑道,“在下带仙子地遁如何?” 青鸢心下有些异样的不安,但转念一想,程小湖带自己地遁过,只是道家法术中常见的,并无异样。她暗自道了句自己多心了,抬眸对的风引感激的一笑。 风引唇角一勾,便要上来搂青鸢腰肢。忽地,一道金光闪过,瞬时打开了他的手臂。 “只怕,你带了她下去,就不会,再把她带上来。” 冷冷的声音响起,带了淡然的洞察如镜。一缕湖蓝色的衫子兀地出现在场中,是位年轻公子,容颜似贬谪凡间的神祗,见之忘俗望之舍生。 青鸢心底兀地一跳。 来者竟然是,姬渊。 他瞧了青鸢一眼,似乎勾了勾唇角:“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般高明的换骨术。” 想必他道行高绝,青鸢的易容并没有瞒过他。青鸢正想应答,忽听得。 “哦?大神医的话,在下可是不明白。”风引的眸色闪了闪,有些忌惮的往后退了步,语调却是如昔的谦和有礼。 233.第233章 王气破 姬渊深深地瞧了青鸢一眼,并未应答,再次把目光投向风引时,眸底有细细的波澜:“生死河两岸,渡河不问缘。你风引一心念着,渡佳人往彼岸,是也不是?” 一番话清冷悠然似谶语,仿佛来自洪荒深处。风引的眸色愈深,缓缓伸出手,彬彬有礼道:“许久未见识神医的法术了。请。” 姬渊眉梢一挑,忽地揽过青鸢腰肢,这惹得青鸢不禁蹙了蹙眉:“神医这是何意?” 姬渊眸色警戒地盯着风引,微低头耳语道:“这个时候,哪敢让你脚站在地上。” 青鸢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姬渊搂着腾空而起,旋即一袭红衣的风引也跃身向上,祭出了一柄通体红艳的细长宝剑,无数嫣红的光道围着他流转飞旋着。 “姬渊,小心。”青鸢扼制着被带着飞来飞去的眩晕感,略带忧心的嘱咐了一句。姬渊不为人知的勾了勾唇角,也没应答什么,忽地抛出了一张符箓。 “一敕不降,道灭于无,二敕不降,道绝于仙,三敕不降,斩首献天.” 古朴的道诀响起,王业殿顶的祥云紫气顿时黑气翻涌,一道道雪亮的金雷在孕育。那金雷甚至由于过于强大,都凝结化为了一条条金龙的模样。 “雷咒?不,是直接引动了天劫。好本事!” 风引一声大笑,御剑而去,嫣红的光道顿时化为百丈长的花蔓,向天劫毫无畏惧的涌上去。 红光花蔓迎上天劫金雷的瞬间,整个王业殿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巨响。崩溃的气流道威向洪水般汹涌开来,无数道士兵将瞬间被夺去性命。 “居然召唤天劫,好大的手笔!那红衣前辈的道法,倒是从未见过,有些古怪。”帝王台上激战的诸人都停了下来,怔怔的瞧着二人的斗法。 唯独昆仑公子在看清二人的面容,尤其是那湖蓝衫子怀中的倩影时,眸子有些危险的眯了眯。 道士渡劫飞升,劫,为道运天数。没想到还有人直接控制,诸人都不敢再争夺帝王台,只怕惹怒了这两位高人打斗。 这厢。姬渊怀中的青鸢被震得晕晕乎乎,虽然有姬渊布下的护体结界,但姬渊仍然担心道法危及她,使用道法有些束手束脚,一味地用符箓防御。 一袭红衣飘扬的风引忽地一笑,这让青鸢和姬渊心底,兀地有些不妙。 嫣红细长的宝剑忽地渐渐消散,分裂为数百道血红的光晕花蔓,枝枝宛如百丈游龙,快如闪电地从各个方向,向姬渊二人包围杀来。 “抓紧我。”姬渊一句低语,青鸢还来不及脸红。便见得姬渊指尖一动,那天顶上的天劫忽忽落下来,在二人身边飞旋形成一道雷劫结界。 可是下一刻,那血红花蔓仿佛真是光晕组成,瞬间突破了雷劫结界,几条攀上了姬渊腰身,一枝直接刺穿了姬渊的手臂。 “鸢鸢小心!”姬渊终于勃然变色。可已经晚了。 方才消散的嫣红宝剑忽地重新凝结出来,柔软似长蛇,纠缠上青鸢的脚踝,一把将青鸢拉出了姬渊的怀抱。又瞬时一打,青鸢就像一个铁坨般飞了出去。 234.第234章 王气破 “莫邪莫邪.符箓.”青鸢连忙四下找着抵御的办法,可是从百丈高空的坠落,还是让她无力的闭上了眼,指尖半天都没掏出一张符箓。 “落英落英落英!”青鸢急着召唤落英,可是体内却古怪的没有任何回应。 风云在耳畔呼啸,无数风景在眼前刷刷闪过。四周有斗法的轰鸣声,姬渊的惊呼声,却是在一刹那,全部变为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青鸢。青鸢。”柔媚的女声不知从何处,悠悠响起。青鸢却是瞬间,心底些些凉透。 翡衣娘娘。这个声音如附骨之蛆,让她头皮开始发麻,瞬息之间就祭出了所有的符箓。 可是,那些符箓在半空忽地化为了青烟一缕。她的指尖则僵在半空,完全不听她的识海控制。 “汝有天枢子的一世簪,吾不敢伤你。但若是汝破了这帝王台的王气,想杀你的人可就不止吾一人了。如此有趣,汝可欢喜?” 女子咯咯一笑,声音清脆如山泉,却句句仿佛索命的鬼魂,诡异冰冷到了极致。 附体。翡衣娘娘竟然附身于她体内,要用她的躯体施法破了天下王气。 可是青鸢无法抵抗,她的思维也开始不受控制。七经八脉仿佛有冰凉的液体在流动,冻结了每一寸的神识。 她渐渐像被困在一个玻璃箱箧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在诸人愣愣的注视下,穿过天劫道威,穿过五爪金龙截杀,直直向着帝王台砸过去。 就在她要靠近那龙椅之时,忽地,一抹湖蓝色身影闪现。正是姬渊。 他御剑飞来,一把抱过青鸢。翡衣娘娘附在青鸢周身的,那青色光晕顿时化为锐剑利刃,刀刀往姬渊身上割去。 可是姬渊只是撑起了护体结界,那顷刻就要在青色光晕下破碎的护体结界,所有的灵力都拿来护住了青鸢,放弃了任何抵御。 他的眸底划过一线坚毅的雪色,蓦地,圣洁而耀眼的金光从他身上蓬勃而出,万丈华彩浩瀚洪荒,将他和青鸢的身影团团围住,整个王业殿,整个晦暗的天空,金光朗照仿若长夜东明。 一道道金光在青鸢周身流走,似乎在竭力破除翡衣娘娘的附身。可是时间俨然来不及了,二人已经急速地逼近了帝王台龙椅。 “大神医.姬渊?”二人斗法间隙,青鸢拼命夺回了一缕神识,瞧着已经成了血人的俊逸男子,鼻尖有些发酸。 “抱歉,翡衣是上古神明。姬渊无能,鸢鸢不要怨我。”姬渊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一贯淡然的容颜显得有些不真实。 青色光晕终于夺回了对青鸢身体的控制权,万丈金光忽地暗淡下去。而姬渊的唇角,则溢出了汩汩鲜血。 在青鸢神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瞧见那苍白俊逸的男子,忽地反身向下,整个的将她圈在了怀里。 男子脸朝上,背朝下,瞧着伏在自己身上,小小的柔软的娇躯,像怀着珍爱的宝贝般,露出了一分解脱的笑意。 而四下都是早就呆若木鸡的众人。 “万丈金光.如此浩瀚的灵力,这世间还有谁.难道是那位大人。” 235.第235章 王气破 诸人愣了愣,忽地变了脸色,也不管答案如何,忽地刷刷跪倒一地,恭敬得连女子的身份也不敢妄自揣测。 而人群中,唯独昆仑公子直直的立着,瞧见了这一幕的他,眸色有些异样的阴冷。他微微眯了眼,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慑人的霸道。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的大殿,瞬间化为了废墟。 数千将士兀地掉进了空间废墟中,连惊呼还发不出一声,就烟消云散。却没有引得昆仑公子眸色一点波澜。 二人宛如流星般突破了帝王台结界。周身流转着青色的光晕,也不知是什么道法,身化长剑,瞬间击破了帝王王气。 片刻的凝滞。 顿时,整个王业殿都爆发出了可怖的颤抖。 轰鸣震天,大地颤抖。金砖地裂开百丈蜿蜒的沟壑,擎天红柱轰然倒塌,五爪金龙腾飞哀鸣,又悲又怒地疯狂飞舞起来,龙尾携带起狂风暴飓。 帝王台更是逐渐倾颓,琉璃瓦鎏金饰碎裂飞散。 王气暗淡,天下悲鸣。 九州崩裂,诸侯并起。 不仅是王业殿,仿佛是这一刻,整个西界仙山都在哀戚哭嚎,下界战火白骨游离。 江山不一统,无定河边骨。王业英雄出,天下问谁主。 王业殿开始崩溃,整个护殿结界引发了骇人的余波,周围一寸寸开始坍陷,变为虚无的黑暗。被卷进空间裂缝中的兵将道士,瞬间消散无踪。 “天下将分,帝难为帝!完了完了!”一位黄家凡人将领浑身颤抖,忘记了立场和军令,发出了恐怖的哀嚎。 而他的声音,瞬间就被四下逃难的惊叫掩埋:“王业殿要坍了!王气一破,殃及无辜!”这一声惊叫仿佛丧钟,引来了更大的混乱。 道士将领也不再管帝业如何,敌友如何,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运起各式法器,往四下虚空里逃去。仿佛一波波洪水凌乱汹涌,在一片坍陷颓败中,更显得狼狈不堪。 而帝王台上的青鸢,眸底慢慢恢复了一丝丝清明。她睁开眼,当先看到的,是身下面如金纸的姬渊。浑身都仿佛浸在了血泊里。 “姬渊姬渊!”青鸢慌忙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把姬渊扶起来,却又不知如何处理道家伤势,胡乱撕下青衫一角,为他细细包扎。 “大神医,你醒醒.你是神医,没那么容易摔死的对不对.”青鸢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的簌簌掉下来。 她不知道姬渊为什么这么做,却隐隐明白,姬渊和论道台时的方陵朔,有同样的理由。 明知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明知是一道无法解尽的毒,却是赴汤蹈火,却是情有独钟,却是无怨无悔,却是甘之如饴。 谓之,一念生,杨柳依依,一念灭,雨雪霏霏。 “我来帮他看看。”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一抹俊逸无双的身影宛如明月浮现在已是废墟的帝王台上。正是昆仑公子。 燕尾般的睫毛上还凝着一颗泪珠,青鸢怔怔的瞧着昆仑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男子一把将姬渊放过去。让他盘膝而坐,自己坐在他身后,掌心运起淡淡的华彩,顺着姬渊的经脉运走起来。 236.第236章 王气破 “谢谢。”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神色复杂的瞧着昆仑公子。一手已经反射性地按上了莫邪剑,忽地想起自己易过容,才勉强保持住脸色如昔。 “不放心?”昆仑公子淡淡的瞥了眼神色有些异常的青鸢,冷峻的眸色深了深,语调有些嘶哑,“如此,关心他?” “不不不!公子道行高深,奴怎敢妄言。”青鸢忙尴尬的摆摆手,生怕被昆仑公子瞧破身份,只得沉默的别过头去。 没想到这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更深。他的眉梢挑了挑,指尖忽地走岔了脉,昏迷的姬渊兀地皱眉,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姬渊你怎么样了?”青鸢慌忙凑过去,拿撕下的罗裙为他擦拭着血迹,颤抖的指尖抹花了一片,泪珠又一颗颗滚下来。 “他无妨了。有昆仑公子亲自疗伤,死了的人也能拉回来。” 不知何时,一袭红衣的风引出现在帝王台上,他似笑非笑的瞧着昆仑公子道,最后半句话却有些阴冷。 “真的?”青鸢不放心的一问,虽然昆仑公子道行高深,但风引话也是骇人了点。 “此地危险,引和大神医的切磋点到为止。在下带仙子先行一步?”风引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谦谦一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业殿已是一派混乱。四下都在坍陷倾颓,空间缝隙无情,离开自然是上上策。 青鸢点点头,瞧了眼正在闭目疗伤的昆仑公子,姬渊脸上渐有了血色,也不便打扰,便感谢地深深一福,正要让风引带她离去。 忽见得姬渊猛地冷声道:“风引,河之两岸,你欲渡她何处?” 风引的手臂已经环上青鸢腰肢,闻言浅笑妖魅:“在下,自然是带着仙子天上飞的。” “也不怕摔着。” 兀地,姬渊没有开口,昆仑公子倒是把话头接了过去。 男子琉璃般的星眸,眸色愈深。一句话有些急促,有些冰冷,更多地是别扭得,像个没有得到心爱之物而不满的,孩子的嗔怪。 这丝毫不是那九州无双,那冷傲神秘、强大如斯的昆仑公子。 诸人怔怔。青鸢更是脸一红一白,不知如何回答。唯独姬渊蹙了蹙眉,眸色有些阴郁。 昆仑公子恍若瞬间意识到失态,尴尬的清咳了两声。闭上眼专心疗伤,耳坠却有些可疑的粉红。 青鸢摇了摇头,只当自己听岔了。 她换上了如昔的神色,走到姬渊身前,道了声:“大神医,多谢救命之恩。你好好疗伤,我和风引公子失礼先行了。此地危机,你也不要多做耽搁,若有重逢之日,鸢必当厚报。” 姬渊的眸底泛起了些些涟漪。但嗫嚅了几下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 青鸢起身,最后道别地一福,对风引道了声“有劳”,便任他抱着自己腰肢,瞬时运起道法,凌空而起,直到帝王台上那两抹俊逸身影,都消失在了视线中。 敬天十二年十月廿。 仙史载:王气破,帝不帝,诸侯立,九州分。 第二日。十月廿一。 八大世家之赵家代世子,赵宛曜檄“魏帝不帝,赵家当立”。 是日,赵家祭祖,上告昆仑“皇帝李氏,屡屡失德,金乱害民,蛮夷犯华,难尊帝王。三清心怀苍生,怜我凡俗多艰,赵氏愿承此责,为九州主,兴国福民,未敢推辞。” 237.第237章 月英华 赵氏代世子,赵宛曜自立为“钦王”,谓之天意钦定,天下主也。起兵反魏,还九州安宁。 因赵家抵抗突厥有功,在陇左一带,深得百姓民心。故也是百姓拥护,并无逆反之嫌。 同日。黄徵在江浙揭竿而起,领吴越一地,讨伐魏帝。 黄徵乃是金乱将领黄驷之后,以德行忠慎,百姓称颂。据说在起兵当日,即有万民书,谏其称王号帝。 但黄徵顾虑自己是布衣之后,不便张扬。便未效仿赵宛曜,只是自封“大将军”,一日之内,便攻破魏地数个城池,声望大振。 而身为漩涡中心的魏朝朝廷,也是当下发出了《讨乱臣贼子檄》,皇帝李辰焰南郊祭天,昭告伐赵讨黄,护持李魏。 李魏一统百余年的天下,终于分崩离析。 后世载曰—— 天下谁主,风云初起。 诸侯当立,英雄辈出。 这厢。无论凡俗如何动荡,在远离大魏万余里的西界,依然是仙山飘缈,祥云氤氲。 浮戏山,水镜湖千里碧波。 一位白衣男子悠悠的坐在岸边,手里执着一根翠竹钓竿,似乎是在垂钓。但是那湖水静静,丝毫没有鱼儿上钩的影子。 但是那男子一袭素衫翩翩,墨发如水淌开,这通身无双风度,简直把这仙山逍遥景致都比了下去。 而他的身后,一名鹅黄色衫子的女子匍匐在地,温驯的脊背线条却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女子竟然是落英。只是身形有些恍惚,似乎只是一缕神念。 “公子……落英……落英……”落英惨白的嘴唇颤抖着,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垂钓男子青玉面具后的双眸冷了冷,竟然是昆仑公子。 “怎的,不愿?”昆仑公子动了动手中的鱼竿。 顿时,落英噗通一声扑到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原来那伸到水中的钓竿尽头,却是勾着一团光晕。 随着鱼钩的晃动,光晕每次摇动,落英七窍尽数流出鲜血,显得痛苦无比。 “求……求公子住手……落英错了,落英不该违逆公子的意愿……”本来是一袭鹅黄衣衫儿温婉的女子,此刻被折磨得完全没了人样。 她娇俏的身躯整个浸在了鲜血里,秀美的眉目扭曲,简直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她不停地磕头祈求着,一声声求着昆仑公子的饶恕,可是她的眸底深处,却含着蚀骨的哀然和悲凉。 然而昆仑公子却连头都没回,只是住了手中的鱼竿,悠悠应道:“当年你宣誓效忠,本公子便禁了你的三魂七魄,也就相当于凡俗大魏说的魂仆。这鱼竿连着你的三魂七魄,只要一动,你就会受炼魂噬魄之苦。本公子劝你还是听话些。” 前几句话让落英浑身都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但听到最后一句像是面对豢养小猫小狗的话,她的眸底忽地腾起了一点星火。 “公子……落英……不甘……”最后两个字,落英一字一顿,甚至咬碎了贝齿。 “哦?”昆仑公子的语调里带了分诧异。 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个女子是几乎从未违抗过他的意思的。 “是,落英不甘。”落英擦去唇角的血迹,傲然的直视着男子,“替命,便是在生死关头,可代受命主一劫……” 238.第238章 月英华 替命,可谓是,活着的替死符。 在紧要关头,代替某人去死。 “跟我几年,知道的倒也多。”昆仑公子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然而,公子却要我做她的替命……做青鸢的替命……”落英的眸底溢出大片的泪水,看上去哀然又倔强,“这样憋屈的命……我落英不愿……公子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哪怕是抽魂炼魄,不得轮回,也好似……为青鸢活着……” 昆仑公子冷冷的一挑眉:“那日王业殿中,她被翡衣娘娘附身,屡屡召唤你出来相救。你却始终没有出来……你还是想接着翡衣的手,杀了她?” 最后三个字含了致命的杀意,千里水镜湖开始泛起波澜。 落英脸色一白,但片刻后,又恢复了傲然的笑意:“是,我是假装沉睡,我是想杀了她……落英知道,公子不会放过我……落英今日来见公子,就没想过回去。” 昆仑公子嘲讽般的凝了凝眸:“你倒是一心求死……可那样的话,也太无趣了……” “所以,公子就要惩罚我作为青鸢的替命……”落英已经泣不成声,但却忍着一滴泪也没流下来,“公子,好狠的心。为了她一个,就可负尽天下人。” 最后一句话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他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也是陷入了沉默。 落英缓缓站起来,虽然她浑身都是血,她却突然焕发出温柔的神色,宛如闺中小女儿娇俏。 “公子还记得,公子第一次见落英时,落英穿的什么裙衫儿么?”落英将耳畔染血的青丝别到耳后,满脸笑意温软。 昆仑公子愣了愣,却依然没有回头:“不记得。” 落英泛起一抹苦笑:“落英的娘亲是个卑贱的蛮夷奴隶,我爹一夜风流生下了我。我从小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长大,像只小老鼠……直到被高头大马鲜衣美服迎回本家……旁人眼中的一步登天,却是我噩梦的开始……从此,只要在族中,我只着白衣,那是丧服。白衣穿久了,就穿黄了。旁人都说我是怪癖,却敬畏我世子的身份,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旁人眼中尊贵无比的仙封世子,却在女子口中,重不可堪,甚至不比地窖中的日子好过多少。 乃至于年仅十岁的她,就看透了这繁华背后的凄凉,提前为自己服丧。 这般令人哀然的,年少天才。 “所以?”昆仑公子的眸色闪了闪。 落英的瞳仁愈发温柔,像是两颗水晶:“唯独公子,那时候像神祗一般出现在落英面前的公子,说这身黄裙衫儿好看……从此,落英就只穿鹅黄色的衫子……因为,那是公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落英的身份注视着我。” 落英顿了一下,似乎要平缓下情绪,才能勉强咽下强颜欢笑的泪水,可还是有一滴无助地从她笑靥滚落,宛如清晨消失的露珠—— “那是最后一次,公子注视着的是落英——而不是一颗棋子。” 落英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露出了一抹恍惚的笑意。 239.第239章 渡两岸 但那风华无双的男子最终没有回过头来,他只是淡淡的松开手中的钓竿:“替命,愿还是不愿?” 冷冷的话语,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温度。 这让落英浑身一抖,眸底升腾起灰暗的死气:“落英早就自愿献上三魂七魄,自愿效忠,公子的命令,落英不敢不从。” 这一句话带了两份决绝,让昆仑公子不禁挑了挑眉:“你……” 落英转身向远处离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凄婉又清冷的话:“此世虽则无趣,可有公子在,便是值得的……若下一次,落英想舍弃了这般的此世……那,落英就会做回落英……替命,我愿。这是身为棋子的落英,对昆仑公子最后的效忠。” 这一番话说得古怪,但却如钟磬般,在浮戏山回荡。 恍若预告了日后那登仙台百仙齐贺新神立的壮阔神圣。 千百年后,那天地敕封神位,三界尊崇的她却只着鹅黄衫子,无人明白本该超脱****轮回的她,为何世世如初。 莫失莫忘。 而在距浮戏山不远的另一处。 一处平原广袤。一望无际的芦苇,蒹葭苍茫,在初冬的霜风中摇曳。 平原上有一条玉带子似的河潺潺流过,河水清澈,水波清泠。河对岸翠竹掩映,青松凝霜,掩映着一处田舍,似乎是私塾的模样。 两岸以一条石桥相连,掩映在雾气氤氲中,若彩虹升腾,似蛟龙出水。 而在芦苇蒹葭水岸,两抹身影静静伫立。一位乃是素衫女子,倩影玲珑,秋水目横波,正是青鸢。而她身旁的男子身形颀长,一袭红衣妖娆魅惑,正是风引。 自从那日王业殿变故,风引带着青鸢逃脱,就径直到了这处地方。 “平原蒹葭,长桥卧波,景致倒是不错。风引公子带阿倾来赏景,也不备两壶美酒。”青鸢别过耳畔青丝,似笑非笑的向着风引道。 风引淡淡一笑:“仙子此言差矣。在下只是让仙子来见一个人。这咫尺崖风景千万,也比不过他一靥浅笑罢了。” 青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阿倾在此咫尺崖转了整整三天,想走上石桥渡那河去,却偏偏走不到桥边。此地莫不是有道家阵法,风引公子何必戏我来。” 原来二人来到此地已有数日。青鸢一心念着过桥渡河,去瞧瞧隔岸的书塾,没想到如何也走不到桥边。一番折腾,心下自然怨念。 风引的眸色深了深,微侧过头,声音兀地有些喑哑:“倾仙子,确定,要渡过此岸?” 青鸢一愣,也没深究,带了两分戏谑地应道:“自然。这蒹葭平原无甚好瞧。对面有书塾,似乎有些人家。你要我见的人不在那边,莫不是在河里藏着?” 三天来,风引只说要青鸢见一个人,却要她自己去。一来二去,青鸢心下也莫大好奇,直欲一探究竟。 风引勾了勾唇角,眸子忽地有些夜色翻涌,一股幽微的邪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起了一袭红衣展展飞舞。 “你,确定,要渡过此岸?” 男子的声音有些喑哑得不像样,有些恍惚的飘缈。听得青鸢心下怔怔,总觉得有些古怪。但风引此人,倒是一直谦谦有礼,从未有害她的意思。 她深深吸了口气,甩开莫名其妙的揣测,如昔一笑。 “自然。” 240.第240章 渡两岸 言罢,也不管风引如何应答,些些失了耐心的青鸢,便觉得似乎有阵法消散的微光。 旋即她一脚踏上长桥再无阻遏,窈窕身影迤逦,往河对岸的书塾去了。 而在原地默默伫立的红衣男子,唇角勾着一抹古怪的微笑,对着萧瑟摇曳的蒹葭原笑道:“你瞧,她渡河了。” 满原蒹葭中,忽地浮现出一抹蓝袍身影。赫然是三清道士,天枢子。 他凝眸瞧向青鸢离去的背影,眸底异采粼粼,清冷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传来。 “一河渡生死。两岸隔阴阳。彼岸前生缘,今生莫过桥。” 风引眉梢一挑:“她这一渡,那位可就急了。你不心疼?” 这“心疼”含了古怪的意味,仿佛两位长辈在谈着一位晚辈。 天枢子淡淡的抚了抚拂尘,应道:“且不论她渡或者不渡,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也一清二楚。但是,贫道无意干涉。所谓天道规则,冥冥中自有定数。不过,贫道警告尔一句,那人不能获得身躯,否则,三界规则可就乱了。” 最后一句话带了凛然的威压,天枢子道袍飞扬,满原的蒹葭瞬间枯萎凋零。 风引面容一肃,忽地敛衫拜倒,声音再无一丝戏谑,反而溢满了恭顺。 “这是自然。三界有什么事儿,能瞒过您呐。” 生死河,渡轮回。咫尺崖,不相逢。 或许青鸢不曾料想—— 此一渡,则轮回尽书。 此一去,则宿命相逢。 或许多年后她回头想来,若是当初未曾渡河,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她终究选择了相逢,不管是大梦空空,不管是沧海桑田。 ——我要找到你。我想见你。 这句话依然清晰得像一句魔咒,写下了她此生注脚。 命运羁绊,冥冥轮回,她原来从来不曾逃离开,他为她布下的温柔牢笼。 且不论后话,风引和天枢子这一幕,自然是已经过桥渡河的青鸢所不知道的。 莲步走完石桥,来到彼岸那书塾面前,她只是瞧着四下精致忽地变为了初春,其余的也无异样。 道家法术之奇,她也所见颇多,并未多怪。 四下嘉树蓊郁芳草娇花,书塾便遍植芭蕉,一株桃花初绽灼灼夭夭,春华明媚可人。 书塾是大魏凡俗常见的,此刻很是安静,隐隐见得窗下倚着一名男子,绫纱素衫,衣饰打扮俨然是书塾夫子。 青鸢心下一喜。风引念着让她见的人终于瞧着影儿,也不枉滞留咫尺崖三天。她还未进塾,就立在苑子里问道:“敢问公子——” 可她的话停在了半空。 当她看清那窗下男子,看清他的容颜无双,她的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止。 重重叠叠的幻梦被揭开,层层章章的谜底被注解。 仿佛一个梦域被打碎,从时间那头到这头,记忆的长河汹涌而出,瞬间将今生湮没。 如此触手可及,如此天涯重逢。 那个男子及腰长发,竟然是纯粹的雪白,宛如三秋冰雪。远山眉下星眸如长庚,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鼻若悬胆,唇似樱瓣,完美的脸部线条如仙似幻。 一袭素衫清华,浅笑氤氲,似画中走出的翩翩佳公子,倏忽摄人心魄。 241.第241章 渡两岸 令人诧异的是,这男子酷肖某个人,一眉一眼,简直无甚差别。 青鸢并不怀疑是那人变了个银发戏弄她,只因二者浑身气度相差太远。 一人轻狂邪魅,一人清疏温润。 这仙界千万高人,修士如云,有一两个容貌酷似的,也无怪处。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临风窗下,手执书卷,雪白的长发在风中袅娜飞舞。那一瞬间,占满了青鸢的视线。 然后,心头被压得密密匝匝,再不留一丝空地。 他轻轻一勾唇角,浅笑迤逦,似杂花生树,似三月春华明澈,让青鸢有瞬时大脑空白,忘记此身何处此名为何。 然后,只记得那抹容颜那抹笑,仿佛世间全部。 一念心起,瞬间倾城。轮回业障,刹那缘生。 他们似乎相识陪伴很久了,似乎也不是恋人和亲人的关系,似乎还常有争吵隔阂,尽管如此,仍是今生续前缘,眷念世世长。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征兆。 她就这么,陷进这个梦里,万劫不复甘之如饴。 她只觉得浑身都被定住了般,就这么看着他,偏偏迈不动一步。 她生怕跨过这咫尺之遥,他就若梦幻泡影消散,然后天涯两隔。 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怕惊动了这个梦。 那银发男子立直腰身,浸润在一空春华纯粹中,他面向青鸢,微微俯身一揖,声如清泉。 “雲川。在下顾雲川。”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青鸢的泪簌簌掉下来。她手足无措的去抹,却无法抑制的哭得更凶。 她知道自己完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待他,他又是如何把她在他生命里定义。 但她只知道,他看着她长大,她陪他一生,一个是千年发如霜,一个是豆蔻小儿女。 此生孤寂,漫漫不离,这种陪伴情深,恍若剧毒。 而她只在一念刹那间,就毒蚀肌骨,不可解脱,无法逃离。 她荒忽抬眸一笑,粲然如花,不自禁叫出一个仿佛几千年前,她就熟悉无比的名字。 “小顾。” “鸢鸢。” 顾雲川莞尔。也恍若早就相识般,自然的叫出了青鸢的小字。 忽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带了分嗔怒地些些蹙眉。 “要叫夫子。你这小徒儿,愈长大愈不识礼数了。” 青鸢唇角一勾。 这幕场景无比熟悉,连着这样的语调,这样的日光,都让她沉溺其中。 她似乎应该扮个鬼脸然后跑开,又似乎是戏谑般又连着叫几声“小顾”过瘾。 但她只是伫立原地,静静地瞧着他笑,瞧着他重新出现在她视线里,然后,再舍不得离开目光。 这一幕诡异的重逢,并没有在西界引起什么动静。 只有那长桥下的河水,起了些些波澜,蒹葭平原上空无一人,霜雪初降。 这厢,浮戏山,水镜湖。 万顷碧波沉碧,水中倒映出西界众生百态,一派喧哗宁静。 湖水中荡漾着一叶小舟,舟中躺着一位公子,似寐未寐。 正是昆仑公子。 可是如今,那青玉面具后的表情颇是痛苦,无双眉眼有些狰狞地扭曲起来。眉心紧蹙,浑身都在不住颤抖。 一向强大如斯,清冷镇定的昆仑公子,此时却痛苦地毫无办法。 242.第242章 渡两岸 “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属下把所有的丹药都拿来了。”一位白衫公子,脸色过于白皙像个大病的书生。他从湖心飘忽而来,一把跪在昆仑公子身旁,手足无措地掉了一地仙丹灵药。 昆仑公子艰难的睁开眼,倦怠的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把话说出来:“没用的。此乃宿命。” 书生还欲说什么,却惊讶的变了脸色。他看见舟上的男子,浑身竟然有些虚幻,放佛是一道幻影。 “莫非,莫非是千里之外,有歹人以无上道法,夺公子魂魄?” “蠢货,若有这种道法,本座千年道行都白学了。” 一抹玉衫倩影凌空而来,瑰姿艳丽,颜若明月无暇。 正是轩辕簌。她莲足轻点,施施然立在舟头。 昆仑公子兀地一挑眉,眸色有些冰冷:“此事,师尊是否参与?” 轩辕簌咯咯一笑,声似落珠:“好徒儿,可别赖上我。我只是念着我家大神医与她本是一对,怎会把她推给旁人去。” 书生瞧了眼昆仑公子,见他若有所思,才敢接话冷声道:“仙尊也舍得把她推给大神医?倒是可笑。真不知仙尊是如何考量的。” 轩辕簌一勾唇角,她并没有回答书生的话,只是看着昆仑公子痛苦的样子,眸色些些加深:“大梦归一台,顺流而下,则忘却今生回归本源,逆流而上,则前生记忆回。当日你反悔救她上来,只怕你已经,想起了一些东西罢。”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让昆仑公子的眸色一闪,他闭上眼,不再回答。却因为莫名的痛苦,脸如金纸,唇色发青,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书生慌了神,翻捡着一堆价值连城的丹药,向轩辕簌叩首:“求仙尊救救我家主子!” 轩辕簌叹了口气,目光看向水镜湖中某一处蒹葭苍苍:“夺取前生记忆。只有那位才做得到。这种违背阴阳规则的事,他都未加阻拦。我又哪里敢异议分毫。” 昆仑公子恍若未闻,面容愈发痛苦。 似乎有什么正在撕裂他的身躯,吞噬他的识海。 可他又毫无应对之力,只能虚弱地躺在舟中,一遍遍尝尽裂骨销魂之痛。 恍若,情深至毒,前世冤孽。 书生和轩辕簌都不再说话,静静的瞧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子。 水镜湖中倒映出的某处,却是春华明媚可怜。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日落月生,月落日生。 浮戏山竟然不知过了多少时岁。 那水镜湖中某处书塾,却是春华如昔不过一瞬,而那舟中无双男子,却仿若经历了三生之苦。 当他再次睁眼时,一抹明亮的异色划过他的眸底,复杂的情愫夜色翻涌。 那竟然是深深的怨。 怨念中五分眷念,三分惘然,二分哀然。 如同夜色中的笙箫缓缓流淌。一滴泪,竟从他的眼角静静滚落。 “妙妙妙!好徒儿,此番折磨,倒让你想起更多事了!也不知是福是祸!是福是祸!” 轩辕簌忽地朗声大笑,玉衫倩影凌空飞起,古怪而欢欣地,飞舞消失在水天一线中。 水镜湖悄寂如斯。只有那湖水中倒映出的某地,春华粲然。 一位清泠佳人像个孩子般,拉着一位书生的衣角,抬眸笑靥干净如水。 那书生银发素衫,右手抚了抚佳人头顶,宠溺地眼眸莞莞。 . “鸢鸢。” . 243.第243章 前生缘 浮戏山如何,在万千仙山的西界,并没有谁在意。不过在咫尺崖,却是初春蒹葭苍苍,柳芽桃绽一江暖。 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知晓,这便是那道法告绝、独来独往的风引公子住处。 咫尺崖。一处书塾。 夜色降临。春夜带了两分慵懒的温热,柔风儿惹着桃花儿香梨花芳,一脉脉晕染开疏影横斜,苔枝缀玉。 月辉清淡,彩云如烟,书塾笔墨纸香,一盏竹绢灯笼盈盈。 绿纱窗下,灯火如星。剪影出两道人影,一人案前笔墨初研,一人旁侧红袖添香。 正是顾雲川和青鸢。 顾雲川端坐在檀木案前,狼毫笔在笺纸上写下一排排娟秀小楷。 他身旁一堆《灜奎诗律》《白氏六帖》整整齐齐近两尺高。 他神情专注,目如萤火。 烛盏流转在他的容颜上,宛如一幅仙人笔下的画卷,一笔一画都是美绝无双。 青鸢则立在一旁,青葱般的十指有一着没一着的研墨,小脸却是有些无奈的打着瞌睡:“小顾——好——无——趣——” 女子撒娇般拖长的音调,惹得顾雲川淡淡一笑。他并没有抬头,笔下各经体悟,欧体正楷风姿瘦劲。 青鸢一蹙眉,一把丢了砚台。 她走到桌案前,俯下身,手肘撑在案上支着脑袋,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顾雲川的脸。 “作甚?”顾雲川终于停了笔,抬头轻声问道。 “小顾,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起你了。你瞧,就算我用道法变了容颜,你还是把我认了出来。小顾当时看见鸢鸢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比前世长丑了?” 顾雲川瞧着青鸢认真严肃的小脸,眉梢轻翘:“傻丫头,我瞧你这张脸瞧了十数年,便是丑也是瞧惯了,也是,瞧近心里了。” 最后半句话语调兀地低下来,青鸢并没有听清,她在意前半句话,不满的一嘟嘴。便觉得额头上挨了一记轻敲。 “要叫夫子。” 今生重逢,春华粲然。青鸢就陷进了这个男子的眸里,想起了他给自己的岁月。 他抱回生为弃婴的她,抚养守护她直至及笄豆蔻。教她穿衣使筷子,教她呀呀学语走路奔跑,教她读书写字三清道法,教她如何唤他夫子而不是小顾。直到,他千年道命尽,坐化成青烟。 他给了她一生,她陪了他一生。 相守入骨,孽缘不寿。 青鸢满足的一笑,感受着眉心男子指尖留下的温度。 她俏皮的吐吐舌,忽地凑近男子的面容:“夫子,既然你我缘分不浅,今生重逢。不如,你娶我?” 顾雲川淡淡的放下毛笔,合上书卷,应道:“今日教你的琴艺可学会了?琴棋书画,小心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说着,他便要去取琴。 “不要不要!我不嫁给旁人,我就要做小顾的娘子!” 青鸢一把抓住他的衣袂,指尖却直直穿过空无一物。 那衣袂连同那男子只是一个幻影。这让女子眸底顿时溢满哀然。 “说甚胡话。愈发不长进了。”顾雲川转过身来,话虽嗔怪,却是宠溺的抚了抚女子头顶。察觉到女子空空的掌心,眸底的哀然。不禁放柔了语调。 “我如今并无身躯。鸢鸢不高兴了?” 青鸢忙摇摇头,挤出一丝笑:“不论小顾是神念还是魂魄,只要能和小顾在一起。鸢鸢就开心。” 顾雲川眉眼轻翘,兀地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在案前翻开了书卷,一边自己研墨拿笔,一边对青鸢道:“我还有卷《白氏六帖》未整理完。鸢鸢先去就寝,睡晚了对长身体不好。” 青鸢眉梢一翘,眸底忽地划过一抹异彩。她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临别还不忘回头嗔怪道:“谁想嫁给你!都是几千岁的老夫子了。我可要寻我的风流俊少去,豆蔻年华才子佳人.” 244.第244章 前生缘 言罢,那脚步轻响远去,一番话并没有惹得顾雲川脸色有丝毫波澜。他只是以为她去安歇了,淡淡地温柔言道。 “厢房未点烛盏,鸢鸢小心呐。” 厢房中烛火盈盈。容颜无双的男子轻倚案头,书笺上一行行小楷蜿蜒。 晚风吹拂起他及腰银发,轻吻过那香墨端砚薛涛笺花,宛如一幅绝世诗篇,平平仄仄字字珠玑。 他不时揉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修长而干净的指尖凝滞在笺纸上,惹上了一点墨花。 忽的,一朵桃花轻轻飞来,袅袅栖在了他的指尖。 男子略带惊诧的抬眸。于是整个视线瞬时,被漫天桃瓣填满。 无数桃花落英,瓣瓣绯红漫天飞舞,一朵朵飘拂过书案檀木香,一瓣瓣栖于小楷字句间。 整个书塾弥漫开醉人的桃香,携带来一春的嫣然,宛如仙家梦域花界盛宴。 而那个素衫女子,则立在案前,双手捧了满满的落桃花,鼓起香腮,呼呼地吹着落英飞。 女子两靥盈满嫣红的笑意,亮晶晶的眸子瞧着顾雲川,似乎在等着讨赏。 顾雲川嘴角一勾。眸色深了深,他的书卷上满是桃花,甚至晕花了墨迹。 但他并没有拂去,只是用指尖惹上的墨花一点,点在了青鸢额头。 “不许淘气。” 肌肤相触间,略微凉薄的温热感倏忽震彻了青鸢心头。放佛更多的记忆涌上来,让她怔怔的,都来不及擦去眉心墨印。 顾雲川淡淡地收回视线,拂开满案桃花,正要落笔。 忽见得青鸢跑到他身旁,一把在竹荐上坐了下来,依偎在侧,双手佯装伏在他虚幻的大腿,有些不满的瞧着他。 书塾地面都铺了墨竹流苏席,干净沁凉。 顾雲川瞧着抬眸相望的女子,似乎叹了口气,忽地也舍弃了木榻,在青鸢身前席地而坐。 “过来。”他手执一枝狼毫笔,左手心轻按住青鸢裙角,右手轻勾细描,竟是在女子裙衫儿上画起来什么。 女子的罗裙如水散开,铺在淡青色的竹荐上,宛如一汪湖水。而那裙衫儿上,停了一枝三寸来长的桃枝,枝形秀美,一朵桃花将绽未绽。 而顾雲川原是手执墨笔,轻描桃枝,墨香在女子罗裙上蜿蜒,一朵墨桃花盈盈欲现。 青鸢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嗅着满室桃香,听着绿纱窗下纺织娘,瞧着面前俯身男子一头银发如雪淌开,烛火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那干净而修长的指尖传来一阵阵混着墨香的淡雅气息。 寂静安宁,只能听见画笔勾勒在裙衫儿上的微响,两个人的呼吸声纠缠相合。 一切,都如幻梦般静好。岁月无时,流年轻渡。 “小顾,是不是在等师娘?” 青鸢终于问道。和顾雲川每相处一分,更多的记忆就涌上心头。那么熟悉的记忆,宛如昨日。 “是。” “师娘长什么样子呐?” “等候千年,只怕她如今,亦是青丝雪。” “为什么小顾一直那么好看?都不长皱纹?可头发却是白的?” “为师道行可拟上仙,仙家逍遥,自然容颜不改。青丝作雪,乃是,相思老。” 顾雲川的声音带了分飘缈,深处却含着浓浓的哀然与眷念。亦不知那女子是如何的,令他情深入骨。 “那,师娘万一不回来,我嫁给小顾可好?”青鸢晃悠着脚丫子,歪头瞧着罗裙上一枝墨桃花。 顾雲川淡淡的敲了敲她额头:“鸢鸢难道,不也在等着那位翩翩少年郎?” “是么?”青鸢一愣。 她直觉记忆的恢复没有什么规律,有时候想起很多,有时候又一片空白。顾雲川这句话俨然又是一记落入湖心的石子,她的眸色闪了闪,似乎记得自己也是在等着谁的。 豆蔻年华,上元佳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245.第245章 前生缘 “我也不知为何你我今生重逢,颇是不合轮回规则。但只要能再见到小顾便是好的。为师记忆也不全,只记得我与鸢鸢,我在等你师娘。” 顾雲川叹了口气,画成收笔,拂袖起身,只是身形却有些可疑的不稳。他负手立于如星烛火间,宛如一帧剪影。 青鸢心里恍恍惚惚。放佛今生塌陷,来世不渡,她垂眸瞧着裙衫儿上一剪梅,再无应答。 书塾内顿时陷入了寂静。 忽地,异变陡生。 书塾四下火光漫天。 整个春夜的夜幕都被映得通红。 不知从何而起的火光,瞬间就呈燎原之势,将万顷咫尺崖笼罩。 这火不烧万物,却直炼神魂。 竹林桃树书塾都完好无损,如同浸润在了一片红光里。但书塾内的顾雲川和青鸢却觉得难受无比,浑身衣饰肌肤并无损伤,但火光却直直炼魂烧魄,其中痛苦非皮肉可论。 “鸢鸢,不要离开我身边。”顾雲川蹙眉,将青鸢拉到身边,捏了个决,二人周身浮现出护体结界。 “这是什么火?我们还是客人,为什么咫尺崖的主子,那风引公子都不出来说道个?” 青鸢心下不安,就算顾雲川只是幻影,她也习惯性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掌心空空像握了个小拳头。 顾雲川俯身安慰的一笑,拉着她往风引所住的殿堂行去。 风引居住的殿堂并不恢弘,只是在生死河中矗立起的一处水榭。绿檀木攒檐楼阁,檐脚银花小铜铃,以数座羊脂玉小桥与岸边相连。 此时,水榭中纱幔飞扬,灯火通明。冰髓屏风上映出无数道黑乎乎的剪影,俨然来了客人,隐隐传来说话声。 顾雲川带着青鸢来到水榭柱子后,青鸢好奇的探头张望,却被顾雲川轻轻的捂住眼睛:“别瞧。来者不善。就在这儿静静听着。” 青鸢一瘪嘴,只得乖乖的倚坐在柱子后面的玉石砖地上,双手抱膝,往顾雲川的方向蹭了蹭。 生死河中火光蔓延,眼瞧着就要烧上水榭了。青鸢正要惊呼,却在听明水榭中的人声时,心里咯噔一下。 无比熟悉,毫无疑问。正是郑麟竹与钱武莲。 主座上儿的风引,一袭红衣懒懒的倚在榻上,衣襟扯开一痕露出如玉肌肤,似醒未醒的邪魅。 “天赐麒麟竹花,天赐玄武莲泉,幸会。二位从哪儿找了一堆劳什子火,烧了我咫尺崖,好没礼数来。” 钱武莲一揖手,正色应道:“风引公子,此乃南明离火。想必公子也知晓此火厉害,炼魂烧魄。我二人向以此为交换,寻求公子一臂之力。” “哦?”风引一挑眉,目光越过钱武莲直接看向了郑麟竹,“稀世奇火。想必是麒麟竹花找到的罢。这般好道行,怕是不弱于当年天才,落月英华。” 钱武莲见风引没有理睬他,有些不满的一挺胸脯:“公子好见识。我二人慕公子旗下生魂之力,想借此一用,拱卫吾皇。不知公子允还是不允?” 风引谦和一笑:“三界皆知,我风引有生魂百万,可成一军。如今大魏群雄并起,李帝难帝,黄赵问鼎。你二人便以南明离火交换,借我百万生魂,去拱卫李家皇室?” 246.第246章 牡丹鬼 钱武莲顿时满脸激昂,朗声道:“吾皇称李,百年仙封。我玄武莲泉身为臣子,自当忠君卫国!” 躲在暗处的青鸢听得愣愣的。转头低声问道:“小顾,什么是生魂?” “活人魂魄。” “人都没死,如何来的魂魄?” “鸢鸢可听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些风流子弟,便是为了巫山极乐,自愿献出了魂魄,此之谓百万生魂。” “什么叫巫山极乐?” 顾雲川眸色一深。唇角忽地有些邪魅地一勾,掌心抚上青鸢头顶。 “今儿的琴艺半天没学会。现在回去再弹几遍复习。夫子待会儿来考验。” “不不不!鸢鸢不问了,什么也不问了!鸢鸢就待在这儿!” 青鸢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连连摇头,凝神听着水榭内动静不再言语了。 水榭内又传来郑麟竹的声音:“风引公子,那赵家虽是世家之列,然则乱臣贼子,世人声讨。郑家、钱家誓死效忠吾皇。天意规则,本就是李家为帝。风引公子借出生魂,一来获得南明离火,二来顺应天意,乃是两全其美。” 风引玩弄着一柄玉绸扇,轻敲额头:“说起来,我只是个好闲玩儿的人。你们还是问问生魂正经的主子好。” 言罢,风引身边的空气就泛起了涟漪。一抹绯色倩影兀地浮现,俏生生的立在水榭中。 青鸢又差点惊呼出来。 那女子绯衫儿俏,桃花眼儿媚,却是大魏花间楼主子,李夭颜。如今看来,也根本不是什么凡人。 李夭颜风情万种地行礼一福,桃花眼儿水波粼粼地瞧向风引:“主子,但凡你说一个不字,夭颜可从未敢说个好字。主子何必问起我来。” 水榭堂中的郑麟竹则是身形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蹙眉呢喃。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大魏花间楼便是搜集生魂的地儿。真是风流枉害佳公子。” 李夭颜咯咯一笑:“若是郑公子流连花间,则管你是什么天赐麒麟竹花,夭颜也一样收了你的生魂。生魂借给公子可以,不过要答应夭颜一个请求。” 郑麟竹眉梢一挑,泛起一分喜色:“只要不违道义,夭颜姑娘尽管言说。” 李夭颜叹了口气,目光往咫尺崖眸底地方瞧了眼:“实不相瞒,我家主子赏识一位公子,欲收他为徒。这拜了师认了主,自然要夺魂锁命以示忠诚。可惜起阵遇到他本身的仙力阻遏,需要借公子二人道行一用。” 郑麟竹和钱武莲对视一眼,钱武莲当先疑道:“这西界高人千万,风引公子更是道行高绝。如何用得上我二位后生来?” 李夭颜眸底异色一闪,应道:“为你二人是天赐麒麟竹花,天赐玄武莲泉,为你二人是八大世家,仙人选中。那人曾经和你们算是一路人,今后,可惜就不是了。” 郑麟竹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子有些可疑的不稳。钱武莲则还是晕晕乎乎,怔怔道。 “如何的人得风引公子如此赏识?上次一个阿倾仙子,听说就弄出了动荡。武莲倒是有些好奇了。” 李夭颜向风引行礼告辞,引了二人行去。临别往水榭柱子后若有深意的瞥了眼,留下一句飘散在晚风里。 “如今唤作罹。前时,似乎是叫桓夜的。” 247.第247章 牡丹鬼 几人的身形迤逦消失在夜色里。水榭中的风引也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只有那前时还有些低低说话声的水榭暗处,变为了骇人的死寂。 那一袭素衫的女子,脸色瞬间死白。 最后那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她脑门剧痛。她兀地捂住脸,浑身蜷成一团儿,嘤嘤低泣起来。 她多愿意这只是一场玩笑,向以前桓夜常和她开的玩笑“荷芽鸡菘卷儿吃多了长胖嫁不出去”。 她不太明白李夭颜话中的意思。却知道那个一贯守护在自己生命里的男子,一步步的离她远去。 以她无法明白的理由,以她无法承受的决然。 女子正要抬头寻顾雲川几句安抚,可是当她抬眸转头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抹绯红身影闪现,便见得她身旁的顾雲川,兀地像河水中栽了下去。生死河激起一两点涟漪后,平静如初,再没有任何东西浮上来。 “小顾!”青鸢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的拔出莫邪剑,却觉得浑身一软,另一只玉手已经轻搁在了她肩上。 “鸢姑娘,随奴走一趟可好?” 青鸢眉梢一跳。浑身瞬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个绯红身影从暗影里凑上来,一把抱起她,往水榭某个方向掠去了。 来者却是李夭颜。 没一会儿,啪叽一声,青鸢就被扔在了亭台绒毯上。 极品的银狐织锦木棉花绒毯,四下熏香缭绕,水晶帘拂动。 青鸢平平整整的躺在绒毯上,怒目瞪着李夭颜。她的四肢不听使唤,无法动弹丝毫。这情景像极了初时沈府寿宴,沈岐给她下的毒。 傀儡娘。让女子无法动弹,剂量大时,甚至无法言语。 “鸢姑娘愈发俊俏了。”李夭颜无视青鸢的怒火,在她身边跪下来,伸出一根玉指轻抚上青鸢鼻尖。 “如此多的翩翩公子注视着你,姑娘却只能选一个,真真儿的残忍至极。”李夭颜古怪一笑,眉眼晃动在幽幽烛火中。 青鸢心下不安。顾雲川被李夭颜暗算坠下生死河,动静全无。桓夜也莫名其妙出了岔子,自己却被李夭颜制着,毫无法子。 李夭颜忽地咯咯一笑,忽地凑近上来,含着一分怜惜的为青鸢一件件褪下衣衫,最后只剩下贴身的鲛绡小衫,薄如蝉翼的料子勾勒出佳人娇躯若隐若现。 “好了,主子会满意的。”李夭颜唇角轻翘,满意得像个要去讨赏的孩子,也不再管青鸢如何,兀地起身,飘忽远去。 而那嫣红绒毯中的青鸢,娇躯如玉,烛火流转,她的小脸却已经羞得通红,眸底却是凛凛的怨怒与戒备。 这时,水晶帘拂动,微微作响,一抹红衣闪现。那翩翩佳公子,嘴角噙笑,步步轻柔向她走来。 青鸢瞧着他,瞧着向她走来的风引。目光一冷,眸底夜色翻涌,雪色凛凛。 风引和桓夜的变故有关联,如今对她又不似什么好心思,则不论前时交情如何,她都要血债血偿。 随着风引一步步走进,青鸢眸底杀意愈浓,若是此身能动弹,则莫邪剑早就把男子刺穿了千百次。 248.第248章 牡丹鬼 没想到风引忽地驻足,在离她三尺的地方席地而坐,一边还拿过缠丝白玛瑙的酒壶,不慌不忙的斟了一杯酒。 “钟山名酒凌波仙,倾仙子不来一斟?”风引举杯向青鸢致意,妖娆的容颜浸润在氤氲烛光中,更是致命的魅惑。 青鸢眸色闪了闪,无法应答。自己娇躯半露,风引居然眸色淡然,这和平日那招女道姑的他比起来,今晚倒是有些异常。 风引淡淡一笑,一饮而尽。瞳仁凝住酒杯上镂刻的火红木棉花,目光有些失神:“倾仙子,你信么,你本就是个死了的人。” 一句幽幽的话,携带来无尽的鬼气森然。合着水榭里烛火晃影,空气骤然冰冷。 青鸢眸色一深。她第一反应只当此话是玩笑,可又觉得风引没必要开这么骇人的玩笑。心下疑惑,只得静静听他说下去。 “你本就是死了的人,本就是我的人,却偏偏被他夺了去。”风引指尖酒杯兀地坠地,砸落在木棉绒毯上,碎裂一地的刺响。 他又瞧了瞧青鸢半露半隐的玲珑曲线,目光有意无意的凝向了女子耳畔,那淡淡的曼珠沙华印记。 “本公子不惯和他争。本想只是拿回我家的花儿,可我到底变了主意。就算他强大如斯,属于我的东西,本公子也不愿那么轻易就让走了。你说是也不是?” 青鸢一心理着风引话里的意思,却越听越糊涂。忽见得风引放下酒壶,俯着身子向她凑过来,嫣红的衫子如火光一般,将她湮没。 他凑到青鸢耳畔,唇齿间的温热气息喷得青鸢耳坠一阵阵痒。男子微微偏着头,眸底诡异的华彩明亮。 “青鸢,你想死么?” 低沉嘶哑的嗓音,问道生死无情。一圈圈回荡在子时水榭中,整个空间都在恍惚氤氲。生死河的河水起了些些波澜,千里万里明月无光。 青鸢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她愈发猜不透风引了。但她直觉现下危险,若是自己想不出应对之策,只怕真如风引的玩笑话般,魂归地府。 风引嘿嘿一声低笑,玉雕般的指尖似乎爱怜地梳理着女子青丝,又一寸寸上移,靠近了女子咽喉。 青鸢忽地心下发凉,惊惧不已,这一根冰指放佛毒蛇,一声声敲响了丧钟。 正在危机间,忽地,水晶帘动,烛火摇晃。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得一抹素衫身影,将青鸢搂在了怀中,旋即身如燕动,掠出三丈开外,施施然立在堂中,冷眸逼视着风引。 “既是你来救她,这面子我也不能不给。喏,解药。” 风引的神色毫无异样,淡淡起身,整平衣衫,把一个小瓷瓶扔给男子。 正是顾雲川。 顾雲川也不多言,将解药给青鸢喂下,瞧着女子的俏脸恢复红润,眼睫毛眨了眨,她正要一笑,目光忽瞥到女子几乎半露的娇躯,眸色一凉。 “夫子平日怎么教你的?除了本夫子,这也能给旁人瞧了去?” “除了小顾?”青鸢从傀儡娘中缓过来,晕乎乎的问道。 “你小时候,可不是本夫子为你沐浴换衣?回去好生罚你。把《白氏六帖》给我抄十遍。” 顾雲川眉梢一挑,嗔怪的语调深处,却满是宠溺。 249.第249章 三生石 没想到后一句话听得青鸢心口一痛,正要叫苦不迭,忽听得风引邪魅的浅笑。 “顾雲川,她本就是我的东西。你以为你真的就是他了,能把他从我手里夺走?” 顾雲川抬眸瞧向风引,眼眸微眯,浑身上下迸发出慑人的寒意和霸道:“她是我的!她是我顾雲川的鸢鸢!” 短短的几个字,一字一顿坚毅温柔。 青鸢只觉得心头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们回屋。回去督着你好好抄书。”顾雲川低头瞧向目光盈盈的青鸢,带了一分嗔怒,浅浅莞尔。 青鸢狠狠的点了点头。抄书什么的,弹琴什么的,只要不让她和他分离,就够了。 顾雲川眸色一深,足尖轻点,忽地如雾如电,飞身如燕,瞬时消失在水榭中,只留下水晶帘清泠拂动,满堂烛火幽微。 那一袭红衣俊影,瞧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眸色有些晦暗不明。良久,他忽地低头一笑。 “有趣有趣。超出六道之物,不知会引出什么风波呐。” 水榭中熏香缭绕,缠丝白玛瑙中凌波仙美酒将醉未醉,生死河漆黑无波,一切悄寂安宁,放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边水榭安宁,但另一处水汀岸边,却是传来了隐隐说话声。 云霰散开,子夜些些的月光,朦胧而幽深。一处书塾湮没在花林中,一盏绢纱灯笼摇曳,墨香肆意。 书塾前的月光下,立着两抹身影。 一位正是顾雲川,怀中还抱着青鸢。他面前是一位娇小女子,一袭玉白鲛绡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钗。 原来顾雲川抱着青鸢回书塾,却在半路被这位女子截住,说是要找青鸢,给她什么东西。 青鸢却在瞧清女子的容颜后,惊得一下子从顾雲川怀里挣脱下地:“小湖?程小湖?” 程小湖容颜依旧,琼鼻檀口,蛾眉蝤蛴,唯独眉心有一块鲜红的烙印,像是大魏被烙上奴字的囚犯。衬着那白瓷般的小脸儿,显得有些诡异。 “喏,给你。” 程小湖并没有应答,只是扔给青鸢一物,眸色有些闪烁不定。 青鸢低头一瞧。是一块石头。拳头大小,普普通通。可她来不及在意这些,许久未见的疑惑一股脑儿倒出。 “小湖,自那日赌约后,你去哪里了?昆仑公子可有难为你?你眉心的烙印瞧着怪异,可有大碍?” 程小湖唇角一勾,并没有回答青鸢问题,只是身子些些不稳。眸底三分冷一分哀。 “青鸢,那日百生罪幻境,我以为你神识被破,混乱崩溃。所以为你去千里迢迢取来三生石,救你一命。现下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青鸢一愣。没想到程小湖确实记得那日百生罪幻境的赌约。若是她活下来,则她赢。说是她死了,则她输。事后是昆仑公子救她一命,也算她赢了。 “三界奇石,三生石。位于冥府十八重深渊,就算上界真仙想取来也要舍半条命。你一个弱女子居然独自取了来。”顾雲川瞧着程小湖,眸色有分敬佩。 青鸢自然知晓,这一块小石头的分量。 她无法想象程小湖是如何战怨魂杀厉鬼,最终仅仅为了一个赌约,就一诺千金。 250.第250章 三生石 她神色复杂的凝视着程小湖:“小湖,虽然你欲以百生罪取我命,但为着三生石又让你命悬一线。我俩无赢无输,三生石自有妙用,你且留着罢。” 程小湖眉梢一挑,冷笑道:“青鸢,我乃用毒天才,不过是以一世缘杀入冥府,你无需可怜我。” “一世缘?不过是万千奇毒中的一种,为何如此妙用?” 青鸢迟疑问道。一世缘,她很是熟悉。 前时在李夭颜手下中过,后来爹爹沈岐又日夜服用此毒,来惩罚他和她之间的恩怨。 程小湖朗声一笑:“你们大魏凡人,各个俗气到家。一世缘被上界都奉为仙宝,下界的不过是仿品。我不过是拿出了真正的一世缘,那些冤魂厉鬼见了宝贝自然放行。” “何为真品?”顾雲川也在一旁诧异问道。 “仿品一世缘有诸多要义,比如让人不能离开某地。而真正的一世缘,则是情毒。中者于幻境之中,被至亲至爱杀死,由此心神崩溃而亡。此乃我平生得意之作,岂是那些仿品可以轮话的。”程小湖下颌一抬,显出几分傲然。 而青鸢的脸色,则是一阵青一阵白,激烈变换着。 当年爹爹就是服用了十年的一世缘,而从程小湖所述看来,爹爹服用的是真正的一世缘。 如果爹爹是一个凡人,而一世缘又是上界仙宝。他又是如何连续取用了十年? 这个疑问砸得青鸢心里一阵阵恍惚,直到顾雲川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低语“鸢鸢,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无妨无妨。只是诧异此毒诡异。”青鸢缓过神来,安慰的一笑。 她把对爹爹的诸多疑问压下,重新瞧向程小湖,“就算以一世缘交换,深入冥府十八重也是辛苦。你既然把石头给我,我就转送给你,也算,朋友一场。” 程小湖眸色深了深,猛地把石头扔到青鸢怀中,朗声道:“青鸢,你听好了!我程小湖打算送出去的东西,就绝不收回来!愿赌服输,一诺千金!” 女子的话在夜色激起了波澜。青鸢有片刻的,应答不上来。 这样的女子,浓烈得像一品就醉人的酒。 蓦地,程小湖深深瞧了青鸢一眼,便运起道法,莲足轻点,飘忽而去。只在夜色中留下一句“青鸢,下次见面,便是我取尔命时”。 不一会儿,夜色浓重,就再不见那玉衫倩影。 感受着掌心三生石的凉薄,青鸢叹了一口气,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忽地,感到头顶温柔的触感,顾雲川的清声响起“情缘自有定数,莫太计较得失”。 青鸢点了点头,把石头递给顾雲川看:“你瞧,拿去给小顾作镇纸?” 顾雲川似乎想起了什么,眸色一亮:“鸢鸢,夫子记得,三生石可以为重塑躯体。鸢鸢愿还是不愿?” 自从二人重逢,顾雲川一直就是魂魄之体,他可以触摸旁物,但青鸢碰到他就像碰到空气,总是遗憾些。 听到这话,青鸢顿时绽放出笑意,双手一伸,虚怀着做了一个搂顾雲川腰的姿势:“好!鸢鸢欢喜!鸢鸢想这样抱着小顾!” 女子的瞳仁亮晶晶的,惹得顾雲川的眸色愈深:“又忘了,要叫夫子。”说着,滞了一会儿,他轻轻的把青鸢的手拿开。 251.第251章 曼珠剑 这个举动让青鸢的眸色有片刻黯然:“是,夫子,夫子——” 顾雲川嘴唇一勾,安抚似的一把将青鸢拦腰抱起:“好了,听话。回去还要抄《白氏六帖》。”说着,就宛如珍宝般抱着青鸢往书塾回。 听到后半句,青鸢不满的一嘟嘴,但感受到脸颊边男子胸膛的温度,干净又温暖,让她心底无比眷念安稳。 一抹笑意氤氲,她装作男子有身躯似的,把头靠在了那虚幻的胸膛:“明天,小顾的书塾放假么?” “怎么?想溜到哪儿玩?” “救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勾惹起青鸢眸底一抹黯然。 桓夜不明所以被禁在咫尺崖,必然不是他所愿。就算不明是怎么回事,她也要亲口问个明白,他是不是就这样,退出她的视线里。 “好。睡个好觉,明儿夫子叫你。”顾雲川从容一笑,抱着青鸢的指尖不自觉紧了紧。 二人回了书塾后,青鸢自然百般不愿的被督导着抄写《白氏六帖》,弄到子时才安歇。临了还念叨着顾雲川早些用三生石恢复躯体。 顾雲川自然彻夜点灯,遍翻古籍,好不容易找到了法子熄灯,没想到青鸢念着早些去救桓夜。凌晨就把顾雲川拉了起来,就回忆着钱武莲等人去的路线,往咫尺崖某处去了。 一路上,也没见得咫尺崖主人风引露面,沿途也没有阵法机关,青鸢还一路背诵着所学咒语,把莫邪剑握在手心都不敢放下。总之,在进入正地儿之前,一切都顺利得稀奇。 可等青鸢来到正地儿的时候,还是不禁愣了愣:“这就是桓夜被禁的地方?” 出现在青鸢面前的,仅仅是一幢花楼。 一幢和大魏乐坊青楼无所差别的花楼。而在头顶的梨木牌匾上,则是斗大的三字:“花间楼”。 “越是看上去寻常的地儿,越是机关重重。鸢鸢,不要离开我身边。”顾雲川警戒的微眯眼,正要回头把青鸢拉到自己身边。却发现青鸢愣在原地。 “鸢鸢?” “花间,居然是花间楼……”青鸢的身子抖了抖,脑子里一划而过很多猜测,让她都不敢回想,自己在大魏是如何对待的花间楼。 “怕了?跟着我。”兀地,顾雲川一把拉过青鸢的手。也不问青鸢为何愣住,只是用手心的温度告诉青鸢,在她身边。 青鸢唇角一勾,装作握紧了那虚幻掌心,二人推门往花间楼进去。 忽地,四下笙箫骤起,有歌姬的吟唱如水飘来。青鸢放眼寻去,却只是听见了咯咯的笑声,丝毫不见人影。 青鸢兀地有些头皮发麻。可就是这一凝滞,便听得耳边嘶哑的男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蓦地,一条幻影猛地扑来掐住了青鸢的脖子,冰凉的指尖让女子瞬间小脸发紫。 危机之间,一道剑光闪过,幻影倏忽消散。顾雲川一手执着莫邪剑,一手担忧的抚了抚青鸢头顶:“鸢鸢,此乃生魂,来去无踪,小心。” 青鸢猛地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她接过莫邪剑,陡然间浑身一颤。 密密麻麻的生魂,身子虚幻的男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黑压压像潮水般向二人碾压过来。 “鸢鸢自己小心。”顾雲川运起几张符箓,当先冲了过去。 青鸢则紧紧握住了莫邪剑,眼见得一波生魂从地底涌出,欲来抱住她的脚,她兀地运起轻功,腾空一丈,在空中轻盈的打了个转儿翻身朝下,莫邪剑如电如雷地斩杀过去。 莫邪乃上古名剑,斩妖除魔。那生魂碰到剑影自然消散无踪。可这放佛激怒了更多的生魂,蝗虫般的幻影疯狂的涌了过来。 252.第252章 曼珠剑 青鸢步罡踏斗,剑影翻飞。一个斜刺杀掉偷袭的生魂,又莲足轻点剑尖跃身而上,剑刃横扫数十只生魂。 可是下一秒,生魂从空中幻化而出,和下方的生魂形成合力夹击攻来。青鸢眉梢一挑,莫邪倏忽刺入一旁的花楼柱子,旋即莲足一顶剑柄,倩影轻盈地横飞出三丈。 待得上下两波生魂汇合之时,她猛地反身抽出莫邪,剑化十影,一道道浪潮般的剑圈儿打着旋儿,向生魂刺过去。 可是青鸢发现,这生魂如何打也没少一只。消散了的不一会儿又重新凝出来,简直无穷无尽。顾雲川没了人影,她稍一思量,数千只生魂又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生魂们开始低低吟唱,嘶哑难听的声音格外瘆得慌。 青鸢忽地脑门生痛,那一个个音符放佛是一柄柄利剑,刺得她头痛欲裂天晕地转,渐渐的连视线都看不大清楚。 生魂们见女子剑招凝滞,疯狂的化为一道旋风涌了过来。那道倩影瞬间就被黑潮淹没。 …… “鸢鸢?”温柔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顾雲川?”青鸢睁开眼,却没发现顾雲川的身影。自己躺在一片虚空里,四下空空荡荡。 “鸢鸢,我在以神念与你对话。我遇到了个大头,无法赶过来护你。”顾雲川的声音有一分苍白,“鸢鸢如何了?” 青鸢摸了摸自己像光团般晃悠悠的身子:“小顾,难道我死了?我本来可以打的,可是生魂唱什么歌,一唱我就头痛,后来,就没意识了……” “鸢鸢,你不会死的,”顾雲川滞了会儿,声音有些嘶哑,“生死薄上无尔名,你不会死的。因为那个人……” “什么?不死,那我不得活成千年老妖。”青鸢一笑,只当顾雲川为了缓解她的害怕开些玩笑。 顾雲川似乎叹了口气:“罢了,现在不说这些。时间紧迫,夫子来教你如何使驭曼珠沙华。” 青鸢一喜。曼珠沙华只是在空桑山八大家议会的时候用过,后来就没再出来过,自己身上的痕迹还在,却再也没了动静。一听顾雲川可以教她如何使用,自然欢喜不已:“小顾,学生敬受教!” 顾雲川的声音笑了笑:“鸢鸢以为,曼珠沙华是怎么用的?” “花朵刺出去,像剑一样杀人。”青鸢回想着那日空桑神殿中的情景。 “万器无形,但杀意有形。鸢鸢可记好了?” “记好了。然后呢?” “你是曼珠沙华的主,是他们的王,可记好了?” “记好了……然后呢?” 可是青鸢没有等到回答,便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自己又回到了花间楼。自己躺在地上,周边黑压压的生魂堪堪杀到她身前一寸。 电光火石间,青鸢以莫邪猛地挑开生魂,翻身而起伫立在十步之外。 眼见得生魂又拥过来,她瞧了瞧手中莫邪剑,眼眸忽地一亮。 万器无形,但杀意有形。但凭心中杀意所至,则器化我心,为我之手。 黑压压的生魂以为女子再无招数,兴奋地叫嚣着又要将那倩影淹没。忽地,一声朗喝震彻响起:“曼珠沙华,听吾号令!“ 顿时,密密麻麻的曼珠沙华在花间楼中涌现,一朵朵接连绽开,宛如血海般覆没了方圆百里的虚空。 那血色花朵之中,一抹倩影傲然伫立,浑身英气逼人,一双眸子却是慢慢变为了血红。 生魂们吓得连连退散,不论那女子还是那花朵,都让它们感到一种臣服的惧怕。 青鸢缓缓把莫邪剑收入剑鞘,右手二指并剑,指着面前花海威严一喝:“曼珠血剑!” 253.第253章 曼珠剑 宛如接到王者的圣令,曼珠沙华的花海一阵摇曳,旋即无数花朵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凝为了一柄血红色的长剑。 “斩!”青鸢翻身一跃,握住长剑,一把杀进生魂群中。剑影过处,嫣红剑意迸发十丈,如血色光翼,如燃烧着火焰的杀意,令那生魂节节退散。 可是兀地,生魂们也发现了长剑诡异。放弃了直接攻击青鸢,而是一窝蜂涌上来围住了曼珠血剑,剑身的红光暗淡下去,眼瞧着剑柄开始出现裂痕。 青鸢冷冷一笑,兀地放开了手,右手又指向花海:“剑!” 曼珠沙华们丝毫不敢犹豫,一把血红长剑再次凝出,自动飞到了青鸢指尖。 女子手执血剑,再次杀了出去。无论生魂们如何攻击血剑,可是血剑也是在虚空中一柄柄不断凝出,一来二去,生魂们渐渐的生起了惧意。 青鸢眉梢一挑。 她此行必要救出桓夜,不然这样大闹一番,被风引发现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直觉感到,桓夜似乎是陷入了一个局,而且,不是一个善局。 她还等着他回去给她做荷芽鸡菘卷儿,她不允许他就这样,不辞而别。 青鸢的双眸愈发血红,她向着花海伸出双手,宛如王者下令般冷喝道:“万剑相汇,恭请龙君!” 兀地,一柄柄花瓣血剑在半空中依次凝结而出,百把,千把,万把……,剑意放佛凝成实质,充斥了整个花间楼。 万把血剑既成,又倏忽聚拢相汇,化为一条以剑为身的巨龙,摇头摆尾霸气逼人,衬得那群生魂都如蝼蚁般。 “斩!”青鸢脑海一闪而过桓夜的言笑,冷声大喝。 那百丈的血剑长龙一声长鸣,倏忽携带着万千威压,向着生魂冲杀过去。整个花间楼都在颤抖,生魂们毫无抵抗之力,片刻之间就消散无踪。 血剑巨龙得意的向青鸢摆了摆尾巴,瞬时重新化为花瓣漫天洒落。 生魂退却,花间楼恢复了平静,只有那伫立在花海中的女子,落入旁人的瞳仁中起了些些波澜。 暗处,风引一袭红衣妖娆无双,他身旁是名玉衫女子,容颜如明月绝美高贵,竟然是轩辕簌。 二人身后则是李夭颜,她恭敬的瞧着身前的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引,瞧瞧,都会使驭你家的花儿了。”轩辕簌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风引。 “不是很美么?”风引回想着起初那花海中傲然清冷的女子,眸色些些深了深。 轩辕簌眉梢一挑,噙笑道:“风引公子可别像我家大神医一样,被迷晕了脑袋。王气一破,我家大神医代那人受过,如今都还被困在地宫受罚。” 风引朗盛一笑,桃花目盈盈:“轩辕仙子倒是言重了。那日于水榭中,我就察觉到她二人偷听,是故将二人引到这花间楼。没想到,连我家夭颜的生魂都奈何不得。” 这后半句话惹得李夭颜脸色陡变,慌忙跪下磕头道:“主上息怒!青鸢使驭的可是您的花儿——曼珠沙华,生魂也是冥界臣民,自然不敢抵抗。” 轩辕簌看向那血红花海,咯咯巧笑:“风引公子莫不是将自家养的花儿送给了青鸢?” 风引抬脚向花海走去,悠悠道:“送,又有何妨?” 轩辕簌正想回答,又见得风引微侧过头,邪魅一笑:“不过,把她引到花间楼,也是本公子决意‘要了她’。” 红衣俊影悄无声息的向场中去了,原地的轩辕簌状若无奈的对李夭颜道:“瞧瞧你家主上,那人一日日解封,其是能允他要了她的?” 李夭颜幽幽一叹:“我家主上迷了眼,你的主上——那姬大神医岂不是早就迷了个万劫不复?” 254.第254章 曼珠剑 轩辕簌一怔,旋即美目里升腾起了大片大片的阴郁,吓得她身后的李夭颜忙噤口不言。 这厢,生魂退却,青鸢松了口气,心念神动间,四下的曼珠沙华渐渐消散。她的双眸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可在她看到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风引,瞳仁还是不由缩了缩。 “风引公子。”瞬息之间,青鸢就恢复了如昔笑意,俯身一福道。她不能确定桓夜的事和风引有无直接干系,虽然风引也算她半个友人。但那边毕竟是桓夜,若是他的事是风引造成,则她会毫不犹豫杀了风引。 “阿倾仙子。”风引谦谦一揖,没有多余话,似乎是了然的等着青鸢发问。 青鸢深吸了口气,风引给她的印象,一直是谦谦君子。可这“谦谦”一旦过了度,就让她觉得可怕。 “敢问公子可识桓夜?”青鸢镇定下来,眸底划过一抹寒光。 “识。”风引从容一笑。 “听闻桓夜困在花间,似乎出了点事。可否请公子让他出来,我与他说几句话。” “这个,恐是不行的。那几个世子在做法,怕是不许打扰。” “先是被困,又是做法,敢问公子,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对桓夜是好是坏?”青鸢握住莫邪剑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白。 “不算好也不算坏。不过是他自愿选择的。”风引的笑丝毫未有异样。 “我为何信你?风引,我警告你,我不允许桓夜出一点差池。则不论你我交情如何,”青鸢压抑住心底滔天而起的杀意,冷声道,“我必杀君!” 最后一句话冷冷落下,旋即,莫邪剑宛如闪电般飞刺了过来。 没想到转瞬之间,莫邪剑就放佛陷入了泥潭里,凝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青鸢大急。却觉得眼前一花,红衣男子魅惑般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你就这么想要了我?那,如果我也这么,想要了你呢?” 男子的话低沉如夜色中流淌的笙箫,透露出致命的魅惑。 青鸢顿时觉得意识一晃,自己浑身兀地失去了知觉,耳畔一遍遍像梦里回响着那句话“我想,要了你。” 青鸢眼皮猛跳,心下一寸寸发凉。 她所有的神识、知觉都在可怖的逃离她的躯体,她没有看清风引是如何出手的,只是那妖娆的一句话,就放佛是地狱的冥钟。 “……风引,放了桓夜……”青鸢咬了口舌尖,以满嘴血腥迫使自己保留神志。 可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畔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突然,对桓夜好愧疚。 他一直都是护着她的,如今他似乎出了事,自己却连真相都没弄清楚。 只见得那一袭红衣妖娆蹲下身,风引似乎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是本公子的,他也夺不走。本公子如今收回,他也奈何不得。” 这是青鸢听明的最后一句话,在最后一缕神识离体而去的时候,她忽的瞥到有一线银光破空而来。 旋即风引腾空退后三丈,似笑非笑的看向身前堪堪躲过的银龙戟:“王气?” 倏忽之间,所有的意识知觉重回青鸢体内。她连忙坐起来,惊诧的瞧着场中出现的男子:“黄徵?” 来人正是黄徵。他一袭鎏银螭龙腾云细鳞甲,收回银龙戟后,他对青鸢一笑:“王业殿一别,姑娘还记得本将军,真是荣幸。” “听闻那王业殿破后,王气三分,一分在李魏,一分在赵家,一分就在黄氏。你原来也是棋局中人。”风引玩味地打量着黄徵,神色从容如昔。 黄徵扶了青鸢在隐蔽处歇息,这才仗戟看向风引:“且不论公子是如何来头。王气一破,诸侯林立。我黄徵身为一方‘诸侯’,身上王气加持,只怕公子也要退避一番。” 255.第255章 黄家将 风引点点头:“王气至尊。怪不得,一柄普通的银龙戟带了王气,连本公子都要退几步。” 青鸢在暗处听得心惊。原来一统的王气破后,就自然加持于各“诸侯”,这黄徵,那赵宛曜都是帝王备选。 “不过,什么帝王,百年都是一场空。”风引冷冷的眉梢一挑,“本公子又何须怕这些讲究?” 兀地,风引眸色一闪,场中忽地幻化出九个铜钟,叮铃铃左右摇摆。 黄徵和青鸢同时心神一颤。只因为这铜钟的声音砸得他们心神恍惚,放佛随着钟声,他们的意识都开始模糊,浑身如溺水般失去力气。 而那一袭红衣妖娆的男子,眉头中心的曼珠沙华印记似乎活了般摇曳起来,他薄唇轻启:“阳世苦,纷纭事,百年后,尽成灰,今归来,昔归去……” 男子的低吟带了镜花水月般的不真实,放佛让人陷入一个梦境,睡去了后就再也不醒来。 青鸢的视线逐渐模糊之时,耳畔忽听得一声朗喝:“什么神神怪怪!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杰,又有何惧哉!” 顿时,青鸢身旁的黄徵猛地抄起银龙戟向风引刺去,银龙戟上迸发出两道光芒幻化的金龙,宛如百丈双翼,气势汹汹的当头斩下。 “说了,本公子不惧王气……”风引淡淡一笑,可是他的话头瞬时愣住。 那携带着两条金龙的银龙戟斩下,刷的刺破了风引的红衣,男子的臂膀顿时渗出了鲜血。 “若一日为帝王,死又何妨!”黄徵仗戟傲立,浑身霸道非常。 风引瞧着自己的伤口,眸色闪了闪:“竟然同时身具将气与王气。有趣有趣!” 不待黄徵回答,风引朗声一笑,捏了个诀,伤痕顷刻恢复如初。他似笑非笑的瞧了青鸢一眼:“你信么?或许这天下,真的要易主了。”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那红衣身影就飘忽远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话“花儿送给你,青鸢。” 青鸢一愣。瞬间想起来那些曼珠沙华,第二反应便是风引早就识破她是青鸢。且不论此,什么冥府花儿送给她,说得像是他是养花人似的。 正在思量间,黄徵的声音传来:“你是天赐青云彩鸢,青鸢?” 青鸢眉梢一挑,看向他道:“人人皆道我是不祥妖女,黄将军以为如何?” 黄徵朗声大笑,抚着银龙戟道:“昆仑仙宫赐李家为帝,我如今揭竿而起,本就是反了一宫一阁一轩楼。他们说的妖女,我偏要结交,偏要引而为友!” “黄将军,倒是乱世真英雄。”青鸢叹了口气,眸底有分敬佩。可是心里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如果一定要说九州帝王向着谁,她铁定是选李辰焰的。这其中固然是私交的缘故,她总是认为,李辰焰应当是有作明君的能力,只是不知为何战火一起,就沉迷道家为了昏君。 似乎是瞧出了青鸢所想,黄徵试探道:“青鸢姑娘也是天赐青云彩鸢,敢问姑娘以为,这九鼎几重?天下谁主?” “九鼎重不可堪,天下黎民白骨。” 青鸢简单的一句话。一是言帝王难当,而是不论谁为帝王,总是百姓受苦。如此巧妙的回答问题,避开了话中锋芒,令黄徵不禁眼眸一亮。 “不愧是天赐青云彩鸢。青鸢姑娘,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取了这天下,”黄徵凝视着青鸢,眸底有分异彩闪烁,“你可愿入主后宫?” “没兴趣。”青鸢冷冷答道,抬脚便走。 没想到她刚一转身,便感到身后云气翻涌,两条将气和王气凝成的五爪金龙呼啸着向她涌来。 “黄徵,你这是作甚!”青鸢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取出莫邪剑抵挡。 256.第256章 黄家将 可都能伤了风引的将气王气岂是虚的,莫邪剑不过三招,就被五爪金龙的龙尾缠住,动弹不得。青鸢立马去掏怀中符箓,可符箓刚一拿出,那条王气凝成的巨龙冲着符箓一怒号,符箓顷刻碎裂。 正是王者一怒,万物俯首。 “青鸢姑娘,在下对你很有兴趣。一个为天所弃的青云彩鸢,一个掌握大魏道上的二主。若你是男子,在下一定杀了你,好在你是女子,在下只想把你带回我黄家营地。”黄徵负手向青鸢走来,一边指示着巨龙将青鸢箍住。 王气之尊,将气之威。 压迫得青鸢动弹不得。一条巨龙缠住她的莫邪,一条将她整个身子裹住,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黄徵,我还以为你是真英雄,没想到也是卑鄙小人。”青鸢冷笑道,一边暗暗沟通曼珠沙华。 “得天下者,谁不卑鄙?”黄徵挑眉一笑,忽地,他的瞳孔缩了缩。 场中再次涌现出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像嫣红的血海样充斥了整个空间。而那被巨龙箍住的女子,双眸渐渐变为了血红。 “黄徵,别忘了,现在天下的帝王,还是李辰焰!”青鸢猛地一声清喝,顿时,满空曼珠沙华化为千万柄小剑,齐刷刷地向黄徵刺来。 “那又如何,一个沉迷道教三月不朝的昏君,哪里当得起这天下主……”黄徵恢复了镇定,指尖一动,又是数条王气幻化的五爪金龙咆哮而出,摇头摆尾顷刻击退了四下花剑。 “青鸢姑娘还是别反抗。在下只是想请你去黄家营地一番,并不想伤了你。”黄徵一边击退曼珠沙华,一边无奈劝道。 “没空!”青鸢怒目喝到,正想使驭曼珠沙华,忽地觉得心口一疼,磅礴的威压将她整个人死死锁定。 “青鸢姑娘,王气至尊,若是被违逆了,自然要发怒。这可是我阻挡不了的。得罪。”黄徵不忍的叹了口气。 顿时,愈发汹涌的王气从五爪金龙身上迸发出来,携带着千钧威压向青鸢砸去。 青鸢只觉得恍若有无形的大手将她脖子掐住,只能无条件的臣服于这帝王之威。她眼前开始一阵阵恍惚,倏忽控制不住曼珠沙华,满空的花儿消散。她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五爪金龙一个巨力像她打来…… 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 青鸢灵台一明,身上的压制瞬间消散,耳畔响起温柔的男声:“鸢鸢,怎么样了?” 青鸢回眸,瞧着男子如星眼眸,装作一拳打在他虚幻的身子上:“小顾,你居然不来救我,小顾你居然这么晚才来……” 顾雲川任由那小手“打”着自己,一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门:“傻瓜,我在那边陷入了李夭颜的幻境,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不,刚好也没晚一步。” “哼,我被什么王气将气打得晕乎,你还说没晚一步。”青鸢噘着嘴嗔怪,不住揉着发酸的鼻尖。 二人这边一来一去,那边被忽略的黄徵倒是诧异道:“你是魂魄之体?不对不对,只是一缕魂魄……怎么会如此轻松就破了王气将气?” 顾雲川顺势拉着青鸢的小手,将她护在身后,一边抬眸瞧向黄徵:“你无需知道缘由,倒是你欺负我家鸢鸢,得给我一个理由。” 一贯清雅的男子忽地带了摄人的霸道,黄徵不由一愣:“你,到底是何人?我也无意伤了青鸢姑娘,只是想请她去我黄家营地。” 顾雲川冷冷一挑眉:“我是何人,你还没资格问。只是这笔账,本公子先和你算算。”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顿时,黄徵身前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一道黑缝兀地向黄徵脖颈刮来。 “啊——”黄徵不禁一声惨叫。 257.第257章 黄家将 他的脖颈上一道血痕凛凛,可偏偏只是划破了皮肉,并没有伤到血脉,警告之意无穷。 那道黑缝瞬时消散,周围又恢复了平静。一招,仅仅一招,就突破了黄徵的护体王气。 “不,这是……空间裂缝,你竟然能直接使驭空间裂缝……怪不得,我有王气与将气加持,都被伤了脖颈……”黄徵惊恐的退后两步,看向顾雲川的眼已满是畏惧。 空间裂缝,不用任何咒语法器就随手使驭出空间之术,这等道行,已经不是他可以想象的层次。 青鸢装作一把拉住顾雲川的衣角,宛如小孩子般抬眸道:“小顾好厉害!这些道法可未曾教过鸢鸢!” 顾雲川低头看向青鸢,眸底又恢复了明亮的温柔,他点了点青鸢额头:“要叫夫子。等你何时把那些符箓口诀背好了,再教你这等高深道法。” 二人丝毫没将黄徵放在眼里,可黄徵也不敢有丝毫不满。他来不及处理颈上的伤口,恭敬地对顾雲川一揖:“在下黄徵,乃是王气三分之人。见过前辈。今日冒犯青鸢姑娘,还请前辈恕罪。” 青鸢从顾雲川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瞧着毕恭毕敬的黄徵。他也却是个豪杰人物,今日之事,也没有实质伤到她。 想到这儿,青鸢勾了勾唇角:“罢了罢了,黄徵,以后都不得再逼我去你们黄家军。你今儿也从风引手中救我一命,咱们互不亏欠。” 黄徵深深的看了青鸢一眼,道:“不愧是天赐青云彩鸢。或许有朝一日,你我或大明宫对峙。告辞。” 言罢,黄徵挑起银龙戟消失在花间楼门口,原地只剩下了青鸢和顾雲川二人。 “小顾小顾,”青鸢眼波一转,换上了副小女儿般的娇态,“那个法术瞧着厉害,什么时候可得教我?” “把符箓口诀都在我跟前背熟了。”顾雲川拂袖而去。 “不要不要……哪些口诀最难背了,我现在才回五句……不然,什么空间之术,你教我一句,一句就成?”青鸢忙追上去。 “把符箓口诀都在我跟前背熟了……没得商量。” “小顾……要不半句,你教我半句?不要让我背书……” “……要叫夫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又来救桓夜?” “按兵不动。我查看过此地,并没有强行用阵的痕迹。所以这一切怕是他自愿的。” 青鸢眸色一暗。若是桓夜自愿,她确实也就不好干涉,只是相伴十余年的男子,竟然第一次让她觉得陌生。 他为自己隐瞒起了一片美好幻梦,可这般的幻梦,更让青鸢觉得担忧可怖。 放佛,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她决然想不到,这个念头将在若干年后应验。所谓一语成谶,就那么,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咫尺崖花间楼的****就这么平息。事后青鸢依然住在书塾,被顾雲川念叨着被发诀。风引也是一脸从容,放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之后青鸢也暗中再探花间楼,也没有遇到什么生魂,当然,却是也没有看到强行用阵的痕迹。桓夜自然还是杳无踪迹,她问过风引,风引只说一切按照他的意思。青鸢也就不好再责问他。 在这一片焦虑中,深秋来了,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咫尺崖蒹葭凝霜。 西界一处普通的坊市。户盈罗绮,市列珠玑,修道者叫卖着各式稀奇东西,不时有凌空飞度的道士穿过。 青鸢稀奇的瞧着这一切,她在大魏常逛坊市,但这西界的坊市多了修道的气息,果然稀奇不少。 而她身边则是一袭素衫的顾雲川,男子凝神瞧着各处铺子,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小顾小顾,那个桂花豆腐做得不错,我们买一份罢……”青鸢拉着顾雲川虚幻的衣角,像孩子般的祈求道。 258.第258章 祈愿队 顾雲川轻柔的将她的手拿开,道:“忘了我们是来买什么了么?” 青鸢瞧着空落落的手,有片刻黯然:“小顾在人前总是这样,连拉你的衣角也不许。是怕或许在坊市碰见师娘,师娘不开心么?可是小顾,你等了她那么久,她都不来找你,你等的都青丝作雪了……” 顾雲川身子一颤,眸底有些夜色翻涌。他默默的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方才回头轻道:“不许乱想。要敬你师娘。” 青鸢瘪了瘪嘴,心里像堵了块什么。 自从二人相遇,她恢复了部分前生记忆。便知道顾雲川一直在等待一个女子,可是结果如何是否等到,她也记不起来。 可是她确定的是,她不愿那女子再出现。 见得青鸢伫立在原地,顾雲川叹了口气,上前去抚了抚她的脑袋:“可是忘了为师带你下山来买什么?可不许说是桂花豆腐。” 青鸢似乎想起了什么,绽放出一抹笑意:“买空心石。和桓夜说话。” 顾雲川点点头,指着一处铺子道:“为师昨晚瞧过古书,以空心石为基础,加持几个阵法,就可与指定的人神念交流。这样,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问桓夜了。” “小顾最好了!”青鸢亮晶晶的眸子如两颗宝石,惹得顾雲川眸色深了深。 自桓夜被禁在花间楼,青鸢就赖在咫尺崖不走。知晓桓夜是自愿,她虽不明就里,也是日日愁容满面思前想后。他也是看不得她日日皱眉的样子,这才找出个法子,让青鸢直接向桓夜问话。 二人在铺子里买了空心石,石头晶莹剔透,中心隐约有云絮状的斑痕,瞧着倒是好看。 青鸢拿在手里把玩,心下欢喜,没想到身子被谁猛地一撞,旋即一股人潮汹涌着向她挤来。 “就是那群人!居然还有脸来西界!”“走,过去看看!”人群中议论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 青鸢被挤得东倒西歪,忽地脚跟一稳,自己周身淡淡的亮起了光晕。原来顾雲川张开了护体结界,不放心的瞧了她一眼:“跟在我身边,别乱跑,别跟丢了……” “知道了,小顾真啰嗦……”青鸢瘪了瘪嘴。她也无心瞧热闹,正要随着顾雲川回去。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女声:“吾皇李氏乃是天命授定……尔等是要不敬于天么!” 吾皇,便是大魏皇帝李辰焰。 感到此事和李辰焰有关,青鸢便耐不住了性子。不管顾雲川阻拦,一把推开人群往前跑了过去。 坊市的一片空地上,一队衣着华贵的人,有道士有官吏,手执各种旌旗、宝物、檄文等。当先的一名女子云鬟高耸,英气利落,此刻脸色却有些苍白。 四周的修道者纷纷围过来,脸色不善的盯着女子叱道:“好好的天赐龙游雪川,不去攻打突厥,不去镇压乱民,却领了人千里赴昆仑请愿!真是昏庸!” “昏庸!是昏君的狗臣子!打他们!”顿时,各种恶毒的咒骂、冰冷的目光齐齐向女子袭来。 人群中的青鸢倒是心里咯噔一下。天赐龙游雪川,女子当是八大世家之王家世子,王游雪。听闻此女乃是巾帼英雄,领兵打仗不输须眉。 259.第259章 祈愿队 这当口,又是一名道士手执拂尘就往王游雪打去:“既然是仙封世子,就该当先士卒为国效力。如今下界战火纷飞,尔等却来参加招贤台论政!给老夫滚出去!” 王游雪躲避着,奋力争辩道:“上招贤台论政,拜请三清高人保佑李魏……此是圣旨……有吾皇檄文在此……” 没想到这句话引得道士们愈发愤慨,冷笑道:“听闻现在的皇帝三月不朝,整日和道士混在一起。如今乱民反魏,他也不去布军打仗,却将希望都寄托在神神仙仙上面。这般的皇帝,三清不佑也罢!” 空桑山,乃是八大家集会所在,也就自然的成为了西界讨论下界政事之地。 空桑山上招贤台。每隔一段时间,当大魏有重大变故发生,诸三清高人便会聚在那儿聊聊看法,辩辩对错。 “昏君,李魏昏君!”各式桃木剑符箓法器向请愿的队伍砸过来。 “上空桑山招贤台论证乃是圣意……有圣旨为证……”王游雪慌忙拿出一卷黄绫圣旨,没想到一个桃木剑劈来,就将圣旨劈为了两半。 愈来愈多的道士聚拢过来,怒斥着“李魏昏君”,踢打着祈愿队的人,毕竟这是昆仑西界,高人太多。王游雪浑身伤痕累累,可却不敢怎么抵抗,只能狼狈的被御林军护着躲避。 瞧着曾经骄矜高贵的天赐龙游雪川,竟然在西界被道士欺负成这模样。青鸢也看不下去了,况且,王游雪千里来昆仑,也是李辰焰的意思。 “小顾小顾,救他们。”青鸢乞求的望向了顾雲川。 “一群昏君的狗臣子,救也无用。”顾雲川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什么昏君!如今他仍然是九州的皇,小顾什么时候和那些臭道士一般做派!”青鸢气得一瘪嘴,清喝道。 顾雲川低头瞧着女子气得红扑扑的小脸,叹了口气:“也罢。就看在鸢鸢的面上,救他们一命。” 这厢,祈愿队伍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王游雪更是倒在地上,被一群道士拿脚踹着,绯色绣银芍药百花红罗裙已满是污垢,如云青丝不知被谁还削去了一截。 忽地,所有人的法器、符箓、桃木剑兀地腾空而起,悬浮在半空。 无论使什么法子去拿,法器符箓都有灵性般躲过,就是堪堪浮在半空不下来。 诸人都愣愣的抬头瞧着这一变故,浑身都不敢动弹。高人,定然是来了高人。 瞬间隔断所有人和法器的心神联系,再如同戏弄般令法器高悬,警告诸人住手的意思无遗。 “敢问是哪位前辈莅临?晚辈崂山派蕴仁子……”一个白胡子老道试探的行了一礼,小眼睛咕噜噜转着四下寻找。 可是,没有任何回答传来,反倒是那些法器符箓打了个掉头,猛地往远处飞出去,趁着诸人发怔的当儿,倏忽就没了影。 “哎呀呀!我的千年桃木剑!”“我的符箓,还是上界仙人府得的符箓!” 所有人都管不得那“前辈”如何,只是眼急了飞走的自家宝贝,各自运起轻功身法,一股囊朝着法器追去了。 喧哗无比的大街顿时寂静无比。空荡荡的街坊,只有满地呻吟的祈愿队提醒着方才这里的变故。 “你没事吧?”青鸢忙跑过去扶起王游雪,关切的问道。 260.第260章 祈愿队 王游雪怔怔的瞧着青鸢,浑身伤痕的她发髻凌乱,蓬头垢面,完全像是坊间一乞儿。 “你……你是青鸢?”王游雪看清了青鸢容貌后,浑身不可置信的一抖。 曾经整个大魏都以为妖女该死的天赐青云彩鸢,在西界貌似活得也不错,而自己这天意选中的王家世子,却被欺凌到这般地步。 “是。吾名青鸢。”青鸢淡淡应道。现在的自己,丝毫不惧王游雪,她早已不是任人羞辱的妖女了。 王游雪眸底的一抹厌恶渐渐消散。自信,只有绝对自信的人,才能这么淡然的报上名号。 她又望向顾雲川,在微微惊艳男子的容貌后,伏地拜倒:“可是这位前辈救了我等?前辈暗中做法,引得那一干道士离去,游雪不甚感激。” 顾雲川不动声色的挡在了青鸢和王游雪中间:“倒是能瞧出来,你的道行也不错。方才为何不反抗?” 王游雪凄凉一笑:“天意授李氏为帝。如今诸侯林立,游雪便是奉了圣旨来请求昆仑庇护吾皇,这些道士都是三清门人,游雪若是反抗他们,不就是违抗了这天意?那一宫一阁一轩楼只怕更会舍弃李魏了。” “那李家皇帝,如今,确实昏庸。”顾雲川淡淡应道。 “是…吾皇最近是有些行为失仪,但他也有无奈……青鸢,青鸢你懂的是不是?皇上…也是个可怜人…”王游雪竟然噗通一声跪倒,满眼都是泪光。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想起那双帝王之尊也偎不暖的眸子,心里似一块块失落的暗痛。 她上前扶起王游雪,为她整理好衣衫发髻,动作轻柔仿佛是对待多年的好友。 “小顾,暂时收留她们一阵罢,不然那些道士寻回来又要闹。”青鸢看向顾雲川,清透的眸色竟无一丝商量的余地。 顾雲川瞧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祈愿队伍,拂袖而去:“以凡人身躯,千里迢迢赴昆仑,也是辛苦。” 王游雪诸人愣愣的瞧着顾雲川的背影,在原地不知所措。 青鸢却扑哧一笑,向王游雪伸出一只手:“小顾允了…走罢!回咫尺崖。” 王游雪瞧着向自己伸出的手,脸色几变。曾经是她试图杀之而后快的妖女,如今却是救自己一命的恩人。 “谢…谢…”王游雪终于伸出手去,露出了一抹笑意。 天下倾覆,九州纷纭,恩怨从今难说,不如一笑中。 咫尺崖的书墅。 顾雲川收拾出了几间厢房,把祈愿队诸人都安排了进去,又接连使了些道法为几人疗伤。一番折腾之下,诸人对这位“前辈高人”愈发敬畏。王游雪更是连带着对青鸢都持晚辈之礼。 这日入夜。秋风穿庭过,竹影扶疏。 庭院中,青鸢坐在石桌上,摆弄着空心石,指尖已经被秋夜冻得冰凉。 坐在她对面的顾雲川抚了抚青鸢头顶:“还没有想好和桓夜说什么?” 青鸢颞颥着唇,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低头瞧着空心石,眼眶已经湿了。 “你们陪伴十一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久的离开你。”顾雲川捏了个诀,道法幻化的小火炉便在场中燃起,驱散着秋夜的凉意。 261.第261章 解恩怨 “是啊,桓夜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青鸢做梦般的呢喃,她瞧了瞧手中空心石,终于缓缓的凑了前去。 又是半晌的凝滞。 她想问桓夜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安好,她想问桓夜是谁,想问他为什么一次次想杀了她。她还想问他还会不会做荷芽鸡菘卷儿,他是否还记得“若此身尚在,定追随小姐”的话。 她有太多的事想问他。 可是最终,她只是对着空心石,轻声呢喃:“桓夜,崤山的秋意已浓,却是无人会酿桂花酒了。” 话语刚落,空心石就从女子指尖砰然坠地,摔了个粉粹。 旋即,一滴泪就从女子睫毛上滚落。 顾雲川默默的起身离去,在不曾有过他的十一年,他没有任何发言权。 他只是接连用了几个发诀,让那小火炉烧得旺些,不要冷了他的鸢鸢。 庭院里又只剩下一名女子,和满地空心石碎片滚动的窸窣声。 这当口,忽的一个女声传来:“既然担忧他,为他祈福可好?” 青鸢抬眸,见得是王游雪,手里拿着张符箓,一袭红裙浓烈得有些凄凉。 “我会祈福,一起可好?”王游雪走过来,噙着善意的浅笑把符箓递给青鸢。 “好啊。”青鸢恍恍惚惚的一笑。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脑门心底都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桓夜会不会来见他,她似乎是怕见他,怕自己知道那些真相,可是她又是那么想见到他,等待的每一秒都要逼得她发疯。 王游雪瞧着青鸢苍白的脸色,也没有多问。只是把她带到院子角落,那儿画了一个阵法,流转着幽幽金光。 “我从小啊,就跟着师尊学道了。可是我就是喜欢舞刀弄枪,一旦说要背口诀使符箓,我就跑到房梁上躲起来。”王游雪在阵法前跪下来,金光映照在她脸上有些不真实,“可他们说我是仙封世子,必须要学习道法。” 青鸢也在阵法前跪下来,她惊诧的瞧着身旁曾经英气磊落的女子,此刻却是满脸小女儿般的温柔。 不再是妖女世子,只是两个故交好友,一个低声轻诉陈年往事,一个静静聆听眼眸含笑。 “然后呢?你自己到哪儿学的好武艺?”青鸢兀地绽放出嫣然笑意。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男子,他武艺不错,我就拜了师,可几年后被我家人发现,他就不知所踪…我以为是家里的道士把他害了…我整晚整晚的使用禁忌的搜魂大阵找他,生生折了五十年的阳寿…”王游雪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只是为了找个不知生死的人,就折了半生阳寿?”青鸢微微一骇,可是心底却升腾起了阵阵哀然。 她甚至闪念而过,如果三清论道后的方陵朔再无音讯,她要不要也起个搜魂大阵找他。 “是,虽然只相处过几天,可是他干净的笑,哀伤的眸子就烙印在我心底…我只想找到他,哪怕折尽一生阳寿,也只要在死前看他再次对我那样笑…我这一生,注定了要修道听三清号令的一生,这样不能选择的一生,也算无悔了…” 262.第262章 解恩怨 青鸢静静的听着。 人人皆道被仙封为八大家世子,可是光宗耀祖天意选中。可是却没有人问过,那些世子到底愿还是不愿。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独角戏。 “青鸢,知道么,他没有死,他活的好好的。”王游雪拿起一张木刻符箓,在上面写着什么,“三年后。我十岁,第一次身为世子被帝王召见。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清龙颜,也是我第二次见他…” 青鸢咯噔一下:“他是?” 王游雪看着手中符箓,恍惚一笑:“是啊,他便是李辰焰,是登基不久的新帝。重逢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当年你就武艺不错,不如以后帮朕护卫江山罢。’……青鸢,我方知道,他原来,一直以臣子的目光在注视我…“ 青鸢瞧了眼她手中的木刻符箓,是一张祈福符,上面写着“敬祈吾皇江山永固”。 “看好了么,青鸢,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不论是以什么身份什么途径,我都会守护好他的江山,作为他的臣子…”王游雪扬了扬手中的符箓,笑意混合着泪珠流淌。 “当年你厌恶我,也是怕我真是祸国妖女,会毁了他的江山罢。”青鸢淡淡应道,心里再无一丝怨恨。 “是。”王游雪坦然一笑,“就算王气破,诸侯林立。他日日沉迷修道,世人怨恨…我却不能…哪怕是昏君还是明君,我都会为他守护江山…” 青鸢忽地觉得。或许多年后,她会和王游雪并肩作战,一起为那位有着忧伤眸子的帝王,守卫他的江山。 多年后,一语成谶。 “我也来祈福罢。”青鸢长舒了口气,拿起了一张木刻符箓,写下“祈君安好岁月悠长”。 “这是…为那位桓夜公子?”王游雪凑头一瞧,迟疑道。 “不,”青鸢抬眸一笑,眸子里水光荡漾,“敬祈吾皇。” 这是青鸢难得的,没有直呼李辰焰的名字。尊称吾皇,即是承诺无论江山易主,你都是我心中的天下主。 王游雪眸色一闪,一滴泪珠就滚到了唇角:“多谢…游雪多谢青鸢姑娘…多一个为他祈福,他总能好过些…” 说着,王游雪就要拜倒,青鸢连忙扶起她:“直呼我青鸢便好…游雪,这祈福怎么弄的?” 王游雪正欲回答,忽地,二人只觉得膝下大地一颤,远方响起了轰鸣声。 紧接着,月色昏暗,夜风呼啸。高达百丈的浓烟如同遮天大幕,从天际汹涌袭来。最可怖的是那浓烟中,隐隐听得厉鬼哭啸声。 青鸢陡然色变:“西界,这可是堂堂仙家西界,怎么会有这些脏东西?” 王游雪拿出一个传声符,似乎听了符中传出的信息,花容瞬时惨白:“是大魏爆发了淮水之战。赵家军对上吾皇军队…大破之…吾皇三十万将士,被赵宛曜杀之殆尽,无一人生还…” 那百丈浓烟携带着鬼哭狼嚎转瞬即至,咫尺崖风云陡变,大地裂开万丈沟壑,狂风大作。 青鸢连忙拉起发怔的王游雪躲避,似乎是发现了二人踪迹,浓烟中顿时显出无数白骨厉鬼,呼啸着向二人扑来。 “该死!怎么又是这些白骨!”青鸢抽出莫邪剑,剑光凛凛,四下拼杀。无数道符箓接连抛出,金光大盛。 可是浓烟袭来,模糊着她的视线,她一没看清,肩部就被白骨砍出了一道血痕。 可是她身旁的王游雪却是梦呓般发着呆:“吾皇三十万将士,被赵狗贼全杀了……听闻淮水千里染红…” 263.第263章 解恩怨 “王游雪!你不是仙封世子么!快用你的道法!”眼见得白骨越来越多,青鸢的符箓已经用光,狂风吹得她脚步不稳,莫邪剑的剑招愈发吃力。 王游雪浑身一抖,骇然道:“青鸢,这是杀戮之气!俗世大魏有大规模的兵戎之事,生灵涂炭,阵亡之魂无法安宁,便聚为杀戮之气四下掠夺!居然都直接闯入西界了…那大魏岂不是早就,成了地狱凶府…” 西界虽号称三清仙界,可也与大魏一脉相连。若是大魏的杀戮变故超出了俗世承受的范围,这变故便会波及到西界。 毫无疑问,杀戮之气抵西,大魏已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趁着青鸢思量的当儿,又是一波白骨携带着浓烟袭来,青鸢忙举起莫邪剑抵挡。 可忽地,听得脚下土地传来崩溃的裂响,青鸢便觉足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往下载了去。 “青鸢!”猝不及防下,王游雪想回头抓住她,可是都来不及了。 那抹倩影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倏忽就消失在大地沟壑的黑暗里。 王游雪心下一横,正要御剑而行坠下去寻她,可是兀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她脚下的土地也纷纷开裂。 两道沟壑竟然生生把青鸢掉下去的那道,给挤得合拢来,再无一丝缝儿。王游雪只能瞧着心急,一边又要抵御白骨,只得放弃了搜寻。急急的去通知顾雲川,再做打算。 敬天十二年深秋。这是让大魏和西界都无法忘记的日子。 淮水之战,赵家军破李魏三十万府军。赵钦王下令挖坑活埋,三十万铁骑无一人生还。其惨象之处,罄竹难书。 而这一日,百余年安宁祥和的西界也注定,被搅入这场天下乱局。 西界数千仙山,同日于各处被杀戮之气侵袭。紫薇宫派下数千道士拦截,可是都无法阻挡其来势汹汹、范围广大。 当西界终于放弃阻拦,当人间福地的西界被杀戮之气弄得肮脏凌乱。清修的道士们不得不意识到,这天下纷争,不论仙还是凡,终于都陷了进去。 三界尽为棋局,天下谁主,无一幸免。 随后,号称不理俗世一心飞升的道士们开始掺和尽这天下之战,或是支持李魏,或是拱卫赵家,或是欣赏黄徵,道士高人纷纷赴魏,在红尘棋局中落下自己的棋子。 而曾经一言九鼎、封李为帝的一宫一阁一轩楼则迟迟没有论调,放佛是默认了诸侯林立,各取王权的场面。 后世史书云:自淮水一战,杀戮之气扰西界。仙不仙,凡不凡,道士领兵为将,凡人赴西招兵,天下各出英雄,帝位何归。 …… 黑暗,这是青鸢醒来后所看到的。 自己周遭都是黑暗的虚空,没有声音,自己则以缓慢的速度往下沉溺。 青鸢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低头一瞧,却瞧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虚空,而无数骷髅从下方冒出来,簇拥着拉着她的脚踝,将她往下拉去。 骷髅手指抓在脚踝处一片骇人的冰冷,下方密密麻麻的骷髅像从泥潭里煮沸的气泡,白花花的一片。 “放开我!放开!”青鸢浑身打了个寒噤,奋力蹬起脚来。 可是她这一动,下方的骷髅更加兴奋,愈来愈多的簇拥上来整个抱住了她的小腿。 青鸢发射性地抽出莫邪剑,想加持几个符箓对付这个鬼物,却发现自己的道法在这里每一个用得上。那些骷髅也坚硬无比,莫邪剑砍上去只激起了几点火星子。 “没用的,青鸢。”兀地,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青鸢猛地低头一瞧,在脚下的骷髅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264.第264章 两相离 那也是一具白花花的骷髅,却诡异的套着一袭胭脂色燕雀牡丹贴锦鱼子缬襦裙,华贵的裙衫儿在骨架间空荡荡的晃来晃去。 青鸢瞳孔缩了缩。 骷髅没有容颜,但这件衣服她却记得清楚,再结合那个声音。 “李沁华?”青鸢看向了她两个眼窝。 “咯咯,青鸢,许久不见,你可有想念本公主?”李沁华的骷髅架子迎上来,状似亲昵的拉住了青鸢脚踝。 青鸢眉梢一挑:“你居然没有再入轮回。莫非想与我再算算你我恩怨?” 李沁华又是咯咯一笑,声音像是骨架子在摩擦,格外瘆人难听:“青鸢,你把本公主鞭尸,把我公主府诸人挫骨扬灰。我狠毒了你,怨念太大无法投胎。才自愿化为了杀戮鬼灵。” “这些骷髅都是杀戮之气凝成的?”青鸢一把将莫邪剑架在了李沁华“脖子”上,“不管你是什么脏东西,快带本姑娘上去!” 李沁华用那骷髅脑袋蹭着剑刃道:“青鸢,上不去的上不去的。你已经快堕入冥界了,你瞧,我数万杀戮鬼灵都来迎接你。”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她就疯狂的抛出了所有符箓,并同时开始召唤曼珠沙华。 冥界,那是活人去不得的地方。 可是无论青鸢如何念诀,符箓都毫无反应,曼珠沙华也似沉睡了般。 李沁华瞧得愈发“欢喜”:“青鸢,这是阳世与冥界的交界,属于混沌之界。除非你已为真仙,否则阳世和冥界的法术都用不上。只有我们这种不入轮回的鬼灵,才能在此存在。” 青鸢愣愣的瞧着所有的符箓都化为了灰烬,便觉得脚下一个大力,李沁华嬉笑着与又一波骷髅涌上来,拥着她的脚踝将她向下拉去。 坠落的速度愈来越快,李沁华可怖的笑声令人心惊。 青鸢毫无应对之策,只能一步步感受着来自冥界的气息,已经有冰冷的阴气四下缭绕。 “咯咯,青鸢,欢迎来到冥界,欢迎来到冥界——” 李沁华疯狂的大笑起来,四周的骷髅也都欢喜得摇头摆尾,四下都是宛如骨架子摩擦的刺耳声。 青鸢耳膜几欲震裂,心神荡漾难受,她不禁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眼瞧着脚下的阴气已几乎凝为实质,四下鬼风阵阵。 正在危机之际,忽地,一道金光闪来。 李沁华和诸多骷髅发出一声惨叫,旋即,青鸢便觉得脚踝一松,坠落的速度同时停止。 四下重回虚空宁静。而她,则被一个温柔的怀抱从后背整个搂住。 泪珠儿簌簌地从青鸢脸上滚落。 不用回头,就是这种气息和温度,她都可以确定是谁救了自己。 “桓夜……” “小姐……” 青鸢微微侧头,看见熟悉的男子戴着张人皮面具,可是双眸依然是如昔的冷峻又眷念。他一袭红衣在虚空中猎猎飞舞,像漫空的鲜血迷糊了她的视线。 “桓夜……你去哪里了……”青鸢哽咽着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宛如一个孩子的撒娇。 “去给小姐酿桂花酒了。”桓夜缓缓应道,语调和十一年前并无二样。 男子胸膛的温暖将青鸢环绕,无比心安,青鸢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闹夜睡不着,就是桓夜整夜整夜把她搂在怀里,讲些昆仑仙人的传说直到将她哄睡。 265.第265章 两相离 可是自从上了西界,这个男子的杀意就几次刺入了她的心窝。无论是指甲想掏出她的心,还是直接的想啃噬她的生机。 “……为什么……”青鸢忆起了可怖的记忆,本能的挣脱出男子怀抱。 瞧着女子警戒的退到三步开外,桓夜似乎浑身抖了下,他垂下头,半晌才黯然地问了句:“小姐,你还信我么?” 青鸢想上去拉他的手,可最终滞在原地:“桓夜,你慢慢说好不好?从你离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几次想娶我的性命?还有你为什么要带面具,你这一身红衣是怎么回事?我们慢慢说,桓夜,就像……小时候你给我将故事一样……桓夜,我有好多好多想问你……” 桓夜瞧着女子像孩子般惊慌失措,眸底一闪而过的心痛,但他似乎在控制什么,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才抑制住自己没有冲过去抱住她。 “小姐,我不是你的桓夜了,或许,从十一年前你救回我,我就不是这个桓夜。”桓夜抬眸一笑,眸底泪花闪烁,“不过,桓夜,是小姐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青鸢还未回答,便觉得眼前一花。 旋即彼时还三步开外的男子就凑到自己跟前,单膝跪下,执起了她的一只手。 青鸢瞳孔缩了缩。这个姿势,她无比熟悉。 当年六岁的自己捡回他,小小的他亦是单膝跪下,尊她为小姐,誓死效忠。 “小姐,我心爱的小姐,”桓夜抬眸凝望青鸢,眸底一寸寸明亮的温柔塌陷,“桓夜,只是你的桓夜。桓夜会变得很强来守护小姐,小姐只需依赖着我就好。余下的,小姐就不用知道了。” “不,不,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忍得住装作不知道,你是桓夜,你是陪我十一年的桓夜啊——”青鸢低头瞧着他,鼻尖酸得厉害。 “小姐就当做桓夜去远行学艺了罢。桓夜会离开一阵子,桓夜会暂时用另一个名字活着,不过,桓夜会回来的,会再次成为守护小姐的桓夜。” 男子低沉的诉说像梦呓般有些不真实,青鸢恍恍惚惚的看见他似乎低下头,吻上了自己的手背。 然后,浅笑—— “从十一年前起,我就是只属于小姐的,小姐也是只属于我的。”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身子有些站不稳:“桓夜,安好么?桓夜,会走很久么?桓夜,什么时候回来呢?” 桓夜怜惜地用脸颊蹭着青鸢手背,呢喃道:“注视着小姐安好,我便是安好的。我也不知道会离开多久,但是,当小姐身边只有我可以守护的时候,桓夜就会回来。” 青鸢有些不明所以。 忽地,脚底下一阵阵阴风刮来,宛如翻涌的飓风,席卷着青鸢往下坠去。 猝不及防下,眼瞧着女子便要被卷下去,却是一个大力接过,将女子整个身子往上抛去。 青鸢眼前一花,便瞧得自己以头朝下的方式,身子悬浮在上空。 而下方,桓夜伫立在哪里,他指尖动了动,那飓风倏忽消散。 266.第266章 两相离 “等等,桓夜……李沁华说,这是混沌界,除非已是真仙,否则阳世和冥府的法术都用不上,难道你是……桓夜,你到底是谁……”青鸢突然想起忽略已久的问题,声音些些颤抖。 没想到桓夜的脸色丝毫未有异样,他只是抬眸看着女子,微微勾起了嘴角:“小姐不用问太多,小姐只要记得,我是小姐的桓夜就好。” “那,为什么不摘下人皮面具,让我看看你。”青鸢颤抖着伸出指尖去揭人皮面具。 没想到桓夜一把捏住了她的指尖,让它再无法前进一寸。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女子以倒立的姿势悬浮在上空,男子伫立在下方,二人的身影落尽对方的瞳仁,像是被夜色融化的湖水。 “小姐不要看哦,会吓着小姐的。”桓夜轻柔一笑。 不待青鸢反应过来,便觉得男子瞬时抓住了她指尖往前一拉,旋即,自己的唇齿便被封住。 男子凉薄的舌尖怜惜地勾勒着女子唇线,细密的、湿润的、轻柔的,放佛是在品尝一件珍宝。 青鸢大脑里瞬时空白。这是桓夜第一次吻她,她放佛一直忽略了的某些东西。 趁着女子发愣的当儿,那舌尖轻叩开佳人贝齿,轻轻的送了进来。温柔的吮吸着女子唇内每寸芬芳,耐心的安抚着那已经僵硬的佳人丁香舌。如水一般的暧昧和柔情荡漾开来,放佛唇齿间的纠缠,便是至死的羁绊延绵。 青鸢晕晕乎乎,视线也有些看不清,只是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气息,像瀚海一般将她温柔湮没。 在她已经无力反抗的时候,忽地,唇齿间的温热陡然消失,桓夜一个大力将她再次往上抛去。 这个举动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惊恐的发现,一道道金光托举着自己往上飞去。 而桓夜,这个刚吻了自己的男子,正无限的往下坠落。 “桓夜,你上来……你上来啊!那下面是冥界,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青鸢慌忙想去拉他,却发现那一道道金光不容抗拒的将她往上托去。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桓夜,不上去了哦。”桓夜轻柔应答,语调放佛在安抚一个闹夜的孩子。 “什么叫……你不上来了……那下面是冥界……”青鸢头皮一阵发麻,她已经不敢去猜测任何东西。 桓夜没有回答,兀地,一张花笺被抛了上来,上面以蝇头小楷工整的写着,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做法。 青鸢无法抑制的泪如珠滚,眼瞧着有一袭红衣渐渐堕入下方,宛如一星火焰被黑暗吞噬。 死寂中,宛如儿时的语调温柔回响—— “小姐以后不要一个人哭了,夏夜不许贪凉踢被子,晚上少吃些荷芽鸡菘卷儿,小心长胖。也不许爬到楠木树丫间去念书,小心摔着可不许喊疼。已是深秋,天儿一日日冷了,小姐的鹿裘做好了么,桂花酒少喝点,不许在人前喝醉……” 顿了一会儿,那个语调渐渐含了分莫名的酸涩。 “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给小姐了。桓夜不在了,小姐要学会自己做……不许让旁人,不许吃方陵朔做的……我不许……” 267.第267章 两相离 “等等,桓夜……李沁华说,这是混沌界,除非已是真仙,否则阳世和冥府的法术都用不上,难道你是……桓夜,你到底是谁……”青鸢突然想起忽略已久的问题,声音些些颤抖。 没想到桓夜的脸色丝毫未有异样,他只是抬眸看着女子,微微勾起了嘴角:“小姐不用问太多,小姐只要记得,我是小姐的桓夜就好。” “那,为什么不摘下人皮面具,让我看看你。”青鸢颤抖着伸出指尖去揭人皮面具。 没想到桓夜一把捏住了她的指尖,让它再无法前进一寸。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女子以倒立的姿势悬浮在上空,男子伫立在下方,二人的身影落尽对方的瞳仁,像是被夜色融化的湖水。 “小姐不要看哦,会吓着小姐的。”桓夜轻柔一笑。 不待青鸢反应过来,便觉得男子瞬时抓住了她指尖往前一拉,旋即,自己的唇齿便被封住。 男子凉薄的舌尖怜惜地勾勒着女子唇线,细密的、湿润的、轻柔的,放佛是在品尝一件珍宝。 青鸢大脑里瞬时空白。这是桓夜第一次吻她,她放佛一直忽略了的某些东西。 趁着女子发愣的当儿,那舌尖轻叩开佳人贝齿,轻轻的送了进来。温柔的吮吸着女子唇内每寸芬芳,耐心的安抚着那已经僵硬的佳人丁香舌。如水一般的暧昧和柔情荡漾开来,放佛唇齿间的纠缠,便是至死的羁绊延绵。 青鸢晕晕乎乎,视线也有些看不清,只是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气息,像瀚海一般将她温柔湮没。 在她已经无力反抗的时候,忽地,唇齿间的温热陡然消失,桓夜一个大力将她再次往上抛去。 这个举动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惊恐的发现,一道道金光托举着自己往上飞去。 而桓夜,这个刚吻了自己的男子,正无限的往下坠落。 “桓夜,你上来……你上来啊!那下面是冥界,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青鸢慌忙想去拉他,却发现那一道道金光不容抗拒的将她往上托去。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桓夜,不上去了哦。”桓夜轻柔应答,语调放佛在安抚一个闹夜的孩子。 “什么叫……你不上来了……那下面是冥界……”青鸢头皮一阵发麻,她已经不敢去猜测任何东西。 桓夜没有回答,兀地,一张花笺被抛了上来,上面以蝇头小楷工整的写着,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做法。 青鸢无法抑制的泪如珠滚,眼瞧着有一袭红衣渐渐堕入下方,宛如一星火焰被黑暗吞噬。 死寂中,宛如儿时的语调温柔回响—— “小姐以后不要一个人哭了,夏夜不许贪凉踢被子,晚上少吃些荷芽鸡菘卷儿,小心长胖。也不许爬到楠木树丫间去念书,小心摔着可不许喊疼。已是深秋,天儿一日日冷了,小姐的鹿裘做好了么,桂花酒少喝点,不许在人前喝醉……” 顿了一会儿,那个语调渐渐含了分莫名的酸涩。 “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给小姐了。桓夜不在了,小姐要学会自己做……不许让旁人,不许吃方陵朔做的……我不许……” 268.第268章 仙论政 青鸢狠狠的点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自从下了崤山,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哭过了。可是却没有那一袭玄衣的男子为她擦去泪水,笑她哭丑了嫁不出去。 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袭红衣消失在脚下无尽的黑暗里,宛如熄灭的烟花,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她珍重的将那花笺拾好,然后倦怠的闭上了眼。 她决然想不到,这一次的诀别,再若干年后的重逢,他是以怎样光辉瞩目的姿态重现世间。 然后,震动了整个泱泱三界。 …… 桓夜,下一次见面,我们会如何相对呢? 桓夜,我不要自己学做荷芽鸡菘卷儿了。因为,这是只属于你的味道。你不在了,我食之如鲠在喉。 …… 青鸢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长得放佛耗尽了她的半生。 待她再次睁眼,眼前是顾雲川焦急的瞳仁,王游雪立在一边,手里还端着个药碗。 “鸢鸢?”顾雲川见青鸢醒来,忙上前扶起她,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重复着,“鸢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游雪也走过来,关切问道:“我和顾前辈四处找你,后来发现你躺在一处荒原,好在身上也无伤口,听闻这杀戮之气引起的地壑可直达冥界,你可有遇到什么脏东西?他们没为难你罢?” 这最后几句话放佛触动了不堪的回忆,青鸢浑身一抖,惘然若失的傻瞧着顾雲川。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夫子在这里。”顾雲川扣住青鸢的后脑勺,把她拥到怀里,眸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宠溺。 王游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男子温暖的怀抱和坚实的臂膀,让青鸢些些缓过神来,不过瞬时,她就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温暖的怀抱和坚实的臂膀,这一切一切的触感如此真实。 而在以前,顾雲川是魂魄之体,自己碰到他就如碰到空气。 “小顾……你,有身子了?”青鸢愣愣的摸了摸他的指尖。 “是。在你走失的日子,夫子以三生石重化躯体,你瞧。”顾雲川反手握住了青鸢的手。 男子的指尖干净修长,些些凉薄的温度,宛如玉石的触感,一切真实无差。 “小顾——”青鸢眼睫毛一闪,蓦地扑到男子怀中,纵声大哭起来。 顾雲川微微惊了跳,但只是片刻,他就恢复了静然。他抚摸着女子淌在他膝上的如云青丝,柔声唤道:“鸢鸢不哭,鸢鸢不哭啊……” 而那个女子,却哭得,放佛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咫尺崖的书塾传来彻夜呜咽声,混着冷沁的秋风化为漫天白霜。只有那男子温柔的安抚,如同隐约的笙箫,湮没了所有的梦魇。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 秋意渐悄,初冬新上。西界福地银装素裹,林寒涧肃。 青鸢一行人告别了咫尺崖,乘着几匹飞廉神兽,向那空桑山飞去。 王游雪第一次乘坐风神飞廉,英气风流的容颜带了分苍白,她瞧着身旁的青鸢,神兽头部伫立着瞧路的顾雲川,微微叹了口气:“青鸢,你们不该扯进来。” 青鸢翻看着手中的《武穆新书》,笑应道:“上次在坊市你们就被道士刁难成那样子,如今去那空桑仙山,怕你们几个有得麻烦。” 269.第269章 仙论政 王游雪身子一抖,但眸底却划过一抹坚毅:“空桑山是八大家集会所在,自然的便成为了西界讨论大魏政事的处所。今日空桑山上招贤台,八大家家主并各三清高人集会,商讨大魏如今诸侯林立的场面。我是吾皇的祈愿队,自然要去为吾皇说话,可你号称妖女青鸢,去了怕是比我们更危险。” 青鸢瞧了眼飞廉头部的顾雲川,不在意的换了个话题:“听闻西界诸人已经分成了三派,支持黄徵的、赵宛曜的,还有支持李辰焰的。今儿个这招贤台论政,便是要三方对决,瞧瞧谁说得过谁。” 王游雪点了点头:“正是。本来李家是紫微宫天授为帝。如今诸侯林立,紫微宫又没出面,西界诸道就各有各的理,今日便聚在一处,斗斗主张。” 不待青鸢应答,王游雪猛地转过头,按住青鸢的手道:“青鸢,我知道你和顾前辈都是法力通天的。但这次,无论道士们如何刁难我,请你们不要出手相助。” “这是为何?”青鸢一愣。 王游雪的眸底精光一闪:“出长安的时候,吾皇亲自送我等到宫门。我就曾跪立誓言,要亲手守护他的江山。” “你想……亲手?”青鸢若有所思。 “正是。多谢你们相助之意,但请答应我。我也是天赐龙游雪川,我本就应上乘天意,下护吾皇。” 青鸢打量着王游雪。女子一双凤目凛凛,流转着略带绝决的坚毅。哪怕是用命去实现这个诺言,她也要维护住最后的尊严。 这就是仙封世子,堂堂天赐龙游雪川。第一次的,青鸢竟然对八大家世子起了好感。 “好。”青鸢展颜一笑。 没过几个时辰,飞廉神兽停在了空桑山。远远的就瞧见了招贤台。 招贤台位于空桑三北麓,数万里宽阔的广场。今日却人山人海,三清道士凡俗将士难以计数。 隐隐的可以瞧见,所有人分成了三堆,估计分别便是黄徵、赵宛曜、李辰焰的支持者。 青鸢几人的飞廉神兽刚一落地,无数人的目光就刷刷射过来。除了女道姑们对于顾雲川容颜的惊艳,更多的人则是不善的盯着王游雪。 “游雪,你确定不要我们相助?”青鸢不放心的拉住了王游雪的手。 今日这道家集会的场面,像极了那日不咸山。那日给青鸢留下可怖记忆的三清论道。 “不,不用了。”王游雪整了整衣衫,傲然地走到广场中心去,清声喝到,“天赐龙游雪川,吾名游雪!” 青鸢的瞳孔不禁缩了缩。场中的女子一袭绯衣如火,朗朗落落的报出名号,将四下的冷言冷语都视作了粪土。 这竟然,有几分像极了她自己。 女子话音刚落,四下就响起了一派冷笑声。无数道士已经攥紧了桃木剑,用瞧死人的目光锁定了王游雪。 “前阵子有个天赐青云彩鸢,在不咸山被打得生死难断。如今你这个天赐龙游雪川,可想好了什么死法?”一名道士从鼻翼里挤出一声冷笑。 王游雪淡然的揖手道:“见过前辈。青鸢是乃寻昆仑问命,我游雪是乃上西界问帝。哪怕今日命丧于此,游雪也要问个明白!” 270.第270章 仙论政 诸道勃然变色,各种符箓法器就要像雨点般打出。 忽地,“罢了罢了。”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从高台上走下来,“今日是招贤台论政,诸友各抒己见,何必谈生生死死的来。” 似乎玄净子是论政主导者,诸认立马换上了敬畏的神色,齐刷刷拜倒:“听大护法安排。” “你们先选好自己的地儿,轮到你们说道时,再上广场中心来。”玄净子淡然的对青鸢一行人道,眸色辨不出喜怒。 王游雪点了点头,自动走到了李辰焰的那一方,青鸢也跟了过去,四下又是一片鄙夷的冷笑。 玄净子甩了甩拂尘,四下顿时鸦雀无声。他朗声道:“诸道友所知,九州李家为帝,乃是紫微宫天命。如今王气已破,诸侯林立,也就说不得天授为帝了。紫微宫宫主有命,今日诸道友各抒己见,觉得谁该为帝,紫微宫再酌情参考,重新定立帝王家。” 四下蓦地响起一片欣喜的附和声:“早就该重新立帝了。李家作了百余年,也该换换了。” 青鸢还想瞧瞧场中势力对比,没想到身旁的王游雪已经走上了广场中心。 “敢问诸位前辈,当初紫微宫钦定李家为帝,可有说过期限?”王游雪深深吸了口气,朗声问道。 诸人愣了愣,没有想到这小女子第一个站出来,但还是本能的问道:“那倒也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百年之后,就一定要更朝换代,这是谁定的规矩!尔怎敢代天立法!”王游雪的眸底有一分泛红,语调带了份凛冽。 片刻凝滞后。招贤台顿时哗然。 不过是一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八大家世子,却在如此大的场面,质问数百万三清道士,简直是晚辈犯了长辈。诸人脸色难免挂不住,就连李辰焰的队伍也暗道王游雪太过冲动。 顿时,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数万张符箓法器漫天向王游雪砸过去。 “放肆的丫头!让我真鉴子教教你礼数!”赵家派的真鉴子当先跃身上台,一柄金光幻化的百丈长剑当头斩下。 “游雪乃是大魏臣,还轮不到你一个道士碎嘴!”王游雪眸底精光一闪,抄起符箓加持的龙胆亮银枪,哐当一声将金光长剑拦在半空。 枪剑相撞,震天轰地,招贤台都隐隐颤抖。 真鉴子轻蔑一笑,左手扔出数张符箓:“青帝命,真元精。耀洞慧,仁和明。二五,沉冥。光宏太妙,秀八溟……” 符箓金光大盛,将王游雪团团围住。女子连忙想掏出符箓抵御,没想到她刚一动手臂,就听到了骨骼碎裂声。 那竟然是一道雷电贯穿了她的整个臂膀,鲜血如注。 “竟然是锁定空间,万雷齐发。”王游雪的脸色有瞬间的苍白。 “好眼力。”真鉴子眉梢一挑,心念神动之下,以女子为中心的、那符箓圈起来的空间中顿时雷声大作,数万条雷电齐发,轰鸣震耳。那绯衣倩影倏忽就被一道道雷光吞噬了。 “好雷术!妙甚妙甚!”四下道士没有任何人怜悯,反而发出了叫好声。 片刻之后,雷电散去。 那本来傲然伫立的绯衣女子,已经软塌塌的倒在了血泊中,气息有出无进,也不知是死是活。 271.第271章 仙论政 青鸢的瞳仁缩了缩。这一幕,再一次像极了不咸山。 那厢,李辰焰的队伍中已经响起了议论:“怎么办,王世子被打成那样了……”“我们虽然是凡夫俗子,但那次不咸山凡战仙,我们也是可以打上一打……”“好,上!” 一伙人正要冲出去,一抹青衣却挡在了他们面前。 “不要去。”女子正是青鸢,此刻她的语调深处却有些不稳。 “可是,王世子都得……难道我们看着不成?”一位貌似是大魏钦天监的官员迟疑道。 “既然是世子,是天赐龙游雪川。你们就应该相信她。不然,凭你们几个,能挡下那真鉴子一张符箓?”青鸢叹了口气。 “这个……”诸人都黯然地垂下了头。虽然祈愿队也带了大魏皇宫供奉的道士,但和这三清本家的西界相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道行了。 “你们能千里行昆仑,必然都是吾皇信得过的忠君之臣。好好留着命,”青鸢的语调顿时有些莫名的嘶哑,“好好回去,守护吾皇。” 诸人怔了怔。眼前的女子衣衫清简,但眸中却是摄人的精光。让人一心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这当口,广场上又传来一阵笑声。 “还有口气儿,倒也不愧是天赐龙游雪川了。”一位蓝袍道士走上来,“让我崂山派蕴仁子也送送她。” 话音一落,蕴仁子拂尘一甩,无数个冰晶凝成的小剑刷刷射入王游雪体中。那小剑细如针尖,融入体中再无痕迹。 但昏迷的王游雪却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唇角汹涌而出,浸湿了她七尺青丝。 青鸢的指尖蓦地刺出了掌心。 冰针,竟然以无数道冰针直扎三十六处凶穴。冰针残留体中,毫无痕迹,可谓杀人不见血。 正当她按捺不住要冲上去的时候,已经成了血人的王游雪却缓缓地抬起了头,啐——一声,吐出了几颗血肉模糊的贝齿。 “尔等……无耻……在李家为帝时,就各种尊敬我八大世子……如今诸侯林立,就各自逞能,于这天下分一杯羹……就弃我等如鄙履……”王游雪艰难的吐出一个个字,浑身都因为剧痛而颤抖。 诸人愣了愣,可意外的是,道行通天的诸人都接不上来这话。 兀地,真鉴子冲上去,一巴掌扇在了王游雪脸上:“贱丫头!王气都已经破了,还论什么李家天命为帝!再说了,李家皇帝又如何,还不是我三清的狗!” 蕴仁子也得意洋洋的走上来,一把揪起王游雪的青丝,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丫头,管你什么世家什么李帝,其实也不过是我三清的奴!我三清要立谁为帝谁就是帝,要尊谁守龙脉,谁就能被封为世家!” 说着,蕴仁子将王游雪拉起来,一个拂尘打在她膝盖处,逼得女子哐当一声跪下。 “跪!不是说对帝王才有三跪九拜之礼么?今日,就让你对我三清诸道友,行三跪九拜之礼!”真鉴子也走上去,狠狠按住了王游雪的头。 四下的道士们顿时沸腾,得意的高呼着“三跪九拜!三跪九拜!” 而在场的凡俗将士则脸色有些难看,可偏偏就没人敢出来吱声。 毕竟,西界,是那道家天下。 而此世,依然是仙尊凡卑。 272.第272章 仙论政 “吾皇!臣等无能!”大魏祈愿队的一干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向着长安的方向涕泗横流。 可是当头的钦天监却被青鸢一把扶住:“给本姑娘起来!” 诸人愣了下,可却发现面前一袭青衫的女子,浑身兀地散发出上位者的霸气,让他们不得不起身,敬畏道:“敢问前辈是……” 青鸢正色看向这一队身着官服的大魏官吏:“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魏的臣子!” 一句话含有千钧之力,当头的钦天监竟然瞬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合着诸人生生的把泪憋了回去。 这当口,四下哄笑更盛“三跪九拜!”。 广场正中,王游雪的头发被蕴仁子抓着,脑后勺被真鉴子按着,可她始终都不肯拜下去,哪怕是低一分头。 “不识好歹的丫头!这三界,管你什么帝王将相,我三清道士,才是真正的主宰!”真鉴子恶狠狠的加重了手里的力道,顿时,鲜血从王游雪后脑勺汩汩流出,染红了女子半边小脸。 “敬我三清!打断她的腿!”四下道士们纷纷叫嚷道,那蕴仁子也愈发得意,:“听明白了么?这天下,我三清道家,才是真正的帝王!” 没想到,王游雪眸色一闪,兀地啐向了蕴仁子:“放肆!我王游雪只认天子!只是魏朝臣!跪天跪地跪父母,还从不曾跪过臭道士!” 蕴仁子不可置信的抹了抹脸上的唾沫,眸底杀机一显,手中桃木剑便要当头斩下,没想到,一道符箓飘来,稳稳拦下了她。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怔怔的瞧向那走上台的女子,青丝恣意飞舞,浑身都迸发着冰冷的威压。让诸人都不禁怀疑,她才是这真正的王。 “青鸢?你还没死?”真鉴子满脸阴郁,二话不说,一道法器毫不留情的杀将出去。 没想到,那法器凝滞在了半空。 而所有还欲对青鸢出手的人,都感受到了此刻空气的凝滞,灵气的封印。放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所有的行动扼制。 这是真正的上位者。是绝对道行差距下的,道威压制。 所有人瞬时变了脸色,惊恐的瞧向这始作俑者——青鸢身后那一袭的男子。顾雲川。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嘴角挂着清雅的浅笑。但眸底却是霸道的冰冷,让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的膝盖发软,想向他拜倒臣服。 “在下玄净子,添居紫微宫大护法,敢问前辈是……”主事的玄净子略带忌惮的行了一礼。 顾雲川淡淡的拂袖道:“好好听我徒儿说话。” “是是是……前辈可是上界仙尊?”玄净子一边暗暗发出了传声符,通知紫微宫。 只因为这男子道行太过恐怖。甚至已经超越了紫微宫宫主。此界断不可能存在,唯一的解释,便是上界大有身份的某位。 没想到一道光划过,传声符便化为青烟一缕。 玄净子惊恐的瞧向顾雲川,后者却只是容颜从容的重复了句:“好好听我徒儿说话。” 273.第273章 仙论政 “是是是,晚辈这就下令……”玄净子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再也不敢生起任何反抗的念头,转身向广场中道,“诸位道友,今日我招贤台论政,不论出身不论仙凡,各抒己见!本护法断不能允许什么打闹坏了!” “听大护法安排。”诸人忙不迭的拜倒,可是拜倒的方向却隐隐是顾雲川。 道家世界,实力为王。 顾雲川一招绝对道行压制太过吓人,连带着,诸人瞧青鸢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谄媚。 蕴仁子和真鉴子脸色已经是一片死灰。顾雲川这般的道行,简直是动动指尖就能灭了他们。 可是青鸢只是略带了分嗔怪的瞧向顾雲川:“小顾又多事了。小顾把游雪带下去治伤。至于这两个臭道士……” 最后一句话让蕴仁子二人浑身哆嗦,裤裆顿时湿了,完全没了道家高人的风度。 青鸢鄙夷的捏了捏鼻子:“给我滚到大魏祈愿队面前去,给他们磕头,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二人如或大赦,腿也站不直,干脆跪着膝行到大魏队伍前去了。 “好了,吾名青鸢,特来论政,还请诸前辈赐教。”青鸢眼瞧着顾雲川将王游雪待下去疗伤,这才朗声言道。 不同的是,这一次,当她道出青鸢名号。诸道反而揖手谄笑道:“姑娘有什么高见,言来便是,谈不上请教。” 青鸢轻蔑的扫视了诸人一眼,也不推辞,清声朗道:“那就接着游雪的话。敢问诸前辈可敢自称天意?” “不敢不敢……”诸道连连摆手。 “那,李家为帝,可是天意钦定?” “这个,紫微宫上承天意,三清为天,自然也就是了。” “那,紫微宫尚未废帝,天意仍旧属意李家。诸位就在此商讨另择他姓,此,难道不是狂妄自大,自称天意么!” 女子最后一问带了凛然怒气,喝得诸道都尴尬的扭头过去抹汗。 “青鸢道友,在下明空子,福生无量天尊。”一位衣着青衫,面容儒雅的道士走上前来,行礼道,“敢问道友可知,李家帝皇失德?” 青鸢瞧着他言语得体,温和有礼,不禁生了好感,一福道:“愿闻道友高见。” 明空子沉声道:“战火纷飞,吾皇却沉迷修道,三月不朝。军费国库都拿去修缮宫室,加重赋税,各州起义纷纷,可谓民不聊生。如此帝皇,虽然天授,但民心不归,何以言帝?” 一番话带了沉痛的慈悲,又偏偏句句在理,引得四下一片赞叹附和。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忽地附身低头,郑重的行了一个福礼:“道友心系黎民,青鸢敬佩。不过道友尚记金价之乱否?” 明空子点点头:“金价之乱,九州涂炭。如何不记得。” “那金价之乱后,吾皇颁布金价交易律,制定金价交易线,设置市令使严加查办哄抬金价者。此后做法,不知道友以为如何?” “听闻金价之乱后,昆仑公子屡出奇政,颁布施行。现下商贾交易却是安稳不少,事后倒也无金商余乱。” 274.第274章 仙论政 青鸢点了点头,忽地噙笑道:“若吾皇真是残暴无德、不听谏言的昏君,怎么会如此广纳贤言治理金乱?人,尚且过而改之善莫大焉。难道吾皇犯了错,就不用允他改之于善么?” 诸人都愣了愣。许多人还沉浸在金价之乱的话头,正是不明青鸢的用意。没想到被她一步步牵着,用来证明李辰焰本身并不昏庸,只是一时犯错而已。 连明空子也为难的蹙眉:“这样说,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金价之乱,吾皇尚能改之。此次沉迷修道之庸,已然三月不朝。只怕吾皇已无治国为善之心了。” 青鸢看了眼台下的王游雪,眸底划过一抹精光:“从大魏之行昆仑,千里之遥,一路奇兽异境,对于凡夫俗子尤为危险。然而吾皇的祈愿队却能派出朝廷重臣,尤其是王家世子,难道不是吾皇在祈求改变,为民生福么?所谓圣贤之君自谓将亡,然后至于不亡。道长以为可乎?” 诸人都倒吸了口气,泱泱数万高人,却无人敢上去接一句话。 那广场上的女子,一袭青衫磊落,墨发恣意拂过她凛然的凤目,不惧不怒,宛如她才是招贤台的主宰,让诸人都些些,移不开了目光。 明空子抚着拂尘,半晌,才续道:“那,闻说王家世子,天赐龙游雪川乃是巾帼将军,此番不去上阵御敌,而来昆仑祈愿。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大材小用的昏庸之举么?” “道长此言差矣,”青鸢蓦地一拂袖,转身面对泱泱三清诸人,傲然噙笑,“所谓天授帝王,乃谓天子。吾皇正是为了彰显对一宫一阁一轩楼的尊敬,这才派出了唐唐世子、重臣等组成的祈愿队。难道不也是心怀三清之举么?” 一番话朗朗落落,略略提高了声调,宛如钟鸣声回荡在招贤台。 数万道士高人面面相觑,本来还想叱骂女子的狂妄,可略一思索发现这话还是水泄不通,于是都涨红着脸,不敢对上女子的视线。 明空子尴尬的白了白脸色,对青鸢深深一揖手后,默默走下台去了。 他的动作更让诸道默默退后一丈,不敢应话。他们没有想到,胆子大得敢闹腾不咸山的青鸢,居然口才如此了得。 本来是三方对政的招贤台,却在此刻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青鸢俏生生立在高台中心,一袭青衫在风中飞舞。她突然想起李辰焰若知道自己在西界这么帮着她,会怎么感谢她,会不会给她煮一箱鸡蛋。 这个念头惹得她兀自笑了笑,这抹笑意落在远处天枢子的眸底,溅起来丝丝涟漪。 “鸢娘。”天枢子低声呢喃,声音深处却含了分莫名的东西。 “您老准备去帮衬她一句?”旁边,一袭红衣妖娆的风引倚坐在头顶梧桐树间,似笑非笑的问道。 天枢子眸色一闪,容颜恢复了淡然:“汝,如何看待青鸢?” 风引玩弄着一根梧桐枝,似乎头疼的敲了敲额角:“哎呀呀,我哪敢在您面前,说她的闲话。可我要是不说,又没什么能瞒过您,您老问这问题,可是为难我不是。” 天枢子淡淡的瞥了眼梧桐间邪魅嬉笑的男子,挑了挑眉梢:“我,后悔了。” 275.第275章 仙论政 风引一愣,旋即噗嗤一笑:“您一开始就眼瞧着青鸢几次出生入死,眼瞧着那昆仑公子、顾雲川接连去他身边。您从一开始,心里就只怀着一个公平中正的天道。什么****什么命什么悲喜苦难,你都不会皱皱眉头。” 不待天枢子回答,风引微微闭了眼,似乎是在掩饰眸底的情绪:“您呀,总是公平得,近乎残酷。为了天道运行,您真的,有时候憋屈得还不如一个凡夫俗子。也怪不得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昆仑公子下山了。” 天枢子负手而立,并没有辩解。半晌,才毫无表情的应道:“若是青鸢违背了天道,我亦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风引似乎嘲讽的勾了勾唇角:“那么,这样公正得残酷的您,为什么也会后悔呢?” 天枢子再次看向场中那青衫瑰艳的女子,平静的眸底竟些些夜色翻涌:“我要把它还给她。” “天枢子啊天枢子!”风引忽地朗声笑起来,“顾雲川违背六道轮回,如今获得了身躯,你也没发个话。如今又要把它还给她,乱了,全乱了!” 天枢子没有发话,只是默默看向招贤台上的青衣女子,握在背后的指尖隐隐发白。 风引蓦地翻身下树,在天枢子身后俯身拜倒:“您,真的决定了么?” “是,我要把那部分记忆还给她。”天枢子声音有些嘶哑。 风引叩首至地,神情似笑非笑:“那部分记忆乃是所有的深爱。你一直自己保管,如今却要还给她。这若是还了,可就是她和顾雲川了,而顾雲川却是超脱六道的虚无之物,若是他俩相爱或是发生点什么,这轮回命数可都乱了。” 天枢子冷冷的一勾唇角:“怎的,你是害怕我不能阻止乱命,重正天道?” 风引莫名一笑:“风引怎么敢怀疑您呐。就是三界全乱了,您也能让它天道重安。” 最后半句话带了些嘲讽,天枢子正要开口,却见得风引再次拜倒,眉宇间竟有了分哀然。 “您是害怕自己保管,会忍不住动心罢。毕竟,那是全部的刻骨深爱。而您,偏偏是这三界最不能动凡心的人。可怜,可怜。” 最后几个字带了宿命般的无奈忧伤,二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而这厢,招贤台上,青鸢伫立了许久,也没再见得道士上前来说道。 她正要舒口气,却见得主事的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上前来,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毕竟除去那紫微宫宫主、渺山阁阁主、虚海楼楼主,这玄净子便可算此界第四人了。 “青鸢,”玄净子念想着不咸山的事儿,开口直呼青鸢并没有客气,“如你所言,你倒是认定李辰焰是个明君了?” “正是。”青鸢直直的看向他,眸底有一星火花跳动。 “可这天下已然三分,战火连天。若是李辰焰再是沉迷修道,常日不朝。这生灵涂炭国土分崩,我紫微宫可是不许的。”话说道最后,玄净子带了分傲然的威胁。 然而,青鸢却是淡淡一笑。 她早就预料到,自己虽然惩口舌之快,赢得了片刻胜利。但李辰焰近日确有昏庸之举,紫微宫肯定会抓住这点发难。 女子从容的将耳畔一缕青丝别到耳后,清声道:“若是吾皇痛定思痛,重理朝政,如何?” 玄净子有些不明所以:“这个,自然是好的。也不违我紫微宫立李家为帝的初心了。” 青鸢深吸了口气。她看向四下三清高人,泱泱数万。 然而她的眸底却一划而过那双帝王的瞳仁,明明是天下至尊,却含着分化不开的哀然。 276.第276章 大魏后 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听钱武莲说起李辰焰的昏庸,她总是感觉这并非李辰焰本意。他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也是在等待着什么。她一开始认识的李辰焰,便一直是个心似深海隐忍无奈的,所谓帝王。 什么昏君什么明君,都无干。他只是自己信任在心底的,李辰焰。 她决意赌一把,当日长安城门相送的故人,是否如初。 青鸢重新看向玄净子,令后者诧然,女子眸底的一星火花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含着令人惊艳的坚毅。 “敢问诸三清高人,敢问一宫一阁一轩楼,若是一月为期如何?”青鸢兀地朗声喝到。 “一月为期?”四个字放佛在场中炸开,四下议论纷纷。 “一月为期,吾皇重理朝政,施政明察。如何?”青鸢紧紧盯着玄净子。 招贤台的诸人已经开始有了应和“若是一月为期,吾皇重治,也不是不可以”“是啊,一个月能如此,也算是吾皇错而能改……”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青鸢的话,连带着瞧青鸢的目光都含了分赞许。 玄净子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诡异的挑了挑眉梢:“安静!”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青鸢也愣了愣,不明白玄净子还有什么招数。 “青鸢,”玄净子上前来,眸底有分狡黠的自信,“凡俗大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为纲常。你最多算是一个天赐青云彩鸢,凭什么为吾皇作下这样的保证?” 一番话如平地一声雷。场中的议论顿时转了风向,开始应和着玄净子,嘲笑青鸢太过自大。 青鸢眸色一闪。心下暗道不妙。 她敢肯定李辰焰若是在现场,一定会支持她的想法。只是如今大魏和西界千里之遥,她也不能立时去取了什么手谕圣旨。 正在为难间,玄净子猛地大喝道:“纲常立国,不得僭越。大胆青鸢!竟敢替吾皇做主,尊卑失当!如此礼崩乐坏的大魏,不要也罢!” “正是!青鸢僭越!大魏无礼!”前时被青鸢辩得说不出话的来三清诸人,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口儿,愈发群情激奋的吼起来。 招贤台顿时一片混乱。无数鄙夷轻蔑的目光再次杀向了青鸢。 青鸢也不禁蹙了蹙眉头,她俨然成为众矢之的,连带着也给大魏扣上了“礼崩乐坏”的名号,正好给赵宛曜和黄徵留下了话头。 四下喧嚣声更甚。 忽地,一袭素衫翩翩的顾雲川淡然的向青鸢走过去:“需要什么为证?我去取来。” 青鸢泛起一丝喜色,可只是片刻之间,又黯然下去:“小顾道法通天,可是这千万里之遥,再加上找到李辰焰,草拟圣旨,三省六部审查盖印,怕也是来不及了。” 顾雲川正准备捏诀的指尖一愣:“这么繁琐?李辰焰写几句话,自己盖上玉玺便好。” 青鸢摇摇头,看向另一边愈发得意的黄家和赵家:“话头已经留下了,那么后续补救越正式越好。正式的圣旨必然要走三省六部。若是……” “若是吾皇自己写几句话,盖了玉玺,略过中书省的拟旨,门下省的决议,更会坐实吾皇独断专行的昏庸名头。”王游雪和一群大魏官员上前来,接过了话头。 (PS:古代皇帝下道圣旨的程序是很麻烦的。其中中书省草拟、门下省决议、尚书省执行。甚至如果门下省决议不过,皇帝自己想颁布这条圣旨也是不行的。当然了,如果皇帝坚持要颁也没办法。总之,并不像古代连续剧里,皇帝自己写几句话盖个玉玺那么简单哦~) 277.第277章 大魏后 “正是,”青鸢对顾雲川歉意的一笑,“越是这个关头,越要保证每个环节依照魏典。我不愿意给他留下任何话头。” 顾雲川的眸底划过一丝黯然,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你原来,对他如此上心。” 青鸢并没有听出话中意,不在意的笑笑,忽地,一柄桃木剑气势汹汹的向她飞刺而来。 旋即,四下响起滔天的怒叱:“妖女僭越!狂妄自大!当诛!当诛!” 青鸢抽出莫邪剑,轻巧的打过桃木剑,蹙眉向顾雲川和王游雪道:“今日先退下,再作打算。我们拿不出吾皇的证明,就暂时先隐忍罢。” 顾雲川点点头,运起了护体结界罩住青鸢,就要和一干人退下去。 没想到王游雪眸底精光一闪,蓦地拦在了青鸢面前:“青鸢留步!” “游雪,我确实有僭越之嫌,不宜再和道士争口舌。”青鸢略带疑惑的驻足。 没想到王游雪只是淡淡一笑,旋即一步跃到招贤台中央,朗声喝到:“诸位,暂且安静听我一言如何?” 女子的话在一片混乱中也如钟鼎有力,诸人愣了愣,不禁住了嘴。 招贤台又恢复了暂时的鸦雀无声。 “怎么,莫非你这个王家世子也要僭越不成?”玄净子不善的盯着王游雪。 “游雪不敢,”王游雪自信的一笑,“大护法也只是不满青鸢僭越,但青鸢所言所辩,大护法可以为妥否?” 玄净子挑了挑眉梢:“所言自然无差,只是这僭越之名,万万饶恕不得。” “呈上来!”王游雪傲然喝到。立马便有祈愿队中一名官员呈上了一个紫檀小盒。 “若是,前时之言乃是我大魏皇后口谕,可否!” 王游雪猛地将紫檀小盒高举过头顶,朗声喝到。 诸人面面相觑,玄净子看向那个紫檀盒子,眸色闪了闪:“大魏皇后是郑家女子,虽然后来听说疯疯癫癫的……莫非郑皇后也来了?若是她来了,为这青鸢做个证,这皇后之尊,倒也是可以。” 王游雪摇了摇头,面容上忽地焕发出奇异的神采:“郑后失德,早就贬为庶民。如今——” 说着,噗通几声,王游雪并着大魏祈愿队的所有官员,纷纷俯身拜倒。 而拜倒的方向,赫然是青鸢。 “恭迎大魏皇后娘娘!” 数声庄严的参拜,王游雪和大魏官员向着青鸢叩首至地,一丝不苟的行了大礼。 “请皇后娘娘受凤印!”王游雪将紫檀盒子高举过头,呈给青鸢,声音含着朝堂之上的肃穆威严。 顿时,整个招贤台都陷入了可怕的,死一般的寂静。 而青鸢更是呆若木鸡,瞧着向她跪倒一地的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唯有她身旁的顾雲川,还有暗处的风引和天枢子,脸色有些冰冷。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就在这样死一般的凝滞中,王游雪并大魏诸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恭敬的一动不动。 终于,玄净子缓过神来,缓缓道:“吾皇……这是立了青鸢为后?可,这也是刚刚的事儿,青鸢还没受印,这皇后自然也还不成立。” 诸人连连点头,目光纷纷盯紧了青鸢和她身前紫檀盒子中的凤印。 278.第278章 大魏后 “请皇后娘娘受凤印!”王游雪再次朗声喝到,语调深处含了分焦急和祈求。 青鸢脸色几变,一时间心里各种情绪涌上来,敲得脑门铮铮乱响,王游雪的几次大喝终于将她拉回点神来。 封后,不得不说,这是现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最能为李辰焰辩解的身份。 “不……此事不能儿戏,我也无意做什么皇后。我是妖女,又无家世,贸然封后,李辰焰如何向天下人交代。”青鸢终于沉声应道。 “皇后娘娘!”王游雪再次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吾皇在臣临行前,就说,此行必定见得你。若是见着了她,就把这凤印给她。无论她靠着凤印做什么,他都依着你。只是希望你念着皇后的名号,彼时记得早日还归,记得去大明宫见一见他。” 王游雪的一个个字说的轻柔,却宛如重锤般,敲得青鸢心头一阵阵恍惚。 李辰焰,依然是那个将天下视作儿戏,任性到悲凉的男子。 她忽的就湿了眼眶。放佛看的那日长安城门的雪地里,孤身一人的帝王,向她轻道“早日还归”。 纵然陌上花开,纵然仙宫浩荡,纵然命不相逢,纵然前缘无奈。也请求你,早日归来。 “叫你们起来应当说什么?平身?”青鸢一把接过了凤印,却觉得掌心宛如千钧。 权宜之计,她无奈如此。后续如何,再找个借口让李辰焰废了她便是,现下还是装点样子躲过此劫最好。 王游雪激动的身子一颤:“禀皇后娘娘,正是。” 青鸢点了点头,威严的看向四下跪拜的人群,朗声道:“众卿家平身!” “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魏祈愿队的官员们又是一阵跪拜,山呼千岁,这才起身侍立。 招贤台上的诸道都还愣得没反应过来,玄净子的脸色则有些不好看。 青鸢将凤印高举过头顶,对四下喝到:“放肆诸道,面见皇后,为何不礼!” 诸道瞧着一袭青衫傲然的女子,凤目精光凛凛,宛如真正的便具有了天下之尊,让人无法反抗来。 “见过皇后娘娘——”诸道终于垂下了头,纷纷行礼。 青鸢又看向仍旧立着的玄净子:“本宫以皇后之尊,为吾皇担保,一月之内,重理朝政。如何!” 玄净子脸色几变,可当看着四下保持着低头行礼姿势的诸人,终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李家帝王气数未尽。就依着你说的办罢。” “诸道友可有意见?”青鸢高举着凤印,环视诸人,特别是赵家和黄家的队伍,后者只是脸色不太好,但并没有出来反对。 现场又一次陷入了寂静,可这一次,是以台上那青衫女子为中心,她站在那里放佛就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 王游雪的眸底异色一闪。她总觉得,这样的女子或许会主导日后天下的走向。 “臣等,叩谢皇后娘娘。”王游雪带着大魏祈愿队的官员,深深伏地拜倒。 青鸢连忙扶起她们:“不过是权宜之计,什么皇不皇后,可当不得真。” “可是……”王游雪急急的想辩解。 279.第279章 大魏后 没想到青鸢轻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此风波未平息之前,我还是会受了这凤印。你们即日就赶回大魏,我修书一封,你们帮我呈给吾皇。” “遵皇后娘娘懿旨。”王游雪和诸官员又是一片拜倒。 青鸢本就是嫌弃繁琐礼数的人,这被拜来拜去,兀自让她不习惯,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得身旁的顾雲川上前道:“你是大魏皇后,自然要受些礼节。拜几拜是应该的。” 男子的语调似乎失了惯常的温润,深处有些压抑着的冰冷。 青鸢些些蹙眉:“小顾,我没和你商量,是我想得不周到。但这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了,我不能眼瞧着李辰焰被昆仑遗弃。” 最后一句话让顾雲川脸色白了白:“你本来就因为冤受了李家的族徽,才惹得你生世坎坷。你却对李家的当家如此在乎,倒也是菩萨心肠。” 青鸢一愣。 男子的语调愈发古怪,最后半句话甚至像在吃味。酸溜溜的含了分怒气。 “小顾,什么妖女什么青云彩鸢,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如今天下纷争起,曾经高高在上的八大世家也自身难保。你瞧,我和游雪不是挺好么?再说了,我和李辰焰确实有些交情,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帮他。” 青鸢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向大魏长安的方向。 那儿,金碧辉煌寂寞深。 “或许,是因为那双眸子吧,哀然到无法温暖的眸子。” “好啊!”顾雲川古怪的咧了咧嘴角,他似乎也在诧异自己今日表现的反常,连忙自顾解释了句,“此地道士众多,说不定可以打听道你师娘的下落。我先回了。” 说罢,顾雲川就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可是背影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愈发觉得古怪,正要追上去问几句。 忽地,异变陡生。 整个招贤台开始剧烈颤抖,地动山摇,响声震天。山岳左右摇晃,溪涧倒流,林中百兽哀鸣,晴朗的天空忽地阴云密布。 而在天际,黑压压的烟尘翻涌而来,隐隐见得烟尘中簇拥的白骨骷髅。 顿时,整个招贤台爆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是杀戮之气!下界又有大战事了,杀戮之气都冲到空桑山了!快逃!” 彼时还平静祥和的空桑仙山立刻成了人间地狱。 黑压压的烟尘下天昏地暗,无数白骨尖锐的叫嚣着,四下疯狂的杀戮。狂风骤起,仙山震彻,道士们使出各种法术,四下逃窜。连那大护法玄净子也是些些变了脸色,一连用处好几个大转移符。 “皇后娘娘,臣等有御赐的转移符。娘娘快过来!”王游雪并一干官吏向青鸢焦急的招手道。 青鸢却直直的立在台子上,目光望着顾雲川远去的方向:“不,游雪你们先走。修书来不及了,你们赶回去把今日之事转陈吾皇,让他重理朝政莫辜负天下民心。” 王游雪还来不及回话,整个空桑山就发出了可怖的摇晃,旋即一条千丈沟壑在青鸢脚下裂开。 青鸢一下没站稳,王游雪连忙扑上去扶住她,急道:“娘娘小心!话臣等自然要带到。不过娘娘,现下还是先离开为紧。” 280.第280章 大魏后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忽地鼻尖有些发酸:“不,我要等小顾回来。他怎么可能丢下我不管……” 王游雪还想劝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又一波杀戮之气袭来,整个空桑山都开始塌陷,白骨呼啸,烽火连天。一道数千丈的沟壑兀地在青鸢脚下裂开。 挂着绯红衫子的白骨骷髅嬉笑的拥上来,拉住青鸢的脚踝道:“青鸢,找着你了!” 青鸢眉心一跳。李沁华。 就在她低头瞧得瞬间,李沁华猛地勾住了她的脖子,抱着她整个往下载了下去。 最后的一刻,青鸢猛地掏出袖中小剑,割断了王游雪拉着她的衣袂。 “娘娘——”王游雪看着坠落入无尽黑暗的青鸢和红衣骷髅,撕心裂肺的叫着。 深渊中传来红衣骷髅咯咯的笑声,还有愈发悄寂的女声:“游雪……早日回宫觐见吾皇……重理朝政,天下安定……故人,当还归……” 随后,深渊内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世子,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遵皇后娘娘懿旨,尽早回宫罢。娘娘吉人天相,自会渡过此劫。”大魏官吏上前来拉王游雪。 王游雪点了点头,默默的跟着大魏官吏下山去了。却在最后回眸瞧向那道沟壑,一抹凄凉的笑意蔓延。 “青鸢,祈你早日还归,不然,吾皇怕是等不到了……” ……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冬。 大魏大将军黄徵率领三十万大军,攻破娄山关。十五万御林军全军覆没,白幡遍地。 当日,杀戮之气袭击西界空桑山。招贤台毁,空桑山塌陷。 翌日,另一个更惊人的消息震惊了大魏和西界。 皇帝李辰焰封青鸢为后,母仪天下。 一时间,天下议论纷纷。有鄙夷的、有不解的、有反对的。含元殿弹劾奏章如山,但对于三月不朝的皇帝而言,朝臣们跪殿十日,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渐渐的,随着九州战乱,这个消息就被淹没了下去。人们更多的将注意力投向了诸侯三立,谁为王者。 什么仙封世子,什么娘娘妃嫔,都湮没在了这一场天下逐鹿中。 这厢,西界。 大魏战乱引发的杀戮之气,将曾经的仙家福地肆虐成了人间鬼界。仙山塌陷,愁云惨淡,白骨呼啸,阴气森森。 而在数千万里的幽深地底,倒是一片安详。 某处殿堂中,东海明珠闪着幽幽的光,映出了玉石砖地上席地而坐的男子。 他面前平躺着一位女子,淡淡的金光从他指尖散出,萦绕在女子全身,女子浑身游走的黑气渐渐退却。 男子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姬渊,女子则是被李沁华拖入地底的青鸢。 “鸢鸢,可觉得好些了?”姬渊见得女子睫毛闪了闪,连忙扶起她。 青鸢费力的睁开一条眼睛缝儿,触目便是姬渊无双的容颜,还有那噙着些些担忧的眼眸。 “大神医?”青鸢蹭一下坐起来。差点迎面撞上姬渊的脸。 “慢点慢点,你身上被杀戮之气侵蚀的伤才刚刚好。”姬渊带了分笑意的轻道。 青鸢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显然是姬渊救了她,然后把她带到了这个宫殿。 上次二人见面还是王业殿,姬渊也是救她一命,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281.第281章 仙冥殿 “你……上次王业殿中,你的伤好了么?”青鸢话音刚落,就想起那时姬渊舍命相救,不由有些红了耳根。 “无妨,我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世事宿缘,自有定数,一念之间,沧海桑田。”姬渊叹了口气,飘逸绝美的面容似乎有些苍白。 青鸢瞧了瞧四下,疑道:“怎么这般安静?这是哪儿?李沁华呢?” “这是地底,我现下的住处——仙冥殿。李沁华被我打入阿鼻地狱了。也是因果报应,终得圆满了。”姬渊的声音有些缥缈。 “那,请大神医再送我上去好不好?小顾还在上面,也不知空桑山是什么样子了……杀戮之气那么可怕……小顾会找不到我的……”青鸢忽地想到了什么,急切的向姬渊哀求。 姬渊先是身子一抖,继而眸色暗了暗:“小顾?空桑山又发生什么了?杀戮之气?” “是,是与我同行的男子……等等,难道大神医什么都不知道?”青鸢一愣。 她总觉得今日所见姬渊有些古怪。比如他异常苍白的脸,还有他既然身为地位不低的西界高人,却似乎对最近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放佛,自王业殿一别后,他就与世隔绝。 姬渊的眸色暗了暗,他默默起身,背对着青鸢负手而立:“我……被困在此地许久了。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也从无旁人来过与我说些。” 青鸢这才察觉到,整个仙冥殿惊人的安静,几乎是可怖的死寂。连二人的呼吸都格外显耳。 “为什么?你道行不低,应该也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高人,此界还有什么能困住你?”青鸢话还没说完,就惊恐的捂住了嘴。 她发现微微撩起的姬渊袍脚,露出姬渊的脚,竟然是虚幻的影子。 姬渊毫无察觉,他缓缓回过身来,深深凝视着青鸢:“鸢鸢,你信么,世间一因一果,最难偿的,便是情因。” 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像夜色一般在死寂的殿堂中流淌。 青鸢眸色闪了闪:“什么?姬渊,你到底为何被困在此地?” 姬渊自嘲般的笑了笑,目光有些波光荡漾:“孽果偿情因而已。我只是在此重聚天下王气。王业殿一破,王气溃散。长此以往,天下必然大乱。必须要重聚王气,才能九州重回安宁。” 青鸢微微一骇:“这听来是这个理。不论是谁为帝王,王气必得要重新聚起来。可是……这整个天下的王气,都得你一个人来聚?就算是上界的神仙也得耗去半条命。况且。” 青鸢顿了下,面上泛起一抹愧疚:“况且,当时我被翡衣占据了身子,你是过来帮我的。这王气也算是我,或者翡衣破的。” 姬渊瞧着女子开开阖阖像玫瑰花瓣样的小嘴,眸底划过一分凄凉的眷念:“鸢鸢,我必须如此,因为我身不由己的。” 青鸢还没明白这古怪的话,就见得姬渊忽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轻轻执起她的手,倦怠般贴近了面颊:“因为我身不由己的,陷入了你为我编织的因。” 青鸢一时无法将手抽回来,男子肌肤些些凉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竟让她一时心底惘然若失。 282.第282章 仙冥殿 她似乎明白姬渊的话,可是她却不愿意说自己明白。 放佛这世间千百种债,唯有一种债,不必说明,不必解释。 仙冥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姬渊顺势轻拉青鸢的手,将女子搂入了怀中。 男子的手轻柔又霸道,温暖的怀抱传来清雅的雪水芬芳,青鸢一时懵了脑子,就这么僵硬着任姬渊搂着。 “鸢鸢,你可知,”姬渊用下颌蹭了蹭青鸢的头顶儿,梦呓般呢喃,“我修过佛天三十六释天佛法,练过三清九十九霄仙术,也略通鬼魔十八重邪招,可是却独独对于你,毫无招架之力。” 青鸢应答不上来,她放佛陷入了一个梦,晕晕乎乎的,耳畔只听见男子低吟。 “我抵御过,用了佛法道术邪招,我也曾日日夜夜吟诵无上清心咒,可是我却最终,败下阵来。” 姬渊迷醉般轻嗅佳人青丝间的芬芳,他微微闭着眼,低下头凑近了青鸢的耳坠,用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诉—— “我姬渊,败得一塌糊涂。” 男子唇齿间的热气喷得青鸢耳坠一阵阵****,四下的空气暧昧而粘稠,她却觉得哀伤无比。 她近距离的靠在姬渊的胸膛,能感受到姬渊湖蓝色的衫子下,虚幻的身体。 那是耗尽了本源之火,而渐渐化为神念之体的身躯。 青鸢没有开口问,只是抑制住心底的波澜,轻轻的撑开了姬渊的身子:“姬渊,你我注定无缘。” 女子淡然而坚毅的话让姬渊身子一抖,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鸢鸢,我明白的。缘起缘灭,因果轮回。我只是渡河边上儿的人,你的爱或者恨,我都只能清醒观望。因为,我是姬渊。是必须众生平等心如止水的姬渊。” 青鸢越听越玄乎,似乎很多前尘往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蔓延,整个仙冥殿中都有哀歌如诉。 姬渊搂住青鸢的指尖些些用力:“鸢鸢,我恨透了这种清醒。我更愿意哪怕堕落成魔,也想自己踏进这个泥潭里来。于是,你瞧,我就这么做了。” 青鸢不敢再应话,她已经听不大懂姬渊在说什么了。 姬渊又低声一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知道么,鸢鸢,这个泥潭,就是你修筑的,让你身边所有人都为你心甘情愿陷进去的泥潭。” 青鸢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控制着自己清醒,一把推开姬渊:“姬渊!你清醒点!什么成魔成鬼。你好好解释下,你这已经化为神念之体的身躯是怎么回事?” 姬渊被女子推得倒在地上,他曲手撑着自己的身躯,却没有抬头,绸缎般的墨发垂到地上,遮盖了他的容颜。 “是,只怕再隔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会化为神念之体了。会忘记所有,会成为祭品献祀王气……呵呵,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要结束了……” 姬渊低低的笑起来,笑声悲凉又诡异:“终于要结束了,结束这场折磨……世俗间的动情,说得如何美好,到底只是一场折磨……我终于要解脱了。可是鸢鸢,如果下一世还有能遇上这场折磨,为什么,我还是想踏进去……为什么呢……” 283.第283章 仙冥殿 “姬渊,我们命中都有一场劫,是注定了苦不堪言又甘之如饴。”青鸢感到一刹那的心如明镜。 她竟然脑海里一划而过不咸山方陵朔最后对她的一抹微笑,然后就湮没在了刀光剑影中。 “你说的对,鸢鸢。”姬渊忽地些些用力,把青鸢扑到在地上。 猝不及防下,青鸢仰面倒去,直直的躺在了玉石砖地上。 男子撑在青鸢上方,指尖玩弄着女子的墨发,目光眷念又悲凉:“鸢鸢,你信么,我们认识的时间很久很久,可你始终不曾想我看过一眼。我看着你和他悲欢离合,可我始终都是个局外人。我拼命修炼,想着至少能与他有一比之力,可最终发现我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为了他能够触碰到你……” 姬渊的指尖顺着青鸢的墨发蔓延上女子的脸颊,勾勒着女子眉眼的线条,指尖温柔又凉薄:“鸢鸢,你肯定想不起我了吧……肯定,因为这就是我此生再遇见你的代价……我无法动情,却看见你和其他的人深陷情孽,哪怕孽,都让我艳羡无比……可惜,我活不久了……” 青鸢像中了蛊毒般动弹不得。瞳仁里倒映出上方男子的容颜,绝美、清华、高贵,甚至有些不真实。 可是她却无法回答他所有的疑问。因为如果要回答,她才是罪孽深重。 她渐渐感到周身失去了力气,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像要陷入沉睡般,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不清晰。 她最后听见的,是那绝美的男子一声悲凉不堪的低笑—— “鸢鸢,记好了,吾乃紫微宫宫主。” …… 瞧着身下的女子安宁的阖上眼睑,姬渊放佛浑身力气用尽般,翻身在她身旁躺下,瞧得彼时还清晰可见的手指又变为了虚幻。 他无力地对大殿中出现的一双眼眸道:“你,到底不肯放过她。” 那双眼眸若是青鸢还醒着,定然不陌生。她曾在八大家集会的殿中见过,这双酷似爹爹沈岐的眼眸。 那双眸底划过一分不忍:“我也是无法。仙冥殿乃是凝聚王气的玄妙所在,除非有天帝手谕,否则擅自闯入的人都会被混沌之气吞噬。她也只是陷入无知无觉状态,天帝好歹留了分情。” 姬渊忽地朗声大笑起来,甚至都隐隐笑出了泪水:“天帝!天帝!他还真是公平到残酷!为了一个什么仙冥殿不得擅入的破规则,连青鸢都忍心……她可是他的青鸢!罢了罢了!而你呢!陆吾!” 那唤作陆吾的尴尬的眸色一闪:“吾,也只是奉天帝之令行事。吾虽不忍,也是无法。” 姬渊一边哭一边大笑,看上去诡异无比:“好啊好啊!陆吾!她也曾叫了你十七年的爹爹!你和天帝到底都一样,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啊!满口天道公平,满嘴万物平等,其实却都是残酷无情到可怖!” 陆吾叹了口气:“紫微宫宫主,你专心在此凝聚王气,待天下定时,你以身祭祀王气,则九州新帝将立,你也是大功一件。天帝会让你来世好轮回的。” 陆吾越发不忍的连连叹气。 284.第284章 仙冥殿 朝代更迭,王气分破。 则紫微宫宫主都要承担起凝聚王气的责任,而王气重新凝聚,天下新朝立帝王登,紫微宫宫主就要献出性命,祭祀王气。 而那个时候,就是重选紫微宫宫主之时。 人间只道,朝代更迭,天下太平。 却不知那时,是昆仑丧事哀,紫微新主立。 “哼,说到底,千百年的历代紫微宫宫主,都是天帝的棋子罢了。真是可怜我自己。”姬渊止住了疯狂的大笑,他侧身看向身旁安然沉睡的青鸢,忽地不可抑制的滚下了泪珠,“鸢鸢,我真是无用。什么紫微宫宫主,却连心爱的女子都救不了,连自己的生死都控制不了。还不如,去做个凡夫俗子……” 陆吾正要劝两句,忽地哑然住口。 他看见那一袭湖蓝色衫子的紫微宫宫主,那高高在上无法动情的紫微宫宫主,此刻浑身蜷缩起来,头抵双膝,像个孩子般哭得泣不成声。 哭声撞碎了仙冥殿中的寂静,肆意又无奈。 陆吾忽地怅然一笑:“天帝啊,这一切也是在你的预料中么?” 没有人回答上神陆吾的疑问,只有三界绝密的仙冥殿中,传来男子无可抑制的哭泣。 而在仙冥殿上方,地面阳世。 杀戮之气肆意掠夺的西界,已经是一片狼藉。但这些都无法影响到浮戏山。 似乎此地有道行惊艳的高人所在,山外结界挡下了一切的喧嚣和纷乱。 浮戏山,水镜湖。青山迤逦,碧波万里涟漪。 水镜湖之上,凌空而立着一位男子,昆仑青玉面具覆面,手执长剑,一滴鲜血从他玉石般的手背上滚落。 这竟然是昆仑公子,而且,似乎受了伤。 昆仑公子瞧着挡在他面前的女子,冷声道:“师尊真要阻拦我?” 在他身前,是俏生生立与一朵莲花之上的轩辕簌,她浑身亦是伤痕累累,鲜血都染红了她身下湖水。 她喘了口气,略带疲惫的说:“好徒儿,你如今愈发解封了,连师尊都被你伤到如此。” 昆仑公子眉梢一挑,猛地举剑,毫不留情的指向了轩辕簌:“师尊,只要再有些时日,我再解封一分,动动指尖就能杀了你。劝师尊还是不要阻拦我的好。” 轩辕簌瞧着自己满身鲜血淋淋,古怪的一笑:“师尊倒要欢喜好徒儿出师了。不过此番,我绝不会放你去仙冥殿救青鸢。” “是么?”昆仑公子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拦得住我?我的好师尊。就算在此地杀了你,我也会到她的身边去。” 轩辕簌不在意的拈花而笑:“好徒儿,你是瞧不得她昏迷在仙冥殿,还是瞧不得她和姬渊独处。你怕她想起她的前世,和姬渊的缘分来。” 昆仑公子眸色闪了闪:“不会的。姬渊此世还能遇见她的条件,便是青鸢不记得和他的所有事……师尊,你屡次帮青鸢,又屡次加害与她,凭你和姬渊的孽缘,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好徒儿,你们都是局中人呐!可怜可怜!我曾经想让青鸢和姬渊好,看姬渊会不会为了保住地位一剑杀了她……可是姬渊一直犹豫着,我就想我亲手帮他了解她,也帮他保住他尊贵的仙位……可这最后啊,你瞧瞧他马上就要死在仙冥殿了,这局,到底是我输了个彻底。” 轩辕簌绝美的凤目中突然滚落一滴泪水,落到湖心溅起一丝涟漪。 285.第285章 仙冥殿 昆仑公子略略收回了剑刃,眸色有些哀然:“师尊,你一切的功和过,都是为着姬渊。你才是真正的糊涂人。” “这局,是我输了……凭什么……既然他们两个赢了,我就要让他们两个都死在仙冥殿!”轩辕簌忽的冷声大喝,眸底迸发出狠戾的杀意。 她指尖一动,道诀轻吟,水镜湖湖水滔天而起,化为一条条龙鸾,张牙舞爪向昆仑公子扑来。 昆仑公子初始还不在意,正要祭出长剑抵挡,可下一刻,那龙鸾毫凝滞的突破了他的护体结界,一把将他打到了十里之外。 巨大的气流和水柱,让男子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脚踏长剑,在空中躲避着攻击。 “师尊!这法术怎么可能如此强大……怎么可能连我都无还手之力……本源之火!师尊,你竟然燃烧了本源之火!你这是在自噬!”昆仑公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水化龙鸾中,包蕴的一团火焰。 “我要他们都死在那里!燃烧了本源之火,反正我也活不长!我们总归要去冥府见面罢了!罢了!”轩辕簌疯狂的仰头大笑,无暇的容颜扭曲到可怖,一头青丝在本源之火中,恣意飘扬飞舞。 昆仑公子一时间应答不上来,就是这片刻间,又是若干条含着本源之火无上威力的龙鸾扑面而来。 男子瞳仁一缩,现下已经来不及了。正要折损寿命,使出些禁术逃脱。 却没想到,放佛只是一瞬之间,所有的龙鸾都消散无踪,化为无数水滴重回水面。 水镜湖又恢复了宁静。 碧波万顷涟漪。 轩辕簌周身的本源之火也缓缓熄灭,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昆仑公子的眸底则有些说不明的惊诧。 一抹倩影缓缓飘来,莲足踏在水面,波澜不起。她的玉指还保持着捏诀的姿势,说出来的话从容含笑:“这是怎的?师徒俩还打起来了?” 轩辕簌的瞳仁缩了缩:“雾罗?” 昆仑公子也是眸色闪了闪:“罗姨?” 来者正是雾罗。青鸢也算与她有些交情。 雾罗对她点了点头,复看向昆仑公子,眸底划过一分温情:“傻孩子,不去救她,还愣在这儿干嘛。” 昆仑公子微微愕然:“你……也支持我去救她?那,你如何与天枢子交代?” 雾罗凌波飞过来,伸出一根玉指点了点昆仑公子的额头,轻笑道:“我雾罗可不是那般没趣的人。你那时执意下山去凡俗大魏,天枢子找上我来,我还不是安然到今。不用担心我,尽管照你想做的去做。” 昆仑公子竟然像个孩子般,微微低头一笑:“罗姨,谢谢你。” 雾罗扑哧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你我还言什么谢。我也是在山上独自呆着想你了,这才下山找你来,想着来看看你,顺便把你也带回山去。” 昆仑公子眸色一闪:“罗姨,回不回山的事日后再论。我先去了。罗姨保重。” 说罢,昆仑公子就脚踏长剑,拂袖而去。身影转瞬儿消失在天际。 而瞧着这一幕的轩辕簌,脸色愈发阴冷:“雾罗,你这是何意?虽然你是上古神明,但此事恩怨与你无关,你擅自掺和,可是违逆天规!” 286.第286章 仙冥殿 雾罗似笑非笑的转过身,身上兀地迸发出摄人的威压:“你以为,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轩辕簌噎了噎,脸上泛起一丝不甘心,正要努力应答几句。 “你以为,你这是在和谁说话?”忽地,雾罗眉梢一挑,身上那股威压几乎凝成实质,一字一句都带着上位者的尊贵。 这让轩辕簌脸色啥时变得惨白,再也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噗通一声,轩辕簌附身拜倒,温驯的脊背线条一动也不敢动。 水镜湖再次陷入了宁静。只有湖水中倒映出西界万千景致,红尘如初。 这厢。在千万里的地底。 三界绝密所在,仙冥殿。 殿中依然安静如昔,东海明珠光芒幽幽。然后大殿的玉石砖地和擎天红柱子都有了裂痕,甚至有些还已塌陷碎裂。 似乎方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主殿堂中,姬渊一袭湖蓝色衫子猎猎飞扬,他无双的容颜噙着层冷意,颀长的身子几乎全部浸泡在了血泊里。 “你便是那……小顾?”他略带疑惑的瞧着面前的男子。 顾雲川一袭素衫,手执长剑,容颜俊美似仙人画卷中走出的人物,浑身上下都带着天生上位者的高贵和傲然。 然而姬渊的最后两个字,却让他眉梢一挑,一道金光毫不留情的向姬渊打去:“小顾岂是你叫的!” 那细细的金光,竟然迫使经过的空间都裂开了空间裂缝。 姬渊运起护体结界来抵挡,可是准瞬间,那金光就刺穿了结界,再次在姬渊的胸膛打出了一个血窟窿。 嘴角汹涌而出的鲜血让姬渊的身子抖了抖,他泛起一抹苦笑:“我被禁在这里许久,像个囚犯一样。上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只是听她说起过。” 顾雲川傲然的一笑:“吾名顾雲川……鸢鸢在哪里?我来带她走。” 姬渊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区区一个紫微宫宫主,遇上你们哪里挡得住……就算这没有天帝手谕不能擅入的仙冥殿,你们还不是想进来就进来,想走就走。” 顾雲川不为人知的眉心一簇:“我本就是超脱六道之物,不入此界规则……鸢鸢被谁带走了?除了我这样独特的体质,还有谁能擅入仙冥殿带走鸢鸢?难道是天帝自己?” 似乎是伤势太重,姬渊终于不支地坐下来,运法疗伤:“自然不是。你循着这条路去,自然能看见。” 顾雲川点了点头,收起剑便要转身离去,临别时,他回过头,略微可怜的看向姬渊愈发虚幻的身子—— “你就在这儿好好等死罢。死了,也算解脱了。” 言罢,顾雲川略微凝神感受了来者去向,却是忽地眉心一簇,脚步凝滞不前。 “怎的,你也要留下来陪我一起死?”姬渊睁开眼,似笑非笑。 顾雲川的眸底难得的划过一抹忌惮:“是他带走了鸢鸢?” 姬渊愈发古怪的上翘嘴角:“他不过解封百分之一,你却全部解封……我在你手下连一招都抵不过……难道你还怕了他?” 顾雲川摇了摇头,却是犹豫地退后了两步:“我不能和他对上。我二人本就同源,而我超脱六道规则。若是我俩对上,除了天帝自己,谁也不知道天道规则会在那一瞬如何变化……罢了,他救也是好的。” 287.第287章 儿时诺 说着,顾雲川就要转身离去。 姬渊却发出了泠泠的笑声:“规则!又是一个除了天帝,谁也要成为棋子的规则!说不定你和他一见面,他就直接把你吞噬了!然后再无顾雲川此人!” 这句话溅落在广阔的仙冥殿中激荡起一阵回音,然而顾雲川的脚步却丝毫未迟疑,他捏了个传送诀,素衫俊影立马消失无踪。 而原地姬渊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中昏死过去。 最后阖上眼帘时,他举起手瞧着满臂的鲜血,一抹苦笑凄凉:“好强大……怪不得,我自始至终,都输了……” 地底如何的动荡,都不会影响到地面阳世,仙山福地。 某处仙山脚下,一脉平川。 杀戮之气似乎刚刚侵略而过,青原上处处透露着阴沉沉的死气。 某个隐蔽处,一位素衫公子悠然的倚坐在树枝间,指尖一杯翡翠桂花酒。 他身旁半空中,凌空而立一位白衣公子,面容过于白皙像是大病一场的书生。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平原上躺着的青衣女子,迟疑道:“公子救了青鸢姑娘,为何又要隐瞒?自己还躲到别处,教那落英说,是身为魂魄的自己的从仙冥殿中救了她。这功劳归给了落英,可不划算。” 那素衫公子脸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竟是昆仑公子。 他线条绝美的双眸凝望着远处的青衣女子,眸底有些莫名的暗沉:“你觉得,她会希望是我救了她?” 白衣公子一愣:“这个……恐青鸢姑娘一直都嫉恨着您。毕竟,公子也是屡次加害她,尤其是不咸山论道台那次。公子还想炼化她为自己重塑仙躯……不过,那都是以前,公子如今恢复了前世记忆……” “那又如何。”昆仑公子蓦地喝到,语调竟有分凄厉,“前世是她弃我而去,我等到青丝作雪,她都杳无音信!都是谎言!谎言!” 随着昆仑公子一个个哀怒的字落下,平川上突然黑云翻滚,雷电隐现。 放佛是为他的哀怒而感到不安和恐惧。 难以想象,天地现象竟然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怒而变化,简直是在臣服于这天地间的王者。 白衣公子脸色变了变,慌忙俯身拜倒:“主上息怒!那都是前世,如今是如今。昆仑公子和青鸢并没有什么****的纠葛,也不会重演世世轮回的悲剧了。” “是么?”昆仑公子跃身下地,道行通天的他竟然似乎没站稳,而身子踉跄了几下。 他看向不远处那青衣倩影,指尖蓦地刺进了掌心,一滴滴鲜血滚下来:“没有****的纠葛?不,只怕此世啊,更是万劫不复。” 白衣公子忽地明白了男子的话,惊恐的噗通一声跪倒:“主上,不,你不可以动情。不然前世的轮回情罚又会在此世应验……注定没有好结果……” 昆仑公子身子一抖,迈步向那抹倩影走去。 无双的素衫背影却有些不稳,一脚深一脚浅,放佛梦游的人般,低低的笑着,低低的呢喃着,似乎还低低的哽咽着—— “知道么,不是我动了情,是情动了我……自大梦归一台后,我就说过,我后悔了……不论此世是孽是债还是罪……呵呵……” 那抹素衫俊影,宛如夜半踯躅的游魂,宛如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就那么彳亍行在茫茫青原间。 正如同,那漫长的轮回岁月里,他耗尽了生命的等待。 却只是,一个人的独唱。 而在这厢。 离那棵树子不远的青原的某处,一名青衣女子静静躺着。 正是从仙冥殿中死而逃生的青鸢。 她身边跪着一抹虚幻的影子,正伸手探着她的鼻息:“青鸢,你可醒过来了?” 288.第288章 儿时诺 青鸢身子抖了下,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见得身旁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落英,不禁一愣:“落英?你不是融入我体内了么?怎么……能自己出来?前阵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如何唤你也不应。” 落英眸色暗了暗,耳畔回响起某位男子的话,勉强应道:“我……我借助仙冥殿混沌之气,才能离你体而出。至于前阵子……你几次出生入死,我本就是更为虚弱的生魂之体,也就带着受了点伤,一直沉睡着修养。” 青鸢略一思索,并无不妥。她看了看四下,早无仙冥殿和姬渊的影子:“落英……你救了我?” “自然。这里只有我一人,当然我救了你……”落英的语调深处,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蹙眉,总觉得落英隐瞒了什么,迟疑道:“姬渊是紫微宫宫主,你也能从他手下把我带出来?” 落英眸色愈发躲闪:“这个,出来了不就是好么……此地被杀戮之气占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去找找顾前辈罢……不过,青鸢,没想到姬渊是紫微宫宫主。” 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是。我曾经恨透了的昆仑至尊——紫微宫宫主,竟然是我身边的姬渊。我也不知道下次再见着他,我会以怎样的姿态,或许会杀了他,或许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不知道,这西界秘密太多,已经把我弄糊涂了……” 落英叹了口气:“那,如果还有你身边的人瞒着你事呢?” 青鸢苦笑道:“我道行微末,凡身肉胎,若是你们想瞒我,我也是决计瞧不出不是。” 二人一时不再说话,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青鸢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恍惚。什么王气仙冥殿,什么紫微宫宫主,想来都像一场梦,她或许醒了,还是崤山吵着吃荷芽鸡菘卷儿的丫头。 可是忽地她又意识到桓夜也不在了。 这西界仙山三千繁华,她却越走越像一个人的独角。 曾经言笑如初的身边儿的人,或是心怀鬼胎,或是秘密众多,或是有苦难言,一个个离她而去或者萧郎陌路。 连她自己,在这样的乱世之下,也不知何去何从。 一时间,青鸢竟然陷入了茫然。愣愣的傻坐在哪里,一滴泪静静的滚落。 落英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劝阻,只得默默重回她体内,正要嘱她起身回去找顾雲川。 却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青鸢,找着你了。” 这一句话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猛地回头一瞧,身后是一名衣着绫罗的年轻公子。 “钱武莲?”青鸢站起身,微微一笑。 没想到钱武莲却是噗通一声跪下,沉声道:“武莲也去过招贤台论政。阿倾小姐,没想到你便是青鸢……这一跪,是武莲身为臣子,对皇后娘娘行大礼。” 说着,钱武莲郑重的附身拜倒,叩首至地。 青鸢手忙脚乱的去扶他:“这是作甚?接受封后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们可别当真来。” 钱武莲一把将青鸢扶他的手按住:“臣礼毕。这二跪,是武莲以世子身份,谢谢青鸢你为吾皇舌战群道,赢得机会。” 说着,钱武莲又再次拜倒。 青鸢瞧得一愣一愣的,愈发觉得怀中凤印烫手,得赶快找个机会还给李辰焰去。 “可是,青鸢,”钱武莲附身低头,看不清他的神情,“我钱武莲身为世子,以维护天道正统为己任。李家是天意授定,那我钱家就誓死拱卫吾皇,而你是违背天意,不管你做了什么如何如何,你到底……是逆了天道的,青云彩鸢……” 289.第289章 儿时诺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挑眉道:“莫非,钱世子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钱武莲抬眸,眸底夜色翻涌:“青鸢,你是皇后娘娘,又于吾皇有恩,我不会杀了你……但我会把你做成傀儡……也是手下留情了。” “好一个,手下留情。”青鸢蓦地抽出腰肌莫邪剑,退后一步冷笑道。 “臣冒犯皇后娘娘,罪大当诛。但为了维护天道正统,武莲愿意献出性命。将娘娘做成傀儡后,我也会自刎谢罪,也算一命偿一命。”钱武莲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并没有起来,反而再次行了臣对后的大礼。 “什么傀儡就等于你杀了我,然后你也要自缢?”青鸢不怒反笑,“曾经那么多人想杀我青鸢,我却觉得你是最可笑的。” 钱武莲重重的叩首,涕泗横流:“皇后娘娘,臣犯上不尊。理应诛九族,还请皇后娘娘看在我钱家世代忠良的份上,饶过我一家老小!” 青鸢已经有些哭笑不得。 要杀自己,还不忘君臣纲常。就算赔上命,也要维护天道正统。本性倒是刚正,就是脑子太不灵光了。 又见得钱武莲几乎把额头磕出血来,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臣,冒犯了!” 青鸢的唇角跳了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子一抖,有什么东西倏忽窜入了她体内。 莫邪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女子直直的栽了下去。 微微眯上的凤目完全没有了焦距,如同一个昏死的人儿,完全没了动静。 钱武莲依然跪在她身旁,舒了口气道:“以我天赐玄武莲泉的仙力来夺魂,果然还是好使。这样过不了片刻,娘娘你就会失去自主意识,然后成为一具傀儡。这样也算娘娘陨没,也不会再违背这天道规则了。” 然而,已经昏死过去的青鸢却眸底一闪,那是一抹精光,却全然不是青鸢的眼神儿。 旋即,女子整个身上都迸发出夺目的金光,奋力地将玄武莲泉推出去,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不,不可能……什么在反抗……我已经是世子了,能与我势均力敌的,唯有同样的世子,难道……”钱武莲脸色陡变,在草地上跌坐下来。 “钱家小子,可还认得我?”一道幻影从青鸢身上冒出来,冷笑道。 钱武莲眸色一闪:“孙落英?天赐落月英华,孙家世子?你不就是那百年难见的天才么……等等,你怎么在青鸢体内,难道是星轨共生了?” 落英的眸色暗了暗,沉声道:“不只是星轨共生,我还认她为命主了……废话少说!不准将青鸢制成傀儡!你的仙力退出去!” 钱武莲握紧了怀中符箓,却似乎想到什么,浑身颤抖着并没有出手:“落英,你难道,真的要与我背道而行了么?” “你!臭小子!”落英竟然耳根子一红,但到底只是挡在那儿,并没有出手。 钱武莲凄凉的笑了笑:“这么多年,你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骂我臭小子,真是不枉活一场了。我很开心,落英姐姐。” 290.第290章 儿时诺 最后那四个字让落英身子一抖,声音些些嘶哑:“当年你这个臭小子,总是跟在我身后让我这个天才教你道法,每天每刻都跟得我心烦……那时候,多好的日子啊,我们不知忧愁,不懂仙凡,也不懂爱恨情长。可是……臭小子,回不去了。” 钱武莲的眸色愈发哀然,苦笑道:“回不去了。落英姐姐,我势必要杀了青鸢的。如果你执意要阻拦——” 落英恍惚一笑,双指并剑,指向了钱武莲:“还记得我当年跟随昆仑公子而去,离别时教你的最后一招么?” “是,可惜我太笨,你教了几遍我都没学会。于是你说,等下次见面,你要验验我到底学会没有。”钱武莲也是仗剑而立,箭在弦上,“那一招,叫沧海一指。请落英姐姐查验,这么多年,臭小子我到底出师了否。” 落英指尖的空气泛起了涟漪:“也好。我也便只用沧海一指。臭小子你要是这些年还没学会,我定饶不了你!” 话音一落,两抹身影同时凌空而起,四下的空气竟然如水一般泛起了涟漪。 随着二人双指并剑的招式,幻化出一柄柄水光通透的刀剑,向着对方攻击而去。 沧海一指,便是把空气化为沧海之水,使驭水凝刀剑进行攻击。 天地间空气尽为杀招,可谓是绝妙的上乘道法。 一柄柄水光刀剑漫天飞舞,杀气弥漫。二人的招数都没有丝毫留情,每一招都攻向了要害。 硝烟弥漫,刀光剑影。 整个平川都在摇晃震彻,天地动容,喝咤连连。二人打得天昏地暗,风起云涌。 半个时辰后,二人都落下地来,身上同时衣衫破碎,鲜血淋淋。 落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无力地笑道:“臭小子,这一招你倒是出师了。也能把我打到这个地步。” 钱武莲则是浑身肌肤无一处完好,整个人都成了血人。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沫,展颜道:“落英姐姐,论到这沧海一指,我可是一心练了数年,你我不相上下。但你本就是百年不世天才,你只要再出点其他招式,动动指头就能灭了我罢……。” 落英淡淡的一勾唇角:“你这个臭小子,我好歹算你这一招的师父,师父怎能欺负徒儿来。再来!” 女子一声骄咤,周身顿时幻化出熊熊火光,一个徽印慢慢的在火光中成形、燃烧。 落月英华。 钱武莲瞳仁一缩,失声道:“落英姐姐,你这是燃烧本源之火?不,不仅如此……你是直接点燃了落月英华的天赐仙气!此后不论成败,你不仅片刻将死,还会立马变为一个凡人!” “是啊,臭小子,”落英漠然地瞧了眼火光中的落月英华的徽印,尊贵无比的徽印,却只惹得她眸中愈发的厌恶,“臭小子,什么狗屁世子仙封尊贵,换不来他,也救不了我自己。” 钱武莲一愣,旋即朗声大笑,几乎笑出了泪花:“好好好!我早就看出来了,落英姐姐!你身上有昆仑公子的禁制罢,你是作为青鸢的替命活着!这样的憋屈的命,不要也罢!姐姐接招!” 替命,便是在生死关头,可代受命主一劫。 可谓是,活着的替死符。 291.第291章 儿时诺 旋即,钱武莲周身也迸发了本源之火,火光中呈现出玄武莲泉的徽印。 二人凌空而起,再次杀将在一起。燃烧了本源之火的招式愈发强大,整个天地间都翻飞水光凝结的刀剑,风云变色,地动山摇。附近数个山头被夷为平地。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二人不知疲倦般疯狂的拼杀着。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方圆十里的草原平川。 终于,二个人都伫立在了半空,鲜血从他们的脚尖一滴滴淌下来。 钱武莲血肉模糊的指尖指着落英,无力的笑道:“如何?落英姐姐,臭小子将这一招练了数年,如今你也无法抵挡了罢。只要我再出半招,你就会陨没在此了。” 落英抬起头,一头白发在空中恣意飞扬,她忽地朗声大笑起来:“好啊好啊,终于要结束了!你杀了青鸢我要死,死在你的沧海指下也是死,可是后者,我到底是作为我自己死的!妙甚妙甚!” 女子的笑声悲凉而疯狂,回荡在天地间,宛如夜色中沉沉的凝噎,断人魂肠。 一滴泪从钱武莲眼角滚落,他猛地擦去,努力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落英姐姐,什么窝囊替命,你是天之骄女,是百年天才……落英姐姐,一切都结束了。臭小子送你一程罢。” 钱武莲的指尖缓缓抬起,他狠狠咬破了嘴唇,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 终于,一道水光幻化成的长剑向着落英飞刺而去,倏忽刺穿了女子的胸膛。 那道女子魂魄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最后勾起一抹解脱般的微笑。 女子身影瞬时消散,化为了无数透明的花瓣满空飞落。只有天地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我落英一生罪孽,就是爱上了你,昆仑公子——” 女子的声音渐渐不闻,只有一片片落花晶莹如水,一瓣瓣花姿态瑰艳。 天地间的杀气瞬时消散,只有这漫天花雨飘落,宛如梦境般的美好、安宁。 隐隐的,还能听到天地间的回荡“落英去也,公子珍重——” 落月英华,本就是美到凋零,本就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钱武莲颤抖着接下一片花瓣,终于不可抑制的放声大哭起来:“落英姐姐,落英姐姐。你终究是那么骄傲的人,不愿意身为替命而死……落英姐姐——” 钱武莲兀地从空中栽下来,指尖捏了个诀,让空气幻化的水流簇拥着所有的花瓣落到他怀中。 他珍惜的拥着满怀的花朵,看着它们如雪花一般融入了自己体内,好似佳人如初。 “落英姐姐,下辈子,若是再能遇见,我还得追着你学道法,可不许忘了臭小子……”一股股鲜血从钱武莲嘴角汹涌而出,染红了他已经化为雪白的长发。 他竟然是拼尽了最后的本源之火,打败了号为天才的落英。 以自己的命,送她一程。 当茫茫草原再次恢复安宁,风云静然。 那抹看似失去意识的青鸢却缓缓睁开了眼。 她颤抖的抚了抚耳畔嫣红的曼珠沙华印记,方才钱武莲强行夺取她神志的刹那,她召唤了曼珠沙华阻拦。 后来落英反抗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可以醒过来了。 292.第292章 情孽生 她却觉得落英和钱武莲之间的过往和羁绊,她插不进去,所以她选择了在一旁的观望。 青鸢走到钱武莲身旁,抚了抚他唇畔凝滞的笑意,忽地,一滴泪就滚了下来。 初见时,是年华芳菲青梅竹马,再见时,是风雪满鬓艰辛辗转。最可怕是那一颗初心,是否还是当年模样。 她无法恨钱武莲或者孙落英,他们几人,都是被命运洪流,被仙凡争斗所夹杂前行的棋子,无可奈何,不用解释。 “醒过来好不好,还有李辰焰这个辛苦皇帝,等着你们去守护呢。”青鸢为钱武莲整了整衣衫,忽地,一星光点飘忽过来,蹭了蹭她的指尖。 难言的熟悉和复杂情愫涌上心头。 “是你么,落英。你这个天才,竟然也陷入了****的局。昆仑公子那般人物,哪里会懂得女儿家的心思。”青鸢感受着那光点的温暖,恍若落英温凝如昔的笑意。 不可抑制的,一滴滴泪滚下来,青鸢像个孩子般哭得不毫无顾忌。 她那么想钱武莲和落英再活过来,恨她打她骂她都好,可单单不要留下她在这个诡谲的仙家西界,繁华如此多歧路,她不知走向何方,却看见身边或恨或爱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被这世间命运湮没无踪。 这种孤独,放佛蚀骨。 青原之上,哭泣声声撞碎人肠,那青衫女子哭得声音都哑了,容颜都花了,钗环都乱了,却还是哭得肝肠寸断。 也不知是在哭那两个已经没了呼吸的人,还是在哭自己。 忽地,一张玉色罗帕被递到青鸢面前,如水的男声响起:“不要哭了。” 青鸢一愣,一抬眸,映入眼帘的是绝美无双的脸部线条,还是那冰冷完美的昆仑青玉面具。 昆仑公子。他将手中罗帕递给青鸢,似乎觉察到青鸢在不解的打量他,他有些尴尬的避了避视线,再次轻道:“不要……哭了。” “昆仑公子?”青鸢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反射性的按上了腰际莫邪剑,“杀人不眨眼的公子为我递罗帕?不咸山我差点丢了性命,方陵朔至今生死不明。现在落英的死和你也是有干系。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过。” 昆仑公子拿着罗帕的手僵在半空,低声应道:“我只是,想递给你一张罗帕,擦擦泪…… 青鸢心下警惕,竟是一把抽出莫邪剑,忽地斩断了那张玉色罗帕。 瞧着罗帕碎裂一地,昆仑公子的身形竟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毫不在意男子的反应,只是冷声道:“不咸山的变故,是我道行不如人,也算我自己栽了头。不过,牵连进来的方陵朔,曾托公子打听去向,不知,公子可有消息?” 方陵朔三个字让昆仑公子的容色,瞬时恢复如昔,他淡淡的带了分玩味:“一个凡身肉胎,又是被挨了天罡印,又是被紫微宫宫主剑杀,早就死在不咸山****里了。” 青鸢身子一抖。 这个可能她早就想到了。可是她就是不愿承认。 离不咸山变故已有月余,可她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这个赶也赶不走的大蟑螂,就这么杳无音信。 293.第293章 情孽生 可是,方陵朔那不咸山最后的回眸一笑,总是让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她至少还没有兑现承诺,让他等到她做的荷芽鸡菘卷儿。 “不,这只是你的猜测,猜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鸢猛地哭喊道,仗剑指向了昆仑公子。 她却丝毫不考虑这个举动若是热闹了这强大的男子,将有什么后果。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你难道,不是最讨厌他?他死了,你的身边不正是清净么。” “说好了,我自己亲手做的荷芽鸡菘卷儿……我还没有,等到他……”青鸢的耳根子不自觉红了。 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方陵朔和顾雲川的脸,却最终定格在方陵朔那最后的回眸一笑上。 “不论生死,不论黄泉碧落,我一定要等到他!”青鸢朗声应道,眸底划过一分坚毅。 “一定要等到他,一定要等到他……”昆仑公子呢喃着这句话,绝美的瞳仁里划过了一线异彩,“不咸山因为仙凡争乱,阴魂呼啸,现在已经成了西界禁地。连仙家都不敢靠近,更别说一个身受重伤,被困在其中的凡人。” “什么意思?”青鸢眸底精光一闪,“他,还活着?” 昆仑公子莫名的勾了勾嘴角:“不确定。但应该被阴魂困在不咸山。你若是有空,不妨去找找他?不过,本公子可是警告你,那日三清论道****,数十万仙家凡人葬身论道台,那儿早是阴魂肆掠,鬼气森然的地狱。连本公子这等道行的人,都不敢靠近百里。” “多谢公子相告。”青鸢收起莫邪剑,“等我找到方陵朔,等我青鸢俯视众生,你我的恩怨迟早会算一算。” 说着,青鸢就略略整理了行装,迈步往不咸山去。 昆仑公子一愣:“你没有听清楚本公子的话么?不咸山早就成了地狱,你去只怕还未接近千里,就被阴魂吞噬殆尽。” 青鸢些些回眸,嫣然一笑:“方家夫子,承君一诺。嗟我怀人,乱我心曲。” 话刚一出口,青鸢整个脸就烧红了。 她也不知怎的,整个话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放佛早就种在心底了。 昆仑公子嘴唇一勾,忽地凑到青鸢跟前,伸出一根玉雕食指,玩味的抚摸上青鸢脸颊:“哟,脸红了。” 青鸢尴尬的噎了口,躲避着男子绝美的瞳仁:“那又如何!我只是,还有些账要找他算算!被气得!”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你此去不咸山找他,可能就有去无回。” “那又如何?”青鸢恢复了清冷的神调。 “不想在走之前,知道我面具后的容颜?”昆仑公子的容颜渐渐的有些嘶哑起来。 青鸢一愣。 当年在大魏的时候,九州无双、白衣卿相的昆仑公子,就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如今在西界,也没听过有谁见过他取下面具的样子。 如今,此人却对自己这样说,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抱歉,青鸢无福知晓。青鸢还要去寻方陵朔,告辞。”青鸢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转身就走。 “哦?无论我是谁,都不想知道真相?”昆仑公子一手指尖已经抚上了面具,语调含着致命的魅惑。 294.第294章 情孽生 可是只听见刷拉一声,女子手中那寒光凛凛的莫邪剑已经刺到了他跟前。 “青鸢早说过,无愿知晓公子真容。公子一再耽搁我去寻方陵朔,不知是何居心?”青鸢骤然严厉的语调不含一丝温度。 “我不信,你一点好奇也没有。”昆仑公子足尖轻点,轻飘飘避过。 不知为何,一贯冷淡威严,惜字如金的他,今日却总是缠着青鸢不放。 青鸢冷冷的一挑眉,眸底划过一线杀意:“你我迟早要算一笔账,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你面具下是人是鬼,我都不在意,我只知道,我此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最后一句话让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他眸色些些加深:“不愿……与我再相见……么……” 青鸢总觉得今日的昆仑公子有些诡异。 曾经的他强大如斯,冰冷霸道。可是今日的他,却有些哀然无助,压抑惘然。 “是,你屡次加害于我,更是牵连方陵朔,此仇不可原谅,”青鸢动了动莫邪剑,寒光一闪,“不过你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无法就此杀了你。是以,待得他日,待我青鸢道行大涨,我势必将尔打入十八层冥府,世世不得相见!” 女子的话斩钉截铁,不含一分温度。昆仑公子缓缓垂下头,浑身忽地剧烈的颤抖起来,唇齿间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笑声。 “呵呵,世世不得再相见……好啊,好啊……”昆仑公子猛地抬起头,面具后的双眸竟然变成了一番血红,“好啊,你果然是不论前生今世,都要弃我而去的……很好,很好……” 最后几个字带了恨恨的冰冷,青鸢心里咯噔一下,迅速的抽出了莫邪剑挡在身前:“昆仑公子,青鸢先告辞。” 形势有些诡异,青鸢不敢逗留,便要转身离去。 却是忽地,她听到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 她本能的转身一瞧,却是心跳都刹那停止。 整个平川山脉都在瞬间倒塌,平原崩坏,裂开一条条千丈沟壑,风起云涌,天空黑云呼啸,空气中泛着紫光的道法肆意张狂,所到之处,万物毁灭,天地颤抖。 而那一袭素衫的男子,凌空而立,墨般黑发恣意飞扬。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威压。 可怕的是,他的双眸竟然泛着血红,像是夺命的修罗般,死死的锁定了青鸢。 怨,滔天的怨,从他的眸底迸发出来。 而一袭青衫的女子,放佛是只渺小的蝼蚁,在他指尖轻动之下,就会化为灰尘。 青鸢眼角猛跳。她不知道哪里惹了昆仑公子,但她却知道,此刻的他,却是笃定了要她的命。 而可怖的是,她的道行,和昆仑公子相比,只怕她刚升起反抗的念头,就会被死死碾压。 “昆仑公子!你到底是要杀了我!”青鸢通红着双眼,仗剑呵斥道,“我发誓,我就算下辈子投胎,也会化为冤魂找你索命!我青鸢的命,不是好要的!” 昆仑公子忽地朗声大笑起来,指尖一动,又是数百里的山头被夷为平地,整个大地都在祈求他的息怒。 “我们的恩怨是该算算了!无论再过几千年,无论再轮回几世……青鸢啊青鸢,你我终究是一场孽缘!”昆仑公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深处却含着一分凄凉。 295.第295章 情孽生 青鸢抵御着四下几乎凝成实质的道行压制,唇角已经溢出了血沫,她听不大懂昆仑公子的话,却也知晓她是他哀愤的源头。 那半空中的男子放佛已经失去了控制,疯狂的笑着,千里平川一寸寸化为废墟。 “青鸢!”昆仑公子蓦地喝到,一柄桃木剑携带着无上道法向青鸢打来。 青鸢根本来不及躲闪,重重地被桃木剑打出千丈远,浑身筋骨瞬时碎裂,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温度开始急剧下降。 这一剑,昆仑公子竟然是存了必杀的念头。 她没有任何抵御的法子,一击之下,她就感受到体内生机在迅速流逝。 “不,不能死了,方陵朔还困在不咸山,还在等我……”青鸢艰难的在草地上向着不咸山的方向爬着。 没想到,那柄桃木剑还未停止。又是一剑狠狠的向青鸢刺来。 顿时,青鸢整个胸膛都被刺出了一个血窟窿,不偏不倚,甚至能看清自己的心脏碎裂在剑尖下。 潮水般的鲜血将青鸢湮没,她恍惚的想去擦干净,却只碰到了,自己胸膛落下的心脏碎片。 这一招,准之又准,直取性命。 没有一丝犹豫。 青鸢泛出一抹苦笑,看向半空中那个修罗般的男子:“我青鸢号为妖女,为天所弃,乱过大魏,杀过三清论道……却最终,要死在你的剑下么。” 回答她的,是那柄桃木剑倏忽又刺穿了她的咽喉。 再次的,狠毒又精准。 “我只问你一句,”昆仑公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不论我是谁,你都不肯再见到我么。” 青鸢一把抽出桃木剑,冷笑道:“是,不论你是谁,此生,愿再不相见。” 昆仑公子又是疯狂的大笑起来,那柄桃木剑恣意的在天地间飞舞,所到之处,山河分崩离析,峻岭夷为平地。 疯了,青鸢只是觉得,这个男子疯了。 好在她注定要死了,也和他再不会有关联了。 她最后望向那一抹素衫身影,俊影无双,却疯狂冰冷,好似一场镜花水月,好似前尘昨梦。 青鸢的视线渐渐模糊,大片大片的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眸。 她最后感到一缕金光射来,窜进了她的身子,生机重盈。 然后耳畔是昆仑公子低沉魅惑的呢喃—— “我果然,还是后悔了。”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旋即,就是满眼的黑暗。 …… 西界仙山千万,这一处的****并没有谁注意到。 虽然事后也有紫微宫的人来调查,此处平原千里,为何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了废墟。但最后也只得出结论,是那凡俗战乱,杀戮之气的祸害。 而那废墟般的平川之上,一抹素衫身影静静的躺在草原上,浑身都浸泡在了血泊里。 兀地,一名白衣公子飞来,在他噗通一声跪下:“公子?” 素衫男子缓缓睁开眼,无力的吐出一大口血。竟然是前时的昆仑公子。 “她,被谁救走了?”昆仑公子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那儿有一道淡淡的道法痕迹,似乎是有人凭空闯入,把那青衫倩影给带走了。 296.第296章 情孽生 “是,是空间转移术。这等高深法术,如今天地间也只有他会了。”白衣公子瞧着面前的男子,浑身伤痕累累,最可怕的是胸前一个血窟窿,看得见被绞得稀烂的心脏。 可怖的是,就算这样。这男子依然还活着。 白衣公子浑身颤抖着,连连叩首起来:“主上,您不应该,不应该最后用了一招禁忌的悔劫咒。此咒将那青鸢姑娘所受伤痛全部转移到了你身上,不仅如此,还会增加十倍。连主上您,也是在这儿重伤躺了数十日……” “是么,都十日了。我都昏睡了十日了么。”昆仑公子淡淡一笑,言语如昔。 悔劫咒,便是将一人的伤痛,以十倍的增加度,转移到另一人身上。 就算是那个人要死了,最后一刻用悔劫咒,也可转移死亡。 但是,代价,是十倍的痛和劫。 白衣公子拜倒在地,浑身都在颤抖:“公子,你何苦,何苦最后一刻,用了悔劫咒将那些痛十倍转于你……她的伤势顷刻可愈,而你……”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唇畔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我以为我会杀死她,可是最后……我还是后悔了。” “公子,你不应该后悔,不然世世的情罚又会应验的……”白衣公子眸底划过一分恐惧。 “那又如何,”昆仑公子无力的一笑,绝美的眼眸泛起了氤氲的哀然,“那又如何,她曾经弃我而去,我也曾屡屡加害她,彼此都是折磨……她死了,重入轮回投胎,这场情罚终止。我们彼此相忘,都是彼此解脱了,似乎也好。可是……” 昆仑公子指尖一动,一朵莲花幻化在指尖,亭亭玉立似夏日初绽。 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他的双眸溢满了惘然的笑意,满足似的一叹:“可是我发现,哪怕是互相折磨至死,我也不愿她忘记我。” 白衣公子浑身一抖,骇然道:“原来公子留下她的命,还是想和她一起渡这轮回之罪。可是公子,那是天罚!世世代代,公子不都是苦不堪言么!为什么还要再一次来受这个苦呢!” “重回投胎,她会忘了我的。这世间就不会再有青鸢了。”昆仑公子抚摸着那朵莲花,眸底温柔起涟漪。 “可是,我要她的恨和爱,都只能是我,只能是我……”那朵莲花在男子指尖倏忽化为青烟一缕。男子嘶哑得呢喃宛如在轮回中流淌的夜色。 一寸寸,漫过时间的渡口。 白衣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暗:“公子,属下听到传闻。他要把情深的记忆还给她了……但是,是还给她和顾雲川……” 昆仑公子一愣,旋即竟是取下了那昆仑青玉面具,自嘲般叹了口气—— “注定了,这是注定的……我和她要相互折磨至死了……也好,总比她忘了我好……” 废墟般的平川草原上,那面具后露出的无双的容颜放佛明月一般,让天地光辉黯然失色。 但是却有谁瞧见这一幕,只有千里草浪翻滚,恩怨流长。 河水,一条看不到头的长河。 这是青鸢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幕。 她躺在河水中,河水浸泡了她的下身,似乎并不深。河水清澈,直直延伸出去看不到头。 297.第297章 轮回河 青鸢下意识的摸了把胸膛,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浑身的伤痕早就痊愈,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痕迹。心脏稳定的在胸膛中,如昔跳动着。 “难道只是个梦?我记得我被昆仑公子杀死了……难道这是冥界?”青鸢从河水中站起来,四下辽阔的虚空,灰蒙蒙的一片。 除了自己身处的长河,看不到任何东西。 确认了莫邪剑和符箓尚在,青鸢试着走上岸去。可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走多久,都始终处在河心。 河岸看似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你想上岸去?”一个声音传来。 河水不远处,天枢子一袭道袍,手执拂尘淡淡的站在河水中。河水漂浮起他的袍脚,像一瓣水中的白莲。 “道长?”见着是故人,青鸢才松了口气,“站在水里总是不好的。我还有急着去不咸山找方陵朔。这个古怪地方,不上岸如何离开?” 天枢子的眸色深了深:“此河无法上岸,岸为虚妄。唯有河水溯流而上,方得往生。” 青鸢一愣,虽说天枢子总是说些莫名其妙得话,但今日的他,尤其古怪。 他的容颜放佛笼罩在烟云中,朦朦胧胧。声音更像是从天边传来,一声声在这空间里回荡着。 “道长,这可是你自己的道域?你从昆仑公子手下把我带到这里?”青鸢猜测道。 “正是。这是我的域。”天枢子抚了抚拂尘,“带你过来,是让你见个故人。” 不待青鸢疑惑,天枢子的身影就像烟云般消散。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 脚下彼时还平静流淌的河水忽地泠泠作响,泛起了小朵小朵的浪花。浪涛声在这寂静的虚空里,格外清晰显耳。 旋即,一抹素衫人影渐渐幻化在不远处。 他容颜无双,好似上天的宠儿,一笔一画都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及腰墨发飘拂过象牙色的脸庞,飘拂过那宛如失落辰星般的眼眸,让人只能惊叹,这是何等致命的美。 他一袭素衫,对着青鸢微微深处一只手:“鸢鸢,过来。” 男子言笑浅浅,宛如三月春华,眸底的宠溺如水一般—— 青鸢像窒息般喘不过气来。 “小顾?”青鸢迟疑的唤了声,这个顾雲川好似和咫尺崖书塾的他有些不一样。 如今的他浑身都笼罩着缥缈仙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高贵无双,好似万物都只能在他面前叩拜。 而咫尺崖的顾雲川,则是个普通的俊美夫子,时不时会点惊人的道法。 “小顾你不是在咫尺崖么?你怎的来了天枢子的域?是你想要见我么?”青鸢向他走过去。 “我被天枢子叫来的。空桑山失散后,我甚是担忧你,你到底去了哪里。”顾雲川再次向青鸢伸了伸手,“为何,也不来找夫子。夫子可是在空桑山等了你数十日……鸢鸢,过来。” 青鸢嗔怪的翘了翘唇角,涉水向顾雲川走去:“后来诸多意外。总之一言难尽。谁叫那日小顾不辞而别,还耍性子。” “哦,倒是怨起我来了……皇后娘娘。”顾雲川也向青鸢走过来,最后几个字带了分酸酸的冷意。 298.第298章 轮回河 “那只是权宜之计,小顾难道也吃味了?真是小气。”青鸢似笑非笑,心底却有一分喜意。 有彼男子,仙家雲川。虽然他日日说等着那位“师娘”,可到底是在乎自己的。 二人一时间也不再说话,只是互相朝着对方走过去。 泠泠泛波的河水随着二人的靠近,渐渐的平息。但只要二人足下有一分迟疑,河水发倒汹涌起浪。放佛,是在簇拥着二人的靠近。 青鸢忽地觉得脑子不太清醒,一帧帧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 她看见年仅五岁的自己衣衫褴褛,流落在坟茔场,不知自己来自何处父母何在,甚至连名字也无。只是被周围的小孩骂作“痴傻的野种”。她偷了死人坟头的祭品聊以果腹,没想到霉臭的馍馍被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拿下,旋即一袭素衫风华绝代的顾雲川牵起了她脏兮兮的小手—— “鸢鸢,我们回家。” “鸢鸢?我的名字?” “是,青鸢,你叫青鸢,日后,你便是我的鸢鸢。我顾雲川的鸢鸢。” “那——你是谁?你是上天的神仙老爷么?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顾雲川低下头,瞧着虽然狼狈不堪,但一双眼眸宛如明镜的女子,笑意如云烟流淌—— “我是,将陪鸢鸢一生的人。” 这样的回答简单而宠溺,放佛天地间的一声清铃,三生轮回纠葛开始应验。 五岁的自己毫无怀疑的沉溺其中,瞧着这个银发翩翩的男子把自己带回书塾,教她如何梳妆女红,教她如何及笄挽发,教她如何修道念书,教她如何煎茶煮酒。 他给了她一切。这般若神明俊美无俦的男子。 永远容颜无双,永远温润如玉,永远银发如画,可惜眸中总是化不开一抹蚀骨的哀然。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她也从未去问。只是自己被保护得很好,什么妖魔鬼怪,连蚊虫都没有叮咬过她。 “小顾,你成亲了么?”某天,已经十五岁豆蔻芳菲的青鸢,再次问出了这个问了无数遍的疑问。 “等你师娘。” 依然的,四个字的回答。如昔,坚定又哀然。 “那,要等到多久?” “等到,她来找我。” “那,如果师娘不来找你,我嫁给小顾好不好?我已经十五了,隔壁千秋真人的女儿,那娇霞仙子都与白虎洞少主定亲了。” 少女话音刚落,脑门上就挨了轻柔的一记敲,男子略微不稳的声音传来:“不许乱说。我是你的父尊,也是你的夫子,鸢鸢应当觅得翩翩少年郎。” 说着,男子再也不看青鸢,就这么负手走出门去,只是那身形却有些不稳,清润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淡然—— “要叫夫子。下次再叫小顾,罚你把《白氏六帖》抄十遍。” 十五岁的少女顿时撅起了嘴。这样的疑问随着她及笄,几乎日日都有,然而回答也是日日如昔。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问,到底是习惯的游戏,还是动心的孽缘。 她不知道,给了自己一切的他,自己该如何把他在生命里定义。但是,她却知道,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是好的。 ——直到,记忆再次缺失,空白一片。 轮回河中。 顾雲川的神色也是不断变幻着,放佛做梦一般,似醒还醉。 他愣愣的瞧着青鸢,愣愣的向着她走过来,绝美的双眸里渐渐水气氤氲,放佛也是不断的想起了什么,让他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 “鸢鸢。”顾雲川脚下步子愈快,用几乎嘶哑得声音一遍遍唤着,“鸢鸢,我的鸢鸢……” “小顾。”青鸢努力从那一幅幅画面中保持清醒,看着面前向她伸出手的男子,泪珠儿无声的滚落。 河水清冷作响,无法渡岸。只有前世今生的记忆,在回溯相逢。 299.第299章 轮回河 青鸢想起了更多东西,更多她差点在此生错过的,几乎是和生命一般重要的东西。 比如说,眼前的男子。 比如说,她和他的情缘,他和她的羁绊。 青鸢脚下步伐愈快,她也明白了河水的古怪,只要每往上回溯一步,记忆的画面就会在脑海闪现。 而她那么急切的想知道,她和顾雲川的过往,他们是如何的,烙印在了彼此的轮回往生里。 而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再次失散在命运轮回里。 而那个让他苦苦待尽一生的“师娘”,到底出现没有,到底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她青鸢长得好看一分。 “小顾,小顾……”青鸢默默的滚着泪珠儿,急急的向着顾雲川跑过去。 “鸢鸢,我的鸢鸢……”顾雲川也是凝噎着,急急的向着青鸢跑过来。 随着二人的靠近,前生此世终将汇合。 记忆回溯,轮回相逢。 而暗处,天枢子静静的凌空而立,看着二人的靠近。他身后侍立着一位红衣男子,赫然是风引。 “您竟然选择在自己的域中,把记忆还给她。您的域含造化之力,自成天道。你还是担心,若是在外面三界返还记忆,会违反您‘护卫天道规则’的使命罢。返还前生记忆,乃是逆天之举。”风引妖魅的眼眸一弯,似笑非笑道。 天枢子淡淡的应道:“护卫天道规则,我义不容辞,不论是谁,只要违逆了天道,我从不留情。但是……只有在我的域中,我才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最后一句话带了无奈的哀然,风引诧异的挑挑眉:“公平到残酷的你,没想到心底还藏着‘自己的心意’,真是有趣。但这记忆一还,关于青鸢,你就什么也不会有了……你就真的,要退出她的所有了……” 天枢子身子一抖,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这样也好……不然,我怕我再起欲念……我怕我还是忍不住,想占有她……” “有趣,有趣!这话也是您说得出来的!这三界果然要变天了!”风引朗声大笑起来,一袭红衣飘拂宛如绝望。 这一幕青鸢二人没有瞧见,他们正逐步一步步靠近,逐渐想起更多的前尘做事。 轮回之河,两世相逢。 忽地,异变陡生。 整个空间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浓烟烽火携带着无数白骨呼啸,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虚空化为一片片碎片,碎片上宛如镜子,倒映出各种画面。 塌陷,道域开始崩溃。 河水也被波及,浪花滔天,青鸢站也站不稳,顾雲川也是苦苦抵御着失控的河水。 二人再也无法靠近一步。反而是浪花愈发骇人,十丈滔天,汹涌着就要将二人湮没。 “小顾,真是怎么回事!小顾你没事吧……”青鸢看不见波浪对面的顾雲川,只能一遍遍焦急的呼唤着。 可是回答的,是天枢子的声音。 “凡俗大魏又发生了战乱,听闻是赵钦王攻破黄徵。死伤数十万将士。杀戮之气侵袭,我的域也要崩溃了。”天枢子些些蹙眉,“众生皆苦,可怜,可怜。” “又爆发战争了?那,吾皇的军队呢?”青鸢一愣。 这杀戮之气的侵袭愈发频繁,可见凡俗大魏真是战火纷纭,九州白骨了。就是不知这局中的李辰焰,他这个皇帝是否安好。 “这个,就不知了。”天枢子应道。 青鸢努力的在河水浪涛中往前走了几步,连连唤着顾雲川的名字,可是始终都没有回应。 兀地,一块虚空碎片落到她面前的河水中,激起十丈浪花。 青鸢瞳孔缩了缩。 那碎片宛如镜子,倒映出了西界各处的仙山仙湖,各种人物在其中活动说笑,放佛折射出了此刻西界万象。 而其中一片碎片,赫然是不咸山论道台。 300.第300章 千里寻 论道台黑气翻涌,阴魂呼啸。一抹素衫俊影被困在其中,浑身鲜血淋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周围阴魂像是发现了食物般兴奋的围着他转来转去,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人影啃噬殆尽。 可只是片刻,那片碎片就掉入了无尽的虚空,再也看不到后来。 “方陵朔,方陵朔……道长,这是怎么回事……”青鸢喃喃的,额角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天枢子眸色深了深:“贫道的域被杀戮之气击碎,这域就化为了镜片。镜片可倒映出这阵子西界各处发生的事,你看到的,也就是在千里之外的西界某处发生了。”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那不咸山的方陵朔……现在还过去,来得及么……” “因为域只是倒影,所以反映的可能是现在发生,也可能是前阵子发生的。总之,时间不能准确的说是‘正在发生’。但更多的可能,是域也会反映出虚假的‘幻’。”天枢子淡淡应道。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是前阵子发生和现在发生,那凡身肉胎的方陵朔岂不早就成了冥府亡魂。 可是如果是虚假的“幻”,总算还有一丝希望。 “如果是‘幻’,则还有一丝生还希望。”天枢子见得青鸢脸色几变,不禁柔声劝了句。 可是这句话却好似击碎了青鸢,她软软地倒地坐下来,一颗颗泪珠儿不收控制的往下滚:“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去不咸山找他。为什么……仅仅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青鸢脑海里嗡嗡一片乱响。 从不咸山论道台逃离后,她的整个世界就被顾雲川占满。好似陷入了一个梦境,梦里有夫子小顾,然后就忘记其他的了。 要不是昆仑公子带回寻找方陵朔的回信儿,她只怕还沉浸在顾雲川的梦里。然后,忘记那抹不咸山最后回头的微笑。 蚀骨般的愧疚和悔恨涌上青鸢心头,她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衫,恨不得时光倒流,她再一次回到不咸山。 天枢子瞧着低低哽咽的女子,眸色愈深:“不咸山自仙凡争斗后,已成了西界地狱。如今大魏战乱,杀戮之气侵袭,也说不准那儿再会发生什么。总之,刻不容缓。” “是。”青鸢抹了把泪珠儿,起身,坚毅的向着天枢子一福,“多谢道长相告之恩。还请道长借我一些充脚程的神兽,也是快点到达不咸山。” “这是自然。飞廉!”天枢子一挥拂尘,顿时,一头威风凛凛的飞廉神兽幻化在了青鸢面前。 多次乘坐神兽,青鸢已经见惯。她一把跨上飞廉背,正要飞出坍陷的道域。 忽听得——“鸢鸢,你一定要去找他么?” 原来是顾雲川。他伫立在一片河水浪花中,语调有些异样的嘶哑。 “小顾?你没事了?太好了,你道行高强,定是无碍的。”青鸢破涕而笑,“你先回咫尺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去不咸山找方陵朔。” 顾雲川的身子一抖,眸色深了深:“原来这个梦,你终究是要醒的……我和他,你终究是选择了他的。” 青鸢一愣:“小顾你在说什么?你等我回咫尺崖,我去不咸山确认方陵朔安好后,就回咫尺崖与你相会。” 301.第301章 千里寻 顾雲川自嘲般翘了翘嘴角:“这一去,你怕是……不会回来了……鸢鸢,我最后问你一句,无论我等不等你,你一定是要去找他?” 青鸢蹙眉。方陵朔生死未知,她又和他承诺在先,如今找他片刻不能耽搁。 “是。”青鸢下意识的应了声。 这当口,又是一片碎片落下。映衬出不咸山的萧条惨状,隐隐见得那抹素衫身影就要被烽火白骨淹没。 青鸢愈发心急,深深的看了顾雲川一眼:“小顾,等我回来。” 言罢,飞廉兽便腾空而起,从坍陷的空隙间,倏忽飞出了天枢子的域,向着不咸山飞去,顷刻就没了影儿。 只有原地的顾雲川,眸底夜色翻涌。他泛起一抹苦笑:“你……真的还会回来么?” 情罚羁绊,三生三世,开始纠缠。 轮回孽缘,终将相逢。 这一句话,竟然是一语成谶。 天枢子瞧着在河水浪花中无助的男子,轻叹道:“一个超出六道之物,三生石为心,竟然也懂了人间****。” 一抹红衣在旁幻化,风引笑意魅惑:“这可是我造出来的。他本就是这场情孽的记忆,我可是抢在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前,把他被封印的记忆抽取出来造了个‘人’。你瞧着,可有比他差了一分?” 天枢子轻飘飘的乜了他一眼:“既然本就是他的前生记忆幻化,自然和他无差。不过,他如今以三生石为体,连贫道也不知他会走向何方了……说不定,会独立的形成命格……” “哎哟,这可就好玩了。”风引朗声一笑,眉心曼珠沙华印记摇曳多姿。 “走罢。大魏战乱不断,连贫道的域也无法固定。”天枢子动了动指尖,顿时,无数光点从河水中聚拢来,形成一个光球。 而那河水也在瞬息间,恢复了静然。 风引的目光在看到那个光球时,不由古怪的眉梢一挑:“这是那一部分关于情深的记忆?因为杀戮之气的打断,你打算的归还记忆,还是没有实现。真是白弄了。” 天枢子叹了口气:“再找机会罢。不过,我怀疑……” “什么?”风引一愣。 “顾雲川貌似想起了什么……”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 “怎么可能。这记忆不是还在您手中没有归还么?他从哪里想起来的?”风引不在意的笑了笑。 天枢子看着那离去的一袭素衫,俊影无双,却勾起了他眸底大片大片的夜色—— “别忘了,他如今的本体,可是一块三生石……三生三世石上刻,前缘今生三生石。” 这一无双道法幻化的域终于崩溃。只有肆掠的杀戮之气,预告着下界战火纷飞。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十五。 冬。临近年关。天下战乱,湮没了新岁的喜悦。 此日。赵钦王赵宛曜以大将军黄徵在娄山关杀害御林军十余万为由,发布《敬天慈悲檄》,出兵声讨。 发兵六十余万,其中道士万余。大败黄徵于娄山关。 娄山关尸横遍地,惨不忍睹。杀戮之气再次侵袭西界。 黄徵退回秦淮一代,据河抵御。双方布兵列阵,僵持于沿河。 仙家西界,阴云密布,仙气作鬼。 在某处西界的上空,一头飞廉神兽正向着不咸山的方向疾驰。 一袭青衣的女子坐在神兽背上,连连叹气。 302.第302章 兵赤犬 青鸢坐在神兽背上,瞧着四下凄凉暗淡的西界景致,不由感慨,曾经道家逍遥仙福,如今却随着战乱,而陷入了这场天下棋局。 说什么道家清福,山河万里面前,也是一头空。 青鸢叹了口气,正要辨别下方向。忽地,前方阴云密布,彼时还宁静的空气中,飘来了一阵阵血腥味。 天昏地暗,日月不渡。一阵阵古怪的兽鸣传来,含着嗜血的冷意与疯狂。 无数黑云将青鸢围住,数百头红色的异兽从黑云中冲出来,瞪着幽幽的眼睛锁定了青鸢。 飞廉神兽驻足不前,似乎对这些红色异兽很是惧怕。 青鸢则暗道不妙。 《山海经·大荒西经卷十六》:有赤犬,名曰天犬,其所下者有兵。 这些异兽便是随着战乱而出现的天犬。食人,凶残。 就是这个空当儿,一头天犬当先冲了上来,尖锐的利齿嘶——一声,撤下了飞廉后退一块肉。 飞廉发出一声哀鸣,鲜血汩汩流出,让余下的天犬更为兴奋,裸露着獠牙兀地扑了上来。 “畜生!”青鸢怒目一喝,手执莫邪剑当先斩落一头天犬脑袋。 可是数百头被激怒的天犬一拥而上,像蚂蝗般咬住了飞廉,飞廉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后腿就以可怖的速度成为了白骨。 青鸢头皮一麻。又是十几条天犬眼馋了她,森然獠牙向她刺来。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随着清冷的低吟,一张张符箓以熟练的指法扔出,一道道金光闪现,被金光射中的天犬立马化为了虚无。 可是渐渐地,天犬也摸透了青鸢攻击的招式。但凡青鸢一出手,天犬们就躲到四下的杀戮之气中去。 无论什么符箓血咒,碰到杀戮之气都如泥沉大海。天犬们簇拥着杀戮之气,青鸢攻击不得,只能眼睁睁的被打了个睁眼瞎。 天犬凶狠的獠牙没有丝毫客气,刷拉一声咬下青鸢小腿一块血肉。青鸢正要低头抵御,可是下一头天犬又将她左臂咬出了一排血窟窿。 青鸢疼得冷汗淋淋,鲜血已经浸湿了她浑身青衫。 最可怕的是,飞廉两只后退都成了白骨,惨不忍睹,硕大的身躯已经无法维持凌空的平衡。 只要飞廉无法腾空而坠落,青鸢不被咬死都会从半空中摔死。 “罢了……曼珠沙华!血剑!”青鸢双指并剑,召唤了曼珠沙华。 顿时,半空中绽放出无数嫣红的花朵,一柄鲜红如血的宝剑幻化而出。携带着无上威压,向四下天犬杀将了过去。 曼珠血剑快如闪电,一剑碎裂,立马有另一柄血剑幻化而出,无穷无尽。 渐渐地,彼时还处于弱势的青鸢已经掌握了场中局势。数百头天犬死亡过半,锐减至几十头。 “斩!”青鸢眸底划过一分坚毅,浑身都迸发出凛然的杀意。 顿时,漫空的曼珠沙华放佛在迎接王者,发出了沙沙摇曳的微响。数百把血剑同时幻化而出,连空气都被森然的剑意挤压变形。 天犬们终于感到了惧怕。退到了十丈之外,忌惮的望着青鸢。 忽地,远远的传来一阵更浓重的血腥气。 303.第303章 兵赤犬 天犬们眸色一亮,放佛发现了更美味的食物,长啸一声后就往某处拥去了。 杀戮之气渐渐消散,四下重回风清云朗。 “天犬肆虐,大魏的战事竟然到了如此程度。得空了一定要回去看看李辰焰了。”青鸢处理着浑身的伤口,不禁感叹道。 她正要骑着飞廉离开,兀地,一头天犬从远方,被一股道法狠狠扔到她面前。 那天犬匍匐在杀戮之气上,浑身鲜血淋淋,伸长舌头喘了几声就咽了气。随后,不远处传来更为激烈的叱咤喊杀声。 青鸢却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天犬们散去,应该是不远处发现了重伤的某人。而这头天犬,便是被那人打过来了。 可是,这头天犬的伤口上,流转着淡淡的光芒,不同于道法的金光。似乎还是两种光芒交杂。 “将气?混着王气的将气?”青鸢一愣。旋即,马上猜到了不远处激战的某人。 越来越重的血腥味飘来,那边喊杀声渐渐有些疲软,反而是四下天犬兴奋的嚎叫愈烈。 “罢了,随手做个好事。”青鸢轻拍飞廉兽,循着血腥气往某处寻去了。 浓重如墨海的杀戮之气,放佛凝为了实质。数百头红色皮毛的天犬淌着涎水,将其中一位男子团团围住。 那男子伤势颇重。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却还是仗着一柄银龙戟,苦苦的支撑着。 这当口,天犬们再次蜂拥而上,眼瞧着就要将那个男子撕为碎片。 可是一柄血色长剑破空而来,兀地贯穿了所有天犬的咽喉。 死里逃生的男子惊愕的抬起头,瞧着那漫空花朵儿簇拥下的女子,青丝飞扬,眸如辰星,一声傲然风华无双。 他不由的眸色深了深:“青鸢?大魏皇后娘娘?” 正是赶到相救的青鸢。她玩味的一挑眉:“凭着你前一个称呼,我或许是来救你的。凭着你后一个称呼,我或许是来让你死在我剑下。黄徵。” 黄徵微微一愣,旋即朗声大笑:“英雄末路,何惧尔哉!能死在你的剑下,我黄徵也无愧一世!” 青鸢不禁勾了勾唇角。 虽说都是逐鹿天下之人,可黄徵和赵宛曜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前者光明磊落,英气磅礴。后者却是阴险狡诈,疯狂诡异。 若不是与李辰焰有羁绊在先,她或许会真的支持黄徵夺了天下,也不枉她此次专程掉头救他一回。 “听闻,黄将军被赵家,从娄山关打回了秦淮,双方僵持不下。如今怎的在西界?”青鸢召回曼珠沙华,疑惑道。 黄徵眸色暗了暗:“实不相瞒,赵家此次大败我黄氏,主要是由着他八大世家的身份,有数万民道士参战。那道法精妙,岂是我的凡俗军队可以抵抗的。如今天下大乱,无论仙凡,都不能独善其身。我也是顾念到这点,才上了西界,想着寻求一些道家高人支持,也好报我三军雪恨!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天下分崩离析,仙不仙,凡不凡,都被卷进了这场洪流。这倒是在青鸢意料之中。 青鸢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黄徵,你黄家和赵家僵持在秦淮,如今你这黄家统帅却在西界,想必是瞒了天下人。不然赵宛曜早就打了你一个群龙无首。你如今把你的心思,说与我这个大魏皇后听,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304.第304章 兵赤犬 黄徵一笑,眸色有些异样:“英雄难过美人关,徵亦不例外。愿美人一笑,江山又如何。” 男子的话带了分嘶哑,好似夜半的倾诉。 青鸢一时被噎住。 她只当黄徵可算得上是个真英雄,其中也包含着对他权谋心术的承认。是以也不知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鸢只是要去寻个故人。黄将军继续去取你的天下,与鸢毫无干系。告辞。”青鸢冷了冷神色,便欲转身离开。 没想到身形一滞,耳畔传来黄徵的声音:“若是,本将军不许你走呢?” 青鸢一回头,自己的一缕襟带被那杆银龙戟挑起,黄徵手执银龙戟,看着她的神色有些莫名。 “笑话。论交集,你我非敌非友。论功法……你一介凡夫俗子,能拦得了我天赐青云彩鸢?”青鸢不在意的冷笑道。 黄徵神色依旧,应道:“徵说过,从来无意伤害你,只是请你跟本将军回黄家驻地去。彼时在花间楼有旁人阻拦,这次,凭我王气加持的将气,你觉得,也没有把握赢了你?” 青鸢微微眯了眼。 曾近在支持崖的花间楼,确实有顾雲川相助得救。毕竟,王气至尊,再高明的道法,也得在它面前低一头。 “为何,为何你一直想要把我带回去?”青鸢暗暗攥紧了莫邪剑。 “为着你是大魏皇后娘娘……也为着,你是本将军要的女人……”黄徵沉声应道。 可惜最后半句话他放低了音调,青鸢并没有听清。 她冷笑道:“为着我是皇后娘娘?你把我困在黄家驻地,依次要挟吾皇,这等粗劣的谋略,你可是小看本姑娘了!” 旋即,没有任何迟疑,曼珠沙华涌现,一柄柄血红长剑聚拢为十丈长龙,呼啸着向黄徵杀将了过去。 杀招。青鸢竟是一上来,就用了杀招。 “来得好!”黄徵不怒反喜,翻身跃起,一道道王气加持的将气,化为百丈擎天的宝戟,向着长龙迎了上去。 二者相撞,天地失色。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整个天色都变得灰暗。 撞击的余波宛如汹涌的巨浪,让青鸢几乎都站不稳。她正要使出符箓之道,却感到身下的飞廉神兽传来一声哀鸣。 “不妙!”青鸢眉心一冷。 前时被天犬攻击,飞廉神兽本就重伤在身,如今又被黄徵道法所伤,只怕情况不妙。 “飞廉,飞廉你忍一忍。我速战速决,这就带你去医治。”青鸢也来不及抵抗,只顾柔声安抚飞廉。 没想到,那将气凝结成的银戟没有丝毫凝滞,再次当头斩落。 青鸢瞳孔一缩。 可是已经晚了。她完全来不及抵御,右肩就被斩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而身下的飞廉被余波波及,一声哀鸣,瞬时往下载去。 完了。青鸢哀叹连连,自己自从上了西界,屡次从半空中跌落,看来下次首要的,是找顾雲川学个凌空的道诀。 可是,兀地,一道王气幻化的金龙呼啸而来,将青鸢和飞廉稳稳的接住。 “可有大碍?”黄徵急急赶过来,脸上没有一丝得意,反而有些心痛。 “……”青鸢正要回答,可是托着她和飞廉的金龙放佛发现了什么,朝着云烟缥缈的下方一声长鸣。 旋即,竟是兴奋地两眼发光,摇头摆尾的往下飞了去。 305.第305章 安亡魂 “金龙!回来!去哪儿!”黄徵一愣,连忙使出若干个道诀阻拦。 可是不知下方到底是何种诱惑,让那金龙连主子的命也不听,只是一股脑儿的急急往下飞去。 金龙神速,顷刻间,男子就被甩在了身后,再也瞧不见影。 而金龙背上的青鸢却暗暗咋舌。金龙乃是王气幻化,此刻的它,放佛是游子归乡般,显得激动而敬畏。 云烟缥缈的下方,不知是西界何处,却有一股圣洁却狂乱的气息迸发出来,让飞廉神兽都噗通一声凌空跪倒。 倏忽间,金龙就飞到了地面。重新化为了缥缈的王气,消散不见。 而四下是一处平地,有九个擎天大鼎伫立。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完全看不清此地乃是何处。 青鸢四下打量着,再次感受着雾气中那股圣洁而狂乱的气息。 高贵,威严,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附身拜倒。但是这气息深处,却又含着无比的凄凉,隐隐的甚至有低低的抽泣。 “国不国,帝不帝,九州乱,黎民苦……”童谣般的低吟传来。四方雾气中,涌现出无数虚幻的人影。 他们有老有少,有百姓有将士,俱俱瞪着空洞的白眼球,将青鸢团团围绕。 “何人?”青鸢一把抽出莫邪剑。这些幻影似乎是魂魄一类,就是不知为何没被黑白无常勾了去。 莫邪出鞘,杀意凛然。四下的魂魄被吓住,畏畏缩缩的退后三丈,将青鸢望着。甚至还有孩童般的魂魄,白眼球里都盈满了泪水。 “你们到底是何人?此地如何出去?”青鸢一愣。这些魂魄显然毫无恶意,并且都带着深深的哀然,让她完全无力握紧莫邪剑。 “亡魂。黎民亡魂。”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青鸢诧异的瞧向雾气中出现的男子,一袭红衣妖娆:“风引公子?” 风引一双桃花目深了深:“此地乃安魂阵。以山川布局,九鼎为阵,安黎民亡魂。” 青鸢微微凝神,感受着雾气中那股圣洁而尊贵的气息,再加上彼时王气幻化金龙的异举,她不禁心里一动:“安魂?九鼎为帝王之尊,难道引魂魄安息的,便是王气?” “答对了。”风引魅惑一笑,“你所看到的雾气便是王气。不过,是已经失控的王气。” “好一个王气安魂。身为帝王,引领万民,本就是天子之责。既然如此,王气何来失控一说?”青鸢轻叹了声。 帝王,上承天意,下安百姓。本就是帝位要义所在。 因为九州分裂,黎民白骨。这安魂的责任,自然便是王气了。也怪不得那黄徵的金龙会一头扎进来。 此地有王权的九鼎镇压,自然是王气浓郁所在。 风引眸色一闪:“此地王气与王业殿中的不大一样。王气中所蕴含的霸道杀意都被九鼎净化,化为了只能安魂的平和之力。此,便是帝王慈悲。但是,毕竟一脉同源。王业殿中王气一破,此地的王气也受到了影响。” 青鸢点点头。 所谓王道,既要杀伐果断,也要悲悯仁慈。如果说前者便是王业殿,那承担后者的,无疑是此地的安魂王气了。 306.第306章 安亡魂 二人说笑间,童谣般的声音又响起:“国不国,帝不帝,九州乱,黎民苦……” 那些魂魄凄凄地吟唱起来,飞舞在空中,放佛是无法归乡的游子,一个个彷徨无依。 歌谣清冷哀然,道不尽战火黎民哭,说不完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都是无辜人。”青鸢长叹一声,不禁些些湿了眼眶。 帝王如何,朝代如何,天下又如何。最终受苦的,还是这芸芸众生,天下百姓。 倒也是应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都是大魏黎民百姓。魂不安,则无法重入轮回。黑白无常也是没法子勾的。”风引悠然道,“想来,他们也是心里怨的。帝王霸业,本就于他们无关,他们却成了地狱鬼。这样的魂,自然是不安的。” 青鸢看了眼一旁栖息养伤的飞廉,似乎还要好阵子才能重新腾飞。 “风引公子今儿来了这儿,不会是只帮青鸢解答疑惑罢。”青鸢转眸看向风引,眸底精光一闪,“不知风引公子想让青鸢做什么?” “安魂。重新引导失控的王气安魂。”风引的语调深处,有分异样的期待。 青鸢倒是松了口气,哂笑道:“若是青鸢乃是西王母娘娘,这个请求鸢责无旁贷。可我只是个凡俗女子,哪里敢引导王气来。” 风引一痕蔷薇薄唇勾成绝美的弧度:“除了天下帝王,还有一人可以引导王气……” 风引止了话头,看向青鸢的眸色愈发沉沉。 “这所谓的天下帝王,除了凡俗的皇帝,还有便是九霄上的天帝。哪里还能有第三个人能引导王气?”青鸢不解。 “……你,为什么不试试?”风引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罢了,若能安魂,也算善事。不过小女子只是试试,万一弄砸什么可不得怪我。”青鸢叹了口气,迈步踏入九鼎中心。 “起乐。”风引衣袖一挥,场中顿时悬浮起各式琴箫箜篌。 “静待佳音。”风引神秘的一笑,红衣俊影便消失在场中。 似乎是感觉到了青鸢的意图,无数的亡魂也凑过来,渴求般看着她。 甚至有些亡魂噗通一声向她跪倒,似乎是祈求她早日送他们,魂归地府重入轮回。 “士卒不问丹青存,蜀地临难身先亡。忠魂可慰青天清,为祈添烛愿安魂……” 清丽的低唱潺潺流淌,笙箫呜咽,游子归乡,忠魂安歇。 青鸢拂袖起舞,步步生莲踏云。玉指如芝兰馥郁,腰肢似春柳无痕,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玉袖行云流水。一翩一姿却又带着无尽的哀然和怜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青鸢只觉得心里恍恍惚惚。这一场天下逐鹿,她亦是难逃其中。可是繁华盛大之下,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被他们轻负。 无论谁为天下主,这都是一场没有输赢的对弈。 静静地,一滴泪从青鸢脸颊滚落,无声的慈悲氤氲开来。 她的舞步更加疯狂,仿佛只有将自己燃烧殆尽,才能慰藉亡魂安宁。 随着女子的舞步和清唱,场中渐渐的发生了变化。 四周朦胧的雾气渐渐清晰起来,化为了一道道流动的金光,环绕着女子飞舞。 307.第307章 安亡魂 青鸢些些抬手,一脉金光亲昵的蹭过来,似乎还欢喜得摇头摆我。 “既然身为王气,享九鼎之尊。便该为黎民辛苦,可不得辜负民心。”青鸢淡淡的一句话,却放佛天地间的钟鼎,含了千钧的威压。 这让四周的雾气更加迅速的化为了一道道金光,纷纷向女子簇拥过来。 放佛,朝拜王者。 “去罢,引领你的子民安息。”青鸢一伸手,那金光放佛明白了般,当先朝一个将士亡魂飞去。 那亡魂感激的朝青鸢拜了三拜,便随着金光而去,临到一个地方消散不见。 “都去罢。来生莫逢乱世,祈岁月静好。”青鸢悲悯的伸出手,向场中所有的亡魂轻道。 顿时,四周所有的金光纷纷飞出去,一脉引了一个亡魂,倏忽消散不见。 半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场中再也见不到亡魂,而化为金光的王气重回九鼎,四下风景重新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顶部宽阔平坦的山头,脚下是云海茫茫,霞光万丈。 山头平地之上,有规律的排放着九个大鼎,高达百丈,耸入云霄。 一股浩荡的天地霸气倏忽充盈在青鸢心底,放佛自己也成为了这片山河的主宰,便可号令天下。 “好一个安魂阵,以天地布阵。如此雄豪的景观和充沛的王气,这山,怕便是封禅泰岳罢。”青鸢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大致猜出了自己的方位,就是不知如何从这里去不咸山。 “风引!风引公子,我帮你安魂,你也载我去不咸山如何?”青鸢四下寻找着风引的身影。 可是迟迟不见那一抹红衣身影。 整个泰岳鸦雀无声。放佛就只有青鸢一人。 青鸢无奈,只得自己探寻着下山的道路。这安魂不知的奏效,她也无意探究。毕竟她现在急着去不咸山找方陵朔,一切的都先搁置为好。 然而正在寻路下山的青鸢却不知晓,此刻离她千万里的云霄之中,正是为危机四伏。 云霄之上,烟云缥缈。 一抹玉衫倩影俏生生的立着,面容却有些不善:“你们两个后辈,确定要阻拦我?” 女子赫然是轩辕簌。而她的面前,则立着一男一女,二者都手执长剑,指尖有些紧张的发白,但是眸色却异常的坚定。 “轩辕前辈,此番,我等绝不会让你加害于青鸢!”二人同时怒喝道。 “有趣。”轩辕簌咯咯一笑,香风盈盈,“你二人一个天赐落月英华,一个天赐玄武莲泉,虽然也是不错,可在本尊眼里,也是蝼蚁不如。” “我等仙封八大世子,恭请前辈指教!”孙落英话虽客气,可是一柄龙胆亮银枪已经毫不留情的杀将了出去。 “钱武莲愿闻明教!”钱武莲也丝毫不甘后,几张符箓刷刷抛出,幻化而出的冰箭配合着龙胆亮银枪飞杀出去。 “区区小辈,雕虫小技。”轩辕簌冷冷一笑,青葱食指捏了个诀,顿时她的头顶幻化出了一柄红伞。 柔和的光芒从伞中倾泻而下,将轩辕簌整个罩在其中。龙胆亮银枪和冰箭撞上这光芒,发出滋滋如同腐烂的声音。 “回!”轩辕簌檀口轻吐,兀地,龙胆亮银枪携着冰箭掉了个头,向着孙落英二人反杀过去。 308.第308章 命鬼剑 孙落英和钱武莲变了脸色,正要抵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刷一声,龙胆亮银枪和冰箭同时刺穿了她们的身躯,直接将他们劈为了两半。 “这么容易就死了,无趣……”轩辕簌正想讥讽,可她的笑意瞬时僵硬在嘴角。 二人身躯被劈开的原地,出现了两个东西。 一滴水,一瓣花。 旋即以二者为基础,崭新的身躯幻化而出。顷刻间,孙落英和钱武莲又好端端的立在了那里。 “等等……你二人是已经死过一次?”轩辕簌迟疑道。 “正是。”二人同时答道,言语间却洒脱淡然。 “死过一次,再有人以无上道法,以莲花上一滴泉水、月下将落一瓣凋花,作了你二人的心。将尔等魂魄引来至此,重新为人。莲下泉水及月下落花都是世间常见之物,取之无尽,则相当于你二人……可不老不死……”轩辕簌的眉宇间多了分郑重。 “不愧是轩辕前辈,正是如此。”落英朗声笑道,“我等不老不死,前辈可要指教下我等?” “引魂为人的道法至高无上,连本尊若是为谁行了次,都要耗损数年功力,更别说是你两人……到底是谁,救了尔等?”轩辕簌微微迷了眼。 “无可奉告。”钱武莲傲然的一抬眉。 轩辕簌收回了头顶红伞,叹了口气道:“你二人本应是拱卫天道的八大家世子,为何,又要帮着青鸢?” 落英勾起一抹怅然的微笑:“谁又知道呢。就连你轩辕前辈对青鸢的复杂心思,西界又有多少人在猜测,你是最后会杀了她还是救了她。” 钱武莲倒是了然的看了看轩辕簌和落英,叹了口气:“说到底,无论仙凡尊卑,都不过是,世间痴儿女。” 轩辕簌身子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兀地仰天大笑道:“这局,是我输了……凭什么……既然他们两个赢了,我就要让他们两个都死!” 女子疯狂的笑声,让钱武莲二人连忙劝阻,可是蓦地一柄红伞无情的飞来,直接刺穿了二人胸膛,将二人钉在了云层上。 鲜血染红了九霄云层,映衬出孙落英和钱武莲不可置信的面容:“前辈,你——” 轩辕簌疯狂的笑着,如云青丝恣意飞扬,曾经如月高贵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这样的女子,让落英二人都无力反抗。 “两个都去死!我也活不了,结束了!解脱了!无论是谁,都不准阻拦我——”轩辕簌眉心已经满是黑气,她狠戾的一笑,两把幻化而出的宝剑直直的向落英二人杀去。 那宝剑寒光凛凛,上面隐隐的有七彩流动。 被红伞鼎住的落英动弹不得,只是惊呼道:“疯了……那剑是命鬼剑……所谓一剑葬此生,召唤此剑,无论何人何物一斩即杀。但条件是,用剑人,付出余下的生命!” 钱武莲也惊恐的想要动用符箓抵御。 可是命鬼命鬼,以轩辕簌余生命数为代价的绝剑,丝毫不给二人反抗的机会,眼瞧着就要一剑刺穿二人的心脏。 兀地,异变陡生。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哐当一声,命鬼剑放佛碰上了什么东西,倏忽消散。 片刻之间,危机解除。只有空气中残余的剑气,回味着方才的可怖一剑。 “可有大碍?”冷冷的声音传来,旋即一位红衣男子出现在场中。 309.第309章 命鬼剑 他指尖一动,拔出那柄禁锢孙落英二人的红伞,扔给轩辕簌:“何必枉害无辜。” 轩辕簌愣愣的接过伞,额角却渗出了冷汗。 来者一袭红衣妖娆,脸上似是带着人皮面具,唯独那双冰冷的眸子,简直是要把与他直视的人浑身都冻成冰。 但是轩辕簌并不敢妄动。 此男轻轻松松就解除了命鬼剑,还一手就拔出了她的仙宝红伞。这样的修为,必然在三界都有响亮名号。但轩辕簌自问认识三界高人无数,然而思来想去,也认不出这男子到底是何人。 尽管有些忌惮,轩辕簌还是绽放出一缕傲然笑意:“我不管你是不是那些老东西收的弟子,常年鲜少知晓俗世。本尊今儿就教教你礼数!” 轩辕簌纤纤素手捏起法诀,顿时,一尊金光幻化的法相出现在她身后。 法相高达百丈,面容与轩辕簌无差,宏伟壮阔。她凤目怒睁,威风凛凛的锁定了红衣男子。 云霄上金光万丈,威压放佛凝成实质,钱武莲和孙落英不禁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并噗通一声跪下来。 显示法相。是由绝对上位者将身份、所有道行乃至威严具化为道家幻象,融入法相之中。只要同是修道中人,就能从法相的威压中察觉出对方的身份。 可谓是一种最直接的表明尊贵身份的方法。 “卑微的蝼蚁,如此,你可知晓本尊身份了罢。”轩辕簌傲然的对红衣男子道。 可是,红衣男子却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轩辕簌蓦地心里一凉。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红衣男子抽出一柄宝剑,腾空而起,一声朗喝,兀地斩向了那百丈金光法相。 “蠢货,这法相蕴含了本尊所有的功力道行,岂是你……”轩辕簌的话还没完就哑在了喉咙里,旋即,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瞳仁。 当那宝剑斩向法相。 片刻的凝滞。 旋即,天地间爆发出惊人的巨响。宛如山河分崩离析,好似天地混沌初开。 疯狂的气流冲出千丈,整个云海都在沸腾汹涌。连日光都昏暗了几分,隐隐能听见此次碰撞影响到九霄之下,数千个山头被同时夷为平地的轰鸣。 “居然,居然斩破了本尊的法相……不可能,我可是轩辕簌……”轩辕簌靠着那柄红伞护体结界,才勉强的维持了站立。 此刻她的脸色已经变为了惨白。 除去上界仙家,这世间能破她法相的人不出三个。如今,这个红衣男子竟然以一柄剑,就生生斩碎了。 而那一袭红衣的男子在云端仗剑而立,浑身都是摄人的傲然与霸道。那一双冰冷的眸子幽微不见底,放佛无论是谁,杀之不过是一念之间。 轩辕簌不由的浑身一抖,连对男子的称呼都改了:“这位……道友……敢问道友可是上界仙家?在下轩辕簌,乃是……” “我知道你是谁。”红衣男子冷冷打断,“不过,你是谁我也不在意。我只知道,你打算杀了青鸢,那我,就要杀了你。” 红衣男子说道杀了轩辕簌话好不费力。 若是在以前,只怕此界的人都要笑话他不自量力。但是现在,轩辕簌丝毫不怀疑,自己真的有可能栽在他手上。 310.第310章 命鬼剑 “道友道行惊人,簌钦佩不已。定会上报紫微宫,为道友求个封号。先告辞!”轩辕簌往一张符箓上喷了口精血,顿时整个人都消失在原地。 “果然是有些保命的手段……就先放过你。待到时日,将你,连紫微宫,一同算账!”红衣男子冰冷的一挑眉,浑身杀意放佛凝成实质。 一旁观望的钱武莲和孙落英骇得脸色都变了。 一招,就打得轩辕簌主动逃走的人,只怕一个指头都能碾死他们。 “天赐玄武莲泉、天赐落月英华见过前辈!”钱武莲和孙落英恢复了镇定,以晚辈的姿态纷纷见礼。 “可有大碍?”红衣男子淡淡的应道。 二人一愣。这才想起红衣男子才出现的时候也这样问了句,原来是在关心他们的伤势。 钱武莲不禁豪情万丈的拍了拍胸脯:“多谢前辈关心!在下身为臣子,自当拱卫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无恙,微臣自然不敢有事!” “不仅是个傻小子,也是呆小子。”落英白了他一眼。 红衣男子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你二人之前……也是存了想杀她的心?” 话音刚落,男子的眸底便划过一线杀意,空气放佛凝滞。 钱武莲吓得脸色一白,倒是落英磊磊落落的应道:“不瞒前辈,我等确实曾有过这种心思。不过此番重生,这些恩怨也就作罢。只是念着余下的日子,好好地作为自己活一场。” “哦?原来你死之前,是作为替命活着的……不过我很是好奇谁救了你们,不仅让你们不老不死,连你的替命之禁都给解了……罢,你呢?”红衣男子转向钱武莲。 钱武莲重重的一叩首:“曾经我以为皇后娘娘违背天则,才想杀了她,然后杀了自己。不过,见得皇后娘娘引王气安魂——”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大的事,钱武莲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彩。 “此后,她便是我钱武莲,是我钱家认定的皇后!我大魏唯一的皇后娘娘!” 这话却让红衣男子的眸色暗了暗,他紧紧攥紧了手,似乎艰难的压抑下去了什么,才保持住此刻的镇定。 “话说回来……连我也好奇,到底是谁救了你们……”红衣男子眸色闪了闪。 “以前辈的修为,只怕也是猜出来了罢。” “……天枢子……果然是你……” 红衣男子玩味似的一声朗笑,便御剑凌空,却是往泰岳的方向去了。 “前辈去了泰岳?可是那安魂阵的封禅泰岳?”钱武莲好奇的观望了下。 孙落英白了他一眼:“傻小子,这种前辈的踪迹,岂是你可以过问,小心大不敬丢了脑袋。” 钱武莲缩了缩脖子:“也是。不过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连轩辕前辈的法相一剑就斩了,莫非他是易容过的紫微宫宫主?” “不可能。紫微宫宫主还被困在仙冥殿凝聚王气呢。” “仙,那一定是真正的仙家了。” “傻小子,你怎么都死了一次,还是那么没头脑的犯傻?” “那落英姐姐死了一次,也没见得温柔些……” “傻小子,你找打!” 九霄云层中,传来一阵阵嬉笑声。似乎方才的变故早已停息,没有任何人看见,也没有任何人意识到。 那一抹红衣身影的出现,预告了不久后,震惊三界的惊艳回归。 而这厢,正在寻路下泰岳的青鸢也察觉到了头顶九霄中的动静。 但她知晓这西界高人打斗,她一个只会五句道法的小女子,还是装作啥都不知道的好。 她重新低头寻路,眼前是苍翠的山林,掩映在茫茫云海雾气中。也不知要下山几千里才能到达地面。 毕竟泰岳通天,号为天命之山。 “哎,这路到底怎么走……”石板小路都被云海淹没,四周都是雾白的一片,青鸢渐渐迷了方向。 311.第311章 莫失君 可是叹气还没叹到一半,前方雾气中忽地出现了一抹人影,青鸢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几拍。 雾气茫茫掩翠林,如仙似幻。一抹红衣身形颀长,负手静立,如同是立在云端的仙人。 他脸上带着一顶人皮面具,如墨黑发随意的披在肩后,愈发衬得衣似血肤如玉。那双面具后露出的眼睛,冰冷似夜晚的星辰,但深处又含着分莫名的东西,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青鸢。 “就算你始终不肯摘下人皮面具,就算你如今尽着红衣……”青鸢顿时鼻尖一酸,颤抖地呢喃着向男子走去。 “就算你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算你秘密重重选择离去……”青鸢一步步靠近他,泪水已经无声的从她脸上滚落。 见女子走来,红衣男子也没有动。只是身形却有些可疑的不稳,放佛在按捺着汹涌的情愫。 “可是,我如何又认不得你……桓夜……” 二人相隔十步而立,青鸢只觉得如在梦中,再也无力迈开一步。 或许也是因为男子的眼睛太过陌生。曾经的桓夜,是会用那样温柔宠溺的目光将她包围,可面前男子的瞳仁,冰冷的不带有一丝温度。 女子最后两个字让红衣男子再次浑身一抖,他无力的张开嘴,似乎像唤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 “桓夜,你应一声好不好……桓夜,你再唤我一声小姐好不好……”青鸢嘤咛着,一声声祈求。 这样的沉默,以及男子冰冷的眼,让她觉得可怕。怕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桓夜,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我叫罹。”男子终于淡淡的应了句。 青鸢的瞳孔无力的扩大—— “罹……呵呵,桓夜,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向一条河流般横亘在我们中间,让我们再也回不去……我的桓夜会给我做我最爱的荷芽鸡菘卷儿,可是你却把做法都给了我……然后,世上就再没有桓夜了,对不对,罹?” 青鸢最后一句话,夹杂了深不见底的哀然,让她几乎都站不稳,正要倒下去,她却见得眼前一花,罹忽地闪现到她身旁,默默地扶住了她的腰肢。 “你还是那么狠心的,夺走了我的桓夜,罹。”青鸢凝视着他那熟悉的眼眸,泪水像孩子般滚下来。 “世上,再无桓夜。”罹应答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是,多谢相告。青鸢记下了。”青鸢兀地打开罹扶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她甚至还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那么,今日罹公子仅仅是为了告知此事,才来泰岳见青鸢么?” 女子的音调已经恢复了淡然,还挂着泪珠的小脸苍白而又僵硬。 罹的手指甲兀地刺穿了掌心:“不。我来带你走。” “去哪里?” “回大魏。” “为何?” “因为你引领王气安魂,已经惊动了整个西界。暗中无数双眼睛早就盯上你了。这雾气就是证明。”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她也是一直疑惑王气怎么会受自己引领而安魂,可却没想到当一个凡俗女子在泰岳成功引领王气,这事儿将会怎样引起西界的轰动。 见得女子脸色激变,罹松了松语调:“以往的泰岳日光覆顶,阳气升腾。从来不会起雾。今日却雾气弥漫,明显是西界有心人阻拦你的去路。再耽搁一会儿,那人就会来捉拿你了。” “引王气安魂不是大善事么,难道我还犯了什么错?还有广袤西界,我在泰岳干什么,那么多道士如何知晓的?”青鸢一愣。 “若是李辰焰或者天帝来引领王气,西界绝不会说半个不字。但关键是你这个青云彩鸢引领了王气。泰岳安魂阵的动静,西界那些高人道法通天,瞬间就知道了,别有心机的人早就暗中盯住了你青鸢,你真是身在重重危机都不知晓。” 312.第312章 莫失君 “这么严重?” 青鸢不禁蹙眉。 泰岳乃是封禅之山,天命所授。她一介凡俗在这儿玩出了动静,却是有可能找来西界诸人的小算盘。 “你瞧。来了。”罹眉梢一挑,看向天际。 那儿,隐隐有云层翻涌,一道道法术金光闪现。而泰岳的雾气也迎合般,如沸水般咕噜噜冒起了泡子,显得愈发诡异可怖。 青鸢下意识的要拨开雾气寻路逃走,却发现雾气灼烫不已,自己方一碰到,指尖就被烫出了水泡。 如此,整个泰岳都被雾气变为了牢笼。而那青衫女子,俨然成了诸道士狩猎的猎物。 “泰岳太过重要,所以你引领王气的事早就传遍了西界。无论你逃到那儿,只要你人还在西界,就危险无比。最好的办法,便是随我回大魏。”罹有些着急的上来拉青鸢。 “不!”青鸢不动声色的避过他,这个动作又让罹的眸色暗了暗。 “不行,我还要去不咸山找方陵朔。没有找到他之前,我绝不离开西界!无论如何!”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坚毅。 方陵朔三个字,让罹的眸色顿时夜色翻涌:“无论多么危险,无论生死难料,你都要去找他?” “是。”青鸢简单的回答,却无一丝迟疑。 “呵呵,真是好,真是好……”罹忽的垂头低声笑起来,嘶哑的笑声含了一分无力的哀痛,“原来到头来,你就算魂归地府,也还是要到他身边去的……而其他注视着你的人,你却看都不会看一眼……” 一袭红衣的男子,低低的笑着,身躯些些颤抖,看起来可怜又可怖。 青鸢却有些尴尬的红了脸:“他……他是个讨人厌的蟑螂夫子,我去找他只是为了再好好骂他一顿!不然他就这么不见了,我还有些账没找他算呢!多不划算!” 罹换换抬起头直视青鸢,嘲讽般一勾唇:“有些人拼了命,只为你的安好,你却为了另一个人,轻易的就交出了自己的命……你真是……好狠的心……” 男子的话无奈、暗沉、痛苦,合着那一袭红衣,放佛火焰中压抑的绝望。 青鸢渐渐明白了男子话中的意思,也渐渐决定不悔此心。 方陵朔,到底于她是怎样的存在,这个答案,她似乎一直是知道的。 而且,也是她愿意接受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狠心的,我是无情的……但无论怎样,我还是不愿意活着没有他的日子。” 一句话千钧之重。 青鸢深吸了口气,才能将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 她忽地想起,方陵朔曾说过“他就是疯了”,而如今的她,或许也是疯了。 一抹笑意绽放在女子唇角,鲜妍如初见时漫天的莲荷:“我要去找他。” ——方陵朔,我想见你。 片刻的沉寂后,罹忽地仰天大笑起来:“都疯了都疯了!你拼了命都要去见他……你就那么轻易的,为了他,放弃我珍惜倍加的、不顾一切无守护的你的一生安好……好一对痴男怨女!” 忽地,罹的及腰墨发疯狂的飞舞起来,那一袭红衣猎猎作响,四下的空气白雾也开始汹涌翻腾。 一切都变得不安、失控、可怖。 313.第313章 业火罪 青鸢还来不及应答,就见得一柄百丈长剑向她当头斩下,旋即传来罹冰冷的声音—— “那么,就和我一样堕落罢……我们永不分离……曾经的十一年,不,是这世间,我们本就只应属于彼此……我的小姐……” 最后那一个梦呓般的称呼,让青鸢愣了愣,一时忘了抵挡。 巨剑斩下,毫不留情的杀招。 忽地,虚空中幻化出一朵朵曼珠沙华,形成鲜红的屏障,硬生生挡下了那柄巨剑。 青鸢浑身一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曼珠沙华已经能够自动护主,千钧一发时救了她。 巨剑近在头顶,剑气锐利,将青鸢脚下的山峰都斩出了一道深壑。只要曼珠沙华稍有不支,这一剑斩下,青鸢毫无意外的瞬时成鬼。 可是,符箓和莫邪俱在,青鸢却没有一丝力气,拿来抵御面前这个男子。 这个,她以为,他也说过,会守护她一生一世的男子。 “桓夜……你再一次的,要杀了我么……”青鸢抬眸瞧着他,眸底哀然无助,恍若初见他时那个总角的小丫头。 “我……”罹浑身一抖,眸底恢复了片刻清明。但只是片刻,又是一大片血红色覆盖了他的瞳仁,这让男子再次变得疯狂起来。 青鸢瞳孔一缩。 这绝不是她认识的桓夜。 他的双眸泛起血红,纵然是带着人皮面具,面容也扭曲到狰狞,散发出浓浓的杀意,合着那一袭红衣—— 他放佛就是地狱血海中走过来的厉鬼。 “不要……不要杀我……”青鸢本能的生起了恐惧,连莫邪剑都吓得抽不住。 她猛地转身,慌不择路的向前跑去。 “你要到哪里去……你要去找他么?你要留下我一个人么?那你还不如把我杀了!反正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啊——活着那么痛苦,不如我们一起死算了!”罹疯狂的大笑着,嘶哑的声音听得人发瘆。 “不,不要……去找方陵朔,去找方陵朔,对对对对,去不咸山……”青鸢脸色苍白的在前方拼命的跑着,连绣鞋滑落都不觉。 可是兀地,耳畔一阵阴风飘过。 便听得男子鬼魅般的声音:“小姐,我们一起死罢……这样,我们永生永世都属于彼此了……” 青鸢蓦地浑身一个冷噤,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她惊恐的拿手撑地往后退着,浑身泥泞,青丝凌乱,可也不能丝毫缓解她的恐惧。 面前的男子凌空而立,红衣向一团火焰般张扬,狰狞的面容宛如噩梦,一双冰冷的红眸满含杀意的锁定了青鸢。 可是,没有符箓,没有莫邪剑。甚至连曼珠沙华的自动护主也被阻拦。 青鸢放弃了所有抵抗。 她只是摇着头看着面前的男子,泪珠儿一滴滴滚下来:“桓夜,桓夜——” 她浑身无力,只能一遍遍唤着这个名字。希望面前的男子能恢复清醒,能为他心爱的小姐拭去泪珠。 然后,这一场噩梦醒来,他们还会在崤山的楠木翠荫下吃一笼荷芽鸡菘卷儿。 然而——这一场梦却是不会醒了。 “桓夜死了,桓夜早就死了!世上只有罹!只有罹!”罹又是疯狂的笑,又是疯狂的哭,俨然一个失控的疯子。 314.第314章 业火罪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甚至有鲜血从他唇角流出,可他还是笑着哭着,放佛将自己灵魂都撕裂般,宣告着—— 一袭红衣,夜烬为罹。 青鸢哭得像个孩子般,她摇着头,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她隐隐察觉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然。 因为眼前的男子,似乎承受着于她数倍的痛苦,和煎熬。 忽的,罹一声朗笑,红衣飘拂,整个泰岳蓦地幻化出熊熊的火焰,将二人包围。 火焰滔天,灼烫难耐。简直顷刻就要把人烧为灰烬。 青鸢不得不使出几张符箓抵挡,可那火焰俨然不是凡俗之火,烧魂炼魄,完全无法熄灭阻挡。 而那一袭红衣的男子,长身玉立与火中,露出一分解脱的笑意:“小姐,我亲爱的小姐,这是业火……就如同,我们之间的业……这一场孽缘……不相遇该多好,一旦相遇,我就抑制不住的贪婪……” 青鸢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整个身躯仿佛都在被烧为灰烬,连视线都开始恍惚起来。 她只见的那红衣男子向她缓缓伸出手,露出了和六岁初见时,一般干净宠溺的笑容—— “小姐,我们本就,只属于彼此。” 青鸢已经神情恍惚,四下的业火像漫天的红莲将她淹没。 她忽的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为报救命之恩,他便送了她一朵红莲。 “终于,回到起初了么……也好……”青鸢恍惚一笑,伸出玉手,向男子的手迎过去。 …… 小姐,我们回崤山。 我想吃荷芽鸡菘卷儿的夜宵。 好。 …… 然而,异变陡生。 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整个泰岳的业火陡然熄灭,重新恢复了翠林雾海。 旋即,一抹素衫身影出现在场中。 他手执长剑,傲然伫立,脸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墨发如云飞舞。浑身都散发出高贵而霸道的无双风姿。 “罹。好久不见。”昆仑公子像个老相识般,玩味似的侧了侧剑锋,剑锋上寒光一闪,杀意暗袭。 “昆仑公子,彼此彼此。”罹恢复了冰冷平静,他瞧着挡在青鸢的男子,微微迷了眼,“公子这是要拦我么?” 罹话音刚落,便见得一柄金光长剑携风带云,当头斩下。 旋即,传来昆仑公子轻蔑的声音:“不是拦你,是要杀你!” “来得好!”罹一声朗喝,仗剑翻身跃起,数张符箓往剑身上贴去。顿时,宝剑化为仙剑,仙威大盛,毫不示弱的迎上去。 两剑相撞,天地间猛地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大轰鸣。 数十个山头被瞬间夷为平地,云海翻涌,山林崩析,连泰岳好些山峰都瞬间化为粉末。 “不可能,怎么一剑都有如此大的威力……简直,不可抵抗!”硝烟散去,传来罹些些惊恐的声音。 他手中的加持仙剑已经化为碎片,他肩膀上有条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让他一袭红衣愈发妖娆。 “这一剑,可不是常人能看到的。”昆仑公子傲然的看向手中宝剑。 剑长十丈,金光磅礴,剑身流转着摄人的尊贵气息,放佛这柄剑就是一位上位者,但凡违逆者,斩无赦。 “此乃,圣道之剑——轩辕!”昆仑公子一声朗喝,剑尖再次爆发出一道金光,猛地向罹杀去。 315.第315章 业火罪 猝不及防下,罹根本无力抵抗,被那道金光束住腰,像玩物般悬浮在半空。 “怪不得,轩辕剑,怪不得,我一招都挡不下……”罹自嘲般笑了笑。 轩辕,圣道之剑,传说是天界诸神赐予轩辕黄帝击败蚩尤之旷世神剑。其内蕴藏无穷之力,为斩妖除魔的神剑。 就是不知,这样一柄三界除天帝外、无人敢拥有的圣剑,如何被昆仑公子所持。 “让轩辕剑为你送终,也是你的荣幸了。”昆仑公子一声冷笑,心念神动下,数千道轩辕剑剑气便对准了罹,刷刷杀将过去。 圣道之剑的剑气来势汹汹,让整个天际都翻滚变色,云层汹涌,风云激荡。让那被锁定的一袭红衣,再无半分生还机会。 “尔敢!”罹怒然喝道,似乎是捏碎了一张传声符,顿时,九霄间刮起了一阵血腥之风。 无数长相奇怪、身长十丈的黑色幻影出现在罹身边,毫不畏惧的向着千道剑气迎上去。 “咦?这是……六道之物中,独一道的东西好久不曾在此界看到过了。”昆仑公子玩味的一挑眉,“看来你倒是有了些手段,不过……这些喽啰,怎能抵挡吾的圣道之剑!” 放佛是迎合男子的话,那轩辕剑剑光大盛,一道道剑气甚至割裂了空间,流转着磅礴而圣洁的光华。 那些暗黑色幻影虽然以身为盾,一波波拥上去,但还是渐渐地被斩得消失殆尽。那一袭红衣的罹又重新暴露在无数剑气的危机之下。 “真是一群废物。”罹轻飘飘的道了句。 这让剩下几只苦苦抵抗的幻影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慌忙跪下求饶道:“主上赎罪!这是圣道之剑,属下们也实在是抵挡不了……不如让属下们先护着您回去,待到彼时……” “放肆!”罹一声怒喝,拔出长剑一挥,瞬时就将那幻影斩杀殆尽。 “主上饶命,还请主上三思……”剩下的幻影纷纷磕头起来,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可怜刚才那些同伴的死。 这当口,一道轩辕剑的剑气兀地斩下,罹的肩膀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了方圆十里的云霄。 “主上!请主上先撤退吧!吾等之力,还不足与抵挡轩辕剑!”幻影们焦急的劝道。 “都给我回去。”罹冷冷的说了句,眸底划过一抹坚毅。 那些幻影丝毫不敢违抗,担忧的看了看罹的伤势,又是跪拜一番,身影就蓦地消失在原地。 “怎么,把小喽啰们请回去了,你觉得,你还有可能活下来?”昆仑公子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罹自嘲般一挑眉稍:“何必废话,我倒觉得,你日后也是不太好过。三界天帝为尊。这轩辕圣剑自然应该属于天帝。如今却在你手里,不管你是偷的抢的,这眼红的人足以杀你千百遍了。” 昆仑公子抚了抚轩辕剑,剑身放佛是应和般,泛起一阵柔和的金光。 “这个,无需你一个将死的人担忧了。”昆仑公子重新轻蔑的瞥向罹,“不过,我甚是好奇,世间六道,方才那些幻影是属于那一道吧……它们数百年不曾出现了,如今不但露脸了,还尊称你为主上……你也是有些来头的。我允许你,在死之前,抵抗我一下。” 316.第316章 君归否 男子的话冰冷而霸道,但却没有惹得罹脸色丝毫动容。 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昏死过去的青鸢,瞳仁里一闪而过的温柔和宠溺:“我伤害了小姐,便以这条命向小姐谢罪。” 说着,罹脱下嫣红的外衫盖在了青鸢身上,动作轻柔眷念,放佛只是贪玩的小姐在躺在崤山后山的白石头上看书,一不留神睡过去着了凉。 这一幕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但他到底也没有阻止。 这是一段,他无法涉足的,十一年的岁月。 “小姐,睡得差不多就行了,小心着凉了,彼时可不得嫌药汁难喝。”罹的声音干净温柔,一如往昔的日光倾城。 他修长干净的指尖抚上女子的脸,宛如抚摸一件珍宝,眷念的感受着她眉眼的线条和肌肤的温度。 “小姐,以前你总是赖床,我就坐在榻边挠你的脸。痒痒的,你细细的笑,可还是要闭着眼说自己还没睡醒……现在,小姐,我们俩都无法那样的笑了吧……”罹哀然一笑,语调有些可疑的不稳。 可是他却没注意到,女子的眼睫毛似乎动了动。 “小姐,我把方子给小姐了,小姐要自己学会做荷芽鸡菘卷儿了……可是以前教过小姐做饭,结果小姐把柴房给烧了……小姐总是笨手笨脚的,必须要吃桓夜做的饭呢……连衣服破了自己补得也像蚂蚁爬,没有桓夜了,谁给小姐补衣服……” 一袭红衣的男子低低的呢喃,嘶哑的声音无助又眷念,沉沉流淌。 他抚摸女子脸庞的指尖不住颤抖,眸子好似连夜色也沦陷的哀然。 这让那些暗中并没有离去的幻影,不禁大感惊诧。这就是他们杀伐果断、冰冷威严的主上,此刻却好似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 “小姐,早上不许赖床,要学会自己补衣服,荷芽鸡菘卷儿不许吃多了,特别是晚上不许吃夜宵,小心长胖了嫁不出去……可是,就算你真要哪一日嫁作他人妇,也是我不知道了的吧……” 罹浑身一抖,终于不可抑制的流下了泪水。 泪珠儿一滴滚到青鸢的嘴角,惹得女子不禁眼眶也有些湿了。 但这一切都是罹没有注意到的。他只是最后为亲爱的小姐盖了盖红衣,放佛是为她掖了掖背角,如从前那般,担心她踢被子着凉。 “照顾好她。”罹缓缓起身,重新飞到昆仑公子面前,面容又恢复了冰冷无情。 昆仑公子诧异的一挑眉:“你真的舍得离开她?这么干脆的让我杀了你?” 罹一声苦笑,背过身。 那红衣覆盖的背部,竟然有黑气流动,一滴滴黑血甚至从衣衫内渗出来。 “原来,方才你用业火烧她,也是一时没压制住体内禁制。而现下的清醒,不过是你一直在压制……你居然动用血祭来压制,真是疯了。”昆仑公子叹了口气。 血祭,就是以浑身鲜血为道法印子,来压制体内某些禁制。 这是一种鱼死网破的方式。使用者浑身鲜血污浊,痛不欲生。 罹点点头,淡然的整理好衣衫。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你体内的禁制这般强大了?不禁发作愈发频繁,连压制都得用血祭了。” 317.第317章 君归否 罹嘴角一勾:“怎么,连昆仑公子也被吓到了?我早已堕落,这点东西算什么。这次我用血祭压制住,下一次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迟早会伤了她,还不如,我自行了断……” “听着倒不错。”昆仑公子嘲讽的一笑,语调深处却有些吃味,“那就不客气了。不管你堕落至何物,我的轩辕剑也是三界六道斩无赦的……走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顿时,整个天际金光辉煌,漫天流转。 方圆千里的天空都被剑气填满,圣道恢弘之气放佛实质,容不得人一丝亵*渎和反抗。 而那漫天金光危机之下的男子,一袭红衣飞舞,墨发如云,放佛最后一阕绝唱。 他并没有看昆仑公子,也没有去在意漫天的剑气,只是淡淡的取下人皮面具,露出半张脸都布满鲜红印痕的脸。 那竟然是,开满半张脸的,曼珠沙华,冥界接引之花。 男子指尖一松,那人皮面具倏忽化为一团火焰燃烧殆尽。 “原来,真的是‘堕落’,六道转生……”昆仑公子凝视着男子容颜,恍然点了点头。 “桓夜……不,不要……”而一旁早就醒来的青鸢睁开眼,瞧着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泪水滚落。 那漫天剑气杀机之下,罹解脱般张开双手,看向天空。 “真好的天色呢……和十一年前见到小姐是一样的……澄澈得像无尽的梦……”男子氤氲开一抹惘然而温柔的笑意。 这句话又让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他之前一动,漫天剑气刷刷向罹杀将过去:“既然早已堕落,送君重入轮回,也是功德。” 漫天剑气像雨点般向罹落下去,千万道圣剑之威,齐齐瞄准了那个渺小的红衣俊影。 然而这一切,依旧没有引起罹脸色一点动容。 他只是最后倦怠呢喃:“小姐,桓夜告辞。” 一句平常的话,放佛只是出门远行,彼时依旧君子归来。 可是,如今这一去,佳人白头,昔人非昨。 无数道剑气转瞬即至,金光漫天,浩荡壮美,宛若朝霞初升,虹霓万丈。 眼瞧着那一袭红衣就要被金光湮没,兀地,所有的剑气停了下来。 而在那红衣男子身前,青鸢张开双臂,冷冷的注视着昆仑公子:“要杀他,我不许。” 昆仑公子手中的轩辕剑僵了僵:“可他,要杀了你。” 身在万千剑气之下的青鸢,已经浑身疼痛不堪。她道法低微,这圣道之威将她骨骼直接压碎,甚至鲜血都开始渗出她的肌肤。 可是她仍然傲然伫立,目光没有一丝温度:“这是我与他的事,不用公子代劳。” “你与他的事?” “是,说到底,公子无非是一个局外人。” 女子冷冷的话让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他无力般垂下头,忽地低低笑起来:“好啊,好啊,局外人……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存在……” 青鸢拔出莫邪剑,数张符箓同时抵御在身前,虚空中一朵朵曼珠沙华涌现。 她竟然是一上来,就用出了所有的杀招。 毕竟,对手可是昆仑公子。 “你……不必如此……”而青鸢身后的罹在片刻的震惊后,脸色有些复杂,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当着青鸢的面,称呼青鸢。 318.第318章 君归否 “我不管你是罹,还是桓夜。本小姐……都不许你死。”青鸢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自己会忍不住跑到他怀中,像儿时一般哭泣。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疯……又会杀了你……”罹垂下头,似乎很怕青鸢看到他布满曼珠沙华的半张脸。 “我会找你算账的!待空了给本小姐好好说清楚!”青鸢一声朗喝,却是又哭又怒,偏偏还装出一副大小姐威严的样子。 罹的身躯有些不稳。这样的对话,他很久没有听到了。 ——“笨蛋桓夜!” 青鸢哭喊道,莫邪剑同时出鞘,符箓飞舞,曼珠沙华血剑刺出。 所有压箱底的绝招同时迎上了轩辕剑气。 几十道剑气倏忽消散,可是其余的剑气只是凝滞在半空,并没有抵御也没有攻击。任女子一剑一符箓的杀着。 “为何不抵抗!”青鸢停了下来,向昆仑公子怒喝道。 昆仑公子动了动手,漫天剑气不仅没有进攻,反而向后退了十丈。 青鸢只觉得身上那股剑气的压迫瞬间消失,自己竟是觉得舒服了不少,但是她依旧警戒的横了横莫邪剑:“再说一遍,要杀他,我不许。至于我和他之间的纠葛,轮不到公子插手。” 昆仑公子眸色闪了闪,竟是低低一笑:“我倒宁愿你哪怕不爱我,也是恨我的。” 青鸢一愣:“什么?” 昆仑公子竖起一根莹指,若有深意的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青玉面具:“你还是不想知道我面具下的容颜?” 青鸢别过头去,淡淡应道:“没兴趣。不过我倒是很愿意,不再见到你。不论是你再次来加害我……或者是救我……我都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这句淡然的话冰冷到无情。 昆仑公子忽地朗声一笑:“……可是,本君偏偏要定了……” 青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一道剑气裹住自己的腰间,把她一把带离了罹身边。 同时,无数道剑气重新蓄势待发,杀意凛然的向罹飞杀过去。 青鸢猛地瞳孔收缩。 自己被剑气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红衣顷刻就要被剑气斩杀殆尽。 “昆仑公子!尔敢!你要是杀了他!我青鸢,这辈子下辈子都恨毒了你!我青鸢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青鸢发了疯般大叫起来,一滴滴无助的泪水从她通红的眼角流出。 她不能,就这么看着桓夜离开她。 可是她浑身灵气都被圣道之威压制,连可以自动护主的曼珠沙华都一朵朵凋零。 毕竟圣道轩辕,凌驾万物之上。 “是么?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真好,你总算愿意陪我……”昆仑公子低低呢喃,勾起了一抹邪魅的浅笑。 被千万道剑气锁定的罹毫无反抗之力,身影顿时被漫天金光湮没。 再也,看不到一丝。 无声无息,君子远行归去。无言辞别,今生情深缘浅。 青鸢忽的,心痛得发狂。 就算他曾经屡次想杀了自己,可是她还是不愿失去他。哪怕他真的堕落真的萧郎陌路,她也愿意这只是一场游戏。 就像小时候,他和自己玩的捉迷藏。自己找不到他便大声哭泣,因为算准了他听见哭声一定会出来。 319.第319章 君归否 然后,自己在扑上去抓住他,笑得春意狡黠——“笨蛋桓夜!” 然后,他会问自己是不是玩饿了,想不想吃荷芽鸡菘卷儿。她一定是会要两笼的,然后趴在他背上,让他一路背了她回家。 然后,她一如既往的相信,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一条命,不能没有他的存在。 “桓夜——”青鸢失声大哭起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唤他他才会又回到她身边,他才会又接受这个,她为他取的名字。 被剑气束缚的女子一遍遍哭喊着男子的名字,泪水像孩子般恣意流淌着,哭声毫无顾忌的撞碎了九霄云层。 这一幕让昆仑公子眸色愈深,他猛地双指并剑,顿时,漫天剑气光芒大盛,愈发凶狠的向红衣男子扑去。 “不要!昆仑!我,我青鸢,我……”青鸢狠狠的看向昆仑公子,眸底杀意翻滚,“我恨你,我狠毒了你!我此生若不能取你项上人头,必与你鱼死网破!” 冰冷的语调怨怒深深,一滴滴鲜血从青鸢眼角滚落,趁着那寒光凛凛的眸子,无比让人心悸。 没想到,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他忽地飞身到青鸢面前。粉舌半吐,一滴滴舔*舐起女子眼角的血珠。 男子凉薄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那湿润的舌尖、唇齿间的热气,一波波砸得青鸢晕晕乎乎。 “昆仑……你这是……”青鸢又气又恼。如此对立情况下,二人的举动还暧昧无比,四周的空气顿时都变得灼热起来。 昆仑公子吟出一声嘶哑得低笑—— “说好了,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忘记我。” “所以,你要……杀了桓夜?”青鸢忽地有些发蒙。 “是,我要你恨得……恨得想杀了我,不停地来找我,来取我的命……这样,三生三世,我都不会失去你了……”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青鸢刚想开口,忽地,见得面前的男子凑进前来,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 “答应我,鸢鸢。” 这是一个如雨落花枝般轻柔而爱恋的吻。 这是两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称呼。 青鸢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只因为他称呼她为鸢鸢,这样的语调,这样的口气,这样的两个字,都是她熟悉无比的,是她认为只属于一个人的。 这种惊人的巧合,让她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只因为自己听花了耳:“昆仑公子,你方才……如何唤我?” 可是没有任何回答,昆仑公子蓦地放开了她,一袭素衫施施然立在云端之上。 同时,无数道轩辕剑气消散。 但是原地,空空如也,只有一袭红衣衣袂飞舞,宛如灵幡。 这让青鸢整个人,都仿佛撕裂般剧痛不堪。 “桓夜,不,桓夜……”她颤抖着踏着云端走过去,颤抖着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了。 “轩辕剑气一斩,尽化飞烟,昔人已重入轮回,魂归地府。”昆仑公子淡淡的声音传来。 “是么?”青鸢恍惚的抬起头,头顶是九霄晴空无垠。那截嫣红的衣袂向她飘来,宛如故人的问候。 “桓夜,不会离开我的。因为他不会忍心,留他亲爱的小姐独自一人在世上。”青鸢将那衣袂贴近脸颊,感受着衣袂上熟悉的温度,却是泪水一滴都流不下。 泪水已经干涸。 320.第320章 君归否 就算哭多久,也不会再有人像儿时的那般,为她拭去眼泪,哄着她“哭难看了,今晚的荷芽鸡菘卷儿就没了。” 一旁的昆仑公子眉心蹙了蹙,指尖一动,又是一道轩辕剑气射出,直接将青鸢手中的衣袂斩为粉碎。 “他已经走了,堕落之人重入轮回反倒是解脱。” 青鸢一声冷笑,抬眸看向昆仑公子,瞳仁里是冰冷到平静的一潭水:“昆仑公子,你记好了,他日送你重入的轮回的人,是我青鸢。” 女子的话一字一顿,满含压抑着的杀意,惹得昆仑公子眸色愈深:“本公子记下了……如此,本君等你……” 言罢,那抹素衫身影就飘忽远去,只在风中留下悠悠的一句—— “本君等你……等你来报仇杀了我……鸢鸢,我等你。” 而那一袭青衫的女子终于瘫坐在云霄上,放肆的大哭起来。 她还是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梦魇。 待会儿桓夜就会来叫醒她,然后为她掖掖被脚,宠溺的对她笑“又梦到什么了?” 她从不曾怀疑这样的岁月,可以无始无终。 就算桓夜屡次想取她性命,她也不曾怀疑过,他会真的离开她身边。 ——可是,这空荡荡的云层,那化为粉末的一截衣袂,成了最后的答案。 他终于离她远去。 在她眼前,连一句离别都来不及说,甚至来不及在唤她一句小姐。 …… 桓夜,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回崤山,炉子上是不是盛好了,你蒸好的荷芽鸡菘卷儿? 桓夜,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十一年前,你的命就是我救的。没有本小姐的许可,你怎么可以离我而去? 桓夜,你再抱抱我好不好?若是这一场梦魇我醒不过来,我一个人该去哪里呢? 桓夜,你再唤唤我好不好?我连补衣服都还不会,我连做饭都难吃得要死,我连出远门都会忘记带东带西,我连怎么接受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都还没学会。 ——你怎么,都不回答我呢? ……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霄云端之上,一位青衫女子静静的躺在那里,惨白的小脸上泪痕干涸。 她显然是已经哭昏过去,身躯却还在不住颤抖,双手梦呓般紧握着已经化为粉末的一截衣袂。。 只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隐隐的有一道红色光芒闪现,携卷来一脉云彩为她盖在身上。 放佛是怕她着凉,醒来后哭鼻子。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廿。冬。 泰岳魂安,王气归宁。 这自然又惊动了西界无数高人。事后他们纷纷派出人来查看,各自猜测着是什么人引领安魂。一时间这成为西界比大魏战乱还热门的话题。 其中更为瞩目的,是那日九霄之上圣剑光华万丈。西界传闻,圣道之剑轩辕剑重出于世,然而上界天庭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此后数千年都成为西界悬案。 而下界大魏,依然战火纷飞。 自从赵钦王大破黄徵之后,双方在秦淮对峙。有传言说不知怎的,数月不理朝政的皇帝开始上朝。 不仅天不亮就批阅奏章,甚至亲自来到南郊北郊军营慰问将士,连续三天颁布全国《求贤令》,但凡于治国退敌又妙策之人,无论出身贵贱,皇帝亲自于麟德殿接见。 321.第321章 凤鸣海 帝王之举,都呈现出一派明君理政的可喜场面,赢得大魏赞誉一片。也让一些中立的割据势力转向长安,数百位地方豪强进京宣誓效忠。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前时赴西界祈福的王世子回来后。 于是,大魏百姓都传闻,是王世子带来了仙家福祉,才让吾皇回心转意重理朝政。 一边儿是李家重赢民心,一边儿是赵家和黄家对峙不下。 于是乎,又有将士间传闻,皇帝下一步将亲征秦淮,就是不知御林军会先攻赵家还是先克黄家。 大魏纷纭,西界依然是仙山浩渺。 某处云霄之上,一只飞廉神兽向着不咸山的方向飞着。 它的身上,盘膝坐着一位青衫女子,女子脸色苍白无比,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显然好几晚都不曾合眼了。 正是青鸢。泰岳的噩梦如何,她到底还是要去不咸山找方陵朔。 桓夜已经离她而去,她不能再接受一直“命硬”的方陵朔也消失在世间。 “飞廉,怎么了?”青鸢正在思量间,忽地觉到飞廉放慢了速度,发出一声警戒的长鸣。 “难道又是杀戮之气?不应该啊,最近没有听到大魏有什么战乱。倒是李辰焰重理朝政,魏民都是一片拥护呢。”青鸢抚摸着飞廉的头顶,露出一抹微笑。 她倒也不敢说李辰焰是因为自己让王游雪带去的话,就重新坐回了朝堂。但是大魏如今民心所向的局面,倒也是喜事一桩。 忽地,飞廉猛地停下。 旋即,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就向她刺来。 猝不及防下,根本来不及莫邪出鞘。危机时刻,曼珠沙华自动护主,虚空中无数朵花朵绽放,那宝剑刺入花丛,兀地凝滞在半空。 “有故人相见,未免客气了点。”青鸢瞬时恢复了镇定。 来者是大魏的凡俗之人。因为他身上带了一股大明宫的熏香。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也没有必杀之心,不然方才那宝剑就不止一把了。 “好眼力。青鸢。”一位着银甲兜鍪的年轻公子骑在一头英招神兽上,出现在青鸢面前。 同时,四周云霄中也刷刷冒出无数大魏将士,骑着各色神兽,像潮水般将青鸢围了起来。 赫然是天赐凤鸣海日,八大世家之一,周家世子,周鸣海。 “周世子作为贴身影卫,不在大明宫护卫吾皇,莫非也来这西界求仙?”青鸢暗暗握紧了莫邪剑。 她和周鸣海有些恩怨,她也曾屠杀周家百余人口,今日重逢必不是什么善事。 “求仙”两个字让四下的将士蓦地怒气上涌,纷纷握紧了刀剑,不善的盯紧了青鸢。 “别把本世子和那装神弄鬼的祈愿队相提并论!她王游雪空有一身武艺,不去上阵杀敌却跑来求神仙,我凤鸣海日可不认她这号世子!”周鸣海轻蔑的一挑眉,“什么神仙什么三清苦修,一旦战火纷飞,还不是都被拉下了水。” 青鸢嘴角一勾,这个周世子,虽然人不太讨喜,但于国于君还可算是忠臣。 “所以,世子来这西界,是来赏花观景的咯?”青鸢一笑。 “非也。本世子乃是为吾皇来西界招收些道家高人,寻求些道家法宝,以三清法术拱卫吾皇。毕竟,道家法术可比俗世的刀枪拳脚周全得多。”周鸣海眸色愈深。 322.第322章 凤鸣海 青鸢略一思索,似笑非笑道:“所以……周世子是替吾皇……来招安本小姐的?” “妖女大言不惭!”周鸣海一声怒喝,手中长剑愤而直指青鸢,“只是我军探子在叛贼黄徵那边打听到,你会使驭曼珠沙华,攻防皆为惊艳。是以,本世子便来夺了你的花儿!乖乖献上,不然小命难保!” 青鸢扑哧一笑,如今的她好歹也是半步修真的人,这些大魏凡俗将士还不够她看,就算是周世子,她也不是当初被他一只符箓差点要去命的“妖女”了。 “世子真以为,能从我手中拿走东西?” “本世子当然知道,如今的你又是斩杀八大家主,又是大闹不咸山,或许本世子也在你手下讨不到甜头。但是,就算此身陨没于此,我也必须拿到你的曼珠沙华!” 周鸣海的眸底划过一抹坚毅,他看向大魏长安的方向,郑重的拜了三拜:“臣,发誓效忠吾皇。为保吾皇周全,万死不辞!” 青鸢叹了口气:“你们……倒是对李辰焰真的好……不过,周世子也别忘了,我可是大魏皇后娘娘!” 这句话如有千钧之力,让四下大魏将士的脸色都变了变。 周鸣海倒是脸色如常的拿出一个东西,这却是让青鸢一怔。 因为,那赫然是一个乌木灵牌。灵牌着已经写好了周鸣海的字样。 还不待青鸢疑惑,周鸣海竟是扑通一声跪下来,正色向青鸢行了大礼—— “臣冒犯皇后娘娘,当诛九族。然数年前,族中百余血脉已被娘娘诛尽,故不算此列。臣,夺取娘娘曼珠沙华后,当自尽于此。臣,早已自备灵牌!” 顿时,周围数百个大魏将士也刷刷跪下,将手中灵牌高举过头顶,山呼千岁:“臣等,自备灵牌,冒犯皇后娘娘,罪该万死!” 青鸢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些人虽然厌恶她为妖女,但是大魏礼数还是当命根子一样守着。 也不知,算是愚还是忠。 一抹异彩划过青鸢眸底,她洒脱一笑,无数个符箓同时在身前漂起:“周世子,多说无益。请。” 周鸣海又重重叩首,这才起身掏出符箓往剑身上一抹:“灵符烧化江河海毫光显现照天开一道灵符镇乾坤……” 道家加持之术。宝剑上顿时金光大作,仙气流转。 “臣,冒犯!”周鸣海一声朗喝,身如蛟龙出海,持剑往青鸢斩来。 仙气加持过的宝剑带动了风起云涌,剑气纵横,诸将士也紧盯着青鸢任何反击的手段,虎视眈眈的便欲冲上来相助。 “去!”青鸢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数张符箓向宝剑迎上去。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符箓迎上宝剑,剑刃竟然毫无阻挡的,瞬间将符箓斩为了粉末。 也就是说,符箓上竟然没有一个攻击抵御的咒诀。 周鸣海眸色一闪,斩杀下去的宝剑堪堪停在青鸢头顶,只要再下去一寸,没有护体结界的青鸢顷刻就要被斩为两半。 “为什么,那些符箓只是清心诀……为什么不反抗!”周鸣海望着剑刃下面容淡然的女子,通红着脸怒吼着。 “技不如人。”就算头顶上就是剑刃,青鸢却绽放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怎么可能!你杀得了八大家主,闹得了不咸山!你莫不是再小看本世子的道法么!”周鸣海握剑的指尖不住颤抖,似乎忍耐不住就要砍下去。 但是,那剑始终没有落下。 323.第323章 凤鸣海 “第一,我青鸢身为妖女,自然是抵不过天赐凤鸣海日的道法。技不如人,被周世子夺去曼珠沙华,败者为寇而已。”青鸢静静的抬眸凝望着周鸣海,瞳仁干净平淡,“第二,本宫身为皇后娘娘,御用影卫周鸣海并未伤害本宫,是以这灭族之罪也无从谈起……出来,曼珠沙华。” 话音一落,虚空中便涌现出嫣红美艳的曼珠沙华,一朵朵千姿百态。 青鸢莹指一动,所有花朵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慢慢的向着周鸣海簇拥了过去。 场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子前半句话,是以妖女之于世子,自愿成王败寇,自愿交出曼珠沙华。 而后半句话,则是以皇后之于臣子,免去了臣下僭越之罪。保全了场中诸人的性命。 “你……”周鸣海无力的放下剑,目光竟有些躲闪。 他也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但却是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待自己。 他自问,他们应当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重逢。 却没想到,他就这么的,被乱了心神。 “荒唐!你这是……你这是无理取闹!”周鸣海踌躇了半晌,终于状似怒极的喝了声,然而他的耳根子却是可疑的红了。 倒是四下的大魏将士都以为自己听花了。 平日冰冷果敢的堂堂世子,居然说出了这般的话,怎么听怎么都是……嗔怪似的别扭。 “听大魏传言,吾皇即将御驾亲征,你拿着这些曼珠沙华去护卫他,必然多些周全。如今战事纷纭,别说成王败寇,保住命才是好的。”青鸢郑重的对周鸣海一福。 “皇……皇后娘娘……这不妥……”周鸣海的脸顿时烧红起来,他手忙脚乱的要来扶青鸢,却被女子一个正色的眼神给怔住。 “周鸣海,这个礼,是我拜托你,照顾好李辰焰。为了,你是一位忠臣。” 女子的一番话有千钧之力,让场中诸人都不禁流露出了敬佩之色。 兀地,周鸣海并一干大魏将士刷刷跪倒。 按照朝堂上最郑重的礼节,对青鸢行了臣子的大礼。 “臣等,定当不负皇后娘娘重托!臣,定当誓死护卫吾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缥缈九霄俨然成了麟德殿的朝堂,百官拜首,母仪天下。 青鸢没有叫他们起来,反而浑身迸发出一股威严,令周鸣海不由把头垂得更低。 她曾以为自己是讨厌政治、更喜欢打马江湖过的小女子。 没想到自己也能受了“山呼千岁”,也愿意见得那吾皇江山安稳。 现在政局不稳,她这个挂名皇后还必须得挂下去。至少能让她有令人信服的身份,为李辰焰说一番话。 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个凤印,便是她的筹码。 青鸢整了整衣衫,一拂衣袖,眸底流转着摄人的高贵威严—— “众卿平身!” “谢皇后娘娘——” 周鸣海再次抬头间,看向身前那衣衫普通,但俨然有了天下之德的女子,不由的再次深深拜倒。 “礼已毕,何须再多礼。”青鸢一愣,想伸手去扶他。 没想到周鸣海噙笑对她摇摇头:“若是若干年前,你这样安心的受了大礼,我只会骂你贪图名利痴心妄想。可是如今,方知你一片苦心。” “哦?”青鸢眸色深了深。 “空桑山受后印,你是为吾皇争一言之地。如今但凡你受大魏子民之礼,必然循我大魏皇后礼节,此,是无声拱卫着,吾皇的天赐正统。毕竟,皇正,方有后正。谢谢你,青鸢。” 言罢,也不管青鸢的应答,周鸣海便起身,跨上神兽,招呼着诸将离去。 没想到,兀地,异变陡生。 四周平静的云层突然汹涌翻滚,一道道黑气从下方涌过来,顷刻,天色暗沉,黑气呼啸,隐隐见得有白骨在下方叫嚣着。 324.第324章 凤鸣海 “不好,杀戮之气!难道,吾皇的军队已经开打了?就是不知打的是赵钦王还是黄徵……不过我还没回去,吾皇就出征了,莫非是形势所迫,出了什么意外……” 周鸣海愣愣的自言自语,冷不丁的,一群白骨涌上来,抱住他的双腿将他猛地往下拽去。 “世子!周将军!”所有大魏的将士连忙赶去相救。 没想到这让杀戮之气中的白骨更加兴奋,一个个像发现了美食般涌上来,抱住将士们的双腿,纷纷往下拉去。 “抓住我!”青鸢驱策着飞廉飞过去,一边用符箓隔出结界抵御白骨,一边将手递给了周鸣海。 “不……来不及了……我的腿……”周鸣海的脸色白如金纸,豆大的汗珠往下滚。 青鸢低头一瞧,差点吓得叫出来。 杀戮之气的白骨已经将周鸣海的半条腿啃噬得鲜血淋淋,只怕再耽搁片刻,周鸣海的腿就算废了。 “青鸢!”周鸣海眸底划过一抹坚毅,“你走,不然杀戮之气也会来吞噬你的!” “不,我青鸢从不丢下同伴!”青鸢狠狠的拉住了周鸣海的手。 “同伴?有你这句话,我凤鸣海日也算没看错人……”周鸣海泛起一抹笑意,“请皇后娘娘……扶持吾皇,母仪天下,臣……叩谢!” 话音刚落,周鸣海猛地一打青鸢手腕,那手腕不自觉的一松,男子就像秤砣般被白骨们拖了下去。 “周鸣海!”青鸢大惊,下意识的要下去追他,可是愈来愈多的白骨也向她拥了过来,击打得她的护体结界裂痕斑斑,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臣恭请皇后娘娘……扶持吾皇……”远远地,那黑气压压的深渊中,还传来周鸣海微弱的声音,夹杂着白骨门兴奋地啃噬猎物的刺响。 “吾皇需要后,更需要将臣!给本宫活下来!”青鸢猛地一声大喝,指尖捏了个诀,“曼珠沙华!救走所有大魏臣子!” 顿时,虚空中一朵朵曼珠沙华绽放,嫣红如血倾轧。 当先几枝曼珠沙华向深渊飞将过去,一把卷住周鸣海的腰肢将他拉了出来,而其他的大魏将士,也被曼珠沙华裹住腰肢带离了白骨的厮杀圈。 “皇后娘娘!怎么会呢,你不是把曼珠沙华给了微臣么?”劫后余生的周鸣海顾不得瞧伤势,愣愣的看向青鸢。 “给你瞧瞧,曼珠沙华是如何使驭的。我这是强行使驭,当然会有点后果,不过,也还好……”青鸢状似不在意的一笑。 可是不待周鸣海回答,下一刻,所有大魏将士都惊恐的睁大了瞳仁。 那女子周身的护体结界蓦地碎裂,无数的白骨兴奋的簇拥了上去,顷刻就湮没了女子倩影。 “皇后娘娘!娘娘你为何不用道法抵御……来人,来人!救皇后娘娘!”周鸣海陡然变色,一边怒喝着,一边就自己仗剑冲了上去。 没想到,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蓦地出现,抓住大魏将士的腰肢,直接将他们向大魏的方向扔了出去。 诸人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各个向流星般飞出了此地,瞬时就消失在了天际。 远远地,还能听见周鸣海的叫声:“皇后娘娘……青鸢,青鸢!” 325.第325章 天意赌 而在原地,杀戮之气沉沉,白骨叫嚣。 如海一般的白骨堆里,白骨们拉扯住青鸢,兴奋的啃噬着女子肌肤。 女子娇躯早就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某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白骨。只怕再一会儿,就会被白骨们啃噬成一堆骨架子。 但是青鸢只是露出一抹无力的苦笑:“强行使驭……曼珠沙华反噬……果然一点道法也使不出来……” 这当口,又是一只白骨咬下了她肩膀一块肌肤,鲜血四溅,青鸢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可她依然没有能力反抗,只是把目光投向天际的方向,绽放出一抹静然的笑意—— “回去好好拱卫吾皇,他应该是一个好皇帝……” 血腥气惹得愈来愈多的白骨拥上来,青鸢只感到自己的意识愈来愈模糊,连浑身的痛也感受不到了。 她像虚弱的玩偶般,被白骨拖着往下载去,落下云端,直直的栽倒了一方山头。 坠落的撞击让她浑身骨骼顷刻碎裂,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帘闭上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一声“鸢姑娘?” ——这是大魏,属于她还曾是道上二主之一的称呼。 她心里猛地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几道金光闪过,四下的白骨纷纷退散,似乎很是恐惧什么,携卷着黑压压的杀戮之气啊,顷刻间就消失殆尽。 片刻之间,转危为安。 四下安宁,是一处山头。周遭灰蒙蒙的,寸草不生,只有些巨大的石块。 微风中残余的血腥味儿,显示着方才一切并不是幻觉。 青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正要向救自己的人道谢,就见得几张符箓飞过来,绕着她打转,似乎是在为她疗伤。 “多谢相助……”青鸢刚一开清来者,瞳孔就不禁缩了缩,“赵……宛曜?” 赵宛曜一袭紫衫,指尖捏诀,似笑非笑的应了声:“鸢姑娘,许久不见了。” 一抹精光划过青鸢眸底,她拔出莫邪剑,仗剑而立,浑身迸发出丝丝缕缕的冰冷:“赵公子还是……赵钦王?” 赵宛曜朗声一笑:“都可。本王和鸢姑娘的赌还没结束,鸢姑娘就被一群白骨给杀死了,也未免太无趣了。” 青鸢动了动莫邪剑,剑尖上一抹寒光一闪:“你赵宛曜自立为钦王,起兵反了那昆仑仙封的李家帝皇,你难道不是这赌约的胜者?” 赵宛曜在一方石块上坐下来,挑眉道:“我要昆仑山亲自封我为帝,为我泰岳封禅。本王如今只是个王,还远远不够。再说了,你青鸢日后要对峙天意的地方,可不比我轻松。这赌局,依然继续。” 青鸢嘲讽的一笑:“若你是说我要问问青云彩鸢是否天弃,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就不介意了。” “非也非也,”赵宛曜古怪的一勾唇角:“本来,那部分记忆若是还对了人,倒是皆大欢喜。可是那人存了私心,给还给他了……不过,也怪不得他,这轮回冤孽可是改不了的。彼时你和他覆了这三界,破了这天规,本王都期待着……就算你不愿,依他的性子,只怕连天规都要重新立个……” 326.第326章 天意赌 赵宛曜这番话极为诡异。似乎涉及到很多秘闻,但是青鸢没一句听懂。 她只是预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命运的洪流,前生今世的羁绊一一上演。 冥冥之中的天意,无声无息,身不由己,此谓之命若琴弦。 她也绝没有想到,这番话会在日后如数应验,她会在他和他之间迷失无措,他会为了她将三界规则重修。 当然,此时,青鸢只是半信半疑的应了声:“王爷说的糊里糊涂的话,青鸢可是不明白。不过王爷此番救了青鸢,只怕也不是好心思。” 二人说了半晌话,青鸢已经发现了此地异常。 当她从半空中坠落,赵宛曜救起她,还不如说是赵宛曜怕她暴露他的行踪,而直接将她拉入此地。 此地异常灰暗,不见头顶蓝天,四下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有种令人压抑的不善气息。 “不愧是大魏道上儿的鸢姑娘,好眼力!”赵宛曜拍了拍手,“青鸢,此地,名为诸钩峰。” 诸钩峰,乃是不咸山陪峰,也就是说,这已经是不咸山的范围。 青鸢一愣,握住莫邪剑的指尖微微发白:“听闻自仙凡争斗后,不咸山万里范围内,都是阴气环绕,怨气重重。早就成了西界仙家的禁地。你一个前途大好的赵钦王,待在此地作甚?” 话刚落,青鸢就觉得头晕目眩,心底涌上一股股恶心。 她有身为青云彩鸢的仙气护体,可只是落在这诸钩峰一晌,还是被阴气给影响了。 “为了他们。”赵宛曜得意的拿出一面旌旗,旗面一展开,顿时一团团黑气翻涌,黑气中传来骇人的哭啸声。 “仙家无情,四方怨魂!”赵宛曜一声朗喝。 兀地,四周那灰蒙蒙的空气中飘飞出无数黑色的影子,一个个面容狰狞,身体内还能看见一颗旋转的金珠子。 青鸢一惊。她竟然在那些黑影子里,认出了崂山派的蕴仁子。 “往生渡恶,奉吾为主!”赵宛曜大喝一声。 那面旌旗的黑气简直像煮沸的水一般翻滚起来,里面蓦地深处无数条黑气幻化成的手臂,把怨魂顷刻拖进了旌旗里。 旌旗里黑气阴暗,哭啸声愈盛,宛如一处缩小版的阿鼻地狱。 “你……你这是强行招收怨魂……”青鸢不自觉的往后退了步,那些怨魂的哭啸声刺的她耳膜剧痛。 “正是。不咸山仙凡之争,死了那么多道家高人。这些人心怀怨气,无法重入轮回。”赵宛曜满意的抚摸着黑气愔愔的旌旗,“与其让他们在这里游荡无所事事,还不如收入麾下,为本王效力!” “曾经心高气傲的道家高人,居然被你强行困在旌旗中,作为卖命的走狗,还拿去对付大魏凡俗的战争。无论是他们,还是大魏死在旌旗下的人,赵宛曜,你会遭报应的。”青鸢指尖探向了怀中符箓,眸底警戒色愈浓。 大魏战事,本就是凡俗拳脚刀剑。若是这样一面恶毒的法宝用上,只怕那些凡俗将士毫无抵抗之力,顷刻间血染长河。 赵宛曜朗声大笑,眸底流转着摄人的野心:“如今我和黄徵相持于秦淮,李家皇帝又来御驾亲征,渔翁得利。我们三方,注定了要在秦淮分个高下,彼时注定了,是一场千古血战,这旌旗大有用处。” 327.第327章 天意赌 青鸢再次看向那面旗帜,鬼泣森森,怨魂汹涌,放佛预见了若干日后秦淮决战的血腥激烈,百万将士做鬼。 又见得赵宛曜一把擎起旌旗,豪放地击掌道:“秦淮一战,势必三分天下!” 男子的话斩钉截铁,豪气万丈,打着旋儿直冲云霄,放佛这诸钩峰就是一片战场,英魂激荡擂鼓声声,都化为了赵宛曜眸底一分狠冽的霸道。 青鸢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些江山的事,这些天下的事,她始终无法评判对错。正如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是王道之意。 但是她却可以察觉到,这日后九州,不再是乱臣贼子,不再是称王封将,而是真正的帝皇三姓,天下三分。 不过她也绝没想到,这个念头将那么快的应验。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三朝共主”。 “你和黄徵称王称帝,我青鸢也阻止不了。不过,”青鸢兀地仗剑指向赵宛曜,“只要李辰焰还在皇位上一日,我便忠于大魏忠于吾皇!” “为什么不愿意为本王效力,日后你便是开国功臣。”赵宛曜傲然一笑。 “帝王所有王道,亦然有悯生慈悲。绝不是你这个强行招收怨魂为奴的人可以相论的。你赵宛曜,就算披上龙袍,也只是一个可怜人。” 青鸢冷笑着,转身便走。 她无意和赵宛曜多纠缠。既然已经是不咸山地界,她便急着要去寻方陵朔。 没想到,身后传来赵宛曜的冷笑:“既然鸢姑娘如此瞧不上这面旌旗,便让姑娘亲身领略下这旌旗妙处如何?” 青鸢头皮一麻。 指尖迅速的扔出了所有符箓,道诀金光大盛,同时,莫邪剑携带着如风剑招,齐刷刷的向赵宛曜杀将了过去。 可是,兀地,那旌旗幻化为十丈大小,宛如屏蔽了整个天空的黑幕,无数黑气幻化的手臂刷刷伸出来,将青鸢的符箓顷刻捏碎。莫邪剑也被黑气缠绕,剑身变污浊变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向漫天游蛇般的怨气手臂向青鸢伸过来,黑压压的恶心无比。 青鸢连忙运起轻功,勉强拿着莫邪剑躲避。可是,这当口,四下响起怨魂阴阴的哭啸声,砸得青鸢眼前一阵阵恍惚,不禁乱了身法,一个踉跄栽了下来。 “鸢姑娘,你瞧着如何?身为未来的帝王,不尊不敬者——杀!”赵宛曜眸底划过一线狠戾的杀意。 他指尖一动,无数条怨气幻化的手臂,瞬时将青鸢整个身子缠住,令后者动弹不得。 污浊的怨气散发出来,青鸢只觉得心下作呕,浑身无力,连莫邪剑都失去了千古名剑的光泽,化为了一柄普通铁把子。 “赵宛曜……终有一天,你会作为暴君,被五马分尸……万劫不复……”青鸢一口咬破了舌尖,血腥味让她勉强维持着神志。 “暴君如何,明君如何!我赵宛曜,活着就是要做皇帝!”赵宛曜的眉目猛地扭曲起来,眸底迸发出嗜血的可怖,“谁说皇位是要仙家定的……我赵宛曜偏不信!谁敢拦我登基为帝,管你是仙还是鬼,都给我——杀!” 随着男子骇人的嘶叫,四方怨气愈盛,怨魂的哭啸令人心悸。 328.第328章 天涯咫 黑气大作的手臂狠狠的锢住了青鸢,疯狂的拉扯着女子娇躯。 俨然是五马分尸。 青鸢痛得脸色发紫,浑身骨骼都在哀鸣,鲜血从肌肤下渗出,放佛只要片刻,她就会被拉扯成一堆碎肉。 怨气侵蚀着青鸢的神识,她的视线已经开始不清楚,只有浑身的剧痛化为死亡的丧钟…… 她以为自己快死了。 或许死在这不咸山,或许还是和方陵朔死在一个地方。地府里再拌拌嘴,讨几声骂,想起来也是不差。 可就是不知道,万一方陵朔还活着,她就先走了,他会不会念想自己这个徒弟。 或许也是不会的,毕竟,自己一贯骂他厌他,他只当自己去了,身边还清净了。 …… 在青鸢眉眼合上的那一刹那,忽地听到耳畔如水的低吟:“黄泉碧落十重地狱,你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霸道的,缱绻的,熟悉的男声,砸得青鸢灵台兀地清醒。 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一个男子横腰抱起,四下的怨魂黑气早就消散无踪。 诸钩峰又恢复了安宁,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已经没了怨气侵蚀。 赵宛曜手中的旗子暗淡无光,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忌惮的一揖手:“在下赵钦王,见过昆仑公子。” 陌上君子无双,白衣卿相,昆仑公子。 他抱着青鸢,一手掌心散发出光芒为她疗伤,一边轻飘飘的道:“还不滚?”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了天生上位者的威压,让四下万物都反抗不得。 赵宛曜虽然脸色不甘,但也值得生生咽下口气,拿着旌旗御剑而去。 场中便只剩下了昆仑公子和青鸢二人。 半晌,死一样的寂静。 “昆仑……公子?”青鸢丝毫没有被救的喜悦,反而眸底溢满凛然杀意,“桓夜的仇我还没找你算,公子倒送上门来。” 女子的敌意落入男子眸底,让那青玉面具后的眸色深了深:“凭你这道行去论道台找方陵朔,都几次差点丢了命。你还有本事,找我报仇?” 男子话中淡淡的嘲讽,让青鸢耳根子一红。 她愤愤地从昆仑公子怀中挣脱下来,拿着莫邪剑,头也不回的往不咸山主峰的方向走去。 没有足够的实力前,她不会轻易对上昆仑公子。况且,现在找方陵朔要紧。 不过,桓夜的恨,她发誓会手刃昆仑。 灰蒙蒙的不咸山禁地中,幽幽传来女子冰冷的话:“此生若不能取尔项上人头,势必与尔同归于尽……待我青鸢有了足够的实力,势必斩尔以慰桓夜亡灵……“ 瞧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昆仑公子诡异的勾了勾唇角:“同归于尽?如此生死不离……也是好的……” 说着,他轻拂素衫,竟是随着青鸢的步子,跟了上去。 混沌荒芜的西界,一抹青衫倩影循着去往不咸山的路,迟迟疑疑的向前,而后一抹英姿无双的素衣身影不紧不慢的在她身后跟着。 女子停,他也停,女子疾,他也疾。甚至有时女子不得不长时驻足,于一片废墟中辨明道路,男子也只是在后面静静的等着,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和动容。 329.第329章 天涯咫 反而是两人永远隔着十步的距离。 近,不足以触碰。 远,不足以相离。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女子绣鞋踏过废墟的轻响,还有男子细密温柔如潮汐般的呼吸声,合着男子衣衫上一抹淡淡的草药香,在虚无人烟的西界显得格外分明。 如此行了十里路,青鸢终于耐不住了。 “昆仑公子还要跟到什么时候?”青鸢微微回头,上挑的秀眉满是不快和警戒。 “不知。”昆仑公子也是淡淡的驻足,从容的应道。 青鸢一声冷笑,指尖一动,一张符箓携带着无上金光毫不留情的向男子杀将过去。 那张符箓在靠近男子身前三步的地方,似乎是碰上了什么结界,瞬间消散。而昆仑公子依旧神色从容,轻飘飘的道:“凭你的道法,还杀不了我。” 青鸢面色愈冷:“是,公子想跟着就跟着,小女子道法微末,哪里阻止得了。什么时候公子来个后背偷袭取了青鸢的命,我也是无丝毫反抗之力。但是。” 青鸢顿了顿,兀地抽出莫邪剑,在二人中间的山路上唰的一声斩出一道剑痕。 剑意凛然,地入三尺。昆仑公子的眸色起了一丝波澜。 “以此为界。”青鸢乜了眼剑痕,执剑指向男子,冷声道,“从这条剑痕到我……大概十尺距离……如果你靠近我到了这个距离,我青鸢若无力杀你,也必得自尽。” 昆仑公子绝美的瞳仁一深:“可是本公子如今,只是在你身后十步跟着。” 青鸢转过身去,抬脚就走,也不回答。 昆仑公子玩味似的勾了勾唇角,他忽地往前近了几步,与女子的距离已不足十尺。 兀地,刷的一声,整个倾颓灰暗的西界忽的血光大盛,一枚鲜血凝成符箓猛地向男子袭来。 血祭道魂,以道证道,无一不是青鸢藏箱底的杀招。 血光符箓依然在男子身前三步消散不见,但男子也不由驻足,瞧着面前抽出莫邪剑的青鸢,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十尺之内,要么你亡,要么我死。”青鸢瞧着被男子轻松化解的符箓,无奈又不甘的一笑,旋即莫邪剑毫无迟疑的往自己脖子抹去—— “你疯了!” 昆仑公子蓦地脸色一变,指尖一道金光射出,说时迟那时快,哐当一声打掉了女子指尖莫邪。 尽管如此,青鸢的雪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昆仑公子瞧着那渗出的鲜血,身形竟有些不稳的一抖,连刚用道法的指尖都微微颤动着。 青鸢的眸底划过一丝疑惑,强大如斯的男子,此刻竟显出一分无助,一分害怕。 “不过就是离你近了一步,便要以死相逼么?”昆仑公子低低问道,声音竟有些嘶哑。 青鸢冷哼一声,重新换上了厌恶的表情:“十尺之外,此生陌路。” 一句简单的话,冰冷无情到极致,深处压抑着晦暗的杀意。 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低头嘿嘿一笑:“此生陌路……好一个咫尺天涯……”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样,一字字撞击在青鸢心坎上,让她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这句话,她竟然听出了熟悉的意味。 青鸢连忙咬了咬舌尖,甩开这些的奇怪的想法。 她自认为她和昆仑公子之间,关于前几次他陷害自己,就是此仇深重,后来再加上桓夜的亡故,更是让她发誓,此生必手刃昆仑。 330.第330章 天涯咫 可惜,她道法微末,连男子衣角都碰不到。 感受着怀中那张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笺纸,好似那个男子临别温柔,青鸢心中大恸,一波波的蚀骨之哀的记忆涌上来,让她的身形瞬间有些不稳,看向身后素衣男子的双眸,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但她只是任指尖刺进掌心刺出了血,然后把这些哀恨细细掩饰,瞬息之间,她的面容又恢复了冰冷无情。 “因为三清论道那天的仙凡之争,此地塌陷阴魂无数,去往论道台的路早就找不到了。而你的飞廉因为受伤又不能飞行,此处离论道台估计还有千里……你确定你就步行……一路走下去?”昆仑公子也恢复了淡然,话中不起一丝波澜。 青鸢没有应答,只是转过身去,拂袖离开。 放佛根本就没听男子的话,连同那素衫翩翩的男子,都被忽略成为空无。 如同,彻底的陌路人。 昆仑公子的眸底忽地夜色翻涌。 十尺内外。 咫尺天涯。 今生陌路。 来生不遇。 倾颓的西界不咸山中,一抹青衫一抹素衣,一前一后步步而行。 没有任何对话,也没有任何交集。 就是维持了十尺的距离,两无相羁。 而在不咸山上空九重云霄,乃是仙家福地。 云层缥缈,紫气东来,隐隐有翔龙金凤腾飞于云霄间,仙乐若有若无,和下界的凄惨晦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这样的地方,却是传来一阵阵血腥气,无数残留的道法痕迹将空间都搅得不稳,蜘蛛网般的空间裂缝四处游荡着。 难以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争斗,让空间都几欲崩塌。 血腥气最为浓重的地方,两抹俊影相对而立,无数残缺不全的符箓、法器落了一地。 右边素衫温雅的男子紧了紧手中长剑,冷笑道:“杀一活一,或者鱼死网破。” 男子赫然是顾雲川,只是此刻他面如金纸,双唇发白,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显然受了重伤。 而他对面的乃是天枢子。然而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青蓝色道袍上沾惹了斑斑血迹,手中拂尘凌乱不堪。 若是青鸢在此,一定要惊疑不已。 因为天枢子的银发已经变为了乌黑,墨发及腰流转着绸缎的光泽,美不可方。 天枢子抚了抚拂尘,望向顾雲川的目光有些晦暗:“汝已全部解封,虽然也能与我打个不相上下,但汝想杀了吾,也不是容易事……就算吾道行不及你,汝欲斩杀,但那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又岂是允的?你以为……你是谁?” 最后三个字带了无比的傲然,字词间的霸气放佛凝成实质,四下的云霄都放佛镀上了层高贵圣洁的光辉。 甚至能感受到下界山川,万物臣服朝拜的敬畏。 然而顾雲川脸色从容,眉宇间的杀意愈发浓厚:“鸢鸢和那人在一起,你却阻挡我不去将她带出来。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维护天道公正。”天枢子淡淡的应了句。 顾雲川嘲讽的笑意愈浓:“人人都说你为了天道公正,无情得近乎残酷。然而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会让我出现在世上?我的一切来源于你,只要你当初存了半分不愿,世上绝不会有顾雲川。” 331.第331章 问前缘 这句话尤其古怪,特别是“我的一切来源于你”,别有深意。 天枢子目光一闪,似乎费了好些力,才让自己的神色保持平静:“你不是他。你只是他的记忆化形,也说不上,是我予你一切。” 顾雲川傲然一笑,无双的风姿仿佛吸去了九霄上所有的光华:“如今三生石为体……我就是他……甚至有一天,我可以取代他……不,是这世上本没有他,有的,就是我顾雲川。” 天枢子古怪的挑了挑眉:“如今天道规则愈发诡异,连贫道都不敢妄言,你二人最后是他吞噬你,还是你吞噬他。你如此确定?你别忘了,他的一切来源于我,如今你无法杀了我,待得他全部解封,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顾雲川冰冷的眸子死死锁定了天枢子,他缓缓举起长剑:“鸢鸢身边,只容得下一个人……多说无益,既然你要阻拦我带回鸢鸢……杀!” 男子话音刚落,一道道剑气凝结成的五爪金龙幻化而出,磅礴的威压让四周空间都扭曲变形。 金龙向天枢子杀将过去,后者连忙祭出一方天印,紫光幻化的结界生生将金龙阻挡在三尺之外。然而当金龙碰撞在结界上时,整个天地间依然发出了可怖的轰鸣。 云层汹涌,日光晦暗。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方圆十里的空间化为虚无,连下界都被波及,传来山河倒坍的轰响。 仅仅一击,就如此震撼。 难以想象,若是二人全力相拼,会造成如何恐怖的后果。 然而顾雲川和天枢子都有些面色难看。顾雲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天枢子则面色惨白,额角隐隐渗出了汗珠。 可是他的眸底,却划过一分隐晦的狡黠。 异变陡生。 顾雲川兀地脸色一变,他猛地捂住心口,巨大的疼痛袭来,让他绝美的眉目瞬时扭曲变形。 金龙溃散,尘埃落定。 “怎么回事……”顾雲川狠狠的盯住天枢子。已经全部解封的他,从不认为还有什么阴险邪术可以伤到他,可以伤到他的无上仙躯。 天枢子收回天印,些些得意的眉梢一挑:“你别忘了,你的弱点就在那块三生石。只要控制了你的三生石,不管你道法如何,最后都抵不过贫道。若不是三生石,你只是一道记忆体,本君指尖间都能灭了你。” 顾雲川似乎想到了什么,就算大战中也依旧傲然的身躯此刻却有些不稳:“三生石?” “是,三生石来自十八重地狱,可算是冥界之物。他哪里敢反了冥界的主子来。”随着天枢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一抹妖娆的红衣俊影在他身后浮现。 “好,很好……此次我栽在三生石上,可下次,本君绝不会放过你!”顾雲川瞧着那抹红衣俊影,眸中划过一分忌惮。 他恨恨的盯了天枢子一眼,手中捏了个诀,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风轻云淡,九霄重重。瞬间恢复了平静。 只有大片大片倾颓的虚空,依稀显示出刚才可怖的纷争。 “若不是三生石,只怕你二人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了……待那时,不知三清会不会露个脸……有趣,有趣。”红衣俊影妖魅一笑,眉心的曼珠沙华轻轻飘拂。 332.第332章 问前缘 天枢子没有应答,他负手而立,目光穿过云霄,看向不咸山中那抹青衫倩影,眸底起了些些波澜:“顾雲川此物……生死簿上可有名?” 红衣俊影眉心一簇,正色道:“有名。”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天枢子的神色愈发冰冷:“不过是三生石为心的记忆体……竟然形成了独立命格,连生死簿都自动录入了么……” 红衣俊影掩唇低笑,邪魅无双:“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他和他可是同源,如今他独立为人,这两个人……到底算什么关系。” 天枢子摇了摇头:“贫道也是不知道了。天道规则,玄而又玄。贫道只需置身事外,维持个清明公正就好。” 红衣俊影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意愈浓:“那为什么,今日你会阻止顾雲川去见青鸢呢?还是说,你情愿青鸢和昆仑公子在一起,也不愿她和顾雲川在一起……毕竟,一个孽缘,一个情深,而你怕是天下最不愿青鸢和谁情意深重……我说的,是也不是?” 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一时也没有应答,只是负手踏云而去,身躯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红衣俊影玩味的一挑眉梢,呢喃道:“宁愿她和谁痛苦于孽缘,也不愿她和谁安好于深情……你居然,也有这般俗之又俗的心思。” 说着,红衣俊影也翩翩追随天枢子而去,还一边提高了音调:“不过,日后您可不得称呼顾雲川为‘此物’了,当唤‘此人’……” 这一番话让前方天枢子的眸色冷了冷。 他拂尘一动,顿时,方圆千里的九重云霄瞬间化为了虚空。 成片的空间裂缝散发出骇人的气息,难以想象这是曾经的仙家福地,紫霞云霄。 而在九重云霄下方,凡俗西界。 不咸山方圆万里的范围内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阴气森冷,鬼魂呼啸,悄寂得令人生骇,曾经的论道仙山,俨然成了活生生的人间冥界。 通往不咸山主峰的山道上,一抹青衫倩影,一抹素衫俊影,一前一后的往论道台的方向行着。 山道曲折百回,加之被阴怨萦绕,处处阴暗湿冷,有些路口没走两步就消失在了虚空里,四下树木腐烂,草木生蛆,隐隐听得一阵阵鬼魂哭泣声。 “哎,这可怎么走。”当脚下的路尽头再次消失在空间裂缝中,青鸢不得不驻足长叹,“没有飞廉腾空,也没有道法引路,这方圆万里的不咸山,凭我凡俗一双脚得走到什么时候。” “走不到,就不要去了。”女子身后的昆仑公子淡淡的传来一句。 青鸢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泛起一抹冷笑:“我青鸢的事,与公子何干?” 昆仑公子一愣,声音有些喑哑:“你这样走不到的……本公子用道法助你一力。” 说着,昆仑公子就要走上前来。 没想到刷的一声,莫邪剑就凛凛的逼到了他身前。 青鸢冷声道:“公子若再进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我已是咫尺天涯,虽则同行,却是敌人。就算我知道走不到,也不会依靠你的道法……就算我耗尽此生,也要走到他身边去……哪怕近一步,总是好的……” 333.第333章 问前缘 最后两句话惹得昆仑公子的眸色起了一丝涟漪,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四下阴冷的冤魂气里传来一阵轻笑。 青鸢亦是一惊,反射性的就要使出符箓,却看到灰蒙蒙的前方出现了一抹金光凝成的幻影。 旋即那抹幻影消散,在前方半里又出现了那道幻影,又消散,又在前方半里处出现…… 如此循环往复,在阴冷的山道上隐约形成了一条路标。 昆仑公子的眸色凝了凝。 青鸢却在看清那抹幻影的容颜时,不禁惊喜的叫道:“落英!” “故人归来,与君指路。”随着山泉般的轻笑,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凌空而立,指尖还捏着法诀,一道道金光从她身上散发出,幻化为山道上一抹抹幻影。 而她的身边一名年轻男子脚踏飞剑,赫然是钱武莲。 青鸢脸色激变,当初在平川之上,她被钱武莲夺魂,后来落英相救,她亲眼看着钱武莲和落英同归于尽。 但是如今,二人都容颜如昔的站在面前。 唯独不同的是,曾经的二人虽是仙封世子,可身上还带着股凡俗气息。 然今日的二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散发出圣洁空灵之气,宛如真正的仙家人。 容颜依旧,然已换骨。 “你们……还活着?”种种猜测划过,青鸢勉强镇定了神色,迟疑道。 落英唇角一勾:“道家法术神奇,自然不是青鸢可想。不过,曾经的八大家世子死过一次,今日的你面前的人,只是作为落英活着。” 说着,落英的眼眸瞥了眼昆仑公子,眸色些些加深。 “昆仑公子。”落英微微一福行礼,温婉的瞳仁里一派静然。 “天赐落月英华。”昆仑公子也只是淡淡企口。 二人的神情没有一丝不妥。 不温不火,不急不怨。 平静到,令人以为他们只是初次相见。 这一番对话有些拗口,青鸢乍然没明白。 可察觉到落英看向昆仑公子的眼神,她似乎又猜到了什么。 两个人的局,容不得第三个人加入。 青鸢正要默默的退到一旁去,忽见得落英的目光重新向她投来:“青鸢,我和钱家小子为你引路。” 青鸢脚步一滞,就见得钱武莲飞下云端,近到她跟前。 “臣,天赐玄武莲泉,参见皇后娘娘。”钱武莲面容肃穆,竟是毫不犹豫的朝青鸢跪下来,行了朝堂上的大礼。 昆仑公子的面容瞬时冷透。 青鸢则是尴尬的连忙去扶他:“不用这样……那都是权宜之计……起来起来。” “就算死了一次,傻性也分毫不改。青鸢你别管他,让他跪跪。”落英噗嗤一笑。 钱武莲黑着脸瞥了落英一眼,复看向青鸢,又行了一礼道:“臣,天赐玄武莲泉,为皇后娘娘引路……神化千万!” 忽地,一道道金光从钱武莲身上散发出来,在虚空中凝成一抹抹钱武莲的幻影。 一个接一个,连着落英的幻影,向远方延去,俨然指出了一条行路。 “修真之人,有神化千万与身化千万,后者为高阶术法,尔等还使不出来,便是用了将神念化为千万的术法,割裂自己的神念为千万缕……但神念一弱,此刻的你们就无比脆弱,只要有人此刻偷袭你们,你们绝无还手之力。”昆仑公子若有所思的声音传来。 334.第334章 问前缘 钱武莲脸色从容,反而泛起了一股傲气:“正是。虽不会身化千万,但犹有神化千万。彼时臣与落英立在云端,从高处观察方向,然后引出一道道神念,为下方的皇后娘娘引路。” 青鸢却是听得眉头紧蹙:“可是你们割裂神念……此刻若有人袭击你们,你们可无还手之力?不行,西界危险重重,这于你们太危险了。” 说着,青鸢就要转身离去。 说什么神化千万,其实就是以施法人的安危做赌注,为她青鸢引一条路。 但这本就是人间地狱般的不咸山,连她这个尚且会些道法的人都提心吊胆,又如何愿意钱武莲二人将性命押在她身上。 没想到钱武莲倒是急了,他连忙膝行几步,拉住青鸢的衣角重重叩首:“臣,叩请为娘娘引路。不然凭娘娘凡俗躯体的脚力,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到论道台。” 青鸢叹了口气,眸色有些纠结。 落英也适时的落下云端,淡淡笑道:“青鸢,我落英只做我想做的事。我等愿为你引路,安危如何,不需你考虑。”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青鸢几番思量下,终于狠心点了点头。 她终归,是念着早一些找到方陵朔。 早一些的,再听到他唤自己鸢鸢。 “你们二人小心。”青鸢简单的嘱咐了句,就毫无迟疑的循着一道道幻影往前走去。 既然已经相信托付,那么言多无益。 相信你会为我引路,相信你会保重好自己。 落英瞧着青鸢的背影,眸底异彩更盛,呢喃道:“不愧是你,不愧是他最终选择的人。” “落英姐姐?”钱武莲起身来,却是忌惮的瞧着昆仑公子。 落英唇角一勾,静静的凝眸看向昆仑公子,后者也没有说话,也是静静的看着落英。 不咸山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但只是片刻后,落英就淡淡的把目光移向了青鸢远去的身影:“前尘往事,不足道也。” 无论爱恨,俱往矣。 不负此心,无怨犹。 女子的话冷静又从容,深处含着抹缥缈的哀然,放佛从前世传来的叹息。 已经死过一次,此生,但愿为自己活一场。 昆仑公子的眸色闪了闪,也没有应答,只是点了点头,就追随着青鸢的脚步离去。 可是当他堪堪擦过落英的身边,依然没有一丝的回头,就连神色也没有一丝动容。 落英似乎身子一抖,眸中最后的火花熄灭,重新变为了水一般的淡然。 “凭公子的道行,动动指尖就能为青鸢引路。甚至能带着她御剑而飞,顷刻即至论道台。”瞧着男子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远方,落英终于悠悠的轻道。 钱武莲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疑惑的看向了男子的背影。 昆仑公子没有回头,片刻的寂静后,些些暗沉的声音传来:“我情愿她一辈子,都走不到论道台。” “然后,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一辈子就在这种见鬼的山路上寻找?”落英似笑非笑。 “至少,一辈子在这西界寻找,我和她,一辈子都可不分离了。什么真相,什么谎言,都无所谓。”昆仑公子的身形微微不稳。 “只要和她不分离?哪怕她恨你,哪怕她伤忧,你也忍心硬逼着她?”钱武莲不解的呢喃传来。 一声无力的哀哀低笑从那无双男子的背影中传来—— “让她不恨我,让她不伤忧……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没有资格去求……我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把她禁锢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手段,无论生死做鬼。” 钱武莲和落英同时一愣。 神秘又强大的昆仑公子,也会有没有办法做到的事。 也会那么无奈又决绝的,爱如毒药。 落英眉心一簇,似乎还想问什么,就听得雾气混沌中,男子最后的话隐隐传来:“尔等为她引路,我不会阻拦。但是,仅限于引路。” 男子的语调冰冷,含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335.第335章 如意糕 钱武莲吓得脸色一白,落英却是若有所思的望向了论道台的方向,绽放出一抹惘然的笑意:“天意,轮回已启,此去,恩怨难料。公子珍重……是么,师尊?” 随着女子最后两个落下,山道中幻化出一抹道士身影。 赫然是天枢子。 他抚着拂尘,望着青鸢和昆仑公子远去的背影,瞳仁里夜色翻涌。 “参见师尊。”钱武莲恭恭敬敬的拜倒,“敢问师尊,真相到底是什么?” 天枢子眸色闪了闪:“你二人重活一次,难道也看不透?” 落英俏皮的吐了吐舌:“师尊为我二人重塑身躯,我二人拜师也不月余,哪里学会了师尊道法的精妙之处。” 天枢子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轻道—— “二君合,孽缘启。” 这一句判词样的话湮没在了不咸山鬼魂哭啸中,只有茫茫不见尽头的山道上,两抹人影一前一后的行着。 放佛,至死相随。 而在距离不咸山千万里的地底。 三界绝密之处,仙冥殿。 东海明珠幽幽的光芒中,大殿寂静广阔,一抹虚无的湖蓝色俊影盘膝而坐,旁边一位玉衫女子正为他打开一方绿檀食盒。 “……这是我用新鲜豆馅做的如意糕……尝尝,你曾经最爱吃的。”轩辕簌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糕点,笑意温婉。 姬渊神色如昔,只是操纵着面前的阵法凝聚王气,丝毫没有理睬。 轩辕簌的笑意反而愈发温柔,绝美的容颜缱绻:“曾经你老怨我豆馅多了甜腻,今儿个我好好算过,不多不少。” 那如意糕不过是民间常见的吃食。 雪白的面团,软腻的豆馅,青红相间的糖粒,看上去很是诱人。 轩辕簌把如意糕递到姬渊面前,嗔怪道:“这日夜凝聚王气不知多辛苦,要再不好好吃东西,可就累坏身子了。” 女子的话温婉如水,好似在埋怨不听话的丈夫。 一词一句,情深难猜。 姬渊的眸底划过一线厌恶,他扭过头去,再次选择了沉默。 轩辕簌的笑意丝毫未有异样,玉指捏下一小块如意糕,递到姬渊嘴边:“你呀,总是说着不吃,其实就是手懒。来,张嘴。” 这一番对话,让那些暗中守护的青龙妖狐震惊无比。 高高在上宛如明月的女子,此刻却像凡间妻子一般,耐心温柔地劝着辛劳的丈夫吃一口东西。 若不是这四下的仙冥殿,若不是二人周身仙气缭绕。 浑然是一对凡俗夫妻,男才女貌,岁月静好。 姬渊却猛地打开了那双玉指,如意糕滚到地上,一声微响在这寂静的仙冥殿显得格外刺耳。 轩辕簌忙低头去捡,容颜丝毫不怒,反而嗔怪的笑道:“又生孩子脾气……” —— “本宫主已经百余年未曾吃过如意糕了。” 姬渊冷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轩辕簌的身子一抖,她未曾抬头,只是浑身僵在那里,忽地,一滴泪水滚落,晕湿了她身前的玉石砖地。 “呵,我都忘了……都百余年了……”轩辕簌低低笑了声,声音忽地嘶哑无比。 和方才温婉柔情判若两人。 “不要费尽心思了。百余年前,情缘已尽。”姬渊冰冷的扭过头,并不看轩辕簌一眼,“反倒是你未有天帝手谕,就擅入仙冥殿,只怕会受尽极刑。” 336.第336章 如意糕 “情缘已尽?百余年的时间太长……长得让我都记不清我们情缘已尽……长得让我还固执得以为,你还是如当年一般,爱吃我做的如意糕。”轩辕簌的声音暗沉又嘶哑,回荡在仙冥殿令人心悸。 不待姬渊回答,轩辕簌又低低笑起来,笑声如鬼魅般恍惚:“受尽极刑?那又如何,只是想到你就要祭祀王气而亡,我就忍不住想来看你……我忍不住,我无法阻拦自己……” 姬渊皱了皱眉头:“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堂堂……” “那又怎么样呢?”轩辕簌猛地抬头打断姬渊的话,通红的双目已经扭曲变形,“难道姬大宫主就稀罕你的身份么?堂堂紫微宫宫主,还不是为了一个她,就偷来龙脉!” 轩辕簌的目光瞥向了那凝聚王气的阵法,阵法中又隐隐约约含着一个小小的阵法,一部分王气被引导着向那个小阵法流去。 姬渊的眸底划过一线杀意:“你如何知道?” 轩辕簌无力的咧了咧唇角,嘲讽道:“我还不了解你么?天帝命你在此,引天下龙脉之气,凝聚为王气。你私自起阵中阵,禁锢住一部分龙脉之气,难道不是为她偷偷留下的?天下之尊,龙脉圣气。日后但凡她有什么生死危机,哪怕已经成了地狱的鬼,这一分龙脉之气都能保她无恙。” 姬渊眸底的杀意退去,他没有说话,权作默认。 若是旁人在此,一定要惊疑无比。 因为能调遣龙脉之气的,唯有天帝。姬渊擅自偷来一分龙脉之气,这已经是犯了禁忌的天规大罪。 无人知道下场如何,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 “如果我没有猜错,按照最重的天规,天帝的惩罚应该是,放弃轮回。千百年后,世间六道,再无姬渊此人。”轩辕簌惘然说道,一滴滴泪不可抑制的滚落,衬得她绝美的脸庞愈发哀婉。 “恩。”姬渊淡淡的应答了一个字。 放佛早就知道,也是义无反顾。 为了一个人,为了不必言说的理由。 姬渊的指尖又连续打出几个法诀,愈来愈多的龙脉之气被从王气中分离出来,偷偷存入那个小阵法中。 男子简洁又坚毅的回答,让轩辕簌再次面如死灰。 她如同寒噤般浑身抖得厉害,眸底却划过一分决然:“罢了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世上再无姬渊,则世上亦无轩辕簌。” 这一番话,终于让姬渊的眸底起了一分涟漪。 你生我生,你亡我亡。 哪怕是虚无,我都陪你去。 只因为我不能接受,没有你的命运轮回。 “你何苦……轩辕仙子……”半晌,姬渊才幽幽的吐出三个字。 最后一个称呼,让轩辕簌泛起一抹无力的笑意,她起身,把一块块如意糕收拾进盒子,然后运起转移的法诀。 姬渊的眸色闪了闪。 那转移法诀是禁忌的灭魂往生咒,是以割裂一魂一魄为代价,完全抹去自己在此地的踪迹。则哪怕天帝不用禁忌的法术追踪,也不能察觉何人来过。 抹去踪迹,无非是不想连累旁人。 擅入仙冥殿的罪,一个人担。只要君子安好。 代价是失去一魂一魄,随时都可能疯癫堕落。 眼瞧着那抹倩影消失在仙冥殿,殿中女子的气息渐渐消失殆尽。 可是兀地,殿中传来梦呓般的回响—— “珍重,夫君。” 337.第337章 困混沌 三界绝密仙冥殿,一派死寂压抑。 最后那声梦呓,也不知到底有人听到没有,只有东海明珠幽幽,映出那一抹孤苦俊影微颤的肩膀。 仙冥殿发生的这一切,自然是没有谁知晓的。 正如同两个人之间的前尘恩怨,都湮没在了太过于漫长的岁月里。 千万里地面,不咸山。 曾经的仙山不咸被阴暗凄冷的冤魂之气围绕,方圆千里都是黑漆漆的惨淡一片,不时有冤魂苦啸,一声声令人心骇。 这样的人间地狱,却有两抹人影一前一后的行着。 二人都不说话,永远保持着十尺的距离。 沉默,相离。 正是青鸢和昆仑公子。 二人上方的云端中,钱武莲和孙落英面带倦容,努力在一派废墟的仙山中,辨明通往论道台的捷径。二人的指尖不时射出金光一缕,幻化为山路上指路的幻影。 幻影绵延百里,在凄惨阴冷的山路中,显出一分人间暖意。 然而青鸢的脚步却是愈发沉重,小脸也是愈发苍白。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废墟般的山林丝毫未变,主峰的影儿都没。甚至有时候她都怀疑落英他们是不是指错了路。 虽然是天赐青云彩鸢,但她毕竟是凡胎肉体,这一番走下来,她已经双腿都快断了。 而最可怕的是,不咸山没有日夜之分,始终是明日悬空。 无论走一个时辰,还是走十年百年,四周始终是废墟般的山林,阴惨惨的冤魂之气。 而且,昆仑公子真的信守了十尺的约定,不靠近,也不说话。 一切压抑,死寂。 青鸢只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快一个月,沿途她会捡拾些山果充饥,渴了就喝山泉。有时候她都忘了时间,忘记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曾经青衫妙然的女子,瞳仁已经慢慢失去了光泽,甚至有些麻木如同傀儡,让人怀疑她是否还能思考。 女子的步伐亦是机械的移动,似乎这样的行走,出自本能。 放佛,她都忘了要寻找什么,只是知道要找下去。 钱武莲和落英也无数次的劝过,让青鸢放弃。 可是女子开始还争辩几句,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她只是淡然的摇头拒绝,然后眸色一如往昔的坚毅—— 方陵朔,我想见你。 …… 一日,十日…… 一月,三月…… 一年,三年…… 这放佛是没有尽头的寻找,却也放佛是至死不渝的承诺。 不离不弃。 终于有一天,当一座高达百丈的天门出现在阴惨惨的山路尽头,当看清天门上威严高贵的两个字“天道”。 青鸢长舒了一口气,麻木的瞳仁似乎恢复了一线神彩。 天道门。 此乃不咸山主峰山脚。 而方陵朔当年所在的论道台,便是在主峰峰顶。 “到了。”青鸢恍惚的呢喃着,她怔怔的盯着天道门,似乎反复确认着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恭喜了。”钱武莲和孙落英落下云端,感慨万分的叹道。 从来没有人凭着凡夫俗子的脚力,生生走了上万里距离,走到仙山不咸。 而他们眼前的女子,仅仅是凭着一个真假难辨的承诺,就把沧海走成了桑田。 “我……走了多久?这么久过去了,方陵朔……都变成白骨一堆了罢。”青鸢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孙落英笑着摇摇头:“当年仙凡争乱太过激烈,不咸山多处空间塌陷,时间早就不太正常。虽然青鸢你走了十年,但现实中,也不过过去十日。” 这样的话却没让青鸢有一丝喜意,她的秀眉反而愈加急剧的蹙起来:“十日?方陵朔被冤魂围困,只怕一日就是一日生死变故。这十日……” 青鸢已经不敢去想。 她甚至连话都不敢说下去。 只是一个劲的呢喃着“不晚,不晚,不晚……”。 落英不忍心的拍了拍青鸢肩膀:“方夫子既然能从不咸山变故中救下你,可见自身道法也是高明。虽被冤魂围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死得了的。至少,你已至主峰山脚,若是顺利,不出十日,就能至论道台。” 说着,落英还目光古怪的瞥了眼青鸢身后的昆仑公子。 可那男子依然的沉默,沉默得让人都忘记了他也是如此,十尺天涯,十年相随。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才能逼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你说的对。那么个讨人厌的大蟑螂,怎么可能是容易死的。”青鸢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意,“只是论道台是当年仙凡争乱的中心场地。愈发临近这儿,这冤魂之气也愈发骇人了。” “正是。你我几人都是有仙气护体,不然道行低的人进来,直接就会被侵蚀成白骨了。”钱武莲也忌惮的四下回顾。 浓郁的冤魂之气几乎凝为实质,气温已经下降到可怖的程度。人的手指碰到空气,都放佛是搅入了一盆冰水。三步之外,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隐隐传来冤魂哭嚎声。 338.第338章 困混沌 落英略一沉吟,应道:“我和钱小子暂时先去论道台看看,是否有安全的路可通。毕竟你们二人之前,仙凡之乱后,还没有人靠近过不咸山主峰,谁也说不定前方有什么。虽然你我几人都是仙家赐福的人,但还是小心为上。” 青鸢点点头,笑道:“如此,拜托了。我先在这儿等你们片刻。” 落英和钱武莲双双应下,互道珍重后便腾空而起,往论道台方向飞去。 茫茫山道中,又重新恢复了死寂。 阴气蒙蒙,山河废墟。 青鸢往后瞧了眼,冤魂之气太过浓重,她看不清三步之外,也不能确定昆仑公子是否还在十步外跟着。 不知怎的,这一路行来,仙家十年,凡间十日。 她竟然有些习惯了,这种相随。 就算不言不语,但知道那个男子在身后,她竟然,有些些的心安。 青鸢连忙摇摇头别掉这些奇怪的念头,眸色重新变得冰冷无情。 “昆仑公子?”青鸢试探的往后叫了声。 一道清风拂过,俊影无双的素衫男子足不点地,踏云而来,又重新出现在了青鸢视线里。 然而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莫邪剑忽的狠狠刺出,青鸢冷冷的声音响起:“十步。” 昆仑公子微微一怔,这才发觉方才自己为了应青鸢,往前进了几步,现在离她已不足十步。 护体结界金光一闪,昆仑公子轻松松的挡下莫邪剑,但也没有再往前,他只是伫立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默默地负手而立。 由于莫邪一剑出,附近的冤魂之气稍稍退却。现下青鸢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昆仑公子。 他的面容,他的无双风姿,他的淡漠从容,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青鸢别过头,再不看他一眼,只是目光凝向论道台的方向,期待着落英他们早点回来。 可是这时候,她的肚子不自然的咕隆一响。 青鸢顿时两颊烧红。 按照凡俗时间,十日间,她只是以山果堪堪果腹,她也不曾辟谷,现在她的胃坚持到了极致,滔天的饥饿袭来。 青鸢看了身后的昆仑公子一眼,愈发觉得尴尬。 她本来是天赐青云彩鸢,乱得了大魏闹得了西界,现下却栽在了凡俗的口腹之欲上。 “看什么看……本姑娘不及公子会辟谷,饿了也是正常!”虽然昆仑公子面色从容,但青鸢愈发觉得,自己在仇人面前丢了威严。 她红着脸匆忙走到一旁的山林中,想着找几个山果充饥。 可是此地因为冤魂之气的侵蚀,山果都发黑发臭,完全无法食用。 撑着精神找了几圈,当肚子的咕隆声愈发刺耳时,青鸢终于放弃,盘膝坐到一棵古木下,保存体力减少饥饿感。 没想到昆仑公子也在附近盘膝坐下。二人都不说话,只听得青鸢的肚子一声声,叫得“欢畅”。 当昆仑公子冷漠的神色终于因为这不停地叫声而起了波澜,青鸢的脸都快红得滴下水来。 “你就不能坐远点?”青鸢横了昆仑公子一眼。 她却不知道,自己这声埋怨,少了昔日仇敌相见的冰冷,而更像是故交般的嗔怒。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你饿了。” 这是个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男子的话音刚落,莫邪剑又凶光凛凛的杀将过去,伴随着青鸢的怒喝:“本姑娘饿死了正好遂公子愿!公子难道不是屡次加害于青鸢么!” 莫邪剑照常的被男子的护体结界拦下,但莫邪剑却被男子轻柔的握在了指尖。 青鸢眸色一冷,噌的一声站起身,所有的符箓同时运起了攻击法诀。 “公子心情好,不欲要了青鸢命,如今心情又是怎的,要夺了青鸢的剑么。”青鸢逼视着男子,脸色不善。 339.第339章 荷芽卷 然而出乎意料,昆仑公子看都没看她,只是轻柔把那剑平放在二人间的松林地上,宛如一方小桌案。 青鸢尴尬得喉咙一涩。 她处处警戒,宛如惊弓之鸟。而昆仑公子也不知怎的,只如凡间男子一般,不惧不怒,对坐相谈。 左思右想了会,青鸢终于重新盘膝坐下来,眸色却保持着戒备和敌意。 昆仑公子神色淡然如昔,他指尖一动,一道金光如烟花般窜上天际。 顿时,被冤魂之气遮蔽而灰蒙蒙的天空暗了下来,四下废墟般的山林也变了模样—— 明月当空,清辉万里。四周松柏环绕,枯木萧瑟,而那柄莫邪剑则幻化为了一方大白石,光滑洁白,足够躺三四个人。 一切安宁静谧。 晚风簌簌轻拂,秋夜无边朗照。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不是惊讶于男子道法的神妙,而是这副场景,俨然是崤山后山,是她从小到大常常当做户外床榻的白石。 不管青鸢的惊诧,昆仑公子轻飘飘跃上白石,敛衫坐下,然后微微侧头示意青鸢。 鬼使神差的,青鸢也熟练的跃上白石,抱膝坐下。 放佛这不再是西界不咸,而是岁月静好的崤山故土。 然而昆仑公子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青鸢的呼吸都似乎漏了半拍—— 他指尖捏诀,一笼吃食幻化而出,端端正正的放在了二人之间的白石上。 熟悉的香味袭来,还冒着热气。 荷芽鸡菘卷儿。 而此时的昆仑公子,也有些异样。 男子无双的脸部线条蕴含着醉人的风姿,秋月映入他的瞳仁泛起了丝丝涟漪。及腰墨发飞舞,放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就算一顶青玉面具,也无法掩饰他谪仙般的清华无双。 不再是冷漠威严、杀伐果断的昆仑公子,他清清简简地坐在那里,干净温雅如同云中君子。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昆仑公子淡淡启口,语调温润,一个个字撞得青鸢心下恍惚。 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只能愣愣的瞧着他,眸色夜色翻涌。 这一幕,这一言一句,这公子无双,和某一帧记忆一遍遍重叠。 见着青鸢发愣,昆仑公子似乎唇角勾了勾,浅笑摄人心魄:“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张嘴。” 说着,男子修长的莹指捏起一块荷芽鸡菘卷儿,温柔地递到青鸢唇边:“听话。” 男子的两个字带了分嘶哑,青鸢竟如同受了蛊惑般,不自然的张嘴,荷芽鸡菘卷儿咕咚一声滑了下去,青鸢却连什么味也没尝出。 可是男子的莹指却没有离开青鸢的唇,它轻触在女子唇瓣上,宛如珍宝般轻轻抚摸着。 男子低沉如水的声音传来—— “鸢鸢,喜欢么。” 一句话宛如梦呓,似毒药惘然。 青鸢的瞳孔顿时失去焦距,无数记忆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浑身像冷噤般颤抖起来。 这般的月色,岁月静好,这般的男子,温和从容。 这般的荷芽鸡菘卷儿,一如当初。 似乎有时间的长河汹涌而来,一个浪头打得青鸢晕晕乎乎,她的大脑空白,一帧帧记忆和眼前的一幕不停重合。 让她浑身发冷记忆成殇,让她惘然无措荒荒若失。 “昆仑公子……”半晌,青鸢才愣愣的应答出这句话,她的声音却是陡然间嘶哑难听,放佛无声中已经大哭过一场。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是。” 这一个字的应答砸得青鸢灵台清明了几许,她忽的意识到自己是在不咸山,眼前的,是仇敌昆仑。 青鸢猛地打开男子的指尖,似笑非笑道:“公子怎可唤我鸢鸢?这个称呼,可当不得。” 昆仑公子眉梢一挑:“哦?” 340.第340章 荷芽卷 青鸢别过头看向头顶幻化而出的明月,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唤我鸢鸢的那个人,还被困在论道台生死难料。算来,也是由了公子陷害。就算那人真的做了鬼,我青鸢也不允许第二个人唤我鸢鸢。” 女子的语调愈发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昆仑公子却不在意的勾了勾唇:“连一声鸢鸢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于你如此特别?” 青鸢眸色一动:“自然,他是本姑娘的夫子,又于本姑娘有救命之恩。” “就这么……简单?” “你……” 青鸢刚说出一个字,就蓦地脸色一红,然后颞颥着说不出话来。 放佛,心事被窥视,放佛,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东西,一层层明晰。 可是,当明晰之时,也有可能是天人永隔之时,未免,晚了一步,错了一生。 复杂而悔恨的情感汹涌而来,砸得青鸢一阵阵恍惚。 她突然不可抑制的想念那抹俊影,想听他不正经的唤自己鸢鸢,然而又想到那日不咸山的离别,刻骨的哀然席卷而来。 青鸢顿时红了眼眶,她躲避着昆仑公子视线,沉默不言。 “你并不了解他,说到底,从最开始他自称夫子出现,到最后不咸山舍命救你,并没有必要的理由,不是么?”昆仑公子淡然的语调深处,含有一丝异样。 这一针见血的疑问,青鸢却并没有男子想象中的迟疑。 她只是了然一笑:“我来给。” 昆仑公子一愣。 青鸢从容的看向他,眸色坚毅坦然:“他不需要告诉我理由,只要我有理由就够了。” “什么?”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 男子的眸色太过幽深,青鸢鬼使神差的避开,她抬头看向月夜朗照下的千山松影,眸如涟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在人间地狱不咸山,和仇敌昆仑公子如故交般聊天。 只是面前的男子的话,却放佛具有魅惑的魔力,诱引着她将那些深埋的心事一点点理出来。 道法幻化的明月清辉璀璨,倒影在青鸢瞳仁里,泛起了一阵阵温柔的涟漪。 女子似乎叹了口气,一缕浅笑,风华绝代——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方陵朔,已经乱了我的心……心都乱了,哪里还需要多问。” 一句话放佛莲荷初绽。 一句话幽谷上升明月沉沦。 一句话尘缘开启但愿莫失莫忘。 昆仑公子浑身一颤,眸底夜色翻涌:“本公子瞧不明白。你骂他是大蟑螂,你讨厌他神出鬼没总是不正经,你的身边更不乏注视你的目光。为什么……” 青鸢站起身,一袭青衫在晚风飞舞,七尺青丝拂过她皎月般的眼眸,宛如仙子临凡风华绝代,令她身旁的昆仑公子都不禁呼吸一滞,令暗中无数注视她的眼眸都不禁微动。 “这……需要理由么?”青鸢凄然一笑,“只是不咸山的变故,让我才看清自己的心。那日万里废墟之中,他最后回眸一笑,就那么让我中了魔怔。如果公子还要问为什么,我青鸢只能告诉你,是我青鸢太傻。” “傻?”昆仑公子一愣,语调些些沙哑。 青鸢没有注意到男子异样,只是淡淡莞尔,眸色缱绻。 她放佛记得两人初见,他立于漫天莲荷中,宛如神祗;她记得他为她买来寻常闺中的冰片糖,对被天下弃为妖女的她说,她只是他心目中普通的女孩子;她记得万魂天罚的幻境中,他不管天怒救下她,却只是问她马蹄糕加饴糖还是花蜜;她也曾记得在大魏皇陵中,他以血肉之躯,生生救她一命,在她迷茫不解时,他却只是轻道—— 鸢鸢,是呐,我就是疯了。 对啊,似乎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已沉沦。 341.第341章 十年岁 直到不咸山血色杀戮中,他那温柔瞳仁将她包围,她已万劫不复。 “是呐,方陵朔,我觉得,我也疯了。”青鸢呢喃,身形微微不稳,“我早该明白的,明白你的也明白自己的……可是,是不是太晚了?” 一股股酸楚涌上鼻尖,青鸢心中大恸,她低声一笑,音调竟如同老妪般沙哑:“昆仑公子,是我太傻呀。是我青鸢傻得,把自己的心都丢了。” 昆仑公子瞧着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女子,过于幽深的眸色看不到底,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得一张符箓袭来,将他面前白石上的荷芽鸡菘卷儿烧为了灰烬。 “何意?”昆仑公子挑眉,看向施法者的女子。 青鸢嘴唇一勾,语调却是冰冷:“当年月下,方陵朔曾为我做过一笼荷芽鸡菘卷儿。这是只属于我和他的……如今这道法幻化的景色和当年一般,这荷芽鸡菘卷儿的味道也是一般……但公子,没有资格,顶替我和他的过往……青鸢杀不得公子,只有毁了这吃食而已。” 昆仑公子眸色一闪,似乎道心有一瞬间的凌乱。连道法都维持不住,四下的明月幻境立马消散,重新变为了阴冷废墟的山林,连那块白石也变为了莫邪剑,静静的躺在二人中间。 青鸢一丝丝压抑住方才内心被挑起的波澜,脸色重新变得冰冷而戒备,她执起莫邪剑,毫无迟疑的指向昆仑公子:“方才小叙,不过是让情势使然。公子与青鸢,仇恨依旧,他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公子可要记明白的好。” 昆仑公子面具后的眸色愈深:“你还真是铁了心要杀了本公子……难道本公子在你心中,就是一个仇敌?” 莫邪剑一侧,寒光一闪,青鸢冷声道:“那日,九重云霄之上,夜烬为罹……公子还记得当时青鸢说过的话么?” 似乎想起了什么,昆仑公子身形些些不稳,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 青鸢眸底的杀意放佛凝成实质,深处却压抑着浓重的哀然—— “昆仑公子,我恨你,我恨毒了你……待我青鸢有了足够的实力,不是我取公子人头,也必然鱼死网破。” 说着,青鸢便收起莫邪剑,转身往峰顶论道台的方向走去。 然而,一句幽微又沙哑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你知道么……有时候,恨和爱,同源……” 一句话含着无尽的哀然与疯狂,青鸢被骇得怔住。 瞬息间,她便觉得耳畔素衫衣袂轻拂,旋即,昆仑公子就施施然立在她身前。 青鸢心头一惊,所有的符箓和道法被她发了疯般地,同时像男子杀将过去。 然而,同往日一般,所有的攻击法术都被男子的护体结界轻轻松松拦下。 青鸢也不再诧异,只是握住莫邪剑的指尖有些发白:“昆仑公子,这是要拦我的路?” “是,本公子不许你见到方陵朔。”昆仑公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 青鸢冷笑:“笑话。公子跟了我一路,如今才想起阻拦我?”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因为,时机到了。” 兀地,四下异变陡生。 空间开始一爿爿错位,蜘蛛网般的空间裂缝瞬间爆发而出,凄厉的阴风吹得天地变色,浪潮般的冤魂哭啸响彻云霄,令人心悸。 不咸山主峰,片刻间,变为了可怖的十八重地狱。 青鸢连忙用出几张符箓,想撑起一个护体结界,可是道诀念出,符箓却丝毫反应,只是如同普通的纸片般,悠悠飘到地上。 蝗虫般的冤魂放佛发了狂,一波波围绕着青鸢哭嚎,放佛已经认定了这个女子是他们迟早的猎物。 青鸢拔出莫邪剑,挥剑向最近的一波冤魂斩去,可是莫邪只像刺向了空气,冤魂丝毫没有伤害。 342.第342章 十年岁 莫邪乃是上古名剑,斩妖除魔。如今冤魂却没有受伤,只能说莫邪同凡俗铁剑一般。 青鸢眼皮子猛跳。 符箓无用,莫邪化凡。 道法全部失效。 这样的情况她见过,那是在仙冥殿,姬渊告诉她的——混沌界。 “混沌界?不可能啊,混沌界乃是阳世和阴间的交界处……怎么出现在这里?”青鸢又是恍然,又是惊怒的看向昆仑公子。 昆仑公子淡淡的应道:“这十年,本公子跟了你一路,却一直在暗中召唤混沌之气,待混沌之气积聚到一定程度,刚好你也走到了山脚。方才用道法幻化明月千山之境,不过是掩人耳目,为此处变为混沌界做最后准备。而现在,时候到了。” 说着,昆仑公子兀地咳出一口鲜血。似乎连续十年,召唤积聚混沌之气,对他也是伤害不小。 青鸢脸色几变。 混沌界,除非真仙,否则所有道法无效。然而将阳世,还是西界的仙山不咸变为混沌界,这擅自改天易地的行为,乃是天规大禁。 放佛是应验了女子的猜想,昆仑公子的身子又猛地一抖,眉心一簇火焰隐隐跳跃着。 那竟然是本源之火,也就是说,曾经强大到骇人的男子,此刻仅仅靠燃烧本源之火,而维持着气息。 “连续十年,召唤彼岸。这种禁法……公子也活不了太久了。”青鸢瞬息镇定下来,反而眸色有些遗憾,“不能亲手斩杀你,一偿血恨,真是可惜……等等,只要一开始,公子有心阻拦我,凭公子的道法,只是眨眼间的事。怎么选了十年召唤彼岸的禁术,又废时间,又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就是用了最慢长的禁术……哪怕尽头是死,也想要和你一起,渡过十年光阴……”昆仑公子的唇角又流出了鲜血,他体力不支的依靠在松树上,声音沙哑得不像样。 青鸢一怔。 只愿意和你,一起渡过的岁月长一点。 然后,共赴地狱。 说着,昆仑公子堪堪挡在青鸢十尺之外,因为禁术的反噬,他的整个身躯都因为虚弱而有些不稳。 “不许去论道台……不许,见方陵朔。”昆仑公子努力维持住如昔神色,眉心一处本源之火隐隐燃烧着。 只怕火尽之时,这个强大无双的男子,就会耗尽一生而死。 青鸢却只是冷冷的眉梢一挑,她慢慢拔剑出鞘,莫邪剑凛凛指向昆仑公子:“如若公子挡我的路,那么青鸢就只能就此杀了公子。”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迟疑和温度。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说过,凭你的道法,伤不了我。” 青鸢丝毫没有理睬男子的话,只是莫邪剑已经在默默起势,一个个凡俗最精妙的剑招默默酝酿:“此乃混沌界,所有法术无效。公子又不是真仙,现下都虚弱无比,如何能抵挡青鸢的剑。” 昆仑公子摇摇头,眉心本源之火愈旺:“燃烧本源之火,本公子也能使出一些最终禁术护身……” 可他的话还没完,莫邪剑就寒风凛凛地斩杀了过来。 “拦我者,诛!”青鸢一声冷喝,莫邪剑连画数十个剑圈,剑光大盛,漫天剑气纵横,齐齐向昆仑公子当头斩下。 可旋即,青鸢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剑招碰上男子身前三寸处,一道道火光组成的帘幕幻化,蓦地挡下了莫邪剑。 莫邪剑重新飞回青鸢手里,剑刃有些发黑,似乎是被烧焦了。 “说了,燃烧本源之火,总能突破天地限制,召唤出一些禁术护身……你杀不了我的,你也,去不了论道台的。”昆仑公子淡然的话传来。 青鸢忽地,心痛到发疯。 就算不咸与俗世时间错位,她也是靠着血肉之躯走了十年,只为一步步接近他。 343.第343章 莫邪殇 她才堪堪看透自己的傻,却是连半个字都来不及告诉他。 她是怎样的,被他弄丢了心。 她总是以为这样的方家夫子,像个大蟑螂,好吃懒做爱美食,总是不正经一脸高深莫测——她总是以为,他不会离开。 她只要骂骂他,只要一回头,他总是在那里,然后继续一脸不正经的样子讨她的骂。 她却何时粗心到,他不见了都没有在意,然后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会来找自己,直到这个粗心划开了阴阳生死。 她才清醒过来,清醒到蚀骨悔恨。 希望不太晚,就算已经晚了,我也不愿意去相信。 至少,还有一笼我亲手做的荷芽鸡菘卷儿,你还没有尝过。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请慢一些离开我。 …… 朔,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 一阵阵销魂之哀涌上青鸢心头,悔恨愧疚不堪伤悲……无数情感像一波波巨浪砸得青鸢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得不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衫,放佛要把心掏出来,才能抑制住这样的疼痛。 女子脸色几变,瞳仁里满含泪水,却最终没有流下一滴,反而慢慢的变为了疯狂的冷戾气,死死的锁定了拦在身前的昆仑公子。 哇——的一声,青鸢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在莫邪剑上,剑身忽地焕发出灼灼异彩。 “我要见方陵朔……拦我者,诛!”青鸢通红着眼睛,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的音调一声大喝,含着无尽的愤怒与伤痛。 就算拼尽一生,也要见到那君子安好如初。 然后,陌上花开与君同归。 然后,尘埃落定岁月静好。 当最后一个诛字落下,莫邪剑忽地异彩大盛,耀目的仙光流转,如九天朝霞似万山夕照,宏大圣洁映亮了整个阴暗的混沌界。 青鸢一怔。 莫邪剑虽然陪伴她许久,但从来没有这般玄妙变化。 “莫邪解封了……莫邪干将,本就是一对痴情之剑,生死不离长相厮守……你的心意传达给了莫邪,千年莫邪自动解封……这才是完全状态的上古名剑。”昆仑公子略带惊诧的解释传来。 莫邪干将,长相厮守。 只有持剑人的痴情承诺,才能开启它的完全状态。 上古名剑,仙家莫邪。挚情之剑,剑出浮屠。 “上古名剑乃是仙家剑,也就是说,此剑可在混沌界运用道法……”青鸢若有所思,她忽的眼眸一亮,古怪的盯向了昆仑公子。 维持召彼岸混沌的禁术让昆仑公子愈发虚弱,他似乎明白青鸢所想,泛起一抹苍白的笑意:“真好呐,你可以杀了我了……” 男子的声音并无一丝惧怕,反而含了分解脱。 青鸢本能的一愣,但她旋即就满心复仇的快意,双目重新变得冰冷无情,她握紧莫邪剑,感受着剑身上从未过的强大威力,似乎还有一些运剑道诀自动往她脑海里窜。 “光华!”青鸢一声大喝,凌空而起,莫邪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玄妙的痕迹,“先天先地,元始祖。落死注生,生在此。玉皇心,鬼神皆避……莫邪第一式,光华!” 兀地,莫邪剑光彩更盛,灿若朝霞,整个混沌界都是一片光辉。 而那女子身形和莫邪剑剑身,则在过于盛大的光辉里隐去了身影,似乎消失不见。 昆仑公子的眸色有瞬间茫然,可不待他反应过来,他便浑身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他的腹部,正是一柄光华凝成的莫邪剑。 莫邪第一式,光华,乃是隐形加攻击的绝妙之法。 漫天光华中,持剑人与剑身隐于无形。四方光彩尽可凝为莫邪。可谓是无法抵御而杀意无处不在的仙法。 昆仑公子刚刚看清腹部的莫邪剑,那剑瞬间就消隐无形。 344.第344章 莫邪殇 旋即,他背部的光彩中竟然悄无生气又凝成了三柄剑,刷拉一声,刺穿了他整个胸膛。 男子胸膛顿时出现了碗大的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将那一袭素衫都染成了红色。 他踉跄着往前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然而可怖的血沫已经不受控制的从他嘴角流出来,显然内脏已经破碎。 看着男子受伤的样子,隐形的空间里响起一阵轻灵的笑声:“以往青鸢道法总是不如公子,如今……公子瞧瞧可还够看?” 女子话音刚落,无声无息的,光华凝成的莫邪一一涌现—— 那竟然是,七七四十九把。 七七四十九把莫邪剑,唰唰往男子刺去。紧靠本源之火维持的护体结界顷刻破碎,数十把莫邪剑俱俱刺入男子身躯,直接将后者刺成了剑筛子。 昆仑公子浑身一抖,曾经淡然绝美的容颜不禁浮现出痛苦。 然而,他的眸底却仍然是一派静然,甚至含了一分解脱的欢喜。 他看向虚空中他根本看不到的青鸢,轻声唤道:“不要用光华好不好,换一招……你这样消隐,我看不到……你瞧,我就要死了,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你知道,我看不够的……” 男子已经浑身是血,说话都因为虚弱而颤抖,然而音调深处,却是温柔缱绻,放佛只是在嗔怪青鸢耍小孩子脾气。 暗处的青鸢心底一颤,这样的语调,愈发让她觉得熟悉。 熟悉到,杀死他就放佛杀死自己。 她连忙摇摇头,甩开这些奇怪的想法。 她的身影慢慢在空间中重新出现,只是她的脸色却是冷漠无情。 “……鸢鸢……”当眸底重新倒影出女子倩影,昆仑公子泛起一抹满足的浅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凌空而立的女子,可手却伸到半路,莫邪剑兀地飞刺过来,瞬时贯穿了他的手掌。 鲜血汩汩流出,宛如罂粟绽放。 “说过,这个名字,你没有资格叫。”青鸢冷冷的收回莫邪剑,宛如胜者睥睨着男子。 昆仑公子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跌坐在一棵楠木下。 他的身上数百个血窟窿,鲜血将他整个人都浸满了。难以想象,曾经强大无比、轻看天下的男子,此刻却伤重如此,连那一贯风轻云淡几乎可以称之为冷漠的绝美容颜,都惨白到可怖。 然而,他却是凝眸看向青衫女子,宛如寻常谈笑般轻柔问道:“光华之后,下一招,是什么呢?” 青鸢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眼前的男子了。 但是她依然没有迟疑,而是横剑于胸,青葱十指宛如弹琴般,轻敲莫邪剑身—— “莫邪第二式,琴弦!” 兀地,空间中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光华凝结而出,那是将剑意压迫到极致。 光丝一出现,整个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唰唰几声刺向,光丝猛地向男子割去。 昆仑公子一身闷哼,脸色愈发惨白。然而他的身上,却是一滴血都没有,连伤口都看不到。 剑意凝为极致细丝,伤口微不可见,连血也流不出来。但代价是,极致的血肉痛楚。就放佛是拉着一张铁丝细网,然后不停收网,生生将罩在里面的人,铁丝裂体。 青鸢双指并剑,操纵着数千条剑意细丝,如蜘蛛网般向男子杀将而去。 汩汩鲜血从昆仑公子的唇角流出来,可怖的是他身上见不到丝毫伤口。 “当年,你枉骗我至大梦归一台,害我差点回归本源。此,一恨——当诛!”青鸢眸底划过嗜血的快意,指尖一动,数百条剑意细丝同时向男子刺去。 昆仑公子浑身一震,他似乎是想用点禁术抵御,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脚筋,不知何时已经被剑意细丝给斩断。 345.第345章 莫邪殇 他泛起一抹苦笑,只能如傀儡般瘫坐在地上,任凭一道道细丝切割他的身躯。 再无一丝还手之力。 “再者,你以修复阵法之名,骗我至论道台害我被三清围攻,牵连方陵朔至今生死不知。此,二恨,当诛!” 青鸢冰冷的一字一顿,不堪的记忆又涌上心头,蚀骨的痛和悔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向昆仑公子的目光愈发像看一个死人。 如果她没有去论道台,方陵朔就不会来救她。 她也就不会,失去他。 “好痛……公子,强大无双的公子从来不会有担忧失去什么人吧,也不会知道这种痛是怎么一番滋味……”青鸢茫然的呢喃,忽地,她语调一凛,“那就用这招,让公子体会下,失君之痛——莫邪第三式,蚀魂!” 最后一个字落下,昆仑公子忽地全身一颤,他的整个身躯陡然破裂开来—— 就如同体内有个爆竹炸裂,让他整个人从内而外的,碎裂。 然而男子终究曾是道法通天,躯体的强度也是高明。 他的骨骼完好,并没有炸裂为一堆碎片,然而他的肌肤却绽开了数千个小孔小隙,鲜血几乎疯狂的从空隙中喷涌而出。 这样的男子,瞧着可怖不堪。 可怜不堪。 “蚀魂?好名字呐。”昆仑公子依然没有去注意伤势,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青鸢,眸底笑意缱绻,“失去某人的痛苦,我又怎会不知道……我又怎会不知道呐。” 男子的语调因为巨大的伤痛都已不稳,然而些些沙哑的声音,却如同夜半朱廊下的呢喃,无声清月瘦。 这样哀然的语调,比之蚀魂更蚀魂。 青鸢不禁些些失神。 她连忙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眼前的是自己的仇敌:“哼,撑到现在也不喊一声痛?公子的道心修炼果然高明。” “痛?”昆仑公子玩味着这个字,轻轻笑了,“哪及心底之痛。” 男子的笑意清浅温柔,放佛云烟缱绻,杂花生树,放佛君子佳人相对,道一声奴家妆容可好,君家轩车何来迟。 青鸢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笑意,瞧得她心底一阵阵恍惚。这般的熟悉,这般的笑得她心痛。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该死。”青鸢低低恨道。 “那就试试这一招——君杀桓夜,鸢曾发誓必取君项上人头。此,三恨——莫邪第四式,殇怒!” 女子一声冷喝,男子浑身的伤口忽地开始自动愈合。 可是随即,昆仑公子脸色一变,满是鲜血的手颤抖地触向了自己的胸口—— 因为那儿,赫然一个血窟窿。 能看见还在跳动的心脏,沐浴在一派鲜血中。 殇怒,便是将周身所有伤口转移,然后全部攻击心口。 世间最痛,莫过于心痛。 心痛成殇,此谓殇怒。 “……”昆仑公子看向青鸢,依然的,眸色温软。他开合唇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因为伤势太重,只有鲜血无声的从他嘴角流出。 他浑身都因为剧痛而颤抖,已经残缺不堪的躯体,整个鲜血淋淋。 看着这样的男子,青鸢涌上莫大的复仇的快感。 她曾经道法微末,连昆仑公子衣角都碰不到。如今阴差阳错,在混沌界中,她却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将男子杀死千万遍。 346.第346章 莫邪殇 她突然开心无比。 开心到,突然觉得落寞。 “莫邪第五式——难逢!”青鸢又是冷声喝到,莫邪剑再次杀机涌现。 围绕着昆仑公子的空间突然全部碎裂,一道道空间裂缝交织幻化,瞬时将那男子割裂为几块血肉。 躯体碎裂,各部难逢。 青鸢突然胃内作呕。 曾经无双而强大的男子,现在被空间裂缝撕成了血块,四肢躯体都已辨不出来,只有鲜血漫天中,一块块肉和骨骼滚落。 青鸢忽地干呕起来。 这一招血腥至极,鲜血甚至都溅上了她的衫子,冰凉又灼烫。 虚空中,依依传来男子神念的轻笑:“这一招甚妙。若是本公子没猜错,莫邪第五式和第六式乃是一套,鸢鸢试试。” 躯体虽亡,神念犹在。 男子言笑晏晏,似乎还在娓娓教授着青鸢该如何使用莫邪剑法,语调间的淡然温润丝毫未有异样。 青鸢只觉得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呢喃:“为什么,为什么到如今,你还这样和我说话……你还笑得出来……” “因为,是鸢鸢要杀了我呐,我死了,鸢鸢也活不了……一块去地狱吧,鸢鸢。”男子宠溺的轻笑声恍惚传来。 “给我闭嘴!你这个疯子!莫邪第六式——归来!” 青鸢猛地喝到,虽然她全身并没有伤痕,但她的脸色却是惨白,连语调都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呐,鸢鸢,我就是疯了。”无奈的轻叹传来,人肉血块重新凝聚为完好的昆仑公子。 他依然倚坐在楠木树下,噙着温柔的浅笑,凝眸看向青鸢。 原来莫邪第五式乃是杀招,第六式乃是治愈。 这样杀敌时可不停让人碎裂、愈合、碎裂、愈合…… 永远不会置人于死地,但会让人体验永远无尽的分体之痛。 可谓,辗转往复,日日思君。 念念心死,不得始终。 莫邪,挚情之道。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句话,她再次熟悉无比。 连续承受莫邪六式,男子已经完全不成人样。浑身上下伤痕斑斑,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不闻,一袭素衫已经染成了血红,衬得他如玉面容显得愈发可怖。 青玉面具之后,那曾经轮廓绝美的瞳仁,此刻也有些涣散,放佛只要片刻,这最后的光就要熄灭。 他无力地倚坐在楠木树下,看向半空中宛如煞神的女子,唇边的笑意愈发温柔:“鸢鸢,你过来好不好,让我触碰你……不要离我那么远好不好。” “说什么疯话。”青鸢蹙眉。 昆仑公子向青鸢伸出已被鲜血染红的指尖,笑意缱绻:“过来好不好,鸢鸢。你瞧,我都要死了,被你杀死的。你开心么?” “杀死仇敌,本姑娘自然开心。” “原来你如此恨我。也好,这样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了。也好。”昆仑公子抬眸,绽放出解脱般的笑意,“真好呐,鸢鸢。” 男子面如金纸,嘴角还流着血,但这一抹笑意干净纯粹,情谊绵绵,让青鸢顿时有些失神。 这样的笑意,她见过,这般笑里的意思,她也懂。 还是在论道台那场的噩梦,她在他这般的笑意中沦陷,然后,乱了自己的心。 347.第347章 同归尽 青鸢连忙摇摇头,驱散开心底莫名的触动,她正色道:“我如此待你,因为混沌界的限制,你无法还击也就是了,怎么不恨我?” “恨?自然,我恨到想把你揉碎进我的骨肉……鸢鸢,恨与爱,有时本就同源。” 昆仑公子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沙哑的音调宛如夜色流淌。 似乎说话也已经费力不堪,他猛地身子一抖,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来,浑身的肌肤迅速的变为死人般的惨白。 这样的男子,时日不多。 只消最后一招,便可送君归冥。 最后一招,所有恩怨解。 莫话前缘,再入轮回。 青鸢的脸色几变,脑海里混乱不堪,最后却定格在方陵朔的面容上。 “如此,送君归……我终究要去见方陵朔的。”青鸢深深吸了口气,缓缓举起了莫邪剑。 然而她的脸色忽地变了变。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一阵头晕,原来是连续使用莫邪剑法,而严重的体力不支。 莫邪剑法,无上之道。 她终究只是凡俗躯体,并不能无限制的发动,承受太多的后果,便是她的肉体也会被反噬而亡。 若是如此……也好,也算和方家夫子在一起了。 然后一起在不咸山的地底下,继续拌拌嘴,继续吵吵架,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又何妨。 正是如此想的青鸢,莫邪剑突然传递过来一股神念。 乃是莫邪第七式,也是最后一式——相思。 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攻击敌方。只要不触碰到敌方,不被敌方的死气影响。则在自己身死力竭的最后一刻,反而会绝境逢生,敌亡我生。 而敌人会在死亡时,神识缺失,最后宛如在睡梦中断了生机。 相思,无法触碰到你,日日思念入骨。与君相隔万里,无法倾诉衷肠。 一生一亡。生于别离,亡于相思。 这种死亡,温柔如梦。 “昆仑公子,此乃莫邪最后一式,相思。此招过后,你自去奈何桥饮孟婆汤,我自去论道台寻方陵朔。三生三世,你我各不相欠。”青鸢一字一顿,莫邪剑也泛起了最盛大的异彩。 “好一个相思。”昆仑公子依旧浅笑着,“古籍有载,莫邪第七式,可以让敌人梦中亡故,真是,死也死得好是温柔。” 青鸢点点头:“正是。我青鸢也不是弑杀之人,前番莫邪六式已经折磨公子许多,最后第七式就让公子死得安心点,也算,看在你曾经救过我命的份上,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昆仑公子没有应声,只是眸色忽地夜色翻涌。 “莫邪第七式——相思!” 混沌界中,女子一声朗喝,莫邪剑放佛耗尽此生般金光大盛,金光甚至浓烈得化为了火焰,在整个混沌界中熊熊燃烧。 天地间传来地狱的钟鸣,送君入轮回,来世莫相逢。 而那个浑身伤痕的血衫男子,缓缓闭上了眼,唇角还残留着一分笑意,宛如沉沉睡去。 曾经强大到让天下动容,曾经秘密无数让青鸢总也看不透的男子,此刻却安然静好得宛如一个孩子。 他就在那里睡去,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青鸢叹了口气,她计算着自己和昆仑公子的距离。现在她和他隔得太远,她的剑斩不到他。 348.第348章 同归尽 必须要进前几尺,然后以护体结界隔在二人中间,莫邪剑当头斩下,是最好的方式。 青鸢拿定了主意,她使驭着莫邪的神光形成护体结界,抵御男子身上愈发浓的死气,一边脚踏莫邪之火,进前到男子身前。 最后看了面前男子安宁而绝美的睡颜一眼,青鸢沉声呢喃—— “公子,走好。” 莫邪剑顿时毫无迟疑的斩下,斩断生机,斩断此生缘。 当莫邪剑临到男子头顶三寸,那沉睡的男子忽地睁开了眼—— “鸢鸢,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哦。” 旋即,男子唇角一勾,足尖轻点,飞身跃上来紧紧抱住了青鸢。 因为死气的影响,护体结界顷刻破碎。 青鸢顿时感受到男子的怀抱,温柔的疯狂的禁锢。 男子的手轻柔又霸道,他搂得很紧,几乎要将青鸢捏进骨骼里。那已经冰凉的怀抱传来鲜血的腥味和草药的淡香,宛如绝望和深情的交织。 青鸢一时懵了脑子,就这么僵硬着任他搂着。 “鸢鸢,我的鸢鸢——”男子呢喃着,眷念无比的拿下颌蹭着青鸢的头顶,宛如中了魔怔般一声声唤着青鸢的小字。 “说了,这个名字,你没有资格唤。”青鸢狠狠吐出两个字。 她不知道莫邪第七式被这样一弄,到底该如何继续。她更不知道如何拒绝男子的怀抱,因为,他似乎真的“疯了”。 整个混沌界中莫邪神光的火焰疯狂地燃烧起来,那是被中途打断的愤怒。 火焰大作,带着吞噬一切的冰冷放佛要将一切吞噬。 青鸢瞳孔一缩。 原来第七式相思被打断的后果,就是两败俱亡。 思之不得,与君同归。 “你早猜到了是不是!你陷害我,你要害得我一起死!”青鸢变了脸色,挣扎着大喝起来,“你这个疯子!我要去见方陵朔,我不能死在这里!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忽略了女子激烈的抗拒,昆仑公子只是愈发温柔而霸道地将她搂住,让后者无一丝逃脱的可能。 男子满足地轻嗅佳人青丝间的芬芳:“不过是想抱抱你。只是想抱着你,哪怕尽头是死。” 他微微闭着眼,泛起解脱般干净绝美的浅笑,他低下头凑近了青鸢的耳坠,用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诉—— “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 然后,青鸢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是最后记得那声魔怔般的低诉——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深情绝望,毒入骨髓。 …… 不咸山万里废墟,阴气滚滚。 没有谁知道方才两个人之间的纠缠,只是忽地一息之间,以论道台为中心的方圆百里突然空间崩溃。 西界诸人也只是惊诧不咸山的可怖,并没有谁脑袋热了还进去查看一番原委。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的算计都投向了大魏天下之争。 皇帝李辰焰、钦王赵宛曜和大将军黄徵的兵马相持于渭水。 草木皆兵,一触即发。 渭水之役,天下三分。 而在九重云霄之上。某处莲花池。 池子以上等的白玉砌成,镂刻精美花纹繁复。池水清澈无垠,水中莲花绽放,一朵朵娇羞袅娜。 池水边立着一位男子,他半跪在白玉池边,莹白的指尖伸向水面,却是迟迟地停在了水面上方一寸,也不知是发什么愣。 349.第349章 水镜湖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男子蓦地身形一抖,连带着些些失了重心。那凝滞的指尖兀地触碰到水面,池水顿时泛起一阵涟漪。 涟漪连波,莲荷轻摇。 男子兀地有些失神,静静的看着那涟漪,眸底夜色翻涌。 “水下面只瞧得莲荷的茎秆,您还发愣了半晌……天枢子道长,原来是个无趣的人。”一位红衣男子在虚空中幻化,掩唇笑道。 原来那莲池边的男子乃是道士天枢子。 听了红衣男子的打趣,他微微挑了挑眉梢:“风引,你想瞧什么?” 风引笑意愈浓,只是那笑显得有些古怪:“若是和那水镜湖的水一般,能如同镜子,瞧见此刻大魏的战事,可不是有趣得多?哎呀呀,若是再能瞧出个人,和那人说说话,可就妙哉!” 听着前半句话的天枢子脸色从容,可是临到后半句,他忽地眸色一凛,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风引。” 一股磅礴的威压从天枢子身上陡然散发出来,放佛凝成实质,风引似乎不堪重负,噗通一声不自觉跪倒。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您老可别多想。水镜湖都给昆仑公子了,你再去瞧也还得问问主人家……”风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豆大的汗珠却接连往下滚。 他现在浑身的灵力都被压制,这是被上位者直接的道威压制。且不说其他,只要天枢子有想杀他的念头,连手都不用动,就可以瞬息捏碎他的心脏。 又是听到后半句,天枢子的眸色再次冷了几分。 他只是回头看向了风引,脸色平静。 然而风引却是脸色惨白。放佛有千万泰山压顶,他浑身的骨骼都传来可怖的颤抖声,甚至一根根碎裂,鲜血不断渗出他的肌肤,将他那一袭红衣染得更是嫣然。 他不得不把头埋得更低,恭敬又惶恐地俯首至地:“主上恕罪。风引口出不逊,自减三百年修为,求主上宽恕!” 难以想象,被西界诸人称为“道法高绝,独来独往”的高人风引,却在天枢子一个眼神之下,就吓得自愿舍弃三百年修为。 让人都不敢去猜测,天枢子到底是何等身份。 “罢了。你一贯就是这性子。虽然嘴巴臭,也能让我听些真心话。”半晌,天枢子淡淡的回过头去,重新出神地看着满池涟漪。 风引顿时松了口气。 他只觉得放佛在鬼门关前走了趟,一身红衣都被冷汗和鲜血浸透了。 他一边连忙用道法清洁衣衫,一边小心翼翼的轻道:“……她……死了?” 天枢子毫无异色的点了点头:“恩,只剩本源之火。” 风引若有所思:“莫邪第七式真是可怖。被死气打断了施术,竟然就如此疯狂,连自己认主的主子,都被它一把打回了本源之火。” 天枢子眸色一闪,声音有些异样的嘶哑:“这就叫——相思不得,与君同归。不得朝朝念念,不如同归冥府。” 风引倒是没有察觉天枢子的异样,只顾蹙眉想着:“莫邪,挚情之剑,不得虚名……等等,莫邪如何厉害,于您眼中也依然不够看。只怕这第七式被打断的后果,第七式被打断的可能……都被您猜到了吧。” “是。”天枢子淡淡的应了个字。 350.第350章 水镜湖 风引泛起一抹苦笑:“也是。这三界哪有您不知道的事,哪有您算不准的事……那这次呢,你预料到了一切,又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成了本源之火,必然有其他的打算罢……不然,你怎么忍心,让您的鸢娘受一点点伤。” 最后半句话尤其古怪。 尤其是鸢娘的称呼,赫然指向青鸢。 天枢子的身形不禁一颤,他半晌没有应答,只是出神的看着满池莲荷。 风引却是眼眸一亮:“虽然号称天赐青云彩鸢,但她终究是凡俗躯体。如今死一次,还为本源之火……难道,您是想为她重塑身躯?” 天枢子还是没有应答。 他背对风引,风引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得自己揣摩下去:“修为道法是物,那身躯就是容器。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对修道限制太大,所以修真之人在渡过紫气天劫时,都会以雷劫重塑身躯,宛如新生一般,才能飞升仙界。此时,就变为了仙躯。” 天枢子依然沉默着,放佛根本没在听。 风引却是越揣摩,脸色就愈发古怪:“您亲自为她重塑身躯,已经不是仙躯了……而是无上尊贵的神明之身……这自然对修道大有助益,可,可你为的就是让她好好修道,多学点法术?” 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他沉默着。 放佛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在青鸢的世界之外,沉默在这场轮回之外。 游离,清醒,无可奈何。 他伸出修长而冰莹的指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点向了那莲花池的水面。 水面泛起轻柔的涟漪,清澈的池水一圈圈散开来。 这只是个简单的动作,然而却让天枢子的眸底顿时夜色翻涌。 放佛无数的回忆涌上来,他甚至都无法控制住身体的微颤,眉心一闪而过蚀骨的痛苦。 “您为青鸢重塑身躯,还是神明之身,是为了让她好好修道么?”这当口,风引自言自语的疑惑传来。 天枢子眸色一闪,顿时恢复了平静。 他只是轻飘飘的应了两个字:“解封。” 风引顿时脸色几变,他不可置信的愣言半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才再次确认般重复了声:“解封?” “解封。解除她身上的封印。”天枢子应道。 风引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他的声音都变得诡异的黯哑:“怪不得,您要亲自为她重塑神明之体……也只有这样的身躯,才能承受解封后尊贵强大的她……可是,这封印,可不是您当年亲自布下的?怎么如今……” 风引愈发疑惑。 人人都以为青鸢是天赐青云彩鸢。 实则这青云彩鸢不过是一个封印,是一个瞒天过海,接机掩盖她本身尊贵的封印。 虽然天赐青鸢也是仙封世子,但比之她本身的尊贵也太不够看。 所以,天赐青云彩鸢固然还有仙气,也只能堪堪压抑住她本身的东西。 当年天枢子就是耗尽无数禁术秘法,才布下青云彩鸢把她本身的东西掩盖了下来。风引至今不能忘却,施展禁术后,堂堂天枢子虚弱苍白的一句话:“从今此生,愿以凡俗之身,保汝一世安好。” 天枢子的眸色愈深。 351.第351章 水镜湖 他的指尖轻触莲池池水,瞳仁里一闪而过的眷念:“风引,当年这池水清澈如许,当年这世间女子千万,怎么偏偏就映出了她了呢。” 风引一时妄言。 他无法回答。这是段与他无关的过往,也是段他就算知道也给不出答案的问题。 莲池边陷入了沉寂。 只有涟漪微拂的轻响,夹杂着天枢子若有若无的呢喃—— “你知道么,我方才发现这世间最痛的事,是如今她和我君子之交,却忘记了我们的当初。遗忘呵,真是比恨都还蚀骨的痛……我受不了,我不允许她忘了我……就算轮回几世,就算她如今被其他的人乱了心,我却毫不担心,她能回到我身边……因为,我们本就是,彼此的初心。” 红衣妖娆的风引公子顿时脸色惨白。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怖的事,说话都变了音调:“天枢子啊天枢子,号称只知维护天道公正得你,如今也动了俗心……疯了,你们都疯了。若是被玉清、太清、上清三位尊神知晓,你们会死得很惨。三位创世尊神,可是即谓天道。” 天枢子摇摇晃晃的起身,一步步踉跄着往前走去,身影踯躅哀然:“那又如何。当年这天道逼得我离开她,我就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啊,什么昆仑什么方陵朔什么姬渊,他们每一世都活得爱恨了然,可是我呢?我始终是当年的我,却要带着当年所有的记忆,一个人在一旁观望。清醒的像是个局外人……” 风引身子一晃,嘴唇长了半晌也发不出声音来。 只见的天枢子踉跄着往前走去,没有用道法,没有御剑,只是用凡夫俗子般的一双脚,一步步走着。 放佛,走过这千百年的岁月和忘却。 依稀听得他呢喃的声音传来—— “我呐,恨透了这种清醒……” 茫茫九重云霄,一声声呢喃低诉。 含着无助的啜泣声,掀开了一帧帧泛黄的过往。 谁是局中人,爱恨难猜。 谁是局外人,冷眼旁观。 太过漫长的岁月里,最怕的,不过是你一步步忘记我。 而我却固执得抓着当年的记忆,以为你我如初。 可惜,痴心妄想。 九重云霄上的这一幕,没有谁看到。 只有大魏及西界的诸人,依旧在称颂崇拜着仙家公正超然,喜乐悲悯。 且说这边,不咸山论道台。 以主峰为中心的百里范围内,空间崩溃,天道法则混乱。 这放佛回到了创世之初,世间和空间法则全部错位。连曾经呼啸于此的冤魂都消失不见。 只有虚空。无尽的虚空。 当青鸢睁开眼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她漂浮在无垠虚空里,四下黑漆漆的一片,死寂到吓人。 “难道……没有死?”青鸢疑惑的想伸出手来确认腰际的莫邪剑,却是半晌都没有抬起手来——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找到自己的手。 她猛地发现,自己没有四肢身躯。 自己只是一团火焰,燃烧着漂浮在空间里。 青鸢心中一动:“本源之火?难道我回归到本源之火的状态了?不对不对,若是我死了黑白无常应该来勾我的,怎么任我以本源之火的状态在这儿漂着。” 本源之火,是修道中人神识和修为的凝练体。相当于修真人的魂魄。若是修真中人正常死亡,黑白无常就会勾勒这本源之火回冥府,投胎转世去。 青鸢愈发疑惑。她瞧了瞧四下,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连当初抱在一起的昆仑公子都没了影。 352.第352章 前尘梦 “难道是因为论道台空间崩溃,所有法则混乱,连带着生死法则也变了……罢了,也不知过去多久了,还是去找方陵朔要紧。”青鸢甩开无谓的猜测,本能的往上看查找着出路。 却是刹那间,她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上方处水波凛凛,映出天光云影,晴空万里。 时不时有蜻蜓点水而过,触碰到那水面,清澈的湖水泛起一阵涟漪。 一瓣莲荷落在水面,在青鸢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水底? 原来这黑漆漆的空间不是虚空,而只是湖水水底? 青鸢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恍惚。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在不咸山主峰,而主峰没有湖泊。如果说此地空间崩溃法则混乱,凭空生出个湖泊也是可能。自己是本源之火的状态,不存在呼吸问题。 可是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湖水,却让青鸢觉得熟悉无比。 水波粼粼,两界相隔。 青鸢颤抖着想移上去触碰水面,却是猛地滞在了半路。 因为水面那端,出现了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一袭素衫翩翩,可是面容却有些模糊,依稀有些熟悉,却瞧不分明。他足尖轻点水面,在水面上坐了下来,男子衣角不湿,可见道法非凡。 他微微俯头,看清了水面那端的青鸢,不由温柔浅笑:“大清早的就在了,可是昨晚熬夜学女红了?” 青鸢兀地眸色失神。 就算看不清男子的容颜,就算搞不清楚现在的虚实。 但这样的温软语调,这样的日日问候,这样的朝夕相处,这样的咫尺天涯。 她竟然都觉得熟悉无比,熟悉到让她心痛又眷念。 “嗯。我族女子人人都要学刺绣,可我手笨,连绣小鸟都修成了蚂蚁。府中绣娘总责罚我,说我不学刺绣缝补就嫁不出去,可惜了爹娘为我订下的赵家公子的好亲事……” 青鸢不自禁的开口,放佛嘴巴不受她控制,笑着回答男子的话。 男子若有所思的抚了抚额角:“刺绣缝补就是女红啊……你未告诉我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女红……不过,我也是过得辛苦,前阵子被逼着学什么无上道法,连着好几夜都没休息了……你瞧,我的黑眼圈?” 说着,男子俏皮的俯下身凑近水面,还故意睁大了眼睛,好让女子看清他的黑眼圈。 青鸢只觉得言笑不收控制,放佛她被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人在与男子说笑,一个人在一旁疑惑的观望。 “嘻嘻,我可不看,有了黑眼圈好丑好丑,我可不愿被你吓着。”青鸢巧笑嫣然,故作嫌弃的别过头去。 男子故作生气般一挑眉:“竟敢说我丑,那我明儿不来了,省得你瞧着瘆。”说着,男子就要起身离去。 “诶——别——”青鸢下意识的连忙凑近水面,想去拉他,“不过是玩笑话……你如此绝美的面容,连我这个女子瞧了都羞愧,你若是丑了,这世间就没有美丽的人儿了。” 然而,青鸢刚靠近水面,却发现男子的身影顿时消散无踪。 如同青烟般,瞬息没了踪迹。 “诶诶——我真的没有嫌你丑啊——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走好不好——”青鸢慌了神。 瞧着空荡荡的水面那一端,她的心口空落落得痛。 她一遍遍呼唤着,想唤回男子的身影。她甚至想跃出水面,追随男子而去,但不管她往上行多远,她似乎永远都碰不到水面。 水波清澈,那端景致,看似近在咫尺,然而永不相逢。 353.第353章 前尘梦 “不要费力了。这水面隔两界,映仙凡。看着那界就在眼前,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交集。”一个淡淡的男声从旁传来。 旋即,一抹湖蓝色俊影在青鸢身前幻化而出。 乃是一名姿容绝美、如仙似幻的男子。可惜脸色太过从容,看上去显得有些冷漠。 青鸢毫无诧异,她眸色暗了暗:“我如何不知。可我每天这样看着他,和他说着话,相隔的不过是一道水面……我总是痴心妄想,他就在我身边的,我好想触碰他……” 说着,青鸢恍恍惚惚的移向了那个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小脸茫然地贴向了他的一截衣袂:“你瞧,就这样。我要求不多,我就想这样轻轻的靠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呼吸,感受着他的一切一切……可惜,我能碰到的只有你。为什么你不是他……”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眸色深了深,女子最后一句叹息,让他眉心一黯:“我乃此湖之神。自然能任意幻化在湖水两界。你若是想托我转交什么东西给他,我可以帮你带。” “是么?那请你帮我带这个给他罢。他是那样高贵自负的人,我方才说他丑,我怕他生气不来见我了……”青鸢抬眸,红扑扑的小脸上眸如星辰。 而她的掌心,则是一件普通的闺中绣品。 绣品的功夫活儿也不甚好,针脚歪歪扭扭,实在看不清绣的到底是什么。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接过,脸色有些些黯淡。他深深看向青鸢,欲言又止。 但他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去,然而那背影瞧着却是无端落寞。 青鸢没有在意,倒是咯咯一笑:“此湖为鉴,清澈如镜,明辨善恶,观照恩怨,可谓是三界最为公正清明之物。这湖的神明也沾上了这个性子,虽然心思通透磊落,但总是让人觉得冷漠了些。” 空间中沉默了半晌。 一个人有些无聊,湖水那端天光云影看多了更是无趣。青鸢不禁转过身四下打量。 她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本源之火竟然幻化出了自己的身躯。 这时候,熟悉温柔的男声响起:“啊,有自己的身躯了呢。真好。” 青鸢兀地抬头,看着湖水那端,坐于水面之上、风华绝代的男子。 男子的面容仍然模糊,但也能感受出那眉眼间增添的成熟之气,可见离二人上次相见已过去了一段时日。 青鸢不由想咧嘴一笑,可忽的想起了什么,她又嗔怪的噘嘴道:“哼,上次我说你丑。你莫不是生气了?今儿怎么想来找我了?” 男子笑意愈浓,他拿出那件绣品应道:“只是某人送我的绣品是在太过拙劣,我可不会放过这个取笑的机会。” “你敢!”青鸢佯装生气,她兀地凑近水面。 可是两人蓦地都不在说话。 二人的脸庞相离不过咫尺,中间隔着一道水面,清楚的看见彼此的身影落在瞳仁里。 男子的眸色顿时缱绻万千。他用目光细细勾勒着女子眉眼的线条,宛如看着一件珍宝,片刻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曾经你是不记入世间六道、随时可能消亡的孤魂一缕。如今因为你和我接触,受到我身上的神之气影响,也幻化出自己的身躯了。”男子柔声解释。 354.第354章 前尘梦 青鸢微微脸色一红,嗫嚅道:“我第一次有自己的身躯……也不知道好不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近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男子柔声一笑,瞳仁里的温柔闪烁着琉璃的光泽:“你的一切……都是世间最好,我拿一生一世,都喜欢不够……你有身躯了,好想抱你,好想把你搂在怀里……” 青鸢面色烧红,贝齿轻咬下唇,她微微抬眸看向男子,眸色坚毅又温柔:“我也好想触碰到你……无论几生几世,我都愿意等。” 男子粲然而笑,温柔的瞳仁仿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 可是又一次的,男子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如同青烟般,再次没了踪迹。 青鸢脸上的笑意凝固,她叹了口气,落寞的垂下头:“为什么,总是说一会儿话,你就要走了。为了再见你一面,却要等上无尽岁月……” “你能常常见他,还是见得他的真身。你难道不满足?”湖蓝色俊影又在青鸢身前幻化而出,他悠悠应道,“他是那样尊贵的存在。连我想要见他,都不是容易事。他平日事儿太多,三位尊神看他看得紧。他偷偷溜出来见你,哪怕一刻都不容易了。” 青鸢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我知晓。所以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只要能再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满足了。”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点了点头,他凝视着女子崭新的身躯,眸色深了深:“你们游魂一族,便是世人常说的孤魂野鬼。不录入生死簿,随时可能消亡。你真确定……无论多久,你都可以等?” 青鸢对着男子无奈的一笑:“你呀,为镜湖之神,是出了名的公正无私。但说起话来可不可以少伤人些?你我都知道的事,何必再说出来,生生让人心痛。”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眸色愈深,他默默的垂下头去,身子因为无助显得有些不稳。他似乎低语了句:“可我不愿……我不愿你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青鸢并没有听明这句话,她只是专注而耐心的瞧着湖水那端,忽地惊喜的弯了眉梢。 因为那个男子又出现了。 他的脸色愈发成熟稳重,眉梢间威严的气度更浓,举手投足间都有风云变幻、万物俯首的高贵。 “你来了。”青鸢浅笑。 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是淡淡的一句当做招呼,他和她都懂。 “恩。”男子应了句,就不再开口了。 二人隔着一道水面,静静的凝视着彼此,目光里缱绻涟漪荡漾。 而在一旁被二人忽略成空气的湖蓝色衫子的男子,黯然的摇摇头,身影消失不见。 他自然知晓,只要水面那端的男子出现,他就没有在此地存在的意义了。 一场局,他始终只是局外人。 “怎么一脸疲倦?瞧你一身的气度,想必道法大有长进。难道三位尊神又责罚你了?”青鸢瞧着男子些些苍白的脸,担忧问道。 男子眸色一闪,他默默伸出手,掌心竟然攥着一块糕点。 桃花糕。 红白相间桃瓣点缀,小巧的桃花样儿,传来阵阵诱人的灵气芬芳。 355.第355章 前尘梦 “这是今日新进的吃食。我瞧着好看,就带了一块来你常常鲜。喏,趁热吃。”男子恢复了如昔笑意,温柔的向青鸢伸出手。 然而青鸢却笑不出来。 因为男子拿桃花糕的手臂竟然只是一道幻影。 乃是遭受了一些强大攻击之后,肉身部分崩溃的证明。 “这是怎么回事……已经如此强大尊贵的你,还有谁能让你肉身崩溃?莫非,是三位尊神?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紧吗?”青鸢顿时又急又忧。 男子安抚的放柔了语调:“无妨。不过是说了句桃花糕甚好而已。” “什么?” “我从来被教导,因为我的身份职责,必须视万物为平等。不能有任何的私心偏好。如此,才能悲悯于万物,淡看于世事……可是,好难。” 最后两个字被咬得及重,语调有些发颤。 男子无力的垂下头,肩膀些些颤抖,似乎在隐隐啜泣。 只有在水面那端的女子面前,他才能像个普通儿郎一般哭哭笑笑。 “是啊,好难。”青鸢了然的抬眸看向男子,她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安抚低泣的男子,“瞧,你生得那般绝美的脸,哭丑了可怎么办,害羞害羞~” 男子一愣,旋即连忙拿手去捂住眼眸,笑意粲然:“我才没哭,堂堂吾身,怎么可能哭——” 说着,男子放下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曾哭过,他猛地拿手擦了擦通红的眼角。 “桃花糕你拿给镜湖之神吧,让他转交我……不然,我们是无法触碰的。”青鸢似乎想到了什么,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不,我不想再假手他人……这是我们两人间的……我要亲手给你……”男子的声音些些嘶哑。 “你明知道,不可能……”青鸢刚想劝阻,却生生的再说不出话来。 只因为男子把手伸进了水中,放佛是要把桃花糕给水那端的女子。 可是男子的手临到水那一面,顿时消散不见。 湖面依旧平静无澜。似乎根本就没有东西落尽水中。 男子的身躯一抖,他竭力压抑住眸底的哀然,笑意凄凉:“拿好了……桃花糕,快咬一口尝尝。” 青鸢只觉得喉咙发涩。 男子在装作已经把桃花糕递给了她,可是她的身前,除了湖水清澈,并没有任何东西。 他们是无法触碰的。 终究的,自欺欺人。 可是青鸢只是绽放出温软笑意,她微微捏指,装作指尖捏住了糕点,往嘴里送去,然后作势嚼了嚼:“好吃。” 男子眸色愈深,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你知道么——此刻我的手是微微握紧的——我想牵你的手——” “好。”青鸢柔声应道。 旋即她伸出一只手探向水面,轻轻蜷曲,放佛也握住了另外一只手。 虽然,自从她的手探入水面后,手就消隐不见。水那面并没有任何东西。 男子的笑意愈浓,却是笑得眼角都有了泪光:“这下子——我的十指扣紧了你的十指——我想与你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好。”青鸢如昔应道。 她动了动指尖——虽然水那面一片虚空,根本没有谁瞧见她的手到底如何动作。 但她仍然认真的笑道:“扣紧了哦,十指,一根都不松开——我愿与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356.第356章 前尘梦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彼此。 放佛永远也看不够。 旋即,二人都笑了,笑得泪水无声的滚落脸庞,也毫无察觉。 永远无法触碰。 咫尺天涯。 半晌,男子才轻道:“对不起,我又要离开了,不然被三位尊神发现了,我可是没好果子吃……等我,等我学好了无上道法,就来……” “我知道,等你学好了无上道法,就来看我,陪我聊天。”青鸢也是会意的一笑。 男子的眸色一闪,并没有回答。 他并没有告诉女子,他想说的后半句是—— 等我学好了无上道法,就来破了这两界规则。 水面那端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无澜。 青鸢却迟迟不肯移开视线,放佛男子最后留下的一缕气息都让她眷念无比。 她却没注意到,一袭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已经注视着她良久了:“别看了,他走了。” “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却总是不相信的。”青鸢并没有看他,就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你总在他走了,才神出鬼没的窜出来?” 最后一句话带了玩笑的意味。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微微勾唇:“我哪里敢在他面前窜出来?被他看见了,还不得治我一个玩忽职守、东游西荡的罪名。” 他也并没有告诉女子,他其实想说的是—— 只有在他离开的时候,你的目光才能片刻的注意到我。 青鸢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意,她扭头看向男子:“除了他,也就是你一直在陪我了。你是这湖的神明,而这湖乃是水镜湖,乃是神明观照三界,鉴是非辩黑白的所在。你这神明,自然可谓公正无私的掌法之神。你这样陪我,也不算沉溺于私好,犯了动*欲之罪?”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微微一怔。 他出神的看向清澈的湖水,如仙似幻的绝美面容盈满凄然,他似乎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啊……水镜湖太清了,清得太冷了。” 最后一句话带了些些的嘶哑,蚀骨的哀然在四下弥漫。 青鸢一时间竟应答不上来。 “水镜湖,神明之镜。映照一切,公正无私……可谁知道,我就是个傀儡,毫无自己的傀儡。没有爱恨,没有私*欲……这样的日子过了千百年,让我都以为这世上是没有情感的……”湖蓝色衫子的男子低诉如同夜色中的笙箫,无声流淌。 男子转过头看向青鸢,眸底的温柔涟漪无助又情深:“直到,你出现在了水镜湖中……我方才明白,有些事,是就算知道那是天罪,也愿意奋不顾身的踏进去。”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深深凝视着青鸢,瞳仁里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 青鸢心中一动,她有些慌乱的别过头去:“咳咳……这个,不过我也很是奇怪。为什么只有我能出现在水镜湖中……水镜湖只是幻化而出的镜子,除了你这个湖之神明,怎么可能有其他六道之物出现在这里。” 见得女子转移了话题,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眸色一黯,他苦涩的笑了笑,竭力维持如昔的语调来回答女子的疑问:“你们孤魂野鬼一族,不录入生死簿、无转生轮回,可谓是世间最为低贱、也是最为神秘的一道。而你,更是一出现就星轨古怪,当时,我等九霄诸多神明还特意为此事集会,商讨如何处置你……” 357.第357章 一生人 青鸢一惊,本能应道:“后来呢?” “最后还是三位尊神发话,说天地诞生了你自然有用意。天地玄机,妙不可言。所以神明们才放过了你。” 这话水面那端的男子也对青鸢说过。是以她并不陌生。 然而,她仍然好奇的笑了笑:“到底是怎样的星轨?原来我这个小小的孤魂野鬼,也曾惊动过漫天神明。”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无力一笑:“我虽然号称是水镜湖之神,掌法明断,然而在诸天神明中,地位也算不得多高。所以这等玄机之事,我哪里会知道。你如果问问水面那端,他自然会告诉你。” 青鸢刚想应答,就听得水面那端的轻笑:“想知道什么?”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身子一震,立马消散无踪。 倒是青鸢顿时欢喜地迎向水面的男子:“你来了。” “恩。” 如昔的对话,千百年都一样。 二人静静的隔着水面凝视着彼此,不用任何的言语,只在对方的眼眸里就看到了所有的欲语还休情深意长。 男子容貌依旧看不大清,不过浑身气度愈发威严,举手投足间已经带了玄妙的道法神韵,就算他不说话,也放佛天地万物都在向他跪拜俯首。 “瞧瞧你,愈发不一样了。可见平日下了功夫,三位尊神也没难为你罢。”青鸢笑意清浅。 如此出色的男子,独独看向她的目光是温柔静好的。她满心底都是细细密密的欢喜,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的道法几乎要学完了,也就是说,我马上就要回归本位了。”男子的语调有分激昂,一股淡淡的威严从他的语调间透出来。 “恭喜啊……你终于不用天天被三位尊神训话了。”青鸢俏皮地吐了吐舌。 “是啊……你可知,回归本位是何意?”男子泛起了激动的红晕,迫不及待的问道青鸢。 青鸢噗嗤一笑。 一贯淡然的他,竟然也会这么明显的高兴激动。简直像个讨赏的孩子。 不过她却不知,只有在她面前,男子才会显露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知道——”青鸢拉长了音调,“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跟在三清身后学道的弟子,而是天地间最尊贵最强大的神明。” 然而,一听到这话,男子的笑意顿时收敛,变为了一脸黯淡:“回归本位后,我就更不能轻易来了……我会继承天道意志,自身即为天道的象征。天地间万物都会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如果做出什么违反天规的事,则不用三清出手,这天道也会崩坏的。” 青鸢了然的点点头。 她蓦地鼻尖发酸。 她知道这几句话的含义。 因为男子来见她,或者说她出现在水镜湖中,就是违背天规的事。 男子兀地也不再说话。他害怕自己一说后话,自己第一个忍不住。 半晌,青鸢抬眸,荒乎一笑:“恩,恭喜。好好继承天道,守护三界清明。” 这一句让男子的身躯顿时一抖,脸色兀地苍白。 在他结束三清学道,即将回归本位后,天地间万物都来向他贺喜,这句话他听了无数遍。乃是最普通不过的贺喜致辞。 普通到,他根本以为听错了,他根本以为女子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358.第358章 一生人 青鸢低下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压抑着啜泣的声音低低传来—— “告诉我呐,我该怎么回答你……我该恭喜你么?还是敬畏你么?或者,我该说我不希望你继承天道,不希望你回归本位么……告诉我呐,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你,我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女子浑身都像寒噤般颤抖起来,无助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虚无。 她的言辞都慌乱起来,放佛是预感到要失去什么,她的脸色无奈得像个啜泣的孩子。 “鸢鸢,鸢鸢,鸢鸢……”见得女子的样子,男子也兀地瞳孔缩了缩。 他垂下头,亦是低声啜泣起来,肩膀都在不停颤抖,一滴滴泪水滚进湖心,荡开轻轻的涟漪。 这让暗中无数的眼镜诧异不已。 高高在上、强大无双又冰冷公正的男子,居然也会哭泣,会无助到只能一遍遍唤女子的名字。 甚至连半句话都哽咽得说不出来。 这样的他,放佛只是凡俗间的痴儿怨女。 水镜湖开始些些异变,天地间风云突变。永远晴空万里的水镜湖忽地刮起了阴风,黑气氤氲,哭笑阵阵。 青鸢一惊,连忙对男子摇头:“不可以……你不能哭了……你已经开始继承天道意志,自身与天道相连。天道无情,则你也不应动情……可是,你却哭了。你看,这天儿都要变了……别哭了,不然水镜湖都会毁了的。” 然而男子却哭得更加厉害。 纵然四下阴风呼啸,水镜湖都开始泛起滔天波浪,湖水浑浊,他也丝毫未在意。 他只是啜泣着,哽咽着,手足无措着,宛如一个任性的孩子。 “鸢鸢,连你也说,我不应动情么……可是,不是我动了情,而是情动了我。”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是我动了情,而是情动了我。 一直失去了身躯言语控制权的本来的青鸢灵魂猛地一惊。 这句话,她熟悉无比。 她曾经在另一个同样风华无双的男子口中听过。 水镜湖已经掀起了百丈劲浪,湖水浑浊似墨,风景秀丽的仙界此刻俨然成了人间地狱。黑气翻涌,隐隐的那魑魅魍魉游走。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打断那二人。 放佛天下如何,毁灭如何,与他们无干。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呢。”青鸢蓦地抬眸,泛起了一抹解脱的笑意。 她的双眼红肿,可是深处却压抑着近乎绝望的深情。 她把手伸向水面,尽管在伸进水面的那一刻,她的手就消失不见,她仍是巧笑嫣然:“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如扑火的萤惑呐……我想,毁了这天道,好不好。” 一句话含有千钧之力。 若是传出去,只怕整个三界的人都要闹翻天。 毁了天道,大逆不道。且不论有没有这个能力,只要有点这念头,就足矣被烧魂炼魄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女子的音调婉约,眸色静好。 她只是如寻常女子问一句心爱的郎君“花面不如奴面好”,说得这般风轻云淡,这般情深如毒。 男子的眸色深了深,他没有丝毫的异色。 他只是轻轻的伸出手去,佯装牵住了女子的手:“好。” 淡淡的一个字,没有任何的迟疑。 却是那最深重的诺言。 一生,一人。 一世,一诺。 359.第359章 一生人 “呐,抱歉呐,我好贪心。”青鸢一笑,眸底有泪光闪烁。 “恩。我也贪心。”男子唇角一弯,柔声道,“我要你的爱和恨,都是我的……如果有下辈子……不,是以后生生世世,轮回千万年,你的爱和恨,都只能是我的……” 一滴泪静静的从男子眼角滑落,可是他依然是笑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相逢。但是如果那时候你认不出我了,或者我认不出你了……喏,彼时请轻敲玉簪,清音阵阵,必见故人如初。” 青鸢的身子不禁一颤。 只因为男子的手真的穿过了水面,清晰的来到了她面前。 而男子的指尖,乃是一只白玉响铃簪。 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玉簪声声,故人归。 此心如初,续前缘。 然而青鸢并没敢接这个簪子。 同时,那湖蓝色衫子的男子也兀地在空间幻化出来,他的脸色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惨白,他噗通一声跪下来,朝着男子叩首,却是连话都吓得说不出。 青鸢明白。 以往她和男子相处,这水面看似两端近在咫尺,却是永不相逢。以往男子的手伸进湖水中也是立马消失,并不可能真的传递东西到水面另一端来。 所以,总是由那湖蓝色衫子的镜湖之神代为转交。 然而现下,男子的手却是清晰的穿过水面,给她递来了白玉响铃簪。 唯一的解释是—— 男子瞬间启用了无上禁术,破坏了天道限制。 大逆。 “不可以不可以!水镜湖并不是简单的湖水,它是隔绝两界的镜子。两界怎么可以相连!禁术……一定是禁术……”湖蓝色衫子的镜湖之神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空间禁术……疯了,疯了……您在强制破坏空间法则……天地会崩坏的……完了完了……” 然而男子只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 他只是摇了摇指尖的白玉响铃簪,示意女子赶快接住:“鸢鸢,我们都是扑火的萤惑呐。” 青鸢蓦地笑意温软。 什么天道,什么规则,都与他们无干。 他们只是想如凡间普通的恋人一般,赠以定情信物,许以白发诺言,然后十指交扣身躯依偎,不离不弃。 青鸢温柔地迎上去,伸出了自己的手,她接过白玉响铃簪,同时瞬时拉住了男子的手。 “真温暖呐……终于可以触碰到你了……”青鸢眸色恍惚,她眷念的把脸颊贴近男子的手,感受着他些些凉薄的温度,一时舍不得离开。 男子的眸色愈深。一星火焰在他眸底跳动。 那是拼尽一生一人的最后诉说。 “鸢鸢。” “恩?” “我想……” “想什么?” 对话又戛然而止。二人陷入了沉寂。 男子愈发温柔的看着青鸢,瞳仁里似乎都要滴出水来,然后将青鸢整个包围。 青鸢被这样的目光弄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她微微红了脸,颞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也不禁红了脸。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似乎在想如何企口。 难以想象,无上尊贵强大的他,竟然也会红脸,竟然也会不知所措。 “我……我想……”男子的喉结动了动,白皙如玉的脸庞已经烧红得不成样子—— “我想守在你身边。” “好。” “我想牵你的手。” “好。” “我想吻你。” 四下顿时陷入了寂静。 青鸢的脸已经烧红,她直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浑身放佛都因为这一句话而无力起来。 但是蓦地,她就绽放出一缕绝望的凄美笑意。 因为,这将是他们第一个吻。 也将是最后一个吻。 她没有回避男子的目光,只是勇敢的迎了上去。 男子也缓缓附身凑近水面。 唇齿依偎的刹那间—— 天地间放佛传来一阵巨响,山河崩溃。 然而只有一对相吻的恋人成为唯一的主角。 时间刹那间静止。 …… 拼尽一生。 一生一人。 …… 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 360.第360章 轮回罪 四周风景兀地消散。 又只是漆黑的无尽虚空。 青鸢重新拿回了对身体言语的控制权。 她如同梦醒了般四下瞧了瞧,哪里有什么水镜湖,哪里有什么男子。 只有自己依然是一团本源之火,在这个虚空里飘荡着。 “方才那一切……是真是假?”青鸢只觉得脑袋疼。 她似乎成了那个故事中的青鸢,但似乎又不是。她只是不受控制的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放佛是按照着已经发生过的记忆。 “难道是前世?那,那个男子是谁……后来天地崩溃了么?可是如今,虽然大魏战乱,这天地规则依然完好啊……”青鸢愈发疑惑。 她正想理理头绪,却忽地一愣。 无尽虚空中,蓦地出现了两抹身影。 一位素衫无双、威严高贵,正是湖面那端的男子。 一位湖蓝色衫子翩翩清雅,正是水镜湖之神。 “全部都化为虚空了……九重云霄,仙家福地,竟然一瞬间全部崩溃为虚空……”水镜湖之神愣愣的瞧着黑漆漆的四周。 男子却没有说话,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某个方向。 然而本源之火的青鸢发现,二人都看不见自己。 自己连话都说不出。 放佛自己已经沉睡,然后看着一个梦。 水镜湖之神深深的看了男子一眼,然后竟是敛衫跪下,恭敬的叩首至地:“还未恭喜您继承天道,回归本位。” 男子轻飘飘的瞧向水镜湖之神:“你也会说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水镜湖之神一愣:“水镜湖乃是天地之鉴,自然是公正无私。这样的话无情无欲,最合规则,难道不对?” 男子一声冷笑:“若你真是这样,也不会在我每次离开她时,默默的陪她了。” 二人之间陷入了片刻寂静。 兀地,水镜湖之神朗声一笑,笑得眼角都起了泪花:“三界六道,不得相连。各有各的界限范围。然而,你却为了触碰到她,一瞬间启用了禁术,生生将两个界面相连。不仅造成了九霄崩溃,她也一瞬间化为虚无……值得么?” 男子的眸色深了深,泅开一抹解脱的浅笑:“她无悔,我亦无悔,足矣。何必问道值与不值。” 水镜湖之神身子一抖,他竭力压抑住眸色中的黯淡,沉声道:“只是,你如此做了,可想好了如何应对三清的怒火?” 男子点点头,并无丝毫异色:“自然,从我见她第一面,我就知道了结局……然而,就算知道结局,我和她都义无反顾……” 水镜湖之神的脸色已经有些苦涩,他转过头去,似乎不愿看到男子:“擅自连接界面的重罪,只怕惩罚应是最重的一等——轮回。” “是,轮回惩戒。生生世世千百年的孽缘。”男子轻声接道,然而下一刻,他蓦地笑得欢喜,“我和她约定过,如果再重逢,不论爱还是恨,我们都只能属于彼此。” “就算是轮回孽缘的惩戒,你们也甘之如饴么……呵呵……可惜,你以为这次惩戒之后,三清还能允你去见她的来世么?” “自然不可能。不禁不许,而且我的所有情感就被净化……呵呵,居然是净化,说得那般好听……” “我愈发不懂了。你的情感被净化,那你关于她的记忆就会被消除。你将重新做回高高在上、公正冷漠的你……你无法见她,也不再有记忆情感,又如何延续你和她的诺言?” 男子一笑,他周身忽地散发出一种玄妙的气息。 放佛有无形的东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圣洁凄凉高贵缥缈,汇进这四方天地间,隐隐的似有哀鸣如诉,命如琴弦。 水镜湖之神脸色一变,他踌躇了半晌,最终脸色复杂的滞在了原地:“……禁术……似乎一种以自噬为代价的上古禁术,到底是什么禁术……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难道你是失去伊人,伤心难耐,所以想自噬归去么?不,她重入轮回,而你归去,你们二人又如何延续诺言?” 361.第361章 轮回罪 不待他话说完。 男子就已消失不见。 干干净净的原地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有天地间都在悲鸣。 为男子的逝去而哀婉。 天下同哀。 三界悼魂。 水镜湖之神恍惚的一笑:“呵呵……难道你真的自噬了么……我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没有你,她会不会看我一眼……可是如今,我却相信你不会归去的。你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都这样做了,我就更没有理由把她让给你了……此生我输了,但是,来生……”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跪下,郑重的叩首:“吾,水镜湖之神,敬祈三清,如吾所愿。” 他的声音宛如钟磬,庄重清华。 无尽的虚空中忽地盈满了圣洁玄妙的气息,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一个声音放佛从上古传来:“废汝神位,罚往凡间。掌九州紫微宫,为凡俗道家之主。赐汝之名—— 姬渊。” “姬渊叩谢尊神。”水镜湖之神叩首至地,声音忽地有些不稳,“敢问尊神,代价呢……” “代价……她不会记得你……” “也好……至少,还能再见到她……或许,和他比,来生我不会输呐……”水镜湖之神呢喃着,眸色闪烁不定。 忽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复叩首道:“姬渊敢问三清,他……是否真的归去了?” “不过是禁术罢了。他已继承天道意志,与天地同寿。怎么可能归去。只是回归本源,重新净化……倒也似凡人所谓的,死过一次……等他重新回归本位,就如同新生的孩童,如吾等一直所希望的,不会有以往的记忆,不会有感情不会有欲*望,终于算合格了。也算一件大好事。” “那,什么禁术?他选择死一次……哦,不,是净化一次……到底想干什么?” “这等禁术太过玄妙。你就不必知晓了。你只要记得——天道玄妙,尘缘早定,终有一日,故人重逢。” 这个庄严远古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消失在了黑暗中。 千百年后,故人归来。 却不知是不是昨日君子,此心如初。 水镜湖之神的声音愈发缥缈,最后他整个人都如青烟般消散。 四周又重新成为了一片虚空。 漆黑,死寂。 哪里有什么湖水,什么人儿,什么仙仙凡凡。 然而青鸢却觉得放佛渡过了一生那么漫长的时间,才能忍住自己几乎跳出来的心,把方才的幻想一幕幕看下去。 这是她的前世。 她的过往。 她遗忘的某些承诺,和某些人。 虽然只是一团本源之火,但她依然觉得头痛欲裂。太过纷繁和久远的记忆接踵而来,喧嚣着放佛跨过了三生三世,砸得她灵台一阵阵恍惚。 她似乎记得了三界之鉴的水镜湖,她似乎记得水面那端,那男子言笑晏晏,她似乎记得水镜湖之神成了了姬渊,那凡俗高高在上的紫微宫宫主,她曾经恨透了的人。 可是,她却总觉得还是太有东西想不起来。 比如说,男子的名字。 比如说,他和她的情缘,是否延续了下去—— 来世,我是否等到你。 青鸢只觉得心口失落落的疼。她似乎忘记了比她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这让她痛得连本源之火的身子都开始黯淡,涣散。 忽地,漆黑的虚空又起了波澜。 水镜湖之神重新幻化而出,他看向男子消散的方向,愣愣的立在原地。 他似乎在沉思。也不知他沉思了多久,或许一日或许十年。 直到某日,他眸底划过一瞬间的了然。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那个答案太过诡异,让他都不禁身子一抖—— “我依稀记得,那自噬的是一种上古禁术,历九九八十一日大轮回,以此来达到某种目的。哪怕这种目的在平日违背天地规则而根本不可能,经此禁术也有可能实现。此等无上禁术,早已涉及到天地奥义,甚至能逃脱此世规则限制,真是妙不可言。自从盘古女娲之后,万余年都不曾见过了……” “正是。”一个冰冷又清雅的声音传来。 曾经消失殆尽的素衫男子竟然又重新幻化而出。 362.第362章 轮回罪 他容颜无双,宛如天地间的宠儿,找不出一丝瑕疵的完美无瑕。尊贵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气度高贵,举止投足间都是天下倾覆的霸道。 他就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儿,浑身竟有无上神光相护,暗处有金龙翔凤追随,四下隐隐有万物俯首山呼万岁,仙乐阵阵缥缈。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恭贺他的来临。 水镜湖之神顿时觉得浑身灵力都被压制,他不自禁的臣服,甚至眼眸都不敢直接看向男子。 他的脸色变了变,最终敛衫跪下,他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九九八十一日大轮回,你再次净化新生。恭喜。” “汝得尊神赐名姬渊,同喜。”男子淡淡的应了句。 水镜湖之神微微抬眸,神色复杂的瞧向男子。 依然是当年水镜湖那一端的人儿。 依然是她念念想想、愿为之萤惑扑火的君子。 可是,如今的他,容貌气度一模一样,然而眉宇间却是一派冰冷。放佛天下分崩离析都惹不得他一点动容。 这般的他,淡然,冷漠,高贵,无情。 “你……可还记得她?”水镜湖之神自嘲般问了句。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并不望他记得。 但看着这般冷漠陌生的他,他却为她不值。 “众生平等,皆在吾心。”男子依旧淡淡的回答。一字一句慈悲浩瀚,挑不出一丝错儿。 然而水镜湖之神嘲讽的笑意更浓:“难道,你使用那个禁术,不惜自噬死一次……就是为了净化,舍弃所有情感和记忆……” 水镜湖之神已经觉得说话有些困难。 男子身上的威压宛如实质,压迫得他连头都抬不起。这是绝对上位者的高贵,容不得丝毫的反抗与质疑。 然而水镜湖之神却是努力的抬眸,毫无躲闪的直直逼视着男子,那眸底忽地风雪呼啸,冷意凛冽:“使用禁术,舍弃所有的情感和记忆……告诉我,难道,就是为了重归本位,做回高高在上的你么!那么她呢!你到底将她置于何地!告诉我!” 男子有些疑惑的蹙眉:“你也是上古神明,怎么能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无悲无喜,悲悯万物……” “告诉我!” 男子的疑惑被水镜湖之神一声冷喝打断。 而此刻的水镜湖之神已经完全失了从容。他飘逸绝美的面容风雪呼啸,眸底都是冰冷的恨意,毫不留情的锁定了男子。 他似乎完全不知这样冒犯男子的后果,他的呵斥怒意若是放在平时,只怕升起一点念头,他就会被男子的威压直接捏碎心脏。 然而,今日的他,眼角都是一片通红。他只是在失去她之后,如一个凡俗普通儿郎般,固执的为她要一个答案。 但是,天生王者,不容违逆。 男子的护体神光自动做出了反应,如同千丈泰岳般向水镜湖之神碾压过去。 后者顿时整个身躯都玩去变形,他几乎趴在了地上,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内脏破裂的鲜血从他唇角不住溢出来。 “汝方才言语,太过放肆。”男子轻飘飘的说了句。 在神光碾压下如同蚂蚁般的水镜湖之神却是直直抬起了头。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困难无比。放佛脖颈在冲破千钧的阻力抬起来,男子的七窍都鲜血汩汩。 然而他没有丝毫迟疑和动容,他只是坚定地抬眸直视男子,眉宇间都是冰冷的杀意:“答案……告诉我答案……” 尽管在神光压迫下,说话都困难,但水镜湖之神仍是一字一顿,语调坚毅。 男子的眸色闪了闪,一缕异彩划过,但被他很好的掩饰了下去,并没有谁发现。 “吾本就是天道继承者,回归本位乃是天下所愿。天道无情,无情方能公正,方能众生平等,悲悯万物。舍弃情感和记忆又有何不妥?”男子淡然的应道,神色并无丝毫波澜。 363.第363章 北极星 水镜湖之神一声冷笑:“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显得你可笑又可怜了……罢了,如今的你已经被净化,我如何问你,你的回答也都是这般滴水不漏……再问也没有结果……曾经你和她三生之诺,却是这般下场。我真为她不值……我也为我自己不值,为什么千百年来没有想过把她的心赢过来……此生,作为镜湖之神,我输了,来生,作为姬渊,我不会再放手……” 最后几句话让男子的身子一抖。 然而只是瞬间,他又恢复了静然无波,他只是淡淡的应了句:“你即将被贬去凡俗大魏,这些胡话就不算你僭越之罪了。也算是天道慈悲为怀……三界皆道,水镜湖为鉴,辩黑白映众生,湖之神自然也是执法者,没想到也会自己犯错被贬去凡俗。这天道命轨,愈发生趣……何不在临行前,再观星一次,或许可以窥得一丝玄机?” 水镜湖之神一愣。 虽然神明都会日日观星,但男子此刻提议观星,总是有些别有目的。 不待他拒绝,男子便一手指向上方。 虚空上方,顿时幻化出繁星千万,星轨万千。 星辰。观星,知天命,预尘缘。 水镜湖之神莫名其妙的瞧着漫天星轨半晌,呢喃道:“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是我的神命之星坠落……” “真没有异常?”男子深深的看着他,语调间有一分失落。 “什么?”水镜湖之神再次莫名其妙。 他总觉得男子想让他看出什么,而他确实并没有发现任何星轨异常。 “为何不观北极星?” “北极星为漫天星辰至尊。也是您的本命星轨……吾怎敢僭越,去观您的星轨……等等……” 水镜湖之神下意识的瞥了眼北极星,确实刹那变了脸色:“等等……北极星一分为二?” 男子没有应答,只是冷漠的眸底闪过一抹精光,似乎是默认。 水镜湖之神俨然失去了神明的仪态,他如凡夫俗子般惊诧的捂住了嘴,才能抑制自己的惊呼:“难道,你那八十一日净化禁术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北极星一分为二?乱了,全乱了……漫天星辰只有极星一颗,所以才号为至尊。如今分成了两颗……这算什么……完了,整个天道都会乱的。” 水镜湖之神的语调都有些失常。 千万年来,创世之初。 北极星便只有一颗,谓之众星拱之,天之至尊。 从来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想过,北极星还能被分为两颗。 然而对于这惊天骇俗的天道之变,男子却只是神色如昔。他淡淡的撤去法术,收回了星象:“不会乱的,天道依然是天道。北极星分为二,一颗仍然是我的本命星轨,另外一颗自然有他的使命。” “使命?什么重大的使命,要北极星一分为二去完成……”水镜湖之神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他猛然间猜到了什么。 可是这个答案,他却是最不愿意去承认的人。这一场局里,哪怕前生来世,他似乎注定了就是局外人。 水镜湖之神凄然一笑,绝美飘逸的瞳仁里哀婉无助,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似乎连站立都不稳。 半晌,他才勉强的开口道:“为什么,要让我观星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要告诉我,要让我明白……你应当知晓,这个明白比糊涂,更折磨我……” 男子的脸色依然风轻云淡,他只是从容的应了句:“为着告诉你,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所以,不管是此生还是来生,你都赢不了。” 男子的语调很是平静,一如他符合所有人期待中的“公正冷漠无情强大”。 然而只有水镜湖之神听出了这种平静下的另一种意味。 那是自信。是绝对的自信。 无关乎身份地位修为,而是只属于两个人的至死不渝。 364.第364章 北极星 水镜湖之神自嘲似的咧了咧嘴角,他默默的敛衫跪倒,沉声道:“姬渊去也。来生,谁知道呢……” 最后那半句话含了幽微的况味,似乎带了淡淡的挑衅。 可是不待男子回味,水镜湖之神的身影就消失在虚空中。 旋即漫天星辰中,一颗明星坠落。 神迹消失,天地惋惜。 除去那已经渡过紫气天劫,窥得一分天道的修真之士,三界不是有太多人知晓这是神明因为触犯天规而归来凡间的天象。 因为,同一刻,大魏朝立,天下一统。 紫微宫新主继位,九州朝贺。 而对于青鸢来说,她的世界又重新恢复了虚空。 四下的幻象再次消散,死寂如初。 “姬渊,大神医……”青鸢呢喃着着个名字,忽地鼻尖发酸。 她突然想起在仙冥殿中,姬渊曾对她的呢喃—— “鸢鸢,你信么,我们认识的时间很久很久,可你始终不曾向我看过一眼。我看着你和他悲欢离合,可我始终都是个局外人。” 曾经的她听不懂的话,却在如今清晰如此,清晰到剜骨之痛。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对自己说,他是渡河边上的人儿。 此生来世,三生三世。 时间如长长的渡河,可他却始终过不去,始终与她咫尺天涯。 “姬渊,水镜湖之神,姬渊……”青鸢的身子颤抖着,她想起曾在凡俗大魏时,她恨透了那紫微宫,恨透了紫微宫宫主的他。 然而,她现在却恨透了自己。 为什么,自己曾经可以忘记这样的男子。 为什么,自己曾经什么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自己犯下了遗忘这般重罪。 忽地,虚空中再次泛起一阵涟漪。 那素衫男子再次幻化而出。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长身玉立,虚空上方则幻化出漫天星空,星轨千万。 星轨正中,乃是至尊北极星,此刻却分为了两颗,一颗明亮圣洁,另一颗似乎还在蕴育中,星光有些些弱小。 尽管如此,漫天星辰却如同王者般拱卫着它们,连星光也不敢比它们明亮。 男子一袭素衫无华,及腰墨发如夜色流淌,他浑身都笼罩在神明的光华中,就算青鸢看不清他的容颜,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上的尊贵与霸道。俨然一个天生的上位者,连四下的虚空都臣服拜倒。 他缓缓向上伸出手,伸向了那两颗北极星。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蕴含了无上的玄妙,四下虚空都开始流转起道之意味,玄而又玄,不可妙言。 “天运无穷,极星不移。一分为二,各司其轨。”男子淡淡的念诵。 顿时,放佛是迎合男子,漫天星辰突然星光大作。尤其是那两颗北极星,更是如宝石般闪烁着圣洁而辉煌的光芒。 青鸢在一旁看的失神。 她早已明白,这是虚空不知为何为她呈现出来的幻象,是若千年前发生过的事。 尽管明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的想像男子跑过去,想唤他想让他看清自己,想再次拉住他的手。 然而,她忽地一怔。 原来漫天星辰的星光忽地汇聚为一道道流光,向着两颗北极星中稍黯的那颗涌去。 每一道流光汇入那新生的北极星,星辰们自己就变得暗淡几分。尽管如此,却是没有星辰敢迟疑,纷纷交出了自己所有的星光。 如同献出生命,迎接新生的王者。 当那颗暗淡的北极星终于散发出绝美的明亮星光,和那原本的北极星再无差别。 漫天星辰的流光汇入终于停止。 旋即整个星空都散发出了欣喜而臣服的道韵。 两颗北极星并肩而立,星光璀璨,乃是两位并肩的王者。 一旁观望的青鸢忽地心头一动。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极星自古一颗,如今一分为二,根本不被此世天地法则允许。 然而那水镜湖之神曾说过,男子使用的禁术历九九八十一日大轮回,达到的某种目的可以突破规则限制。 是以,双北辰,共至尊。 365.第365章 北极星 这时候,那素衫男子看向了新生的北极星,脸色有些复杂:“予汝,吾所有的修为与道悟。” 顿时,那新生的北极星上,飞速的闪现过无数繁复而古朴的道纹,一阵阵道法强大又霸道的气息愈发充盈。 当它停止了变化,素衫男子眸色闪了闪,他低头伸出了另一只手,那掌心,有一团光晕。 “然而,记忆,不,我不会给你记忆……”男子低头嘿嘿一笑,声音忽地有些嘶哑,“这记忆是属于我和她的。就算我已经被净化,日后,我会被迫舍弃所有的情感……但这记忆,我会自己保管……就算你,也不能拿去丝毫……” 男子将那光晕举向星空,向孩子炫耀糖果般露出一分满足的微笑:“瞧瞧,这是我能留下的,属于她的最后一点东西了。这三界天下,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这是我的……” 那新生的北极星忽地星光闪了闪,好似有灵性般有些不满。 男子珍惜的把那团记忆光晕收藏好,然后凝眸看向那新生的北极星,眸底夜色翻涌:“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的惩罚已经下来了……轮回,是轮回情孽……本来是她一个人去承,呵呵,我怎么可能留下她一个人在世间……约好了的呐,她的爱和恨,无论此生来世,都是我的……” 一旁观望的青鸢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宛如在夜色中流淌的笙箫。 一字一句撞在青鸢心上,让她一阵阵的恍惚。 后半句话,她太过于熟悉。 熟悉到,她根本不敢去猜测这一场前世今生的真相。 这时,男子又看着那新生的北极星,古怪的一笑:“当初那个禁术,世人都以为目的是净化情感,其实那只是为了将北极星一分为二……是三清,这三位尊神将我净化,所有人都在欢喜我重新变为了那个冷漠强大、无情无欲的我,重归本位,重新拥有滔天的权势,无上的法术,尊贵的地位……然而呐,从那一刻起,我就死了……” 男子的眸色哀然无比,连身躯都因承受不住这蚀骨之哀,而些些颤抖。 难以让人想象,这般尊贵强大的他,却无奈痛苦得,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 “呵呵,也只有在你面前,我能说这些真心话,你我本就同源,呵呵,你真明白我说的么……什么地位,什么天道,若是能换回与她一世的相守……不,哪怕只是一日,我也心甘情愿……可是,我又不能……我已经继承了天道,我身存在与天道存在共系,天道亡我亡,我生天道生。若是我放弃了这样的使命,天道就会崩溃,我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那样的话,她就会找不到我了……”男子低低呢喃,语调里带了哽咽,一字一句摄人心魄。 那颗新生的北极星沉默下来。 它散发出柔和的星光将男子包围,似乎是在安慰他。 男子抬眸看向北极星,凄然一笑:“我怕她找不到我……我舍不得她找不到我……所以……” 男子伸出手,宛如溺水的人做最后的挣扎般伸向了那新生的北极星。 一抹绝望又茫然的笑划过他眉梢:“轮回情孽,请你代吾受之……你我同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哪怕是一场孽,是世世的痛苦与折磨……她也是我的……” 爱和恨,都是一个人的。 这是眷恋到极致的绝望,所谓情深如毒。 占有你的所有,只是不想离开你的每一刻,不想失去你的每一点。 新生的北极星忽地焕发出璀璨的星光,旋即化为一道流光,向着虚空下界的凡俗大魏划去。 片刻后,凡俗大魏的某处地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素衫男子恍惚一笑:“去吧,承轮回情孽,践三生诺言,续一世不离。” 366.第366章 叩玉钗 男子转过身,看向虚空远方。 那里幻化出万丈彩霞,紫光漫天。有仙官如云,佳人随至,笙箫如水,龙凤呈祥,正在向他移来。 这天地间绝美而尊贵的仪仗,似乎是来迎接男子回归本位。 然而男子眸底氤氲起惘然的绝望,他无力的咧了咧嘴,最后瞧了眼大魏那婴儿啼哭的方向,呢喃道:“真羡慕你啊,可以活得爱恨了然……可是我呢,却要活得像个死人般,渡过这千万年漫长的岁月,这没有她的岁月……呵呵,净化了七情六欲也好,这样就不会觉得痛,就不会不可抑制的想起她了……也好……” 男子浑身一抖,他迈开脚步向那漫天华贵的仪仗走去。 感受到他的来临,彩霞愈盛,紫光冲天,无数仙官佳人纷纷拜倒,放佛整个天地都在恭迎男子的归来。 然而这令人艳羡的一幕,却只换来男子嘲讽的一笑:“天下繁华,若是无她,也是苍凉落寞。可笑,可叹,可悲,可……奈何……” 话音刚落,男子的面容就恢复了平静无波,冷静到漠然。眸色里再找不出一丝波动,放佛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令他动容。 无*情无*欲,四大皆空。 三界六道,尽是虚妄。 漫天的祥光大盛,百仙跪拜,金龙鸾凤纷纷迎上来,绕着男子上下飞舞。 男子似乎下了决心,一步迈入了盛大的包围圈。 那身影看似高贵无比,威严而霸道的气息宛如实质。 然而一旁的青鸢却觉得,这个背影落寞到极致,无助得放佛只有靠着冷漠的伪装,才能些些抑制住蚀骨的哀然。 天下繁华,无趣若此。 虚空中泛起一阵涟漪,男子的身影和漫天幻象顿时消失。 四下又恢复了黑漆漆的虚空。 只有青鸢一团本源之火在静静的飘着。寂静,空茫。 青鸢还没有从一幕幕幻象中缓过神来,她沉浸在那个男子的悲伤中,她忽地听到一阵异响。 零零零—— 这是铃声。 寂静的虚空中,一声声清脆的铃声如同山间清泉,悦耳可人。 青鸢心中疑惑,正要四下寻找,却猛地感到发髻中有些动静。 旋即,那支白玉响铃簪从她发髻中自动飞出来,婷婷停在了半空。 而簪子上那颗白玉雕琢而成的小铃铛,轻轻摇晃着,无风自动,一声声铃音幽微。 零零零—— 声声唤,故人归。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突然想起幻境中,那个男子说的话“彼时请轻敲玉簪,清音阵阵,必见故人如初” 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玉簪声声,此心如初,今生续前缘。 而这支簪子,乃是大魏道士,天枢子所赠。他曾说过,此簪,时候到时,自有妙用。 青鸢的脑海一阵阵恍惚,幻境中男子的面容和天枢子的身影不停交错,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知晓真相了。 今生,前世,太多的前缘尘事,太多的故人何在,她却像个懵懂的孩子般,一直在其中周折辗转,却始终碰不到真正的过往。 而一朝真相揭露,却突然重不可堪。 无论是前世的回忆,还是那个约定三生的人儿。 岁月太长。 回忆太多。 情深太重—— 不可堪矣。 367.第367章 叩玉钗 “不会的,不会的……也许天枢子只是偶然得到了簪子……那个男子是谁与我何干,我要去找方陵朔,对对对,方陵朔还在论道台等我……”青鸢迷茫地呢喃着。 而虚空中的那支白玉响铃簪铃声更甚,一声声清音柔婉,却放佛重锤敲得青鸢灵台阵阵恍惚。 零零零—— 在这悦耳的铃声中,青鸢的本源之火忽地一闪。 旋即,火焰如流光般倾泻而下,渐渐形成了女子的躯体。 面容、四肢、玉足、柔荑……女子的身躯重构而出,继而一件青衫幻化,分毫不差的包裹住了女子完美的躯体。 “我不是已经成了本源之火了么,怎么身子自己又重生出来了……”青鸢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手。 莹指如玉,随着她的念头,轻轻握拳。感受着肌肤的温度和对四肢的控制权,青鸢不得不相信,这是自己的身躯。 “等等,不太对……”青鸢又动了动指尖,眸底愈发不解。 只因为她的身躯完美无瑕,每一寸肌肤都如玉石雕成,通透润柔,线条如同上天笔下的宠儿,一寸一许天造地设。 更奇的是,一股洪荒而圣洁的光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放佛隐隐有神光护体,祥气绕身,高贵的威严放佛凝为实质,四下的虚空都有些变形。 曾经的她虽然是天赐青云彩鸢,也算体态婀娜肤如凝脂,但绝没有如今这般完美到极致的身躯。 青鸢心中一动:“难道,是这个簪子为我重塑的身躯?这就是天枢子所说的……时候到时,自有妙用?” 然而,没有谁回答青鸢的疑问。 只是随着一声声铃音悦耳,女子的身躯愈发完美,圣洁高贵的光华愈盛,衬得那女子如九天的仙子。 不禁是身躯,青鸢也觉得灵台涌上股奇怪的感觉。 放佛自己动指间,即可毁天灭地,自己一念间,可令沧海变桑田。 放佛世间万物都在她股掌中,她的眼眸看穿一切,她的喜恶决定一切。 她甚至恍惚听到了天下万物臣服拜首的声音,龙凤仙凡地鬼妖神都来向她朝贺。 “怎么回事……”青鸢蹙眉,她看向半空中的白玉响铃簪。 她兀地发现那簪子上显现出一个个古朴而繁复的花纹,流转着淡淡金光,一个花纹出现消失,便是一声铃音,继而又一个花纹出现消失,循环往复。 就算没有正式拜师学道过,青鸢也明白。 那花纹代表一个个阵法,乃是封印。 封印在不停解除,一个封印解除,便是铃音一声。 而这些封印的主人,赫然是青鸢自己。 “封印,好多封印……到底是谁给我下的封印,何时布下的,为什么有这些封印……”青鸢呢喃着。 无数的疑问让她心底烦躁。她含了两分怒意地伸手,想把簪子拿回来细细查看,可她右手刚伸出去半寸—— 指尖处顿时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青鸢一滞,倒吸了口凉气。 自己不过是微有焦怒,这动动指尖,竟然就撕裂了空间。 也就是说在道家修真中被奉为无上的空间之术,她动动指尖就能做到。 她突然明白,自己心底不断涌上的那股奇怪感觉——所谓动指间毁天灭地,一念间沧海桑田——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是自己真的,突然拥有了这样的强大。 368.第368章 叩玉钗 “所以这些封印解除的最终结果……就是给我重塑了身躯,然后让我变得这样……道法高强?”青鸢似乎明白了什么。 然而这份明白却带来了更深的疑惑。 那就是这样的强大,到底是什么。 它放佛是浑然天成,与生俱来。乃是从青鸢骨子里透出来的,天生上位者的尊贵。 青鸢只觉得脑海钝痛。 先是一幕幕幻象让她看到了些许前尘过往,然后她平白得了个了不得的身躯,又莫名其妙解了身上的封印,最终变得莫名其妙的强大无双。 “不行……我不能多想,既然身躯有了,人还活着,就还是寻方陵朔要紧。”青鸢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所有的猜测。 毕竟,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来寻方陵朔的。 而关于前世,关于这封印,她一个人思索也没有结果。 若是有可能,到时候还可以与方陵朔一同讨论下。毕竟这个不太正经的夫子,有时候还真知道些歪门邪论。 青鸢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驱逐开幻象中男子的身影,最后定格在方陵朔的面容上。 君子无双,动我心怀。 “方陵朔,既然我大难不死,你也要活着等我来。”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坚毅,然而耳根子却些些烧红。 她伸出手,想着如方才般,撕裂空间然后逃脱。 可是还不待她伸出手,四下的铃音突然中止。那白玉响铃簪金光收敛,又变为了普通的簪子。 它自动飞回青鸢,安安静静的栖在女子发间,再无一丝异样。放佛是知道女子要离开,自己跟了上来。 旋即,四下虚空如夜尽天明,黑漆漆的一片消散。 不咸山主峰的景致重新出现在面前。 阴惨惨的鬼雾,废墟般的山林,密密麻麻的冤魂从鬼雾中浮现出来,虎视眈眈的盯紧了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女子。 青鸢睁开眼,看清的正是这一幕。 她凌空而立,四周脚下都是蝗虫般的冤魂,各个像饿狗般的盯着她。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 论道台仙凡争乱后,数万凡人道士阵亡,化作了这数万冤魂。她一个女子伶伶仃仃,简直像是一条砧上鱼。 若是此刻有旁人见得,定也以为那女子毫无胜算。冤魂们发出了欣喜而又可怖的苦啸声,俨然将那女子视作了死人。 无数冤魂推搡着簇拥着,向浪潮般一波波朝青鸢拥过来。方圆数里的范围都是冤魂,愈发衬得中心的那抹倩影渺小孱弱。 青鸢不禁咽了口唾沫,小脸有些些发白。 被数万冤魂围攻,她私心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她以为是自己害怕的,甚至还下意识的要用上莫邪七式,符箓道诀无一不是箭在弦上。 然而,她忽地心里一动。在幻境中的那种奇怪的强大感觉涌上心头。 她不禁松开了莫邪剑,竟是眉梢一挑,脱口而出—— “放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轻飘飘的语调。 甚至有旁人见得,一定会嘲笑女子的狂妄自大。面对数万冤魂,她不过是一个天赐青云彩鸢,竟然就以为这两个字就可以逼退险境。 然而,那数万冤魂却是同时身躯一滞。 心底同时被恐惧笼罩。 369.第369章 镇冤魂 只因为那简练的两个字从女子口中说出后,天地间的威压蓦地宛如实质,一种天生上位者的压迫扑面而来。 那威压甚至使得空间都些些挤压变形,不咸山无数个山头似乎是察觉到女子的怒意,轰——的一声齐腰坍陷,宛如在祈求她的谅解。 而那一袭青衫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沉浸在尊贵的华彩中,一举一动都含了天地臣服的圣洁气度,那一双凤目凛凛的盯着冤魂们,宛如来自上位者的审判,生生让后者不由地升起跪倒请罪的念头。 噗通一声,两声,三声…… 冤魂们陆陆续续拜倒,宛如浪头退潮般一波波向着女子跪了下去。 这一幕让暗中的西界高人们暗自称奇。 冤魂们神智不高,依照本性杀戮吞噬,不会有恐惧和折服。只有在绝对的实力压迫下,才可能知晓退却。 而如今,那女子只是简单的说了两个字“放肆”,没有任何招数和道法,就让这数万冤魂跪拜。 碾压,这是绝对的实力强大,绝对的碾压。 青鸢也是疑惑不解,但是心底那股自信强大的异感愈发浓厚,放佛她本来就是这般,接受万物朝贺,享天下至尊。 然而一波波冤魂跪下后,只有一个身躯略高的冤魂还伫立着,格外显眼。 青鸢一愣,旋即古怪的咧了咧嘴:“蕴仁子。崂山派高人。” 青鸢和蕴仁子曾有些过节,后来蕴仁子被赵宛曜强行招收使驭,困进旌旗中,反倒让青鸢可怜起他来。却是不知怎的逃脱了赵宛曜出现在这里。 蕴仁子嘿嘿一笑,声音瘆人难听:“赵宛曜并不是真正的天赐双鹤紫叶,不过是一个代世子,凡身肉胎使驭那万魂旌旗也是勉强。我好不容易逃了出去,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青鸢眉梢一挑:“无论是在旌旗中,还是在不咸山,你都是一缕冤魂,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蕴仁子嘴唇抖了抖,眸底划过一线杀意:“当年仙凡争乱,哪怕是修道千年的地仙都一日间做了鬼,不甘心的人多了去了,谁不可怜。就算我是冤魂一缕,也不能忘记你是仙凡争乱的罪魁祸首。” “怎么,如今的你,还有资格来找我报仇?”青鸢傲然一笑,浑身的威压气度更盛。 蕴仁子只觉得放佛有万丈泰山压顶而下,迫得他几乎要下跪臣服。 但他仍然苦苦支撑着,狠戾地盯紧了青鸢:“青鸢,哪怕是今日去死,若能为三界安稳献身,也是我修道数百年的荣幸。” 青鸢一愣。 蕴仁子话中有话。三清论道的争乱是由了她,但已经过去了,怎么能和现下的三界安稳扯上干系。 “你到底为何来找我报仇?说。”青鸢深吸了口气,轻飘飘的应道。 女子的话让空气中的威压仿若凝成实质,压得那数万冤魂都开始哀鸣,蕴仁子更是痛苦得浑身颤抖。 “因为我无意知道了一些事,一些真相……”蕴仁子苦苦支撑着,语调愈发阴冷,“关于你的星相……那是……” 青鸢记得在幻境中,关于她身为孤魂野鬼的前世,就因为出生时的星相而惊动了漫天神明,而后在大魏,她的星相又莫名其妙成了青云彩鸢,可又记得谁说过,那青云彩鸢不过是瞒天过海的靶子。 370.第370章 镇冤魂 所以,前世的星象究竟是什么,今生青云彩鸢瞒的到底是什么。 星轨冥冥,命数何谓。 这似乎成了一切隐秘的关键。 “到底是什么星象。”青鸢压抑住内心的骇然波涛,冷冷问道。 蕴仁子嘿嘿冷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这是我现在的唯一筹码了,除非你……”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青衫女子似乎叹了口气:“我最讨厌没有资格还和我谈条件的人……” 青鸢淡然的伸出了手,朝着身前的空气捏拳—— 简单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 然而却蕴含了无上的玄妙气息,沿途的空间忽地裂开了丝丝裂缝。 旋即,就听得蕴仁子一声惨叫—— 他的心脏瞬时被捏碎了。 他和青鸢隔了数丈远,他也是道家高人,可是竟被女子远远的就捏碎了心脏,还是一个简单无比,甚至没有任何道法痕迹的动作。 然而不等他诧异惊惧,他的冤魂身躯已经开始涣散消亡。 他最浮现出一抹恍然大悟的异色:“果然,果然只有具备那种星象的你……才可能做到,直接引动天地元气,斩首于千里之外……所谓天地俯首,万物为君役。好强大,怪不得,你也注定此生多艰了……” 最后这几句话随着男子的消亡而变得低微,青鸢并没有听清。 她只是冷漠的看着男子化为青烟一缕,四下又恢复了安静。 数万的冤魂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只顾将头埋得更低,生怕女子迁怒他们。 引动天地元气杀人,无上之道。 所谓天地万物都成为麾下将臣,这无关乎道法高下,只有绝对的身份尊贵,才能令世间臣服,为其斩杀冲锋。 而身为地仙散仙、知晓颇多秘闻的冤魂更是惊骇不已。 因为如今这三界能用此道的,不过只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无一不是天地间至尊的存在。 冤魂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他们已经不敢去猜测女子的身份来历,只顾恭敬的俯首至地。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莫名其妙强大的实力,总不是坏事。 至少,她可以把自己的命,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 那一袭青衫的女子,眼光流转间,傲意凛然宛如天生王者,青丝飞舞英姿昂扬,容颜瑰逸倩影曼妙,举手投足间都是威严高贵的气度。 而她发髻中那支白玉响铃簪则有灵性般,微微拂动着,放佛是在欢喜那故人归来。 暗中无数注视这一幕的眼睛,都惊骇无比。 …… “直接凭借尊贵地位就使驭天地元气,这就是证据,不管以青云彩鸢如何掩饰,她就是那个星轨。”仙界某处,一个巍峨的大殿中传来了这般凝重的叹息。 “果然是那个星象的人……她再一次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她的结局是否和无数次轮回一般,一样的香消云陨呢。”凡俗大魏某处莲花池边,一位绝色仙子若有所思。 “好生尊贵的星象……她出手对付冤魂那一刻,整个三界都感受到了她的怒意……真是王者一怒,动河山。”九霄之上某处议事大殿,无数盘膝而坐的大罗金仙们面色几变。 “铃音阵阵,故人归。封印一解,她再次归来。从今日起,面对这般尊贵的她,连我们都要跪拜了呐,真是有趣。”十八重冥府中,十殿阎王们交耳议论着。 …… 这样的场景在三界各处同时上演。 无数人在惊诧着、敬畏着、疑惑着、惘然着这一抹倩影的新生。 青鸢绝对没有意料到,在她引动天地元气的刹那,她已经成了三界所有人的焦点。 带着各种的企图,各种的情愫,无数双眼睛已经暗中盯紧了她。 如同,这样一个凡俗女子,便是这世间的主角,勾连起无数隐秘机缘,爱恨情长。 371.第371章 芙蓉面 然而这一切与青鸢并无甚干系。 她只在片刻之间就镇定下来,看着四周密密麻麻跪倒一片的冤魂,感受着阴气惨雾掩映中的论道台虽然还看不清,但已经没有了危险的阻遏。 它就在不远处。 他也在不远处。 她只要这么一步步走过去,不再有任何担忧和危险,就可以再次看他对她自己的笑,然后,听他唤自己鸢鸢,告诉他,自己如何也听不厌。 从咫尺崖出发,途中屡遭险境,变故丛生,甚至得知前世羁绊,死过一次再莫名其妙重生解封,她几次以为自己走不到论道台了,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不正经的夫子。 然而,如今的他,却近在咫尺。 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半里,最多一里,她就可以再次触碰到他。 青鸢忽地鼻尖发酸,泪珠子在眼眶打转—— 方陵朔,我想见你。 …… 我太想见你,所以这个愿望一朝实现时,我却有些害怕,这太过美好的结局会不会是一场梦。 …… 青鸢猛地摇了摇头,甩开心底莫名的一丝迟疑。 一抹嫣然的浅笑在她眉梢绽放,她轻轻抬手,挽青丝作云髻,一丝不苟的把发髻梳得光滑美艳,哪怕耳畔溜出来的一根发丝都被她细致的别到了耳后。一袭青衫上每一个褶子都被她理平,衣袂上每一粒尘埃都被她拂去—— 女子安静又从容的整理着自己的容貌衣着,笑意清浅,颜如舜华。 放佛不是在西界不咸山,也不是在被冤魂围绕的废墟仙山。 她只是那大魏的寻常女子,于春日上汜节,准备出闺阁会君子结良缘,而对镜理花容,生怕自己有一点不好看,被男子笑了去。 四下的冤魂瞧得愣愣的,但没有一句质疑,它们只敢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瞧着女子最终停了下来,方才舒了口气。 “让开。”青鸢举眸看向阴云惨雾掩盖中的不咸山主峰,声音似乎是在压抑什么而显得有些颤抖,“我要去论道台。” 冤魂们一愣,论道台是当年仙凡争乱的中心,早就是一派废墟,蜘蛛网般的空间裂缝,连大罗金仙还没踏进去就得丢半条命。 然而他们并没敢质疑。 数万冤魂在片刻后,如浪潮般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路来,指向了某个方向的山头,一眼望不到头。 尽头,君子如初否。 青鸢看着这条被让出来的路,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虽然至今她也不能确定方陵朔是生是死。但哪怕是知晓靠近他了一步,她都欢喜都像是第一次遇见他—— 他在漫天莲荷中长身玉立,宛如神祗。 “方陵朔,等我。”青鸢的眸底泛着泪花,她踏出了一步,又一步,坚毅地朝论道台走去。 每一步踏出每一帧回忆,每一步踏出每一丝心动。 自从身躯重生之后,青鸢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凌空而行,她完全可以踏着云霄走向论道台,这样的距离无疑最短。 然而她只是回到了山路上,如凡夫俗子般,一步步行在崎岖曲折的山路上,向论道台而去。 四下的冤魂也很是不解。修真人都自矜尊贵,嫌行走凡俗道路会脏了鞋底,况且,踏云而行总是快捷些。于是,有几只胆大的冤魂不禁发出了一声微“咦”。 但是那一抹青衫的女子并没有迟疑,她只是耐心的把缠绕到灌木上的襟带解开,然后绽放出清浅的笑意:“你们知道么?这越靠近他,我反而越慌乱了……从来没有这般的感受,这方家夫子,果真可恶,也敢乱了本姑娘的心……是以走这山路,反而拖得时间久些……” 这话说得像个俗气的小家子。 然而却没有人敢笑话。 只有局中人才明白,这般的慌乱,只因尽头的君子已先乱了我心。 372.第372章 芙蓉面 愈是靠近你,我反而愈发害怕。 害怕我的胭脂是否嫣红,害怕我的发髻是否凌乱,害怕我的裙衫是否得体,害怕你瞧漏了我一点一滴最美的好。 我愿意只给你一个人看的,最美的好。 “想来经历了本源之火的重生,我的道法这般高强,若是比上他又如何。这个夫子,想来道法不会差,总是神神秘秘的……”青鸢一步步走在山路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自言自语着,“如今我这个学生倒会使驭天地元气了……自不咸山一别后,变故颇多,又如何与他解释,特别是顾雲川,还有幻境里水面那端与我三生之诺的男子……” 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慌乱,有些手足无措的捏紧了裙角。 但她的心底却是懊恼,不禁暗暗骂了自己无数遍。 她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的想法,哪怕是还未见面,未知生死,她就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就算诸多前世隐秘她还没弄清楚,诸如顾雲川和她的羁绊,顾雲川和水面那端男子的关系,但她却是实实在在的,自不咸山一别后,拖了几个月才来寻方家夫子。 青鸢眸色愈慌,她一把扯下身旁的藤蔓,赌气般在手里搅来搅去:“方陵朔,可不是我不来寻你,实在是变故颇多,我总是在前缘里做梦,做着做着也会犯糊涂……你可不许怨我,我,我……” 话到一半,语调愈微。 青鸢低下头去,小脸已经红霞满天,而藤蔓则在她指尖被搅了个粉烂。 “若是你怨我了,不理我了……就,就换成……换成……我来对你好便是……”最后半句话几乎是从女子喉咙挤出来的。 而女子的小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一双凤目秋水粼粼,放佛要滴下水来。 四下的冤魂再次看得愣住。 强大到足以使驭天地万物的女子,此刻却是水目含羞,秀眉袅袅蹙怕郎怨。 甚至还没有见到那尽头的君子,她就自怨自艾胡思乱想踌躇难行,自己乱了阵脚—— 或者说,被他乱了阵脚。 好一阵迟疑后,青鸢终于抬眸,一抹笑颜静好,水光潾潾的眸底划过坚毅的异彩。 她看向阴气惨雾掩盖的山路尽头,轻道:“决定了呐,方陵朔,若是你还活着,在那尽头等我,我便对你好一分,不再骂你是个大蟑螂。若是你死了,尽头空空……” 话语戛然而止。 青鸢身子一抖,她始终是不肯考虑这种可能性。她完全想过如何去接受没有他的今生此世。 她抬眸恍惚一笑:“怎么可能,这种事我怎会接受?你既然自称我的夫子,总得教教我呐……还没教我呐,学生怎可许夫子离开……” 半晌踌躇之后,青鸢再次抬脚,向着论道台的方向走去。 她把每一步都踏得细致,哪怕地上的青苔也要避开,以免脏了绣鞋。 她把每一步都踏得郑重,放佛踏过千万年来初心一如的承诺,佳人归来君子如昔否。 她走得缓慢而细致,她要借着走山路的时间,提前想好很多事情。 比如,再次重逢,问他我今日的胭脂是否好看。 比如,问他我新生后的容颜身躯,是否还如你记忆中的模样。 比如,问他我们约定好的,我亲手做的荷芽鸡菘卷,是否要加上你最爱的花蜜。 最后,还要好好告诉他,拿一整日来告诉他,甚至拿一整月一整年—— 用我的一生来告诉你—— 陌上君子,乱我心曲。 青青子衿,愿许不离。 那一抹青衫倩影,朝着论道台的方向迤逦而去,放佛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去的羁绊将是千百倍的蚀痛。 所谓,情深似毒,而他们早就注定了,毒入骨髓。 暗中无数双眼睛也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场重逢。 无论是仙家纷纭,凡俗争乱,还是十八重地狱的鬼哭魂啸,都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三界陷入了寂静,寂静到这天地间,只有女子一人,成为所有恩怨的注脚。 …… 今生不弃,来世不离。 …… 373.第373章 相重逢 一步两步三步…… 三里一里半里…… …… 朔,我来见你。 然后,告诉你我的心意。 然后,不再分离。 …… 在若干个时辰之后,当那化成废墟,却依然熟悉的论道台出现在眼前时,青鸢不禁像梦醒般身子一抖。 她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绪,最后整理了下自己的妆容裙衫儿,一步踏了进去。 然而下一刻,她的呼吸放佛都慢了半拍—— 空间泛起一阵涟漪,四周景致蓦地一变。 一爿湖泊万顷,漫天莲荷。 水光粼粼,莲荷摇动,接天数里。莲荷湖泊中散放着数十只小舟,凌乱的漂在莲池中,纠缠碰撞成一团。几乎堵了水路。渡湖的人只能一边摇桨,一边拨开多余的小舟。 这是崤山的莲湖。 亦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连这晴空万里的好天色,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而在莲湖之中,一位男子足尖轻点舟头,长身玉立,宛如谪仙。 他眸若银汉皎洁,剑眉斜飞入鬓,深邃的眼部轮廓,睫毛浓密如燕尾,蔷薇瓣似的薄唇一抹浅笑长。刀削般完美的脸部线条,大理石般的肌肤如玉无暇,下颌流溢着日光云影。 莲荷晴空,鲜妍繁华,顷刻就做了陪衬。 这般俊美如神祗的男子,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 便是那男子脸上一顶熟悉又陌生的,青玉面具。 青鸢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脑子里空白一片,收缩的瞳仁里迷茫深重,夜色翻涌。 这般好的天色,这般好的陌上君子,这般好的如昔重逢。却只让她觉得冰冷,残忍,她整个心口都被揪住了般,痛得她眩晕无比。 半晌,青鸢嘿嘿一笑,宛如魔怔般恍惚问道:“昆仑公子?你还活着……那个,我来寻方陵朔……你是不是见过他了,他在哪里?” 然而,那无双男子并没有回话。 只是他的眸色愈发深沉,宛如瀚海席卷而来,眸色深处,含着缱绻绵长的情谊,这是那么熟悉的目光,熟悉到让青鸢的再次失去了所有疑问的勇气。 尽管她无比清楚,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然而她依然愿意选择,自欺欺人。 “昆仑公子……你见过方陵朔了是不是……你帮我把方陵朔叫来好不好……我求你,我求你了……”青鸢浑身如寒噤般抖得厉害,她手足无措的请求着。 女子的语调已经沙哑无比,她无助得宛如一个孩子,只能一遍遍哀求着前方的男子。 如同,哀求着他,帮着自己,自欺欺人。 只因为她心底的答案太过残忍,她不愿意接受。 男子依然保持着沉默,只是绝美的瞳仁里已是夜色翻涌,他的喉结动了几动,却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他只是沉默着,放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什么。 莲荷漫天,晴空万里。然而却寂静如斯,寂静到让青鸢的心一寸寸变得冰凉,冰凉刻骨。 她的瞳孔缩了缩,瞬时没了焦距。 “昆仑公子!是不是你先于我找到方陵朔!是不是你杀了方陵朔!是不是你!”青鸢猛地哭喊起来,音调却颤抖得几近沙哑。 女子红了眼眶,一张小脸惨白到可怖,她宛如溺水的孩子般,无助地一遍遍徒然哭喊着。 374.第374章 相重逢 尽管没有男子的回答,女子的声音仍然自欺欺人般凄厉。 凄厉得,似乎是在逃避自己已经知晓的某些真相。 微风拂来,漫天莲荷轻轻拂动,幽香袭人,风荷一举动芳华。 却只听见那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痛苦得放佛要把心都咯出来,还有那个男子的沉默,沉默得放佛已将自己毁灭。 这样默然的相对,或者说,这样无言的重逢,更让青鸢疯狂。 她通红的眸底忽地划过一抹绝望,便是猛地运起轻功,翻身飞跃,手执一把小剑向男子刺来——“昆仑公子!若是你杀了方陵朔,我必要尔陪葬!” 小剑寒光凛凛,不带一丝温度的向男子杀将而去。 天地元气都感受到了女子的怒意,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无形中的杀机全部锁定了那个无双男子。 然而,男子勾了勾唇,眸色些些惘然,瞳仁有片刻的失去焦距。 他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竭力用那如昔的语调,轻启薇唇—— “家仆无礼,姑娘倒也失了待客之道。” 旋即,他足尖一点,蓦地腾空一丈,身轻如燕,瞬时功夫,见得他指尖一点女子手腕,匕首便打落在地。 男子又借势抓住青鸢手腕一拖,女子纤细的身影便整个蜷在了公子怀中。 二人落到一条小舟上。 青鸢银牙紧咬,倔强的凤目荒忽地盯向抱着她的男子,眸底茫然一片。 她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梦,一个往事的梦。 梦里面是当年十六岁的她,还有那个向蟑螂般冒出来,自称夫子的他。 这莲荷初绽,这君子无双,连着这般的初见,甚至男子悠然清冷的语调,一起都和梦里故事一般,一般到,她差点以为一切都还没发生。 依然是在崤山,她和他,刚刚在莲池边相遇。 青鸢脸色几变,浑身开始发抖起来,梦里两张面容逐渐重叠,一个自始至终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像着了梦魇般怔怔凝视着男子,就算有一顶青玉面具,也能见得眸如瀚海沉碧,眉似雁阵入云,深邃的眼眶上睫毛修长,大理石般的鼻尖下,蔷薇色的薄唇些些上挑。檀色衣衫上传来淡淡的草药香,男子特有的气息撞得她一阵阵恍惚。 她当年便是被这样的气息羞得满脸通红。 一切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是她当年深深烙印进心底的容颜,以至于直到失去了她才发现,这个烙印从一开始就深至骨髓。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蠢。 因为这般的熟悉,她却一直像被蒙了眼蒙了心,丝毫没有认出和怀疑。 瞧着怀中的女子脸色几变,男子却脸色从容,只是以静然的目光勾勒着女子脸部线条。 他忽地低头一笑,语调如同魅惑—— “在下是令尊为姑娘请来的夫子,以免久居深山,失了雅仪文道。” ——这话,和十六岁那年,一模一样。 青鸢只觉得心跳都在瞬间停止。 放佛心间上一声巨响,梦境和现实重合,砸得她灵台恍惚,空白一片。 女子的瞳仁先是茫然的扩大,继而夜色翻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和凛然雪色—— “……你,你……” 女子艰难的说出几个字,语调沙哑得不成样子,连后半句话都无力说下去。 直到最后,她还宁愿自欺欺人,逃避着那个真相,那个答案。 375.第375章 相重逢 忽地,她眸色一闪,一把匕首逼近了男子咽喉,听得女子冷笑:“你……你……” 女子的语调愈冷,眸底没有一丝温度,然而言语却是无助得都开始混乱,除了一个你字,连多的字说不出。 男子喉结动了动,唇瓣开阖,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儿来,然而他唇齿间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无言暗自中,已经销魂蚀骨,伤及肺腑。 他的沉默,只是在压抑滔天的情愫,然而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趁着男子失神的空挡儿,青鸢猛地一个翻身,逃离他的怀抱。 她身轻如燕,翻飞到三丈开外,戒备的握紧了匕首,一袭青衫在风中轻舞,然而她的眸底却是绝望的凛冽。 男子眸色愈深,他拂了拂袖,立直身,好让六月的天光云影照个通透。 谪仙般的笑意蔓延在唇角,他俯身一揖:“陵朔,方陵朔。” 旋即,一声微响,那顶青玉面具碎裂,化为粉末飘散入湖。 露出一张风姿无双、宛如神祗的面容。 青鸢脑袋里轰的一声响。 …… 这张面容,她熟悉无比。 是她在十六岁那年,于莲池初见,不经意就烙刻进心底的容颜。 是她差点错过,却最终决定此生不离的容颜。 …… 零零零,青鸢髻中的白玉响铃簪忽地无风自动,一声声铃音悦耳。 前生今世在刹那间重合,三生姻缘瞬间羁绊成双。天地间只听得见那一声声铃音,放佛是在欢喜,这今生重逢。 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一笔一画,君子如昔,故人归来,可道情依旧。 玉簪声声,此心如初,敢问佳人,可续前缘否。 …… 这是青鸢念想了无数遍的重逢,然而却是最残忍无情的重逢。 她看着前方风华无双的男子,怔怔的企口:“昆仑公子?” “是。”男子应道,语调些些不稳。 “方陵朔?” “是。”男子眸色愈深。 青鸢浑身一抖,嘿嘿低笑了声:“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在瞒我……你好,你好狠的心。” 女子最后几句话放佛是从喉咙中挤出来,字字如剑,含着森然的冷意。 男子无力的一笑,绝望又眷念的瞳仁里,压抑着倾城的悲凉。 他不知如何回答女子的话,只能用嘶哑的声音呢喃:“鸢鸢,鸢鸢……” 青鸢一声古怪的笑:“原来昆仑公子便是方陵朔。” 男子自嘲的勾了勾唇:“应是,方陵朔便是昆仑公子。”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一个邪魅狷狂,一个冰冷无情,完全不同的人,昆仑公子你在说什么笑话?”青鸢兀地抬眸看向男子,满眼希冀,连语调都带了分急迫。 男子眸色深了深,无力应对。 青鸢双手颤抖的把溜出来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诡异的笑道:“公子你看,我今日的发髻可美?我的妆容可好?我与那方陵朔数月未见,今日重逢,我可不能让他笑我灰头土脸的……公子不如帮我参考一下,或者,这襟带绾个如意结如何?” 说着,青鸢便欲执起腰间襟带。可是她的手却抖得厉害,半天都没打好一个结,倒是将襟带弄乱成一团。 376.第376章 相重逢 “哎呀,你瞧我,虽说那人是个不正经夫子,平日嘴也贱,颇多不讨喜……可是如今念着要见到了,我却慌了神……哎呀,这结好难打……公子你帮帮我好不好?”青鸢恍惚的抬眸,执起襟带,对着男子歉意的一笑。 这是一抹,梦魇的笑。 它放佛是浮在水面上,丝毫不能抵达女子瞳仁深处,反而那里,是一派彻骨的凉。 看着这样的笑意,男子只觉得咽喉被人掐住,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不得不大口吸了口气,才能正常应道:“鸢鸢,梦醒了。” “什么梦醒了?公子你在说什么呀?我今日可不是来和公子唠嗑的,公子还是帮我打个如意结,我还要去见方陵朔呐。若是耽搁晚了,这个夫子可得使小脾气……” “鸢鸢,方陵朔,就在你跟前。” “昆仑公子还不知道吧,那个夫子一旦使起小脾气,可是连我都无法。好吃食,若是马蹄糕不加花蜜一定不得入口,好美酒,若是低于百年藏的极品花雕他也是瞧不上的……特别是他还那么的固执的缠着我,赶也赶不走,总是神出鬼没的从墙角钻出来……然后,就那么自私的把我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鸢鸢……你看着我……我昆仑,就是方陵朔……” “呐,昆仑公子也见过方陵朔吧,你说这么一个不正经的人,怎么还会是大魏塾间有名的夫子?我青鸢见过的男子也不少,像公子你,像姬渊,各个都是顶尖的……可我偏偏,怎么就中了方陵朔的魔怔呐……” “鸢鸢……” “哎呀,说了这半晌话,可是耽搁时间了。我得快去找方陵朔去……可是,当年约定好的,我亲手做的荷芽鸡菘卷儿我还是没学会……我就是一向手笨得紧……方陵朔不会恼了,这可怎么办,公子你帮我出出主意?” “鸢鸢……” 男子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一袭青衫的女子,宛如中了魔怔般自顾自的说着,眸色恍惚压抑着破涛汹涌,她丝毫没有听见男子的应答,每次男子一开口,就被她匆匆打断。 那樱桃红唇不住开阖,拼命的说话,放佛是回避着男子口中的真相,这样她根本无力承担的真相。 “公子,这论道台太大了,公子又道法高强,可否与我一同找找方陵朔?”青鸢抬眸看向男子,语调诡异。 男子只觉得喉咙发涩。 因为女子看向他的双眸,是一双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的眸。 那深处漆黑无垠,如同悲殇蚀骨,从无边的深渊里挣扎出的一点执念。 执念这,最后的自欺欺人。 男子的指尖兀地刺进了掌心,血珠一滴滴滚下来,溅落在莲湖中,湖水一圈圈泛红。 他深深吸了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 “鸢鸢,方陵朔,即昆仑。” 简单利落的几个字,却忽地让疯狂说话的青鸢停止下来。 她怔怔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男子,似乎第一次才听见这话,她甚至些些歪头瞧着男子,痴痴启唇:“什么?” “方陵朔,即昆仑。” 话一出库哦,男子已经感受到自己喉咙间涌上的血腥味,那是内里殇极,五脏不堪。 青鸢的瞳孔兀地收缩。 旋即无边的黑夜覆盖了她整个眸子,再也看不到底。 377.第377章 情如毒 兀地,女子一仰头,疯狂的大笑起来:“呵呵……我好傻,傻得这几年被你骗得稀里糊涂,我还固执的恨透了昆仑公子,固执的被方家夫子乱了心,固执的以为今生不会再和你有交集,然后寻到方陵朔就一切结束……可是,我却错了个彻头彻尾……好,很好……” 女子的最后几句话放佛从喉咙里挤出来,涌动着冰冷的恨意,字字句句,如同那梦醒时分,蚀骨的凉。 男子浑身一抖,徒然的伸出手去,放佛是要拉住女子:“鸢鸢,我……我……” 然而,他却连一句解释都说不完整。 一声刺耳的响声,青鸢猛地打掉男子的手,她趁势退后一丈,古怪的笑道:“解释?那敢问公子,你是以方陵朔还是昆仑公子的身份解释?” “你……愿意听怎样的回答?”男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强大如斯的他,如今却无助得,放佛失去了任何应对的能力。 “公子难道不知道?公子知道如何骗我青鸢,如何眼睁睁的看着我为方陵朔的生死忧尽心肠,你甚至知道如何到最后一刻都将我瞒得死死的,你如何不知道?”青鸢的笑意有些虚浮,瞳仁里是一派夜色。 深不见底的夜色。 没有爱和恨,只有茫然,梦醒时分的茫然。 男子微微垂首,勉强应道:“我曾经只是冰冷强大的昆仑公子,方陵朔不过是化名……那****下山时,正值陵上朔月,故名方陵朔……我曾经只当你是个有些意思的小丫头,却是也只是想利用你,达成一些目的,比如杀了你为我重塑仙躯……那个时候的我,从不在意天下倾覆,也不关心黎民生死,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算屠尽天下我也不在乎……” 青鸢的笑意愈发温柔,看着诡异无比:“你终于说出实话了,昆仑公子。你一直在利用我,也不枉我恨透了你。” 女子的笑意让男子的心头一寸寸变得冰凉,他那绝美无双的面容开始失去血色,惨白到骇人。 “可是鸢鸢,渐渐的我发现,我被你乱了心,我无可救药的中了你的魔怔,毫无理由的万劫不复……不咸山论道看着你受伤,看着你痛苦,我情不自禁就来救你,哪怕用我的命,哪怕毁了不咸山,什么被上界追杀,被天规责罚,我都不在乎……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我愿用一生护你安好……所以,大梦归一台我后悔了,我发现自己不能忍受没有你的三界,哪怕再繁华再强大都是无趣…………” “那你怎么又忍心骗我如此之久?还让我为方陵朔的生死忧虑哀愁!”青鸢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自己用冷静的语调发问。 因为方才那番话,她发现自己的心底居然涌上一阵阵欣喜。 是方陵朔,他乱了她的心,她也乱了他的心。 何其幸也。 就算她知道面前的也是昆仑公子,然而她还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无比。 “是呐,我原本想着向你解释一切……可是,自大梦归一台后,我的前生记忆慢慢恢复,尽管只是一些片段,但也足够……我终归是怨那时的,你毁了我们的诺言……于是今生,我放弃了解释,我只能一步步错下去……” 378.第378章 情如毒 然而,男子的话被女子清冷地打断—— “好一个步步错……原来,你也是知晓,我们早就错了。” 结局已定,无法回头。 男子的瞳孔顿时收缩。 而那女子的笑意却粲然如华,却如同绝望的业火,将她的瞳仁一寸寸烧灼得通红。 没有泪水滴下来。 只有一滴鲜血,从眼稍静静滚落。 血泪。殇心至极,血肉作泪。 可丝毫都不能减轻,心底殇痛分毫。被欺骗的痛,宛如从头至尾将女子摧毁。 “鸢鸢,我不是什么强大无双的昆仑公子,也不是神秘善谋的方家夫子,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俗透了的人……会因为被你遗弃而生怨,会因为无法选择爱恨而手足无措……虽然今生我舍不得你一点蹙眉,但是啊,只要想到你那时的无情,我就禁不住恨你……鸢鸢,你让我到底将你置于何地……”强大如斯的男子慌了手脚。 他手足无措的解释着,连话语都说不连贯,无奈得像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 这一番古怪又没有逻辑,然而字字句句都在泣血。 男子踉跄着向前几步,对着青鸢荒忽一笑:“鸢鸢,原谅我的无用,无用到理不清这前生今世,这爱恨羁绊……无用到只能一步步错下去,直到回不了头。” 最深的局是情,没有任何人下得赢。 “原来,你如此恨我。”青鸢怔怔的倒吸了口凉气。 她脑海里直觉闪过幻境中历经的一切。 水镜湖,湖面那端的男子,还有最后的一吻,天地虚空。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前生,如果是,那么就和昆仑公子的话矛盾。 但是水镜湖的幻境也不完整,昆仑公子的记忆也只是片段,她也不能辨明孰真孰假。 只是,瞧着面前这风华无双的男子,此刻无助得像个孩子,她却禁不住心底作痛。 不由自主的,情不自禁的,痛得揪心。 青鸢不禁张大口喘气,才能抑制住自己上前抚平男子蹙眉的冲动。 她可怕的发现,无论这男子是方陵朔还是昆仑公子,她都还是忍不住想向他跑过去。 男子并没有注意到青鸢的反应,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脸色有些复杂。 半晌,他微微垂下头,语调蓦地低沉起来:“贪嗔痴,三罪也。今生我为你犯了痴罪,情深不寿,然而前生,我却为你犯了嗔罪,怨恨于你,我不知如何抉择,不知如何面对如果知道真相的你……真是痛苦呐,我每日都痛得放佛要把自己的心剜出来……于是我就决定了,鸢鸢,无论爱恨,我们都一起下地狱吧。” 青鸢浑身一抖。 她突然想起在不咸山中,昆仑公子最后的呢喃“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懂这句话。 然而现在,她却隐隐明白。 要有多深的痛,多深的爱,才能选择一同毁灭,以此不离不弃。 “你记忆里的前生,到底发生了什么……”青鸢的音调些些不稳,她实在不明白。 到底怎样的殇,才能蚀骨至此。 男子嘿嘿一声低笑沙哑无比,带着令人心悸的古怪异响。 那是鲜血随着说话,在喉咙间流动的声音。 他凌波迈步,缓缓向她走来。 379.第379章 情如毒 “鸢鸢,你说待你见到那方家夫子,就与他携手同归不离不弃,这话真好听呐……曾经的你也说过……可结果呢……结果我等到青丝作雪,也没有等到你……”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浓重的血腥味从他唇角溢出来。 他每一步都迈得很慢,宛如走过千百年的岁月和羁绊。 他的步伐有些不稳,踉跄而行,宛如白发老者。 他没有再看青鸢,就那么微微低着头,一步步走着,一句句低声呢喃,放佛是陷入了梦怔,演一人的独角戏。 “鸢鸢,相思老,青丝雪。我都等到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来历,却记得你的所有,包括你笑的时候唇角的弧度,然后,只记得要等下去……” “鸢鸢,我后来捡着个女弃婴,见她眉宇间有几分你的神气,便抚养她长大,教她法术学问。她渐渐长大,脾气倒是愈发和你像了,有时候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将她当成你……然而,清醒之后,我就愈发恨自己,恨自己移情别念,怕你归来后怨我……是啊,她再好再像,终归不是你……” “鸢鸢,我们约定好了的,一生不离,三生不弃……然而呐,你却不知所踪,连理由都没有,就把我一个人抛弃在时间深处,你还不如在离开时,就将我杀了……” “鸢鸢,说到狠心,曾经的你,比我狠心一百倍一万倍……” 随着男子低低的诉说,青鸢只觉得古怪。 她忽地想起,自己和顾雲川。 顾雲川说是他捡回了她,抚养她长大,教授她道法学问。然而自己每次问顾雲川,为什么他一头白发,他总说自己是等一个女子,等到相思老。 …… “小顾在等谁?” “等你师娘。” “那,如果师娘不回来了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 青鸢愈发糊涂,本能的开口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前生你我情深,那我又怎会不辞而别,以至于让你等了如此之久?” “我不知道,好像你就是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我的记忆也不完整,只能想起你的离开,还有我漫长的等待……连最后是否等到你,我都想不起来。”男子怅然的瞳仁里渐渐失去焦距。 二人陷入了暂时的寂静。 “前生虚妄,今生难猜。鸢今见得夫子安好……就此别过。公子珍重。”青鸢深吸一口气,语调瞬间变得诡异的平静。 她向着男子微微一福后,转身离去。 夫子,乃是谓方陵朔。 而公子,则是对昆仑公子。 先夫子后公子,女子仍然没有承认这二者是一人的事实。 就如同她此刻寻常的告辞,却压抑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 真相太痛,只能逃避,偏安一隅,方得安宁。 只有逃避,才能在一个人的岁月里,苟延残喘。 女子的背影看似决绝无比,然而每一步都如同耗尽平生,走得踉踉跄跄,放佛下一步就要倒下去。 她根本不敢回头,然而一滴滴血珠却顺着衣袂滴到她的绣鞋上。 那是血泪。心痛成殇,骨血化泪。 “你……要离开我么……”男子沙哑得不成样子的低语从青鸢身后传来。 “是。” “……鸢鸢,你真的,又要留下我一个人么……” “是。” “呵呵,果然,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你都选择了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没有你的无尽岁月中挣扎……你果然,还是一般,心狠至此……”男子古怪的低低笑起来。 380.第380章 毒入骨 蓦地,青鸢心头一跳。 空气被撕裂的刺响,骇人的杀机骤然而至。冰冷的气息毫不留情的锁定了青鸢的后颈窝。 青鸢本猛地回头,便见得一柄长剑恰恰指在她咽喉前一寸。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只要她稍微扭头,这剑尖就会贯穿她的咽喉。 剑意凛然,杀气涌现。 四下的空气顿时凝固,不安的气氛暗暗汹涌。 而执剑的男子,满脸风雪呼啸。 他绝美的瞳仁看向青鸢,却是茫然的有些没了焦距,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荒忽一笑:“鸢鸢,知道么,这是轩辕剑,圣道之剑,轩辕。不管你如今的躯体是什么神明之体,这剑也会顷刻刺穿你的咽喉。” 青鸢的眸色深了深,无力的眉梢一挑:“是么?你打算杀了我么,昆仑公子。” 最后那四个字让男子浑身一抖,轩辕剑的剑尖又兀地往前进了半寸。 青鸢的玉颈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你若是因我瞒你而恨我,大可杀了我,我也是欢喜的,却为何要选择离开,这让我生不如死的惩罚。”男子一字一顿,字字宛如从唇齿间蹦出。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是方陵朔还是昆仑公子。而你所说的前生,似乎我更是负你。对不起,我青鸢,终究是一个蠢呼呼的俗气女子。”青鸢艰难的回答着,一阵阵血腥气往她咽喉里冲—— “所以,我只有选择离开。我会在远远的地方思念你,或者恨你入骨,但我独独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凝视你的双眸。” 女子艰难的低吟让男子的瞳仁再次笼罩上一片夜色。 然而,他手中的轩辕剑却是仍然抵在了女子咽喉,没有一丝温度。 青鸢惘然一笑,她忽地抬手,握住了那轩辕剑剑刃,往自己心口移去:“方才,你说了好多前生的事,可我又不记得,只能傻乎乎听你……现在,能不能允我说几句?” 轩辕剑剑刃已将女子的掌心割破,可怖的鲜血汩汩流出。 男子眸色愈深,沉默不言。 青鸢的脸上忽地浮现出温柔浅笑,她一手握住剑刃对准自己心口,同时迈步向男子走去—— 这是个无比危险的姿势,近乎于飞蛾扑火。 “能不能给我几刻,你能不能就做几刻的方陵朔,只是方陵朔,听我说说话?我攒了好多话想讲给方家夫子,好多好多……” 女子兀地往前迈了一步。 轩辕剑剑刃顿时刺进了她的胸膛。 鲜血瞬时染红了青衫,女子的眸底也划过一线惨白,但只是瞬间,她的浅笑却愈发温软静好。 她继续一步步往前走去,情意绵绵,向郎低诉—— “方陵朔,你这个大蟑螂,总是神出鬼没的从墙角窜出来……我以为自己是讨厌的,可后来却欢喜你的出现,在我遭遇危险的时候,在我平安静好的时候,甚至在我讨厌埋怨你的时候,我都欢喜看见你……看见你总是赶也赶不走,总是将我的世界填得满满的,然后就将我的心也填满了……” “你这个不正经的夫子,好吃好美酒好佳人,真是浑身上下没一点好……可是偏偏的,我青鸢就被这每一点的不好给迷了心,连同你的每一点好,连同你整个人……就算知道你来历不明,知道你真心难辨,但我青鸢还是像中了魔怔般,就算那是个万劫不复,我也甘之如饴的陷了进去……” “是啊,这就是场劫……如今就算知道真相,我也不愿从劫中醒过来……该死的方陵朔,算你赚到了……” 381.第381章 毒入骨 “朔,你不要骗我了,没有什么昆仑公子,世上只有方陵朔……就只有朔和鸢鸢……我们一起回崤山好不好,我手笨,还没学会做荷芽鸡菘卷儿,不过,我学……学会了我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朔,你不是说等鸢鸢么,等鸢鸢来,一起回家……如今我来了,我们不要管仙仙凡凡前生今世的事了……崤山的莲湖也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陈年的桂花酒也酿好了,你要不要尝两杯?还有后山那块大白石,我们可以在晚上坐在大白石上,分吃一笼荷芽鸡菘卷儿,我给你唱那首崤山民谣好不好?” …… 女子的温柔诉说带着嘶哑的哽咽声,压抑着血泪,在寂静中流淌。 她的耳根子泛着娇羞的红晕,似乎是对着心上人,倾吐衷肠。 然而她看着男子的目光却是没有焦距,似乎是看着男子,又似乎不是。 她一步步向男子走过去,手中紧握的轩辕剑也一寸寸刺进了她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让她每一步都如踏过血海,让她的脸色也愈发惨白。 然而,她的笑意,却愈发温软深情,嫣然如即将凋零的花朵。 她对面的男子,却是没有收回轩辕剑,只是看着剑刃刺进女子心口,也如刺进了他的心口般,他的脸色渐渐变为死一般的青白。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子行来,眸底是绝望的,缱绻如毒。 “朔,对不起啊,我是个不合格的学生,我还没有学会如何接受这样的真相……从今世上,唯有昆仑公子,再无方陵朔……朔,你是夫子,你能不能教教我,这没有了你的岁月,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朔,既然前生的事,你那么恨我……那我就把命给你……只因为是你,是鸢鸢的朔,你若恨我,死在你剑下,你可知,我亦是心甘情愿……” “朔,连同我的心和命,我都交给你……不是昆仑公子,而独独是你,朔……” ——连同我的心和命,都交给你。 女子泛起最后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踏出了最后一步。 轩辕剑瞬时贯穿了她整个身躯。 鲜血汩汩喷涌而出,女子浑身立马浸泡在鲜血中。 她似乎再也忍不住,直直往后栽去—— 兀地,轩辕剑化作金光消散,男子身影忽动飞驰过去,一把将女子搂住。 青鸢已经觉得呼吸困难,轩辕剑将她整个心脏刺碎。她浑身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死亡的气息笼罩。 她半躺在地上,男子盘膝坐在她身旁,一手扶住她的后背,看向她的瞳仁里夜色翻涌。 感受着男子衣衫上的淡淡的草药香,男子的体温连同他的心跳,青鸢绽放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好久没和你靠这么近了,朔,真好呐……这么近的,感受着你在我身边……果然,因为前生的事,你恨透了我呐……” 男子浑身一抖,却也是默然。 从一开始并没有收回的轩辕剑,到现在他并没有使用任何道法医治。 他无法反驳女子的话。 “约定好了的呐,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男子忽地低头,在青鸢耳畔梦呓似的呢喃。 青鸢瞳孔缩了缩,然而,她依旧笑意嫣然:“这话,若是昆仑公子说的,我会和他拼命……但是,若是朔愿意的,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随你去……请你,不要丢下我。” 若是你愿意,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随你去。 只因为一开始,我就将我的心和命,都交给了你。 …… 唯愿,不离不弃。 …… 382.第382章 三生业 男子只觉得喉咙发涩,他看着女子胸口被绞碎的心脏,鲜血如注,只要不出半刻,就会夺去女子的命。 轩辕剑下,唯有亡魂。 但他身为轩辕剑的主人,也是有秘术为女子医治,甚至可以让她顷刻复原如初。 然而,男子眸色闪了闪,并没有任何施术。 看着女子一步步在他的剑下死去—— 他只是绝美的薄唇勾出完美的弧度,一抹温柔浅笑情深,他伸出手,轻抚女子脸颊:“朔,答应鸢鸢。” 感受着男子的手,隔着鲜血传来的温暖,青鸢满足般蹭了蹭:“我感觉自己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变丑了?” “鸢鸢在朔眼中,一直是世间最美。” “那,我最近莫名其妙解封,突然会了好些道法,算不算出师了?” “算,以后朔不再是鸢鸢的夫子,而是鸢鸢的……白首之人……” “尽会油嘴滑舌,果然不正经……朔,我觉得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是。” “我怕……你陪我好不好……” “好。” 简单的应答,宛如世间绝唱。 青鸢的呼吸开始艰难,她已经能感到自己的生机正在急剧流逝,她浑身都开始冰冷僵硬,冥府的黑白无常隐隐在四周徘徊。 忽地,她宛如溺水的孩子,急促地反抓住男子的手:“可是,朔,你是昆仑公子,我发誓取你项上人头……你瞒我这么久……我依然恨透了你……我依然,是恨你的。” 女子的语调透露出丝丝冷意。 然而男子的笑意却愈发温软,他微微低头,轻道:“是。” 青鸢的脸色顿时复杂起来,她狠狠捏住男子的手,力道之大,直到鲜血一滴滴从二人交握的手间淌下。 一滴滴,宛如血肉相缠。 “我好冷啊,朔,我要死了,好冷……”青鸢浑身开始打寒噤,死亡的青白色一寸寸弥漫上她的脸颊。 然而她的瞳仁却死死盯住了男子,似乎有一分不容抗拒的期待。 男子的容颜毫无异色,他只是依旧浅笑应道:“好。” 顿时,一朵朵红莲接连幻化而出,数千万朵绽放。隐隐见得,那红莲竟然是火光幻化而成,流转着动人的光彩,灼艳到极致的嫣红。 青鸢松了口气,眸色有些不稳。 不咸山因仙凡争乱,冤魂数万,早成极阴之地,阴地无法生阳。所有道家关于五行之火的法术都不中用。 唯一能够幻化出温暖火焰的,只有本源之火。 红莲朵朵,谓之命火。 而她,自然是知晓这一点。她从一开始要的,就是他的本源之火,就是他的命。 爱之深,恨之重,她想要的,就是他的全部。 然而她独独没有料到,他能如此干脆,浅笑如昔。 男子微微低头,靠近青鸢耳坠子,柔声呢喃:“鸢鸢也是一般贪心呐……我的心和我的命,你都想要……” 话音一落,男子的薄唇勾起绝美的弧度。 旋即,他周身疯狂幻化出本源之火。 整个不咸山漫天红莲绽放,嫣红绚烂似朝霞映日,千万里九霄染绯。 红莲如血海,绝望情深。 而那一派嫣红之中,唯有两人相互依偎,如同这世间唯一。 383.第383章 三生业 此刻,所有大魏的百姓都在惊诧,那西界万里映红的天色,如同一片火海。 而九霄上无数仙家也在骇然,唯有拼尽一生的本源之火,才能形成如此浩瀚的,千里红莲,将整个下界都变为了一派血红。 青鸢不禁浑身一抖,只因漫天不断绽放的红莲突然间放慢了速度。 那是本源之火即将耗尽的征兆。 她看向脸色惨白的男子,颤抖着伸出手去,然而那手却最终停在了半空:“朔,我好冷,你碰碰我好不好……我的手都凉了……” 男子温柔莞尔,他的瞳仁也在渐渐失去焦距,每当一分本源之火化为红莲而去,他的身躯也渐渐变为虚妄。 他似乎想伸出手去,握住女子的手,然而他的右手却在瞬时化为虚无的光影。 这幻影穿过女子的手,宛如一团空气。 “原来最后,我也是触碰不到你……”男子的瞳仁深处,泅开一爿蚀骨的哀凉。 “朔,我好冷,我要死了,冷……”青鸢也浑身不住颤抖起来,她已经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体温的下降,躯体的僵硬。 对死亡本能的恐惧,让她如寒噤般唇齿间都在发颤。 “我在这里,鸢鸢……”男子的音调也开始不稳,他微微蜷缩身子,用残存实体的身躯将女子紧紧搂抱在怀中。 放佛冬日,唯有与君,依偎取暖。 红莲朵朵,愈发疯狂的绽放,热烈如火,天地燃烬。 本源之火的消逝也让那强大无双的男子感到了痛苦,死亡的钟声隐隐在耳,他周身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 但他仍颤抖着,浅笑着,眷念着,努力将那怀中女子抱得更紧些。 “朔,冷,好冷……”青鸢只觉得自己的神识也在模糊,她的记忆开始混乱,宛如陷入了岁月的梦境,一个尽头是死的梦境—— 她想起自己被天赐青云彩鸢,曾经带她看尽长安花的心爱的父亲,最终自刎在她的身前,对她轻道,小鸢,对不住了。 她想起和桓夜一起在崤山见着那莲湖荷叶碧绿,便发明出了荷芽鸡菘卷儿,然而,最终却是那一袭红衣,在轩辕剑下离她而去。 轩辕剑,对,是那手执圣道轩辕剑的男子,第一次遇见他时,冷漠强大,将世间生死沧桑都视作无物,只有绝美的笑意宛如神祗。 再后来,什么上昆仑问命,什么大魏之乱,什么天下之争,什么仙凡前世,都成了迷迷糊糊的一团。 她最后想起来的是十六岁的那年,崤山的莲湖开得极美,那一袭素衫的男子伫立其中,浅笑无华,对她附身一揖—— 陵朔,在下方陵朔。 君子陌上无双,自此乱我心曲。 莫问前缘何在,一逢误我平生。 误了,一生一世。 念了,三生三世。 她何曾想到,那时的不以为意,就写下了自此羁绊。 “那时……真好……”青鸢泛起一抹惘然的笑意,她看向身前的男子,呢喃道,“那日的相逢,就误了我的一生呐……” 男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眉梢间盈满温柔如水的笑意:“是呐,鸢鸢的所有的爱和恨,都只能是我的……” 死亡的气息在二人周身愈发浓厚,漫天的红莲也开始渐渐停止绽放。 本源火尽,则红莲凋。 红莲凋,则命归去。 384.第384章 三生业 青鸢挣扎着伸出手去,竭力抱紧了男子,感受着他残存的温度,还有那衣衫上,如十六岁那年一般的淡淡草药香。 男子也放佛预感到了什么,他整个后背都蜷缩起来,亦是紧紧将女子相拥,一丝不离。 二人的臂膀如此用力,都刺入了对方肩背的肌肤,鲜血汩汩流出,然而,他们却没有任何在意,只是更加疯狂的相拥—— 放佛,都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所谓,情深入骨。 无论爱或者恨,只要与你,不离不弃。 …… 罪孽尽头,都随你去。 …… “今日方陵朔已死,若是还有来生,就只有昆仑公子。我与昆仑,仇怨深重。” “好。” “我会依然恨你……除非,昆仑公子如方家夫子一般,也乱了我的心……” “好,方陵朔和青鸢已于今日去,昆仑公子和鸢鸢才开始……我们慢慢来,我有三生三世的时间,来与你羁绊相缠……” “我青鸢想过千万遍我的结局,是死在天道之下,还是死于大魏战乱,却没想到,却死在你的怀里……上天眷顾,真好。” “前生,今世,来生,无论爱恨罪孽,我只要,与你不离……就够了……” “……不离不弃……” “……莫失莫忘……” …… 这是不咸山主峰传来的最后一段对话。 旋即,那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眉梢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而漫天红莲也骤然停止了绽放。 本源之火耗尽的男子,最后宠溺的在女子眉心刻下一吻后,他倏忽化为青烟一缕,消散在无尽天地中。 …… 一切恢复了静然,安好。 唯有万里映天红莲,朵朵妍红似血,绝望到极致的,情深无奈。 无数前缘纠葛,今生羁绊都沉默,只有不离不弃的许诺,成为一切的注脚。 除了上界仙家,此刻没有人知道不咸山发生了什么。 只有数千万多红莲如血海,将九霄云彩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宛如一阕天地绝唱,平仄嫣然。 …… 拼尽一生。 一生一人。 …… 史书载:大魏敬天十三年一月廿。 仙家西界,漫天红莲。凡俗之人以为是仙人仪仗,纷纷陈坛祭拜,一时蔚为壮观。 敬天十三年二月十三。 吾皇与钦王赵宛曜、大将军黄徵激战于渭水。 天动云啸,三方雄兵,数十万铁骑,其惨烈之处不必细描。此后渭水做血河,三月不清,尸首阻断渭水,一年不畅。 三方各有伤亡,久日相持不下。 二月十七。 三方于函谷关盟约,暂停争乱,隔江而治。 大魏李帝赠与赵、黄九鼎,视与共尊。三方划定治辖边界,即日退兵。 二月十八。 钦王赵宛曜称帝。国号“赵”,定都湘中衡州。 大将军黄徵称帝。因定都淮扬一带,立国号为“越”。 自此始,九州三分。 魏赵越,逐鹿天下。 …… 《九霄仙史·帝纪》载:“敬天十三年一月廿,下界不咸。昆仑君自烬本源之火,化为红莲。绽于万里西界山川,嫣红似血,千里蔓延,乃至九重天云霄染绯,蔚为奇景。然顷刻红莲凋,本源灭,君子归去,天地哀歌。” ——二卷完。 385.第385章 郑贤妃 大魏。国都,长安。 就算是天下三分的乱局,也没有影响到此地分毫。 天下第一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东西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叫卖声欢笑声打趣声不绝于耳,妖童媛女衣锦着绫,宝马香车逐尘。 处处热闹繁华,百般难以描摹。 红杏客栈,乃是长安最为气派的客栈。据说已有百年历史,背后掌柜的和大魏重臣有些关联。其三层高恢弘阁楼,占地半亩,雕梁画栋,珠玉为饰,其陈设富贵之处,倒也不枉它自称“长安第一楼”。 此刻,宽阔明亮的大堂中,衣着华贵的客人们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两位喝到兴头上的官家公子哥儿,正醉红着脸,窃窃议论着:“听说了么,马尚书已经借口年老,身体不适,上书辞官了。” “哎哟,可是那位为官三年,备受敬重的马尚书?仅仅三年,就被拜为户部尚书,不可不谓能臣。这三年来,皇上也是颇为敬重他,赐予他随时入宫论政的特权。可谓是一朝权臣,帝王臂膀。我可从未听说他身子不适。” “可不是,不过刚过了五十寿辰,荣华富贵享不尽。可马尚书硬说自己星象大凶,日暮西山,效力圣上恐伤帝运。硬是素席跪殿,请求皇上允许他辞官,去惠山道观为皇帝祈福。” “稀奇稀奇。什么星象大凶,还年纪大身子不好,说得好听。其实,还是马尚书怕自己日后性命不保,就来了着弃卒保车,当个道士总算把命留着。毕竟,天下三分,谁知道谁能一统。大明宫中的李帝指不准哪天被赵帝、越帝夺了天下,砍了脑袋,这满朝文武,尤其是当首显眼的,还不都得陪葬去。” “兄台也是个明眼人。天下三足鼎立,昆仑山上紫微宫也从没过问。李、赵、越,谁都有可能统一九州。赵帝出身八大世家,国中军队多修真人士,实力强劲。那越帝虽军起布衣,但听闻他可使驭将气,独创了许多三军操练的阵法,实力也不容小觑。我看呐,咱大明宫这位日子可不长啰。” “是啊,听闻朝中还有不少官员,诸如大理寺陈少卿,兵部蒯侍郎……都借口疾病、年老,纷纷辞官离京了。” “真的?他们莫不是去投奔赵帝或者越帝了?” “嘘——不可妄言!小心被载上奸细的名头——” 二人的讨论正入酣境,忽地,一个如碧珠溅玉的声音响起—— “这等朝政大事,也是尔等小子可以胡言的?”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含着上位者的尊贵与优雅,无形中透出一股寒意。 整个红杏客栈顿时鸦雀无声。 那二位公子哥儿涨红着脸就要拍案而起:“来者何人!我二人可是八大世家之钱家子弟……” 然而下一刻,这二人便愣愣止言。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客栈门口,八名侍女并八名小厮鱼贯而进,恭恭谨谨地垂首立在堂中主道两侧。 旋即,一位女子袅袅走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佳人十八上下年纪,一袭泥金貔貅献宝珠孔雀罗百褶襦裙,望仙髻中别致的簪着两枝海棠,衬着额前二寸长的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碧玺珠,愈发显得芳姿绰约,清丽高贵。 386.第386章 郑贤妃 那两位公子哥儿先是眉心一簇,旋即变了脸色,慌忙趋步上前,倒头便拜:“拜见郑贤妃娘娘!” 贤妃,乃是四妃之一,正一品。郑氏,八大世家之一。无一不是显贵的名头。 红杏客栈顿时刷刷拜倒一片。 郑贤妃并没有叫诸人起身,只是淡淡笑道:“本宫早听闻这京中第一楼,红杏客栈的名头。好不容易求了皇上,允了本宫出宫一趟,开开眼界。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钱家也是八大世家,怎的有这样糊涂公子。” 这番话滴水不漏,然而绵里藏针。那两位公子哥儿吓得变了脸色,慌忙磕头求饶。 郑贤妃依旧笑得雍容典雅:“起来罢。红杏客栈号为京中第一楼,鱼龙混杂的也就多了。如今正值天下三分之际,这红杏客栈也是在李魏天子脚下,尔等若是说话有半分不留意,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谢贤妃娘娘教诲。”两位公子哥儿顿时转忧为喜。 郑贤妃的笑意丝毫没有异样,唯独眸色闪了闪:“二位公子既然于客栈中论政,想来也是热心国运、青少才俊,就不知可有为吾皇效力?” 两位公子哥儿笑嘻嘻的应道:“回娘娘,我二人乃是钱家嫡系。分别被拜为兵部员外郎、中府折冲都尉。” “哦——斩了——”郑贤妃笑意温婉。 两位公子哥儿还没反应过来,女子身后便走出来两名影卫,指尖一动,两道幻化而出的利剑飞射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诸人还没看清—— 便见得那利剑瞬时贯穿了两位公子的咽喉。 鲜血四溅。 却连二位公子的半句哭喊求饶声都没来得及听到。 这一前一后的巨变,让整个红杏客栈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郑贤妃玩弄着指尖一枚红宝石戒指,神色如昔:“这两个公子哥儿也是朝中官员,却妄议朝政,散布流言,死不足惜。诸位可有异议?若是没有,本宫就……” 四下早被吓傻的宾客们慌忙叩首,连道“不敢不敢,娘娘圣明”。 郑贤妃正要满意的一笑,客栈二楼珠帘后,传来清冷的女声—— “若是有,又如何?” 众人的目光不禁往珠帘后投去,却只觉得呼吸都慢了半拍。 一阵清风拂过,珠帘掀起,露出客栈庭院。 院中一株百年楠木,枝干龙虬高达百丈,一根粗细不过几寸的枝桠端,倚坐着一名素衣女子。 女子面带白罗,看不清具体容颜。但是那水银青山的眸子流转着寒光,凛冽又娇艳,只看一眼就能把人的魂勾了去。七尺青丝只以一根白玉响铃簪束着,墨发如云飞舞,趁着那素衫缥缈,宛如踏云而来的仙子。 尤其是那树枝纤细无比,连鸟儿都不敢站上去。可女子坐得安稳,诸人立马明白这是修真人士,目光立马带了敬畏。 郑贤妃的眸色凝了凝:“尔是何人?” 女子眉梢一挑,冷声应道:“你何必问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不过是一名后宫女子,竟然敢肆意斩杀朝中官员。没想到长安天子脚下,也这般狂妄可笑来。” 387.第387章 郑贤妃 “看你衣饰,也不过是修真界一小女子。竟敢质疑堂堂四妃的决议,也是狂妄可笑。”郑贤妃不屑的乜眼。 “我自知身份,并不敢质疑。不过贤妃娘娘倒是糊涂,罢免斩杀朝中官员,只能圣上裁决,没想到贤妃娘娘也敢代吾皇决断了。难道,这长安的主子姓郑了?”女子的语调依旧清冷,并没有半分波澜。 但是红杏客栈诸人都变了脸色。 这素衫女子面对郑家女,堂堂四妃,依旧谈吐娓娓从容大方。尤其是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冰冷高贵的气度,放佛她说的话,由不得旁人不信服。 “那,尔欲如何。”郑贤妃生生噎下一口气,勉强软了语气。 “我?我不过是修真界一小女子,闲了瞧瞧热闹,并不欲如何。”女子清冷的语调如一潭秋水,听得郑贤妃愈发火大。 “去。”郑贤妃的眸底划过一分狠戾,她向四周侍立的八名侍从使了个眼色。 顿时,八道影子闪过,诸人都没看清,就见得八名劲装男子出现在后院楠木旁,一声怒喝,腾空而起,将那楠木枝桠间的女子团团围住。 女子却丝毫没有动容,反而眉宇间有淡淡的嘲讽。 她只是淡淡的伸出一根食指,简单至极的动作,却让那八个高手变了脸色—— 空气中顿时充斥了玄妙的道法气息,强大到让诸人都觉得呼吸困难。 八个高手连忙后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女子的指尖泛起一阵涟漪,旋即整个后院的空气生生化为了水幕,清水凌空涌动,水花倏忽凝聚为十丈浪头,忽地向那八个高手打去。 那八人还没看清,就被浪头像蝼蚁般打了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客栈前堂上,砸出了八个大坑,鲜血四溅。 客栈诸人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一招,仅仅一招,就杀退了郑贤妃八个影卫。而那影卫连半招都来不及抵御。 特别是那一指,就将空气化水的道法玄妙无比,客栈中就算有紫气天劫的高人,也自度从未瞧见过。 郑贤妃眸色深了深,但她瞬时就神色如昔,她丝毫不在意那八个影卫的生死,反而朝着女子欠身一福道:“前辈好道法。本宫冒犯,还望前辈恕罪……不过,本宫和前辈,还会再见面的。彼时,再好好讨教。” 女子收回指尖,清冷的眸色愈发冰冷:“不用一口口前辈的叫。你自己也是半步就要渡过紫气天劫的人,算得上大魏绝顶高手。修真之人,都知晓缘分天定,说再见的话,可笑至极。” 寒冰般的语调,并没有让郑贤妃的神色有一点异常。 她反而愈发恭敬的施礼:“前辈自谦,郑氏不敢造次。本宫还要回宫服侍圣上,先告辞。” 说着,郑贤妃就带着诸影卫转身离去。 红杏客栈诸人都松了口气,以为风波停息。 可是一番幽幽的话却传入了女子耳中—— 这是修真之人的神念传音,所以只有女子一人听得。 “今日之事,一切都在本宫意料中。你在红杏客栈,也会为此出手。好强的修为,你没让本宫失望—— 青鸢皇后,臣妾在后宫恭候凤驾。” 素衫女子清冷的眸色起了一点波澜,她的身影倏忽消失在楠木间,放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红杏客栈中人来人往,热闹如昔,方才的变故顷刻就被遗忘。 388.第388章 郑贤妃 而在红杏客栈后院一处小厢房中。 四方空气又重新幻化为水浪,却是悠悠的往炉子上的黄铜茶壶注去,听得见新茶翻滚的微响声。 使驭这水浪的素衫女子,正是方才楠木间的青鸢。 诸人都以为她已离去,却不知她只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黄铜茶壶面前,还有一男一女,不是旁人,正是孙落英和钱武莲。 二人身上的气度愈发威严高贵,举手投足间都是道法玄妙的气息,但是在青鸢面前,却依然渺小得像只蝼蚁,这令她们说话都不禁放低了语调。 “娘娘,茶要煎好了。”钱武莲小心翼翼的对青鸢道。 青鸢毫无动容,双指朝着那炉底下的火团一捏,兀地,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显现,顿时把煎茶的火苗吞噬殆尽。 空间裂缝,修真界最恐怖的东西。 然而女子伸手间就可任意使驭。 而且,还是用空间裂缝来灭火。若是传出去,只怕整个修真界都没人信的。 然而,自始至终,青鸢都沉默着,显得有些冷漠。 钱武莲尴尬的看向孙落英。 落英笑着对他摇摇头,走上前去那黄铜小勺搅着茶水:“这次要你抽出一时半刻去对付那群郑家人,打断了你好好的煎茶,辛苦了。” 钱武莲也连忙抱拳道:“正是。要不是皇后娘娘以无上道法镇住了郑贤妃,我等此计策还无法成功,也就无法试探出郑家的野心。” “说来也怪。世人只道郑贤妃只是四妃之一,却不知她乃是郑家,除去郑麟竹外第二大高手。如今她都敢肆意干政,随手斩杀朝中官员。可见郑家绝不是那么简单。” “天下之争,八大世家或是逆反,或是忠君,各有选择。唯独这郑家无声无息,看似中立,只怕是暗藏他心。” 二人讨论得热烈。 若是客栈中诸人听到,又要惊诧。原来方才一场变故,全都是这二人有心设计,以此试探郑家的计谋。 局中局,可见天下之乱,已是暗流汹涌。 然而青鸢只是默默的煎着茶,脸色并无一丝波澜。 她放佛根本没听二人谈论,她只是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热腾腾的雾气笼罩了她白罗后露出的双眸,显得有分不真实。 钱武莲终于住了口,试探的对青鸢一礼道:“皇后娘娘自西界归来,就一直住在这红杏客栈。客栈虽好,但今日一闹,只怕也会惹上有心人。既然娘娘没想好去处,不如去我钱府小住?” 青鸢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啜了口茶。 落英无奈的叹了口气:“青鸢,我不知道你在论道台发生了什么,但方才那一招乃是直接引动天地元气,道行低的瞧不出,但凡渡过紫气天劫、窥得半分天道的人,都知晓此道之尊,可谓万法之王。不算上界仙家,这九州百年不出世的老东西太多,只怕你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钱武莲也接道:“正是。眼下天下三分,时局颇乱。娘娘道法惊艳,只怕会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棋子。还是换个地儿隐居起来为好。” “说实话,我大魏国运渐微。吾皇也不过是在前几个月才开始重理朝政,民心尚不齐,就来了个天下三分。赵家道士为军,黄家又能使驭将气阵法,天下人多是不看好大魏。若是那两家铁了心要个人,大魏也是保不住。青鸢,你还是隐居起来,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389.第389章 佳人归 落英的话还没说完,就愣愣打住。 只因那毫无动容的女子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放下茶杯,伫立在门口,凝眸瞧着屋檐青苔上残留的积雪,呢喃道:“二月将近,大明宫的梅花是否落尽呐?” 落英和钱武莲一时没听清。 青鸢并没回头,只是清声问道:“尔等,当尊我如何?” 钱武莲神色一肃:“皇后娘娘。” 落英也疑惑的接道:“大魏皇后?” 旋即,厢房中陷入了寂静。 二月还带着凛冽的风儿,吹起青鸢一袭素衫,白衣胜雪,冰冷如霜,不惹丝毫尘世烟火。 钱武莲和落英同时看得愣住。 他们也不知晓不咸山论道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瞧见那日,绵延万里的红莲,血色妖娆,映日如霞。 几日后,他们偶然出城,就在长安城门外的官道上看见了青鸢。 当时她一袭白衣,面色清冷,一个人立在关中平原的雪地中,孤绝高贵,宛如冰天雪地中独独一只鹤鹭澡雪。 既然是故人,钱武莲二人就把她接入长安。可他们渐渐发现,青鸢有些不一样了。 曾经的她宛如一柄出鞘宝剑,既可倾覆天下,也可嬉笑花间。 而如今的她却宛如一潭秋水,深不见底清冷绝艳,无论九州****生死都惹不得她眸底一分波澜。 甚至作为故交的落英和钱武莲,她一日也不会说出超过十句话。 而那无上的道法,落英只能解释为她在论道台有了奇遇,所以变得强大如斯。至于方陵朔或者昆仑公子的去向,他们更是提都不敢提。 因为女子放佛忘记了般,从来不说。 落英有意提起,她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沉默,搞得落英二人自讨无趣。 一来二去,二人便把她暂时安置在红杏客栈。一来是请她帮助自己试探郑贤妃,二来也顺便再次劝她另外择个住处。客栈人多口杂,终归不是好的。 想到这儿,钱武莲再次恭敬的跪下,抱拳道:“臣叩请皇后娘娘……” “这就对了。”他的话还没完,就被一句淡淡的女声打断。 “什么?”钱武莲和落英看向门口背对的青鸢,再次愣住。 青鸢迈步向客栈外走去。 她穿过长安一百零八条街道,走过繁华与喧闹,路过人世沧海桑田柴米油盐。 她走得很从容,每一步都绣鞋轻踏,白罗被风掀起,微露她的容颜,却没有一丝表情。 然而,她好似从百姓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十万长安人家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并没有看见任何倩影。 落英看向青鸢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果然,死过一次的人,心性儿就全变了。” 钱武莲忽地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叩首,声音有些哽咽:“静候数载,大魏后归。” 因为,青鸢离去的方向,赫然是大魏皇城,大明宫。 大魏,后归。 红杏客栈的掌柜只道一位客人退房,长安万家并没有谁注意到这一抹倩影的归来。 日暮西沉,白日的喧嚣散去。二月还未散尽的寒气从白石砖地透了上来。百姓们早早的便归家锁了门点了火炉,街道上几乎瞧不见人影。 官道上还未落尽的梅花幽香袭,似乎今年冬日格外长。随着夜色渐临,天空又纷纷扬扬飘起小雪霰来。 长安万家灯火,灯笼如萤,缀连成一条银汉迤逦穿梭于大街小巷中。 390.第390章 佳人归 夜幕中的长安城,静好繁华,雪霰轻舞,灯如繁星。 而这般的夜幕中,一抹素衫倩影向着大明宫宫门处走来。 她身姿婀娜,面覆白罗,露出的一双眸子不带丝毫温度。她的绣鞋踏过官道上的积雪,悄寂无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连夜空中飞扬的雪霰,也丝毫没有落到她身上。 夜行的百姓都知晓这是修真高人,纷纷带了敬畏的避开。 女子正是青鸢。 她步步走进宫门,却是忽地,脚步一滞。 只因为那宫门前,伫立着一位男子。 干净的面容带着受冻的红,温润清雅的五官如玉雕而成,唯独那一双眸子深处,含着绝寂的哀然。他及腰墨发只以一根玄锦束在肩后,一袭雪青色鱼子缬山水云纹衫子透露出他的尊贵。 大魏皇帝,李辰焰。 他一个人就那么清清简简的立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宫灯,灯火暖意盈盈。 他没有任何侍卫随从,他只是如凡俗所有痴男儿一般,静静注视着青鸢走来。 雪霰已经在他的墨发上、他的衫子肩上积了薄薄一层,看来时间已是不短。 青鸢忽地喉咙有些发涩。 她默默的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看清李辰焰已经被冻红的鼻尖上,还栖息着一粒冰晶。 似乎因为冷,等的时间又久,就算有极品的衫子御寒,李辰焰还是些些发抖。可他仍时不时为宫灯拂去积雪,似乎害怕积雪挡了光亮。 堂堂大魏皇帝,一个人,待君复归来。 一个人,为君执灯引夜路。 见得青鸢走进,李辰焰的眸色如解冻的泉水,泛起温柔涟漪。他轻举手中宫灯,轻道—— “回来了。” 简单干净的一句话,再无多余。 放佛青鸢并不是远行西界一年,而是早上出门在长安城看了场春雪,夜幕降临即归来。 放佛她并没有离开多久过,只是一日,或者一瞬。得到归来时,还有如昔君子,为她手执明灯,映亮归途。 青鸢淡然的眸底终于起了些许波澜。 她动了动唇角,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发出清冷的一个字:“恩。” 言罢,她便欲掠过李辰焰,径自往宫门走去。 “今年冬日长些,地上儿凝的冰还未化尽。诶,当心点儿,这条路潮,常年生青苔,愈发滑溜了……”李辰焰没有在意青鸢的冷漠,他只是举着宫灯,在女子前方半步处相引,温软的语调絮絮叨叨着。 “麟德殿的梅花开得格外好,朕命人存了一青瓷缸,绞碎了滤汁,做了顶好的梅花糕,等你回宫,好好尝尝,你呀,一贯喜欢小吃食。” “今年蓬莱殿有个偏殿的地砖塌了,朕准备大修,可是户部说为了军费,所剩无几,工部就拿了普通的灰白石砖铺了。好在朕每日就拿朱笔在那地砖上练字,如今满殿地砖都是《诗经·采薇》,瞧着也好看。” “对了,朕有个贴身侍女,唤作赵鹛儿。她侍奉朕十余年了,也是灵巧衷心。可是这天下一打起来,为了免去朝臣们的碎语,朕就把她凌迟处死了。哦,还有后宫中所有赵家的妃子、女官,朕也一并斩了,一共死了八十余号人。” “如今战火纷飞,局势不稳。朕每日都要披星戴月看奏折,哪怕半夜,都要被紧急军报给扰醒。头疼死了,你有没有发现我清瘦了?难得闲暇,我就偷溜进御膳房,令厨子教朕几招手艺,如今,不光煮鸡蛋,朕也会其他的了,空了做给你吃。” 391.第391章 君子还 “诶,你有没有发现,宫道里宫灯的花样变了?这是今年年关时换的……” 男子碎碎念着,语调温软,笑意清浅。 他没有问女子西行经历,也没有问她为何道法高强,气度大变。 他只是将这别后一年所有的细碎日常都讲与女子听,大到朝政国事,小到去岁一日可口糕点。他都不停地将给女子听,生怕漏掉了一点,这没有她在的,他一个人的年岁。 青鸢沉默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眸底似乎也落尽了雪霰,淡然到冰冷。 李辰焰并没有介意,他若有深意的笑道:“鸢儿,谢谢你回来。” “恩。”青鸢驻足,看向他。 “是,朕的皇后回来么?” “恩。” “那,李辰焰的鸢儿回来了么?” 青鸢的眸色闪了闪,最终没有应答,而是掠过李辰焰向前走去。 一抹素衫背影,如雪似霜,看着无比落寞而孤绝。 李辰焰的眸色暗了暗,他刚想跟上去,却是忽地脸色一变。 而前方的青鸢也是眉心蹙了蹙,兀地回转身来。 悄寂无人的长安街道,落雪纷纷。 一柄杭绸竹伞迤逦而来。 撑伞的男子一袭素衣如雪,及腰墨发微微飘拂,那俊逸宛如神祗的面容,好似神仙画中走出的君子,一笔一画都是世间绝美。 他一步步向着大明宫宫门踏雪而来,如星眼眸压抑着夜色翻涌。 雪霰在他周身飞舞,万家灯火勾勒出他颀长身姿,微雪天日,夜幕繁星,公子踏雪而来,如仙似幻。 青鸢只觉得呼吸有刹那停止。 李辰焰的瞳孔也不禁一缩。 旋即,似乎是有意抢在青鸢面前,他急急往前踏了几大步,立在了青鸢和男子中间的雪地上。 他手中的宫灯落满雪霰,男子手中的竹伞也落满雪霰。二人就这么驻足,默默的看着对方,眸色有些晦暗不明。 “你,到底回来了,”李辰焰沉沉开口,语调薄凉,“朕该如何称呼你。方陵朔或者,昆仑公子。” 男子淡淡企口,没有一丝迟疑:“方陵朔已死。” 这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青鸢脑袋里又一阵恍惚。 纵然以为神明之身,神光护体,她却只觉得早春的凉气一阵阵浸遍全身。 李辰焰回眸,关切的瞧了她一眼,复看向昆仑公子,冷声道:“魂玉为面,菩提为骨,此伞名养魂伞。你既然撑着此伞,看来你如今不过是初生的魂魄体,连三魂六魄都还没聚齐,就如同凡俗间的婴儿般,弱小无比,哪怕世间大一点的风雪都足矣让你陨没……你还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说着,李辰焰的眸底泛起一股傲然。 他虽然是不会法术的凡人,但面对这样的昆仑公子,他一个手指就能将他灭了。 然而,昆仑公子只是淡淡的点点头:“正是。” 两个字的回答,简单坦然。 李辰焰的脸色顿时有些复杂:“你既然知晓,不好好呆在仙家福地养魂,还顶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出现在这里作甚。” 昆仑公子微微勾了勾唇角,他的目光越过李辰焰,看向青鸢。 他那绝美的瞳仁里泛着琉璃的异彩,却似乎压抑着深重的情愫,压得青鸢喘不过气来。 青鸢慌忙避开视线,李辰焰察觉到,忙侧身一步,堪堪挡在青鸢和昆仑公子之间。 “公子请自重。朕是天子,这是朕的皇后。”李辰焰微微眯了眼,浑身迸发出九五之尊的威严。 392.第392章 君子还 昆仑公子毫无异色,他只是收回视线,玩味似的看向李辰焰:“我在这里的理由,你难道不知道?你……莫非也不知道?” 这话说得古怪。 两个你字,一个是对着李辰焰,一个,却是问向青鸢。 李辰焰的眸色一暗。 青鸢却是觉得灵台被什么砸得嗡嗡响,复杂的情绪像浪头般打得她直发晕。 她似乎是欢喜得发晕了。 他还活着,就算三魂六魄不齐,但他还是好生生的站在那里,带着自己熟悉的语调,连笑起来,那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雨雪霏霏,君子归来。 但她似乎又是怨得发晕了。 就是这个九州无双的昆仑公子,夺去了自己的方陵朔,然后在一个骗局里,让她心痛得以轩辕剑放弃此生。 她拿不准自己该对他笑,道一句“你来了,我等你日久”,还是该以莫邪剑刺过去,恨一句“你不该回来”。 然而,唯独一个事实,让她无法逃避的欢喜。 她还活着,他也还活着,那么无论爱恨,他们可以始终,于这世间相守。 青鸢脸色几变,浑身打着寒噤,雪霰落满她的肩头,她却始终不敢抬眸看昆仑公子一眼。 瞧着这一幕,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 一股深重的哀然从他周身散发出来,放佛他立在那冰雪中,琼琼独立,彳亍魂殇。雪风吹拂他的墨发,拂过他白玉般的容颜,模糊了那双忧伤重重的眸。 那放佛是在无尽的深渊中,无尽坠落的眼眸。 他的目光直接忽略了李辰焰,凝眸青鸢,轻轻伸出了一只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任一点点雪霰落满掌心。 李辰焰的脸色有片刻的愤怒,但他却觉得无力阻止,这一场似乎他没有资格介入的局。 他挣扎着,努力使自己的脸色恢复平静,旋即他往侧一步,让青鸢和昆仑公子正面相对。 “朕……在宫门那等你。”李辰焰转过身,似乎是对青鸢低语了句,便迈步独自向宫门去。 他每一步都有些不稳,那盏盈盈的宫灯已经落满雪霰,却无人拂去。 青鸢复杂的看了他背影一眼,复看向面前十步开外的昆仑公子。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彼此。 听得见四周雪霰纷飞的微响,还有雪霰落在竹伞上的,细细密密,在静谧的夜色中,混杂着二人的呼吸。 青鸢只觉得视线有些朦胧。 那漫天雪霰中的男子,俊美无双,君子如初。每一笔每一划都在搅动她的心,一股股热流往她心尖冲,她鼻尖发酸,然而心底却是阵阵发凉。 那男子就那么清清简简的立在那里,沉默着,微微伸出一只手,他在等着什么。 他懂,青鸢也懂。 然而,雪霰已经在二人身前的官道上积了一层莹白,宛如一条长河,无人渡河。 青鸢只觉得,自己的脚如灌了铅般沉重,她走不过去,她跨不过去,她和他的羁绊恩怨。 静谧的夜空中,雪霰飞扬。 男子伸出的一只手,已经被雪霰覆盖,一层晶莹,空空如也。 青鸢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情愫。她的面容又恢复了冷漠冰冷。 她最后深深的看了昆仑公子一眼,便转过身去,加快脚步追上了李辰焰的背影。 昆仑公子浑身一抖,连那竹伞都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他依然伫立在原地,沉默着,依然伸着手,等待着,哪怕是雪霰已经覆盖了他整个手掌。 393.第393章 君子还 青鸢不敢回头,她急急追上李辰焰,掠过他,当先向宫门走去。 “鸢鸢……”李辰焰一愣,脚步慢了两分。 那一抹素衫倩影没有丝毫停步,决然的走进了朱红铜钉的玄武宫门,宛如一抹雪融化在了大明宫的夜色里。只有一句清冷的话,若有若无的传来—— “吾名青鸢,乃是大魏皇后。” 这一句话也不知是对着何人所说。 李辰焰的眸色一喜,他勾起浅笑,连忙追了上去:“鸢鸢你慢点,你不识宫中的路,别走错了……诶诶,那条路走反了……” 二人带着嬉笑的声音,随着朱红宫门的关闭,轰隆一阵响,消失在宫闱深处。 一墙两隔,帝王宫阙。 长安的街道又恢复了静谧,雪霰愈发大了。 唯有那一抹素衫男子,撑着竹伞,茕茕独立。他保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势,直到整个手臂都落满了雪也毫不在乎。 他只是深深望着宫门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正如,他千百年如昔的等待。 等到时间尽头,等到青丝作雪。 却不知何时等来,你的还归。 长安皇城,宫门紧闭,夜空落雪,没有任何回应。 偶尔有夜行的挑夫经过,望向那大明宫,官道凝雪,空无一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什么人来过。 “今年的春雪真是下得好呐。”挑夫笑了声,拢了拢粗制的棉裘,身影消失在千百条长安街道中。 春雪无声,长安城静谧如昔。 敬天十三年二月十九。春雪。 二月廿。春雪放晴,寒梅凋落。 十三年的春终于来了。 尽管天下三分,三朝鼎立,但依然不能阻止春日的气息纷扬在长安。天儿一下子回暖,春水解冻,长安百姓们脱下了棉裘,换上了轻罗衣衫,宛如蝴蝶般飞舞在大街小巷。 而在长安城的中心,大明宫。 藏书阁的某间小暖阁。一位素衫女子懒懒的倚在榻上,而她面前立着一位女子,正命着宫女一拨拨端进来一个个紫檀箱子。 “这是南诏进贡的碧金石珠串,各个色泽纯粹,乃是极品……这是西域的银狐大氅,据说是千年银狐的皮毛做的,整个后宫就得两件……要不,您再瞧瞧这个,这是……”女子笑意嫣然,殷勤的介绍着。 可就算价值连城的紫檀箱子换了一拨又一拨,也没惹得那素衫女子一分动容。 她只是漠然的瞧着,清冷开口:“郑贤妃,这些紫檀污了我阁内的白芍熏香。” 那女子原是堂堂四妃之一,世家郑氏仅次于郑麟竹的高手,郑贤妃。 她有些尴尬的一笑:“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过是念着您乃国母之尊,却屈居在这简陋的藏书阁,臣妾便进献些好东西,也是分内之事。” 榻上素衫女子原是青鸢。她指尖一动,离她最近的一个紫檀箱子放佛被泰岳压顶,顷刻就化为了粉末。 “紫檀污了我阁内的白芍熏香。”青鸢面色如昔,淡淡的看向郑贤妃。 郑贤妃的眸色闪了闪,但她瞬时就恢复了美艳笑意。她毫不疼惜的叫道:“来人,既然是皇后娘娘不喜,把这些宝贝都拿去烧了。一个也别剩下。” 数十个价值连城的箱子,烧得一个不剩。 宫女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在看到郑贤妃的“笑意”时,却没人敢反抗。 一屋子的箱子瞬时被清理干净。藏书阁的门也被掩上。 春光不渡,藏书阁顿时有些阴暗,映照出屋内两抹倩影。 压抑,寂静。 394.第394章 世家郑 “这下,皇后娘娘可满意?”郑贤妃似笑非笑。 青鸢微微眯了眼:“我青鸢回宫的事,除了皇上,无二人知晓。我住进这藏书阁,也只有守门的心腹太监知晓。你我上次在红杏客栈相遇,你知晓我会回宫,我也不意外。但今日你先是给我带来了惊人的宝贝,你也算准了我会不要,又大张旗鼓的一把烧了。你惹出这么大动静,是想把我青鸢的落脚处昭告全宫么。” 郑贤妃的眸色闪了闪:“娘娘乃是母仪天下,却藏身在一个书阁,无声无息,简陋清寒,臣妾以为坏了尊卑规矩,也是为娘娘不值。” 青鸢看向郑贤妃的瞳仁划过一抹雪色,屋内的气温顿时下降。 一股隐形的威压让郑贤妃的脸色蓦地有些苍白。 她不禁润了润发干的唇瓣,放柔了语调:“不过,虽然娘娘屈居陋阁,但也真当得上母仪天下。你瞧,吾皇拿不准的奏章,可是一波波全送来了这里——” 郑贤妃的目光瞥向榻上,竹荐上随意撒了一堆奏章,甚至还有些是火漆封笺的“前线战事急报”。 然而,青鸢只是清冷的应了句:“闲得慌。” 郑贤妃噗嗤一笑,罗帕掩唇道:“以前只道娘娘道法高强,却也不知您对俗世兵戎也是眼光独到。这阵子朝堂之上,于兵戎之事,吾皇总有精妙见解,让朝臣们佩服不已,都说吾皇像是换了个人。没想到,吾皇的后宫里还有娘娘这一智囊。” 青鸢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像是腿酸了般,轻轻敲打着双腿,幽幽应道:“郑贤妃,你今日一来就闹出动静,让整个大明宫都知晓我的存在,是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你也不算死无对证。好打算。” 郑贤妃的笑意戛然而止。 青鸢却不在意般续道:“二来,你确认我在帮李辰焰看奏折,不是以后宫嫔妃的名义,而是以郑家第二高手的身份,来试探我是否相助李辰焰。对还是不对?” 郑贤妃的俏脸上终于布满了细细的风雪。 藏书阁内的气氛瞬时凝固。 半晌,郑贤妃才古怪地嘴角一弯:“不愧是,天赐青云彩鸢。” “所以,郑家第二高手,你此番试探,到底想要什么答案?”青鸢抬眸看向郑贤妃,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郑贤妃蓦地凑近青鸢,附身凝视住女子眼眸,幽幽道:“天下三分,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青鸢毫无躲闪,眸色清冷:“尽人事,听天命。” “不知,这番话,是汝作为青云彩鸢,还是大魏皇后所言?” “大魏皇后。”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丝毫迟疑。却是青鸢以皇后之名,对于大魏皇帝的一颗丹心。 郑贤妃的眸底兀地风雪呼啸。 却似乎是顾忌到青鸢的强大道法,郑贤妃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把眸底的冷意压了下去。 “今日叨扰娘娘许多,臣妾告辞。”郑贤妃的脸色恢复如昔。 她屈身一福,倩影就消失在藏书阁大门处。 藏书阁中又恢复了宁静,只有书卷墨香混着白芍熏香,静静的浸润了早春日光。 青鸢曲起两根莹指,敲了敲身旁一本奏章,道:“尔等如何看?” 藏书阁的空气忽然泛起涟漪,两抹身影幻化。 赫然是孙落英与钱武莲。二人身上散发出愈发尊贵的道法气息,圣洁玄妙,然而在青鸢面前,他们却是恭敬的隐藏好所有道威,生怕冒犯了女子。 “青鸢,果真如你所料。早在红杏客栈时,郑贤妃就算定你会回宫。却偏偏拖到今日才登门拜访,她背后也是暗中做了手脚,所以拖到今日。”落英沉声道。 395.第395章 世家郑 钱武莲对青鸢一揖手,应道:“禀皇后娘娘,自红杏客栈后,臣就按照娘娘的意思,暗中跟踪郑贤妃。果不其然,这段日子,郑贤妃将娘娘在大魏西界的经历打听了个透彻,似乎在确认什么。想来她今日上*门,也是确认有了结果。” 青鸢拨了拨铜炉中的白芍熏香,淡淡应道:“你们以为,李、赵、越,三朝,单从兵力上来说,哪一方更有胜算。” “自然是赵。赵帝本就是世子,军队大多由道士组成。道法通天,岂是凡俗拳脚可以抵抗的。”二人同时应道。 “这就是了。如今天下,仙凡共争。衡量兵力的标准,便是道家高人的数量。若是哪一方有真仙参与,则一人可抵万军之力。”青鸢轻嗅白芍香,神色淡然如昔,“我本就是仙封世子,又在西界呆了数月,一朝回宫效忠吾皇,明眼人都会猜测,我是不是从西界为吾皇带回了什么。” 钱武莲眼眸一亮:“郑贤妃原是在求证,娘娘是不是从西界带回了道法高人,为吾皇助力。” “但她并没有查到什么结果。娘娘独自去,独自回。她估计也猜到了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所以今日上*门,以奏章干政之名,来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落英续道。 “言之有理。干政,俗人干政便是以奏章行谋略之事,修士干政便是以道法辅兵戎之力。咱们娘娘不过是前一种情况,郑贤妃未免草木皆兵了。”钱武莲爽朗一笑。 青鸢淡淡的看向钱武莲,清冷的眸子里似有夜色汹涌。 这样冰冷的女子,此刻却浑身迸发出凛冽的傲气和威严。 钱武莲怔怔住口,他连忙单膝跪下,抱拳道:“臣冒犯……虽然娘娘道法高强,但毕竟贵为皇后……难道娘娘真想上阵杀敌?” 孙落英也一惊:“不可!青鸢,你不单是修真高人,也是大魏皇后,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于大魏民心无益。况且,我等世家也有不少高人为吾皇效忠,也未曾怕过赵越。” 二人一来一去,并没有惹得青鸢一丝动容。她依旧懒倚在榻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容颜,近乎于冰冷。 她淡淡的收回视线,语调幽幽转了个话题:“郑贤妃作为世家,如今却惹出这一番试探……再加之红杏客栈的言行……” 钱武莲一愣:“八大世家中,或是尽忠或是违逆,唯有郑氏一直悄无声息,看似中立……难道……” 落英的眉梢间划过一抹凛冽:“看来这郑家,也开始不安分了。” 这一句轻巧的话,让藏书阁顿时陷入了寂静。 大魏的早春明媚,底下却有无数暗流汹涌。 敬天十三年,注定了风雨如晦。 天下三分,三朝鼎立。却无人知另有一股势力,在暗中筹谋,待到一日夜尽,便争夺黎明。 天儿一日日暖了。大明宫如同从冬蛰中苏醒,又开始热闹起来。 三月初,帝王行泰岳,春祭。 然而,这寻常的皇家祭祀,却让整个天下人都怀着各自的打算与心思,将目光投向了西界泰岳。 因为,魏帝诏曰:“春祭,同日,封后大典。” 天还没亮,泰岳就是人山人海,祥乐声声。数百位礼官尽然有序的筹备着,方圆百里的泰岳都被喜庆的气氛笼罩。 然而泰岳帝王所居的九鼎天宫,此刻却是有些安静。所有的宫女侍从都被赶到了宫外,依着宫墙角站了一列。 而九鼎天宫中,宫灯只剪出两抹人影。 396.第396章 罗酆山 “哎哟,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风引一席红衣妖魅,凭空幻化而出。 他慵懒地倚靠在一棵楠木间,右手提着一壶桂花酒,有些似醉未醉。然而他看向男子的目光,却是噙着一抹异彩:“引见过昆仑公子。公子要来,怎么不早说一声。” 原来来者正是昆仑公子。 对于周遭的变化,他那无双容颜如昔冷漠,他只是看向楠木下一个埋在土里半截的石碑,淡淡道:“怎么,本公子来不来,还要先求你允了?” “不敢不敢。这三界之内,公子想去哪儿,还有谁敢说半个不字么。就算是九霄之上那天帝的大殿,公子不也是出入自由。”风引连忙赔礼道。 昆仑公子脸色平静,他只是瞧着楠木下的石碑,若有所思。 那石碑半截埋在了土里,枯叶青藤遍布,石碑甚至都有些开裂了,隐约见得上面三个大字—— 罗酆山。 半晌,昆仑公子才淡淡抬眸,看向树丫间的风引:“生死簿。” “堂堂昆仑君,今日造访我冥府罗酆山,果然是为着这来的。夭颜。”风引眸色一深。 随着他最后两个字,李夭颜的倩影陡然幻化而出。 她先向着风引柔身一福,旋即纤纤素手一点:“公子接好了。” 一本书卷立马在昆仑公子掌心出现。 看似普通的书卷,卷首三个流光金字“生死簿”瞧得令人心惊。 昆仑公子指尖微动,生死簿的书页自动刷刷翻动起来,忽的到了某一页,书页顿时停止。 而显露出的那一页上,赫然写着“青鸢”。 昆仑公子似乎舒了口气,冰冷至极的眸色难得划过一抹喜色。 “如何?她又被录入生死簿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本君的生死簿录尽三界三亿命,独独缺了青鸢。如今终于齐了。”风引似笑非笑。 李夭颜也在他身后噗嗤一笑,香风盈盈:“十二年前,长安死人坡。青鸢早就死了,她早就是我罗酆山的亡魂,却被公子您强行打断生死规则,给她又救了回来。”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他半晌没有应答。 风引轻啜了口美酒,陶醉似的微眯了眼:“生死同命,乃是三界禁术。生者为救活死者,将自身性命于死者相连,从此生死同命。当年,你就是用了这生死同命,才把青鸢这条亡魂从我冥府夺了去。” “她就算是亡魂,也是属于我的。也干不得你冥府分毫。”昆仑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波澜不起。 然而四下的威压忽的恍若实质,四周青山袤原蓦地裂开了千丈沟壑,神兽鸾凤都开始哀鸣。 风引变了脸色,他连忙打出数个结界法决,四周的动荡才渐渐安息下来。 “公子息怒。”一贯不羁的风引却是郑重了颜色,向昆仑公子俯身一揖,“公子乃是天帝亲封昆仑君,若是您再动怒,我这罗酆山都要毁了。” 言语最后已流露出祈求之意。 李夭颜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昆仑公子拜首道:“公子息怒!我家主上只是就实而言,并无它意!公子为救活青鸢,用了生死同命,从此青鸢的名字被从生死簿上抹去,并且,青鸢之名,便独独掌握在公子手里。整整十二年,我冥府受天帝敕封,掌管世间生死,却从来没有索要过青鸢之名……我冥府绝不曾违逆过公子啊。” 四周骇人的威压戛然而止。 昆仑公子的眸色又恢复了淡然。 然而风景如画的罗酆山却是百里之内,一派废墟,显示着方才男子一怒,天下浮屠。 397.第397章 罗酆山 风引松了口气,这才敢收回生死簿,试探道:“不过,如今公子又是因为救她,让青鸢之名重回生死簿,真是……机缘巧合,难以定数。” 昆仑公子的眸色一闪。 他的身子似乎不经意间晃了晃,放佛虚空中绽放出漫天红莲,如同那日的绝望荼蘼,这让强大到瞬间可毁罗酆山的男子,都有些站立不稳。 李夭颜轻掩檀口,疑道:“不咸山论道台,青鸢早就生死魂消。而公子您,天地同寿,哪怕耗尽本源之火,也并未逝去,不过是此后几个时辰内,又完好重生,丝毫不伤……” 说着,李夭颜看了看昆仑公子还有些虚幻的身体。 那是三魂六魄尚未齐全。 难以想象,尊贵如斯,与天同寿的男子,也会魂魄不全。 “堂堂昆仑君,也会重凝三魂六魄,也会时时刻刻举着养魂伞,担心着哪怕凡人一根指头就能将你灭了的危险。引活了千万年,也是头一次见。”风引叹了口气,“为了她,值么。”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却是陷入了沉默。 他似乎想到了某位佳人浅笑,眸底划过一抹惘然,让那绝美的瞳仁些些失了焦距。 李夭颜眸色复杂的轻道:“重生如初的公子您,却是为了再次救活青鸢,通过生死同命的羁绊,将自己的命转移到青鸢身上。青鸢重生如初,而公子您……” 李夭颜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似乎说不下去。 倒是风引的有些沙哑的音调传来—— “而公子您,却是瞬时魂飞魄散。此后不得不借助养魂伞,重新凝聚魂魄。而且,由于公子魂飞魄散,无法继续生死同命,青鸢的名字重回生死簿。” 李夭颜秀眉蹙起,语调有些不稳:“公子,当时您真是疯了么……就算您可以重新凝聚魂魄,您不怕魂飞魄散……但重新凝魂,凶险无比,且不说初凝魂的您脆弱无比,这三魂六魄重聚的过程出了点差错,公子您,可就是真的消失在天地间了……” “不会有差错。我是天帝亲封昆仑君,天帝不会允许我的凝魂出现差错的。”昆仑公子淡淡应道,似乎对于李夭颜口中的凶险根本没在意。 风引一笑,眸色有些异样:“天帝虽然三界至尊,但也需遵守天道规则。就像凡俗孕妇生男生女,也不是天帝可以干涉的。这凝魂便是属于世间规则,可不是天帝允它周全,它就能保证周全的。当时本来重生如初的您,却为了青鸢,选择重新凝魂,连引都佩服您了。” 罗酆山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那一席白衫的昆仑公子,忽的泛起一抹绝美笑意:“是呐,当时的我,就是疯了……我只知道,看见她无声无息躺在血泊里,当时的我,就想把这三界六道都毁了……” 男子的话温软缱绻,却让风引和李夭颜同时打了个寒噤。 毁了三界六道,这狂妄到可笑的话。 却没有让风引和李夭颜有丝毫质疑。 因为,眼前这白衫无双的男子,真的可以做到。只因为,他是,昆仑君。 “可是,当时不就是公子的轩辕剑刺进了她的心么……”李夭颜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的呢喃。 昆仑公子浑身一抖,眸色又深了几分。 398.第398章 罗酆山 他默默的转身,默默的往罗酆山远处走去,默默的在一派风景如画中,留下落寞茕茕的背影。 然而,那背影似乎有些不稳,连脚步都有些踉跄,俨然在费力压抑着什么。 远远的,只传来梦呓般的呢喃—— “是呐,我以为我恨透了她,恨她上一世弃我而去……然而,当她真的死在我剑下,我又后悔了……后悔到要这三界六道给她陪葬,后悔到哪怕用我的命,换她一世欢颜,后悔到哪怕她再次弃我而去……我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哪怕你恨我,哪怕你离开我,哪怕你背叛我,我都心甘情愿。 只因为我中了你的魔怔,将所有你予我的苦,都酿成了甘甜。 只因为是你,我便甘之如饴。 为君一生,无怨无悔。 那一抹白衫俊影,渐渐消失在罗酆山。 原地楠木树下,风引神色复杂的看向生死簿上“青鸢”之名,叹道:“他待她至此,你还要取他性命么?” 这话却不是对着李夭颜所说。 李夭颜反而恭敬的一福,对着某处虚空莺声道:“夭颜见过公子。” 一抹红衣俊影凭空幻化而出。 男子面如冠玉,剑眉如鬓,丹凤泣血,薄唇如薇,唇角的冷笑魔魅无双。及腰墨发丝绸般顺滑,一席红衣妖魅,衣袂飞舞,宛如盛开的罂粟,冷和魅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融合。 他凝眸看向那白衫男子消失的方向,眸底划过一抹嗜血的狠戾:“必杀之。”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丝毫迟疑。 字字句句,都是蚀骨的杀气。 风引一怔,沉声道:“为何。” 红衣男子的瞳仁瞬时盈满如水的温柔,恍若辰星坠落眸底,涟漪阵阵,全然不似方才那个杀意冰冷的男子。 他泛起一抹浅笑无华:“因为,曾经的十一年,不,是这世间,我和小姐,本就只属于彼此……” 千里罗酆山,六天鬼神之宫。 此刻陷入了寂静。 只有那一抹红衣飞舞,如同一朵罂粟花,开到了荼蘼。 冥界的事儿,和阳世无干。鬼鬼神神,都抵不过柴米油盐,一瓢一壶酱醋茶。 反而九州大魏,天儿一日日暖了。大明宫如同从冬蛰中苏醒,又开始热闹起来。 三月初,帝王行泰岳,春祭。 然而,这寻常的皇家祭祀,却让整个天下人都怀着各自的打算与心思,将目光投向了西界泰岳。 因为,魏帝诏曰:“同日,封后大典。” 天还没亮,泰岳就是人山人海,祥乐声声。数百位礼官尽然有序的筹备着,方圆百里的泰岳都被喜庆的气氛笼罩。 然而泰岳帝王所居的九鼎天宫,此刻却是有些安静。所有的宫女侍从都被赶到了宫外,依着宫墙角站了一列。 而九鼎天宫中,宫灯只剪出两抹人影。 “怎的不要人服侍?你确定你自己会绾发髻?”皇帝李辰焰瞧着铜镜前发髻凌乱的女子,笑意浓厚。 青鸢的小脸却是没有一丝表情,她只是淡淡的把白角梳递过去:“不会。” 李辰焰并未介意青鸢的反应。自从青鸢回宫后,他就从来没见过她笑或者哭,她整日整日都是那般淡然清冷。 不过,只要她是在自己身边,这就够了。 399.第399章 封后典 “早料到你不会。朕去叫宫女进来,给你好好绾发。”李辰焰笑意如昔,便要抬脚出去。 没想到青鸢些些加重了语调,冷声道:“不,会。” 李辰焰一愣,他看了看青鸢递过来白角梳,似乎明白了什么,这让他的眸底顿时盈满粲然的笑意。 他接过白角梳,走到女子身后,拾起了女子一缕秀发:“朕是第一次给女子绾发……只能回想着以前看宫女给母后是怎么弄的……要是朕弄糟了,你可不许怨朕来着。” 青鸢乖巧的转身坐下,淡淡的看着铜镜中,默然不言。 然而李辰焰却满心细密的欢喜。 她愿意让他为她绾青丝。 愿意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般无助撒娇的一面。 他感受着指尖那如水青丝,轻嗅着女子衣衫间清雅的白芍熏香,甚至听着二人的呼吸声,如同潮汐般一同偕鸣,好似生死相随。 李辰焰只觉得欢喜得,手都在轻颤。 殿中宫灯盈盈,殿外长庚星隐没。二人的身影倒影在铜镜中,君子绾发佳人对镜,不再是帝王皇后,也无关乎天下仙凡,只如凡间夫妻般,从容静好,岁月温和。 李辰焰竭力让那白角梳慢了又慢,让这时间再长些,让他自己,在这放佛只有世间一双人的梦境里再沉溺片刻。 就算他心底残忍的明白,她不会是他的,他们也不会有结果。 “那日,你自己提出来,要朕向天下昭告,大魏皇后归来。朕……从没料到你会主动这么说……朕以为你是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你就在后宫陪着朕,哪怕就在藏书阁,哪怕除了议论政事,你也从来不会见朕……但朕也满足了……”李辰焰一边绾发,一边呢喃着,眸底焕发着梦呓般的温柔。 半晌,青鸢才淡淡应道:“郑氏的野心,朝堂上半数人都看出了。难道你不知晓?” 二人的对话瞬时被拉回了政事。 放佛方才一番话,青鸢根本没在听,也没在意过。正如同,他本来就清醒的,她根本也没在意过自己。 李辰焰的眸色暗了暗,但旋即他温柔一笑:“自然知晓。八大世家,唯有郑氏意图不明,看似中立,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算证据还拿不到,但朝堂之上,诸人已经开始防范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青鸢点了点头,清声道:“郑家既然那么试探我,我也何必再躲躲藏藏,不如让天下都知道,皇后归来。不仅是天下三分,郑氏也插了进来,这政局愈发诡谲,有我这个道法高强的皇后坐镇,你的朝堂也能安稳些。” 女子淡淡的一番话,却让李辰焰的眉梢,顿时溢满喜色。 他像个讨赏的孩子般勾唇一笑:“原来鸢鸢是想帮我守着这天下。虽然天下于我,并无生趣,但既然鸢鸢想守护好它,朕这个皇帝也不能落后了。” 说着,李辰焰轻轻把下颌靠在青鸢的头顶,满足般轻叹道:“朕乃九州主,你既然想守着大魏,便是……心里也有一分,有着朕的位置吧……够了,已经够好了……” 青鸢的秀眉微微蹙起,但她并没有挣开,只是冰冷的应道:“皇后,自然是要帮着吾皇守护天下的。” 400.第400章 封后典 这一番挑不出丝毫错儿的话,却让李辰焰的笑意瞬时僵硬。 “不是鸢鸢,为着李辰焰么?” 青鸢没有回话,她蓦地起身,往宫门外走去。 晨曦初绽,大典就要开始了。 那一袭默然的倩影倒影在李辰焰眸中,只让他觉得锥心的痛,那手中的白角梳也砰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然而只是片刻间,李辰焰就露出麻木般温软的笑意,起身追了上去:“鸢鸢你慢点,诶诶,再让宫女给你理理礼服……鸢鸢,路走错了,你跟着朕走……” 魏巍泰岳,封禅神山。 千里范围内,层峦叠翠巍峨雄壮。紫气东来,祥云升腾。无数金龙彩凤在九霄间飞舞,庆祝着即将开始的封后大典,仙乐阵阵,丝竹箜篌不绝于耳。云端隐隐有仙人献舞,有神兽匍匐,以示对于凡间帝皇的尊崇。 修真高人立于每一座山头,施法作道,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幕幕祥庆画卷,紫霞云雾翻涌,组成了一道九霄天路,凌空百丈,从九鼎天宫一直通往泰岳山顶。庆典开始时,帝后将踏云而来,以示帝后之尊,凌驾万物。 而整个泰岳则是人山人海,三省六部千百官吏身着朝服,以泰岳封禅峰为中心,齐齐拜倒。而半空中,则有道家修真高人凌空跪拜,以示臣服。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九霄天路,千里泰岳,鸦雀无声,只待帝后踏云而来,九州至尊。 长庚隐没,在初晓的晨光刚露未露之时,礼官一声朗喝:“帝后驾到——” 旋即,九鼎天宫的重重宫门依次打开,两抹身影出现在九霄天路的云端。 这时,黎明破晓—— 日出之华,恢弘壮阔,数千万个山头顿时镀了层金。霞光烂漫,千里红云,愈发衬得那九霄天路上的两抹身影,高贵威严,放佛天地瞩目。 “臣等,恭迎皇上,皇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数千万官吏道士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响天彻地。 那两抹身影在身后数百位礼官道士的簇拥下,一步步向封禅峰走来。 无数人都小心翼翼的觑眼看去,且不论李辰焰,大魏皇后青鸢,倒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那当先的男子一袭十二章纹明黄冕服,头戴十二旒东珠衮冕,星眸剑目不怒自威,浑身都散发出帝王之尊的霸道和尊贵。 他身后一步处,紧随的女子则是一袭明黄烟罗衫,用五色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五彩凤凰,下束明黄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头戴紫金翟凤珠冠,光彩耀目,沉静雍容,尤其是一双凤目噙着清冷的威严,那浑身的威严气度放佛浑然天成,比起那当先的皇帝也丝毫不落。 母仪天下,吾名青鸢。 文武百官,天下道士都只觉得瞬时移不开目光。 旋即,他们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感叹着,这就是大魏的后,青鸢皇后。 无数人更深的拜倒下去,不仅仅是对着李辰焰,更是对着青鸢,连山呼“皇后千岁”的声音都带了衷心的臣服。 仙乐响起,朝霞升腾。 封禅峰上高达百丈的祭台雕龙刻凤,紫气环绕。这是整个封后大典的核心,也是泰岳的最高处。 401.第401章 封后典 李辰焰当先走到了封禅峰,几名道家高人便要为他起阵,以幻化而出的五爪金龙将李辰焰载上去,而作为皇后的青鸢只能在祭台下等候。 按照大魏礼制,有资格登上祭台的只有当朝皇帝。李辰焰要于祭台上跪拜三清,叩谢昆仑仙宫赐福,旋即会有上界仙人出现,见证封后诏书,得三界肯定,才算正式的天下封后。 长达百丈的五爪金龙幻化而出,威严无比。它匍匐在李辰焰脚下,等待着男子坐下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瞧着,帝王乘龙登台可是一大壮景,除去国家重大祭奠,平日可是瞧不见这热闹。 然而,李辰焰却是看都没有看五爪金龙一眼,他只是转过身,向青鸢伸出了一只手—— “鸢鸢,过来。” 已经退到一旁准备等待的青鸢不由一怔。 天下人也是一怔。 整个泰岳顿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皇上,请乘金龙登台,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皇后娘娘自会在一旁等候。登上祭台的人,只能是皇上您一人呐。”旁边的道家高人连忙上来劝阻。 然而李辰焰却看也没看他,他只是眸色温软的看向青鸢:“鸢鸢,过来。” 青鸢顿时有些发怔。 眼前的男子一袭龙袍尊贵俊逸,然而看向她的瞳仁却是温和静好,放佛忽略掉了整个天下的繁华,只能容下她一人的倩影。 世间如何,我的眼眸里却只是倒映出了你。 青鸢清冷的眸底终于起了一丝波澜。这样的目光,让她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陌上君子,九州无双。 他也曾这样在这个世间三千繁华中,只是看到了自己。 然后,自己也只是看到了他。 然而,再也移不开彼此的视线。 青鸢只觉得脑袋有些恍惚,她像做梦般把手伸了过去—— 当终于将那白玉般的素手牵在掌心时,李辰焰蓦地盈满干净的笑意。 他满足的拉过青鸢的小手,一把将青鸢拉上了五爪金龙。 金龙一声长啸,顿时驾云腾空,向着封禅台顶飞去。 四下顿时仙乐浩荡,紫气升腾,那金龙飞舞于云间,姿态神气无比,尤其是那金龙头顶,帝后二人长身玉立,身姿俊逸,好似神仙眷侣。 这又惹得百官黎民连连拜首,山呼万岁。 “鸢鸢别怕。待会儿朕会在封禅台宣读封后诏书,届时会有上界仙人亲临,首肯诏书,则诏书才算生效,三界同意大魏封后。”李辰焰紧紧握住青鸢的手,柔声解释。 他似乎是怕这场景吓到了青鸢,他不停地将流程说与她听,生怕她怪罪自己将她一道带上来的自作主张。 然而青鸢却连目光都没有投向他。 她只是淡淡的看着前方云霞,冷声道:“若是仙人不承认这封后诏呢?李辰焰,别忘了,我可是为天所弃的妖女。” “说是诏书要仙人首肯才生效,其实不过是个仪式。千百年来,还没有仙人否决过封后诏的。鸢鸢不要多想。”李辰焰丝毫不在意青鸢的态度,只是柔声浅笑,一如当年。 “仙人?哪位仙人?”青鸢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 402.第402章 封后典 “这就不知道了,每次都不一样。我等凡俗之人也没资格去打听仙人的身份。只知总是上界身份尊贵的。”李辰焰玩笑般捏了捏青鸢的小手,“怎么,青云彩鸢还怕了真仙?” 青鸢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出来,依然看着前方不停掠过的云端,沉默着,波澜不起。 她放佛根本没在听李辰焰的话,也将身边的男子忽略,好似她始终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谁也进不来。 一方是地面黎民的喝彩万岁,一方是金龙头顶二人的沉默压抑。 李辰焰感到掌心的失落,瞳仁有片刻的没了焦距。 但看着五爪金龙即将栖落在封禅台顶,他旋即浮现出麻木的温软笑意,一如初时:“鸢鸢,到了。” 金龙稳稳的落在封禅台顶,旋即消散。 当李辰焰带着青鸢走上千丈封禅台时,整个泰岳的山呼万岁声响彻云霄。 虽然青鸢依旧面无表情,但李辰焰还是不由的绽放出傲然笑意。 俯首天下,吾为君王。 浑然天成的霸道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不禁一拂袖,朗声喝到:“大魏皇帝,李氏辰焰。上致天意,敬祈封后!” 随之,一位渡过紫气天劫的道家高人拂尘一挥,幻化出数十个斗大的金光大字。它们升腾上空,悬浮在李辰焰身前,凌空铺陈数丈,组成了一幅封后圣旨。 李辰焰回眸看了眼青鸢,眸底温柔缱绻,他似乎有些激动,干净的面容有些红晕:“鸢鸢,以往诏书都是礼部拟的……这次,是朕亲自写的……一笔一画,都是献给鸢鸢的……朕,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然而他身旁一袭凤袍的女子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连眸色也没有一丝波澜。 但李辰焰丝毫不介意,他宠溺的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向半空中悬浮的金光大字,正色念道—— “……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德冠后庭,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母兆民,今立青鸢为皇后,永终天禄……” 帝王诏令,山河威言。字字句句回响在天地间。 男子念得很是缓慢,他竭力使每一个字都显得庄重,然而那些些不稳的语调却出卖了他的心境。 他实在太过于欢喜,以至于自己拟的诏书,都念得艰难。 诏书最后一个字落下,天地间忽然华彩万丈,霞光蒸蔚。 组成诏书的金光大字倏忽幻化为一双双龙凤,在云霄间欢鸣飞舞,龙凤呈祥,帝后临世。 “鸢鸢,朕,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李辰焰转头看向青鸢,眸底满是欣喜的异彩,“彼时便有仙人下凡,见证诏书……然后,鸢鸢,终于是三界认可的……朕的后,也是……” 李辰焰的眸色忽地一深,语调有些沙哑,放佛后半句话他要用尽平生力气,才能对身旁冷漠凄清的女子言道—— “鸢鸢,也终于是……朕的妻子……” 半晌沉默的青鸢忽地身子一抖。 旋即,她的眸底划过蚀骨的哀然和落寞,放佛这帝王之妻的鲜花着锦也不能偎暖分毫。 她清冷的瞳仁终于不再平静,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钝痛,某个他的面容,他的言笑晏晏,还有他和她最后的一句“不离不弃,莫失莫忘”,所有的所有撞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403.第403章 封后典 她只能像溺水般大口喘着气,来压抑住自己的失态,让自己如死灰般,麻木的渡过这封后大典。 这是她的成亲之喜。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虽然,他不是他罢了。 眼瞧着身旁的女子失去了一贯的淡定清冷,李辰焰的指尖蓦地刺穿了掌心,鲜血滴滴,滚落封禅台。 他恍惚的笑了笑,伸手指向前方云端:“鸢鸢……这可是封后大典,且不能走神儿哦……你瞧,仙人来了。” 随着男子的话,整个泰岳忽地盈满圣洁高贵的气息。 仙乐浩荡,龙凤欢鸣。九霄之上,响起九声击鼓鸣重声,旋即数百位仙人在云端幻化而出,云裳翩翩,蔚为大观。 仙人们位列两旁,正中留出了一条道,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大魏皇帝,李辰焰,恭请真仙临世!”李辰焰俯身一揖,随之的,整个泰岳的百官黎民也纷纷下跪。 数百位仙人向着云端的正中道路,在两侧纷纷跪倒,一抹人影在万众瞩目中,出现在九霄之巅,他一步步走下云端,一步步向着封禅台,踏云走来。 李辰焰头也不敢抬,大魏之人皆恭敬的拜首至地,数百位仙人更是动也不敢动,连飞舞的龙凤都停了下来,敛翅低头。 天地万物,都在恭迎那位男子的道来。 男子步步行来,在封禅台前三丈处的云端,停了下来。 “恭迎上界真仙!”李辰焰抬起了头,可是兀地,他欢喜的笑意就僵硬在唇角。 而青鸢,则是心跳都瞬时慢了半拍—— 那云端之上的男子,一袭素衫如云,撑着一把杭绸竹伞,长身玉立,风姿绝美。 他那胜雪衣冠以银线绣了繁复而华美的图案,墨玉般的长发慵散地披在肩后,风流轻拂。而他的容颜更是俊逸绝世,星眸剑目,如琢如磨,薄唇似薇,飘逸出尘。他宛如画中走出的君子,其风华无双已然超越俗世言语的描摹,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流转着琉璃般醉人的光泽,深深的看向了封禅台上的女子。 君子无双,宛如神祗。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负手立于云端,遍身神光护体,浑身都散发出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如同真正的君临天下,千里泰岳间的威压都放佛凝成实质。 世间万物都不由臣服,神兽仙鸟不住的把头低下去,百官黎民俯首至地,大气也不敢出。连世间的风都停了下来,生怕冒犯了男子的威严。 然而,他所有的目光都只是投向了那一袭凤袍的女子,他微微伸出一只手去,轻道:“鸢鸢。” 青鸢呼吸一滞。 她放佛掉进了一个梦。这般令世间俯首的男子,这般谪仙无双的男子,他的眸底却只倒影出了她的身影,对她伸出手,用如昔的语调,唤她听不厌的小字—— “鸢鸢。” 青鸢只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她的视线放佛蒙了层水雾,看不大清楚,她就这么愣在那里,一时连男子的名字都无力唤出。 忽地,一抹明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李辰焰略显暗沉的声音响起:“昆仑公子,风采依旧。” 昆仑公子收回手,轻飘飘的看向李辰焰:“大魏皇帝,别来无恙。” 李辰焰微微迷了眼,他的眸底忽地划过一抹狠戾之气:“昆仑公子别忘了,今日,尔是作为上界真仙的代表,来见证朕的封后诏书。” 昆仑公子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若是,本公子不允呢。” 泰岳万民顿时一片哗然。 彼时还祥庆喜乐的九霄兀地鸦雀无声。 所有人尽管被男子的威压弄得不敢抬头,但也听到了这云霄之上出现的变故。 历代凡俗帝王封后,上界真仙见证,只是一个仪式性的东西。封后毕竟是帝王娶妻,真仙于情于理也不好干涉。不过是作为仙家代表出面,承认皇后身份。 千百年来,还不曾有过上界之人,否定过封后诏书。 404.第404章 封后典 李辰焰怒及反笑:“昆仑公子,且不论你怎么成了上界代表。但千百年来,还从未有上界之人否定过封后之诏。这是仙凡默认的规矩,难道你想反了么?” 昆仑公子只是淡淡的一笑,他随意的伸出手往下一压。 顿时,方圆千里的泰岳轰隆一阵巨响,凭空下陷十丈。尘土暗日,地动山摇,黎民百兽都发出凄惨的哀鸣。 “反了,又如何?”昆仑公子傲然一笑。 云风拂起他及腰黑发,素衫飞舞,衬得他愈发霸道威严,放佛天下浮屠也不过是在他一莞谈笑中。 这样的男子,霸道如斯,天地失色。 李辰焰的脸色变了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古怪的一咧嘴:“昆仑公子,别忘了,你还撑着养魂伞。你的道法或许强大无比,但自身三魂六魄未齐……金龙,给朕杀了他!” 后半句话顿时狠戾无比。 场中气氛陡变,杀意冰冷。 帝王一令,五爪金龙重新幻化而出,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咆哮着,就向着昆仑公子杀将而去。 五爪金龙天地至尊,长达百丈,龙尾拂动间风起云涌,半个天日都被遮蔽,黑压压的龙之威扑天而来,毫不留情的向着昆仑公子席卷而去。 昆仑公子的眉间划过一抹轻蔑,他轻抬手指,简单的动作就蕴含了无上玄妙,但是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金龙瞬时又消散,躲过了他的道法还击。可蓦地,金龙在他头顶一丈重新幻化而出,竟是头朝下,向着那养魂伞杀将而来。 片刻之间,躲闪不及。连无上道法都凝滞在指尖。 昆仑公子淡然至极的眸色终于变了变。 五爪金龙咆哮而下,携云带风,巨大的龙之威压下,那养魂伞砰的一声,化为粉碎。 旋即,不待诸人反应过来,五爪金龙便穿过了养魂伞的碎片,在一片可怖的杀机中,向着那一席白衫的男子当头杀了下去。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连泰岳方圆千里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三魂六魄未齐,不管道法如何强大,自己肉身却是脆弱如同婴孩,连护体结界都还凝聚不出。不要说吃金龙一招,哪怕是金龙携带里的风卷,都可以把男子撕为碎片。 异变陡生,已无人可阻。 李辰焰的脸上已经绽放出了势在必得的冰冷笑意。 天下臣民都骇然抬头,惊恐得连劝阻吾皇“不可噬仙”的话都哑在了喉咙里。 五爪金龙已经冲到昆仑公子头顶一寸,风云呼啸,苍天变色。男子的及腰墨发烈烈飞舞,他虚弱的肉身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甚至开始涣散,连同他彼时还强大镇定的瞳仁,正一寸寸失去焦距。 “斩……”李辰焰最后无情的吐出了一个字。 五爪金龙愈发兴奋,血口大张,瞬时就咬了下去—— 可是忽的,整个泰岳封禅台陷入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那九霄云端,一抹凤衫飞舞,堪堪挡在了金龙和昆仑公子之间。 李辰焰的眸色一沉:“鸢鸢……” 昆仑公子更是脸色复杂的看着身前的人儿,眸底夜色翻涌:“你……” 他薄唇嗫嚅,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唤女子,好似二人失落彼此太久,这样的局面已忘记如何应对。 青鸢并没有回头看他,她只是冷冷的看向身前的百丈金龙,右手伸出,捏诀起印—— 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 然而周天威压忽的凝为实质,道法玄妙的气息轰然散开,那五爪金龙发出一声悲鸣,顿时化为青烟一缕,消散在天地间。 瞬息之间,风清云朗。 而那云端的女子,一袭凤袍尊华,星转双眸,凛然生威,流云青丝猎猎飞舞,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这般女子恍若出尘之仙,傲然独立,放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令人不敢逼视分毫。 李辰焰和昆仑公子的眼眸都移不开分毫。 而天下臣民则是恭敬的俯首至地,高呼着皇后千岁。 405.第405章 册魏后 青鸢却是脸色冰冷如昔,她指尖一动,散在空气中养魂伞碎片重新凝聚,完好如初。 她默默的把这杭绸竹伞递给昆仑公子,却是别过脸,并不敢看他一眼。 竹伞依旧,而人非旧。 昆仑公子并没有接伞,他只是看着似乎近在咫尺的女子,眸底失了焦距:“为何不看我?” 青鸢身子一抖,依然没有扭过头去。 “看我一眼,好不好。”昆仑公子的声音沙哑,噙着深重的哀然与凄凉。 青鸢没有回头。 “……就一眼,一次,好不好……” 强大如斯,尊贵无上的他,此刻却是用着近乎哀求的语调,祈求着女子的一次回眸。 青鸢没有回头,她只是把手中的养魂伞又往前递了递。 整个泰岳寂静无比,放佛只有二人成为天地的主角。 封禅台上的李辰焰脸色几变。 只有他的角度能够看到,青鸢别过来的面容,遍布梦魇般的凄婉和无助。她的贝齿都深深咬进了朱唇,鲜血渗出,可她还是苦苦维持着平静,放佛要耗尽一生,才能压抑住此刻的心绪。 李辰焰终于忍耐不住。 这本应是他和她的成亲之喜,如今,他却像极了那个局外人。 “放肆。”李辰焰大踏步向前,一手夺过养魂伞扔给昆仑公子,一手猛地拉过青鸢,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没留意下,青鸢差点一个踉跄,她的脸色瞬间恢复了正常,清冷高贵,不带一丝波澜,她甚至理了理自己的凤袍,似乎怕失了皇后仪态。 昆仑公子的瞳仁缩了缩,但他并没有在意李辰焰如何,天下臣民如何。 他只是执伞向前一步,所有的眸光都凝向了青鸢,眸底是夜色翻涌:“你……” “昆仑公子作为上界仙家代表,还请尽快为本宫册封。也是符合大魏祖制,于先祖三界都有个交代。”青鸢猛地打断昆仑公子的话,淡然启口。 然而,她的打断显得太过于急促。连后半段挑不出丝毫错儿的话,都显得是为了掩盖心虚。 只能用看似平静冠冕的话语,来遮掩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来接替你还未说完的话。 只因为,你的话再说下去,我不能确定,我还能控制住自己。 李辰焰倒是脸色一喜,他握住青鸢的手又紧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傲然道:“怎么,连三魂六魄都还没聚齐的昆仑公子,作为上界代表,你以为,你真的能阻拦朕封后么?皇后是朕的……鸢鸢,也是朕的……” 语调间的嘲讽让泰岳诸臣都变了脸色。 还从来没有下界之人,哪怕是帝皇,对于上界仙神如此放肆。 但联想到昆仑公子魂魄不齐,连一条幻化而出的五爪金龙都能差点要了他性命。天下臣民都不由松了口气,反而山呼起“皇上圣明,吾皇万岁”起来。 李辰焰的脸色不仅傲意更甚,他还欲说些什么,却是觉得掌心一空—— 原来青鸢已经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 她并没有看李辰焰,她只是莲步轻移,向着昆仑公子走去。 一步又一步,放佛踏过时间的长河,女子的每一步都有些不稳,似乎每一步,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心血。 406.第406章 册魏后 泰岳瞬间寂静如斯。 唯有云端之上,青鸢和昆仑公子相对而立,相距十步,咫尺天涯。 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他宠溺的细细看着身前的女子,泛起一抹惘然的浅笑:“江流石不转,不可谖兮。” 江流石不转,我心如冰雪。 唯念佳人,不可忘怀。 青鸢一贯清冷的脸色终于起了波澜,她恍恍惚惚的轻启檀口,呢喃道:“牛女为参商,远莫致之。” 曾经的金风玉露,琴瑟和鸣,如今却犹如参商两星,看似咫尺,却永不相逢。 纵然有河陂菡萏之誓,清如莲子之意,但时间几许,羁绊太多,爱恨难言,直至将二人化为两岸人。 昆仑公子无力的咧了咧嘴,沙哑的声音续道:“你,真的……” 男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话到一半,就无力再说下去。 “请上界仙神封后。”青鸢噗通一声,敛裙跪倒。 她的膝盖重重落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似乎心殇至此,已无力支撑全身的重量。 她已经不敢抬头看眼前的男子,她只是看似庄重的敛眉垂首,但肩膀却在不住颤抖。她却独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沉默,至死的沉默,才能堪堪压抑住此时的痛不可耐。 泰岳鸦雀无声。 昆仑公子整个人瞬时僵住。 李辰焰神色复杂,却是没有上前一步阻止。他自知,无论他愿不愿,他都插不进去。 倒是天下臣民发出了欣喜的议论声。 封禅台主礼典的高阶道士拂尘一甩,朗声禀道:“请上神为皇后娘娘赐封后诏。” 旋即,漂浮在李辰焰身前的数十个金光大字,飞舞到昆仑公子身前,等待着男子的动作。 主持大典道士恭敬的对昆仑公子行礼道:“还请上神施展仙术,将这些金光大字凝聚为封后诏书,赐给皇后娘娘。自此后,仙家诏书和凡俗吾皇敕封的凤印,两相印证,一同成为大魏皇后的象征。” 凤印,诏书,一为凡封,一为仙赐,两相印证,乃是大魏历代皇后的信物。 无数道期待又激动的目光同时投向了云端。 李辰焰的脸色也不禁浮现出欢喜。 不管中途有如何变故,不管她的答应到底是什么目的,但只要诏书赐下,她就是三界认可,他名正言顺的皇后。 他李辰焰的,妻。 金光大字也有灵性般欢喜的在昆仑公子身前飞舞,金光圣洁,却映衬出男子愈发惨白的无双面容。 他对周遭的繁华热闹丝毫不见,他只是默默的凝视着身前拜倒的女子,脸上一寸寸失去血色。 他似乎支撑不住,猛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本就魂魄不齐的身躯竟有些涣散起来。 天下诸人都大吃一惊。 强大无双的上神男子,此刻却无力得连站立都不稳,如那凡俗间的男子,痛苦地寸寸魂殇。 青鸢依然敛眉垂首,只是她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她沉默着,一贯清冷的沉默着,只有一滴滴献血滚落她身前的云彩,似乎是从她的唇角滴落,无声的,心痛化血。 “这就是,你愿的?”昆仑公子颤抖的启口问道。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放佛字字句句都无比艰难,字字句句都是利刃,刺得他的喉咙传来血珠滚动的微响。 “请……上神封后。”青鸢荒忽的声音传来。 407.第407章 册魏后 青鸢浑然失了平日的清冷语调,而是如同梦魇般的呢喃,似乎要把自己都陷入这个梦里,埋入深渊万劫不复。 唯有若此,方能做梦般的麻木,麻木的说出那般的话,做出这般的选择。 成亲之喜,之子于归。却,不是你罢了。 “呵呵……”昆仑公子低低的笑了声,他又不可抑制的往后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躯。 旋即,他伸出一只手,停在了金光大字的上空。 他指尖一动,那金光大字凝聚幻化—— 诸人都激动的睁大了双眼,可是下一刻,泰岳便传来倒吸凉气声。 只因为,那金光大字并没有幻化成一道封后诏书。 而是变为了,一柄玉梳。 玉质洁白温腻,梳子小巧精美,俨然是凡俗间女儿发髻间的饰品。 “上神……应该是化为诏书……错了错了……”主持礼典的道家高人尴尬的禀道。 李辰焰似乎想起了什么,瞳仁里蓦地布满阴霾。 昆仑公子却只是淡淡一勾唇,他伸手执起玉梳,轻轻递向身前的女子。 青鸢缓缓抬头,二人双目相对,一时无言。 只有复杂而深重的情愫在彼此的瞳仁里划过,波光潋滟,情深如毒,压抑着的缱绻眷念,绝望的爱恨羁绊。 她懂的,他也懂。 但却是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解这个结,只能相顾无言,一瞬一生,将彼此烙印进眸底,占据彼此所有的视线,放佛世间全部。 半晌,李辰焰阴冷的声音传来:“上神既然为吾后赐诏……这幻化出来的玉梳算什么。” 昆仑公子并没有看李辰焰,他只是细细的凝视着青鸢,轻道:“这便是,封后诏。” 泰岳诸臣顿时哗然。 千百年来,还从未听过以一把梳子作为封后诏书。 然而,没有谁敢异议。因为天下皆知,这柄梳子的含义。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此乃,姻缘之许,白首之诺。 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他轻柔的抬手,将那玉梳簪进了青鸢发间。 青鸢没有拒绝,她只是感受着发髻间的微动,轻嗅着他衣衫间淡淡的草药清香,恍惚的露出一抹笑意—— …… “鸢鸢,真好看。” “嗯。” …… 不管封后如何,不管成亲之喜,只是想赠君玉梳,聊表此心如初。结发同心,以梳为礼,就算你的身边不是我,我的誓约却依然属于你。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二人如同凡俗间的夫妻,赠以玉梳,许之以结发同心,愿与之白首不离。言笑浅浅,欲语还休,不知不觉间,情不知何起,亦不知何时缘浅无终。 昆仑公子的指尖留恋的离开女子发髻,他退后几步,朗声道:“威容昭曜,德冠天下,三界奏议——” 男子的长身玉立于云端,轻诵封后诏,威严庄重,语调高贵,放佛回荡在天地间,山河都为之俯首聆听。 可是男子的语调却些些不稳,连他的眸色都氤氲起刻骨的凄凉,放佛每一个字的说出,都耗尽他一生心血,让他的脸色愈发惨白。 可他还是努力维持着仪态的威严,维持着亲手继续完她的喜嫁,唯独在诸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藏于宽大袍衫中的手,十指已经全部掐进了掌心,一滴滴鲜血暗淌。 字字泣血,句句成殇。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三界奏议,立青鸢为后。福履绥之,母仪天下。” 最后一字落下,千里泰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臣民山呼万岁,跪拜新后得立。 然而昆仑公子却是无力的一声低笑,他缓缓附身,凑近青鸢,呢喃道:“鸢鸢,我亲口,把你封为了别人的妻……你可满意?你真的,和前世一般,好狠好狠的心。” 男子的声音沙哑,噙着无尽的哀然。 然而这句却湮没在漫天的欢呼声里,除却青鸢自己,没有任何人听见。 408.第408章 花烛夜 青鸢浑身一抖。她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亲口,封你为大魏后。 亲手,立你为他人妻。 这本身,就是残忍至极。残忍到,青鸢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只能选择沉默,来面对他们爱恨难辨的纠缠。 见得青鸢无言,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脸色重新恢复了威严高贵。他直起身,退后两步,高高立于云端,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威严高贵的上界仙神。 萧郎陌路,咫尺天涯。 “或许,这样也是好的……离得远些,反而你我都少些痛苦……也好,也好。”青鸢泛起茫然的笑意,她重重的附身下去,拜首至地,“谢上神赐诏。” 一切又都恢复了正统。 上界仙神首肯,大魏*皇后领诏谢恩。一切都按照祖制礼仪发生,似乎毫无异样。 主持礼典的道家高人尴尬的一咳:“额……赐诏既成,仙家降福,三界共证,魏后得立!” 最后一个字落下,泰岳诸臣才像缓过神般,纷纷拜倒,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紫霞蓬勃,彩云升腾。泰岳漫天烟火璀璨,喜庆的仙乐浩荡,龙飞凤舞,整个天下都在为魏后得立而欢喜庆祝。 那云端的昆仑公子最后深深的看了青鸢一眼,便随着数百位侍从的仙人,渐渐消失不见。 礼乐盛极,三界同庆。龙凤呈祥,帝后同尊。 然而封禅台上那一袭龙袍的主角李辰焰,却是低笑了两声,泛起一抹无力的笑意。 诸人都以为他是在欢喜迎娶皇后,然而只有懂的人才明白,那是一抹麻木到近乎于机械的笑,已经无力诉说无力争辩,而最后剩下的绝望笑意。 “来,鸢鸢。封后大典这就算成了。”李辰焰走到青鸢身边,伸出了一只手。 然而早在昆仑公子离去的瞬间,青鸢的脸色又变得冰冷平淡,放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三界欢喜皇后之尊也不能换得她一丝动容。 她起身,并没有理睬李辰焰伸出的手,甚至连目光也没有看向他。 她一个人默默的走向封禅台上等候多时的金龙,茕茕的倩影落寞孤绝,在这漫天祥庆中显得格外冷漠。 李辰焰怔怔收回手,他眸底划过片刻的蚀骨哀然,但瞬时就被寻常的温润欢喜湮没—— 那同样是麻木到虚无的温润,欢喜。 他急急追着女子的脚步离去,柔声唤着:“鸢鸢,你慢点,诶诶,凤袍太长小心绊着……” 敬天十三年三月十五。入夜。 暮色沉沉,繁星闪烁。 然而因为立后之喜的大魏还没有安静下来。整个长安城依然张灯结彩,爆竹声声,大明宫特许开了宵禁,允许全城彻夜庆贺。 而祥庆非凡的大明宫,更是玉树银花,鱼龙光转。 作为洞房的坤宁宫,今日更是喜字遍布,宫灯朗照。今夜全大魏的人都知道,坤宁宫迎来了新的女主人,龙凤呈祥。 然而坤宁宫内部,却是寂静得有些诡异。 布置一新的宫殿里,红罗帷幛彩绣百子百孙,小儿臂粗的红烛雕刻龙凤,将整个宫殿映成了红彤彤的一片,半人高的鼎足铜炉里燃着百合熏香,甜腻的香味熏得宫女太监都有些两靥泛红。 正中的锦榻上,青鸢端庄的坐着,头顶锦罗绣凰的红盖头,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袭绯红软烟罗的睡袍,衣衫儿上用上等银线细细绣了莲花锦鲤百合鸾凤,精致华贵,薄如蝉翼的质地让女子玉体若隐若现,晚风拂过,更添几缕魅惑。 就是这样动人的女子面前,李辰焰却是平静的立在五步开外,脸色有些复杂。 二人都没有说话,就是这么一站一立,沉默得,放佛是初相识的陌生人。 半晌,李辰焰才轻道:“若是觉得不舒服,自己把盖头接了罢。这凤冠沉,压着你脖颈一天,必然酸了吧。” 青鸢一怔。 她早就命人在坤宁宫旁边的暖阁备下了另外的床榻,她也预料到新婚之夜,李辰焰会睡龙榻,而她自己就睡到暖阁的床榻去。 409.第409章 花烛夜 但她没有想到,自从进了这洞房,李辰焰就没有靠近她五步,连仪式上的揭盖头都不愿近前来。 见青鸢愣在那里,李辰焰似乎叹了口气,一步步向女子近前来。 直到临到女子身前,李辰焰才停下来,他微微俯身,隔着红盖头,凝视着青鸢的眼睛。 带着醉意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些些灼热的龙涎香一个劲儿往青鸢鼻尖钻,男子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都格外显耳。 青鸢却是眸色一闪,本能似的升起一股抗拒。 她兀地别过头去,费力的屏住呼吸,并不想吸入那龙涎香分毫。她只是无比的,思念某个人衣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 见得女子的下意识的反应,李辰焰眸色一暗。 他沉声轻道:“鸢鸢,今日,朕很开心,哪怕是登基为帝,朕也没有这么开心过。” 青鸢没有丝毫表情。 李辰焰也不在意,他只是认真的用眼眸勾勒着红罗之后女子的眉眼,语调温软:“因为今日,鸢鸢成为了朕的皇后,成为了朕的妻子。朕哪怕用整个天下去换的梦,如今终于实现了。朕太高兴,高兴得,都不敢揭开这顶红盖头。因为……” 李辰焰的语调渐渐沙哑,噙着莫名的哀然:“因为,朕怕,怕这红盖头一揭,这个梦就醒了……朕倒宁愿,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洞房花烛,盖头未揭,这个梦就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青鸢清咳一声,冷声道:“李辰焰,我……” “诶,不许说话。朕知道的,朕都知道。”李辰焰急急打断,柔声道,“就算你不是因为心里有朕,而嫁了朕。但是能不能给朕片刻做梦的时间……不要说话,不要打断它……在这个梦里,朕与鸢鸢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男子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眸里满是梦呓般的温柔。 青鸢只觉得自己无力打断,她只能静静坐着,听他说下去。 李辰焰静默了半晌,他眸色一深,忽的俯身凑近青鸢面颊—— 青鸢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 便有一个轻柔的吻,隔着红罗纱印在了她眉心。 宛如蝴蝶般温柔的吻。放佛是来自梦里的情深。 却是隔着红罗纱,无法触碰彼此。 青鸢浑身一僵。她正要冷声呵斥,却感到李辰焰瞬间退后一步,脸色又恢复了常态。 放佛一切都没发生。连同那个蝴蝶般的吻,都让人怀疑这只是个梦。 “你——”青鸢冰冷含怒的话才出口,就被李辰焰打断。 “今日封后大典,俗礼繁杂,辛苦你了。你好好歇息……朕,去暖阁睡。”李辰焰柔声说了句,便头也不回的往暖阁去了。 龙袍俊影顷刻消失在殿中。 一切恢复了平静。 只有锦榻上的女子默然坐着,还有鼎足铜炉中的合欢熏香寂寥地燃着。 谁也没有留意到坤宁宫不合时宜的寂静。 殿外,大明宫烟花璀璨,灯火连娟。大魏立后的庆典还在继续,直到夜深子时,还是处处喜庆欢歌。 而就在这悄寂的坤宁宫的宫殿屋顶,琉璃瓦上。 明月朗照,夜空缀星。 一名红衣男子坐在琉璃屋顶,他俊朗的面容如琢如磨,五官绝美无比却冷漠至极,他漆黑的眼眸闪烁着星子般清冽的光泽,高挺的鼻梁下,完美的薄唇噙着冰冷的威严。 410.第410章 红衣归 尤其是他一袭红衣,高处风疾,衣袂飞舞,愈发衬得他丹凤泣血,邪魅无双。 而在他的身旁,则站着一位素衫男子。 他丝绸般顺滑的墨发在晚风中轻拂,墨玉般的深邃双眼,若有若无的温润笑意,白衫胜雪,君子如玉,温润无邪,但也掩盖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 一红衣一素衫,或坐或立,趁着背景夜空银汉皎洁,明月清辉。 简直就是一副仙人笔下的画卷,只能让人赞叹这两个完美的男子如何凑在了一起。 素衫男子瞥了红衣男子一眼,似笑非笑道:“本君曾以为,轩辕剑下,未有生魂。但你竟然活过来了,真是让本君大开眼界。恭喜,罹。” 唤作罹的男子面容淡然,冷声应道:“顾雲川,你作为一道三生石为心的记忆……我也是要恭喜你,还没有被昆仑公子吞噬。” 顾雲川的脸色变了变,但旋即就恢复了如昔的温润,他朗声一笑:“自从不咸山论道台后,昆仑公子就把命渡给了她,从而死了一次,他身上的封印也就随之消散。如今他重新凝魂,待他三魂六魄齐聚,便是完全解封……昆仑君,终于回归世间。” 罹一愣:“原来你自己是知晓清楚的。你作为他的前生记忆,他算是你的本体……如今假以时日,他完全解封,你这个记忆体还不回归本体去?” 顾雲川淡淡一笑,乜眼看向罹:“你担心我?你为什会觉得,一定是我被本体吞噬,而不是我吞噬他?别忘了,我如今可是生死簿上有名,乃是独独立立的一个‘人’。” 罹朗声大笑,笑声邪魅无双,他的眸底划过一抹狠戾:“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要他死。也不枉我找上你了。” 二人相视一笑,笑意绝美,趁着头顶那轮明月,愈发如仙似幻。 但二人的眸底却是划过嗜血的杀意,瞬时打破了这仙画的氛围。 “不过,本君一直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重生的?还打破了你的堕落禁制,容颜也恢复如昔。”顾雲川忽的想起了什么,疑问道。 罹眸色一闪,重新恢复了冰冷:“这些你就不用知道了。” “只是好奇……只是好奇谁能做到……” “说了,你不用知道细节。”顾雲川的话被罹兀地打断。 一股冰冷霸道的威严从罹身上散发出来,放佛世间尽皆臣服。尤其是他的眸底盈满嗜血的狠戾,让和他对视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顾雲川暗暗咽了口唾沫,他向着罹,俯身一揖,半正经半玩笑的道:“您,息怒。” 这话带了无比的尊敬。顾雲川俨然把自己置于卑位。 连他向罹的行礼,都隐隐遵循了觐见君王的仪制。 罹毫无意外,反而冷笑道:“顾雲川,你好灵通的消息。” 顾雲川一笑,风华无双:“虽然天帝还没有公布,但三界但凡有点道行的人都知道了。您不再是风引座下的弟子,也不再是凡俗修士,而是……” 顾雲川深吸了口,郑重的附身行礼,才敢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而是,君王。” 君王,天地至尊,万物臣服。 411.第411章 红衣归 罹微微眯眼,一股更加磅礴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袭红衣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摄人心魄的霸道。 “顾雲川,你虽然是他的记忆体,但由于他是堂堂昆仑君,你沾着他的边儿,若真论地位,连我都要让三分。”罹看向附身行礼的顾雲川,眸色冰冷,“如今你对我尊崇至此,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顾雲川似乎低笑了声。 他抬眸看向罹,脸上再无方才一丝的尊敬,反而含了一分异彩:“您为君王,强大至尊,于我们的合作有益无害。别忘了,我们,可都是要他死的。” 这句含着凛凛杀气的话,让罹的瞳仁愈发明亮。他的看向脚下坤宁宫某处,眸底一闪而过的温柔,但顷刻就被狠戾湮没。 顾雲川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宇间温软缱绻:“是呐……鸢鸢身边,只容得下一个人……不过,你和我杀他的目的都是一样,他死了,你我又如何算?” 罹异彩灼灼的看向顾雲川—— “先杀了他……你我,自有时间好好算。” 一袭红衣的男子,舌尖半吐,轻舐唇角,放佛那儿已经沾惹上了鲜血。血腥味却唤起了他眸底嗜血的快意,衬得他妖冶红衣,愈发邪魅致命。 顾雲川瞬时怔住。 他不禁垂首敛目,带了两分由衷的敬意—— “不愧是能统一那一界的,君王。” 晚风袭来,没有谁发现坤宁宫顶的两抹俊影。 也没有谁知道,那一抹红衣身影的归来。 只有空气中含着帝后大婚的合欢香,欢庆了整日的大明宫终于陷入了沉睡。 满天繁星璀璨,一轮明月清辉万里。 封后的盛事几日后过去,大魏又恢复了战火连天。 魏、赵、越三朝鼎立,战事不断。 赵帝赵宛曜出身八大世家,多以道士为军队,道法通天,战力强大。而越帝黄徵则能使驭将气,依靠将气独创诸多三军阵法,攻陷杀敌时别处心窍,妙用无穷。因此赵和越隐隐占了上风。 十场战役中,赵胜五,越胜三,唯独魏,胜二输八。 本是九州主的大魏渐渐处于弱势,大片大片的国土被侵占。魏朝风雨纷纷,民心不安,统一百年的盛朝开始渐呈分崩离析之势。 自从封后之后,青鸢就搬回了藏书阁住。 她也很少在后宫看到李辰焰。听说他几乎吃住都搬到了麟德殿,没日没夜的处理战报。甚至深夜子时,还有前线战报传来,李辰焰不得不披衣起身,处理政事。 青鸢自然也乐得清闲。钱武莲和落英常进宫来看她,她闲了也帮李辰焰看看奏章,出出主意。初时朝堂上还有后宫不得干政的异议,但后来见得青鸢眼光独到,也就消停了下去。反而有大臣觐见后宫,直接来问青鸢的见解。 总之,青鸢只觉得自己也被卷入了天下纷争,她真正成为了大明宫的一员,每日都被安排得满满的。 但她私心觉得,似乎这样也是好的,繁忙的日子,充斥着战火气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日子,才让她可以忘记某个人的身影,某个人的言笑。 在这样的日子里,将曾经那个青鸢遗忘。而是作为后宫之主,大魏皇后,历经一个人的日日夜夜。 412.第412章 修罗道 四月中旬。三朝胶着的战事终于迎来了突破。 随着赵、越攻进关中百里外,大魏被逼得死守函谷关,一个晴天霹雳般消息如同春雷,震动了整个天下。 八大世家之郑氏,打出“尊魏攘逆清君两侧”的旗号,从蜀中起兵,攻打赵、越,响应大魏。 郑军以世子,天赐麒麟竹花的郑麟竹为首,从南向北一路攻城掠地,势不可挡,与大魏成南北相应之势,九州轰动。 本来天下三分的格局,因为郑家的加入,愈发难测。 然而,这个消息在青鸢看来,却绝不是那么简单。至少,从作为郑家第二高手的郑贤妃的屡次试探来看,郑家,绝对不是如钱家那般,甘愿冒着与赵、越为敌的代价,攻陷天下,拱卫吾皇的忠臣。 四月廿。入夜。 再被关于郑家的奏折连扰数日的青鸢,终于耐不住决定主动试探,这个缺口,自然就选在了与她同在后宫的郑贤妃身上。 夜晚的大明宫静谧如初,宫灯摇曳。 青鸢提着一盏宫灯,独自去往郑贤妃住的宫殿,四下寂静,能清晰的听见她绣鞋轻响。 可是渐渐地,青鸢就觉得不对劲了。 安静,太过于安静了。 且不说沿途一个宫女太监都没看到,本该静谧的夜晚却显得阴森无比,凝神细听,隐隐的传来如同骨头摩擦的刺响。原本四月,四下的空气冰冷无比,全然没有春日的和煦。 青鸢猛地蹙眉,指尖捏诀,沿途宫灯烛火大盛,化为一个个火球,纷纷向着几个阴暗处杀将而去。 可是临到一丈处,烛火陡然熄灭,旋即,传来宫灯被谁生生撕裂的瘆响。 “谁。”青鸢双指并剑,冷声问道。只要对方再不出来,下一个道法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话起声落,几抹黑色身影走出来,将青鸢团团围在中间。 青鸢借着手中的宫灯看清了黑色影子的模样,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黑色人影身高八丈,两肩宽阔,形有九头,每头有千眼,九百九十手,八足,口中隐隐吐火;巨手利爪,似覆障日月之光。 最可怕的是几人浑身都散发出冰冷的气息,锁定青鸢的眸底含着嗜血的狠戾,放佛只看一眼,都能让人心惊胆战。 “人?鬼?世间物种六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这到底是来自哪一道的东西……”青鸢一愣。 这幅形象的东西,肯定不是人,但有影有气,也不是鬼魂一类。青鸢自问如今也是道家高人,却是一时无法辨认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还没待青鸢明白,几个黑色东西就杀将了过来。 黑色东西身形高大,行动间宫道都瞬时崩溃开裂,风卷云涌,杀机陡现,那几个人冰冷的眼神,俨然将青鸢试做了死人。 “不管你是哪一道的东西,要杀我青鸢,也不是容易事!”青鸢身轻如燕,腾空而起,同时指尖捏诀,她手中宫灯瞬时化为一只火凤凰,身长十丈,口吐离火,威风凛凛的向着黑色东西迎了过去。 自从青鸢在不咸山重生后,她的道法就强大到可怖的地步。 413.第413章 星庾昴 她随手幻化而出的火凤凰更是具有了真神之威,迎将过去,那几个黑色东西毫无抵抗之力,几声惨叫后,顿时化为了虚无。 余下的黑色东西停了下来,看向青鸢沉声道:“我等几人道法已是不低,来到此界,行走大魏已是数日,就算是那些隐居几百年、修为达到地仙的老东西,也从来没有谁察觉出我们的存在,唯独你这个小女子,一眼就看了出来。只怕你的道行……已经是上界真仙的层次……” 青鸢轻蔑的冷笑道:“我是谁你不用知晓,不过本宫的道法高强倒是没说错。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出现在大魏又是打算着什么?” “我等只忠于君上,就算你是上界真仙,你觉察出我们在此界的存在,就该死……杀!”黑色东西们毫无畏惧,冷声一呵后,齐齐又杀了过来。 青鸢冷冷的挑眉,她指尖微动,那只火凤凰一声清鸣,又神气腾腾的杀了过去。 火凤凰真神之威,那些黑色东西毫无抵抗之力,纷纷化为了虚无。 可是,就算一地浮屠,毫无胜算,那些黑东西却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同伴的死亡激起了他们嗜血的兴奋。 一拨拨的黑色东西不知生死、不知疲倦的涌上来,他们甚至发出战斗死亡的激动叫嚣声,如浪潮般将青鸢围了个水泄不通。 “世间六道,这到底是哪一道的东西,简直是……弑杀成性……”青鸢蹙眉,指尖更迅疾的捏诀,漫天火凤凰幻化,现场一片混乱。 然而死亡和危机,只让那些黑色东西愈发疯狂。青鸢就算道法绝对高强,也渐渐地感到了疲倦。 一个不留神间,她捏诀的指尖慢了两步,几个黑色东西就突破了火凤凰的击杀,直直的杀向青鸢的心窝。 青鸢心头一凉。 时间来不及了。 巨大的生死危机陡然间让她眼皮子猛跳。她本能的闭上眼—— 可是并没有什么降落下来。 反而宫道四周,顷刻间恢复了安宁,晚风徐徐,宫灯摇曳。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皇后娘娘可有大碍?世间六道,这一道的东西许久不曾出现了,也是怪事。” 青鸢一惊,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官服男子。他的指尖还保持着捏诀的姿势,四下的黑色东西却已消失殆尽。 “这些东西到底是哪一道?”青鸢下意识的疑惑。 男子勾唇,淡淡应道—— “修罗道。阿修罗。” 修罗道,非天界。 位于世间六道之三,卑于人道,尊于饿鬼道。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传言修罗道之修罗都是弑杀成性,冷血无情,但又高傲无比,所以常年互相争斗,不分王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所以记得仙史载,修罗道虽是六道之一,其他五道都存了忌惮畏惧,不相往来。如今这修罗出现在此界人道,又是为何?” 男子眸色有些异样,他古怪的看向坤宁宫屋顶:“是有人把它们带上来的。估计是那人在布置什么计划。” “那人是谁?”青鸢本能的接口问道。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男子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那……你又是谁?”青鸢的眸底盈满戒备,她指尖捏诀,冷冷的打量着男子。 男子三十出头,面容干净儒雅,尤其是一双瞳仁闪烁着辰星般的光泽。他身形颀长,着一袭海清色文绫圆领官服,似乎是大魏官员。 “臣,钦天监庾昴,见过皇后娘娘。”男子神色一正,恭谨地跪下向青鸢行礼。 青鸢缓缓放下捏诀的手指,她没有立即叫男子起来,反而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庾大人救了本宫。不过,那些黑色东西不知死活,连本宫这般的道法都觉得棘手。而大魏钦天监却几息之间,就灭了个干净。看来,庾大人也不是凡人。” 庾昴淡淡一笑:“娘娘好眼力。” 青鸢指尖一动,道法幻化的利剑瞬时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庾昴射去。 瞬息之间的变动,庾昴根本来不及反应。 414.第414章 星庾昴 但那利剑临到庾昴身前三寸,却似碰上了什么,顷刻化为青烟一缕。 “护体结界。这可不是凡俗中人的手段。”青鸢微微眯眼。 “哦,娘娘以为?”庾昴的笑意丝毫没有异样。 “钦天监,掌大魏观星卜蓍之事。同样的,九霄神界,天帝座下,亦设一神掌观星卜蓍,乃名星官。”青鸢目光清冷,含着摄人的威压,“所以,本宫应该叫你钦天监大人,还是星官上神。” 庾昴朗声一笑:“正是。在下天帝敕封星官,位列神位。” 天帝,乃是三界至尊。 天帝朝堂之上任何一名官吏,哪怕只是九品,拿出来也是三界响当当的神明。 青鸢语调愈冷:“本宫记得大魏钦天监封于敬天元年,也就是我刚好被仙封青云彩鸢那一年。此后钦天监一职,并未有换人。也就是说,从敬天元年起,堂堂上神星官就屈尊为凡俗官员整整十二年。星官上神真是好兴致。” 庾昴面色并无异样,他眸底噙着抹异彩,目光灼灼的看着青鸢。 “所以,上神潜在凡俗十二年,到底意欲如何?还是说如那些昆仑上仙一般,都对这天下之争起了兴趣?”青鸢语调清冷。 “凡俗如何纷争,谁做皇帝,都干不到上界丝毫。真仙或许插手,但贵为天帝座下的诸神,若是醉心于凡俗之事,可就是杀鸡焉用牛刀了。”庾昴缓缓附身,再次对青鸢行了跪拜大礼,“昴得天帝谕旨,下凡十二年。为的……便是娘娘您。” 最后一句话有千钧之力,掷地有声。 青鸢一愣:“为我这个大魏皇后?还是为着我这个天赐青云彩鸢?” “皇后?不,大魏帝后再尊贵,在天帝朝堂之中,也不过是蝼蚁。天赐青云彩鸢不过是世子,连守护龙脉的家主都还不是,如何能劳驾到尊为天帝敕封星官的本神。昴下凡十二年,只做了一件事。便是日日观娘娘星轨,察其运行变动,日日奏报上界。只因您是……”庾昴浑身散发中一种傲气。 那是天帝朝臣,上界神明的天生尊贵。 然而后半句话却戛然而止。旋即庾昴的脸上浮现出由衷的敬畏。 似乎就连他,贸然说出都是僭越。 道法强大到可怖的青鸢也不禁微微谂然:“曾经,在不咸山论道台,我陷入幻境,历观前尘昨事。知晓我曾是孤魂野鬼一缕,其后惊动上界重化身躯种种,都是因为我的星象……甚至后来,崂山派蕴仁子的亡魂也提到过……今日你这个观星之神下凡十二年为了我,倒让我不得不问个明白了……我的星象,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有什么身份?” 庾昴深深拜倒,脊背线条恭敬地一动不动:“天机不可泄露。娘娘只需铭记一点,娘娘星象尊贵无比,让整个三界为您侧目也不为过。而娘娘,自然也是尊贵无比之人,甚至可与天帝相提并论。” 青鸢心底一动。 她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只因庾昴这几句话太过于惊世骇俗,让她灵台被砸得有瞬时空白。 待她再次凝眸间,面前的宫道里漆黑一片,只有宫灯摇曳。 而那个着钦天监官服的星官之神早已没了踪影。 只有虚空中悠悠的一句话传来—— “青鸢,请观星。” 青鸢下意识的抬头一瞧,便见头顶夜空辽阔,繁星璀璨。一条条星轨交错,无数条命运羁绊,天机玄妙,妙不可言。 但是青鸢的瞳孔却不禁缩了缩。 只因为那众天之尊的北极星,却俨然分成了两颗。 极星不移,两星并尊。 “极星在千百年前被人为一分为二,平日被上界道法掩盖,下界只见得一颗。今日昴为娘娘破开这道法屏障,才让娘娘又见得两星并尊。”庾昴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青鸢压抑住心下的骇然。 只因她想起,在不咸山幻境中,那个水面那端、与她有三生之誓的男子,是他,将北极星一分为二。 415.第415章 星庾昴 那时的他,素衫无华,姿容绝世,却用那般哀然无力的语调呢喃—— “轮回情孽,请你代吾受之……你我同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哪怕是一场孽,是世世的痛苦与折磨……她也是我的……” 轮回情孽,三生之诺。 我愿拼尽一生,只许你一世不离。 无数前尘机缘,无数轮回隐秘在青鸢脑海中飞速串联,一个个真相呼之欲出,让青鸢晕晕乎乎,浑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半晌,她才艰难的说道:“极星一分为二,和我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妄言,我就是那分出的另外一颗北极星。” 庾昴的笑声在虚空中传来:“自然不是。不过,青鸢谨记,阴阳合一,一生天道。” 阴阳合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青鸢只觉得呼吸慢了半拍。 她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可她仔细思索,又觉得糊涂一片。 道不可言,玄之又玄。 天机未现,众妙之门。 大明宫晚风徐徐,宫道里的鼎足铜炉传来梨花熏香,红纱的宫灯摇曳,宛如千万琉璃粲然。 宫道里唯有一名女子怔怔的立在那里,看着星空出神。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夜露都湿了她的罗裙,她也浑然不觉,依然带着梦魇般的神色,看着满天星轨,一言不发。 夜幕沉沉,众星争辉,真相羁绊,将说未说。 道家玄妙之事似乎和大魏纷纭并没有什么关联。 权欲争斗,天下三分依旧日日上演,九州之局因为郑家的加入愈发诡谲。尤其是郑家打出的“拱卫李魏,攘除赵越”的旗号,倒是让天下人挑错也挑不出。 然而郑家乃是八大世家,领兵者更是天赐麒麟竹花,是以郑家军队几乎以道士组成。传言郑家军中多修为渡过紫气天劫的高阶修士,甚至有地仙、散仙坐镇。指尖捏诀,拂尘一挥,便让越、赵数十万将士做鬼。 四月二十八日。 郑家拜申癸为军师。 传言世子郑麟竹尊其为相,事无大小,均听其决策。不过这位出身布衣的申癸也没有让郑家失望。 在申癸出谋划策之下,短短几日之内,郑家就攻陷越和赵的三十四座城池,打得越赵毫无还手之力。郑家直接将展现自蜀中,向北推进了数千里。 天下流言纷纷。有欣喜于郑家强势,期盼郑家护卫李巍吾皇,但也有人怀疑郑家乃是司马昭之心。不过流言如何,郑家确确实实取代赵、越,成为天下之争中最瞩目的一脉。 五月初一。天儿渐渐有了夏日的热气。 蜀中某处山脚下,青山连绵间,一道瀑布似百丈银练,倾天而下,水声震天宏伟无比。直接将脚下山石打出了方圆百丈的水潭,水花飞溅,似有海湖之势。 青鸢一袭素白布衣,驻足在水潭前,若有所思的看向水潭中捞鱼的两个男子。 水潭百丈深,百里阔,潭水清澈,水中鱼儿欢嬉。谭中两名男子赤膊袒身,兴致勃勃的举着鱼叉捕鱼,一叉下去正好叉中一条银鲤,两位男子都欣喜得朗声大笑起来。 一切都是普通的民间场景。 416.第416章 访郑家 然而这一幕落在青鸢眸中,却些些起了波澜。 “送我上去。”半晌,青鸢清冷开口。 她语调不大,但由道法加持,清晰的落在那捕鱼男子的耳中,令二人都不禁身子一抖。 “贵人到底在说什么。此地只有一道瀑布,一个水潭,两位捕鱼的山民。”两位捕鱼男子直起身,莫名其妙的微笑。 青鸢一声冷笑:“你我都是修道之人。你二人更是地仙修为,何必再装糊涂。郑家好大的手笔,且不说利用道法将驻地掩盖至此,连守门的人都是堂堂地仙。” 地仙,乃是不居于仙界而旅居凡俗的仙人。可谓道法通天之人。 然而,青鸢不急不慢的话却让那两个男子瞬时变了脸色。 他们对视一眼,脸色立马风雪呼啸,一股磅礴的道法威压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同时,二人手里的鱼叉也是金光一闪,幻化为十丈方天画戟,戟身上流转着圣洁的神光,一看就是仙家兵器。 尽管如此,这二人却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已经用神识探查过青鸢的修为,可是神识还没近身,就被青鸢的护体结界绞了个粉碎。实力上绝对的碾压,让二人都不进心下生骇。 他们自身已是地仙,能让他们惧怕的,屈指可数。 “就算我等在你手下一招都过不了,就算今日死于你手,我等要战至最后一刻,没有主上命令,绝不会放你上去。”二人眸底划过一抹决绝,不禁握紧了方天画戟。 青鸢眸色一闪:“等等,你们刚才说了主上?郑家军当家的是郑麟竹,天赐麒麟竹花,你们应该尊称为世子,为何是主上……而且,郑家以地仙守门……就算是郑家家主,也不过是堪比真仙,郑麟竹一个世子,就能调动地仙,还是守门的,这面子是不是太大了……” 青鸢细细的揣测,让那两个地仙面色几变。 他们自知失口,更不敢耽误,便是杀意一现,方天画戟齐齐向青鸢杀将过去。 还不待青鸢反击,那两柄方天画戟就放佛被无形的大手抓住,生生停在了半空。 旋即,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 “尔等放肆。还不请皇后娘娘进来。” 两位地仙脸色一白,也方天画戟也顾不得,纷纷跪下求饶:“世子恕罪,世子恕罪……卑职立马请娘娘进宫。” 旋即,两位地仙看向瀑布,捏诀作法。 兀地,百丈飞落的瀑布竟开始倒流。 从下往上,水声震天,宛如千丈银汉回归天际。 青鸢正在诧异间,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环绕,她不由自主的被卷入逆流瀑布之中,随着那瀑布往上飞去。 四周是水流如柱,水声轰鸣。青鸢眼前只见得瀑布如天河,也看不清外界是如何情况。 也不知过去多久,水声骤然停止,瀑布消失。 青鸢只觉周身一稳,自己的双足便踏在了云端。 “这是……”青鸢定睛一瞧,却是差点倒吸了口凉气。 四周云雾缥缈,脚下是九重云霄。彩霞腾飞。神兽欢鸣,龙飞凤舞。而不远处则是一派宫殿,方圆百里,其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之处,连大明宫也比不上一分。而围绕宫殿数千里范围内,则是繁星般的营帐,难以计数,时不时有甲胄将士和紫袍道士来来往往,一派三军严明之象。 这是兵家驻地。 而且,是位于云端之上的,郑家驻地。 417.第417章 访郑家 宫殿大门轰一声大开,一群人向青鸢走过来,当先的便是郑家统帅,天赐麒麟竹花,郑麟竹。而他身侧半步处,则是最近风头大盛的郑家军师,申癸。 “臣,郑麟竹,参见皇后娘娘。”郑麟竹恭敬的跪下,按照大魏祖制行礼。驻地千万人也齐刷刷跪下,山呼皇后千岁。 青鸢清冷的脸色毫无异样,并没有应答。 郑麟竹也没有起身,依旧恭敬道:“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臣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这一番挑不出丝毫错儿的话,却让青鸢的脸色愈发冰冷。 她没有理睬众人,当先往那宫殿而去。 可当一只脚踏进宫门。四下景致再次变化。 什么宫殿都消失,青鸢脚下出现了一副巨大的棋盘,棋盘长宽百丈,一眼望不到头,黑白棋子错杂摆置,棋子周圆数丈,要两三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 棋局之壮阔,简直如天地手笔,其宏伟神工,难以描摹。 “这天下棋局,皇后娘娘可喜欢。”郑麟竹的声音传来。 青鸢回头,见得郑麟竹和申癸两个人,立于一颗黑棋上端,噙笑向她看来。 “尚可。”青鸢冷冷应道。她亦是施展道法,虚度凌空,一跃而上某颗白棋。 “得皇后娘娘欢喜,臣荣幸之至。难道此番娘娘莅临,就是为了来与麟竹对弈一局么?”郑麟竹的笑意依旧谦恭而温和。 青鸢眸色闪了闪,清冷问道:“我今日来,是为吾皇来。你郑家数月前起兵,打着拱卫李魏的旗号,势不可挡,连攻数州。但我青鸢以为,你郑家绝不是那么简单。所以今日****,不过是来问个明白。” 郑麟竹朗声大笑:“皇后娘娘此话,若是我郑家拱卫吾皇,也就罢了。若是我郑家另藏祸心,这话就太过危险了。况且,棋局纷乱谋略诡谲,还从见过直截了当就入了对方军营来讨说法的人。娘娘也真是爽快至极。” 后半句带了莫名的异味,四下的棋局开始微微颤动。 一颗颗黑白棋子轻轻移动起来,放佛暗流汹涌,蓄势待发。 青鸢微微眯了眼:“曾经的我或许不敢,但如今的我,就算在你郑家主场,我也能全身而退,说不定还拉上个垫背的。爽快直接的做法,从来直属于强者。强者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谋划。给答案,你生,不给,你死。” 话落,一股磅礴的威压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来,威压放佛凝成了实质,整个空间都发出畏惧的嗡嗡声,临得进的数十颗棋子瞬间化为了粉末。 郑麟竹微微一谂,不由地俯身行礼,放缓了语调:“娘娘息怒。臣出言不逊,冒犯了。” 郑麟竹身后的申癸也是俯身行礼,这惹得青鸢眸底雪色愈浓:“申癸大公子,曾经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如今你却投诚了郑家,很好。” 女子最后两个字冷意森然。 四周的空气都因为她的隐怒扭曲变形。放佛若是有半分不臣之人,就会被空间裂缝顷刻绞为粉碎。 申癸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轻声道:“皇后娘娘恕罪。天下三分,各为其主,不过是时势使然罢了。” 青鸢眸色一闪,指尖微动,顿时,数十枚棋子凌空飞起,将郑麟竹和申癸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一栋十丈围墙缝隙毫无,只怕是女子意愿之下,这棋子就会瞬间往中聚拢,然后将两个男子生生挤压成肉酱。 “告诉我,郑家,到底是真心的忠,还是暗藏的逆?” 女子冰冷的话,不带一丝温度。 半晌死寂。 郑麟竹的话才从棋子围墙中悠悠传来:“我郑家十数年前就发誓,只忠于真正的大魏储君。” 这一番话说得古怪。 青鸢怔怔道:“李辰焰是先帝明明白白指了继位大统的,他不是真正的储君,难道还有谁……” 棋局空间里瞬间陷入了寂静。 郑麟竹和申癸都没有应答。 青鸢的话头也戛然而止,她一贯清冷的面容终于骇然失色。 因为,她蓦地想起了曾经在大魏皇陵,那个先帝圣旨幻化的阿旨,所告诉她的皇室秘辛。 418.第418章 阿鼻狱 “难道是……”青鸢惊骇的想转头向郑麟竹求证,可是下一刻,她忽的眼前一花。 空间里的棋子开始散发出玄妙的气息,黑白相间,棋局妙然,似乎循着古朴的轨迹,形成了一个阵法,而阵法中心,赫然是那一袭素衫的女子。 青鸢只觉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神识不清,眼皮子发沉,她只见得满天都是黑白棋子,将她无止尽的湮没。 “居然将我诱引进阵法……失算了……”青鸢最后冷冷的吐出一句,就整个人支撑不住,向下载去。 她最后听到的,是郑麟竹和申癸的恭敬的声音:“拜见主上。” 旋即,棋局中迤逦而来一抹俊影。 素衫翩翩,君子无双,模糊了她整个视线…… …… “鸢鸢,来了,就不要走了。我们不再分离,好不好?” …… 棋局依旧,黑白楚汉。正如这天下之争,王者不出,难分输赢。 敬天十三年五月初二。郑家举兵,遵军师申癸之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意攻打赵朝,实则暗中向淮阳一带进军。 五月初五。郑家举道士十万,将士三十万,奇袭淮阳。 一日之内,越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越帝黄徵亲征,以将气使驭阵法,击退郑军,但越朝也是元气大伤,无力追杀。是以郑军便在淮阳城外三十里驻军,将越朝中心团团围了起来。 郑军以破竹之势,向九州席卷而来。 而此刻,在地底数千万深处,幽深冥府,并未和俗世争斗扯上牵连。反而是十八重冥府,火焰滔天,无数白骨鬼魂哭啸。 这,乃是第十八重,阿鼻地狱。惩戒恶人的炼狱。 天空是一片恶心的血红,四处业火熊熊,血海遍布,空气中都是血腥的气息,但凡吸入一口都让人觉得反胃。 然而,就是这样一片可怖炼狱中,却有一抹玉衫倩影婷婷玉立,简直格格不入。 女子容颜葳蕤,体态玲珑,精巧的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清澈如水,一袭玉白鲛绡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簪,愈发衬得她灵动娇柔,见之忘俗。 可奇怪的,是女子眉心一点红色印记,让她浑身笼罩上了一层血腥气。 在她的身后,则有一名白衣男子,正苦苦劝道:“小湖,跟我回去。郑家谋略天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这三界第一毒姬,自然多有助益。” 女子原来是程小湖。 她并没有看向男子,只是似笑非笑道:“申癸,你竟然敢来救我。” “你以为我怕了这十八重冥府?你别忘了我是谁,就算这冥府的主子,也要对我客气上三分。”申癸傲然一笑,一股圣洁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若是青鸢在此,一定会古怪。 申癸只是大魏道上的大公子,怎么会说出这般的话来,甚至还扯上了冥界之主。 但程小湖的脸色没有丝毫异样,她只是自嘲般指了指眉心:“我不是指这个。你是谁,这十八重地狱你来去自由,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你可看清了我眉心的印记?” 申癸眸色闪了闪:“当年你以百生罪陷害青鸢,依主上对青鸢的心意,他必然不会放过你。只是,我没有料到,你也算跟了他数百年,他也狠得下心,予你这般的重责。” 程小湖往前走了两步,俨然要接近申癸所站的位置,也就是血海的边缘。 兀地,异变陡生。 无数双只剩白骨的手从血海中伸了出来,纷纷抓住了程小湖的双腿,让后者寸步难行。 鲜血将女子的裙角瞬时染红,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血海中传来如骨头摩擦般瘆人的笑声“不许走,留下来陪我们,不许走……” 申癸脸色一变,下意识的运起护体结界,阻挡满界恶心的血腥味。 程小湖的娇容并无异色,她哀然一笑:“看到了吧,这就是他给我的惩戒……禁魂……将我一个活人,禁锢在阿鼻地狱,受尽这血海业火之苦,如同狱中囚犯,永世不得逃脱……我的眉心红印,就是囚奴的标志。” 419.第419章 阿鼻狱 阿鼻地狱只是处罚亡魂之所。 如今一个大活人被禁锢在这里,其中苦痛,只是想想就让申癸升起怜惜之意。 程小湖眸色愈发凄婉,她退后一步,那些白骨手才放开了她,重新沉回湖底。 “曾经为了给青鸢三生石,我特别请求公子,放我回阳世一趟……那时候,他允了,我以为,他终究是有不忍的……可是,从那以后,我被困数年,不见天日,我才明白……他彻彻底底将我舍弃了……如今,你何必又来救我。”程小湖的桃花目盈盈欲泣,无尽的凄婉化蝶。 申癸的瞳孔缩了缩。 这般的女子,未施粉黛的娇容带着淡淡的冰冷,万种风情的秋水目却放佛看透了一切恩怨,青丝玉衫飞舞,就算背景是骇人血海,也衬得她绝美哀然,摄人心魄。 申癸只觉得瞬时有些移不开目光。 “小湖……今日来救你出去,也是公子的意思……”半晌,申癸才沉声道。 然而,程小湖的脸上并没有分毫他预料中的欣喜。 她只是眉梢一挑:“昆仑公子救我,是为着我程小湖这个人,还是为了,我一身毒术,为了这所谓的天下争夺。” 一番话清冷无情,含了淡淡的嘲讽。申癸一时无法反驳。 主上决定撤销惩戒,让他来相救时,他就明白,那时候主上只是淡淡说了句—— “小湖毒术无双,于大业有益。赦,救之。” 这是程小湖被惩后数年,他第一次听到主上提到程小湖。却是为了所谓天下的仅仅一句,无情到极致。 申癸的沉默让程小湖愈发了然,她恍惚一笑:“昆仑公子,好一个昆仑公子。你毁了我的心,也毁了我的一生……你好,你好……若是有下辈子,我程小湖,宁愿再也不遇上你。” 为君一生,无怨尤。 为君一人,此心痴。 申癸还想安慰她什么,他蓦地抬眸看向程小湖,却是瞬时说不出话来—— 那血海中的女子,曾经灵动清美,窈窈窕窕嬉笑长安花,如今却黯然神伤,欲语还休毁人肠。只因为那个昆仑公子,从一开始,就夺了她的心,毁了她的一生。 血风吹拂起程小湖的玉衫,女子青丝飞舞,拂过她清美的面容,更显得她瞳仁含泪似怨,绝美如踏云归去的仙子。 申癸有片刻的喘不过气来。 他从来都没有如此的,预感到这一眼,也即将毁了他的一生。 这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心甘情愿的沉溺下去。 甘之如饴。 “小湖……”申癸呢喃着,耳根子不由的红了,“跟我走,我救你出去……然后,待天下平定……你可愿,跟我走?” 程小湖一愣,眸底划过片刻惊诧。 但旋即,她泛出一抹干净的巧笑:“天下纷纭,难辨成王败寇。说以后的事,太远太长。” 申癸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清咳几声:“我方才失言了,小湖别当真……” 可他的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只因为那玉衫女子,向他伸出了手。 女子巧笑嫣然,瞳仁干净—— “但是,若真有那么一天……请带我走。” 申癸的眸底瞬时盈满喜悦,他那过于白皙的脸红霞满天, 420.第420章 一场梦 申癸不得不勉强压抑住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语调,伸出手去,轻柔的拉住了女子素手—— “好。” 一诺一生。 谁也不知道,在阴森血腥的阿鼻地狱,就此定下了一段姻缘。 一见误一生,自兹誓三生。 阳世。 大魏。关中。 崤山,凡四百八十里,巍峰插天,约谷深委。山林幽微可荫,沟壑瀑深流急。羊肠小道蜿蜒两三里就没了踪迹。 一处幽谷中隐有前朝遗留下的府邸。朽木倾梁,破烂不堪。只有一处厢房似乎有人居住,府邸外一派青草连天。远方青山迤逦,日光清浅。 府邸园子中的有一株苍翠楠木,树高十丈,绿冠如云。楠木下有一方竹榻,榻上躺着一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青鸢。 当青鸢睁开眼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她只觉得心跳都瞬时慢了半拍。 这是崤山,是她曾经居住的宅子,是她的家,是她魂牵梦绕愿魂兮归来的地方。 “鸢鸢醒了?”清泉般的男声从一旁传来,昆仑公子推门从厢房中走出。 男子一袭素衫,容颜绝世。自从不咸山后,他也再不戴面具,任由那完美的脸部线条流转着天光云影,如仙似幻,俊逸到极致。 他手中端着一盒蒸笼,噙笑向青鸢走来。他步步姿态优雅,墨发轻拂,宛如从画中走出的谪仙,让青鸢的瞳孔有瞬间的失去焦距。 “饿了么?尝尝这新鲜的荷芽鸡菘卷儿。”昆仑公子在竹榻旁的石桌边坐下来,将那蒸笼放在了石桌上。 这一句话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 她的脸色几变后,重新恢复了清冷无澜,她冷声道:“崤山是真的崤山,其他的都是你幻化出来的罢。真正崤山的宅子早就被烧了,连同这竹榻,这楠木都化为灰烬了。” 女子的语调没有一丝温度。 然而,只有她微微颤抖得肩膀泄露了她的心思。 其实她的内心,做梦般的欢喜,这和曾经的无差的地方,这君子如玉朝夕相对,这是她曾经梦到过的情景。 不再有天下纷争,不再有前尘羁绊,也不再有仙仙凡凡。 只有普通的君子佳人,过普通的日子,许普通的白首誓约,与子偕老。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他并没介意女子的话,反而笑意愈发温软:“鸢鸢,忘了好不好?” “恩?”青鸢一愣。 “忘了所有,忘了我们的羁绊……这几天,我们就是凡人,就是方陵朔和青鸢。我们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我们刚刚开始。”昆仑公子的轻语宛如梦呓。 一切都没有发生,仙凡前缘。 一切才刚刚开始,情深不离。 一个是凡俗夫子,方陵朔。 一个是沈家小女儿,青鸢。 青鸢浑身一抖,瞳仁里如做梦般盈满水雾。 她的心里荒荒忽忽,一时间放佛空了,什么也说不出来,脑海里的记忆都开始退却,最后剩下一片空白。 只剩下眼前这个男子,容颜无双。 只记得十六岁那年,他立于漫天莲荷之中,露出了和现在一般的温柔笑意。 青鸢脸色几变,她浑身如寒噤般颤抖的厉害,就如同自己自仙凡争乱,在不咸山见到方陵朔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渐渐变得不像自己了。 421.第421章 一场梦 哪怕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梦,是一场明知道真相和结局的谎言,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踏了进去。 因为这也是她所梦想的,平凡的厮守,生生不离。 她已经不敢去想象他们的结局,但至少这几天,他们可以续完这场情深。 世事太过沉重,羁绊太过难言。 不堪重负。 唯有一起做一个梦,哪怕一日一刻,骗了自己,与你情深不寿。 青鸢颤抖的伸出手去,覆上了昆仑公子的指尖,她轻道:“今日,再无昆仑公子,唯有朔君……朔,鸢鸢想和你,在这个梦里,如凡俗恋人,相遇许诺,十里红妆,然后日日相守,操持那油盐酱醋岁月平凡,最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昆仑公子眸色愈发温柔,他反手扣住青鸢的指尖,柔声道:“好,唯有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十指相扣,宛如梦境。 这是个他与她共同编织的梦,自欺欺人的梦,就算知道虚妄也心甘情愿沉溺下去的梦。 青鸢心中大恸,竟是如十六岁的小儿女般,滚下了一滴滴泪水。 “哎呀,哭丑了可没人要了……新鲜做的荷芽鸡菘卷儿,快尝尝。凉了就不好了。”昆仑公子伸出手,指尖捏起一块卷儿,递到青鸢唇边。 青鸢噙泪狠狠点头,檀口轻启,她咽下那块卷儿,笑意粲然:“好吃好吃!” 昆仑公子瞧着她的样子,宠溺的为她拭去泪珠,轻道:“吃完荷芽鸡崧卷儿,时候还早,想去哪里玩。” 青鸢看了看自己素白的衣衫,如小儿女般红唇一噘:“现在长安流行秋水碧,我想去买件秋水碧的衣衫。” “好。” “还有……听闻长安邹五娘的雪花冰片糖好吃,我要去吃!” “好。” “马上端午节了。我要去看赛龙舟,我要吃枣肉的粽子,我还要买长安绣工最好的香囊带上!” “好……还有呢?” “方才荷芽鸡菘卷儿我吃饱了,犯懒劲儿了……我要你背我下山!” 一句句对话,难以想象,尊贵强大的青鸢,却如闺中小儿女般撒着娇,爱那好看的裙衫儿爱吃香甜的零嘴,也会去凑凑节日的热闹,也会谎称犯懒,只为了心上人背她一程。 昆仑公子的薄唇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他缓缓蹲下来,背朝青鸢,柔声道:“来,鸢鸢。” 青鸢的眸底笑意清浅,她蓦地伸出手,跃上了男子的背。 “可稳当了?”昆仑公子反手,环住了青鸢。 “好了。”青鸢将头俯在男子背上,感受着男子温暖的脊背,衣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她不禁笑意嫣然。 二人循着山路下了崤山,往长安城行去。 崤山青山连绵,两抹素衫身影相依相偎,好似一副画卷。 山路绵延间,依稀传来二人的说话声,情浓短长—— “诶,我是不是长胖了?沉么?” “不嫌。” “算你识相……” “虽然不沉,但也不轻。” “朔,你找打!” “当然啊……背着鸢鸢,就像背着整个天下,背着三生三世的羁绊……” “朔,我发现你这不正经的毛病愈发登峰造极了……话说,你把昏迷的我带回崤山,我没醒之前,你这个大蟑螂没有动手动脚吧。”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你到底有没有动手动脚,你自己不知道啊!依照你这个不正经的性子,估计没安分……你敢不敢说一句明白话!” “也没啥……就偷偷吻了几次……” “你敢……等等,还几次!方陵朔,你有种!” “种?貌似,这个本夫子是有的……” “你……” “鸢鸢要验?夫子当然乐意,不过现在不行……待得晚上……” …… 青山群岭中硝烟弥漫,两抹身影穿行在林中,男子背负着女子,温馨安宁。时不时传来状似争吵的说话声。 然而,那背上的女子尽管气得脸色几变,却只顾把头更紧的依偎在男子背部。男子虽然语调淡然,波澜不惊,瞳仁里却是温柔闪现。 422.第422章 秋水碧 长安城。九州第一城。 千古名都。帝乡佳气郁葱葱。紫阁丹楼纷照曜,璧房锦殿相玲珑。赤城映朝日,绿树摇春风。旗亭百队开新市,绣户文窗雕绮栊。其繁华热闹之处,百般难以描摹。 而在距离长安城不远的一处郊外,此刻却是人山人海。朱门大户的宝马香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布衣平民更是密密匝匝,甚至占据了附近的小山丘,攀在灌木上只为占个地形看个方便。 而在诸人围绕的中心,则是一汪碧绿的水潭。 水潭深不见底,清澈可人。最奇的是那潭水,绿汪汪的好似极品的翡翠,甚至有清甜的灵气从中散发出来,隐隐听得龙吟玄鸟清鸣,似乎也是为这般醉人的碧水潭而欢欣。 然而水潭周围百丈却是布有阵法,有大胆的小子跨入半步,立马化为了青烟一缕。然而没有人可惜他,只听见四下的嘲笑“竟敢冒犯仙家秋水潭,该死。” 水潭之上,百丈高空,凌空悬浮着一处八角攒尖朱亭,亭子中唯有一名道姑。 数千万人都眼巴巴的瞧着那朱亭,目光流露出狂热的敬畏。四下人头攒动,却是鸦雀无声。 “一百零八秋水潭碧衣令妙玉子,恭迎紫微宫掌衣使!”那道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脸色一喜,连忙跪下,拜首至地,朗声喝道。 顿时,亭子中空气泛起了一阵涟漪。 一位素衣男子幻化而出。他仙风道骨,面容清俊,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傲气。 “参见紫微宫掌衣使!”一声朗喝,四下数千人刷刷跪倒,连那端坐在宝马香车中的达官贵人也是跪得一脸谄媚。 掌衣使瞧着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人群,清俊的脸上划过一丝厌恶:“本掌衣使不过是因循旧历,一年一次的为紫微宫收一匹秋水碧。又不是甚大事,怎么每次都有这么凡俗蝼蚁凑在这儿,本使是个喜清净的人,晦气……” 素衣男子的话说得悠闲,然而那妙玉子却是瞬时变了脸色。 “大人息怒!自从数百年前紫微宫宫主将秋水碧定为昆仑百色之首,择凡俗一百零八处水卦福地,以昆仑青玉之王玉化为一百零八处秋水潭。每年积蓄秋水潭水露,最终成一匹仙家秋水碧衣料,作为紫微宫贡品。”妙玉子已然是三花聚顶,位列地仙,此刻却在素衣男子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你说的这些,难道本使不知道么?”掌衣使有些不耐烦。 妙玉子干笑道:“大人,紫微宫一向是下界圣地。听闻紫微宫好秋水碧,这凡俗自然也是流行开来。虽然染坊里做染出来的比不上这天地灵气化成的秋水碧,但好歹也是民心所向,这些凡人前来观瞻,也是情理之中,并不是有意冒犯……” “怎的,你倒说得是本使不查民情,心狠手辣了?”掌衣使一声冷笑。 妙玉子头皮一麻。 她看了一眼方圆百里围得黑压压的无辜百姓,眼眸划过一抹狠绝。 “这些凡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死不足惜!”妙玉子面无表情的伸出了拂尘。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可天地间的灵气忽地冰冷起来。 风起云涌,黑气氤氲。 数千万把箭镞凭空幻化,将那数千凡人当成了靶子,刷刷的射了出去。 凡人手无寸铁,道法玄妙,刀剑无眼,只是为了一人喜恶的一句话,变成了毫无悬念的大屠杀。 “妈呀……紫微宫杀人了……”“早知道不来看了……这些大人的行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看的……可是一睹仙家秋水碧的成形,一睹那百色之首,瞎了眼也值……可可,为什么要赔上命啊……” 惨叫声震彻云霄。百姓们慌了神,忙不择路的四下逃亡。 一方是地仙的灵箭,一方是凡身肉胎的百姓。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顷刻尸首遍地。 妙玉子也根本不去瞧一眼,而是战战兢兢的对掌衣使行礼道:“大人,如此,可清净了?” “恩。一群蝼蚁,死在你这个地仙、紫微宫亲封碧衣令的手下,也是荣幸了……好了,办正事。本使为紫微宫收秋水碧,要是误了时辰回去,可是难办的。”掌衣使也是面无表情。 423.第423章 秋水碧 妙玉子松了口气,语调愈发谄媚:“大人,虽说凡间粗陋,但却是万法万界之根。是以这秋水潭只能在凡间凝结出秋水碧的衣料。一百零八秋水潭每年露水凝结,以仙家阵法汇聚,一年一度,才能化为一匹秋水碧。今年小的也让星官算好了。正是这处长安城外的秋水潭凝出衣料……” “恩,星官算的,总是没错。这一年一匹,仙家之宝,不禁色美,更是天地灵物……彼时衣料成形,你可要小心点。不要伤了这些秋水潭……不然明年就没得后续了。”掌衣使的眸中也划过一抹期待。 “这是自然。秋水潭完好,才能年年成布。才能年年为紫微宫进贡。”妙玉子笑道。 “恩。作法收布吧……那些凡人死干净没有?处理下血迹尸骨什么的,本使最讨厌这些肮脏的东西……”掌衣使轻蔑的转头,正准备看看四周是不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却是瞬间一愣。 妙玉子也是瞳仁一缩。 因为天地箭镞全部停滞在半空。像是陷入泥潭一般,傻傻的一动不动。 四周的凡人惊慌未定,却是目光都感激的投向了远处行来的二人。 一男一女,俱是素衫翩翩。容颜也算俊俏,但比之朱亭之中的两个道家高人,却是半分都不够看。 然而那男子指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道诀,却是所有人都明白,是他让漫天箭镞停了下来。 仅仅一个捏诀,瞬息之间,就像玩物般阻拦了地仙妙玉子的灵箭。 妙玉子丝毫不敢大意,她并不可惜有人拂了自己道法的脸面,因为掌衣使已经俯身一揖,抢在她前应道:“来者何方高人?在下紫微宫掌衣使,为紫微宫收取一年一次的秋水碧贡品。”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得一怔一怔的。 来的这男子毫不留情的拦了碧衣令的道法,打了紫微宫的脸面,然而尊贵无比的紫微宫高人不禁不追究,还对这个男子如此客气,连一丝一毫的怒气都瞧不出。 于是,再是愚钝的人都明白,这是他们已经猜不出的层面了。 百姓们向着来的一男一女刷刷跪倒,让出一条通道来。衬得那二人愈发长身玉立,卓尔不群。 “客气。在下凌朔。”男子浅笑还礼。 “奴家……”女子也正要说话。 男子却是回眸瞧了她一眼,刚好接过她话头:“此乃内子。” 男子语调笃定又温柔,他旁的女子小脸一红,却是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身子却不禁往男子身边又靠了两步。 这二人不是旁的,正是下山的青鸢和方陵朔。 方陵朔以道法为二人变骨换容,二人瞧彼此是本来的模样,但旁人,哪怕是上界真仙,也是绝瞧不出二人真面目。 “凌朔?瞬间压制了妙玉子数千把灵箭……这等道行已是恐怖……绝对不低于散仙……可是凌朔,凌朔,怎么听着陌生无比……”掌衣使小心的掩盖着眸底的恨意,怯怯揣度着。 方陵朔浅笑温和:“这些凡俗百姓只是慕于仙家秋水碧之名,故来一观,本是无辜。若掌衣使真的要治他们大不敬之罪,不如下一条禁令。凡间不准织造使用任何秋水碧布料,即使是凡俗染坊仿造出来的秋水碧,也是不行……如此,岂不是更妙?” 424.第424章 秋水碧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然而锋芒暗藏。 掌衣使变了脸色。 他虽然在下界尊如仙神,但他其实只是紫微宫的一个掌管布匹织造的小卒。如果要完全禁止凡俗仿造秋水碧,紫微宫宫主都没发话,他哪里敢吱半个字。 四下百姓已经发出了笑声,连带看向朱亭的眼色也带了放肆。 这让掌衣使的眸色愈发阴郁,他蓦地双指并剑,狠声道:“不过是凡俗一散修,还真是眼睛长到脑门上了,也敢冒犯我紫微宫……找,死!” 最后两个字落下,漫天箭镞忽的消散不见。 旋即,一股股凛冽的剑意充斥天地之间。 妙玉子骇然道:“化剑为意!是剑意攻击!剑意无形,至柔至刚,乃是无上攻击道法……掌衣使也是慎重对敌,他使出这招,完了完了,那个散修死定了……” 掌衣使的脸上也浮现出傲然,他指尖一动,漫天无形的剑意顿时向方陵朔二人逼迫而去。 四周百姓也不忍的闭上了眼,尽管那散修看似道法不错,但和紫微宫对抗的人,绝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然而,预料中的惨叫声并没有想起。 只是想起了斟茶的微响—— 诸人定睛一瞧,却是心跳都慢了半拍。 只见方陵朔两根莹指幻化出一个碧玉杯,他举杯往半空中伸去—— 一个寻常至极,宛如凡俗人家斟茶待客的姿势。 顿时,漫天剑意消散不见,反而是化为了一脉茶水,咕噜噜灌满了碧玉杯。茶水清香馥郁,还悠悠的冒着热气。 “方才一路下山,鸢鸢定然渴了……来,喝口水……”方陵朔的笑意丝毫没有异样,如初的清浅温柔。 他把碧玉杯递到青鸢面前,从容宛如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为心爱的人,斟了一杯清茶。 “好。”青鸢笑意嫣红,檀口轻启,茶水过喉,芬芳入腹。 二人一来一去,旁若无人。 然而朱亭中的掌衣使和妙玉子却是浑身都哆嗦起来。 五行之道,金生水,不过是一息之间,危机解除。 更可怕的是,男子没有任何道法使用的痕迹,不过是向半空中举了举杯子,或者说,他的道法高强臻于无形,掌衣使俩都还瞧不出。漫天剑意瞬间就化为了水。 这般的道行,若要杀掌衣使二人,不过是踩死了只蚂蚁。 “前辈息怒……小的不知前辈是下凡真仙,冒犯仙容,罪该万死……还请大人看在紫微宫的脸面上……”掌衣使和妙玉子忙不迭跪下来,磕头求饶。 二人早就没了初时的傲然,如今只是祈求紫微宫的名号,能为自己保下一条命。 方陵朔却是连目光都没有投过去,他正要为青鸢拭去唇角的水珠,却是秋水潭那边传来一声龙吟凤唳。 “是秋水碧!秋水潭要凝结幻化出仙家秋水碧衣料了!”妙玉子脸色一喜。 四下诸人也都纷纷生长了脖子,生怕瞧漏了这一年一度的仙家奇观,反而刚才的变故都被忘了干净。 秋水潭中一颗颗碧绿的水珠升腾而起,宛如仙家翡翠,灵气氤氲,千百滴水珠汇聚为一条碧绿鸾凤,在半空中升腾飞舞,最终慢慢的幻化为了一匹布料的形状。 425.第425章 秋水碧 一股股浓郁的灵气充斥了方圆百里,天地灵物,散发出自然的清甜芬芳。尤其是布料之色美,如春水初解冻,似雨过天青碧,只能让人感叹世间怎有如此绝美的色彩,光是看一眼都能让人心神震荡。 “啊,真正的秋水碧……好美,好美……”大魏百姓们早就看傻了眼,甚至有当场癫狂者,大笑着“百色之首,秋水成碧”直接昏厥了过去。 “好啊好啊,本使这就收了这匹秋水碧上交紫微宫,上面必能仙颜大悦。”掌衣使激动的红了脸。 然而还不等他作法珍藏这匹秋水碧,便见得一抹素衫俊影凌空而起,挡在了那布料前面。 “凌朔前辈,您这是何意?”掌衣使眸色一凛。 原来是方陵朔凌空而起,来到了秋水碧布料的旁边,他打量着灵气美艳的仙家布料,微微叹气:“百色之首,不过尔尔。配配紫微宫的俗人也就罢了,拿来配我家鸢鸢,啧啧,可就差远了。” 男子自言自语般的一句话,让整个秋水潭都鸦雀无声。 集天地灵气,一年才成一匹,连上界仙家都奉为珍宝的秋水碧,却在男子口中不值一提,连拿来配他的妻子都还“差得远”。 掌衣使在脸色几变,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你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散修,不过是道法高强点,却是眼光短浅,粗俗不堪,上不得台面。你知不知道这秋水碧乃是……” 然而,掌衣使的话头却是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方陵朔连目光都没有投到他这里。 他依然是素衫翩翩,笑意清浅,倒衬得他这个紫微宫掌衣使粗鄙不堪。 “鸢鸢,这可不就是你喜欢的秋水碧?”方陵朔独独看向青鸢,语调温和。 青鸢嘴唇一勾,嗔道:“有什么好看的。秋水碧,既然一年成一匹,必然是沉郁积淀,年年岁岁。这碧色应该再纯粹一点。” “原来如此。”方陵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仅仅是露水凝结的秋水碧不够纯粹……那,就直接用秋水潭织染如何?” 最后一句话石破天惊。 掌衣使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跌跌撞撞的奔过去,凌空向方陵朔跪倒,惶恐道:“你这个狂妄散修……不不,前辈,大人……若是直接用秋水潭织染,则水尽潭空,以后就再也不会有真正的秋水碧了。露水凝结虽然不够纯粹,但却可以年年循环,不断成布……前辈万万不可直接……前辈!” 妙玉子和千万大魏百姓也惶恐的跪了下来。 然而,方陵朔却神色从容,他根本就没有理会周遭的反应。只是绝美瞳仁看向青鸢,一刻也离不开:“直接用秋水潭织染,鸢鸢……喜欢么?” 青鸢绽放出像小孩子般的嫣红喜意:“喜欢呐。” “好。”男子的回复,没有一丝迟疑。 旋即,千万百姓还没缓过神来,掌衣使却自己的心脏瞬间就被捏碎了,骇得他一脸死白—— 方陵朔指尖一动,道诀玄妙。 方圆百里的秋水潭忽地泛起了波浪,整个潭水滔天而起,漫天碧绿如珠,灵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数百丈仙家潭水凝结汇聚,顷刻就凝结为一匹布料。 426.第426章 秋水碧 那布料色泽之美,碧色之纯,已经超出了言语描摹的范围。 而原地秋水潭,则完全干涸,只留下了潭底的石块。 “完了完了,秋水潭干涸了……明年的秋水碧贡品怎么办……紫微宫不会放过我的……”掌衣使顿时面如死灰,失魂般呢喃。 然而,还不待他从这个噩梦中缓过神来,男子的下一个举动却是让他差点一口气弊过去。 “恩……感觉还不是太好看,还是配不上我家鸢鸢……”方陵朔端详着,看向青鸢,“配上我家鸢鸢的衣衫儿,必然要是天下唯一……” 最后那几个字带了几分摄魂儿的沙哑。 青鸢兀地脸色一红,竟如同小儿女般不自觉把头埋了下去。 “好,决定了。”方陵朔朗声一笑,指尖捏诀,凌空一划,“九州一百零八处秋水潭!合!” —— 顿时,方圆千里的九州大地上,无数道碧色水柱冲天而起。 碧浪滔天,化为一道道水凝鸾凤,向着此处汇来。百丈碧波搅乱云霄,宛如听到了王者号令,争先恐后汇合道此处,最终凝结幻化,化为一匹碧色衣料。 掌衣使和大魏百姓都忘记了惊骇,因为他们都被那匹衣料的色泽所震撼了。 秋水盈盈,碧色无双。 灵气芬芳,绝美如玉。 “啊,天下绝色……”数百个大魏百姓如同中了魔怔般,一口气晕了过去。 “我一生经营染坊,却从未见得如此碧色,此生无憾。”一个染坊白发师傅直接拔尖自刎,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既已见得此碧,见其他颜色都是玷污此眼了,不要也罢。”一位大魏德高望重的官吏蓦地刺瞎了自己双眼。 然而,这周遭的纷乱并没有引得方陵朔半分动容。 他依旧浅笑无华,温柔的看向青鸢:“这般色泽,方可配得上我家鸢鸢……鸢鸢,你可喜欢?” 随着男子的话,那一匹布料瞬间化为女子裙衫,飘飞到女子面前。 而那凌空飘逸的男子,温柔言笑,宛如神祗,然而眸底却含着一分急切,似乎等待着女子欢喜的认可。 青鸢双眸兀地秋水横波,绽放出闺中女儿的娇羞笑意:“朔送的,鸢鸢都喜欢。” 二人一来一去,只是如凡间儿女一般,赠物定情。 他们丝毫不在意这一百零八处秋水潭干涸的后果,也不在意紫微宫接下来的震怒,甚至天下日后的秋水碧布料将断绝,他们也都丝毫不在意。 唯一在意的,仅仅是彼此,一生一双人。 大魏百姓们不再震怒,反而带了钦佩,祝福声如潮水般涌来:“哎哟,真是郎才女貌,好姻缘呐。”“大兄弟,甭管什么紫微宫,我看呀,你家小娘子穿着秋水碧是最好看的。”那可不是,情郎送的,永远是最好的。” 四周议论纷纷,尤其是那“情郎”“娘子”一类的字眼,字字撞得青鸢晕乎乎的。 女子的小脸直接红到了耳根,双目几乎要滴下水来:“诸位言重了。” “什么叫言重了?”方陵朔佯装生气的指尖一抬,“这秋水碧天下唯一,如此,才能配得上你,因为……” 方陵朔指尖微动,那秋水碧的衣衫便自动套在了青鸢身上。 尺寸合身,分毫不差。 灵气绕体,兰香馥郁。 427.第427章 秋水碧 愈发衬得那女子容颜瑰秀,清婉动人,举止间傲然澡雪,似九天仙子下凡,不惹尘间烟火。 而方陵朔则步步踏云而下,步步走到青鸢面前。 四周的百姓也都知趣的退开十步,将所有的空间留给了这一对,凡俗才子佳人。 “惯会油嘴滑舌,不过是一件衣衫。本姑娘也不稀罕。”青鸢羞红着脸,如蚊蝇般咬唇轻道。 然而那无双君子步步行来,如星瞳仁噙着如水温柔,让她几乎要窒息过去,他步步仿佛都踏在她心上,让她心跳愈发急速起来。 “这么多人瞧着呐……注意礼数,诶诶……”青鸢的脸不争气的烧红起来,她根本不敢抬头看男子,因为哪怕如今只看一眼,她就会被夺去了魂魄。 可是,她的话头戛然而止。 旋即,她腰际的丝带被男子轻轻一勾,她整个人便向男子扑了过去—— 天晕地转。 随之,她就扑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方陵朔则半搂着她,高出两个头的他微微附身瞧着怀中的女子,笑意浓厚。 男子瀚海般的气息铺面而来,连同那衣衫儿上的淡淡草药香,那男子些些加快的心跳,都让青鸢整个身子忽地僵硬,旋即脑袋里热乎乎的一片,有些发晕起来。 瞧着女子傻住,方陵朔唇角一勾。 他忽地俯头,凑近了女子耳坠—— “因为我的鸢鸢,天下唯一。”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言语间唇齿热气扑得青鸢耳坠一阵阵酥*麻,似乎就要将女子莹白耳坠含在口中。 独一无二,情有独钟。 青鸢浑身蓦地发软。 还不待她清醒些,便觉得浑身一轻—— 自己整个人,都被方陵朔横腰抱起。 “你干什么……方陵朔!这可是长安街道,光天化日,本姑娘……”青鸢一下子手足无措,又是羞又是急的低声嗔道。 “怕什么。”方陵朔傲然一笑,“我抱我的女人,谁敢有异议。” “你又犯不正经了。”青鸢低声一骂,却是不自禁把头靠在了男子胸膛。 “鸢鸢穿这身秋水碧仙衣,太美了……朔,爱不释手。”方陵朔俯下身,迅速的在青鸢额头啄了一口。 男子湿润的唇和温度,让青鸢浑身一颤,她嗫嚅着唇,却是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一袭青衫绝美的女子,只顾羞红了脸,深深的埋在男子怀中,生怕被他瞧见了,还打趣她一番。 方陵朔抱着青鸢迈步往长安城中走去,旁若无人,从容傲然。 放佛是天下君后,世间一双人。 千万大魏百姓无人敢阻拦,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至于朱亭中的掌衣使则整个人都傻了。 以昆仑青玉之王玉化作的九州一百零八处秋水潭,竟然瞬间干涸,而仅仅是为了给一女子织造衣衫。 这要是传出去,不禁有人惊诧,谁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强的道行,明面和紫微宫对着干,甚至与天对抗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心爱之人的,一件裙衫儿。 博君一笑,天下唯一。 然而,没有人敢质疑。 因为男子好似从诸人身边过,待定睛一看,却是没人看得清他俩的身影。他们放佛走在云端,乘云踏雪过,如穿过人群的清风。 这是道法已臻化境的身法。 四下寂静,只有那远远离去的身影,男子抱着女子,好似一件珍宝,隐隐传来二人的说笑声—— “还有,鸢鸢方才自称本姑娘,可是错了……应当自称本夫人……” “胡说!等等,你……朔,你又放肆!你竟敢又偷吻我!” “有异议……惩罚,再吻一次……” “你敢……呜呜……” “……” 九州大魏的变动自然瞬时惊动了昆仑上界。 一百零八处秋水潭干涸,碧水不知所踪。紫微宫自然震怒,当天下人都为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可惜的时候。 没想到紫微宫得知那两人一名凌朔一名鸢后,片刻就消停了下去。不禁不追究,还将那掌衣使和妙玉子抽魂炼魄,杖杀于大梦归一台下。 428.第428章 雪花糖 于是,闹得沸沸扬扬的秋水潭变故就不了了之。只化作了凡间茶余饭后的笑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长安城中,正当午市。 此刻为辰时。坊市热闹无比,绸缎店珠宝店画坊酒楼药馆鳞次栉比,绣旗招扬,吆喝涌动。短褐布衣携儿带女穿梭往来。 青鸢贪看四周盛事,目光不由停在一家家铺面上,脚步凝滞。 “喜欢什么?”方陵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青鸢慌忙摇头:“我乃修真高人,什么东西都能幻化而出。我只是贪看,你莫在意。” 话虽这么说,青鸢的目光不禁落在糕点铺的一盒糖果上,乃是雪花冰片糖。 十六岁那年,她还是人人厌恶、为天所弃的妖女青鸢。 她从六岁那被族亲流放崤山,从十一岁初掌屠鸢成为道上二主,还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绾发如何撒娇爹娘膝下,如何对镜怜惜女儿颜色好。 只有那时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方夫子,为他买来大魏女儿流行的雪花冰片糖,对她说“在夫子眼中,鸢鸢,一直都是普通的闺中女儿哦。” 那句话,就那么简单的乱了她的心。 青鸢不由勾起一抹嫣红的笑意,感受着身边近在咫尺的男子,那衣衫上传来的淡淡草药香,她的目光不由的有些迷离。 方陵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原是雪花冰片糖。虽然你想要多少,本公子就能给你变出多少来。但既是你看中,本公子就买下了。拿最好的雪花冰片糖来。”后几句话却是对那店主所说。 店主觉得摊上了贵客,喜上眉梢,一连声的让小厮从内阁取来一个琉璃嵌玛瑙珠的小盒。恭敬地呈给方陵朔:“公子好眼光。这雪花冰片糖乃是极品,味香清甜,灵气充沛,食之口舌留香,于修真者也是大有助益。想来你家娘子定会满意无比.。” 话还没说完,青鸢脸上绯红一片,羞恼的一跺脚,转身离去。 方陵朔接过食盒,玩味的看着青鸢的背影,匆忙追上去。 待得青鸢停下,他才不慌不忙的在她身后道:“雪花冰片糖不要了?那我扔了.。。真扔了.。” 青鸢嗔怪的看了方陵朔一样,慌忙转身,欲从他手中夺过事盒:“谁说不要了.。” 然而她的手刚伸过去,方陵朔的手便将食盒举高了一丈,生生的让青鸢垫脚也是够不了。 “你……耍赖……快给我。”青鸢比方陵朔矮近两个头,她踮着脚通红这脸,只得嗔怪着。 方陵朔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颌,一脸无辜的问道:“方才你为何脸红?” 这一番明知故问的话,让青鸢又羞又气,恨不得一脚将方陵朔的脑门踹开,看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见青鸢不回答,方陵朔的眸底划过一抹戏谑,然而脸色却是愈发干净无辜:“难道是因为那店家称呼你为……” 男子的话还没说完。 青鸢就兀地伸出手来夺雪花冰片糖,嗔喝道:“胡说瞎闹你是愈发不正经了!懒得理你!把糖给我!” 方陵朔眼疾手快,连忙往左一步,避开青鸢的争夺。 然而女子的指尖还是沾惹上了一点糖霜,衬得那青葱般的是指愈发晶莹如雪,瞧得方陵朔的眸色不由深了深。 “哼,不给算了。不就是一盒糖么,本姑娘还不稀罕了。”青鸢眉梢一挑,正要转身离去,却是忽的身子一颤—— 原来方陵朔忽地拉过了青鸢那根沾着糖霜的玉指,竟是忽地俯身低头,樱瓣儿似的舌尖半吐,灵活地在那绯色粉末的指尖打了个旋儿。 青鸢顿时浑身一颤。 湿润的触感,滑腻的柔软,让她兀地两颊飞红,觉得四下的空气在以可疑的速度灼烧:“朔……你这是作甚……这么多路人瞧着呐……” “好甜。”方陵朔抬眸,语调些些嘶哑,似笑非笑的瞳仁,带了股浑然天成的魅惑,也不知是在说女子肌肤甜,还是那媚药甜。 429.第429章 竞龙舟 青鸢干干的咽了口唾沫。 这般的方陵朔,这般的令人沦陷,令她有瞬时的沉溺不可自拔。 她只能一遍遍大脑空白的重复着“糖霜,你把它舔进去了……” 瞧着女子呆住的样子,方陵朔笑意愈浓,他低头邪魅一笑:“想……吃糖么?” 男子的声音带了沙哑,青鸢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呼吸一滞—— 方陵朔口中衔了一颗糖,忽地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男子蔷薇瓣似的薄唇似蝶栖花枝般,轻勾着女子柔婉的唇形,灵巧的舌尖一点点触碰推弄着那颗雪花冰片糖。 男子干净而修长的指尖,扣住青鸢的后脑勺,让后者全然动弹不得。男子唇齿间淡淡的草药清香,一阵阵往鼻尖窜。 青鸢只觉得四周空气迅速升温,脑袋里轰隆隆响,眼前晕晕乎乎。 她忽的全身发软。只能任由男子摆布。 她的舌尖不由自主的也去推弄那颗蜜饯,隔着一颗糖果,与男子的舌尖互相嬉戏游玩。雪花冰片糖在二人的唇齿间融化,滚动,湿润。 最后,融化,只剩下无尽的甜腻。 半晌,男子的唇齿才离开,青鸢宛如获救了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缓解着已经烧红到耳根子的红晕。 “方陵朔,你……”青鸢低低怒喝,却是余光瞥见已经开始围观指指点点的路人,不由生生咽下一口气,“等会崤山,和你慢慢算账!” “是么。”方陵朔粉舌半吐,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这个无端魅惑的姿势,又是让青鸢羞得连忙别过视线。 “好,欢迎鸢鸢以任何形式找朔算账……记住,是任何形式哦……”方陵朔低声道。 男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最后拖长的语调带了分暧昧的意味,青鸢不自禁的想到了某些事,让她整个脸噌的一下涨红如霞。 “方陵朔,你这个死不正经!”青鸢低低怪了声,赌气般转身就往渭水方向走去。 瞧着女子的背影,方陵朔朗声一笑,迈步跟了上去。 “鸢鸢这是往哪儿去?” “临近端午了,自然要去看赛龙舟。渭水那边已经热闹得很了。” “鸢鸢还要吃糖么?这么大一盒雪花冰片糖,可别浪费了。” “方陵朔,给本姑娘闭嘴!” “哎呀,鸢鸢又自称本姑娘了。犯错犯错,该罚该罚……过来……” 男子话音刚落,前方便一抹道法金光闪过,旋即前方几步来远的女子倏忽化为一抹云霞,消失在原地。 赫然是修真界高阶风遁术。 方陵朔也不急着追,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绝美的弧度:“还敢逃……彼时让我捉到了,惩罚加倍……” 渭水。 乃是长安护城河,千百万里,河水流碧。 因为临近端午,每日都有官家商会官府组织的赛龙舟。此刻,渭水边早就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群从河水边,一直围了百余里,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 而渭水中数十条龙舟竞渡,吆喝震天,鼓声鸣霄,一派热闹雄壮。 “诶,听说了么,今日龙舟首名的奖品,是烟霞楼的香囊呢。”一位看热闹的女子兴奋的指指点点。 “这烟霞楼乃是长安第一女红楼。据说它的香囊不仅绣工卓绝,而且里面的香草都是仙家灵草,佩戴后有净魂安神,隔绝鬼气的功效。”旁边的一位衣着锦缎的女子也是羡慕道。 “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香囊至少都是上百金。何况今儿龙舟首名拿出的还是极品香囊。怪不得今儿竞渡的格外多,看来都是眼馋了这香囊宝贝。” “那是。这要是哪家汉子拔了头筹,赢了这香囊回去,只怕他家小娘子要开心死。” 两位女子的窃窃议论引来周围一干附和。 那龙舟竞渡尽头,波浪之上,有道法幻化的一座灯盏,灯盏顶端喷涌祥云,拖着一个流光溢彩的香囊,愈发显出一股仙家气息,在渭水十里中格外显眼。让那龙舟竞渡的男儿们愈发火热起来。 “瞧瞧,那香囊真不是俗物。”一个女子艳羡道,“只怕那些道姑仙子用的也不出左右了。” 430.第430章 竞龙舟 “不过是个用了些灵草的香囊,有这么稀罕……首名的奖品也就是这个,寒酸。这龙舟赛也没啥好看……”一抹素衫倩影略带不屑的声音传来。 这倩影不是别人,正是青鸢。 俗世眼中金贵的香囊,与她看来,不过是普通至极。不过是内里用了些道家灵物,外里用了含些灵气的织料,依她的道法,随手都能变一打。 “哎哟,妹妹可别这么说。这仙家的东西,哪怕是一缕发丝,拿到凡间都能成宝。而且这香囊里面含的可不是普通灵草,而是仙家蔓草。”女子以为青鸢不懂仙凡,耐心的为她解释着。 “蔓草……大魏是稀罕,但在西界,比如不咸山等,不都是一抓一大把么……”青鸢暗自嘀咕。 然而,她身旁的女子忽地一声惊呼:“哎呀,快看那个三号龙舟上的男子……是新来的吧……那个身材真是绝佳……” 旋即,周围的女子都响起一阵狂热的喝彩声。 青鸢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差点噎住。 渭水之上,波浪滔天,喝彩阵阵。 一条条十丈龙舟争相竞渡,掀起了白龙般的浪花。 而在三号龙舟的位置,似乎新填补上了一个男子。 他只着一件粗陋的白苎褂子,露出两条臂膀。那简直是如白玉雕成的臂膀,完美流畅的线条没有一丝多余,光是看两眼就让人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可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方陵朔。 他和周围划船的男子一般打扮,专心而又卖力的划动船桨,浪花惹湿了他的发鬓,他通红的脸上汗珠映日,如同珍珠般滚落。 他用道法早就易容过的容颜普通至极,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个奋力划船争先的世俗男儿。 “真是好样的!看着身材好,皮肤白,还以为是个小白脸。没想到这力气也是一流。”一位女子红着脸称赞道。 “看来这三号龙舟要得头筹了!瞧,他可是格外卖力!”一位少妇也是欣喜的附和道。 青鸢却是头大无比。 旁人不知,她却是心里清楚。方陵朔堂堂一个修真高人,且不说划龙舟目的何在,就是他愿意,稍微使个道法,就可以让龙舟上天入地。却要学凡人般,累得大汗淋漓去竞渡。 “真是不正经,莫名其妙,古怪,大蟑螂,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岸上……”青鸢看着身旁三三两两的结伴,不由嗔怪了声。 她自己也是修真高人,难免自矜高贵。龙舟竞渡也就瞧个热闹,若真要下水去和凡人一道划舟,她还真的不自在。 正在不解间,渭水上忽的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围观百姓放佛一下子炸开了锅。所有人似乎都急切的想看到什么,纷纷推推搡搡的往前冲去。人流也把青鸢挤得东倒西歪,她不由的运起护体结界,目光也下意识的望去。 没想到这一瞧,瞧得她差点呛住。 那渭水千里河中,三号龙舟,也就是方陵朔所在的队伍遥遥领先,已经把身后的龙舟甩开了数十丈,劈浪斩水,一马当先,若无意外,这就是妥妥的夺魁龙舟。 而方陵朔竟同凡俗男儿般,大汗淋漓,分离划桨,通红的脸上绝美的瞳仁灼灼如辰,汗珠滚落他白玉般的肌肤,勾勒出完美的线条,看的周遭的女子少妇又是一阵欢笑声。 431.第431章 竞龙舟 “那可是谁家的公子?还以为是小白脸,没想到力气也是不错。”“说不定是修真的高人,啊,好帅!”“我要嫁给他,回去就让我爹爹提亲!”女子们的目光都随着方陵朔望去,甚至有胆大的把手帕香囊纷纷往他掷去。 女子群中的青鸢,则是目光不自觉的冷了两分。 她瞧了眼身边热切的女子们,红唇一噘,嘀咕道:“切,还以为他为什么要自屈仙身去划龙舟,原来是出风头……好你个方陵朔,看你回来我怎么教训你!” 她却没瞧见,龙舟上的方陵朔似乎看了眼她的方向,唇角一勾,浅笑无声。 这当口,人群又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那三号龙舟只离终点的香囊灯盏十丈了。 方陵朔却是忽地运起轻功,凌空而起。他足尖轻点水面,素履不湿,矫健轻盈宛如掠水鸥鹭,自然又是吸引了整个渭水百姓的欢呼。 他几个轻跃,一跃而上灯盏,将那七彩云霞顶端的香囊抓在手中。 他以道家轻功,足尖轻点灯盏顶端七彩云霞,长身玉立,宛如谪仙。及腰黑发拂过他颀长身姿,目如辰星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就算是易容过“容颜普通”,但那一身气度,却是高贵清华,神祗无双,惹得渭水边的数万百姓都看傻了眼。 片刻寂静后,欢呼声,艳羡声,喝彩声都如潮水般向他涌去。 “啊,那小哥儿拔了头筹!好俊儿的身法!只怕是修真的少侠!”“好帅!啊,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提亲!马上提亲去!”女子们通红着脸,竭力往渭水边涌去,只求靠近方陵朔一分。 而长安官员则是纷纷打听着方陵朔的来历,想着招徕一名府僚。甚至有三花聚顶的修真高人直接用玉符传音,为门派送上了招收弟子的橄榄枝。 在一片哄闹的人群中,唯独青鸢面色有些发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尽管如此,她的目光还是舍不得,从那男子身上移开分毫。 “姑娘,你不去打听下这公子的名号?若是他一眼瞧中了你我,若能一声侍奉这样的俊俏人物,也是此生无憾了。”旁边那个红衣女子一把拉过青鸢的手,热情的邀着她往河心灯盏凑过去。 青鸢尴尬的咧咧嘴:“这个……不用了……” “啊?这公子模样尚可,身材一流,瞧他轻功,只怕还是修真之人,可谓是夫君一等一的人选。莫非姑娘还看不上?或者姑娘已经结亲?”红衣女子不解的眨了眨眼。 青鸢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什么一等一,就是个不正经的大蟑螂。好出风头,也不怕被闪着。” 红衣女子古怪的打量着青鸢,她生怕临近灯盏的好位置被人抢了。也不再管青鸢,独自提裙跑开了。 “切,出风头,臭美,该死,找打……”青鸢垂头敛目,贝齿狠狠咬着朱唇,她只觉得心中烦闷无比,放佛被堵了团棉花。 双指并剑,一道道幻化而出的小剑纷纷往地上刺去。 不多时,地上就多出了道半丈长的沟壑。 由于人群都向方陵朔所在的河心方向涌去,所以原地不动的青鸢并没有谁注意到。 432.第432章 竞龙舟 唯有见得地面那条沟壑愈来愈深,似乎也难以缓解女子的憋气。 这当口,人群忽的静了下来。 青鸢一愣,抬眸望去,原来方陵朔凌空而立,对着诸人施了一礼,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该死的方陵朔,又要装模作样花言巧语耍风头了……看招!”青鸢嘴唇一噘,暗中捏诀,一道小剑便往方陵朔的嘴唇飞刺而去。 大魏百姓自然没有谁看见。 只是瞧得那万人瞩目的男子兀地一蹙眉,嘴唇上便多了一道细小血痕。 旋即,那男子无奈的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的凝向了人群中某个方向。 “诸位,在下凌朔,夺下魁首香囊,以此——”方陵朔微微一顿,眸底划过一抹温柔浅笑,“以此,献给我的妻子,鸢鸢。” 渭水边岸,数万百姓顿时鸦雀无声。 旋即,所有的目光都顺着男子的方向,找寻到了青鸢这个主角。 万众瞩目下,青鸢脑袋一轰,小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子。 “啊,他已经娶亲了呀,真遗憾。”“他妻子瞧着也不是甚倾城倾国,还不如本小姐。”“我是堂堂郡主,我只要做他的妾,他的妻子若有德,应该也不会反对。”四下女子怯怯议论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毫无忌讳的上下打量着青鸢。 “诸位。”方陵朔清朗的声音又响起。 似乎有道法加持,他的声音哪怕十里之外都听得分明,愈如清泉流过,娓娓动听。 四下又安静下来。 青鸢红着脸,只管使驭着指尖小剑,一道道刺着面前的土地:“有什么稀罕,就算里面填充的是产自西界仙山的蔓草,不过是个凡俗的香囊……” 方陵朔似有似无的一笑,他举手持香囊,向青鸢的方向递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送给我的鸢鸢,我的妻子。” 男子的声音带了些些沙哑,宛如夜色中流淌的笙箫,温柔缱绻。 他丝毫不在意四下数万百姓,也不在意这渭水龙舟赛,他放佛只是和佳人廊下相对,一陈衷肠,旁若无人,自有情愫暗淌。 四下的议论骤停。悄寂无声。 没有人再敢接一句话,插入这二人之中。此刻的世界,只属于这二人。 反而艳羡和祝福的目光都投向了青鸢,人们纷纷往旁侧退去,让出一条路来,让青鸢可以直接看到河心的方陵朔。 青鸢整个脸都烧红起来,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在此刻的寂静中格外显耳,似乎下一刻就要从心坎跃出来了。 她抚住心口,嗫嚅着檀口,半晌才以几乎耳语的低声轻道一句—— “……我可没说要不要……谁稀罕……” 然而那施施然立于河心的男子并没介意。 他只是以所有的目光凝住女子,眸色温柔无双,放佛她是世间全部。 他再次伸手把香囊递去,语调愈发温软:“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青鸢只觉得头都几乎抬不起来了,她硬撑着嘴要反驳几句,却觉得眼一花,似有一道道法光晕将她环绕,生生把她瞬间带到了河心灯盏顶端的云霞上。 青鸢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她怒目而视眼前的方陵朔,然而羞红的耳根却出卖了她的心境。 渭水河心,仙家灯盏喷涌出七彩云霞,青鸢和方陵朔立于其上,宛如九霄仙侣,看得四下慕道的百姓又是艳羡无比。 “方陵朔,光天化日之下,你……况且那就是个凡俗香囊,本仙一手便可变一打出来……我可不稀罕。”青鸢低声嗔怪着。 方陵朔却是忽地单膝跪下,将那香囊郑重的拴在了青鸢腰际。 “就算鸢鸢道法高强,可以变物于无,就算这是凡俗之物,你我仙家中人还看不上眼,但是呐,我的鸢鸢。”方陵朔抬眸看着青鸢,眸色温柔几乎让人沦陷,“我的鸢鸢,我就是那么个俗气的人……无论是仙家与天同寿的福祉,还是凡俗油盐酱醋的庇护,我都想给你……哪怕是粗俗的,是简陋的,甚至不知道管不管用,甚至不及那仙家一指头……但我还是,都想给你……给我最心爱的鸢鸢……” 433.第433章 夜银汉 男子的温柔低诉缱缱绻绻,他的眸底流转着情深不寿的深情,砸得青鸢灵台一阵阵恍惚。 她只能毫无抵抗力的沉沦下去,万劫不复,甘之如饴。 “鸢鸢呐,我要我的鸢鸢岁月静好,欢欣安稳……我方陵朔,只能是我方陵朔,来守护你的三生三世,为了这个,我愿意献给你这个天下……哪怕仙,哪怕凡,哪怕九霄三界……我只要我的鸢鸢,笑颜如花。” 方陵朔忽地执起了青鸢素手,低头在女子手背上刻上了一吻—— 宛如蝴蝶栖落枝梢。 略带潮湿和温暖的缠*绵传来,青鸢浑身打了个颤,旋即就湿了眼眶。 方圆千里渭水,此刻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幕,注视着男子单膝跪下,执手轻吻,放佛许下一生誓言,三生情缱。 那二人放佛成了天地间的主角,演绎了所有的情深如梦。 青鸢只觉得心里再次被塞得满满的,她欢欣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指尖一动,反手握住了男子的手——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方陵朔抬眸应道,笑意如绝世的烟霞在他眉梢氤氲开来。 “好了……龙舟赛看过了,端午香囊也赢了,接下来,鸢鸢还想怎么玩?”方陵朔似乎想到了什么,浅笑问道。 “嗯……去买端午的粽子菖蒲艾叶和雄黄酒……你先把这身白苎褂子换了,瞧得太寒碜……你先去,我在朱雀街街口等你。”青鸢掩唇一笑。 “换衣衫儿?本公子的道法动动指尖就能换……你买粽子,我亦可陪你去啊。”方陵朔起身,有些嫌弃的看了看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衫子。 “不要……今儿只是凡俗鸢鸢和方夫子,不论仙凡,你不许用道法换衣服……你先去,再来朱雀街街口寻我。”青鸢眸底划过一线狡黠。 方陵朔无奈,只得应下。 渭水岸边的百姓这才缓过神来,发出了欢呼声和祝福声。 “哎哟,那真是一对璧人。也不知是何方神仙眷侣。”“我刚才还说要嫁给他呢,真是的……晚了一步。”“是啊是啊,现在的年轻人,虽然大胆了些,但也是好姻缘。”诸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但当他们的目光再向那河心灯盏投去时,却发现七彩云霞的顶端空无一人。 什么君子,什么佳人都没了影。 放佛是凭空消失了般,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诸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八成是修真高人,于是刷刷跪倒一片,高呼着“仙人下凡敬祈赐福”一类的话。 龙舟竞渡之后,这日又被载入了大魏野史,说什么神仙眷侣下凡观龙舟一类,成为大魏茶余饭后的笑谈,更多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二人之间的深情,为世间艳羡。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也是离去的青鸢和方陵朔不知道的。 长安城一日喧嚣渐渐平息。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夜色之中,千家灯火,烛火盈盈似星汉垂地。 朱雀街街口,青鸢提着一包粽子,不住的往远处望去,等着方陵朔的出现。 她故意支开方陵朔,是有意嘱咐那粽子店掌柜,在粽子里弄了点心思。 “这粽子中,一个是包了红豆,其余的都是蜜饯。吃到红豆的,就是福星,可以任意提要求,众人都要帮着他实现……这些凡俗的小风俗,还是有趣。”青鸢瞧着粽子,眼里闪现着小女儿般欢欣的异彩。 说什么三界仙凡,说什么前缘难测,她也不过是一个凡俗小女儿,闺中二八豆蔻,不过是念着与心爱之人相思相守,然后盼那轩车来早,凤凰齐飞。 然而,直到夜色沉沉,繁星满天。 朱雀街街口也没瞧见方陵朔的人影。 434.第434章 夜银汉 “真是的,莫不是又出风头,被哪家小姐抢亲抢了……”青鸢把粽子放在一旁的石磨盘上,不满的噘嘴嘀咕着。 忽地,清风拂过,淡淡的草药香袭来—— “鸢鸢,我在这里。” 夜色寂静,这一声轻唤温柔又清晰。 青鸢下意识的回头,却觉得心跳都在刹那间停止。 朱雀街是长安第一街,笔直延伸,贯穿全城,长达百里,隐隐能看到尽头青山连绵。 远远的朱雀街尽头,一抹素衫身影缓缓的向她走来。 由于青鸢早就是神明之身,道法高强,相隔百里,她的视线和听觉依然是清晰无比。 眼眸倒影出的男子,宛如与她咫尺相对。 那男子一袭素衫如霜似雪,及腰墨发在晚风中轻拂。那早已撤去易容术露出的真容,是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英俊而优雅,宛如上天笔下最完美的画卷,只看一眼就能让人无尽的沦陷。那薄薄的嘴唇轮廓说不出的优美,一双深邃而悠远的黑色眼眸犹如闪耀着群星的夜空,那是一种清澈剔透的黑色,却又因为注视着女子,满含温柔如水的缱绻。 华光流彩,清俊绝美,陌上君子,九州无双。 那雅秀身姿尊贵非凡,浅笑不离唇,万家灯火勾勒出他的颀长身姿,绝美的有一分不真实。 这般的男子,宛如谪仙,缓缓行来,一眸眸都只看向了青鸢,一步步都令青鸢几近窒息。 这般的男子,是她的朔,是她一人的,愿许之以执手齐眉。 还未开口,甚至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就看着这一幕,青鸢的泪珠就不可抑制的滚落,细细密密的欢喜如浪潮般将她湮没。 “鸢鸢,你可知,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知道,你注定是我的女人,是我愿意用一生,去许下白首之诺的人……”方陵朔缓缓行来,似乎指尖捏了一个诀。 顿时,数百盏孔明灯从阡陌般的长安街道中飞出,高升入空。 盈盈灯火,漫天点亮。 每个孔明灯下都悬着一个小花笺,上面蝇头小楷,以青鸢的修为,一眼就看了个清晰。 那上面写着—— “第一次见鸢鸢,鸢鸢是穿的青衫儿,好像二月解冻的春水。” “鸢鸢第一次对我笑,唇角的弧度跳跃着日光。” “鸢鸢第一次唤我方陵朔,是尊称我为夫子,然后给了我紫牡丹奇毒的拜师礼。” “我第一次抱鸢鸢,鸢鸢把匕首驾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时的鸢鸢,看似清冷威严,眸底却是孤寂如着梦魇的孩子。” “鸢鸢第一次唤我朔,是在……” …… 密密麻麻的小花笺,写满了他们的回忆,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上天恩赐的相逢,或者是前缘今生的重逢—— 就此误了他俩的一生。 漫天孔明灯升入夜空,宛如繁星璀璨,恢弘壮丽,那一个个小花笺如蝴蝶飞舞。 青鸢泪如珠滚,她像小孩子般连连用袖子去拭,却是拭也拭不干净。 长安城寂静,晚归的百姓不时路过,他们瞧不见这二人,如同一阵清风般穿过,连声音也没有。 这是道法结界,世间只余二人,其余的,都是过眼云烟。 方陵朔缓缓行来,无双俊影在灯火和星光的映照下,绝美如同画卷。 “朔,视鸢鸢为瑰宝。鸢鸢的一切,都让朔看不够,喜欢不够,眷念不够。”方陵朔温柔言念,语调低吟些些沙哑。 他又向前一步,同时指尖捏诀。 他身旁方圆百里的长安街道中,又是数百个孔明灯依次点亮,升入夜空。 那孔明灯上,依然系着小花笺—— “鸢鸢喜欢穿青色的衫子,向遗世独立的仙子,有时候也会穿绯色,如同妖冶的曼珠沙华。” “鸢鸢是个小吃货,贪吃零嘴,最爱荷芽鸡崧卷儿,也爱红豆如意糕,爱桂花酿豆腐,爱雪花冰片糖。可是晚上忍不住吃夜宵还嚷嚷怕长胖。” “鸢鸢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如同莲花瓣上的露珠,鸢鸢生气的时候,喜欢噘嘴喜欢发小脾气,最擅长的,就是心里向着一嘴上偏要说二。” “鸢鸢最喜欢凡俗日子,平凡安乐,可是又不得不卷入仙凡,生杀予夺。于是累了倦了就杀个人翻个天使‘小性子’,就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 …… 435.第435章 三生灯 一张张花笺,一点点萤火。 情深之语,字字诛心。 半空夜空已经被孔明灯点亮,数千万盏灯火,宛如银汉浩瀚。方圆千里的夜空,都成了流光溢彩。 青鸢只觉得双眸已经模糊了,她哭得放肆,丝毫不顾及形象不顾及恩怨不顾及威严。 她只觉得这男子一步步走来,一句句向她倾诉,就把她整个心,整个人,整个血肉都夺去,夺了个干干净净。 她无法退却,无法自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的走来,夺了整个心。 方陵朔步步行来,一袭素衫穿过万家灯火,映照在夜空数万孔明灯下,俊美无双,宛如一轮皎洁明月,完美如同画卷。 他细细凝眸向女子,眸底都是缱绻的温柔,他再次温润启口:“朔,喜欢鸢鸢,喜欢鸢鸢的每一点好,喜欢鸢鸢的每一点不好,鸢鸢的小脾气,鸢鸢的狠,鸢鸢的无情,鸢鸢的殇悲……更喜欢,鸢鸢喜欢我……鸢鸢的一切一切,都让我喜欢不够,用三生三世的时间都喜欢不够……” 他指尖一动,顿时,他身旁经过的街道,又是数万盏孔明灯腾空而起。 每一盏孔明灯下,依然系着小花笺,蝇头小楷—— “喜欢鸢鸢嘟嘴的样子,朱唇像一颗红樱。” “喜欢鸢鸢贪吃小零嘴,吃荷芽鸡崧卷儿往往要把小脸塞得鼓鼓的。” “喜欢鸢鸢对我笑,笑起来如同雪后干净的青空。” “喜欢鸢鸢生气骂我不正经大蟑螂,明珠样的眼眸亮晶晶的。” “喜欢鸢鸢喜欢我,不咸山千里废墟都会来找我,不离不弃。” “喜欢鸢鸢不喜欢我,让我还有时间好好追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整个长安城,寂静无声,繁华之都。 夜空之上,数万盏孔明灯恢弘璀璨,映亮了千里凡间。 宛如银汉迢迢,深情如歌,似漫天星火,倾诉衷肠。 而灯火海洋之下,长安街道之中,是两抹渐渐靠近的人影,跨过羁绊的长河,步步静好。 当二人的距离终于只隔了半丈,方陵朔停了下来,他用宠溺的目光细细的勾勒着女子的眉眼,宛如在看一件珍宝。 青鸢却是说不出话来,只顾一个劲儿的流泪,心里一片片沦陷。 “鸢鸢,过来。”方陵朔微微向前伸出手,声音些些沙哑,含着梦一般的魅惑。 青鸢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 当那双素玉般的小手终于牵在掌心,方陵朔绽放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他轻轻的微动十指,将女子的十指紧紧相扣——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男子的低吟合着十指相扣的温度,一波波砸得青鸢鼻尖发酸。 紧紧相扣的十指,似乎再不分离,一生一人。 “好。”半晌,青鸢猛吸了把眼泪,兀地抬头,绽放出三月春花般的干净笑意。 一个字的回答简单干脆,就此应下三生诺言。 方陵朔笑意愈浓,他一把揽过青鸢腰肢,运起道法,凌空而去。 不多时,两人便立于万丈夜空之中。 方陵朔拉着青鸢立于一盏孔明灯上,高处风疾,素衣翩翩,合着二人无双风姿和绝世面容,让偶然凌空路过的修真人士都以为自己做了场梦,一场太过于美好以至于无法相信眼睛的梦。 436.第436章 三生灯 “为什么要上来?怪冷的……哼……”青鸢微微红脸嗔道。 方陵朔微微一勾唇,柔声道:“鸢鸢,这是献给你的。” 青鸢一愣,下意识的往足下数万凌空的孔明灯望去,可是瞬间,她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夜空中千万明灯如萤,璀璨流光。 明灯由着玄妙道法控制,形成了八个大字。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拼尽一生,一生一人。 八个大字以明灯组成,在地面上看不清,但立于高空,在夜色衬托下,便无比显眼。 百丈大字,铺陈于夜空中,壮观恢弘,如同用整个天下许下的诺言。 青鸢心头大动。 旋即,一滴滴泪珠再次不受控制的滚落。 她觉得欢喜无比,但也哀然无比。 命途多舛,仙凡恩怨。但偏偏他们就如此互相羁绊,偏偏局中人还甘之如饴。 情到多时转情薄,可惜,还情深无怨尤。 一往情深何时起,可惜,还情深缘浅难。 方陵朔眸色愈深,他看向夜空中明灯组成的大字,轻道:“鸢鸢,这些不是普通的孔明灯。这是仙家三生三世灯。” “三生三世灯?”青鸢疑道。 “是。只有三生三世有无尽羁绊的人,才可能点燃这些三生三世灯……我和鸢鸢,可是从千百年前,就注定了一双人。”方陵朔的眸底满是温柔和笑意。 青鸢眸色一深:“鸢鸢和朔……一生一代一双人。” 二人十指交扣的手又紧了几分。 相视一笑中,情意绵延。 青鸢不禁小脸愈红,她不由转过视线,羞得如同凡俗出闺的女儿:“那个……咳咳……我说,这些三生三世灯也没有什么好看,取那么吓唬的名字干嘛……谁要和你三生三世羁绊相连,哼……” 最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几乎是从喉咙里滚出来。听上去倒更像是女子的娇*嗔。 方陵朔嘴唇一勾:“此灯既名三生三世,证三生三世缘……自然有妙用,你瞧。” 男子双指捏诀,轮回玄妙的气息散发开来—— 顿时,三生三世灯烛火盈盈中,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 紫气祥云,龙飞凤舞,某处仙家福地,一面明镜般的湖水万顷。 湖水那面,坐着一位素衫无双的男子,而水那面,则是一位青衣女子。 二人眸色温软,言笑晏晏,可是无论如何,就算看似只隔着一道水面,二人也永远无法触碰彼此。 忽地,男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布下禁忌道法后,向水那端伸出手去,女子也伸出手来——二人终于触碰,十指相连。 最后,男子俯身一吻,二人唇齿依偎的刹那,天地空间蓦地化为虚空。 画面消散,烛火盈盈,三生三世灯再次显现出另一幅画面。 翠竹摇曳,青石小路,一幢似乎是凡间书墅的竹楼。 一位银发男子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的看着一本《白氏六帖》,烛火映出他的面容,温润无暇,如仙似幻,浑身气度干净又清华无双。 而一位青衣女子则捧着一把红泥花生,立在书案对面,噘嘴道:“小顾一天就只知道看书,还最爱这本《白氏六帖》,有什么稀奇……我一看书就脑袋疼,还不如吃两颗花生……” 437.第437章 三生灯 银发男子唇角一勾,并未抬头,柔声道:“你师娘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信。最后的记忆便是她看过这本《白氏六帖》,我数百年研读,或许能找到你师娘的踪迹。” 那青衣女子愈发不满,嗔怪道:“都瞧了几百年,这本书都要瞧出洞了……线索也没有,师娘也没回来……小顾还要等她多久?” “等到时间尽头……一直等下去。”男子毫无迟疑的应道。然而语调却有些压抑不住的哀然,连身躯都些些颤抖起来。 “无趣……小顾捡回我这个孤儿,抚养我长大,教授我道法礼仪四书五经,我陪伴小顾十六年了……要不再等两年,我嫁给小顾可好?反正师娘也不知啥时候回来,都几百年了。”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俏皮的笑道。 银发男子的脸色并无异样,反而伸出十指,轻轻点了点女子额头:“又在说胡话。我当初收养你,也是你的眉眼间有她的气度……说起来,你还应该叫我声父君……罢了,你从不愿这样叫的。至少,你应唤我夫子。” “不要,夫子不要,也不要义父和女儿……”女子眸色一沉,甩下红泥花生往厢房跑开,“我要夫君和妻子……” 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但依银发男子的道法,依然听得明白。 男子的脸色并无异样,反而宠溺的一笑:“厢房未点烛火……鸢鸢小心呐……” 画面骤然消失,夜空重归寂静,只有数万展灯火盈盈,宛如星辰。 青鸢却是眸底夜色翻涌:“三生三世……方才的便是……” “第一世,第二世。”方陵朔应道,他的语调也有些异样,沙哑得不成样子。 三生三世灯。 灯火明时,前缘即现。 仙凡难测,羁绊如昔。 青鸢浑身一抖。 第一世,她和水面那端的男子,她曾在不咸山论道台的幻境中见过。 第二世,她和顾雲川,她早已恢复了这一世的部分记忆。 如此,三生三世完整。 如今,便是第三世。也就是,最后羁绊。 如此,她之前疑惑的,水面那端的男子、顾雲川和方陵朔之间的关系也就明了了,不过就是生生世世的轮回。 如此,一个更诡异的问题涌上心头。 “可是,顾雲川还活着?难道,他不是真的顾雲川?不是我第二世的小顾?”青鸢心头一凉。 方陵朔眸色一深,划过一抹凛冽:“他是我的前世,也是你的小顾……但他也不是……” “什么意思?”青鸢愈发不解。 “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过是道记忆……就算以三生石为心,生死簿上有名,但在我眼中,他也只不过是记忆幻化的东西……轮回规则,我和他,本就只应该存在一个。”方陵朔的语调愈发冰冷。 青鸢却是大惑不解。 无数轮回机缘,哪怕她是局中人,却是瞧得一头雾水。 “鸢鸢不用知道太多,鸢鸢只需记得,朔和鸢鸢,乃是三生三世的羁绊……前两世如此,今生,更是逃不掉的哦。”方陵朔的脸色瞬时恢复如昔。 男子的语调带了份宠溺的戏谑,最后半句话的结尾微微上扬,含了分禁锢的魅惑。 青鸢只得把心头的疑问压下去,轮回玄妙,天机难言,本就是时候到时,其义自现。 “逃不掉,鸢鸢也不会逃。”青鸢抬眸,正色应道,字字句句,沉如诺言。 方陵朔笑意愈发温软,他点了点青鸢眉心:“三生三世灯看完了……鸢鸢是不是还买了粽子,啊,朔的肚子饿了……好想吃粽子……” 男子如小孩子般的语调让青鸢扑哧一笑:“好,回崤山。我买了顶好的蜜饯粽子,马五娘家的,包的都是极品的蜜饯,八文钱一个,老板还送了我一个……” 二人如凡俗夫妻,絮絮叨叨着,便踏着这漫天灯火,凌空往崤山去。 在他们离去后不久,这三生三世灯也尽数化为青烟一缕,消散不见。 438.第438章 诉衷肠 事后却引来无数修真高人查看,大魏异常的漫天灯火到底所谓何事。但他们发现有人点亮了数万盏三生三世灯时,都只敢在原地跪拜叩首后匆匆离去,再不敢追查。 因为点亮一盏三生三世灯,查看前缘羁绊,都必须要真仙修为。 点亮数万盏,还只是为博佳人一笑,这等道行,已经不是他们可以触碰的层次。 反倒是此事,成为仙家密闻,千年后都还惹来议论一番。 当然,这些也是后话了。 崤山,青山绵延,约谷深委,夜色笼罩中,传来夜鸟归栖的扑翅声。 而在崤山后山的某处山头,楠木青郁,松柏摇曳,山巅之上刚好有一块大白石,四五丈大小,光洁可人,足够平躺三个人有余。 白石在月光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宛如一方天然的床榻。 而白石上,则相对而坐两抹人影,中间的翠竹叶上放着几个粽子。 正是长安城归来的方陵朔和青鸢。 “喏,还冒着热气的长安极品蜜饯粽子,选一个。”青鸢推了推粽子,对方陵朔笑道。 方陵朔却没有急着拿粽子,而是环顾四周幽美山色,轻道:“这就是鸢鸢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你和他,十一年的地方。” 男子最后半句话语调些些暗沉,青鸢不禁一怔。 她自六岁流放崤山,便和桓夜相依为命,在崤山破宅子住到十七岁。后来宅子被贼人烧毁,桓夜不知所踪,她也就四处为家了。 似乎是勾起了不堪的回忆,青鸢换了个话题:“都过去的事了,徒说无用……倒是这块白石一如往昔。小时候最爱在夏夜里躺在上面贪凉,然后不知不觉睡过去了,又等着桓夜把我抱回去……” 女子的话头戛然而止。 一抹记忆中已经逝去的俊影忽的闪现,刺得她脑袋剧痛,脸色也不由白了几分。 看到眼前女子的异常,方陵朔眸色一深:“鸢鸢,我虽则道法强大,号称九州无双,三界尊贵。但独独在你的面前,我却失了自信……” “为何?”青鸢一愣。 方陵朔自嘲般勾了勾唇:“因为啊,鸢鸢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世间优秀的男子,那么多人注视着你……而鸢鸢,又是那么高傲的人儿……哪怕直到今日,我都害怕哪一日,鸢鸢的目光不再是独独迎向我了……” 曾经强大无比、举世无双的男子,此刻却是语调沙哑,无助的低低倾诉。 难以想象,连男子的肩膀都微微颤抖,俨然害怕失去什么,而无奈的一遍遍恳求。 青鸢怔怔道:“原来,直到今日,还有令你方陵朔害怕的东西。” 方陵朔嘿嘿一声低笑,抬眸间,眸底有些泪光闪烁:“是啊,鸢鸢。因为太喜欢,所以太害怕失去,所以太没有自信……害怕你不再注视我,哪怕一刻,一秒,都会让我发疯……” 让天地都俯首敬畏的男子,如今却是泪光隐隐,如同害怕黑暗的孩子,无力的祈求着。 太过深爱,所以太过害怕。 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赢了你的心,不相信这个梦寐以求美好得甚至不真实的梦境。 四周晚风盈盈,松掩月影,后山的大白石上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只有二人中间的粽子,一缕缕冒着热气。 忽的,青鸢深吸了口气,她深指探向一颗粽子—— 那是包了红豆,可以许愿的那颗。她自己买的,自然清楚哪一个有玄机。 方陵朔微怔。 青鸢却是撕开粽子竹叶,咬了口粽子,露出里面的红豆。 “瞧,方陵朔。民间有习俗,吃到红豆的那一个,就可以任意许愿。”青鸢得意的扬了扬红豆,“所以,我吃到了,我现在要许愿了……而且本姑娘是天赐青云彩鸢,所以要许三个……你听好了。” 方陵朔不知青鸢要做什么,只是默然点点头。 青鸢绽放出一抹缱绻笑意:“第一,无论今生来世,无论千年万年,鸢鸢要方陵朔都不许看别的女子,哪怕是一眼也不行……就算要看,也必须经过我同意!” 方陵朔眸色一深:“好。” “第二,你方陵朔是个不正经夫子,心眼小……所以呐,你的心底只能放下鸢鸢一个人,无论是爱或者恨,只能有我一个人……就算记不得了,你心底空了……也不能住下其他的女人!……男的也不行!” “好。” “第三,不许你不宠我!不许你不陪我!不许你不喜欢我!” 女子最后一句话带了些些娇嗔般的示威。 她微微扬起下颌,通红的小脸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宛如真珠灼灼夭夭。 方陵朔的眸色愈深,他似笑非笑:“最后的要求太不公平……为什么?” 青鸢的小脸又红了几分,她低头扭着衣角,踯躅半晌,才以蚊虫般的细微语调呢喃应道—— “因为鸢鸢想和朔在一起。” “恩……还有呢?” “因为……鸢鸢的心很小,只能住得下朔一个人。” “恩……还有呢?” 439.第439章 诉衷肠 “因为……鸢鸢的心很小,只能住得下朔一个人。” “恩……还有呢?” “因为鸢鸢……” 青鸢的声音突然小了小去,她的小脸也是早就烧红一片。 她攥着衣角,忽的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身旁的男子一眼,半晌踯躅,才有蚊虫般细绵的呢喃传来—— “因为鸢鸢好喜欢,好喜欢朔……怎么办,我比自己想想的还要喜欢朔,怎么办呐,不知道怎么让朔知道自己的喜欢,也不知道怎样来喜欢你,才能让你如我一般的喜欢我……从一开始莲池初遇,我就万劫不复,甘之如饴……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变得越来越无法控制……怎么办,好喜欢,真的真的好喜欢……” 女子的声音微小如呢喃,如一个人的自言自语,然而在这寂静的崤山夜色中,却无比清晰。 一字一行,句句情深。 放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衷情诉说,一点点浸湿了那素衣男子的眼眶。 女子恍若无助,甚至有些慌乱,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最后甚至隐隐啜泣起来。 情深太重,重到超乎自己的预料,不知所起之时,便侵占了身心血肉,以至于慌乱无奈,如何逃脱这场太过甜蜜的劫。 堂堂青云彩鸢,令三界都动容的女子,此刻却如普通凡俗女子般,手足无措,啜泣婉转。 方陵朔的眸底却早是夜色翻涌。 尊贵强大、九州无双的他,此刻却心底被什么堵住,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知如何回复眼前的女子,只是觉得她正在一寸寸夺去自己的心和人,夺去得一分不剩。 他也愣在原地,默然,手足无措。 察觉到身后的男子没有回应,青鸢又羞又急,双眸直欲滴下水来。她偷偷回头,见得方陵朔怔怔的瞧着她,她眸底划过一抹坚毅。 兀地,青鸢拉住方陵朔的衣角,猛地一拉—— 猝不及防下,男子便向女子身前微微倾倒下去。 青鸢微微起身迎上去—— 一个小鸡啄米似的轻吻便印在了男子唇角。 这是个如蝴蝶栖落花枝的吻,温柔还带了分慌乱,生涩得如同枝头三春的青杏。 方陵朔浑身一颤。 青鸢迅速的离开了男子脸颊。 她慌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男子,她如做贼般头都快低到胸前了,然而已经羞红到耳根的脸色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她甚至有些害怕,发白的指尖都有些发抖。 然而,她还是深吸了口气,尽力维持出霸气的语调道:“刚才那是……咳咳……方陵朔!你听好了!!本姑娘今生今世,要定了你!!!” 女子的音调还有些发颤,但是霸道的宣告,却只是对于一个人的衷情。 瞧着这样的女子,方陵朔的眸底夜色翻涌。 他的眼眶早就红了,他咧了咧嘴角,似乎是想哭,也似乎是想笑。然而平日舌灿莲花、道法通天的他,此刻却手足无措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去,从背后将女子整个揽入怀里。 “鸢鸢,鸢鸢,我的鸢鸢……”方陵朔那下颌轻蹭女子头顶,他如做梦般些些闭眼,只是一遍遍呼唤着女子的名字。 440.第440章 梦醒殇 “朔……”青鸢松了口气,也是沉溺般些些闭眼,沉溺于男子温柔的怀。 他懂,她也懂。 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彼此的名字就是最美的情深。 …… 鸢鸢。 朔。 拼尽一生,一生一人。 …… 崤山千山寂静,夜幕中一轮明月,清辉万里。 后山的白石上,只见得两抹相拥的身影,岁月静好。千山万壑寂寥,唯有夜鸟归栖的扑翅声,彼此呼唤名字的呢喃声,如笙箫在夜色中静静流淌。 一切静好,安宁。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长庚星隐没,明月坠落,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隐隐有霞光弥漫。 那后山白石之上,青鸢忽的睁开了眼,她看向欲晓的天色,彼时还温柔沉溺的面容,忽地泅满了蚀骨的哀然。 她蓦地挣脱开男子怀抱,起身凝望着晨曦,惘然呢喃:“一日尽头,梦醒了……朔君不复,唯有昆仑。还有太多的恩怨未解,不知如何面对你,一日做一场梦,也只能有一日之梦……” 青鸢嘿嘿低笑起来,笑声沙哑而凄凉,甚至隐隐笑出了泪花:“呵呵……一日梦尽……世上唯有昆仑……唯有昆仑公子了……梦醒了,梦醒了……呵呵……” 她回头留恋的看了眼方陵朔。 男子还在闭眼沉睡,嘴角还带着温柔的浅笑。 “你为了一日做回方陵朔,而舍弃了养魂伞,我如何不知,你尚且三魂六魄不齐,昨日无养魂伞凝魂……此刻的你,脆弱到极致……不然,我的道法也无法控制住你……让你保持沉睡,而无法知晓我的离去……”青鸢浑身一抖,声音已经带了献血滚动的嘶响,“不然,若是你醒了,见我离去挽留……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心软……你知道的,我对你毫无抵抗力……” 言到末句,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决绝。 她兀地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晨曦沐浴的山林中,一抹素衫倩影,一步深一步浅,踉踉跄跄,放佛下一刻就要不支倒下去。 唯见得一滴滴血珠滚落绣鞋,步步踏血,步步离去魂殇。 噙着无尽哀然的呢喃隐隐传来:“一日梦尽,此后唯有昆仑,恩怨未解,朔君珍重……” 这句矛盾无比的话最终消失在崤山尽头。 晨曦漫天,一轮红日蓦地跃出天际。 黎明映亮千山头顶,宛如给群山戴了顶金帽子,万里晓色,彩霞红云。 而后山白石上的那个素衫男子,默默睁开了眼,他看向女子离去的方向,眸底无力的一笑:“就算我失去养魂伞,你的道法也不是能控制住我的……我如何不知,你的离去……我只是欺骗着自己不知道而已……因为,见得你再次离开我,我都会像疯掉般,失去理智,我怕自己会不论生死、不论爱恨的,想把你禁锢在我身边……” 崤山山林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昆仑公子自嘲的一笑,一滴滴血珠从他唇角滚落。 染红了他素衫胜雪,染红了崤山的白石。 忽的,一瓣红色的花瓣飘落在了白石上,衬着那男子的献血,格外嫣红。 最奇的是,那花瓣放佛不属于任何大魏的花种,其色嫣红更甚鲜血几分。 昆仑公子眸色一凝,旋即,他的脸上蓦地盈满冰冷的威严,一股凛冽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崤山的空气蓦地凝固。 “你来了。”昆仑公子冷冷开口。 “为我们第一次相逢,你就这么不欢迎我?”一棵楠木顶端,一位素衫男子凌空立于枝顶,翩翩若仙,宛如神祗。 他语调温和,隐含笑意,然而,他看向白石上男子的目光,却是冰冷无情。 441.第441章 梦醒殇 昆仑公子抬眸,看向楠木顶端—— 那和他一般容颜,一般衣饰的男子。 “顾雲川,前世的我,幸会。”半晌,昆仑公子才冷冷的突出这几个字。 顾雲川朗声一笑,玩*弄着指尖红色胜血的花瓣:“因为天地规则限制,前世今生不能同时存在,我曾经不敢直接和你碰面,怕被你吞噬……不过,如今,失去养魂伞的你,有没有想过被我吞噬?” 昆仑公子的眸底划过一分嘲讽,天生上位者的高贵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你不过是我前生记忆,就算以三生石为体,录入生死簿,也只是个东西,算不上个人……而我是堂堂昆仑君,就算没了养魂伞,魂魄不齐,你以为,你又有多少胜算?” 顾雲川眸色一闪,他摇了摇手中胜血的花瓣。 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崤山。 甚至空气都变了隐隐的血红,厉鬼哭啸的声音传来,一声声宛如骨头摩擦,听得人心肺欲断。 昆仑公子的脸色终于些些变了。 男子的反应,似乎让顾雲川很满意。他得意一笑:“如何?你是昆仑君,说不定有三清赐下的保命手段,也说不准到时候三清会不会显身救你……所以,这万鬼绝生天,再加上你失去养魂伞魂魄脆弱,这两点,足矣杀死你片刻之间。” 四周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整个崤山放佛被浸泡如一汪血海里。 若是普通人,只怕沾惹到一点,就会顷刻被侵蚀为一滩血水。 而本就魂魄不齐的昆仑公子,忽地痛苦地些些蹙眉:“万鬼绝生天,禁忌大阵……要以数千万的鬼魂祭天,才能布置出绝杀空间。在这空间里,充斥着杀气血魄,一切仙神圣洁之力都被隔绝……也就是说,在这空间里取仙人性命,上界是绝不会探查到的……数千万的鬼魂祭天,谁能狠心至此……” 顾雲川似笑非笑:“我是你的前世,道法和你同源,如今再加上他……日后,这三界的昆仑君,便是我顾雲川了。” 这句话让昆仑公子眸底冷意更甚。 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在四周愈发浓烈的血腥气下,他魂魄不齐的躯体已经开始出现了涣散。 一日失去养魂伞,无疑是自噬。为的,不过是与她一日之梦罢了。 “他?什么意思,你顾雲川还找了帮手?”昆仑公子冷声道。 “自然。还是那句话,天地规则玄妙。不能同时出现的前生今世如今同时存在……我也不能保证,如果我这个前生杀了你这个今生,规则会如何变化……说不定会一起消亡……但是,若是我把我的魂魄暂时寄居在他人体内,找旁人代劳,就好办了,这也算是我杀了你,更何况,有人想杀你的心,比我更甚……我也不过是,来看场戏罢。”顾雲川笑意诡异冰冷。 暂时将魂魄渡给他人,便是由他人暂时继承道行法术。也就是修真界所谓的,借刀杀人。 “原来原来。好一招借刀杀人。”昆仑公子冷冷眯眼。 “正是。不然,除了我这个你的前世,除了九霄神界的那几位,我真不敢说,就算没了养魂伞,天下有谁能伤了你。” 442.第442章 梦醒殇 昆仑公子一贯淡然的眸色微微起了波澜。 就算没有养魂伞,但他也有三清赐下的保命秘术。三界能伤了他的人,屈指可数。 但是,他却貌似忽略了一个可能。 那就是,前世今生,“自己”杀了“自己”。 “对了对了,本君也是谨慎之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除了借刀杀人,本君还为你准备更大的礼。”顾雲川眸色愈狠。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四周的血雾顿时大盛。 崤山青山晨曦,都被染成了恶心的血红。 而这样一抹天色中,一抹红衣俊影凭空幻化,凌空而立,宛如血海中走出的神祗。 他容颜俊冷无双,如琢如磨,黑发肆意的在肩后飞舞,一袭红衣如泣血,尊贵而霸道的气息放佛凝为实质,趁着他冰冷无一丝温度的眼神,如同掌管杀伐的地狱鬼神。 更为玄妙的是,他周身散发出和顾雲川一般的道法气息,眸底也流转着一分顾雲川的神采。这是顾雲川将魂魄暂居在他体内的表现。 然而,昆仑公子的瞳孔缩了缩:“你……” 他哑口,因为他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子。 因为这个男子,和记忆中的那个他认识的男子,无论是气度、道法还是眼神,都相差太远。 顾雲川倒是亲厚的迎上去,微微朝那红衣男子揖手道:“罹。” 罹点点头,看向白石上虚弱的昆仑公子,眸底杀意顿现。 四周的血腥气放佛是迎合他,忽地幻化为数千个血色厉鬼,将昆仑公子团团围住。 昆仑公子变了脸色:“这些厉鬼为你驱使……难道,你便是布下万鬼绝生天的人,好大的手笔,好骇人的无情……难道真如传言一般,你已成为……” 话头还没说完。 便听得一声惨叫。 旋即整个绝生天空间的血腥气浓郁到了极致,厉鬼哭啸声声声令人心悸。 而那一袭红衣的罹,则向前伸出手,手中是几只因为痛苦而不停挣扎的鬼魂。 “为王上而死,是小的荣幸……”几个鬼魂却丝毫不敢埋怨,而是谄笑着纷纷自尽,像一团血花炸裂开来,融入进无尽血腥气中。 罹又是随手一捏诀。指尖又便出现了几只鬼魂,鬼魂依然谄笑着,丝毫不敢慢的自炸开来。 如此,又捏诀召鬼魂,鬼魂又自尽…… 唯有那一袭红衣的男子,脸色冰冷毫无异样,就如同不停的捏死一只只蚂蚁,眸色没有一丝动容。 冰冷,无情到极致。 昆仑公子些些白了脸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桓……”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是一阵血海呼啸声。 无数条血红的鬼魂蜂拥而至,生生掐住了他的咽喉。昆仑公子顿时痛苦无比,本就开始涣散的身躯奋力挣扎,嘴唇都开始变紫。 “这个名字,你没有资格叫。”罹冷冷说道,眸底是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昆仑公子似乎明了,艰难的似笑非笑道:“那谁有资格?” “被你抢去的……我心爱的小姐……”临到后半句,罹的语调忽地温软下来,深处噙着粲然的眷念,丝毫不符合他此刻冰冷嗜血的模样。 这让四下哭啸的鬼魂不禁疑惑看花了眼。 因为他们生杀予夺毫无动容的王上,居然也会有这般的温情。 443.第443章 梦醒殇 然而片刻,罹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昆仑公子,幽幽道:“瞧瞧,几条蝼蚁般的鬼魂都能让你如此……果然是魂魄不齐,再失去养魂伞……如今的你,真是弱小到可怜。” 罹和顾雲川的看向昆仑公子的眼神,都如同直接看向了死人。 昆仑公子眸底划过片刻哀然,旋即,他似乎叹了口气:“顾雲川把魂魄暂时寄居在你体内……你暂时继承他所有的道行法术。虽然由你动手,却还是相当于顾雲川杀了我……呵呵,前世今生……‘我’杀了‘我’……呵呵,天不由命,命不由吾……” 曾经强大无比的昆仑公子,此刻却如同一个行将迟暮的老者,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无意求生的死气。 他一袭白衣,端坐于白石之上,落落慨叹,从容淡定。 一身风度,似落雪青竹,似出岫烟云,让罹和顾雲川眸底的杀意又浓了几分。 “为何不抵抗。就算你如今弱小无比,但也总有还手之力……你毕竟是堂堂昆仑君。”顾雲川的眸色有些复杂。 罹也是冷笑道:“难道昆仑公子也是懦弱无比?直接被我等吓破了胆么?” 昆仑公子淡淡一笑,似杂花生树,唇角弧度美到极致。 “若是我真和你们对抗上,就算有绝生天空间的隔绝,才离开不久的她估计也会有所察觉……她如今道法通天,感知力不弱于我等……”昆仑公子看向素衫倩影消失的方向,眸底隐有涟漪。 罹眸色一闪:“你不想让她知道?” 昆仑公子淡淡点头:“是。我怕她会回头,会知晓是你和你杀了我……我怕她会牵扯进更多的恩怨,更怕她看到我不得不离开……我们如今的羁绊,又有一日之梦,她不会忘了我,这就够好了,够了……她不用知道太多,也不用流泪伤怨,她只需在天下安定之后,烹茶煮酒,欢颜如花,待我归来便好。” 就算是笃定的死亡危机之下,一袭素衫的男子依旧浅浅低吟,语调如梦,一声声缱绻婉转,动人心扉。 罹的眸色愈冷。 顾雲川也是微微眯眼。 “归来?当然,你昆仑君与天同寿。在不咸山死过一次都能瞬间完好重生,要不是把命渡给她,也不至于重新凝魂……今日,就算我将魂魄暂时渡给罹,布下三界禁阵,也无法真正杀死你,但却可以将你打回六道最卑微脆弱的存在……你既然如此说,看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顾雲川冷笑道。 昆仑公子微微抬眸,有些倦怠的轻道:“自然。你们预备将我打回……孤魂野鬼罢……” 孤魂野鬼,乃是世间最为卑微的存在。 不属于六道任何一道,也不被录入生死簿。 无法靠近一切至阳至圣的存在,随时可能消亡,无声无息。 可以说,连凡俗的蝼蚁都比孤魂野鬼高贵上几分。 罹忽地朗声大笑起来,一袭红衣飞舞如同血海:“昆仑公子,三界尊贵的昆仑公子也会有如此下场……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从我拜入罗酆山,从我堕落那天,我就发过毒誓……此仇必报!鸢鸢,由我来守护!” 似乎感受到男子疯狂的怒意,血腥的鬼魂也发出了嗜血的快意啸声,他们铺天盖地的向那素衫男子涌来,如潮水般层层叠叠将他湮没—— 而白石上的男子,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只是露出了一分解脱的笑意,风华无双,淡然静好。 444.第444章 孤魂鬼 他先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重新梳好墨发,最后依恋的看向青鸢离去的方向,他忽地浮现出温柔的眷念:“鸢鸢,朔去也……我不在的日子,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看其他的男子,心底也必须留有属于我的爱和恨,睡觉前要记得想我,睁眼也要记得念我……允许你好好爱我,或者好好恨我,就是不许你忘了我……” 随着一声声呢喃,男子眸底的哀然更甚。 他的身躯忽地颤抖起来,似乎已经无力支撑,依然殇骨的心。 看着这般的男子,罹和顾雲川虽然急着杀了他,但却没有阻止。 顾雲川反而慨叹了声:“鸢鸢本就是天赐青云彩鸢,身带仙气。在不咸山论道台又解除封印,如今更是神明之体,圣气护身,上天赐福,隔绝一切阴煞鬼物……” 罹也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复杂。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样的分别的残酷,还不如死亡。 神明之体,隔绝阴煞。 也就等同于,永远无法触碰孤魂野鬼,无法对话,无法感知。甚至孤魂野鬼只要靠近神明之体千丈以内,就会自动被圣气灭亡。 如此,虽则同存一世,却永不相逢,如同,两个世界。 咫尺天涯。 咫尺尚未咫尺,天涯就又隔天涯。 而端坐于白石上的男子自然更明白这一点。 他无力的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压抑着心殇的低泣。 “……呵呵,孤魂野鬼……虽然我也算活着,但却是永无尽头的死别……可是若是见不到你,无法触碰你,连你的声音也听不到……这三界没了你,我又该如何支撑着活下去……呵呵,什么孤魂野鬼,还不如死了,至少在黄泉还能碰面……可惜啊,我又是昆仑君,注定了还死不了……”昆仑公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的身躯猛地一颤,兀地吐出一口鲜血,映衬在白石上,格外显眼。 这口鲜血引来绝生天内的鬼魂愈发兴奋,也勾惹起了罹眸底嗜血的兴奋。 “你就安心去吧……鸢鸢,有我……”罹最后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指尖一动,宛如王者号令,整个绝生天空间都骚*动起来。 然而昆仑公子只是平静的抬眸,平静的注视着他,眸底一派风度从容—— “你瞧,我没有丝毫抵抗。在杀我的时候,能不能动静小点……她还离去不远,不要让她察觉……求你……” 一向高傲强大的昆仑公子也会如此恳求,这说出去,三界都会没人相信。 顾雲川和罹却是眸色异样,因为同是局中人的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理由。 不想让你知道,我不辞而别。 不想让你知道,今后你我永不相逢,一世永隔。 就算你以为我是无情离弃,或许这种痛苦,也比真相好受。 罹默默的点了点头,他周身忽的散发出强大的道法气息。 那是属于顾雲川暂时渡给他的,无上神明之力,万物臣服,天地动容。 他最后举起一根手指,指向了昆仑公子—— “堕落往生!孤魂野鬼!”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蕴含了无尽的杀机,血海翻涌,鬼魂长啸,如漫天的蝗虫向那素衫俊影蜂拥过去。 而中心的昆仑公子,却只是淡淡的抬眸看天,血色的天幕落在他眸底,却好像倒映出了另一番情景—— 那是夏日的莲荷初绽,两抹人影伫立其中,好似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是他们的初见,写下了一生的结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若知不寿,又何须叹情深缘浅。 445.第445章 孤魂鬼 素衫翩翩的男子,露出了一抹惘然而眷念的笑意,他仿佛看见那个青衫佳人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佯装怒气的娇喝道“你这个不正经夫子,要出远门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看你回来,我怎么好好罚你!” 这惹得男子眸底笑意愈浓,浓得让他眼眶都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好,等我回来,好好任你罚……如果,你我还能重逢……”男子柔声应道,一抹荒忽的笑意,温柔似三春之花。 他最后似乎是向前伸出手去,想去触摸那个女子,似乎想把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的头顶,安抚她的怒气—— 然而他的手只是无力的停在了半空。 连他唇角温柔绝美的笑意都瞬时僵硬。 无数血腥鬼魂涌入他身躯的片刻,他便化为一道青烟,消散在天地间。 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只有一轮红日忽的跃出了地平线,霞光万丈,朝彩漫天,千万个山头都映亮成了金色,清晨的鸟兽争鸣。 崤山的晨,来了。 唯有后山一块大白石上还残留着一股好闻的草药清香,也不知是谁来过没有。 旁边的一个松木顶端,两名男子并肩,凌空伫立,一红衣一素衫,俱是风姿绝美之人。然而此刻他们的脸色却有些复杂。 “他真的放弃了所有抵抗……我未曾料到会杀他如此容易……重生为孤魂野鬼,是在何处?”顾雲川看向身边的红衣男子。 “孤魂野鬼不入六道,乃是被天道抛弃之族。你我都是仙神中人,神明之体自动隔绝阴煞,又如何能感知到他的方位、存在?就算他无声无息消亡了,这世间除了同为孤魂野鬼的族人,三界六道之属都不会感知到。”罹的眸色依旧冰冷,放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杀戮。 顾雲川深深叹了口气:“那这样的他,也和死了是一般了……” 罹似笑非笑的看向顾雲川:“你作为他的前生记忆,传承了他所有的容貌、道法、气度,如今他成了孤魂野鬼,你可不就是三界唯一的昆仑君了?这难道不是你所愿的?” 顾雲川微微一谂,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那抹青山倩影消失的方向:“同是道法通天之人,如今另一个人的气息完全从天地间消失……感知不到,触碰不到,没有任何回应……我怕她,总会察觉出什么。” 最后几句话让罹的眸色兀地一冷。 一股嗜血的狠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四周明朗的晨曦中忽的弥漫起恶心的血腥气。 而他的一双眸子更是冷冷的锁定了顾雲川,放佛不管面前的是谁,但凡惹了他,都会顷刻成为地狱魂。 顾雲川尴尬的揖了揖手:“我也只是说可能……有您的万鬼绝生天空间的隔绝,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三界哪怕是三清尊神,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二人杀了他。” 罹的眸色些些安定,四周的血腥气也消散下去,顾雲川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如今,你和我又如何算?”半晌,顾雲川的脸色有些古怪的道。 罹些些抬眸,看向头顶晴空万里。 无尽云层之上,乃是九霄神界,是天帝及朝堂诸神明的所在。 三界至尊,万物仰望的地方,却只换来罹眸底淡淡的波澜。 446.第446章 孤魂鬼 “不急。我还要去九霄待一阵子……等我变得足够强大,成为能够守护她的唯一时,我自会回归……”罹悠悠道,然而后半句话却太过于温软,似乎没人听明。 晨风微微撩起他的红色衣衫,猎猎飞舞,一股浑然天成的霸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顾雲川脸色变了变,放低了语气:“难道说……天帝的册封已经下来了?你去九霄,就是去领旨的?能够让天帝亲自敕封……真羡慕你,彼时天帝一定会赐下一堆仙宝,你完成册封仪式后,还会有三界福祉加身,三十六天神佛赐符……彼时归来的你,会强大到……” 话头还没说完。 顾雲川就深深吸了口气,旋即带了两分由衷的敬畏附身一拜:“恭喜。” 然而罹的脸色丝毫没有异样,他只是依旧抬头看着九霄云层,似乎是清晨的日光太过刺眼,他不由的些些眯眼。 崤山后山陷入了寂静,晨风吹过千山万岭,松木上空无一人。 而在崤山的另一处山头。 巍巍悬崖,尽头是矮了一截的方圆万里山壑,林木葱郁,鸟兽欢腾,尽收眼底。 悬崖之上,一抹青衫倩影已经伫立良久,晨风撩起她的青衫,那是世间百色之首秋水碧,绝美似踏云而来的仙子。 女子正是青鸢。 她呆呆的伫立着,身边是一堆符箓,无数条细小的空间裂缝在她身边游荡着,悬崖上的空气都带着不安的气息。 这是无数道法短时间内急速使出的后果,令悬崖之上的空间都开始崩溃。 然而青鸢浑然不觉,她捏诀的手指已经滴血,可她的眸底却是一寸寸正失去焦距。 无尽的哀然一丝丝湮没了她的小脸,宛如死人般的惨白让她看上去尤为可怖,甚至她的唇都变成了死白。 她宛如寒噤般不停颤抖着,无神的双目不可置信的睁大,一眨也不眨,只有浑浊的泪水无声淌下。 若是此刻有人走近,一定会听见她的呢喃—— “怎么会,完全消失……找不到,找不到……” 一遍遍一声声,女子宛如陷入了梦魇,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可怜又可悲。 她无助的把手伸向面前的悬崖山壑,放佛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放佛在哪儿,有一位素衫君子,翩翩无双,也正向她伸出手来“好,等我回来,好好任你罚……如果,你我还能重逢……” 男子的话放佛从虚空中传来,如梦般的温柔。 青鸢的瞳孔瞬时就没了焦距。 她的头一歪,如同痴傻一般,然而从唇角默默流出的,却是汩汩献血。 她嗫嚅着嘴唇,似乎向回应那虚空中的男子一句,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已经哑了,整个喉咙已经在无声的哭泣中撕裂,如同她整个人,已经在无声的晨曦中埋入了地狱。 她只是颤抖着,微笑着,迷茫着,惘然着。 脚步一迈,向悬崖虚空中那个男子伸出手去—— 世间只见得一抹青衫倩影直直的向着面前的悬崖栽了下去。 万劫不复,似乎,在极致的痛苦中,自我毁灭。 …… 崤山的晨曦美好可怜。 起得早的农夫上山砍柴,当无意看到悬崖峰时,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呀,好像有个青色的东西掉下来了……罢了罢了,或许是只大鸟,眼花了眼花了。那悬崖可是崤山最深,深达万丈,那只大鸟掉下去可会碎得渣子都不剩……哎呀呀,砍柴去咯!” 这小小的变故并没有影响农夫的脚步。 他看了眼金光万丈的天际,露出通红的笑意,加快了脚步往山林中走去。 447.第447章 赵龙脉 晨曦初绽,彩霞漫天。 崤山山道上,传来农夫的歌谣,语调高亢,直入云霄。 一切都是平凡的,安宁的,毫无异样。 然而此刻的九霄神界,却是张灯结彩,祥云漫布,一道来自天帝的册封圣旨惊动了整个三界。 然而此刻的大魏凡俗,仍是战火连天,黎民白骨,天帝圣旨如何,凡俗无人在意,他们只关注着天下逐鹿,关注着郑家军一步步围攻淮阳,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越朝。 敬天十三年六月十二。 郑家军以郑麟竹为帅,以申癸为军师,举道士十万,将士三十万进攻越朝淮阳。 六月十五。淮阳城破。 越帝黄徵率领残军三十万出逃,郑军追击。 越、郑交战正浓,而另一方的赵朝却悄无声息。 在大魏地图上没有标示的某处山谷。谷中竹林苍劲,风过摇曳,绿影婆娑,无比秀美。 而竹林之中的某处高地,一名女子盘膝而坐,竹叶在她身前铺了一地,甚至有几片沾惹上她的秀发,但她一动不动,浑然不觉,只是那茫然睁着的大眼中一片血红,显然多日没有合眼了。 而她身后,则有一名身着龙袍的男子。 那龙袍上彩绣繁复,华美无比,赫然是八大世家族徽。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越朝皇帝,赵宛曜。 “青鸢,你已经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这里呆了数十日了。自从你落入那深渊中我赵家的阵法,赵家把你带了回来,你就一直这样,你到底欲如何?”赵宛曜的脸上,布满了身为一国之君的不满。 然而青鸢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回应。 一片片竹叶落下来,似乎和她的青衫融为一体。 赵宛曜走到青鸢面前,蹲下身,细细的打量着女子眼眸:“青鸢,你倒是回朕句话。这数十日来,朕也算好好招待你,屡次过问你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你总是一言不发,莫非你哑了不成?” 依旧的,青鸢没有任何回应。惨白的脸上是一片茫然。 赵宛曜摇了摇头:“能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估计也就是他了……是昆仑公子出了什么变故?” 后半句话放佛投入湖心的小石子。 青鸢的眸色顿时一深。四周飘落的竹叶被她的道法气息带动,都不安的微微飘拂起来。 这个沉默了数十日的女子,终于说话了——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孤魂野鬼么?”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赵宛曜吓了一跳。 因为女子的声音沙哑无比,宛如骨头摩擦的骇然,隐隐的,还有喉咙里献血滚动的嘶响。 赵宛曜不得不咽下口唾沫,才能勉强维持住平静神色回应:“从你刚来就只问过这么一句话,朕说了好多遍,只有这种可能……凭你的道法,感知不到,就好像从天地三界间消失一样……唯有便天地都遗弃的一族,孤魂野鬼。” 最后四个字让女子浑身一抖。 旋即,她的眼眸放佛氤氲起一层血雾,一滴血珠从她眼角静静滚落。 然而可怖的是,女子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寂寥。她只是带着些些茫然,睁着空洞的眼睛。 然而赵宛曜丝毫不察,他自顾说了下去:“这孤魂野鬼不录入生死簿,不入六道轮回,除非同族相感,否则别人感知不到他们,无论仙凡何种道行都看不到他们,他们就好像被天地都隔绝了,存在于这世间都像不存在一样……哎呀,谁要变成孤魂野鬼,还不如死了好……不对,青鸢,你怎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你我都是天地赐福之人,和孤魂野鬼不是一个世界。莫非,是昆仑公子……” 女子的浑身又一抖,一滴滴血珠从她眼角不停滚落。 448.第448章 赵龙脉 赵宛曜却是眉头紧蹙:“不应该,你这反应,难道真的……不对,昆仑公子那般尊贵强大的人物,谁能将他堕落至孤魂野鬼?就算谁也有那个能耐,天上那三清都不管了么?” 赵宛曜的猜测,让青鸢眸色一闪。 她猝然问道:“堕落?” 赵宛曜正色点头:“是,堕落。世间六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以天道为尊,地狱道为卑,依次排位,也就是说,从天道至阿修罗道、从人间道至畜生道之类,就是‘堕落’,从尊位堕落为卑位。而因为孤魂野鬼一道太过卑弱,所以哪怕是地狱里的鬼成了孤魂野鬼,也算堕落。” 青鸢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竟然一划而过一抹红衫俊影。 曾经,他只着玄色,后来,一袭红衣,屠尽悲凉。 青鸢连忙摇摇头驱散开闲散想法,眸底闪过一抹恨意道:“这种违背轮回的事,谁能做到?” “这个不定。但总的来说,道法高的、地位尊的能对卑位者行堕落。比如,仙人可以让凡人堕落,凡俗修士能让畜生堕落。但是,凭昆仑公子的身份道行……能让他堕落的,世间只怕唯有三清那种人物……不然,朕还真想不出谁能对他动手……”赵宛曜倒吸了口凉气。 青鸢不再说话,她恢复了那茫然的神色。只有滚落的血珠一道道干涸。 赵宛曜自顾朗声一笑,浑身都散发出帝王的霸道和尊贵:“不过,且不论你不咸山的解封,至少朕与你都是天赐世子,都是属于天道。说孤魂野鬼这种卑劣的存在太过遥远,还是看看眼下这九州天下之争比较识时务。” 或许早就猜到女子不会有任何反应,赵宛曜也不再问她,自顾说了下去:“入我赵朝,朕封你为女相,如何?” 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划过青鸢眉间。 赵宛曜一拂龙袍,霸气横生:“青鸢,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自不咸山论道台解封后,就真的强大无比了?” 青鸢依旧冰冷沉默。 赵宛曜一声冷笑:“朕承认,解封后的你,动动指尖就能灭了我赵朝,毕竟你是……罢了罢了,时候未到,天机不可泄,不然朕自己也不得好死……但朕告诉你,就算是‘身及天道’的三清,也有一样忌惮的东西……那就是——龙脉!” 随着男子最后两个字落下,整个竹林顿时弥漫起了玄妙的道法气息。 冥冥中,一声声龙鸣逆天而起,响彻云霄。 整个竹林的土地弥漫起淡淡的金色圣光,一条条金龙的影子在地皮下神气的游走。 青鸢只觉得心灵有瞬间震颤。 龙威,龙脉至尊。 她不由的觉得敬畏、臣服,她的护体结界在巨大的威压下,顷刻化为粉碎,放佛她渺小如蝼蚁,只要龙脉一怒,她便顷刻化为粉碎。 一袭龙袍的赵宛曜更是噗通一声跪下来,行三拜九叩大礼。 “龙脉,天地间能调遣龙脉的唯有三清……就算守护龙脉的八大家家主、拥有龙脉的凡俗帝皇,他们想要调动龙脉一丝,都必须请示三清……而你赵宛曜,竟敢私自调动……你疯了。”青鸢抑制住心底的震骇,冷冷说道。 私自调动龙脉,就算是三界至尊的天帝也要掂量掂量。如今却被一凡俗帝皇调遣,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信谁有这个胆。 然而青鸢不知道的是,在数千万的地底,三界绝密的仙冥殿。 亦有一位湖蓝色衫子的男子,为了她私自动用了龙脉,为她留下了一道保命符,并成为日后破局的关键。 当然这一切,青鸢是不知道的,心甘情愿冒天下之不韪做这件事的人,也大抵是不愿她知道的。 449.第449章 前缘判 青鸢只瞧得她面前的赵宛曜直起上半身,忽地迸发出疯狂的大笑。 竹叶喧嚣而起,化为一道道龙卷风,绕着赵宛曜周身飞舞,而那风暴中心的男子,龙袍猎猎如旌旗,男子笑得双目都发了疯般通红,但他浑身散发出的霸道又绝望的气息,才提醒着周遭,这是一位胆大到悲凉的,帝皇。 “青鸢啊青鸢,从一开始我们的赌局,朕希望你没有忘了……逆天啊逆天,朕与你,本就是注定逆天之人!天不许的朕偏要为!天不允的朕偏要做!就算生死魂消也是活得痛快!!”赵宛曜用沙哑的声音大叫着。 就算他是迫于龙脉之威而跪着,但却宛如刺入苍天的剑柄,锋芒铮铮,无所畏惧。 青鸢不得不避开视线,冷声道:“赵宛曜,赵朝的皇帝,所以,你用龙脉布阵,怕不是威胁我那么简单……让我猜猜,天下之争中,最擅道法的便是天赐麒麟竹花,如今风头大盛的郑家。你便是暗中调遣龙脉,用以日后对付郑家,赢了这九州天下?” 赵宛曜的笑声愈发得意:“不愧是与朕对弈之人,一猜就中。不错,这龙脉是用作日后对付郑家的。天下无人知晓,如今,不过是提前让你开开眼界,顺道将你囚在朕赵……要么被永生囚禁,要么为朕赵家卖命……青鸢,你好好看着办罢。” 说着,赵宛曜便一拂龙袍,欲转身离去。 “你赵宛曜……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可以调动龙脉?”青鸢不带一丝温度的冰冷声音幽幽传来。 “调动龙脉本就是逆天,也唯有逆天的力量才可以……不过,朕以为,你会知道的。”赵宛曜不急不慢的应道。 青鸢一怔。 赵宛曜驻足,微微回过半个头,幽幽的眼眸如同夜间的萤火—— “翡衣娘娘。” 男子的一句话让青鸢的瞳孔瞬间扩大。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一袭龙袍的男子就狂笑着消失在竹林尽头。 翡衣娘娘,这个名字青鸢并不陌生。 她容颜绝姝,道法通天,但却不明理由的屡次加害青鸢。而且从交谈中,似乎她是上古神明,赵宛曜自封为世子也是由于她的帮助。 如今龙脉又扯上了她,青鸢只觉得越想越头疼。 她深深叹了口气,四周龙脉之威蔓延,她浑身灵气被禁锢,一点道法都使不出来。 尝试逃走失败后,竹林中,只见一抹青山倩影静静的坐着。 她的小脸上尽是一片茫然,瞳仁也些些失去焦距,她默然的坐在那里,放佛和四周竹林融为一体,放佛将自己隐没在了这个世界的存在中。 她只是一遍遍的使用着搜魂类道法,不知疲倦,一遍一遍,指尖都已经滴血,身旁符箓道诀堆积如山,但她还是近乎于机械地、麻木的捏诀、寻找、无踪、捏诀、寻找…… 寂静如昔的竹林,没有任何回应。龙脉幻化的金龙默默的逡巡着,激起了四周竹叶微微摇曳。 而在此刻,千万里的地底。 三界绝密所在,仙冥殿。 没有人知道这处殿堂有多大,只是殿中数万里的阵法散发着淡淡金光,隐隐有龙鸣传来,恢弘圣洁,壮阔无比。 而阵法中央,一抹湖蓝色俊影静静的打坐,不时捏诀起法。 450.第450章 前缘判 男子似乎是在引导周围的天地元气汇聚,但若有人近前来,一定会发现,其中有一股小小的灵气被男子拦截,独立的储存在了另一个隐秘的小型阵法中。 湖蓝色俊影容颜无双,一身气度干净高贵,唯独身躯已经半个都成了虚幻,那是耗尽本源之火,渐渐消亡的征兆。 而他的身旁,一名玉衫女子坐在地上,屈膝,抱着膝盖,枕着头,像个小女孩般瞧着他:“姬渊大神医,你真是胆子大……瞒了天下也瞒了三清,谁知道,你得天帝谕旨,奉命凝聚龙脉圣力为王气,你却私自截留了一部分龙脉。” 姬渊的眸色闪了闪,指尖一动,又是一部分龙脉被偷偷储藏进小阵法中。 “你又来作甚。簌。”半晌,姬渊才不咸不淡的应了句。 轩辕簌淡淡一笑,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是瞧得让人心醉。她没有介意姬渊的态度,或者说,自从姬渊被关进仙冥殿,她屡次来探望,瞧见的便永远是这样的他。 “喏,你这仙冥殿不分昼夜无有时辰,你怕也是不知,最近大魏过端午了罢。我给了带了海棠蜜饯的粽子,顶好的还冒着热气,你尝尝。”轩辕簌温软的笑着,将一个竹编食盒往姬渊面前推过去。 姬渊没有回话,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投向女子。 轩辕簌却是笑意愈发温柔,她宛如对待一个孩子般佯嗔道:“都是堂堂紫微宫宫主了,又使什么孩子脾气……以前每逢端午,你不是都要带着我上街,去买第一笼蒸出来的蜜饯粽子么?大清早的,我们就在棕子铺前等着开门第一笼,你怕清晨的露水湿了我的鞋,就一直背着我,我怕你累了让你放我下来,你还说累了正好多吃几个粽子,直到棕子铺开门,你都会一直背着我,逗我乐的……” 女子的语调带了些些惘然,放佛从记忆深处传来。 姬渊眸色一冷:“千年前一剑下,前缘尽断。你不用每次来都说些旧事,徒劳罢了。” “是么?以前的我也是碎嘴,可以整日整日的缠着你,给你说道昆仑山哪种衣料流行,哪种罗黛好看。这些女子的话题,你却总是不厌的,还会给我沏上一壶我最爱的雨山茶,看着我笑,静静的听我胡言乱语,让我慢慢说……我若是说累了,你还会把我抱回厢房,让我好好歇歇再继续……因为你说,你总是听不厌我的一言一语,看不厌我的一颦一笑……” 轩辕簌依旧绝美的笑着,温柔的回忆着。可是那样的笑容却有些诡异,绝美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凋零。 太过美的东西,如同拼尽一生。 姬渊眸色愈冷,他指尖微动—— 顿时,一道龙脉幻化的仙剑急速刺出,剑尖赫然对准了轩辕簌。 片刻之间,女子根本来不及反应。龙脉之力更是强大无比。 一声微响。 仙剑准确无误的贯穿了轩辕簌的喉咙。 然而,可怖的是,轩辕簌却只是露出了更加温柔的笑意,放佛丝毫不察她喉咙中的剑—— “夫君,千年前,你也是这般用剑刺穿了我的喉咙。” 姬渊冰冷的别过头,似乎看也不想看女子一眼:“我再说一遍,前缘早已了断。” 451.第451章 前缘判 轩辕簌没有去拔尖,也没有用道法处理伤势,她只是温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哀然浅笑:“是么?当年的你,说什么为了一心献道,清心修炼,是以才要斩断世俗情缘,最后的你,还用剑刺穿了我的喉咙,连我最后想再次唤你夫君你都不愿意听,你真是……” 最后半句话,轩辕簌根本就说不出。 只是大片大片的阴翳布满了她的瞳仁,合着她脖颈间流出的鲜血,衬得她整个人无端可怖。 姬渊蹙了蹙眉:“修道中人,本应清心寡欲,方能成就无上大道。我当年狠心,你当年又何尝不无情?” 似乎是想到了不堪的回忆,姬渊看向女子的目光愈发愤怒厌恶:“当年凭你的道法,就算死在我的剑下……你也能先把你肚中的……我们的孩子……送去轮回……可你偏偏,拿我们的孩子献祭……以此换得道法大进,以千百年来唯一一名鬼修身份,渡劫飞升……” 因为极度的痛苦,姬渊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他的语调压抑着怒气,显得沙哑又哀怨。 轩辕簌却依旧保持着柔美的笑意,令人心惊的如昔笑意:“孩子是我和你的……你因为修道抛弃了我……那我也为了修道抛弃你我的孩子……你瞧,你和我,是不是绝配?” 这话让姬渊眸色兀地风雪呼啸。 他指尖急速捏诀,那龙脉幻化的仙剑忽地搅杀起来,顷刻就把轩辕簌的喉咙刺出了一个血窟窿。 哐当一声,仙剑落地。 只见得女子咽喉的血窟窿,透着光,鲜血已经将她一袭玉衫染成了血红。 “当年的你……也是个母亲……”姬渊无力的垂着头,放佛痛苦已经支撑他的身子,以至于肩膀都微微颤抖,摇摇欲坠。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的说出都放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本就虚幻的身躯愈发消散了几分。 轩辕簌嘴唇一咧,痴痴笑了:“你和我,都是无情的,都是要遭报应的……可为什么,这样无情的你,连发妻都能一剑手刃的紫微宫宫主,却偏偏为了她,而乱了心呐?” 最后一句发问虽然轻柔,却掷地有声。 整个仙冥殿内陷入了片刻寂静。 姬渊捏诀凝聚王气的指尖也凝滞在半空。 这是一个根本不用回答的问题。但也是一个,就算知道答案,第三个人也会无数次发问的问题。 “因为,她是鸢鸢。” 姬渊简单的回答,没有一次迟疑。然而他的眸底,却是一派夜色翻涌。 只因为是你,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让我义无反顾。 轩辕簌一笑,说话间鲜血不停的从她唇角流出:“真是一个好答案……真是一个理由最无用、但也是最充足的答案……你如此待她,是因为你成为紫微宫宫主后,想起了你们的前世羁绊,还是……” 似乎想到了什么,轩辕簌的眸底亮起了一抹期待。 她急急的往前几步,踉跄着抓住了姬渊的衣角,急切问道:“还是,若是你没有想起前世羁绊,你就不会待她至此……你也就不会抛弃我……你就会与你的妻子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姬渊转过头,看向女子。 二人四目相对间,时光放佛瞬间倒退千年。 无尽的暗流在二人的默默相视中流淌,无尽的羁绊在二人中剪不断理还乱。 半晌,姬渊才淡淡启口—— “前世,她为吾挚爱……若今生没有前世羁绊……我还是会被她乱了心,乱了人,乱了整个一生……” 男子轻柔的一句话,放佛钟磬在大殿中回响。 相视间,女子的瞳孔却是骤然收缩,旋即,如同黑夜再也看不到底。 452.第452章 前缘判 “原来原来,若是没有前生,今生你亦会为她至此……好,真好。”轩辕簌松开手,垂下头,平静的一字一顿。 然而最后那两个字,却如从无尽深渊中挣扎而出,压抑着无尽的冰冷和怨恨。 “轩辕簌。”姬渊也不舒服的蹙了蹙眉。 轩辕簌忽的抬头,明媚一笑,笑得让姬渊蹙眉愈紧:“夫君,我只问你,你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窃取龙脉,这可是会成为她日后,最大的保命符。但总有一日会事情败露,三清震怒……你会后悔么?” 姬渊转过头,眸底一闪而过的温柔:“这样在仙冥殿不分日夜的日子,我一个人都快发疯了……发疯的想她,哪怕只是远远的看她一眼也好……就是不知啊,地面上的她,有没有片刻的念过我……你说,我会后悔么?” “呵,明白了……”轩辕簌无力的苦笑道。 男子看似没有回答,然而,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情到深处,无怨尤,亦是,为君安好,无缘由。 只因为,你是鸢鸢—— 你乱了我的一生。 半晌寂静。 轩辕簌默默地起身,收拾好蜜饯粽子的盒子,她绝美的容颜淡然得诡异。 走到大殿门口,轩辕簌蓦地回头,向姬渊粲然一笑—— 这一笑,却让姬渊看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因为,这是一个虽然脸上笑着,但眸底却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的微笑。 “夫君,你信么?”轩辕簌红唇轻启,宛如呢喃,“你可以为她反了这天,我也可为你逆了这天道。” 淡淡的一句话,去是没有一丝犹豫的干脆。 天道不可违,然而总有逆天道者,这是一条结局几乎注定是死的不归路。 纵然从容的姬渊也不禁变了脸色:“簌,你要做什么?” 轩辕簌勾了勾唇角:“天下安定之时,便是紫微宫宫主以命献祭王气……天道是天下的天道,但紫微宫宫主却是我轩辕簌的天……更是,是我簌的夫君,前生是,今生亦是……所以,我,不,许。” 若是在旁人听来,这句话是可笑的,狂妄自大的。 天道规则,从不会因为个人许不许、愿不愿而改变。但在此时的姬渊眼中看来,他竟然有些相信眼前这个女子真会做到,因为她的眸底,已经是必死的绝望情深。 “簌,你疯了。”半晌,姬渊才沉沉吐出一句话。 轩辕簌没有回答,她运起道法遁法,倩影逐渐消失在仙冥殿中。 只在重归骇人寂静的仙冥殿中,隐隐留下女子的一句低语—— “陷入情局里的人,谁不是疯子……你为她疯了,我也为你疯了……” 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 一派寂静安谧的仙冥殿中,道家阵法玄妙。 一位湖蓝色衫子的男子优雅的坐着,随着指尖一道道繁复的道诀,天下龙脉之气被凝聚,幻化为王气。然而其中又隐含了一个小阵法,一部分龙脉之气被拦截储藏,换来那身形几乎虚幻的男子,眸底一抹温柔笑意。 这一切无人知晓。 正如千百年前的夫妻恩怨也早已淡忘在岁月中。 然而,一场情局,两处情痴,却预告了日后九州紫微宫的覆灭,帝皇人治的开始。 453.第453章 翡衣神 而在凡间西南之地,十万大山绵延。 某处竹林,翠竹摇曳,绿意可人。 然而整个竹林却布满了阵法痕迹,竹地上隐隐有金光流动,四下听得龙鸣低唳。 青鸢默然的坐在竹林中,周身都堆满了废弃的符箓和法器,献血从她指尖汩汩流出,那是频繁使用道法过度的伤痕。 然而女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她睁大着茫然的、空洞的双眼,依然不停地捏诀、作法、废弃、捏诀、作法…… 周而复始,似乎只是机械而本能的捏诀作法。 忽地,一个如山泉般的女声传来—— “全部都是搜寻类道法,你在找谁?” 青鸢的脸上毫无异样,指尖捏诀不停,她似乎根本就没听到。 那个女声叹了口气:“你虽然道法高强,但这些搜寻术只适用于六道,若是那人是超出六道的孤魂野鬼,你断了手指也是找不到的。” 旋即,一抹碧衫倩影凭空幻化。 来者是一名容颜绝姝的女子,她倚坐在一枝翠竹的顶端,轻盈优雅,琉璃光泽的墨发几乎垂地,愈发衬得她绝美如九霄仙子。 青鸢的眸色终于不可察的沉了沉:“翡衣娘娘,好久不见。” 翡衣娘娘咯咯一笑:“且不管那些搜寻道法中不中用,你难道就愿意困在竹林中一辈子?” 青鸢的眸色闪了闪:“找不到他……去哪里都一样……在哪里都是寂寥……” 翡衣娘娘眉间笑意愈浓:“这话说得就傻了。此地龙脉之气霸道,禁锢了你浑身大部分灵气。若是你出去了,道法恢复,用些禁术搜魂,说不定找得到,或者,你出去了找些古书,会得了新法子呐。不管如何,总比困在此地好。” 青鸢抬眸看向竹枝间如仙似幻的女子,眸底划过一丝冷意:“怎么,翡衣娘娘今日不是来杀我的?” 翡衣娘娘眉梢一挑:“我家主子改变主意了。所以,你小命不但保住了,我们还会助你。” “你家主子?我听人说过,你已然是上古神明,你家主子又是何等存在?当年为何要杀我,如今又为何要保我?”青鸢疑虑重重。 翡衣娘娘耸了耸肩:“我虽则是上古神明,但在主子面前,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青鸢怔了怔:“居然只是跑腿的……那你的主子,该是何等难以想象的存在。” 翡衣娘娘眸色一深,玩味的打量着青鸢,目光竟有意无意的凝住了青鸢发髻间的,那枝白玉响铃簪—— “何必羡慕旁人。你若是完全解封了……我家主子和你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至于我,怕是你一个眼神就能将我灭了。” 这话说得轻巧,但如有千钧之重。 青鸢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由再次对自己真实的身份疑虑重重。到底是什么星象,到底是如何强大的存在,到底是如何的天命之人,居然让人谈之色变,见者敬畏。 “我……到底是谁?”犹豫了半晌,青鸢正色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翡衣娘娘俏皮的竖了竖莹指。 青鸢暗中叹了口气,这回答倒是她意料之中。既然天机玄妙,她也无法探知,只能时候到时,自有分晓。 454.第454章 翡衣神 “那好,难道不咸山重塑身躯后,我不是完全解封?”思量几番后,青鸢换了个话题。 “自然不是。你这般的存在本是天地同寿,可如今你的名字还在生死簿上,如何算得了完全解封。”翡衣娘娘娓娓道来,“你的封印是刻在这白玉响铃簪上的,若是你完全解封,这簪子应该化为青烟一缕,不复存在的。” 青鸢抚了抚发髻间的簪子。 白玉温润,玲珑剔透,和凡俗间的簪子并无两样。 对于解封后的强大,所谓天命尊贵,她竟然丝毫没有考虑。反倒是她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完全解封后,天地强大,是否可以突破某些限制,找到那个孤魂野鬼,念念君子不忘。 “如何,才可完全解封。”青鸢的语调带了些颤抖,茫然许久的瞳仁蓦地有些急切起来。 “不知道。这三界天地间,也只有那个人知道了。” “谁?” “天帝。” 翡衣娘娘带了分敬畏的回答,没有丝毫谐谑的成分。 然而这个答案却听得青鸢一阵无力的泄气。 天帝,那是三界至尊之人。于她而言,更是遥远得不可及的存在。 “罢了,说这些没来头的,不如我早点带你出去?这龙脉之地待久了,我浑身也不舒服起来。”翡衣娘娘有些忌惮的瞧了瞧竹林中的金龙。 “龙脉之气,传闻连三清都要忌惮,你就算是上古神明,难道真能带我出去?”青鸢似笑非笑道。 “忌惮只是忌惮,不代表怕了。天下能克制龙脉之气的,除了三清,剩下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天帝,另一个就是我的主人。主人渡了一缕分神在我体内,能用来她万分之一的神力,足够将你带出去了。” “我听赵宛曜说,教他使驭龙脉的,就是你,如今你又从龙脉中救出我,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我是教他使驭龙脉,但是没让他用龙脉来囚禁你。这两码子事,一档归一档。” “这话就更古怪了。你既然是教赵宛曜使驭龙脉的恩人,你让他放了我就是,何必你亲自来救我。” “此地龙脉只是窃取来的,毕竟有缺陷,只进不出。进来的人只有强行的从里面救出去……罢了罢了,说到底,我只是跑腿的,教赵宛曜使驭龙脉,救你出去,一切都是主子的意思。” “你的主子……到底是谁,竟然能和天帝比肩。” “这些你就不用知道了……走,我带你出去。” 翡衣娘娘话音一落,整个人便从竹林顶端轻盈跃下。 碧衣倩影落到半空,忽地竹林中响起一声清亮的唳鸣—— 再一瞧,半空中哪里还有女子倩影。 只有一只身长十丈,轻盈矫健,羽翼清华美艳的大鸟。 那大鸟落在青鸢面前,一把衔住青鸢往背上一丢,女子就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它的背部。 疏忽间,大鸟腾空而起,携云卷风,一扇百里。 那竹林中的龙脉之气似乎被激怒,纷纷涌上来截留。 然而龙脉似乎碰到了大鸟周身的某种护体结界,堂堂至尊龙脉,竟然瞬间萎靡,并且破开了一个大洞,就算残缺衰败,也带了分敬畏的消停了下去。 大鸟带着青鸢畅通无阻,瞬间飞出竹林,腾空远行。 他们也没想到这龙脉破开的大洞,引龙气外泄,震动天下,将引来九州战局的一次大转变。 455.第455章 翡衣神 千万里高空,青冥杳杳。 风璇儿带着云彩朝霞呼呼刮过青鸢脸颊,她一身秋水碧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墨发飞舞,恣意逍遥。 然而青鸢的表情却有些发怔。 她看着身下的大鸟,回想着方才和翡衣娘娘的对话,她脸色陡然一变。 福至心灵,灵窍陡开。 她忽然明白了翡衣娘娘的身份,也忽然明白了她所谓的“主子”是谁。 青鸢不禁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 “青鸟—— 西王母!” 一切谜底,一切天机,渐渐拉开帷幕。 姻缘轮回,终将相逢。 恩怨羁绊,三生践诺。 《山海经·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 《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有人戴胜,虎齿。有尾,穴处,名曰西王母……司天厉及五残。” 敬天十三年七月十五。 下界。大魏。 赵朝国都所在的某处竹林山头,忽的传出金龙悲鸣声,似乎结界被人为破坏,旋即龙气肆虐,赵朝国都损坏伤亡不计其数。 此事惊动天下。魏、越朝皆排除暗探,流言相传,赵帝私自调遣龙脉,冒天下之大不韪。 九州民心尽皆职责赵帝。赵帝难以自处,不得不公开天下,发布《龙脉尊赵诏》,言非是自己强行使驭龙脉,而是赵家有统一之福,龙脉择主而奉。 诏书一出,天下哗然。不信者十之有八。越朝更是借机以道士为首,虎视眈眈,向赵朝发难。 七月廿。赵朝举道士三十万,凡俗将士十万,西行攻越。 越朝以将气之阵相迎。双方僵持不下,各有损伤,在淮中地带列阵僵持。战局一时陷入凝滞,唯有北方的魏朝保持了平静,天下皆言魏帝是坐山观虎斗者。 大魏战事纷纭。大魏的晴空依然是万里无云,云烟浩渺。 天空中一只身长十丈、青羽绝美的大鸟如闪电般疾驰而过。除了上界的仙人,没人能发现它的踪迹。 此乃西王母之使,上古神明,青鸟。 “不行,还是被三清盯上了。”青鸟焦急道,充满灵性的黑眼珠里划过一抹慌乱。 然而端坐在她背上的青鸢却是面无表情,双指本能般不停的使出搜寻类道法,破坏的符箓在她身侧堆了一堆。 而女子的手指,更是早就流血残破,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尤其是一双清华的瞳仁,竟然是如同无尽深渊般的空洞和茫然。 青鸟也没介意。因为自它带青鸢破坏龙脉,逃出赵地,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不说话,也无动容。唯一的,便是不停使驭搜寻类道法。 只不过道法,都没有任何结果。 “咳咳……如今大魏纷乱还是你我引起的,我带你逃出,冲破了龙脉,才让赵家的暗牌暴露……咳咳,三界搜寻类道法九千九百九十一种,你这几日都使了个遍,既然没结果,何必又重头……咳咳……”青鸟尴尬的寻着话题,可是不论她如何说东道西,她背上的女子都没有反应。 忽地,二人脚下掠过的一片山川如同倒影在水中的倒影,泛起了一阵涟漪。 这不符合常理的怪相,这三界唯有位列神位才能看到的怪相,却让青鸟瞬时脸色惨白。 “糟了……真被三清盯上了……大意了大意了……”青鸟的眸底划过一抹绝然。 她浑身青羽蓦地流转起淡淡火光,旋即,她猛地扇翅,一飞千里,调转方向逃离。 若是旁人看见了,定要惊异。让上神青鸟都要燃烧本源之火来逃离,那对手该是何等可怕。 青鸟在一片火光的包围中,急速飞驰,腾云驾雾,瞬息千里。虽然本源之火的消逝让她眉间隐有痛苦,但她还是丝毫不敢迟疑的加速燃烧,只为了多一秒逃离千丈。 “我说,就算燃烧本源之火,也不保证能逃脱那三位大人……你倒是听我说话没?”青鸟对依旧平静的青鸢起了怒意。 依旧的,没有任何回应。 456.第456章 三清难 “你哑了不成?我虽然借主子——西王母之力,强行破开龙脉逃出,但也损坏了龙脉,就算是赵家私筑的小龙脉,坏了一分也是三界大罪,三清最多训斥主子几句,但我们几个跑腿的就惨了……那个凡人赵宛曜决计是死得渣子都不剩了,至于我们,死定了死定了……你瞧,那三位大人可是自一出竹林就盯上我们了……完了,那可是三清……”青鸟越说越急,浑身本源之火燃烧更盛,速度又快了几分。 然而,这次,不止她脚下的山脉,连同她身旁的掠过的云彩,都如水中倒影般一晃涟漪。 虽然只是眨眼怪相,却是青鸟吓得声音都变了。 “那三位大人决议要出手了……不行,我还没回九霄见主人,不能就在这让死了……如何也得拼一拼……青鸢,我把所有的道法用在逃离上,可以保证速度三界极致,至于攻击就交给你!”青鸟眉宇间闪过一抹决绝,扇翅的速度几乎成了一道光影,快到极致。 而它背上,青鸢手中的符箓却没有停止,她只是对于骤然加快的速度淡淡一疑:“咦?” 青鸟没好气的怒喝道:“你知不知道对手是谁!是三清!是玉清、上清、太清!你虽然没有完全解封,但道法也是三界数一数二!若你出手,我们还有一敌之力!” 这段话说得惊世骇俗。 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此三尊神,乃是创世之神,自身及天道,早就超脱于规则天地所在。可谓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玄而又玄,强而又强的“神明”。 青鸢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她只是自顾把九千九百九十一种搜寻类道法又重头开始使驭,幽幽道:“这种存在……打不过就算了。” “青鸢,你想死么?” “死?我自顾觉得……我早就死了……若是死了能找到他,也是好的……” “青鸢,你脑袋不清楚了!三清面前,我也只是蝼蚁。但你不一样……你是……罢了罢了,天机不可泄。但是青鸢你记得,自不咸山论道台解封后的你,三界尊贵,就算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三清,你也有一敌之力!” 青鸟的语调带了分激动,但她还是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还隐隐忌惮冒犯了她背上的女子。 “是么?”青鸢低声一笑,笑意沙哑,“他也被说是三界尊贵,但也是一夕之间,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二人正在对话间,异变陡生。 山川、海河、深谷、林木、云霞,整个空间的一切都如倒影在河水中的影子般,全部泛起了涟漪。 那涟漪一圈一圈,回荡在天地间,让整个人的视线都跟着不清晰起来。 青鸟浑身一颤,旋即满目死灰:“呵呵……真不愧是三清……本神还没反应过来,就中了道……” 青鸢似乎也被这天地间的怪相吸引,手中使驭搜寻道法的速度慢了慢。 “你知道么,青鸢,这一招……是镜花水月……无上神术……你和我,瞬息成为镜子对面的存在……你懂这句话意思么?我们是曾经‘我们’的倒影,在镜子那一面……原本的我们,已经瞬间被从那一界抹杀了……呵呵,呵呵……”青鸟无力的发出一股怪笑。 457.第457章 三清难 镜花水月,幻实为虚。 将某人存在从一界瞬间抹去,而成为原本的倒影。从照镜子的人,成为镜子中映出的倒影。 此等无上神术,已经超乎了规则和想象。 也唯有自身及天道的三清可以做到,这是一场不费吹乎之力,没有任何悬念的死局。 一滴滴献血从青鸟的唇角流出,那是耗尽本源之火,分崩离析的神躯。 可是忽地,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让她的眸底划过一线光亮:“青鸢!你是青鸢!哪怕中了镜花水月之术,你也可以逆转!” 这话说得古怪。 面对三清尊神,无丝毫抵抗之力的上神青鸟,居然会将青鸢视作了最后的生机。 换句话说,青云彩鸢,尊如三清。 不待青鸢回答,青鸟又急切的喜道:“你是青鸢……对对,还有青鸢……不会死的……虽然没有完全解封,但你的道法也是强大如斯……三清又如何,也是可抵御一二,也可以逆转……青鸢,用你的道法!” 青鸟急切的渴求着,眸底满是重新看到生机的惊喜,那是最后一丝,抓住稻草的希望。 青鸢的指尖滞了滞,她看了看天地间一圈圈的涟漪,又看了看浑身是血的青鸟,她脑袋微微一歪:“什么?” “道!用你的道法迎击!”青鸟的声音因为又是恐惧又是希望都变了样。 青鸢的瞳孔瞬间收缩。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生死危机下诡异的寂静。 半晌,幽幽的女声才从青鸟背上传来:“忘了。” 青鸟一怔:“什么忘了?” “道法。” “开什么玩笑!不咸山解封后,白玉响铃簪为你重塑神躯,所有在前生本就属于你的道法,被自动植入你的记忆……又何来忘一说?” 青鸢泛出一抹惘然的微笑,她看向自己滴血的手指,瞳仁里是骇人的空洞—— “你信么?如今的我,只记得搜寻类道法……其余的,全忘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搜寻类道法。 唯一记得的,就是要找到你。 这是唯一的执念,除此之外,我选择忘记所有。 女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仿佛在无声的殇痛中,早已脏腑俱烂。 青鸟来不及回答—— 因为她也没有时间回答了。 天地间的涟漪骤然加剧,放佛是有小石子投入的湖心,一波波千里涟漪荡漾起来。 青鸟的心脏猛地停止了跳动。 旋即,它就带着背上那抹青衫倩影,直直的栽了下去。 而那抹青衫倩影,面朝上背朝下急速坠落,她做梦般看着满天涟漪,无力的伸出手去:“忘了呢……只记得搜寻道法……可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你……” 她倦怠般闭上眼,可是那一刹那,她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素衫俊影在山川间迤逦而来。 那是位男子,似乎还很熟悉。 可是青鸢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只最后看到那男子下跪,听到云霄间传来如同洪荒般的威严声音—— “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饶她们一回。” 旋即,就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 八卦永生之地。 寻常的俗世山谷,至少会有风声,鸟声。但此地却死寂得像是万物静止,诸人只是被困在一个玻璃罩中,成为世间独角戏的主角。 458.第458章 八卦封 山谷中间区域是,百里范围的平坦土丘,外部有三环山峰,这三环山峰彼此相对,分别组成了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八种卦相。 山川自成阵法,阴阳均等,脱离三界乾坤,自成一方世界。 于此地内,气息不流,永生不死,道法仙术都会失去效力。是故,才会有这般奇景。 寂静的山林间,一位青衫女子睁开了眼,她看了看身旁身长十丈、匍匐在林地间的神鸟,静静的直身坐起来,静静的等神鸟醒来。 这正是落入八卦永生之地的青鸢和上神青鸟。 半晌,青鸟才痛苦的睁开了眼,虽然八卦永生之地永生不死,但三清的道法还在她体内残留,让她浑身都痛苦不堪。 “青鸢?我们掉入八卦永生之地了?果真是天命怜我!”青鸟重新幻化为翡衣娘娘的女子模样,劫后余生让她禁不住如凡间女子般大喜。 然而青鸢并没有回应她,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如同本能般重复、循环、使驭着九千九百九十一种搜寻类道法—— 然而,这是八卦永生之地。 道法无用。尽管如此,女子还是惯性般不停地捏诀、捏诀、捏诀…… 翡衣娘娘叹了口气,略有不忍的不愿打断她,而是换了个话题:“青鸢,是有人救了我们。不然就算八卦之地所有法术失去效力,但已经超脱于规则的三清尊神,依然可以毫不费力的杀了我们。我依稀记得是名素衫男子,我是不识得。你回想一下,是不是你认识的什么人?” 依然的寂静。 只有青衫女子徒劳的、不停的、机械的使驭着搜寻类道法。 翡衣娘娘蹙了蹙眉:“此地不宜久留。不知道那素衫男子和三清是什么交情,说不定是一伙的……罢了,此地道法无用,总归凶险,连辟谷都不能……还是寻路出去,我也能把消息传给主子。凭西王母的面子,三清总会高抬贵手,这破坏龙脉的劫数总能度过去。” 说着,翡衣娘娘就如凡俗人般捡了枝树丫当探路,一步步向前走去。 可是半晌,她并没有等到身后的动静,她不禁疑惑的回眸,这一回头,却是让她心跳都快瞬间静止—— 八卦永生之地,林木苍翠,寂静如画。 一袭青衫的女子端坐于林地间,食指和中指捏诀,一遍遍重复着搜寻类道法。 可是此地道法无用,那女子也丝毫不察,只是将那九千九百九十一种搜寻道法的指法一遍遍挥舞着,机械得近乎本能。 然而可怖的是,她的脸色太过于平静,大大睁着的瞳仁里,是一派空洞与茫然。 翡衣娘娘干干的咽了口唾沫。 这样的青鸢,她从未见过,或者说,让她感到可怖。 她放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生生死死风云变化都与她无干。她只是唯一记得寻找,徒劳的、无止境的寻找。 “青鸢,你……醒一醒……”翡衣娘娘颤抖的想去拉女子。 她对青鸢谈不上善意,也谈不上仇恨。但和这般的女子同行,她却觉得脊背生凉。 如同,于鬼魅同行。 然而,她的手指还没靠近青鸢,八卦永生之地忽的传来一阵微微震动。旋即,山林间传来一声鹤的悲鸣。 翡衣娘娘猛地一惊:“不应该呀。八卦永生之地气息凝滞,万物静止,怎么会有这动静。” 然而更让她惊诧的,是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青鸢,眸色忽的变了变—— 因为,这忽来的异变,让她感到了一股久违的亲切感。 兀地,四周林木瞬时变为幻影,如同有人使驭般,飞快的移动起来。 顿时,满山苍翠都成了幻影的漩涡,围绕着某一个中心,成了一道道翠绿浅红的风暴。 “以八卦之地的天地之景布阵……好大的手笔……到底是为什么……糟糕!我们早已道法无用!”翡衣娘娘蓦地脸色惨白。 可她的话音刚落,幻影风暴就把她俩卷了进去。 …… 459.第459章 八卦封 一阵天晕地转。 当二人终于如石头般重重的摔在某处白石地上时,贵为上神的翡衣娘娘,也不禁如凡人般哇——的一声吐出大口献血。 “就算道法无用,但我的身躯也是神明之身,居然都能受伤……真是厉害的阵法,就不知如此阵法,要困的是何等厉害角色了。”翡衣娘娘拭了拭嘴角,谨慎的打探着四周。 她们所处的是一处林地中心。中心布满两三人大的白石块,大大小小散落着,足有数百,石块下是浅浅的水塘,水深不过一指,还有青荇摇曳。 四周翠木环绕,似乎并无异样。 然而一直沉默的青鸢却忽的渡过水塘,走上了那白石块。 “青鸢,你不要乱动!这些石块估计都是阵法机关,你……”翡衣娘娘的话还没说完。 青鸢却听也不听她。她默默的蹲下身,指尖抚摸着那些白石,似乎隐隐呢喃—— “好熟悉的气息……” 女子话音刚落。 水塘中数百石块忽地移动起来,纷纷扰扰,似乎因循着奇怪的轨迹。 不多时,石块全部停下时,竟在水塘之上,组成了一个祭坛。而青鸢所立,正是祭坛中心。 祭坛之上,雕刻着繁复而古朴的花纹,因循八卦,天地阴阳。祭坛八角各有一盏长明灯,坛面上勾勒九天星象,似乎是在引导着长明灯的灯火像中间汇集,汇集为一个光影凝成的图案。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 因为这个祭坛,像极了当年她灭杀赵家,在赵家祠堂见到的那个石头祭坛。 而那个光影凝成的图案,赫然是赵家族徽——双鹤紫叶。 然而这个答案却让她更加不解。因为当年亲手斩断赵家族徽的,便是她自己。断没有世间再有第二个族徽的道理。 “果然,是赵家的双鹤紫叶。”翡衣娘娘略带感慨的声音传来,“听闻赵家本来的一处族徽早就在大魏毁了,如今这又封印着一处……如果是赵家的,也不奇怪了。” 青鸢不禁脸色变了变。 赵家如何仙封世子如何,如今和她并无太大干系。只是这族徽不停地,散发着一股她熟悉的气息,亲切的、眷念的、温暖的气息。 似乎终于见得青鸢有了反应,翡衣娘娘也不禁心情大好的道来原委:“你终于有些动容了,难道你和赵家有什么交情不成?罢了罢了,你可听说过赵家双生子的禁闻?” 青鸢一愣,默默摇了摇头。 翡衣娘娘唇角一勾:“这禁闻在下界大魏是禁闻,可在上界,在仙神间,稍微有点头脸的也都知晓……赵家之双鹤紫叶,双鹤紫叶,这族徽里含了个双字,自然和双生子有关。” 青鸢点点头,示意翡衣娘娘说下去。 “天命规则,继承双鹤紫叶的赵家家主夫人总是会诞下双生子。然而继承家主的只能有一个。也就是说,双生子只能留下一个。” “另一个呢?” “双生子无差。所以赵家都是任意选择其中一个,另外一个便是抛弃至山川河海,然后任其死活。若是死了,便也罢了,若是没死……呵呵,天道无情但也公正,活下来的双生子便得天命殊赐,获得两条性命。” 460.第460章 八卦封 “两条性命?” “对,也就是可以死一次,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死,死在仙神鬼怪的手下,都能够重活一次。这就是天道对于双鹤紫叶之双生子,无情又公正的地方。” 青鸢没有接话,不知为什么,翡衣娘娘所说双生子中另一个被抛弃至山川河海,再联系上祭坛上熟悉的气息,竟让她心头一动,脑海中不禁划过一个身影来。 翡衣娘娘自顾说了下去:“原本赵家留下的那个双鹤紫叶早就死了,貌似还是被你杀死的吧……另一个双鹤紫叶,好像没什么消息,不过也没死,我不大清楚了……不过这八卦永生之地的族徽是属于那个被抛弃双生子的,而且还是被那个双生子所抛弃的。” 这一番些些搅舌的话让青鸢蹙了蹙眉。 翡衣娘娘一声朗笑:“你瞧,为什么会以八卦之地来封印?因为这双鹤紫叶的族徽失主,已然失控,若是不封印,只怕会祸害世间。” “失主?” “对。那个人剔除了身上的仙封印记,也就是说,他自动舍弃了双鹤紫叶的身份,也就相当于抛弃了这与他血脉相连的族徽。族徽失主,自然失控。不过也真是稀奇,八大世家,守护龙脉,仙封世子,半步登仙。这都是如何的天命殊宠,居然还会有人主动舍弃。” 说着,翡衣娘娘不禁上前几步,打量着那祭坛中心的族徽。 族徽隐隐躁动着,中间的双鹤不时发出一声声哀鸣。 俨然被主人抛弃,不甘而怨怒。 翡衣娘娘不禁一笑:“被自家主子抛弃了,你怨得了谁?不知是谁……估计也就是天帝朝堂上某位上神了……以八卦永生之地来封印你,你还乱得了?八卦永生之地,可是最好的封印之地。” 族徽虽然有些怨愤,但还是渐渐消停了下去。 忽地,青鸢带着些异样的声音传来—— “八卦永生之地,是最好的封印之地?” “是啊。”翡衣娘娘下意识的应道。 青鸢只觉得心里一动。 她曾经和落英一同掉落八卦永生之地,就落英企图谋害她,也曾说过“八卦之地,是最好的封印之地”,如此看来,应是不假。 “怎么?你想封印什么?别忘了,八卦之地法力无效,要想封印,必须燃烧本源之火,以命献祭,方可成之。”翡衣娘娘戏谑道。 然而令她吃惊的是,一贯木然的青鸢显得有些激动,连语调都变了:“无论封印什么都可成?只要燃烧本源之火?” 翡衣娘娘一怔:“这是自然。你没瞧见,连仙家双鹤紫叶都被封了好几年而三界不知么。八卦之地,气息凝滞,天机停顿,最适封印。” 青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她默默的伸出一根莹指—— 忽的,一抹小火花在她指尖一跃而出。 本源之火。 翡衣娘娘吓了一跳:“你在燃烧本源之火?你疯了!八卦之地虽然气息凝滞,无生无死,但只是对于凡俗的伤势刀剑而言,若是对于道法攻击……尤其还是燃烧本源之火……青鸢,你会死的!” 说着,翡衣娘娘还戒备的瞬时退后三丈,似乎惧怕青鸢燃烧本源之火是为了攻击自己。 没想到,那一袭青衫的女子,只是看向了指尖的本源之火,任那火光渐渐地熊熊燃烧,如同一片绯红的幻影般,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笼罩其中。 461.第461章 凡俗印 “你瞧……我的手指……”青鸢荒忽的对翡衣道。 翡衣娘娘蹙眉一瞧,哑声道:“你的中指并食指……竟然断了……这两根手指,也是使驭道法捏诀的手指……你已是神明之躯,刀剑不入,不灭金身,居然还能断了……” 青衫女子的手指,筋脉断绝,灵气枯竭。 也就是说,就算用治愈类道法,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青鸢无力的勾了勾唇角:“对啊,我发了疯的找他,一刻不停的用尽九千九百九十一种道法……短短数日间,将其使驭万亿次,神明之躯又如何,还不是筋脉俱断。” 九千九百九十一种道法,耗尽心血与骨肉。只是为了,寻到你的气息。 可就算流进最后一滴心血,折断了捏诀的指尖,却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一滴滴泪水从青鸢眼角无声滚落。 而骇人的是,女子还面无表情,神情呆滞,任由那本源之火映澈出,她睁大的瞳仁底的,一派茫然。 翡衣娘娘不禁心底一寒。 她踉跄着退后几步,颤声道:“所以……指尖断了,不能使驭道法了……就算你脑海中记得的只有搜寻类道法,也不能使驭了……所以,你要干什么?” 青鸢忽地咯咯一笑。 那笑声如同骨头间的摩擦,听来瘆人无比—— “孤魂野鬼,虽然不为世间六道所知,为天所弃……但孤魂野鬼,是可以接近凡人的罢。” “是。虽然凡人依然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但世间六道,孤魂野鬼也只能接近凡人了。不然千百年来,凡间也不会有这么多鬼怪志异了。” “真的……可以接近凡人?” “是……等等,你我都是天道神明,为何说道凡俗?” 翡衣娘娘忽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旋即,青衫女子愈发古怪的笑意,验证了她的猜测—— “八卦之地,是最好的封印之地……你瞧,凡人,我可不就是了?” 话音一落,那本源之火愈发旺盛,如同绝望的红莲,肆意燃烧起来。 火光郁郁,铺陈开方圆十里,火光之中,一抹倩影,如同扑火之萤。 那青衫女子扯下自己衣衫上的锦带,耐心而又细致的缠绕上自己的右手指尖,直到食指和中指形成一个捏诀的姿势。 那是硬生生用锦带栓束出的姿势。 翡衣娘娘忽的喘不过气来,她活了千万年,也从来没见过这般凄美的道法使驭。 青鸢满意的看着被锦带缠着的右手,呢喃道:“你瞧,若是我把自己封印了如何?八卦之地,最适封印。如果我封印了自己的神迹天命,褪回凡人……他,是不是,就可以接近我了?” 说着,女子木然的眸底划过一抹温柔涟漪。 然而翡衣娘娘却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青鸢,你想自我封印,退回凡人?你简直是疯了……就算如此,身为孤魂野鬼的他可以接近你,但你也是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又有什么意义?” “够了。只要他能接近我,他总有法子让我知道他在我身边的……你瞧,那树叶落了,岂不是他来了?”青鸢看向旁侧的一棵树。 那棵树上,一片片树叶无声凋落。 却只是因为本源之火威力余波波及而凋落,并不曾是何方君子来。 然而,看向青鸢梦呓般的瞳仁,翡衣娘娘却只得把这个真相咽下去:“可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青鸢,你燃烧本源之火,就算他可以接近你……但耗尽本源之火的你,不出三刻,也会死的!你还未解开生死封印,你的名字还记在生死簿上,你会死的!那他接近了你不到三刻……又有什么意义?” “够了……只要一刻都好……知道他在身边,让他看看我……”青鸢梦呓般呢喃。 她的眸底最后划过一抹决绝,她看了看那双鹤紫叶的封印阵,依照比划,被锦带缠着的右手捏诀起势—— 顿时,方圆十里之地,本源之火组成了一个阵法图案,而阵中心,便是那青衫倩影。 462.第462章 凡俗印 “疯了,都疯了……居然自我封印……”翡衣娘娘呢喃着,不住地向后退去,没想到脚下一个不稳,堂堂上神的她,竟然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她如何也无法明白,这一场几乎是死结的局。 为什么局中人,还甘之如饴,飞蛾扑火。 本源之火的封印大阵中,青鸢的脸上渐渐开始呈现出痛苦,然而她还是竭尽全力的温柔笑着,温柔说着。 放佛是怕她自己,不知何时他已至,她总要让他看到的,她的最美和最好。 “你知道么,翡衣娘娘。”青鸢露出一抹解脱的微笑,“我以为我是恨的,我也以为我是怨的,可是到临头,我感受不到他,看不到他,听不到他……就那么眼睁睁的见着他从三界六道消失,无声无息的,就好像把我整个人也带走了样……” 火光中的女子,低声婉诉,如郎相对。 然而一滴滴血珠却从她浑身每一寸肌肤滚落,直将那一袭青衫瞬间就染成了鲜红。 这是封印大阵的起效,自我封印,就如同自我举刀,剜肉刮骨。因自我封印违逆天道,所以其痛苦,百倍于阿鼻地狱、炼魂销魄。 血红衣衫的女子,献血顺着她的衣襟、袖袂、裙角,如同溪流般淌出,流淌蔓延,将附近林地都染成了血红。 “呵呵……”青鸢的唇角开始不自禁的颤抖,疼痛让她脸色瞬时惨白,浑身都如筛子般战栗起来,她浑身的骨骼都在碎裂,血脉都撕破,她自己都能听见自己体内,一寸寸崩坏的可怖声响。 然而,她还是笑着,竭力的温柔浅笑,温柔低诉—— “无声无息的,他就逃离我的世界……我才发现,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整个人都疯了……” “他曾经说过,无论是爱和恨,我都只能是他的。我如今发现,这句话,我也想说给他听……我只想和他不离不弃,哪怕爱或者恨,我都愿意,都愿意只属于他,然后,他也只属于我……” “九千九百九十一种道法,折断了我的骨,抹尽了我的记忆,可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他……这简直是一遍遍在杀死我,不,是每时每刻让我生不如死……” 那火光中女子,俨然成了一个血人,每说一个字,都是血沫从她唇角喷涌而出,但她还是止不住的不停呢喃着,婉诉着,她微微歪着头,如同一个痴傻的孩子,只记得陌上君子,只记得无止尽的追寻。 这天道大逆,这仙神尊贵,这尽头死亡,这爱恨难辨,她都分不清了,她只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等着死亡的前一刻—— 君子归来。 哪怕尽头是死,也想在最后,有你在身边。 哪怕是一刻,我也愿扑火毁灭。 “朔,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青鸢最后吐出几个字,本源之火发了疯般旺盛起来,将她整个人都湮没在其中。 随后,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 血衫女子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因为封印大阵已经将她整个人摧毁。虽然外表上看还是个人,但她的骨头全部错位,筋脉俱毁,双眼失明,喉舌断裂,内里已经一片废墟。 正如她此刻心里的,一片废墟。 在旁观望许久的翡衣娘娘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她的脸色也是一般惨白:“怎么会这样……你是那般尊贵的存在,你想自我封印成为凡人……你以为,天道允么?” 她没有告诉青鸢,或者说,她也选择了隐瞒这个真相。 青鸢的身份尊贵,于天道言之,乃是天命恩赐。旁人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怎么会自我封印。自我封印者,便是逆天道,违天命,这也是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所不许的。 也就是说,凭借青鸢的身份,就算是借助八卦永生之地,自我封印,封印成功的可能性—— 几乎没有。 反而,因为燃烧本源之火,她的尽头依然是死亡。 463.第463章 凡俗印 这是场注定死结的局,也正是一开始,翡衣娘娘自己就不明白的,为什么她,或者他,都还甘之如饴的踏了进去。 火光之中的女子,或许已经疯了,正如千百里外另一个世界中,与她一般寻遍三界三亿三万地衣衫褴褛杵杖而行的男子,也或许已经疯了。 入情中局,无一人赦,无一人逃,无一人,得以解脱。 翡衣娘娘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她和青鸢并没有什么深交,或陷害或相助都不过是由了西王母的意思。 眼下困于八卦永生之地,她到底是急着寻路出去,好向主子西王母复命。 八卦永生之地,天地奇观,恢复了平静。 只有满山的本源之火静静燃烧,如同一片虚幻的红莲,一朵朵绽放,荼蘼、绝望又情深无悔。 而在火焰红莲中心,浑身血衫的青鸢,露出了恍惚的一抹微笑。 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献血正从她耳、鼻、唇里不住流出,除了表面上的一张皮,她的体内已经支离破碎,脏腑俱烂。 本源之火的消逝让她的意识愈发模糊,她的耳畔嗡嗡一片响,时而是一个人唤她“鸢鸢”,时而又是自己应他“拼尽一生,一生一人”,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什么火焰什么林木都开始消融,最后只化为眼前的一片血红。 “呵……为什么,封印失败……为什么,你要离开我……”青鸢嗫嚅着嘴唇,呢喃着几个含着献血滚动的字眼,一滴泪从她眼角静静滚落,最终在本源之火中蒸发殆尽。 若是有旁人在此,一定会惊诧,那本源之火中的女子,俨然成了一个血人,然而那死白的小脸上还尽力挤出温柔的微笑,似乎随时准备着迎接某人的归来。 然而,一切,尽是徒劳。 本源之火的红莲渐渐萎靡,本源火尽,佳人归去。 青鸢咳出体内最后一汩献血,她露出了解脱般的笑意:“我还未完全解封,名字还在生死簿上……我会死罢……也好,也好,无意无识,就没有失去你的痛了……可惜啊,就连我死了你也不会知道,若是你依然也在寻我,寻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可怜,我们,都是局中人呐,可怜,可怜……” 女子的叹息,宛如最后的绝唱,在天地间回响,一声声,撞碎了姻缘羁绊。 局中人非,然而动情者,或痴或嗔,或悲或喜,或三生不寿,皆是可怜人罢了。 红莲之火渐渐消停,千万里的冥界,生死簿上的某个名字也是渐渐消失。 青鸢最后微微抬头,她看见林木顶端,翠穹如盖,一片片树叶轻轻拂动。 这让她不禁莞尔,她放佛看见有君子踏云而来,向她伸出了手,带着如昔的缱绻,唤她“鸢鸢”。而她,也是明明白白的看见了他,感受到他的温暖,轻嗅他衣衫间好闻的淡淡草药香—— 一切都美好如同梦境。 “朔,还来不及告诉你……如果有来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没有恩怨,没有轮回,没有羁绊……就只有方陵朔和青鸢,一生一世,琴瑟在御……” 青鸢恍惚的向半空中伸出了手,放佛那儿的君子也向她伸出了手,并浅笑应道—— “好……只有方陵朔和青鸢,一生一人,岁月静好……” 青鸢一笑,手兀地凝滞在了半空。 …… 朔,我突然发现,无论爱或者恨,我都想与你生生相系,世世不离,唯独不能接受你的离去。 所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万千里地底冥界,生死簿上的“青鸢”一名骤然消失。 无数冥界鬼众啧啧叹息,到底是如何的缘故,才让如此尊贵强大的人儿,选择自噬般的自尽本源之火。 而在九霄神界,某位素衫男子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他骤然皱眉,复杂的脸色上,一双绝美的瞳仁夜色翻涌。 凡俗大魏,依然是兵火连天,黎民白骨。 赵军与越军相持不下,魏朝隔岸观戏,九州战局一时陷入了胶着,倒是百姓们很清楚,这短暂的平静,只是大变故来临前的征兆。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绝望。 …… 464.第464章 郎君归 八卦永生之地,凡俗奇地。 青山苍翠间,一名素衫男子迤逦行来。 他看似步步踏山路,信步闲庭,然而路过的猎人柴父都没有看清有什么人经过,他们只觉得有一阵风拂过,还带着好闻的清香。 山路连绵数十里,然而男子似乎只是悠悠的踏了几步,就蓦地置身于八卦永生之地的中心。 这里还残留着大片大片本源之火燃烬的痕迹。 中心地带,一名血衫女子静静的躺在地上,已然没了呼吸的小脸,早已是僵硬的青白色。食尸的兀鹫正一只只聚集在她身旁,随时准备召开盛筵。 然而,放佛只是一瞬间。 似乎是感应到素衫男子的来临,所有的兀鹫刷拉一声飞了个干净,似乎惧怕冒犯了来者的威严。 素衫男子的目光看向林地中的血衫女子,不可察的叹了声气:“为了他,你何至于此?若是唤醒三生记忆,你,又何至于此。” 这话说得古怪,一个问句是惋惜,一个陈述是肯定。 说着,素衫男子就向女子走去,忽的,他驻足,仰头看向重重九霄,蓦地敛衫拜倒,恭敬的俯首至地:“拜见三清。” 恢弘而古老的声音放佛从天际间传下—— 然而只有这个男子能够听见,其余大魏诸人,或者三界六道,都是听不见的。 “汝,执意如此么?”那古老的声音不惊不怒,却含着无上的威严和玄妙。 “是。”素衫男子一个字的回答,简答又坚毅。 “汝可知后果?虽然我等不会惩戒于你,但你可是自此放弃了所有。” “尊贵地位,强大无双,万物俯首,天地臣服……可是,那又如何?没有了她,都是无趣,都是寂寥。” “汝这话……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吾等以为你早已道心如水,没想到……这千百年来,汝还是没忘了这份心思。” “三清高高在上,自身即为天道,可是知也不知?这世间最难忘,最难逃,最难赦的一个字,便是情。” “……哎,罢了罢了,随你去罢……若是她允了,吾等便放过汝等,且自逍遥去罢。” “叩谢三清!” 素衫男子的脸上瞬时溢满压抑不住地喜色,他不禁由衷的连连拜首,身子都激动得些些颤抖。 天地间又恢复了平静,云霄间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半晌,素衫男子才起身,整了整衣衫,复迈步行去。 他走到女子身边,伸出莹白的指尖,爱怜地为女子把凌乱的血发别到耳后,他又从背后把女子扶起来,从背后把女子温柔的搂在怀里。 他指尖微动,使了个道法,女子浑身血迹伤痕立马消失,一袭秋水碧青衫净彻如初,连脸上的尸斑也尽数消失,僵硬的肌肤也开始渐渐变得柔软,看上去如同只是沉睡了般。 “醒过来吧……我的鸢鸢,看看我。这千百年来,你都没有好好地看看我了……”素衫男子眸色缱绻,低声呢喃。 他指尖捏起一个玄妙的道诀,顿时,生机在女子周身流转,白骨生肉,肺腑重生。 不一会儿,女子已经发出了酣睡般,轻轻的呼吸声。 若是旁人在此,一定要惊诧。 且不论八卦永生之地,这男子是如何任意使驭道法,不受规则限制。再说这起死回生之术,都是信手拈来,一颦一动间就是枯骨红颜。 465.第465章 郎君归 素衫男子轻抚女子脸颊,宛如怀拥一件珍宝,他的眸底都是梦幻般的温柔情深。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女子发髻间的白玉响铃簪时,不由嘴唇一勾:“最后一道生死封印,为你解开罢……然后,我想听你,像当年那般唤我……” 白玉响铃簪有灵性般微微一动,铃铛清脆作响。 无上玄妙的道法气息弥漫开来。 …… 青鸢只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梦境。 她漂浮在一片虚空中,头顶是一派脉脉水面,水面那端,映出了天光云影,湖光山色。 水底,她现在,便是在水底。 可当她伸出手试着去触碰水面,指尖却在碰到水面时化为虚像,水面那端并没有任何东西伸出来。 看似仅仅一镜水面相隔,实则千百万里,咫尺天涯。 青鸢心里一个激灵,她忽的明白,她又一次奇怪的进入了这个幻境,进入了这个前世中的记忆之地。 水镜湖。三界之鉴,连同三界,看似湖水清澈,近在咫尺,实则是相隔遥遥的两界,永无触碰连接的可能。 “水镜湖,那么,他,也一定在了……”青鸢的瞳仁有些恍惚,她看向水面那端,曾经的她,日日期待的君子而至,必不负她心意。 “怎么,我不过是被三清捉去学了易容术一道,你可念想我没有?”随着温润的男声,一位素衫男子出现在水面那端。 他敛衫坐在水面,衫角不湿,姿态闲雅,就算容颜模糊看不清,但一身气度也是天生上位者的尊贵和威严。 青鸢只觉得心里一动,大量的前世记忆蜂拥而至,她的言语和行为突然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又如那次在不咸山论道台,她好似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人与水面那端的男子言笑晏晏,一个人作为今生青鸢,疑惑的观望。 “哼,谁念想你……自作多情……”青鸢脸一红,低头嗔怪了句,然而整句话却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哦……没有啊……那我走了……”说着,水面那端的男子便作势要离去。 “诶诶……”青鸢猛地慌乱起来。 她等了日日夜夜,一个人在水镜湖的这面,有时候只是为了和他说上只言片语,看他对自己那般温柔的笑,她就把自己圄于无尽的寂寥湖中。 “恩?”素衫男子身子顿了顿,却依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语调微微上扬,示问道。 “不要走好不好……” “为何?” “我……我不愿你离开我……我想看你对我那般的温柔浅笑,我想听你唤我小字‘鸢鸢’,我想和你拌嘴,我想和你守在一起……” “恩……还有呢?” 素衫男子看似表情严肃的思索着,然而他的眉宇间已经不可抑制的带了喜意,唇角都不自禁上扬。 “我……我……”青鸢不断的深呼吸,可是愈发烧红的脸,却让她无力把最重要的话说出来。 兀地,素衫男子转过身,他俯身凑近水面,瞳仁里温柔缱绻,十里沦陷—— “鸢鸢,我先说好不好?这个承诺,我想先给你。” “好。” 就算已经预料到男子要说什么,就算整个脸已经烧红到耳根,青鸢还是勇敢的抬眸直视男子,坚定的应下这三生羁绊。 466.第466章 郎君归 素衫男子轻抚女子脸颊,宛如怀拥一件珍宝,他的眸底都是梦幻般的温柔情深。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女子发髻间的白玉响铃簪时,不由嘴唇一勾:“最后一道生死封印,为你解开罢……然后,我想听你,像当年那般唤我……” 白玉响铃簪有灵性般微微一动,铃铛清脆作响。 无上玄妙的道法气息弥漫开来。 …… 青鸢只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梦境。 她漂浮在一片虚空中,头顶是一派脉脉水面,水面那端,映出了天光云影,湖光山色。 水底,她现在,便是在水底。 可当她伸出手试着去触碰水面,指尖却在碰到水面时化为虚像,水面那端并没有任何东西伸出来。 看似仅仅一镜水面相隔,实则千百万里,咫尺天涯。 青鸢心里一个激灵,她忽的明白,她又一次奇怪的进入了这个幻境,进入了这个前世中的记忆之地。 水镜湖。三界之鉴,连同三界,看似湖水清澈,近在咫尺,实则是相隔遥遥的两界,永无触碰连接的可能。 “水镜湖,那么,他,也一定在了……”青鸢的瞳仁有些恍惚,她看向水面那端,曾经的她,日日期待的君子而至,必不负她心意。 “怎么,我不过是被三清捉去学了易容术一道,你可念想我没有?”随着温润的男声,一位素衫男子出现在水面那端。 他敛衫坐在水面,衫角不湿,姿态闲雅,就算容颜模糊看不清,但一身气度也是天生上位者的尊贵和威严。 青鸢只觉得心里一动,大量的前世记忆蜂拥而至,她的言语和行为突然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又如那次在不咸山论道台,她好似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人与水面那端的男子言笑晏晏,一个人作为今生青鸢,疑惑的观望。 “哼,谁念想你……自作多情……”青鸢脸一红,低头嗔怪了句,然而整句话却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哦……没有啊……那我走了……”说着,水面那端的男子便作势要离去。 “诶诶……”青鸢猛地慌乱起来。 她等了日日夜夜,一个人在水镜湖的这面,有时候只是为了和他说上只言片语,看他对自己那般温柔的笑,她就把自己圄于无尽的寂寥湖中。 “恩?”素衫男子身子顿了顿,却依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语调微微上扬,示问道。 “不要走好不好……” “为何?” “我……我不愿你离开我……我想看你对我那般的温柔浅笑,我想听你唤我小字‘鸢鸢’,我想和你拌嘴,我想和你守在一起……” “恩……还有呢?” 素衫男子看似表情严肃的思索着,然而他的眉宇间已经不可抑制的带了喜意,唇角都不自禁上扬。 “我……我……”青鸢不断的深呼吸,可是愈发烧红的脸,却让她无力把最重要的话说出来。 兀地,素衫男子转过身,他俯身凑近水面,瞳仁里温柔缱绻,十里沦陷—— “鸢鸢,我先说好不好?这个承诺,我想先给你。” “好。” 就算已经预料到男子要说什么,就算整个脸已经烧红到耳根,青鸢还是勇敢的抬眸直视男子,坚定的应下这三生羁绊。 467.第467章 郎君归 男子温软一笑,语调些些沙哑—— “一生一代一双人,吾愿与鸢鸢,白首不相离。” 话音一落,一滴泪就从男子和青鸢的眼角同时滚落,二人都不禁湿了眼眶。 只有身为局中人的他们才明白,这句凡俗常见的话,对于他们,却是何等的艰难。 他们的悬殊的地位,甚至悬殊的寿命,天道规则的阻拦,甚至至今无法触碰—— 都让这句誓言美好到悲凉。 然而,青鸢却是粲然一笑,笑得眼眸里满是泪花。 如果说情是一场局,那一从开始,她就把自己的命,自己的所有搭了进去。 青鸢温柔的看着男子,朱唇轻启—— “妾心如莲子,莲子清如水。愿与郎君,琴瑟在御岁月好。” 二人相视一笑,无尽的缱绻和情深流转。 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简单的几句,就应下三生羁绊。 二人像是心有灵犀般,同时在水面一端跪倒,向天叩拜,旋即,又向着凡俗和九霄的某个方向叩拜,最后二人隔着水面,互相叩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百年好。 简单的凡俗仪礼,没有十里嫁妆,没有锣鼓喧天,没有三界一个人的祝福。 然而水面两端的人儿却是认认真真的完成了仪礼,郑重得便如这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大喜之约。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当最后对拜礼成,二人同时抬起头来,都看到了对方眸底的欣喜、悲伤和幸福,一滴滴喜极而泣的泪水滚落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陡然间,青鸢只觉得发髻中的白玉响铃簪摇曳起来。 叮铃叮铃—— 玉铃声声,轻唤前缘归。 湖面涟漪一起。 素衫男子的面容蓦地清晰,一眉一眼都清晰的倒影在了青鸢眸底。 青鸢忽的全身一抖—— 她猛地睁开眼,八卦永生之地的林木葱郁,晴空如洗又出现在她眼前。 “醒了?”温润如梦里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旋即,一张俊美无双的男子面容出现在青鸢面前—— 这张脸和水面那端最后清晰起来的容颜,瞬时完美重合,丝毫不差。 男子从背后轻轻搂着青鸢,带着柔柔浅笑,看着发懵的女子。 青鸢的眸底还是一片梦魇般的糊涂,她怔怔的看着男子足足半晌。 忽的,她猛地抓住男子的手,竟是脱口而出—— “阿忍!”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却是青鸢觉得熟悉无比,下意识对男子的称呼。 话一出口,青鸢的双眸也恢复了清明,她直接整个人愣在原地。 “是,是我。鸢鸢醒了,可觉得伤势还有大碍?”素衫男子毫无异色,他温柔的应下女子的称呼。 放佛,二人之间本来,就是这般互相亲昵的称呼,亲昵的相处。 青鸢眸底雪色一闪,她猛地挣脱开男子怀抱,戒备的立在三步开外。 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可奇怪的是,她浑身伤势早已痊愈,连疤痕也没留下一条,八卦永生之地林木苍翠,晴空寂寥,放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怎么了?许久未相见,阿忍是老了还是长变了?都吓着鸢鸢了。”素衫男子也不急不怒,他敛衫而坐,对着青鸢如昔的温柔言笑。 青鸢打量着他,本来舒展开的眉头紧紧攒在一起。 男子俊美无双,容颜无暇好似上天的宠儿,一袭简单的素衫,却难掩他浑身的威严和尊贵,他只是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却好似整个天地都为他侧目,所有日月光华都为他黯淡。连树上飘落的叶子都不敢落到他肩上,似乎害怕冒犯了他的威严。 这是一个宛如神祗,完美无双的男子。却让青鸢瞧得,心底一阵阵发凉。 因为男子的容颜,和顾雲川,和昆仑公子—— 几乎一模一样。 三生三世轮回,容颜不改。 468.第468章 玉簪碎 “你……到底是谁?水面那端的男子是我的第一世,你若是水面那端的男子……不可能,天道规则限制,三生三世轮回不可同时存在……顾雲川只是三生石为体的一道记忆,所以不算此列……但你,也就太过诡异了。”青鸢语调愈冷。 她话音一落,忽的听得一阵微响从她的发髻间传来。 旋即,那支白玉响铃簪自动飞出,如一只蝴蝶般停在二人面前。簪子上的玉质小铃铛,无风自动,一声声铃音清脆。 清音阵阵,故人归。 …… “彼时请轻敲玉簪,必见故人如初。” …… 青鸢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来自前生的许诺,带着熟悉的男子的语调和温度,和面前的素衫男子完美重合,一丝不差。 铃音阵阵,回荡在天地间,命运的轮回终将重逢。 青鸢眸底恍惚,她只觉得自己放佛梦醒了般,时间和空间都开始模糊。看着这样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带着记忆中的微笑和宠溺,她突然脑子就不清楚了,她突然就被蜂拥而来的记忆给湮没—— “阿忍。” 女子一声轻唤,放佛击碎了过于漫长的时间牢笼。 一切如初,一切,如才子佳人,初见情浓。 素衫男子蓦地湿了眼眶。 这是他思念了千百遍的呼唤,也是和千百年前水面那端的她,一般美好的语调。 这让暗中守护观望的六道万物都惊骇不已。 因为已经强大如斯的男子,已经继承天道规则的男子,居然也会如凡俗儿郎般,湿了眼眶,动了心念,会情不自禁会感慨不堪。 “鸢鸢。” 素衫男子深吸了口气,绽放出粲然的浅笑,他轻唤女子,向她伸出了手—— 正如千百年前,在水面两端,他向女子伸出的手。 青鸢眸底有瞬间的夜色翻涌,那放佛是看不到底的无尽深渊,汹涌着无尽的生疏、戒备、疑惑、抗拒。 然而只是片刻之间,她就会恢复了常态,她亦是柔情一笑,向男子伸出了手去。 当把那只素玉般的小手握在掌心时,两目相对,笑意缱绻—— 和千百年前,他们隔着水镜湖的微笑,并无两样。 最美好的,无过于等我归来,你还是如昔模样。 那支半空中的白玉响铃簪蓦地发出最后一声铃音,清亮入云如同绝唱。 旋即,擦擦微响,簪子上陡然裂开纹路,不到半刻,簪子兀地坠地,碎成了一堆粉末。 同时,千万里地底冥界,生死簿上某一个名字被永久抹去。 然而,冥界诸人没有谁敢去探查,也没有谁敢疑问,反倒是三界间无数仙神纷纷拜倒,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天地间一股新生的圣洁力量挣脱了禁锢,以霸道而又温柔的姿态—— 恍若,君临天下。 同时,九霄神界,诸神震动。 自身即天道的三清同时睁开了眼,他们互相对视,语气莫辨的轻叹了声:“天地同寿,完全解封。” 这一句放佛自言自语的话,却如同天地钟磬,但凡大罗金仙以上修为的人全部听了个明白,这些位于修真界顶端的人,却旋即都露出了和三清一般,复杂的表情。 三界,六道,都因为一个玉簪的碎裂而震动。 无数双眼睛和无数种心思,都投向了那冥冥中即将归来的,青衫倩影—— 天下封后。 然而这一瞬间发生的诸多变故,是凡俗大魏,八卦永生之地所不知晓的。 只有两抹人影互相轻依,双手相执,软侬细语,宛如凡俗普通的恋人儿,和仙家纷纭毫无干系。 女子轻轻依偎在男子怀中,笑意温和——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女子眸底的些些冷意。 但是这些,都被她完美的掩藏了下去。 469.第469章 玉簪碎 八卦永生之地,两抹人影儿依偎。 那素衫男子则蹭了蹭女子头顶,满足般叹了口气:“太久了,千年太久久得不敢去相信结局,然而此时此刻吾才相信,就算万年,就算从开天辟地之初算起,吾也是心甘情愿的……只为了这一刻,你这般唤我,这般的,双手交握。” 青鸢低头一笑,她拿指尖撒娇般挠着男子的掌心,似笑非笑道:“那此刻,鸢鸢该是继续唤你阿忍,还是该唤你道长?” 这话说得古怪。 然而男子却是嘴唇一勾:“鸢鸢好眼力。” 旋即,道法的气息陡然弥漫开来,男子脸上的肌肤如湖水般泛起了涟漪。 不多时,另一张脸就出现在青鸢面前。 男子玩笑般向青鸢附身一揖,沉着音调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原来,这素衫男子不是旁人,竟然是天枢子。 或者说,天枢子不过是男子易容后,辗转于凡俗大魏的另一个身份。 青鸢唇角一勾:“其实我早有猜测,天枢子道长不是凡人,容颜以道法易容便可,最奇的是道长你从一开始算的卦,如今想来,卦卦不差,放佛早就知晓我的恩怨羁绊。况且,你这道号也太明显了……天枢子,天枢,早就明白告诉了我,你是仙家神明,哪里是凡俗臭道士。” 《晋书·天文志》载:北斗七星在太微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天枢子一笑,权作默认。 以他尊贵无比的身份,还化名天枢子行走凡俗,为的,也不过是眼前这抹倩影,为的,也不过是不离开她的世界罢了。 哪怕你在凡俗,哪怕你在黄泉,我都在。 “那,阿忍再给我算一卦?如今的我,可算是完全解封?”青鸢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指着地上白玉响铃簪的碎片道。 女子的一颦一笑,美目盼兮,完全是喜见情郎的模样,没有任何人,哪怕是道法无双的天枢子也没有瞧出任何异样。 他只是沉浸在心爱的女子前,而忽略了她眸底被掩盖的戒备和生疏。 天枢子点了点头:“最后一道生死印是封在白玉响铃簪上,如今簪子已碎,自然解了。鸢鸢,你如今天地同寿,如今,你可能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有多么的尊贵和强大。要不是八卦之地的限制,不然此刻你不经意一抬手,就可毁了整个大魏。我给你一件压制自身灵力的法器……咦,已经有了?” 天枢子一愣,目光看向了青鸢发髻间的白玉小梳。 “虽然这玉梳也是不错,堪堪压制了你的灵力……但估计是哪个魂魄不齐的家伙送的罢,这种货色,怎及我亲自为你炼制的锁灵簪……来,鸢鸢,带上这个……”说着,天枢子略带轻蔑的一笑,便要亲手把那白玉小梳摘下来。 “别动!”青鸢猛地一喝,身子兀地退后三丈。 这一变故太急剧,一不小心之下,青鸢眸底的冷意没有掩藏好,瞬时暴露了出来。 天枢子一愣。 因为彼时还语调温软的女子,此刻却是眸底隐现风雪,略带不善的盯着他。 “鸢鸢,你怎么了……”天枢子瞳孔缩了缩。 470.第470章 玉簪碎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这个簪子是故人所赠,故人已去,所以留个念想。平日,鸢鸢都是不喜旁人动这玉梳的。”青鸢蓦地展颜一笑,眸底的雪色被她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这一刻天枢子并没有注意到,他反而舒心的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既然已经去了,留个念想也是应该。你若喜欢,就用这玉梳压制灵力罢……若是玉梳坏了或者碎了,我再给你带上我炼制的锁灵簪。” “谢谢阿忍。”青鸢一笑,似乎并无异样。 似乎,也和千年前水面那端,她露出的微笑,毫无二样。 天枢子的眸色深了深,他轻柔的拉过青鸢的手,莞尔道:“鸢鸢,解封不解封的事就忘了罢,什么仙凡道法三界的事也忘了罢。我们从此就做一对普通夫妻好不好,和凡俗一般,柴米油盐,种田纺织,或者,开点小铺,再有一双儿女……我们就在这八卦永生之地,这儿好山好水,又无人打扰,我们做一对闲云野鹤好不好,我们就在这儿好不好?” “就呆在八卦永生之地,做一对凡俗夫妻?”青鸢一愣。 “是。”天枢子执起青鸢的手,贴近自己脸颊,眷念的蹭了蹭,如同是感受着女子就在身边的温暖。 半晌,天枢子似沉迷般微微闭眼,轻轻叹了口气:“鸢鸢,别忘了,千年前,我们就拜过天地,是夫妻了呢。” 这一句话虽然轻柔,却向钟磬般砸得青鸢灵台一阵恍惚。 一股剧痛向她的心尖袭来。 某个人的身影又在她眼前浮现,那个人柔声唤她“鸢鸢”,在长安漫天灯火中向她走来,为她许诺“拼尽一生,一生一人”。 然而,就是这样夺去了她所有的男子,却无声无息的突然在她的世界里,消失殆尽。 放佛,从来不曾出现过,放佛,一切如梦。 青鸢的指尖蓦地刺进了掌心。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心底蚀骨的殇恸,半晌,她才抬起头,对天枢子露出了一般的微笑,温柔的,深情的,没有任何异样。 天枢子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只是欢欣的执起女子的手,又是哭又是笑,微微颤抖的肩膀已然失了镇定。他只能一遍遍重复着——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实现了……和鸢鸢一起,白首偕老,岁月静好……鸢鸢,我好开心,好开心……” 看着这般的男子,瞧着他和千年前的记忆、和方陵朔顾雲川一模一样的容颜,青鸢的眸底划过一线黯然。 但只是片刻,这抹黯然便消隐下去,她又带上了温和的笑意,谨慎的把她眸底深处的冷意隐藏,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阿忍……不过,你是一个‘人’吧?” “鸢鸢这话问得奇怪,我不是人,难道是鬼?呵呵,你如果要把我当成神明也行,不过以后不是了。我就是鸢鸢普通的夫。” “不不不,我是说,天地规则限制,前世今生不能同时存在。三生三世,第二世的顾雲川只是道记忆,三生石为体,所以不算个‘人’。但阿忍作为第一世,既然是完完全全的‘人’,怎么会重新出现在鸢鸢面前呢?” 471.第471章 玉簪碎 天枢子唇角一勾,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尊贵和清华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圣洁气息勃如朝霞,那一瞬间,放佛他高高在上,四周万物林木都在俯首称臣。 “鸢鸢可知,”天枢子看向青鸢,略带傲意的道,“三界某些人,是可以超脱天地规则的。” 一句话有千钧之重。 青鸢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天地规则,乃是无上之道。能超越规则存在的人,扳指头都能数出来。这种存在,是平日她根本不敢揣度的神明,也是她几乎不敢去相信的,一种身份。 “阿忍……貌似第一世,我也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知你是尊贵的上神……如今,你还不愿告诉我么?”青鸢似笑非笑。 天枢子温柔的点了点青鸢额头:“傻鸢鸢,从前如何,如今如何,又有什么干系?不是说了么,我们忘掉所有仙凡,忘掉姻缘轮回,你只需记得,我们今后都是凡俗中人,只是普通的一对白首夫妻,油盐酱醋,日子平淡。” 男子说道这个份上,青鸢也就不好再问了。 她眸色深了深,眸底异色更甚,然而她的笑意却是愈发温软,没有一丝异样:“原来天道规则还能允许有人超越了它,我还真以为它是石头心不近情呐……不然,世间六道,为什么独独孤魂野鬼一族被它抛弃了呢。” 话一出口,青鸢心底就松了口气。 按照她的预算,事情一切都在照她的心思发展。 无论是试探天枢子的真假,还是借此打探孤魂野鬼中那个人的消息。 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三生三世,今生难忘,尤不堪辜负。 她从来不曾忘记的,便是发髻中那玉梳之誓——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果然,天枢子也没有一丝怀疑,他娓娓道来:“道之道,有盈有缺,有正有反,天道规则既博爱六道,也有抛弃孤族,这反而才体现了一种道之‘圆满’。孤魂野鬼一族,除了同族之人,其余六道中物都无法察觉,无法感知,无法视目。” “哪有阿忍说得那么骇人……这世间不是还有一种禁忌的搜魂大阵么,据说以折寿为代价,可以搜寻到常理中无法搜寻到的人。” 青鸢细细开口。禁忌的搜魂大阵,曾经王游雪对她说起过。 当年,王游雪便是折了数年的命岁,启用大阵,搜寻当年的李辰焰。 既然号为禁忌之阵,肯定有超脱常理所在。 “是有那么一种搜魂大阵,也确实有些神妙。不过,哪有人用那个,赔上命数,去找一个孤魂野鬼的……所以,千百年来,也没人试过。鸢鸢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不过是对阵道起了些兴趣,阿忍可愿教我些?那个搜魂大阵那么玄乎,是如何布阵又是如何起阵的?” “原来,阵道精妙,上古之术,鸢鸢想学些,自然是好的。道法十万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这就把搜魂大阵的记忆给鸢鸢。” 说着,天枢子便微微闭眼,指向自己的眉心。一道淡淡的光华闪现,缠绕上他的指尖,又亲昵的飞入了青鸢的眉心。 青鸢浑身微微一抖,一道记忆被送入了她脑海。 “如此吓人?要用百万生灵祭天,借其血腥怨气,才能布阵?这难道不是仙家阵法么,怎么那么邪乎。”青鸢骇然。 天枢子淡淡点头:“世间之道,无关乎正邪,全在于用道之心。既然这搜魂大阵被九霄神界列为禁忌,也便是这太过于残忍了。貌似当年那天赐龙游雪川启用过一阵,还是耗费三年时间,疯狂打猎,屠杀百万虎熊飞兽一类……” “畜*生也算?” “傻鸢鸢,百万生灵祭天,则凡是六道之物都行。便是你踩死百万只蚂蚁也行的,只是毕竟百万,耗费时间至少都要一年。” 472.第472章 玉簪碎 青鸢点了点头。一抹精光闪过她眸底,但依然的,被她完美的用温柔笑意隐藏了下去。 “那……如果连这个搜魂大阵都找不到孤魂野鬼呢?” “那至少搜寻类道法都无用了。唯一的办法,便是那搜寻之人自己成为孤魂野鬼,这就涉及到堕落一道。呵呵,都是妄言罢了,世间六道,道道都尊于孤魂野鬼,哪有人,把自己堕落为孤魂野鬼的。就算那人想,可这天道也是不允许的。” “人家自己意愿,天道规则还那么霸道?” “呵呵,正如仙尊凡卑,六道一道尊于一道,有上有下,有尊有卑,这也是世间秩序,也是规则一部分。如果从六道堕落至孤魂野鬼,那就是逆天。逆天也不是说不可以,但是,必然是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困难。” 天枢子的话让青鸢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逆天,不被规则允许。 她刚刚在这八卦永生之地意图自我封印,哪怕是燃烬了本源之火,也没有成功。 逆天难,难逆天。 似乎没有注意到青鸢表情的变化,天枢子自顾笑道:“罢了,说这些闲话干嘛。今后这八卦永生之地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得好好合计一下……等等,我们还需不需要一个十里红妆的嫁娶?前生是前生,不过是在水镜湖两端拜了拜天地,太过于简陋。要不,今生我还给鸢鸢一个最盛大的嫁娶好不好?” 天枢子满脸喜色,眸底都是亮晶晶的红光。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对未来的想象中,那是他梦想了千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他却太过于容易的相信,前生一定会胜了今生,太过于容易的相信,那柄玉梳不过是普通的一柄玉梳。 天枢子完全没有注意到,青鸢微微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女子的表情开始一寸寸冷下去,方才的温柔言笑消失殆尽,又重新恢复了那茫然的神色,空洞的双眸。 女子身后,是那封印双鹤紫叶的阵法,潭水微澜,放佛开始躁动起来。 “帮我。”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狠绝。 旋即,那封印阵的潭水愈发波澜汹涌,一声声鹤鸣隐隐。 青鸢在赌。 赌这个双鹤紫叶的封印阵会不会听她调遣,会不会帮她。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从这个双鹤紫叶族徽中感到了莫名的亲近和信赖,貌似会成她心事,助她愿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连理由也说不上的想要去寻求它的帮助。 帮她困住天枢子。 兀地,双鹤紫叶的封印阵紫光大盛,一声高亢的鹤鸣直冲云霄,被封印的仙力以狂暴的势头迸发出来。 “困!”青鸢眸色一狠,指尖锁定了天枢子。 顿时,无上威压幻化成两只仙鹤,紫叶飞舞如潮,以携天卷地之势向天枢子拥过去。天地间瞬间变色,被主人遗弃的双鹤紫叶之力隐隐疯狂失控,卷带起沿途地面赫然崩溃开十丈深的沟壑。 “鸢鸢!你这是做什么!”天枢子本能的向后退去。 “鸢鸢这个名字不是你叫的!”青鸢猛然喝道,然而她的眸底深处,亦有一分挣扎。 毕竟,眼前的男子,是她第一世情深许诺之人,并且,有着和方陵朔一般的容颜。 “什么?鸢鸢你在说什么?你刚刚不是还答应我,与我于八卦永生之地,一世相守么?”天枢子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甚至忘记抵御来袭的双鹤紫叶,以至于仙力之阵瞬间就把他重重困住。 放佛在一个梦在他面前顷刻破碎,男子的语调都有些不稳。 “鸢鸢,为什么要困住我?为什么,你要走么?”天枢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他面前的女子眸底是一派决绝,再无一分方才的柔情。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应道:“阿忍,第一世情缘早已了结,你我早已陌路。今生我以许他人,必不负君意。” 这话说得轻柔,然而字字郑重。 早已将心许诺,必不负君意。 473.第473章 今不负 天枢子的身躯猛地一抖,他的脸色瞬间成了死白。他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似乎咧了咧嘴角,又似乎嘿嘿低笑了声。 半晌,他才深深的看向青鸢,荒忽的道:“难道,你还是没有想起来我们的过往?鸢鸢,我和你才是世间一双人……什么顾雲川什么方陵朔,不过是我的来生我的轮回……鸢鸢,这千百年,这三界,相爱的本来就只有你和我啊!鸢鸢!” 天枢子最后的两个字放佛从肺腑中含血泣出,字句间都带了蚀骨之殇。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绝美的瞳仁更放佛是玻璃珠一般,顷刻就要碎裂开来。 失控的双鹤紫叶仙力已经将他重重困住,然而,男子却放佛放弃了,或者说忘记了抵抗,因为他的整个身心,依然不可置信着,这是心爱的鸢鸢对他的出手。 “再说一遍,前缘已了,今生不负。”青鸢一字一顿,语调亦有些颤抖。 前缘,与你,以了。 今生,与你,不负。 简单的话,两个你,两个男子。话中两个人,就定下了结局。 这话如同最后的剑刃,将天枢子的整个身心一剑刺穿,已是不灭神躯的他,此刻却放佛连站立都不稳。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指尖蓦地刺进双手掌心,一滴滴鲜血滴答淌下。 “鸢鸢,你还记得么?曾经你总是一个人在水镜湖那端等我,也许等上数年也只能见我片刻,但每次重逢,你总是说,因为日夜思念,所以时间过得好快,好似彼时才别此刻又逢,你可又知道?那时候的我,开心得要死……”天枢子看向青鸢,一字一句,如梦般的呢喃。 用如昔的语调,如昔的前生的语调,用青鸢曾经最爱的阿忍的语调,一字一句,撞击得青鸢灵台恍惚。 “别说了,求你……”青鸢微微低下头,低声哀求着。 她的前生记忆随着解封已经恢复,她又如何不记得,她和她的阿忍,曾是天地艳羡,世间一双人。 这是最难的抉择,但也是她那一瞬间就做出的,绝不后悔的抉择。 天枢子踉跄着向前一步,放佛要跨越梦境,离女子更近些:“鸢鸢,你可记得?当时我们无法触碰彼此,却还是像凡俗普通人儿一般,我把手伸向了水中,去握你的手,你也向我伸出了手,我说,现在我们是十指相扣,你说,现在,我们是执子之手。” 男子的话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但却和记忆中的语调完美重合。 青鸢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根本不敢看男子,她只能一遍遍微微低头,哑声哀求:“求你别说了,阿忍……” 然而男子依然没有住口,梦呓般的诉说低低流淌—— “鸢鸢,那时的我,习惯了无情无欲,习惯了高贵强大,习惯了博爱万物,却不知心一旦被你乱了后,如何来独独喜欢你一人……那时,哪怕是仙家一块桃花糕,我尝着不错,都想带给你尝尝,然后你又笑我小家子气。” “别说了……”青鸢的肩膀些些颤抖起来。 世世轮回,然而,她还是那个青鸢,但是,她已不是那个青鸢。 最难堪的,是她继承了第一第二世的记忆,然后必须在第三世做出选择。 如同挥刀断臂的选择。 474.第474章 今不负 “不,我要说,我知道,是千年时间太久,你想不起来了,你被顾雲川方陵朔什么的迷了眼,你才忍心离开我……鸢鸢,瞧,那白玉响铃簪还是我送你的,清音阵阵,必见故人如初,然而,我已归来,我的鸢鸢,却不是当年的故人了么?”一滴泪水从天枢子绝美的脸上滚落。 此刻,世间万物都在惊骇,尊贵强大如斯的男子,居然也会落泪。 那颗神明的泪珠更是一落下,就变成了一颗明珠。 “别说了,阿忍,求你求求你。”青鸢痛苦地咬着唇,声音都如同血肉撕磨。 男子的每一句话都如尖刀般刺进她的心口。 然而,每一分这般的剧痛,却让她更不后悔今生的选择。 愈痛,愈发思念起,那君子无双,何时陌上还归。 “鸢鸢,那时我多想拉拉你的手,将你拥在怀里,感受你的温暖,轻嗅你发间的清香,我想和所有凡夫俗子一般,爱你,宠你,给你整个天下,许你一生诺言……然而,那个时候,却都是痴心妄想。水镜湖隔两界,永不相逢……于是,我们约好了的,毁了这天下,拼尽一生,一生一人……鸢鸢,如今这个梦终于可以实现了……我看着你轮回,等着时机成熟,你恢复记忆,再与你续前生之缘……鸢鸢,阿忍回来了,可是鸢鸢,鸢鸢你……”天枢子已然失控,他手足无措的诉说着,放佛要把这千年岁月里累积的话都说给她听。 他曾经一个人说给自己听,来逼迫自己在千年轮回里继续等待下去,等待着哪一日,再续前缘。 他从不曾相信什么顾雲川方陵朔会夺去他的鸢鸢,因为他才是始初,他才是初心,他才是她从一开始,就轻负三生情深的人。 然而,他等过了千年的时间,走到尽头,却是他的鸢鸢以双鹤紫叶的仙阵将他困锁。 “鸢鸢……”天枢子的声音已经沙哑,他绝美的瞳仁里,是一派近乎毁灭的殇痛,“这千年太长,长得让你都快忘了我,可是千年又太短了,短得让我依然如当年一般深爱你……” 青鸢不得不些些张开嘴大口喘气,来缓解她此刻的窒息感。 她快窒息了。 被前生的记忆,被眼前的阿忍,被当年情深太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然而她的心底却一寸寸清明,她愈发不可抑制的,思念某位素衫君子。 她突然好想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然后忘了所有世世轮回,只执起今生他的手。 “不要说了!”青鸢猛然抬头大喝道,“双鹤紫叶!锁!” 双鹤紫叶的仙阵得到命令,顿时迸发如潮,一道道失控的仙气,以狂暴的气势将天枢子重重困住。男子放佛被千重泰岳当头砸下,他的身躯不禁一阵摇晃,浑身筋骨都传来了不堪重负而碎裂的微响声。 然而,天枢子却是嘴唇勾了勾,他抬眸看向青鸢,微微一笑:“鸢鸢,你真的,要这么对我么?” 青鸢的心跳几乎顿了顿。 475.第475章 今不负 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天枢子的身份尊贵强大,哪怕是双鹤紫叶的仙阵,依托八卦永生之地,以如今完全解封的她去使驭,只怕胜算也不大。 然而只是一击,天枢子就被困住。 也就是说,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连护体结界也放弃了。 这种放弃,比他抵抗,更让青鸢觉得心痛如绞。 “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就算我如今完全解封,但要使驭阵法困住你,也不是容易事。”青鸢艰难的一字一顿。 天枢子笑意愈浓,甚至眸底都笑出了泪花:“鸢鸢,你想要困住我然后自己离去……我怎么可以,让你不开心……” 男子低沉的诉说些些沙哑,含着无奈和宠溺,听得青鸢一阵阵恍惚。 从千百年前,我便在一个人的无尽等待中,祈祷你笑颜如花,然后待我归来,携手同归。 可惜的是,再次归来,你却不再是,当年水面那端的人儿。 青鸢几乎说不出话来,前生的记忆让她如溺水般,不得不大口喘气。 天枢子继续温柔言念:“鸢鸢,你知道的,我多么爱你的笑,爱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像绝世的真珠,唇角的弧度像微卷的蔷薇花瓣……然而如今,这般的笑是不属于我了罢……但是,我依然念着,就算不属于我,我也不愿你唇角的蔷薇花瓣枯萎……” “别说了!”青鸢通红着眼,猛然大喝,“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天地开,困仙神!” 双鹤紫叶的仙阵再次得到命令,气势陡然高涨,困在中心的天枢子连说话也再说不出,他浑身的筋骨和肌肤都放佛被冻住,只有眼珠子还能微微转动。 青鸢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阿忍,前缘已尽,不负今生。” 这是最后给你的回答——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也是,给你的回答——只是,你听不到,也不会知晓了。 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尽管有仙阵的压制,他还是努力的挤出了一丝微笑,和当年他瞧着水面那端的女子,露出了一般的温柔浅笑。 他那般笑着,竭力突破仙阵压制的笑着,甚至鲜血都从他嘴角流出,他还是那般笑着。 笑得温柔缱绻,笑得绝望惘然。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 然而只是片刻,她的脸色就恢复如初:“阿忍,凭你的道法,我的阵法也困不住你多久,片刻你就得意解脱……但片刻也够了……谢谢你为我解封,让我三生三世记忆完整,也谢谢你告诉我搜魂大阵的记忆。” 一字一句的谢谢,客气得只剩下的谢谢。 听得天枢子笑意愈浓,却是绝望地近乎于凋零的笑意,宛如泣血的最后执念。 语尽,青鸢就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留念,连脚步都没有凝滞。她没有丝毫回头,离去得干净利落。 没有任何回应和动静从她身后传来。 她也根本不敢去看那阵法之中男子的表情。 那和方陵朔一模一样的面容,那是她前生最爱的男子,那是她千年羁绊的初心。 然而,三生记忆愈发完整,青鸢就愈发不可抑制的思念某个人,这让她离去的脚步都不由快了几分。 当青衫倩影终于消失在八卦永生之地,山林间恢复了寂静。 476.第476章 魏越争 那被双鹤紫叶仙阵困住的男子,指尖微动,阵法顿时粉碎,而男子身上的伤痕,也顷刻痊愈。 这个阵法丝毫也困不住他,也丝毫伤不了他。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为了那女子的一分欢颜罢了,他最爱的,他痴了千年的欢颜如画。 这时,一道沧桑而又威严的声音自冥冥中传来—— “你输了。” 这声音放佛来自古老的洪荒,却只有天枢子一人能听到。 他的眉心不可察的蹙了蹙,旋即,他就恭敬的拜倒:“拜见三清。” 半晌,那道来自九霄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贪嗔痴,三毒也。你何苦。” “甘之如饴。”天枢子依然恭敬的跪拜着,然而应答的语气中却含了一丝傲气,“只是此苦此饴,三清尊神不会明白罢了。” 那道声音似乎微微笑了声:“天道公正,万物平等。三界六道,都是吾子,悲悯无差也。罢了罢了,这话与你说过多少次,但你自从遇见她后,也就没听进去过。” 那声音并没有发怒,反倒如嗔怪不懂事的学生般。 天枢子由衷地深深拜倒:“谢三清宽恕。” “她既然选定今生,便随她去罢……你呢,是否也该与吾等回了?”九霄上的声音温和的道。 半晌的沉默。 九霄之上的声音也不急,就静静的等着天枢子回复。 终于,天枢子再次拜首道:“谢三清。不过……我仍然不算完全输了。” “怎么说?”那声音微微咦道。 “因为她找不到他的。”天枢子兀地抬眸,自信的一笑,“他已被罹和顾雲川堕落至孤魂野鬼。孤魂野鬼,为天所弃,不属于六道任何一道,不录入生死簿。不能被六道任何之物观视、对话、触碰、感知,这如空气般与世隔绝、脆弱无比的一族……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待她厌了累了放弃了,她会回来的。” “你这么确信?”三清含了分玩味。 天枢子展颜,没有回话,他只是看向女子离去的方向,笑意缱绻—— “鸢鸢,我等了你千年,不介意再等你片刻……你会回来的……” 这句话湮没在了山林间的鸟鸣里。 八卦永生之地无夜无昼,不自觉间,竟是一日一夜过去,晨曦初绽,百鸟争鸣。 没有人知晓这片山林间发生的一幕,只是某个女子做出的选择,将在日后为三生羁绊预写下最终的结局。 前缘已尽,不负今生。 而同时的九州大魏,战局依然陷入了凝滞。 赵朝和越朝相持不下,魏朝隔岸观火。持续了数年的战火突然停顿了下来,九州百姓却没人敢松口气。 他们都明白,这是最终大战、天下局变来临前的暂时平静。 敬天十三年七月廿五。 大魏。长安。 大明宫,含元殿。 殿前方分峙翔鸾、栖凤二阁,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飞廊相连,相互呼应,轮廓起伏,体量巨大,气势伟丽,如日之生,如在霄汉,正所谓“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此乃大魏朝正殿所在。 此刻,似乎是下了大朝,商议了什么国之重事,密密麻麻的官员们尽然有序的从大殿中走出,然而他们的神色却都有些不好,各个不停回望含元殿,纷纷叹着气,连随性的宫女太监都大气也不敢出。 当重重宫门锁上,含元殿前的汉白玉龙道恢复了平静,只有重重叠叠的侍卫和宫婢沉默着。 含元殿中,却是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真的,要这样做么?”大殿下首,一名着绯红锦绣木兰软盔甲的女将神色复杂的问道。 龙椅上一袭龙袍的大魏皇帝李辰焰微微叹了口气:“游雪,退朝了。” 女将正是被盛名为大魏巾帼将军的天赐龙游雪川,王游雪。 477.第477章 魏越争 李辰焰的谕旨却让王游雪的神色更加挣扎,她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龙椅叩首道:“皇后娘娘!臣,有要事奏!” 原来那龙椅后三丈处,还悬挂着一副金丝珠帘。 帘子后还置着一张绣椅,椅子上端坐着一袭凤袍、凤冠珠钗的青鸢。 “说。”青鸢淡淡启口,她的声音很是冷淡,连同着她脸上近乎于茫然的表情,让微微回头的李辰焰不禁瞳孔缩了缩。 从她回宫,便是这幅样子。 从前的她或许傲如出鞘宝剑,或许冷似深渊秋水,但从来未曾如这般,茫然、空洞,秋水目更是如同干涸了般,几乎没有焦距。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有时候明明白白就是在眼前,却放佛把自己锁在了另一个世界里,让周遭的人都觉得如空气抓不住她。 她就那么的,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为某个人断尽心肠。好似他的消失,就把曾经有血有肉的她给一同带走了。 李辰焰不禁叹了口气,他好像总是离她的世界太远了。 “游雪,出征越朝也不尽是坏事。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不必再议了,跪安罢。”李辰焰不禁出口为青鸢解围。 “不!皇上请三思!皇后娘娘请三思!”王游雪噗通一声跪下来,向着龙椅连连叩首,看似像是向皇帝行礼,其实却是对着那珠帘后的女子。 珠帘后没有任何回答。 大殿内陷入了寂静。 半晌,王游雪才自顾禀道:“皇上,娘娘,如今越朝和赵朝僵持不下,但僵局总有打破的一天,彼时二虎相争,我大魏坐山观虎斗,足矣获渔翁之利。如今为何,又要出征越朝,偏偏去参合一脚呢?如果如皇后娘娘所言,是先发制人,这理由未免太过于牵强了。” 王游雪保持着朝堂进谏的姿势,然后话里间却很是不客气,一双精光水眸灼灼有神的盯紧了珠帘后的青鸢。 “皇上,娘娘,这出征一令看似不过只言片语,然而代价却是我大魏数万儿郎的性命!还请皇上,娘娘撤回圣命,三思而行!”王游雪愈发激动,通红着小脸深深拜倒。 含元殿里的气氛有片刻凝滞。 半晌,珠帘后的女子才幽幽传来句:“对不起,我别无他法。” 简单的一句话听得王游雪愣愣的。 然而李辰焰却是身子一抖。 他不能忘记,自从青鸢回宫,就发疯了般把自己锁在藏书阁,遍翻古书,查阅搜寻类道法,而更奇怪的是,她放佛将所有道法口诀都忘记了,只记得九千九百九十一种搜寻道法。 寻找,她空洞的双眼和生命,放佛就只剩下了寻找。 而找的是谁,李辰焰就算明白,也不愿把这个答案亲口说出来。 “罢了,你们或许有些体己话说。鸢鸢,朕……去藏书阁等你。昨日著作郎又开国库,找了一批八百年前的皇室古籍,或许有你要的东西。彼时,朕在藏书阁,与你一同瞧瞧。”说着,李辰焰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含元殿。 只是那一袭龙袍的身影,却是步伐都有些踉跄。 478.第478章 魏越争 殿中恢复了平静,八丈高的鎏金宫灯剪影出两抹倩影,相对无言。 “难道,娘娘决议我大魏出征越朝,是为了个人目的么?难道,为一己之私,就要赔上我大魏百万儿郎的性命么?”王游雪看向珠帘后女子的目光已有些不善,她溢满泪光的眸底尽是愤慨。 然而,珠帘后的青鸢却是依然面无表情,连眸色都没有动一分。 “游雪,原谅我。为了百万魂灵祭天,为了禁忌的搜魂大阵。战争,是最快的手段。”青鸢幽幽道。 她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放佛在说事不关己的事,字字句句都笼罩着一种恍惚感。 王游雪只觉得心里一凉。 这样子的青鸢,比她自不咸山论道台后、在长安城外遇见的青鸢,更加骇人。 彼时的她虽然冷,却还是有血有肉—— 可如今的她,却放佛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王游雪咽了口唾沫,放低了语调:“搜魂大阵?” 青鸢微微点了点头:“游雪,你曾经用此阵找过李辰焰,应当知晓,要用百万魂灵祭天。虽然魂灵六道之物皆可,但毕竟百万,耗时也不少。所以,战争……” “确实。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甚至可以一日之内,就让百万将士做鬼。”王游雪倒吸了口凉气。 她如何也没想到,举国出征,只是眼前的女子,为了找寻某个人的踪迹。 十万浮屠,天下枯骨,都还抵不过,君子如玉一抹眉间笑。 王游雪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可是,皇后娘娘,就为此贸然发动战争,也未免太……” 顾忌到君臣礼仪,王游雪斟酌着后半句的用词,却是半天都没想出来。 “你想说我狠心还是狠毒?还是祸国妖女?”青鸢淡淡的把几个不太好的名词说了出来,带着一成不变的近乎于空洞的语调。 “臣不敢。”王游雪连忙俯身揖手。 “游雪,当年你为什么要那么想找到李辰焰呢?”青鸢忽的问到了另一个话题。 王游雪的眸色顿时有些恍惚起来。 “因为,感觉日子里失去了他,就好像自己也丢了……所以,哪怕代价是付出十年性命启动搜魂大阵,我也从来没后悔过……哪怕如今我只是为他守护江山,我也从没后悔过……”半晌,王游雪才缓缓说道。 含元殿中又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青鸢依然端庄的坐着,她目光平视,似乎是瞧着殿中的王游雪,又似乎不是,她的瞳仁几乎没有焦距,只是木然的看着金碧宫阙的天际。 放佛,在那里,有君子归来,轻唤她最爱的小字。 “是呐,游雪……他把我也带走了……”青鸢似叹非叹的应了句。 她的语调沙哑得像是老妪的诉说,却偏偏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波动,撞碎了含元殿中些些阴冷的空气。 王游雪心里一动。 她明白是反对的,但就是那么一刻,她却理解了女子的做法。因为换成了是她,她也会这么做的。 什么天下,什么生死,什么身后名节,都与她无干。 她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犯了贪嗔痴三罪的凡俗女子。 479.第479章 魏越争 王游雪没有再劝说什么,她只是跪下来,向着珠帘后的女子恭敬的行了君臣大礼—— 旋即,她转身,离去。 临到殿门口,她忽的驻足,微微回过头来。 她看见日光剪影出珠帘后那女子的身影,一袭凤袍,凤冠朱钗,端庄华贵的皇后礼服罩住了她太过于纤细的身段,放佛是穿了太大衣服的傀儡娃娃。她就那么神情呆滞的目光平视,不知看向何处,却放佛至死的等待。 王游雪重重叹了口气:“青鸢,虽然如此,我也恳求你怜惜一分我大魏将士的性命……若是大魏出征越朝期间,赵朝能够按兵不动,待我大魏平定越朝,举魏、越两朝之力,再转头回攻,或许能一举击败赵朝。如今天下之势,郑家军势力最大,且多半逆心多于忠,注定了日后最终的对决是郑与某一朝。我大魏若是不能至少合并越或赵之力,日后若魏郑对决,恐无胜算。”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王游雪便行了一礼,倩影消失在含元殿的龙道尽头。 殿门被太监宫女缓缓关上,明朗的日光渐渐湮没成一殿的阴冷。 只剩下那珠帘后的女子被幽幽映出的模糊身影。 一身华贵,落寞蚀骨。 含元殿的每个决议都将搅动天下的暗潮,大魏出征越朝的旨意,在不日后传遍了九州大地。 赵、越僵持的局面被打破,似乎是夜尽天明的事,却让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本该坐山观虎斗的大魏却参合了进来。 然而无论百姓们如何议论,这场改变了天下走势的战争一触即发。 敬天十三年八月初一。 大魏举将士五十万,道士十万,发兵征讨越朝。 同日,赵朝皇帝赵宛曜亲征,举将士三十万,道士二十五万,东征。意图联手越朝,将大魏扼杀于途中。 而势力最为强大的郑家却依然举着“忠君护魏”的旗号,不发一兵也不发一檄,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观望。 没有人看好突然参合进来的大魏。反而无数人在不屑魏帝的昏庸,因为临时插手,反倒让越、赵从敌变友,共同北进。 然而,无论茶馆庙堂上的议论如何,天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淮中平原。 若无意外,彼时,将是赵越联手,合击大魏。 变动天下局势的第一场大战终于来临了。 淮水平原,方圆千万里。 北对峙关中长安,东遥望江浙富庶,西相距巴山川蜀,如此兵家必争之地,成为了最终大战的各方势力汇合点。 敬天元年八月十五。晴空万里,夏日炎炎。 淮水平原上,战鼓声声,气势震天,密密麻麻的将士如海潮一般看不到头,身着各品阶道袍的道士也是雄姿勃发。骏马嘶鸣,列阵如棋,弓箭和刀剑都磨得闪亮,在日光下流转着凛冽的寒光。 细看来,军队两方对峙。 一方高举着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旗帜,大书“魏”。 而一方则是举着一面散发着阵阵将气的旗帜,将之为帅,不怒自威,上书“越”。 魏朝当头的大将赫然是天赐玄武莲泉、天赐龙游雪川之钱武莲,王游雪。二人一身戎装,满脸傲威,然而却是勒紧了缰绳,看着对方郑家的队伍,脸色严峻,一言不发。 而越朝当头的则是黄徵。随行在他左右的都是凡俗将士。然尤为显眼的是,黄家军队上空似有将气构筑的阵法萦绕,使得整个上空都紫气弥漫,道法威严弘壮。 “世子,对峙良久,为何不进攻?”身为大魏副将的沈修阳策马上前,向钱武莲禀道。 钱武莲蹙了蹙眉:“魏越对峙,早前宣告过要参合进来的赵还没有到,若是在他们到之前我们先打了起来,渔翁得利的就是他们。淮水之战,注定了会是破局之战,越是如此,越不可轻举妄动。” 王游雪也在一旁点了点头:“再等等,赵宛曜龙脉暴露,如今千夫所指,此战他为的便是杀鸡儆猴,他不会食言的。若是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他会不会中途参合,我等就不能轻易与越开战。” 480.第480章 酆都君 沈修阳看了眼越朝以将气构筑的阵法,威力可比王气,他不禁神情愈发严峻:“那要等多久?久候易倦,于军心无益。” 王游雪和钱武莲对望一眼,二人眸底都划过一抹异彩。 “等到她那边的信号。”王游雪的目光看向了出蜀方向。 “等到她成功,十里狼烟起,魏越便是战鼓鸣。”钱武莲也是目光灼灼的看向西边儿。 万里蜀川,出蜀难如天。 然而距离淮水平原千里之外,出蜀的官道上,宛如长龙的军队正尽然有序的前进着,当头的一人身着紫色盔甲,头戴龙冠,正是赵朝皇帝赵宛曜。 “皇兄,此番出蜀,远征淮水平原,路途漫长,恐生变故。”赵宛曜的嫡亲赵宛暄策马上前禀道。 赵宛曜朗声一笑:“别忘了,朕的军队可是有翡衣娘娘赐福,翡衣娘娘更是赐予朕缩地成寸的高阶仙法。别看蜀川离淮水千万里,实则再有半刻,我等就可以到了。你瞧,前方可不就是前往淮水平原的最后一关——洞庭湖!” 赵宛暄叹了口气:“臣弟的意思不单指路途遥远。而是……如今几方混战,实力最强的郑家因为变故按兵不动。但也难保没有人想把我朝截杀于半路。” 赵宛曜轻蔑的瞧了他一眼:“就算有人截杀朕,朕又有何惧?只要郑家不出手,朕都有十足把握。别忘了,朕可是调动龙脉而来。” 说着,赵宛曜便指了指地下。 赵军行过的地面上,隐隐有金龙在地表之下游走,不时发出一声声龙鸣声,显得威严无比,圣气浩荡。 赵宛暄只觉得有一股磅礴威压,让他不由自主想要拜倒臣服。他不由敬佩的向赵宛曜行礼:“恭喜皇兄,预祝皇兄此番出征,威震天下。” 赵朝的军队顿时响起一片“吾皇万岁,赵朝万岁”的欢呼声。 这边的军队一片喧哗,然而落入不远处两抹人影的眸中,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洞庭湖水之上,一位红衣男子凌波而立,衣衫不湿,湖水不澜,他身侧是一座湖心亭,亭子中一名青衫女子默默伫立。 “青鸢,你真的除了搜寻类道法,所有道法都忘了么?连凌波而立都做不到,和个凡俗人无甚区别,可惜,可惜。”红衣男子侧头看向亭子中的青衣女子,似笑非笑。 “是。风引。”回答的简单无比。 青鸢甚至连眸色都没有闪一下,眸底尽是死水般的空洞。 风引耸了耸肩:“那可真是……不然截杀赵朝军队的事,就算赵朝调动了龙脉之力,完全解封的你,只要摘下那锁灵的玉梳,动动指尖就能灭了他们。” 青鸢冷冷的看向蜀川通到洞庭的官道,已经隐隐能听到兵马的喧哗声。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帮我截杀赵宛曜,你风引居然会自己站出来。”青鸢幽幽道。 风引一笑:“难道你还有其他的人选?你拉上的一堆修为以臻地仙、散仙的人物,还不是都被龙脉吓破了胆。赵宛曜使驭龙脉是逆天大罪,修真界的人都忙着和他撇清干系,谁还愿意来与他对峙。” “赵宛曜一个凡俗之人,使驭龙脉,三清肯定早就知晓。却还没有治他的罪,让他好好活着,这般猖狂,也是奇怪。”青鸢若有所思。 风引的眸色深了深:“因为有翡衣娘娘……哦,罢了,也就是青鸟……的主子向着他。” “西王母?”青鸢下意识的应道。 “正是。西王母尊贵无比,是与天帝比肩之人。所以三清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西王母本就是仙神之人,却还向着逆了仙神规则的人。这个西王母,也是有趣。” “是么?本公子倒觉得,你更有趣。” “什么意思?”青鸢冷冷的看向风引,眸底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风引古怪的勾了勾嘴角:“本公子帮你,可不是白帮的。事成之后,我要你来我的住处一趟。” 481.第481章 酆都君 青鸢依旧冷冷的看着风引,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风引也不在意,续道:“本公子要告诉你一些真相……还记得我说的么,你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人,只是从你六岁起,先后两次被人把你从我的手中夺了去。” 男子的声音忽的变得沙哑起来,含着无尽的隐秘,清冷无比。 青鸢不可查的眸色深了深,她并没有多想,淡淡应下:“只要你能帮我顺利截杀赵宛曜,我便依君所言。” 风引朗声一笑,脸色恢复了常态。 他向前迈步,凌波向前而去,一袭红衣翩跹,妖魅无比。他甚至还顺手幻化出一壶美酒,悠闲的往嘴里倒去。 这一番作态,怎么瞧都是游春赏玩来的,怎么也看不出是去截杀千万军队。 青鸢幽幽的近乎于飘忽的声音从后传来:“风引,自从我一开始遇见你,就没看透过你的来历……你让我恐惧,也让我不解,你的强大和神秘……你到底有如何的把握,应对赵朝的龙脉。那可是龙脉,连仙人都惧怕的龙脉。” 女子的语调带了三分疑惑,一分担忧,五分戒备,一分试探。 那湖心的红衣俊影忽的驻足。 男子凌波而立,水面如静波澜不起,微微湖风起,吹拂起他及腰墨发飞舞,红衣翩跹,气度魅惑狷狂,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这是一个自始至终,如迷一般的男子。 他没有回头,只是青鸢隐隐看到他似乎勾了勾嘴角。 他忽的指尖并剑,凌空一划。 顿时,一本古籍幻化而出,四周顿时流转起强大的道法气韵,玄而又玄,圣洁无比,那古籍漂浮在男子身前,书页无风自动,刷刷作响。 青鸢只觉得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因为,同时,赵宛曜率领的大军也携带着龙脉之威,而到了洞庭。 湖心男子,红衣飞舞,凌波而立宛如神祗,俊影邪魅无双,他身前漂浮着一本古籍,无风书页自翻,散发着难言的道法威压。 数十万的军队,连同一向逆天的赵宛曜,此刻却被震慑得鸦雀无声。 因为他们只觉得,心脏放佛被瞬间被什么捏紧了,放佛自己脆弱得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天地间。 湖心红衣风引却只是神色愈发淡然,他双指并剑,指向身前古籍,顿时—— 整个天地间都被一种奇妙的道法气韵所笼罩。 放佛冥冥之中有钟磬声响起,声声宛如迷魅,似有佛陀的呢喃吟唱“生何欢,死何苦,众生芸芸不如归,归来大梦醒……” 天地轻吟,众生归寂。 红衣风引身前的古籍逐渐金光大盛,浮现出三个篆书古字。 青鸢只觉得放佛有一棒朝她灵台当头砸下。 她一个激灵,本能的惊呼道—— “那是……生死簿!!” 青鸢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一个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她再次看向湖心男子的身影,一袭红衣邪魅无双,宛如暗夜迷梦。 青鸢的瞳孔不可查的缩了缩—— “风引,风,引……阴,酆……原来原来,好一个风引……” 青鸢重重的吸了口气,才让自己平静的吐出后半句语气复杂的话—— “好一个,北阴酆都大帝。” …… 482.第482章 君何在 北阴酆都大帝,冥界之主,神居罗酆山。 为天下鬼神之宗,尊为地府之王。主宰十殿阎君、五方鬼帝。佑生人吉利,护死者安宁,探查人间、阴间善恶,评定祸福。 敬天十三年八月廿。 淮水平原。三方交战。 然而不知如何变故,赵朝的军队被一红衣男子截杀于半路,没有人知道那红衣男是如何来历,更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只是自兹后,赵朝八十余万道士、将士全军覆没,只有精锐部队护送赵帝赵宛曜逃走,从此赵朝元气大伤,退兵归于蜀川。 由于赵朝半路败走,越朝与魏朝于淮水平原开战。 千里淮水漂浮尸骨,万里平原青草染红。现场将士尸骨如山,道家法术将整个平原空间都裂缝累累,大战惨烈之处,不必细说。 魏、越大战持续了整整三日。天昏地暗,亡魂哭啸。 八月廿三。 越朝战败,投降。 越帝黄徵率领文武百官着素服,跪于魏大将王游雪、钱武莲前,为淮阳百姓求情。 八月廿五。 魏帝圣旨:念在黄徵堂堂英雄,将气之主,天命仁慈,不灭英豪,朕亦钦佩哉。黄徵去帝号,封顺安侯,特许于大明宫思过斋修养。魏朝将士不伤淮水百姓一人,置节度使,管辖安抚淮阳一带,以示大魏帝敬天治人。 由此,魏朝放过了黄徵,虽然以修养名义,将他囚禁于思过斋,但好歹留下了命,好吃好喝供着。原越朝辖地、淮水一带的百姓也都得以安置,百姓们迅速的忘记了越灭之痛,而转为歌颂魏帝的宽宏仁慈。 史书载曰:淮水大战,越朝灭,魏帝仁慈,封越帝为顺安侯,修于思过斋。 天下之势,剩下了魏、赵、郑。 由于赵朝被红衣男大伤元气,所以冥冥中,魏与郑,成为了九州真正的逐鹿者。 然而,不论一统之势如何,最让百姓们奇怪的,是淮水平原战场的收拾根本就无人理睬。 按理说,应该由胜者魏朝经办,但是魏朝任由数十万尸骨陈列平原,也没有个动静。 九月初一。 离淮水平原最近的一座城池城门处,两名大魏的将士正窃窃私语。 “张三,你瞧瞧,数日了,这数十万尸骨陈列平原,都起味了。怪不得刺史大人要没人时把这城门关上,免得味儿进了城。”一名将士嫌弃的捂了捂鼻子。 另一名将士附和道:“可不是,好歹是好活好走,无论是越朝的还是魏朝的,总归是为国卖命一场,如今死在哪儿了,也没人收捡下,可怜呐。你瞧瞧,以前咱们这城池对着淮水平原,都说风景秀美,如今对着数万顷的死人尸堆,真晦气。” 张三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一声巨响。 他身后的城门不知什么时候,吱呀吱呀的打开了。 “开城门怎么不说一声?当我俩城门金吾卫是空气不成?”张三不满的回头喝到,可是下一刻,他的话头就哑在了喉咙里。 噗通一声,张三哆哆嗦嗦的跪下,鸡啄米似的磕头起来—— “小的……小的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咦?” 另一名守将也忙不迭跪下叩首起来。 然而和张三一样,他后半句就迟疑了。 从城门中走出来的正是一袭龙袍的李辰焰。 而他似乎是陪伴着身旁的女子,这名让城门守将都拿不准身份的女子。 483.第483章 君何在 女子一袭白裙,素白如雪,宛如丧服。 她青丝七尺只用一只玉梳简单的绾着,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珠钗,甚至脚上都没有穿鞋,露出玉鱼儿般的赤足。 最让人惊骇的,是她面无表情,如同傀儡,瞳仁虽然线条精致,然而眸色却是一派空洞的茫然。墨发轻舞,白衣飞扬,她就好像一缕雪夜归来的孤魂,清冷得摄人心魄。 “鸢鸢,这就是为你备下的战场了。自八月廿三大战结束,距今刚好七日,头七,亡魂归来,怨气最盛,最适宜……你起阵搜魂。”李辰焰虽然颜色温软,然而语调却些些不稳。 他当然知道让全天下不解的战场,是为眼前这女子准备。 他也知道启用禁忌的搜魂大阵的困难和后果。 他更知道,她此番,为的是谁。 然而,他唯一不知道的,便是自己该如何办。他只能为她默默的拦下天下的流言,为她准备战场布阵,为了她哪怕有一分的,目光是迎向他的。 青鸢却是连看都没看李辰焰一眼。倒剩下那两个听漏角的城门守将缓过神来,忙不迭的磕头叫着“皇后娘娘千岁!”。 青鸢面无表情,脚步一迈,便要向万顷尸堆走去。 然而她的身形一滞,李辰焰蓦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鸢鸢,你真的……要为他至此么?” 男子的声音些些沙哑,深处含着一分无力的哀求。 青鸢连头没有回。 她只是轻轻向后伸手,把自己的衣角抽出来,然后再次向前走去。 这个问题,她无论如何的回答,都是一样。 九月初初,秋风渐起,萧瑟血气中,传来女子若有若无的柔语—— “为君一生,无怨尤。” 城门处,一袭龙袍、看似九州至尊的男子,却如同木偶般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淮水平原,万顷尸堆。 数万里被鲜血浸红的平原因为血迹干涸,都成了一派棕黑色。平原上空,只听得见秋风萧瑟,亡魂哭啸,无处不散发着恶心的血腥气。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平原,放佛成了人间地狱。 然而就是这一片平原尸堆中,一袭白衣的青鸢迤逦行来。 白衣蹁跹,宛如仙子,然而她全然是赤脚,白玉小鱼儿般的赤足踏过尸堆,顷刻就染成了血红。 她走到战场中央,那里,有一柄插在地上、肮脏褴褛的“越”朝王旗。 中央之地血腥气几乎凝为实质,尸堆堆得高出地面一丈,俨然成了山丘。 青鸢走上小山丘,血腥气已经让她作呕,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吐出的血雾。尽管如此,她却毫无异色,她举起了自己的指尖—— 已经根骨俱断的指尖,被她用布匹强行扎束,绑成了捏诀的姿势。 一抹隐隐的期待和欣喜划过了女子眸底。 随后,她指尖微动,开始凌空划出一道道阵法轨迹——待在大明宫七日,她早已在脑海中倒背如流的阵法口诀。 一道道金光以此闪现,如同坠落凡间的星辉,在鲜血铺陈的平原上沉淀为一道道暗金色痕迹,似乎因循着什么,逐渐的,一个以大地为幕布,铺陈十里的巨大图案成形。 青鸢依然面无表情,她如同机械般一道道划出阵法。 日落夜临,夜尽天明…… 一日,两日,三日…… 唯有尸堆上那抹白衣倩影伫立如昔。 阵法太过于宏大,号为上古禁忌,则阵纹古朴又繁复,女子不知疲倦、日夜不休的站在那尸堆之上,凭一人之力划出方圆十里的巨大阵法。 而最近的大魏城池,那抹明黄色龙袍的男子也是默默的注视着她、陪伴着她。 所以的饭食都是由宫女送到城楼上来。他一介凡俗之人,亦是不眠不休,就那么伫立在城楼上,任由雨雪、星辉、日光落满他因为极度疲倦而惨白的脸。 然而,他看向不远处尸堆上女子的目光依然是温柔的,看到方圆十里的巨大阵法逐渐成型,他依然为她而欣喜。他依然为自己哪怕能用这种方式陪伴她片刻,而欢欣满足。 484.第484章 君何在 整整七日。 七七一轮回。 淮水平原,千里白骨之上,恢弘而又繁复的阵法终于成行。它宛如上天烙印在大地上的金色图案,散发出一股股霸道的阵法之力。 青鸢的眸色终于动了动。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能抑制住此刻心底的波澜。 她觉得,自己似乎等不及了。只要最后一个启动口诀,她或许就能找到他,她实在是,心跳太快放佛要跳出胸膛了。 她伸出手去,朱唇轻启—— “乍遐乍迩,或沉或浮。魂魄安兮,君子归来!” 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魂魄安兮,君子归来 顿时,天地间放佛一阵异响。 那大地上的金色阵法突然变成了一片血红,血红色愈来愈浓,宛如鲜血,看上去无比可怖。 而淮水平原上方圆万里的尸骸也骚动起来,一个个虚幻的黑色人影从尸骨上飘忽出来。千万个黑色魂魄咿咿呀呀的笑着,声音如骨头摩擦般难听。他们如蝗虫般飞舞着,将尸堆丘上的白衣女子团团环绕。 整个天地,阴风呼啸,鬼哭阵阵,连晴空云彩都成了暗暗的血红色,空气中的血腥气几乎凝为实质。 然而青鸢却毫无异色,她只是取下发髻中那柄玉梳,朗声道:“有彼君子,方家凌朔。若有踪迹,见于此梳!” 小玉梳上一阵光华流转,竟然自动漂浮于女子身前,似乎静静的开始了等待。 而四周的亡魂们爆发出一阵嗜血的欣喜欢叫声,他们骤然向青鸢围过去,如同黑色的龙卷风般将女子湮没。 淮水平原,刮起了血红色的大风,风中传来令人作呕的尸骸腐烂的味道。 这一幕让不远处的大魏城池城门紧闭,家家烧香念佛。 然而城池城楼上的一袭龙袍的李辰焰却伫立如昔,他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不,不要,鸢鸢……” 说着,李辰焰就要冲下城池,往那被亡魂湮没的女子跑过去。 忽地,一双臂膀抱住了他:“皇上!求皇上三思!淮水平原已是不祥之地,那尸堆小丘更是亡魂怨气凝结地,哪怕是真仙,只怕靠近了都会丢半条命!要不是宫中高人以结界护住此城,不然……皇上身系天下,不可冒险!” 李辰焰一声苦笑,他看向抱住自己的女子:“游雪,你说,这么骇人的搜魂大阵……哪怕站在有结界护住的城池内,朕都觉得难受,难受得好像心都要剜出来……那你说,处在阵法中心,处在那尸堆小丘上的她,又是如何呢?” 男子的声音无比沙哑,含着无力的苦笑。 最恨的是自己,只能在一旁观望,帮不上任何忙,也注定了,徘徊于你的人生之外。 王游雪脸色复杂的叹了口气:“皇上,禁忌的搜魂大阵启用的条件,便是短时内屠杀百万生灵,生灵来不及回归冥界投胎,便暂时的超脱于六道,成为一种玄妙的存在……既然超脱六道,则能至六道之物不能至之地,能听六道之物不得之消息。搜魂大阵便是借用了这一点……向暂时不能入轮回的亡魂借力……” “这些朕都知道!从淮水之战结束以来,她待在大明宫七日演练阵法,朕也是在一旁看了七日!”李辰焰蓦地通红着眼叫道,“朕是在问你,她此刻……处在阵法中心的她此刻……会如何……” 王游雪看了眼淮水平原中心的尸堆小丘。 以小丘为中心的方圆十里,都被密密匝匝的亡魂风暴湮没,天地腥风血雨,鬼哭彻天,而中心的白衣女子早就瞧不见了踪迹。 只有本来血迹干涸、呈现棕黑色的平原之上,开始有一道道鲜红的血溪从小丘中流出来。 王游雪的脸色一暗。 “皇上,向亡魂借力,自然要付出代价……那就是让亡灵们分食己身三魂六魄……”王游雪看向已经眉目扭曲的李辰焰,声音略略不稳,“皇上是凡俗人,不如这样理解……分食魂魄,如同凌迟……” 李辰焰的瞳孔瞬时收缩—— “凌迟?” 485.第485章 君何在 最后两个沙哑无比的字吐出。 李辰焰忽的挣脱开王游雪的怀抱,疯了般往城楼下跑去:“鸢鸢,不,不要这样……还有朕……朕来了……” “皇上!”王游雪一惊,她慌忙运起道家身法,倏忽拦在李辰焰面前,“皇上不可!” 李辰焰一愣,旋即他无力的捂住了脸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游雪,我好恨,好恨自己此刻的凡身肉胎,只能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也不能让她少一点痛苦……朕好恨自己……只能像个傻子一般,远远地站着,傻傻的瞧着,只能受人保护,做什么狗屁无用的皇帝……” 李辰焰的声音隐含着啜泣声,字不成句。 他忽地蹲下神来,无力的一遍遍重复着“好恨,好恨”。 王游雪整个人呆在那里。 堂堂九州帝王,九鼎至尊,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蹲在她面前,还捂着脸低低啜泣。 然而,她却没有劝阻。 她只是默默地把手放在李辰焰的头顶,似乎是在安抚男子,她柔声道:“皇上,我们一起等她回来罢……” 下半句话却是哑在她的喉咙里。她本想告诉他,当年为了他,她也是启用了这个搜魂大阵,受尽分食魂魄之苦。 女子的掌心散发出柔和的道法光晕,李辰焰宛如倦怠般声音小了下去,旋即便沉沉睡去。 “来人!抬龙辇来!送皇上回寝宫。”王游雪移开手掌,威严的对身后侍奉的太监宫女清声道。 一群人忙不迭的上前来,将已经熟睡过去的李辰焰放在龙辇上,往寝宫退去了。 王游雪最后看了眼龙辇上的李辰焰,他紧闭着双眼,安静祥和的如同孩子般沉睡。 王游雪泛出一抹温柔笑意,笑得她眸底都有了泪花。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意就僵硬住—— 因为从淮水平原的尸堆小丘中,传来一声尖叫。 那是痛苦至无法忍受的,女子惨叫声。 淮水平原之上,血气翻涌,腥风呼啸。 方圆千里平原,亡魂如潮,尤其是中心之地的尸堆小丘,怨气已经浓厚得将空气都凝成了黑雾。 而小丘之上,伫立如昔的青鸢,她诡异的睁大着双眸,却是一眨不眨,瞳仁都不再转动。 鲜血从她浑身每寸肌肤流出,她一袭白衣早就染成了血红,可是鲜血还是不尽的染红了她的赤足,染红了她足下的小丘,染红了方圆十里的平原…… 数千万亡魂宛如疯子般,争相涌进她的身躯,她不住地颤抖着,已经眦裂的眼角鲜血汩汩, 搜魂大阵,凌迟苦,白衣红。 “啊——”青鸢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惨叫。 她的大脑几乎完全被痛所占据,她感觉自己在失去理智,分食魂魄犹如凌迟,一刀一刀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痛……痛!啊——”青鸢的瞳孔已经成了一片漆黑,令人骇然的是,她的眼珠都停住了转动,她只是徒然的睁大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凌空漂浮的白玉梳,宛如死灵最后的执念,一道道鲜血从她开裂的眼角流出来。 曾经道上二主,曾经天赐青云彩鸢,曾经乱的了西界弑得了仙神的女子,此刻却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得失去了神智,她宛如凡俗女子般,一声声惨叫着,而那声音响彻云霄,却听得让那城楼上的王游雪兀自心惊。 那是几乎如同从断裂的骨骸里发出的惨叫。 一声一声,纵然相隔数里,也听得王游雪毛骨悚然。 486.第486章 君何在 然而阵法中心的青鸢,一袭血衫飞舞,墨发疯狂飞扬,她紧紧盯着那白玉梳,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朔,你回来好不好?你在哪里,你怎么忍心,让我找不到你了……朔,你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你瞧,我一直都在这里……” 女子的微笑很是诡异。 因为她整个面容都已经被剧痛折磨得扭曲,七窍流血,贝齿已经全被隐忍所咬断,但她还是笑着,一笑就有鲜血从唇角喷涌而出。 但她还是笑着,尽最大努力,绽放出最温柔的浅笑。 如同他在她面前,柔声唤她“鸢鸢”,她也是如此这般对他笑—— 然后,执子之手。 “我以为我是恨你的,我以为我忘不了我们的恩怨……可是你却突然地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带走了我,也带走了我的所有……我才发现,我唯一不愿的,便是你离开我……我也明白,当年你说的,无论爱恨,一起下地狱罢……”青鸢柔声浅诉,那白玉梳放佛有灵性般,微微摇曳,发出一阵阵微响。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青鸢伸出一根莹指去触碰玉梳,嘴唇轻勾:“以梳为礼,我愿执礼,却问君子何在……” 话语被哑在半路,此刻亡魂的吞噬已达到了顶峰。 同时,女子所承受的分食之痛也达到了极致。 她的瞳孔猛地睁大,突出的白眼球上布满血痕,痛苦地疯狂吞噬了她眸底的神智,她不由猛地张开嘴,惨烈的大叫起来——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而不远处的城楼之上,王游雪只觉得自己的裙衫儿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因为尸堆中心,那女子传来的惨叫,已经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甚至比阿鼻地狱里受惩魂灵的哭喊,还要绝望。 “如此之痛,你既然为他所愿,你应该也能承受。”王游雪黯然道,“因为你尊贵的身份,启用搜魂大阵更是逆天,所以愈发困难,其中痛苦也百倍于我当年……” “逆天,她果然从一开始赐名青云彩鸢起,就是行逆天事,为逆天人。”一个感慨的声音从旁传来。 王游雪露出了一丝笑意:“周鸣海,你如今也为她说话了?我记得你们曾有有些恩怨的。” 周鸣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曾经有,不过都是过去。如今,她是我周家承认的仙封世子,也是我族效忠的大魏皇后。” 二人说话到这儿,尸堆中心处又传来一声惨叫。 那放佛是从血海深处,用最后一点生机在传达的痛苦。 周鸣海不由浑身一个哆嗦,变了声调:“这搜魂大阵如此痛苦……皇后娘娘不会疯了吧……” 王游雪眸色一深。 她若有若无的看了眼寝宫的方向,在那儿,一名男子正由于道法之术,而安稳的熟睡着。 王游雪泛出一抹深意的浅笑:“疯?周鸣海,你可知,陷入情局里的人,谁不是疯子……” 周鸣海愣住,不太明白此话的意思。 王游雪也无意多解释,她重新转过头去看向尸堆中心,却是刹那变了脸色—— 因为那女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放佛瞬间,戛然而止。 487.第487章 君何在 而阵法中心,一袭血衫的青鸢。 她徒然的张大了嘴,撕裂的咽喉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浑身的鲜血放佛流进了般,一寸寸干涸成棕黑色的血块。 她就那么如傀儡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睁大了双眸,却唯一记得看向玉梳的方向。 “朔,求你,回来好不好?”青鸢动了动嘴唇,无声的说出一句话,旋即,两行清泪从她眦裂的眼角流出,冲淡了她脸颊上的凝血。 …… 我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我们一起回崤山,一起去买蜜饯粽子,一起坐在后山的大白石上谈天说地,一起争一笼荷芽鸡崧卷儿,一起一起过每一天,一起一起执子之手,岁月静好。 可是,你回来好不好? …… 咔擦,一声微响。 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玉梳陡然裂开了一条缝,旋即,碎成了粉末,纷扬飘散在风中。 君子杳无音讯,徒留佳人此地,等尽今生,待尽红颜。 玉梳的粉屑飘扬,如同小雪霰般扑打在青鸢脸上,让她的脸色一寸寸如死人般苍白起来。 她浑身的一抖,旋即,她似乎低低笑了声,又似乎哽咽了一声,然后,鲜血就覆盖了她整个瞳仁。 …… 而城楼上的王游雪和周鸣海也大惊失色。 淮水平原的亡魂们重新还归尸骸,天地间血气消散,风轻云淡,一切又都恢复了安宁。 然而显露出的尸堆中心之上,一袭血衫的倩影却还是直直的立着,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王游雪倒吸了一口凉气,旋即跌跌撞撞的慌忙往城楼下跑去,一变还大叫着:“周鸣海!帮我传御医!不,御医不行!宫中供奉的道士,所有道行紫色天劫以上,擅长治愈术的道士都叫上!快!” 周鸣海也放佛明白了什么,一边跟着王游雪跑下城楼,一边变了语调的朗喝道:“来人!备好娘娘寝宫,御医待命!宫中道士全部给本世子出来!” 整个城楼都喧闹起来。 密密匝匝、各色官服的人乱成一团。他们不明白是何事让两名尊贵的仙封世子如此慌张,但他们却隐隐觉得,一切变故都和那尸堆中心的皇后娘娘有关。 因为,那是一抹放佛凝固在天地间的倩影。 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却仍然保持着翘首期盼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归来。 耗尽一生,只为等你还归。 大魏城池哐当一声大开,王游雪和周鸣海领着数百名道士、御医、宫侍慌慌张张的向尸堆中心奔去。 然而,还不待他们走近,便见得天地间一抹红衣闪现。 诸人的瞳孔都有瞬间的失去焦距。 因为那红衣俊影身法太快,根本看不清,但尽管如此,来者身姿飘逸、气度邪魅就以蛊惑人心。 那红衣俊影一跃而上尸堆,将女子拦腰抱起—— 旋即,尸堆中心的血衫倩影就失去了踪影。 天地寂静,晴空万里。 只有遍地的尸骸,蜿蜒数里的鲜血,尸堆中心一柄残破的“越”朝王旗。 放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有来过。 咫尺崖。 这是一处在三界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虚空之境。 488.第488章 咫尺崖 长河静静的流淌过,河水清澈见底,波澜不起,河上一座长桥卧波,一切安静到古怪。 河水中心,有一座芳亭水榭,造型精致,六角飞檐,红罗纱帐微微飘拂,露出水榭内盈盈烛火和脉脉酒香。 水榭中的一处锦榻上,一名青衫女子睁开了眼。 她似乎很是倦怠,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周围,这处她似乎来过,眼熟无比的地方。 “醒了?青鸢。”一名红衣男子破帘而入,驻足在榻前三步外瞧着女子。 男子一袭红衣邪魅,容颜似丹凤泣血,一笔一划精致到完美,眉心一点似是曼珠沙华的红色印记还微微拂动,墨发及腰,红衣些些敞开,露出大理石般的肌肤一痕,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致命的魅惑。 “风引?”青鸢揉了揉还有些生疼的额角,眸底恢复的清明瞬时被冷意覆盖,“还是说,小女子应当下榻膝行,跪拜北阴酆都大帝?” 最后一句话含了森然的冷意。 然而风引却毫不在意的淡淡一笑:“胡说。你已全部解封,天地同寿,瞧,可不是死了又马上完好重生。要不是你发髻中那白玉响铃簪压制着你的灵力,不然就凭你浑身散发出的威压,连我都要膝盖软几分。” 青鸢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应答。 她暗中检查了自己的身躯,完好无损,连头顶的白玉响铃簪都恢复如初。然而淮水平原的最后,她却清晰地记得自己是骤然停止了呼吸。 完全解封,天地同寿,所谓不死之躯。 风引走进来,坐在青鸢的榻边,微微俯下身子轻道:“丫头,你或许还不知道,完全解封后的你有多么强大吧?要不你取下那白玉簪,随便使驭一个法决试试?” 青鸢的眸色暗了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别过头去默不作答。 风引明悟般一笑:“对了,差点忘了。除了搜寻类道法,如今的你,把道法全忘了……” “风引,你把我带到咫尺崖,到底有何目的?”青鸢骤然打断了风引的话。 现在的她,早无心和风引叙叙旧。 得知风引真实身份,她无法相信,一个堂堂冥界之主、北阴酆都大帝,从一开始遇见都后来相识,纯粹只是偶然。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不过是三界闲人一个。我帮你成功截杀了赵家军队,你不是答应我要来我这儿做客么?”风引状若无辜的摇摇头。 青鸢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她确实是和风引有这般的承诺,只是后来沉心于搜魂大阵,所以暂时就抛到了脑后。 “也罢。说吧,你让我来做客,想告诉我什么?”青鸢摆了摆手。 风引佯装不满的一摊手:“哎哟,我咫尺崖好不容易迎来故人归,你却这般无趣来着。你总要陪我一阵,我带你四处转转,也算尽地主之谊。” 青鸢的眸色猛地一冷:“风引,有话就说。我没有时间,和你在咫尺崖耽搁。” 风引眉梢一挑,语调些些带了沙哑:“让我猜猜,你急着要回去干嘛……哦,难道继续布搜魂大阵,找什么来着?” 青鸢默不作声,只是眸色有些不稳。 “我劝你,不要来第二次。搜魂大阵既然号为禁忌,同一个人一生便只能用一次。”风引的语调郑重起来。 青鸢依旧沉默,身躯却有些颤抖起来。 风引自顾说了下去:“你也不要想着再去找其他的禁术搜魂,搜魂大阵便是天地第一阵,它找不到的,也没有什么阵法能找到了。当然了,世间九千九百九十一种搜寻类道法你已使驭过无数遍了吧,也没有结果,重复也是没有意义。” 风引看了眼女子重生后的双指,筋骨恢复如初,他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孤魂野鬼,既然是天地都遗弃的一族,便是和其他六道所隔绝,看不见,听不见,碰不到,感知不到,你如何找他也是徒劳,除非身为同族……” 489.第489章 咫尺崖 男子的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身前的女子低下头去,身躯如寒噤般颤抖起来。 她的肩膀不住战栗着,喉咙里发出隐隐的呜咽声,然而诡异的是,她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她只是徒劳的睁大着双眼,眼眸中一片血红。 泪尽为血。 恍若,为君相思化血。 入骨之爱,血肉相连。 风引的眸色深了深,他伸出一只手,想似凡俗中人般,拍拍女子的背以示安抚,然而他的手最终收了回来。 他起身,负手而立,淡然道:“本君带你去个地方……或许,你知道些真相后,就会想起些法子了。” 说着,风引就自顾转身离去。 唯有青鸢的声音幽幽传来:“为什么,你会告诉我真相?你帮我截杀赵家军队,是我承你的情,如今,你告诉我真相,怎么瞧,都是我又承你的情。” 风引没有驻足,一袭红衣俊影翩翩消失在灯火尽头,水榭红罗纱帐轻拂,琉璃灯倒影水光,似乎有男子的回答若有若无的传来—— “青鸢,你可知,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道……” 生死河水,无声流淌。 水中小榭,烛火如豆,红罗似烟,长桥卧波下,河水似乎静静的起了波澜。 生死河,渡两岸。 今生不渡河,来生莫回头。 青鸢叹了口气,终于起身追上了风引。 当她跟着风引驻足在那长桥前时,她似乎心里一动,明悟道:“当年你也是问我是否渡河?然后我渡,便见到了他前生的顾雲川。” 风引伫立在旁,看向长桥的目光沉沉:“不错。此桥名轮回,可颠倒时空,看到过去之事,遇故往之人,现旧事之羁。” 青鸢的眸色一动。 风引这话已经很是直白。 他要告诉她的真相,是关于过去,关于某些她忽略的过去,某些要她自己渡河,去重现的过去。 “本君且问你,渡还是不渡?”风引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 青鸢深吸一口气,但她些些不稳的身躯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波澜。 关于过去,关于真相,关于这轮回桥生死河,不知怎的,她竟本能的与某个人联系起来。并且,关于他和她的一切,都足矣扰乱她的心千疮百孔。 “既已至桥,为何不渡?”青鸢看向风引。 风引嘴唇一勾,旋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虚空中,只留下幽幽的一句—— “青鸢,你可想好了?有些真相,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咫尺崖又恢复了平静。 生死河似乎微微起了波澜,一条长桥勾连两岸,对岸雾气蒙蒙,看不清什么东西。 青鸢摸了摸发髻中的小玉梳,旋即毅然的踏桥过岸。 四下安静无比,只有女子玉足踏过长桥的足音,随着女子每一步,生死河波澜更迭,水声哗啦,彼岸往事,静待君归。 当青鸢最后一步跨越长桥,绣鞋踩在对岸土地上时。 眼前雾气蒙蒙忽的消散,蓦地幻化出另一片情景来—— 这是一处荒坡。枯黄的草结着蛛网,黑乎乎的硕大石块,密布着干涸的血迹。一望无际的惨白砂砾土地,四周的峭壁上挂着两棵到死不活的枯树。场中有几个大坑,茅席、朽木、土块随意地遮掩着,隐隐可以辨明,从坑中伸到外面的骷髅,腐朽的关节已经散发出臭味。 这样一处人间地狱,却躺着一名小女孩,六岁光景。下半身已经埋在了尸坑里,裸露在上半身的肌肤满是深可见骨的血痂,严重脱水干涸的手臂上,露出了森森白骨,散发出和腐烂什物一般的恶臭。女孩一动不动,偏偏手里还紧紧攥着张布告,已然死去多时。 一头野豺踱过来,眼睛散发出幽幽的绿光。血盆大口一张,獠牙瞬间撕下小女孩手臂上的整块血肉。鲜血却一滴都没流出,似乎都已经流尽了。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长安死人坡。 而其中躺着的小女孩,容颜与她一般,赫然是儿时的她。 而小女孩手中的布告,则是她令她一生心痛、孽缘开始的沈家布告:小女青鸢,断绝名分,逐出沈家,流放崤山。 490.第490章 咫尺崖 四周不时有衙役和平民经过,百姓都厌恶的捂紧了鼻子,往她的尸骸上吐着唾沫,咒骂着她这个天弃妖女。 就算如今强大无比,就算早已是陈年旧事,青鸢还是禁不住脸色蓦地惨白。 不仅是旧事伤心,更是在她的记忆里,她丝毫不记得自己在六岁那年,死过一次。她还以为是昏倒在死人坡,然后桓夜找到她,把她救了回去,她回去歇了几天也就好了。 不待青鸢惊骇,接下来两抹人影走近,让她瞬时浑身如寒噤般颤抖起来—— 走近死人坡是两名年轻公子。 当先的一位着玄色衫子的少年,绫罗彩绣饕餮腾云的锦靴瞧着就华贵无比。 他身后跟着一位成年公子,一袭白衫,脸色却过于白皙宛如大病的书生。 那玄衣少年走到小青鸢面前,无视冲鼻的血腥和臭味,修长的食指抬起青鸢的脸:“违背天意,还有你与我作伴么?很好,那我就要了你的命,我不许它丢了。听见了么?我不许。”。 少年微微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男子道:“救她。” 那男子有些为难的蹙眉:“黑白无常都在路上了。” 少年似乎微微勾了勾嘴角,眸如辰星:“救她。”依然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威压,让那白衣男子身子一抖,不禁走到女孩身边,轻轻的用手抚过她的身子,过处白骨生肌气息重盈。 旋即,整个景象又是一变,两位男子消失不见,长安死人坡,只见得六岁的青鸢缓缓醒来,不远处,一位玄衣男子正疾驰而来,心急又关切的唤着“小姐——” 这一幕,和青鸢自己的记忆完美重合。 却独独漏掉了,之前的一幕。 滴答,一声微响。 旋即,滴滴答答,宛如断线真珠坠地的微响。 青鸢荒忽的抬手抚脸,泪珠止不住的从她眼眸中滚落,她手足无措的抹着,却是泪珠儿滚得更厉害。 暗中观察的风引惊疑无比。因为女子瞳仁之前茫然无比,早已干涸,只剩血肉,如今居然还重新滚落泪珠。 四下寂静,青鸢恍恍惚惚的拿手抹着脸颊,她无声啜泣,默然如斯,扩大的瞳仁里,泪珠儿如孩子般滚落。 彼岸雾气又是蒙蒙变幻,四下景致蓦地一变—— 这是青山绿水,仙山杳渺。 一片废墟的某处山头,某截断了一半还插在土里的石碑,上书“不咸论道”四字。四周残骸处处,断壁残垣,可想这经历了怎样一场浩劫,若是在毁灭之前,还算得上仙家福地。 就是这样一片山川废墟中,地上躺着一名浑身献血的女子。女子早没了呼吸,俨然死去多时。 蓦地,女子四周的天地灵气似乎起了异动。无数个类似星火的光点漫天幻化,渐渐靠近,最终幻化出一名素衫男子。 男子容颜无双,气度高贵,举手抬足间都是圣洁清华的气息,四周似乎隐隐有龙凤欢鸣,百兽献拜,庆贺他天地同寿,重生如初。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引得男子丝毫异色,他的眸底反而盈满了蚀骨的哀然。 他轻轻将躺在身前地上、一袭血衫的女子搂在怀里,宛如一件珍宝。 491.第491章 咫尺崖 他轻抚女子脸颊,似乎是看到女子对他展颜而笑,他也不禁嘴唇一勾,眸底顿时溢满如水的温柔。 男子探了探女子毫无动静的鼻息,若有若无的,一抹坚毅划过他的眸底。 他忽的拦腰抱起女子,还细心的调整了臂弯的弧度,宛如女子只是在熟睡,他也愿她睡得安稳。 一步又一步,男子迈步往大魏的方向走去。 每走七七四十九步,男子就正色跪地,抱着女子看向九霄,似乎吟诵了什么口诀。顿时,一道金光法印就会打在女子身上,同时,男子的脸色也就苍白一分。 拜倒吟诀完,男子又起身,抱着女子往前走去,然后七七四十九步,再次拜倒,吟诵口诀,然后起身,又往前行去…… 一步又一步,四十九步一跪一拜。 不咸山至大魏数百万里,男子就这么步行,步步跪拜。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无尽个日夜,宛如最虔诚的祈求,祈求着为心爱之人渡之一命。 尽管男子是不灭金身,但这样数年的步行跪拜下来,也是双膝血肉模糊。尽管如此,男子却是愈发脸色郑重,他抱着女子的手丝毫没有放松,连臂弯的弧度都是刚刚好,让似乎熟睡的女子感到舒服。 大魏的行人,西域的牧民都看不到这男子的经过,只有九霄各大仙神连连咂舌。 因为他们清楚,这数百万里,以身祈天,跪拜渡命是一种上古道法,是将自己的命完全渡给另外一个人。若是寻常人,渡命后当场死亡,若是与天同寿的仙神,即使不死亡,也会魂飞魄散,必须要重新凝聚三魂六魄。 是以,这渡命之术,跪行百万里,以示苍天虔诚,往往有人行到一半,或是忍受不了肌肤之痛,或是中途变了主意,几乎没有人真的走完,施行这种道法。 然而,男子却始终颜色郑重,步步行来,一跪一拜。他虔诚宛如凡俗的男儿,只为了怀中的女子重新笑颜如昔,为她一生安好岁月如画。 十年,整整十年。 步行万里,跪拜苍天,只为怀中,此生挚爱。 终于,当男子行到长安城郊外,茫茫雪原。 天地规则也发生了一些异变。时间规则逆转,男子千里步行的数年时间,陡然间十年为一日。 男子动了动指尖,最后一道金光法印打入女子躯体,女子忽的就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她浑身都充满了初生的干净气息,连一袭血衫也重新变为素衫翩翩。 可是,此刻的跪拜在地的男子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感受着怀中女子重新盈满的温度和平稳的呼吸,男子惨白的脸庞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他俯下身,在女子眉心刻下一吻后,蓦地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长安城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冰封雪原中出现了一名女子,女子满脸茫然,瞳仁清冷,她就那么伫立在那里,宛如澡雪的鹤鹭。 旋即城门大开,在百姓官民的跪拜中,天赐落月英华、天赐玄武莲泉的二人冲出来,关切的对青鸢行臣礼,然后将她迎入城中—— 492.第492章 咫尺崖 唯独在长安城外的不远处,一名撑着养魂伞、躯体脆弱到虚幻的男子,他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他没有追上去。因为此刻的年初风雪中,他一魂一魄都不齐的躯体都有些涣散起来。 他只是看着女子被迎入城中,他露出一抹缱绻而哀然的微笑。 直到城门关闭良久,直到他虚弱的躯体几乎要被风雪吞噬,他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往某处地方行去。 那是仙家福地,养魂所在。就算行出数里,男子还是频频回头,目光眷念又无助,但最后能看到的,只是高达百丈的长安城楼,恢弘而落寞。 长安城,城中人,莫回头。 一回一断肠。 相思不可堪。 蒙蒙雾气又起,什么男子,什么长安,什么城楼又蓦地消散不见。 只有生死河流淌,长桥卧波,彼岸灰无一片。 独自伫立在彼岸的青鸢,小脸早已是骇人的惨白,她浑身不住地颤抖。 她甚至蹲下身来,如同恶寒般仅仅抱住自己,孤独而殇然得像个孩子。 而若旁人走近,一定会惊怪她的眼眸,茫然睁大的瞳仁撕裂眼角,没有泪水,或者说泪水已经干涸,只有眼珠子是一片血红,红得放佛凝固的献血。 “啊,啊,啊——”青鸢荒忽的轻轻摇头,她像个痴傻的孩子般,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语意不明的“咿咿呀呀”声,一声声撕裂,一声声破碎。 隐匿在一旁的风引幻化而出,他走到女子身后,轻轻蹙眉,他伸出手去想安抚女子的脊背,但他的手终于收了回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青鸢身后,一袭红衣静默。 咿咿呀呀半晌的青鸢忽的抬起头,她的瞳孔缩了缩,旋即,一声凄厉的哭喊从她唇齿间含血泣出—— “朔——” 风引只觉得浑身一寒。 因为这是一声凄厉到撕裂心肠的哭喊。 它俨然变了语调,尖利、无助、悲凉、眷念,宛如恶鬼在阿鼻地狱对人世最后不舍的凄号。 “朔——朔!”青鸢一声声凄厉的叫着,声入云霄,划破蒙雾,她放佛要把自己整个肺腑都叫出来,这已经被他带走的五脏六腑。 咫尺崖中,雾气蒙蒙,生死河静静微澜。 女子一声声哭喊宛如小孩子在啼哭丢弃的布偶,又似乎是子夜迷路的女鬼在呼唤君子归来,凄厉而尖锐,悲凉又添蚀骨,整个咫尺崖都放佛成了地狱。 一处失去心爱之人、为何独自囿于人间的地狱。 风引默默的陪伴在女子身后,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瞳仁里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知过了许久,女子的凄厉哭喊才停下来。 或者说,是她已经发不出声了。 喉咙撕裂,她只能张大了嘴,如哑巴般“咿咿呀呀”,徒劳的,再次唤他的名字。 “青鸢。”风引蹙了蹙眉,他终于说话了,然而只是叫了个名字,下半句话他又不知如何说。 身为北阴酆都大帝,堂堂冥界之王,淡看生死轮回的男子,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青鸢竟然兀地住了嘴。 她没有回头,她只是用指尖在身前土地上写下一行字——她已经哑了,喉咙撕裂,撕裂在用整个心血呼唤他的名字中。 风引一愣,旋即凑上前去一瞧。 泥地上,工整写着“你既然让我明白真相,肯定不止只让我明晓这么简单。你帮我截杀赵军,应该我承你的情,你让我知晓真相,怎么看都是我又承了你的情。所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让我知晓真相,然后为你做什么?” 女子写下的疑问针针见血,冰冷而清晰。 风引却嘴唇一勾,噙笑道:“这才是我熟悉的青鸢……不过,什么承不承情,还不还恩,其实你帮我做事,也是在帮你。无论是知晓真相,还是接下来要做的,都一样,互利而已。” 493.第493章 堕落道 青鸢眸色闪了闪,她继续用指尖在土地上写道—— “什么事?” 风引眸色深了深。 他忽的拂袖负手,目光沉沉看向九霄之上,瞳仁里,有夜色翻涌—— “青鸢,有想过……逆天……么?” 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然而简单的一句话却含有千钧之重。 逆天,违逆天道,背行规则。 大逆,重罪。 这是为此世三界所不容,也是为创世的三清尊神所不容,可以说,这样的事,哪怕只是一个念头,若是被三清知道了,可以瞬间被灭杀。是故,千百年来,这样的话哪怕说上一分,就算天帝也没有这个胆子。 然而此刻,这句话却是被男子带着两分谐谑的说了出来。 片刻的寂静。 风引低下头看向青鸢,双目相对间,都看到了对方瞳仁里愈发明亮的异彩。 青鸢指尖一动,在土地上写下“继续说”。 风引眸中异色更浓:“你想找到他么?” 青鸢眸色一沉,没有回答。 然而风引也不介意,因为这是个不用答案也知道答案。他俯下身,凑近青鸢面庞,略带低沉神秘的声音传来:“青鸢,九千九百九十一种道法无用,禁忌的搜魂大阵无用,毕竟,对方是与六道隔绝的孤魂野鬼……然而,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联系上孤魂野鬼。”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凝滞了。 风引唇角微勾,语调愈发低沉;“孤魂野鬼,隔绝六道,不被看见,不被听见,不被触碰,完全如空气般的存在,甚至对于我们仙家神明,它们连千里之内都不能靠近……然而……” “然而,同族却是可以?” 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子急急的拉住了袍角而打断,女子飞速的在土地上写下的字,字迹颤抖,出卖了她此刻内心巨大的波澜。 风引点点头,眸色愈深:“当然,身为同族,自然能相视相感。” 咫尺崖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青鸢紧紧盯住风引的眸,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希望,青鸢喉咙动了动,她浑身都因为激动而颤抖得厉害,甚至不能稳定指尖在土地上写字,她只是盯着风引,发出哑巴般“咿咿呀呀”的声音。 旁人或许不懂,风引却是明白。 女子这是在问他,如何“身为同族”。 风引凑近女子脸庞,说话间,唇齿的热气都喷到了女子脸上,带来致命的魅惑—— “青鸢,可听说过堕落?” 青鸢的眸色变了变。 这个词,她并不陌生。 世间六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由上至下,由尊至卑。从尊到卑、从上变下,即是“堕落”。 风引自顾说了下去:“世人都求飞升至尊位,鲜有由尊至卑,所以堕落乃是逆天之举,千百年来,出现过或者选择堕落的人,都是不出五指之数。所以堕落之术,到底什么后果,到底对施术人有无反噬,或者如何施术,都没有统一的答案规定。反正,只有真的施行了堕落的人才会明白,听说甚至法子还因人而异……我也不清楚,你翻遍三界,哪怕是天帝的藏书阁,也没有堕落的记载……” 青鸢的瞳仁渐渐冷了下去,小脸一寸寸惨白。 风引倒是没注意,他忽的唇角一勾,邪魅无比。他凑近青鸢耳畔,指尖绾起女子一缕青丝,轻声道:“呐,不过有一条规则是肯定的。那就是能使他人堕落的力量,必须是尊位对卑位、或者是强者对弱者。” 青鸢又急急的拉了拉风引袍角,在土地上写下“那我……” 字还没写完,风引就轻轻按住了女子指尖,似笑非笑:“你,不可能。” 女子的指尖猛地一僵。 494.第494章 堕落道 风引自顾说了下去:“听明了么?是只能尊位对卑位、强者对弱者……然而你……青鸢,你是不是还没有真正明白,如今完全解封的你,到底有多尊贵多强大?换句话说,就算是我,我这个北阴酆都大帝,也只能为你臣服。这三界,除了三清有十分把握,除了那两个人有五分把握,也就没人有能力让你堕落了。” 说着,风引的脸色郑重起来。 他蓦地退后三步,噗通一声对着青鸢,俯身拜倒,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身为皇后的青鸢自然明白,这是朝堂礼节。 是,君臣之礼。 暗中守护的地狱十殿冥王都惊诧无比,他们高高在上的君王,居然会对一个女子行朝堂大礼,这也让他们对女子的身份,好奇但又完全不敢猜测。因为,那已经超脱了他们的认知了。 半晌寂静,只听见风引恭恭敬敬叩首的微响。 青鸢也没动作,她静静的瞧着,瞳仁里晦暗不明。 直到最后一个礼行完,风引才直起身,目光复杂的看向青鸢。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青鸢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幽幽的在二人之间的土地上,写下一行字—— “有十分把握的三清遥不可及……有五分把握的两个人…五分也好,总有一点可能…他们是谁?在哪里?” 风引没有起身,他就跪在地上,朝着某个方向躬身行了一礼,甚至头也不敢抬起来,就这么正色应道—— “两颗北极星。” 一句话放佛钟磬,天地回响。 青鸢只觉得灵台被撞得有瞬间恍惚。 风引恍惚的声音又传来:“至于他们在哪里,除了三清,也没人知道,或者说,也没人敢去查探他们的踪迹了。或许他们如凡人一般,正从大魏某条街市上经过,或许也如仙家神明一般,接受着万物朝拜,或许他们也正游历在这十重冥府,观视着轮回百态。谁知道呐,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男子的每句话说得轻柔。 然而青鸢却觉得每字每句都像一把尖刀,剜去了自己每块心底肉。 痛,痛不欲生,可偏偏她连声音也发不出,连法子也想不出,甚至连鼻尖的酸痛也得生生咽下去。 半晌的寂静。 风引也没再说话,他默默瞧着眼前的女子脸色几变,最后变为死人般的惨白。 青鸢垂下头,在地上写道:“只有堕落这一种法子么?” 风引点点头,有些无奈的笑了:“本君可是北阴酆都大帝,是堂堂冥界之王,虽说仍然属于天帝座下,然而因本君掌控世间生死规则,所以天帝于我说话也是要和气三分的。我说只有堕落一种法子你难道还不信?这天地间就算是三清也想不出第二种法子。” 男子话音一落,青鸢垂下头的身子一颤。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肺腑蚀骨腐烂的声音。 “天地间除了三清,只有那两个人可以使我堕落么?”青鸢继续在土地上划指写道。 风引眉梢一挑:“你以为堕落只是普通的道法么?这可是改变命轨、几乎逆天的上古秘法。必须要尊位对卑位行使,强者对弱者……” 风引有些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身前的女子头渐渐垂了下去,浑身无力耷拉着跪坐在地上,好似一个脱线的木偶。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495.第495章 堕落道 “青鸢。天命所为,宽心则安。”风引不自禁的安慰了一句,他只怕自己再这么明白的说下去,眼前的女子就好像要被他活活掐死了。 半晌,青鸢默默的抬起头来,这一抬头,风引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女子的瞳仁泛着血红,却是毫无神采,甚至眸子深处是无尽黑洞般的茫然。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风引愣愣的道。 青鸢一边盯紧了风引,一边用指尖在土地上写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施行堕落术的人,是否就会解法?” “无解。堕落术更改命轨,一经变更,无可逆转。”风引连忙侧过头去。 他不敢直视女子,身为堂堂北阴酆都大帝的他,却觉得这女子的注视让他脊背发凉。 青鸢微微垂眸,似乎在沉思,半晌,她眉间似乎蹙了蹙,指尖写道:“他……既然是你们所有人都敬畏的昆仑君,既然堕落要强者对弱者或者尊位对卑位行使,那谁又能对昆仑君如此?” 风引眸色一沉。 在堕落术发生的当天,他能感觉到有一禁制空间将气息隔绝,以至于三界六道,甚至三清都无法察觉到是谁下的手。 然而,他身为北阴酆都大帝,掌管生死、轮回、鬼魄,自然比旁人有更多的明悟。这几日沉思下来,他有自己的猜测,但答案太过玄妙,他自己也不确定,更无法和旁人说去。 “这个,本君也不知晓。事情发生当天,有阵法将气息隔绝……”风引说出了自己说了无数遍的回答。 这也是无数仙神来向他探讨凶手时,他给出的一贯回答。 然而,这个瞒过了三界六道的答案,却没有瞒过他身前的女子。 青鸢眼眸微微眯了眯。 她兀地抓住了风引的袍角,一双血红的眸子像恶鬼般狠狠盯住了男子。 风引只觉得背梁骨噌的一声,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转过身去,一袭红衣有片刻静默。 他在犹豫着,也在权衡着,这个自己都不确定的答案是否要告诉女子,因为他明白眼前的女子,是只要听到了,无论确定,都会万劫不复的。 半晌,男子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还有一种可能……自己,杀了自己……” 一字千钧,句句沉顿。 青鸢的呼吸有片刻停顿。 她只觉得整个心都被揪紧了,似乎有人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疼痛无比,她喘不过气来,她难受得,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毁灭。 死寂,整个咫尺崖陷入了骇人的死寂。 而更骇人的是,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双眸血红得好似要滴下血来。 然而,她却是沉默着,沉默着好似在压抑惊天的浪涛。这使得她浑身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风引轻轻的把自己的袍角抽出来,他带了分歉意的清咳了声:“青鸢,抱歉,当年我抽取了他的前生记忆,造出了顾……等等,青鸢?” 风引的话还没说完。 那青衫女子就起身,迈步,向前方走去。 她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就那么不管不顾的往咫尺崖出口走去。 决绝的,仿佛一去不复返,放佛弃尽今生。 496.第496章 玄衣女 风引怔怔住口。他放佛猜到了女子的目的,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孽缘,孽缘。天枢子啊,你选择把关于前生深爱的那部分记忆还给他,而不是他,如今可要出大事了。” 风引若有所思的看向手中幻化而出一个空盒子。 盒子空空,曾经这里面,装着一团光晕。 那是记忆,是关于前生,深爱的记忆。 “有何不可?”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旋即,一抹素衫俊影在风引身前幻化而出。 风引神色一肃,他静静的敛衫跪倒:“虽然归还于谁或者您自己保管,都是您的自由。但是,这部分记忆涉及到前生某个真相,关于前生是爱或怨,你还给昆仑君也就罢了,为何要还给他?他不过是我抽取他部分前生记忆造出的一个东西……” “前生,他以为是她抛弃了他,误以为他等尽青丝雪都没有等到她。他必然还是怨的,不然不咸山他也不会用轩辕剑刺进她的胸膛了。她必然也还是介意的,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二人都还咫尺天涯。”天枢子语调复杂的话传来。 风引一愣:“所以,那部分关于前生深爱的记忆尤其重要,那就是真相,她从没有离开他的真相……您应该还给昆仑君呐,为什么要给他?这记忆归还是双向的,他记忆完整时,青鸢也就能想起所有……可是她想起了她和他的前生真相,那,那……那昆仑君又如何?” 话到后来,风引的语调有了些急切的不满。 毕竟他是他造出来的,如今惹出这一番纠葛,他心底多少还有些愧疚。 只是他说不准,是对于这轮回规则的愧疚,还是,对于那青衫女子的愧疚。 她最后抓住他袍角,用血红而绝望的眼眸看着他的那一幕,让他整个心到现在都还没平息下来,他放佛也和她一般的,痛着,茫然着。 “您真的不应该还给他……”风引再次拜首,又劝了几句,然而他的话头被天枢子骤然打断—— “放肆。” 天枢子淡淡的两个字,语调轻柔,然而无尽的威压却仿佛凝成实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整个咫尺崖风云变色,雾气汹涌,连生死河水也骤然掀起十丈滔天波浪。 风衣只觉得瞬间有泰岳压顶,他整个脊背都被压得几乎匍匐在地,他不自觉的惶恐、不安,畏惧,他不自觉的几乎把头低到了地上,无尽的臣服。 天枢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男子,他静静瞧着女子背影消失在咫尺崖,他也随之消失离去。 瞬息之间,咫尺崖又恢复了平静。 风引这才敢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的红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呵呵。”风引无奈的一声苦笑,“原来原来,天枢子,好一个天枢子,就连你,原来都还怀着这样的私心,这样的不愿意看到她和他破镜重圆、一世静好……你真的是,俗气透顶。” 咫尺崖恢复了平静。 只有生死河水静静流淌,一条长桥卧波,横跨两岸,恩怨难猜。 风引站起身,神色复杂的看向那倩影离去的方向,半晌陷入了沉默。 爱与恨,流年与岁月,记忆完整,轮回之羁,在女子离去的背影中,一帧帧铺陈开来。 大明宫。 坤宁宫。乃是皇后正宫,雕龙刻凤,雍容华贵。方圆十里重重的金吾卫、太监宫女宣示着这所宫殿主人的尊贵。 整个坤宁宫鸦雀无声,只有鼎足双凤铜炉里燃烧着的极品熏香,缭绕着好闻的芬芳。 而在坤宁宫正殿门外,两抹人影却有些焦急的不时往殿里探头,然而殿门紧闭,他们始终没敢推门走进去。 “钱武莲,你说皇后娘娘……”王游雪紧蹙眉头,下半句话却是没敢说下去。 钱武莲重重叹了口气:“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淮水平原的事后,皇后娘娘就被那红衣男子带走了。如今又自己回宫,必然是在别处经历了些什么。” 王游雪探头,往碧纱窗上戳出的小洞朝里瞧去。 497.第497章 玄衣女 宫殿内一片漆黑,未点烛盏。只有从碧纱窗外透进来的日光,隐隐照出宫殿内的情况。 漆黑,压抑,死寂。 殿内半人高的琉璃八角灯盏、和田青玉镂花屏风、十八重锦罗龙凤呈祥帷幔,一切华贵无比的东西,都放佛笼罩上了一层阴森鬼气。已然入秋,殿内凉意横生,光洁的玉石砖地上,映出那个盘膝坐在殿内中央的女子。 她一袭玄黑色薄裙,如同被夜色浸染过,她未施粉黛,七尺青丝只以一只白玉梳简单绾起,更骇人的是,女子双目血红,宛如凝结了的献血,衬着她惨白的脸色,阴郁的眉眼,让她整个人都放佛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的冤鬼。 这自然就是从咫尺崖返回的青鸢了。 她简简单单的坐在大殿中央的砖地上,没有穿鞋,一双赤足。她手执莫邪剑,指尖在剑刃上来回抚摸着,她似乎在深思着什么,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番景象又瞧得王游雪到吸了口凉气。 她连忙缩回头,抚着胸口道:“钱武莲,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能把一个人变成那个样子?” 钱武莲摇摇头:“他们那种境界的事儿,也是你我猜的出的么?” 王游雪一愣,旋即泛出一抹苦笑:“回宫后的皇后娘娘,只穿黑色衣衫,似乎是喉咙撕裂了,数日都说不出话来,就知道把自己锁在坤宁宫,擦洗那柄莫邪剑。” 钱武莲也眉头深锁:“本来她关于所有道法的记忆都失去了……对了,就记得搜寻类道法……最可怕的是,眼睛还成了那样,血红色的,偏偏还衬着黑衣……第一眼瞧见,可是把我吓到了。” 王游雪凝神听向殿中,女子擦洗莫邪剑而发出的幽幽清响,回荡在死寂的宽阔殿堂中,听得王游雪牙齿间一阵发颤。 “你知道么,昨儿个,皇后娘娘索要新的罗帕擦洗莫邪剑,我进去过一次。好像她的眼睛……”王游雪迟疑道。 钱武莲呼吸一滞:“眼睛怎么了?娘娘嗓子坏了,已经哑了。若是眼睛再怎么……” 王游雪看向坤宁宫,声音沉沉—— “好像,娘娘的眼睛,也有些看不大清了。据说,是鲜血凝在了瞳仁里,她看到的,都是茫茫血雾。” 钱武莲只觉得心中一凉。 曾经的青衫女子,道法无双,瑰姿清丽,天下化作指尖棋,一笑泯王侯。 然而如今的她,只着黑衣,双目血红,不仅哑巴了,连眼睛也看不大清了。整日整夜目色茫然,似乎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整晚整晚擦洗莫邪剑,简直无法让人相信,她是曾经那个青云彩鸢。 半晌,王游雪才重重舒出一口气:“这样的皇后娘娘,简直是……” 王游雪止了话头,因为谨守君臣礼仪,她实在无法说出对如今青鸢的描述。 倒是直率的钱武莲一口接了下去—— “鬼魅。如今的皇后娘娘,简直就是鬼魅。” 二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忽的,一声沉闷的响—— 坤宁宫的殿门骤然打开了。 王游雪和钱武莲惊得往殿门口看去。 十层雕凤玉阶上,缓缓走出一抹倩影。 那是一袭黑衣、双目血红的青鸢。她踏着赤足,面无表情的走出大殿,似乎是忽然倾泻而下的日光太过耀眼,她不禁顿了顿,微微眯了眼。 台阶下首的王游雪和钱武莲,以及一干太监宫女侍卫都吓得本能的捂住了嘴。 因为,那走出坤宁宫的,就是一个鬼魅般的女子。 她手中执着莫邪剑,剑刃向下,抵到地上,随着女子步行,剑尖划过地面,擦出刺耳而清冽的响声。 初秋的风微拂起女子的一袭黑衣,猎猎飞舞,她一双血红的瞳仁,毫无生气,毫无神采,如同行走世间的傀儡。 “臣,臣参见皇后娘娘……”王游雪缓过神来,她连忙拉过钱武莲,依君臣礼仪下拜。 四周的宫女太监也才反应过来,纷纷颤抖着哆嗦着下拜皇后。 498.第498章 玄衣女 青鸢毫无动容,她默默的执着莫邪剑,赤足走出坤宁宫,走出庭院,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莫邪剑剑刃向下,抵到地上,剑尖擦过地面,刺耳的响。 钱武莲连忙追上去,连声道:“娘娘,您可要穿鞋?可要进膳?那个,或者,换身衣服……那个,皇上说,若是您出来了,臣等就去通知皇上,皇上想瞧瞧您……” 钱武莲渐渐地就说不下去了,反而是他的语调都因为恐惧而发颤。 因为无论周遭怎么追随,怎么跪拜,怎么说话。 青鸢都毫无反应,她只是赤足,黑衣,手执莫邪剑,头也不回的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钱武莲愣愣的呆在原地。 王游雪从后面追上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钱武莲,快,追上去,不然,长安百姓就要遭殃了。” 钱武莲一怔:“什么?娘娘这是去哪儿?和长安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王游雪白了他一眼:“你还没发现了,娘娘这几日锁在坤宁宫,是在思索答案也是在等人,如今,是那个人在长安城中出现了。” “所以?”钱武莲不明白的摸了摸鼻子。 王游雪眉间一蹙,声音变了语调—— “她这是……复仇去了……” 钱武莲浑身一抖,耳畔传来莫邪剑剑尖划过大明宫宫道,刺耳的响声。 他慌忙运起高阶风遁术,和王游雪一道跟随着女子的方向追去。 黑衣如鬼,血目似魅。 一袭玲珑倩影,默默前行,手中莫邪剑向下,剑刃抵地,一路刺耳的微响放佛是复仇的号角。 她就如此沉默的走出坤宁宫,走过宫道,走出大明宫。 她走入长安街道,似乎也没有什么方向,就是沿着每一条街道走去,她的赤足踏过每一步都沉稳而从容,却放佛是压抑着惊天的浪涛,让她眼眸里的血色更浓。 周遭的无数长安百姓,熙熙攘攘的万国来朝都被骇得不轻。 热闹繁华的街市中突然出现这么一抹如同白日鬼魅般的女子,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甚至有小孩子当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百姓们以为长安闹鬼了,纷纷大白天的慌忙关了铺面,收了招牌,只从窗户纸捅出的眼儿中,心有余悸的瞧着女子。 整个长安城不到半刻就寂静无比。 秋风呼啸,落叶飞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携起微微尘埃。 唯有那一袭黑衣的女子,拖着莫邪剑,看似漫无目的,又看似朝着什么方向,默默走过长安三百六十街。 而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某条长安街道中,亦有一抹素衫俊影,默默地向她走来。 男子的步伐亦是沉稳而静然,每一步都风度翩翩,犹如闲庭看花。 然而,和女子一般,男子的步伐似乎也漫无目的,只是随着街道的走势任意的走着,似乎又有什么方向,默默走过长安三百六十街。 街道寂静,空无一人。 只有一男一女,如两颗棋子般在街道中穿行。 道法以臻化境的他们,自然早就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只是这样漫无目的的穿梭,终究在某一条街道,他们会相逢。 正如同命运千百种轨迹,最终的结局依然是汇合在了一起。 499.第499章 剑斩恨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长安朱雀街。 一男一女终于相逢。 当那素衫俊影终于出现在视线里,出现在对面的街口,青鸢的脚步还是不由的凝了凝。 但只是片刻,她又迈步向前走去,向他走去,手中的莫邪剑拖曳在石砖地上,刮出了一条白线,刺耳的微响。 而对面的男子也迈步向她走来,他负手步行,素衫翩翩,十里朱雀街,他只跨了一步,就转瞬站在了青鸢对面。 十尺之隔,宛如咫尺。 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一时间谁都没能说出第一句话。 青鸢默默的瞧着他,就算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也能瞧出对面男子无双的容颜宛如上天的雕刻,颀长的身姿,飘飞的及腰墨发,浑身散发出的清华气度,一切都完美如同下凡的神祗。 一切的一切,像极了,那个消失的人儿。 青鸢的心猛地一阵钝痛,痛得她灵台一阵发晕。 她不得不杵着莫邪剑稳了稳身子,这才恢复了常态。她动了动嘴唇,似乎唤了声男子的名字,但终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她早已经哑了。 这一幕让男子的眉心骤然蹙起。 “怎么回事,鸢鸢。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一袭黑衣,双目血红。你是哑了无法说话了?你的瞳仁全是凝固的献血,是否眼睛也不大好了……能看清我么?”男子关切的上前一步,眉宇间一派温柔。 青鸢蓦地那莫邪剑一敲地面,发出清脆的一阵锐响。 这响声不大,却惊得男子瞬时驻足,略带疑惑的看着她。 青鸢握紧莫邪剑,用剑尖在身前的地面上刻字如语。她每一笔都刻得很沉,入地十寸,却是简单的三个字—— “顾雲川”。 这是男子的名字,然而,却是青鸢第一次以全名称呼男子,不再是小顾或是调皮时的夫子。 顾雲川眸色深了深,他眸底划过片刻的心虚,但只是片刻,他又换上了温柔的笑意:“鸢鸢,怎么了。这么郑重的唤夫子全名,连小顾也不叫了?没大没小的,小心回去罚你抄书。” 男子的语调,和前世记忆一般的缱绻温软,然而,却让青鸢的眸色愈发冰冷。 她执剑在地面上刻下—— “只有自己杀了自己。而你,是抽取他的前世记忆幻化成人。” 这一句简单的,甚至有些没来头的话,却让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自己杀了自己。 前世的自己杀了今生的自己。 顾雲川没有辩解,他微微眯眼,看着他对面的女子,眸底一时晦暗不明。 而青鸢则是握紧了莫邪剑,握得指关节都发白起来。 半晌,顾雲川终于温软一笑:“鸢鸢说什么呢。不是我动的手哦。” 男子话音刚落,青鸢的莫邪剑剑尖兀地敲击地面,发出一声锐响。 这俨然是无声的、冰冷的对答案的拒绝。 顾雲川无奈的叹了口气:“鸢鸢,你如今除了搜寻类道法,记忆全失,而我作为他的前世,自然继承了他所有的道行……你确定,你要和夫子过招么?” 回答男子的,依然是莫邪剑剑尖陡然敲击地面,发出的一声锐响。 决绝的、冰冷的锐响。 500.第500章 剑斩恨 顾雲川的眸色愈深,他又是沉默半晌,静静的看着身前十丈远的女子。 女子一袭黑衣在秋风中微微飘拂,宛如蔓延的夜色,血红的双目无情到诡异。晴朗的秋日日光剪影出她的倩影,却放佛丝毫照不亮她深渊般的眸底。 风撩起裙角,露出她一双赤足,莫邪剑执下,剑尖抵地,剑刃上的寒光一如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 这样一个如地狱鬼魅的女子。 顾雲川终于不辨喜怒的深吸了口气,他微微侧头:“布下结界罢。” 这话却是对着旁边街道隐藏的两个人所说。 一男一女出现在临街商铺的屋顶,正是追随而来的钱武莲和王游雪。 钱武莲有些担忧的瞧了王游雪一眼,然而王游雪却对他摇了摇头。 那朱雀街二人之间的恩怨,使他们无法插足的,他们只能作为大魏皇帝的臣子,保护长安的街道安宁、百姓无恙。 钱武莲和王游雪对朱雀街的二人微微行礼,身影便消失在屋顶。 不到片刻,笼罩整个长安城的巨大结界布下,三百六十街都放佛被装进了一个玻璃罩子里。 无论朱雀街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会波及到。 结界布下,朱雀街顿时与世隔绝般,连同二人之间的沉默,陷入了更可怖的寂静。 哐当一声锐响,莫邪剑一敲地面,宛如将士出征的号角。 青鸢蓦地横剑于胸,左手双指并剑,缓缓抚过剑刃,血红的双目凛凛的死盯向顾雲川。 这是凡俗剑招的起势。 道法记忆全失的女子,竟是打算以曾经的剑术来过招一个宛如上神的男子。 然而顾雲川的眸底却没有任何戏谑,反而,他的眸色愈发沉痛。 他右手双指并剑,横于胸前,道法的气息散开来。可是忽的,男子的指尖顿了顿,终于他又放下了手。 他没有用剑,也放弃道法,他只是如起初一般,负手静立,素衫翩翩,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尽管如此,他战胜女子却是没有任何的悬念。一个是无上神明,一个是忘记道法记忆、只能使用凡俗剑招的女子。 青鸢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沉稳的右手双指并剑,指尖划过剑刃,一滴滴献血从指尖淌下,染红了莫邪,染红了她足下的土地。 “出招时留有后路,莫要太急,刀剑无眼,鸢鸢小心呐。”顾雲川神色如昔的浅笑柔声。 这是当年他教青鸢剑法时,常说的话,熟悉无比来自前世的字句,如儿时一般的语调,一般的温柔。 青鸢的指尖顿了顿。 放佛世间刹那后退—— 她还是那个被他捡回的弃婴,他还是抚养她长大的神明。他教她剑诀道法,她总是练得急急匆匆自乱手脚,他也总是这样这般劝她。 每次,每日,用此时此刻,这般的宠溺,这般的温柔。 然而,片刻间,青鸢眸底的恨意更甚,她整个瞳仁几乎都被染成了血色。 他越是这般恍若前世,就越是印证了那句话“自己杀了自己”,越是让她不可抑制的愧对,那个今生不负之人。 莫邪剑陡然发出一声震天的清响,清凉入云。 青鸢兀地脚下一动,运起轻功,携风带云,莫邪剑寒光凛凛化作一道闪电,急速如幻影般向男子刺杀过去——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争斗。 甚至男子的护体结界都没有自动护住。 只是片刻间,那莫邪剑就刺入了男子的胸膛。 青鸢不自觉的呆了呆。 她手执莫邪剑剑柄,剑刃那端刺入男子胸膛十寸,献血一滴滴淌下来,滴在剑刃上发出一阵阵清响。 “你呀,剑法还是和当年一般,冒冒失失的。剑乃君子之器,当温和从容,内蕴凛冽。”顾雲川毫无异色,他微微低头瞧着女子,莞尔浅语。 这是当年儿时的青鸢每次练剑出错,他总是这般佯怒,然后青鸢一蹙眉,他又心痛得去抚摸她的小脑袋,“讨好”的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501.第501章 前生羁 青鸢抬头看向顾雲川。 和方陵朔一般的容颜,眸底一般的缱绻情深,两个人的影子在她眼前重叠,砸得她灵台一阵阵恍惚,嗡嗡直响。 她一时间整个人宛如痴傻般,呆在那里。 “好了好了,练完剑,中午想吃什么?”顾雲川如当年那般柔声劝道。 说着,他还如当年那般伸出手,去抚摸青鸢的脑袋顶,放佛自己面前的还是当年的小丫头。 青鸢没有反应,也没有拔出自己的剑,她只是怔怔的瞧着男子,努力的从他的温柔缱绻挣脱出来,努力的告诉已经不太清晰的自己,这是顾雲川,是他的前世—— 他,不是自己的朔。 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顾雲川抚摸她头顶时,一团光晕被融入了她脑袋。 旋即,青鸢只觉得脑海里一阵混乱,纷纭的前世记忆顿时将她湮没—— …… 竹林,书塾,清晨。 一间厢房,清幽雅静。 一名十岁出头的女子蜷在被窝里,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瞧着面前的男子。 床榻旁的椅子上,端坐着一名银发男子,他俊影无双,姿态闲雅,他宠溺的瞧着被窝里的女子,柔声道:“快起床,起床练剑了。” “不要,再赖会儿……”女子不满的嘀咕了句,身子又往被窝里缩了两寸。 男子轻叹了口气,然而眸底依然是一派宠溺:“早膳有桃花糕,你要再不起来,夫子可就自顾儿吃了。” 这下,女子不说话了。她从被窝里露出的两只黑眼睛,盯住了男子的眉心。 男子的眉心,隐隐有一团黑气萦绕。衬着他羊脂玉般无暇的肌肤,很是诡异。 女子的眼眸顿时黯淡。 她垂下眼睑,沉声道:“小顾,你就会说起床练剑早上吃啥的话……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告诉我么。” “鸢鸢想知道什么?”男子的神色没有丝毫异样。 女子鼻尖一酸,眸底顿时盈满泪珠,声音也变了样:“你的眉心黑气……这千年来,小顾都在等师娘,等到青丝作雪,相思蚀骨老。如今……就算你是神明,拥有几乎无尽的寿命……但也为了一生相思,耗尽了此生……” 男子的眸色变了变,他努力控制着语调的如昔:“说些什么没来头的,快起床啦,小懒虫……” 然而女子没有管他的话,而是自顾啜泣着说了下去:“小顾,你就要逝去了罢。” 仙人寿命无尽,但眼前的男子却为了相思入骨,蚀骨销魂千年,即将坐化逝去。 相思如命,不如说,为爱负尽此生。 简单的一句话,男子和女子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男子才露出了解脱般的微笑:“说不定,你的师娘真的早就遭了意外魂归地府了,如此,我也能去会会她了。我等了千年,终于可以见到她,好开心……” 男子的温柔诉说让女子的眸色一寸寸黯淡下去。 她只顾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以此来掩饰自己不住滚下的泪珠,她浑身都因啜泣而颤抖,然而她却努力用如昔小儿女倔强的语调佯嗔道:“该死的小顾,你把我捡回来,抚养我长大,如今你又撒手去了……你……你怎么忍心鸢鸢……鸢鸢的道法都还没学会,要是这三界有人欺负我怎么办,鸢鸢现在还会赖床,以后没人叫我起床了怎么办,该死的小顾,鸢鸢还是老是忘记厢房未点烛盏,没有人提醒我鸢鸢小心,那,鸢鸢哪日摔个大跟头怎么办……该死的小顾,讨厌,讨厌……” 女子整个蜷在被窝里的身躯都在发抖,就算她怎么努力掩饰,被子也因泪水而湿了一大篇,她的语调因为哭泣都吐字不清—— 然而,男子那边却没了任何回应。 女子心头一凉。 她慌忙钻出被窝,看向男子。 男子依然是姿态闲雅的端坐在那里,眉心的黑气愈发浑浊,然而此刻,他却是浑身抖得厉害,脸色一青一白,眸底划过震惊和不可置信。 “小顾,你怎么了?”女子连忙伸手去拉他—— 502.第502章 前世羁 …… 然而在青鸢指尖触碰到男子的那一刻,一道道放佛是属于她、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向她脑海蜂拥而至—— …… 她似乎想起,自己亦是修真界一个普通的女子,道法尚可,容颜尚可,除了喜穿青衣,一切都普通到忽略不计。 然而,某一天,她偷偷去九霄神界的荒芜深渊偷法器,在无尽的黑暗中迷了路。此时,却有一个温暖的男声响起“抓住我的手,不要乱跑。跟着我就好。” 不知怎的,那一刻,她就被迷了心。 她伸出手去,黑暗中依稀辨得是一名风华无双的男子。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荒芜深渊。然而,当他们携手出现在明亮圣洁的神界时,所有人都对他们下拜—— 或者说,对男子下拜。 她才明白,眼前这个他,是如何尊贵与强大。 她本能的要挣脱开他的手,然而,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依然将她握得紧紧的,回过头来,温柔一笑—— “我没打算放开哦,以后,也都不打算放开哦。” 然后,他和她就那么俗气的,一见误此生。 他们在仙界一处僻静的竹林建了幢书塾,他们在那儿隐居,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直到某一天,她莫名其妙就化为一缕青烟逝去,她才听到三清的判词“此为第二世,轮回情罚。判尔等咫尺天涯,相逢不识。” 她还不及向他道别,来不及告诉他这一切,她就是魂归地府。 然而,七日后,她转生在一处仙家坟茔,然后,她被冥冥中注定路过的男子给捡回了家。 当时,男子噙笑看着还在襁褓中的她半晌,笑道:“哪里来的没人要的小丫头,眉眼间还有几分她的气度。” 然而,尚是婴儿的她只是睁着懵懂的双眼,什么也想不起来。 男子将她带回竹林的书塾,教她及笄琴棋,教她道法书画,教她这三界六道。 她一日日出落得亭亭玉立,佳人袅娜。然而,她依然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是看着一头银发的男子,常常神色落寞,伫立在书塾门口向远方眺望,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是在看谁,是在等谁。 “小顾在等谁呢?” “等你师娘。” “师娘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 “那,师娘为什么离开你呢?” “不知道。” “小顾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时间尽头。” 这是一段他们间每日都会发生的对话。男子的回答也是一如既往地绝望又情深。 他是抚养她的父君,她却总是唤他小顾,日日瞧着他绝美无双的面容,她也痴痴的疑惑,自己该如何将他在自己生命里定义。 她就这样疑惑着,困扰着,痴迷着。 而他也是这般永远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永不归来的女子—— 等待着,其实就在自己身边的她。 咫尺天涯,重逢不识君面。 徒劳而已。 …… 等的,一直都是你,原来,你从不曾离开。 只是相逢亦不识,最终,悔教错过平生。 …… 前世记忆的涌入骤然而止。 青鸢的眸色恢复了清明,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可抑制的滚落她的面庞。 她只觉得整个心都被掏空了,发疯了般的痛,痛不可遏,痛得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直到挠出血迹来。 可是,她还是觉得痛,痛得她脑门眩晕,痛得几乎想将自己舍弃。 而她床榻前椅子上的男子,亦是浑身颤抖得厉害,他的脸色一片惨白,瞳仁里夜色翻涌。他低头嘿嘿苦笑了几声,唇角蓦地淌下两痕献血。 他终于抬起头,凄凉的笑着,深情的笑着,无奈的笑着。 他用曾经在九霄神界初遇,他转过头来对她的笑容向她轻唤:“鸢鸢。”放佛这一场错过还没发生,他们还是在荒芜深渊初遇,他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黑暗,就这么,羁绊了她的一辈子。 他向床榻上的女子伸出手去,可是他眉心间的黑气已经浓郁到了极致。仙命将尽,他只觉得手沉重无比,还没触碰到女子,他的手就凝滞在了半空。 503.第503章 前世羁 “原来,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原来你从未离开我……可惜,可惜,直到死的一刻我才明白这个真相……来不及了,连好好将你抱在怀里也来不及了……可恨,可恨,就这么错过了一生……”男子茫然的呢喃着。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一道道鲜血从他唇角淌下,放佛他已经魂消骨碎,候尽一生徒留惘然。 女子心里猛地一凉。 她慌忙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想去握他的手,在他最后一刻,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无论是作为荒芜深渊被他带出的那个女子,还是坟茔堆里被他捡回的女弃婴,她都愿意与他许白首之诺,话三生情长。 然而,已经晚了。 女子的手还未至。 男子瞳仁里的目光就蓦地涣散,他最后只是温柔的看向床榻上向他奔来的女子,细语缱绻—— 宛如,当年他带她走出深渊,回头的一句许诺。 宛如,无数个日夜,他独自伫立在书塾前的等待,相思青丝雪。 “鸢鸢,早点起床,练剑了。以后我不在了,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练剑可不能偷懒哦。” 男子说出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就蓦地闭上了眼。 女子顿时呆立在原地。她和他还相隔不过一步,就这么小小的一步,她就可以最后牵他的手,最后依恋他的怀。然而,正如他们此生,她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认不出,她也想不起来,正如就是这一小步—— 就划开了生死的长河。 咫尺天涯。 …… 青鸢的身躯猛地一抖。 眼前景致一变。依然是长安朱雀街,依然是晴空万里,她的面前依然是顾雲川,而她手中的莫邪剑,依然贯穿了他的胸膛,一滴滴鲜血淌在剑刃上,清零作响。 青鸢抬眸看向顾雲川,眸底是一派崩溃的夜色—— “鸢鸢,想起来了么,这是我们的前世。难道今生,你我还要错过么?”顾雲川柔声道。 简单的一句话,却砸得青鸢灵台一阵剧痛。 她的视线有些恍惚,脑袋也不大清楚了,似乎有太多的前世今生向一群小虫子般,在她大脑里嗡嗡作响。 …… 她又似乎回到了那个竹林书塾,眼前的顾雲川,露出了和当年最后一刻,他那般的温柔浅笑; 似乎他还在说“以后我不在了,鸢鸢要学会保护自己,练剑可不能偷懒哦”; 她似乎又听到了当年在深渊初遇,顾雲川回眸一笑“我没打算放开哦,以后,也都不打算放开哦。” …… 每一个字都扎得她脑海剧痛,痛得她撕心裂肺。 忽地,她似乎感受到从男子胸口淌下的鲜血染红了莫邪,又一滴滴淌到她手背上,温热的血,让她陡然想起,这和前世他最后一刻明晓真相,从他唇角流出的鲜血是一般颜色。 一般的热烈和绝望。 爱至深,至绝望。 深入骨髓,无可逃脱。 所谓贪嗔痴,三毒也。 青鸢浑身像寒噤般剧烈颤抖起来,她双眸的血色放佛掀起了滔天浪花,她看看眼前的顾雲川,又看看还握在自己手中、刺入他胸膛的剑,她只觉得从自己眼中看出去的世界都在变成一片血红。 此时,又听见顾雲川的温柔细语:“鸢鸢,真的不是我杀了他。我作为他的前世记忆幻化,前世杀了今生,这其中,谁也不知轮回规则会发生什么变化,说不定会同时消亡。我没有胆冒这个险……若你还不信,不然我告诉你一个唤灵术的道法,你使使。若是我杀了他,你会感受到我身上有他灵魂的气息,若是没有,那就不是我杀的他。” 说着,顾雲川就轻触女子眉心,把唤灵术的法决记忆给青鸢。 唤灵术是一个普通的仙家法术,用于追凶、昭雪、寻仇。若是记忆没有全失前的青鸢,也是动动指尖就会的。 鬼使神差的,没有任何迟疑,青鸢立马轻念口诀,运起道法—— 连她也说不清,她此刻为什么那么急切的,想证明顾雲川的清白。 唤灵术颇算简单,片刻之间,就出了结果。 顾雲川略带满意的一笑:“怎么样,鸢鸢,可找出了……”然而,他后半句话就哑在了喉咙里。 504.第504章 悔不堪 他的身上并没有方陵朔的灵魂气息。 这是结果。然而,他身前的青鸢,却如同鬼魅一般抬起了头—— “啊?” 女子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咿呀,她脑袋一歪,血水从她唇角流出。她双眸毫无神采,就如同一个痴傻的孩子般,看着令人心惊。 “鸢鸢,鸢鸢?”顾雲川心底一寸寸发凉。他想去拉女子—— 然而,一声清响。 青鸢猛地打开他的手。 她瞧着自己刺入男子胸膛的剑,男子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背,她瞧着并无方陵朔灵魂气息的男子,曾经错过一生、咫尺天涯的小顾,她惨白如死人的小脸哆嗦得厉害。 “不,不,我没有错怪小顾……不,我没有杀你,对对对,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青鸢浑身哆嗦起来。 她不可置信的一遍遍瞧着自己刺入顾雲川胸膛的莫邪剑,一边看着男子温热的血染红自己的指尖,她宛如中了魔怔般不住摇头呢喃着“没有,没有错怪小顾,我没有杀你,我不是故意的……”。 顾雲川的眸色深了深,他轻轻拉起青鸢的小手,覆在自己胸前被刺穿的血窟窿上,柔声到:“鸢鸢,我没有杀他哦。可是鸢鸢,却要杀了小顾哦……” 男子的语调因为宠溺而些些拉长,衬着他一身鲜血淋漓,显得有些诡异。 青鸢的瞳仁猛地收缩。 她惊骇的一步踉跄,兀地抽出了莫邪剑。 顾雲川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就算他是同方陵朔一般的无上神躯,但神兵莫邪也将他胸膛刺出了大窟窿,鲜血如小溪般淌下来,染红了他一袭素衫。 青鸢只觉得男子身上留下的鲜血,放佛化成了一条条十八丈长的血手,一条条如冰冷的蛇般拥过来,将她整个咽喉掐住。 她觉得呼吸困难,她觉得整个视线都被血色给填满了。 唤魂道法是不会错的,没有在顾雲川身上找到方陵朔的灵魂气息,至少证明顾雲川没有动手杀方陵朔。 然而,青鸢,却将莫邪刺进了那个前生挚爱、辜负错过的男子。 “小顾,小顾,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杀你……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流血了好不好,你快快好起来好不好,你怎么罚我都好,你罚我抄书也好,求求你,不要在流血了……”青鸢手足无措的向顾雲川伸出手,然而她却始终不敢向男子靠近一步。 她就像犯了滔天大罪的孩子,乞求着原谅,却又私自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被原谅了。 顾雲川的眸色愈深,他唇角诡异的一勾,柔声重复着:“鸢鸢,小顾没有杀他,然而,鸢鸢却要杀了小顾哦……” 青鸢只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男子的话不停的在她耳畔回响,嗡嗡一片,她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停地摇着头,然而那些话还是如魔咒一般扎得她头脑剧痛。 顾雲川向她走来,和前世一般宠溺的笑着,他薄唇轻启,柔声道:“鸢鸢,早点起床,练剑了。以后我不在了,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练剑可不能偷懒哦。” 这是曾经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距离他们明白真相的重逢不过片刻,他就在她面前闭上了眼。 505.第505章 悔不堪 —— 青鸢只觉得体内一阵支离破碎的声音。 她瞳孔睁大,一滴滴血珠从眼角滚下。 …… “啊——”女子发出一声惨叫。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听得顾雲川以及暗中守护长安城的王游雪、钱武莲都兀地出了层冷汗。 “鸢鸢!”顾雲川眉头一皱,猛地跨步上前想去拉女子。 “皇后娘娘!”王游雪和钱武莲也从暗中出现,急急的想去安抚女子。 几个人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青鸢疯狂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哆嗦着一声惨叫后—— 她整个人就跌跌撞撞的、慌不择路的往前方跑去了。 身后,留下滴滴鲜血化作一条痕迹。 顾雲川和王游雪、钱武莲同时运起道法,想追上女子,然而他们发现无论再高深的身法,他们似乎都追不上这个女子。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抹玄衣倩影,宛如疯子般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长安的街角处。 “皇后娘娘这是去哪儿?”钱武莲驻足,迟疑道。 王游雪没有说话,半晌,她重重叹了口气,呢喃道:“怕是…疯了吧。” 钱武莲呼吸一滞:“什么?” 王游雪苦笑一声,脸色又青转白—— “皇后娘娘,怕是疯了。” 噗通一声,钱武莲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他嘴唇哆嗦着,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神君的伤可有大碍?”王游雪压抑住内心的哀然,她敬畏的看向顾雲川,噗通一声,跪拜行礼。 她不大明白顾雲川的来历身份,但这个俨然和方陵朔一模一样的男子,浑身都散发着尊贵的威严和霸道。 这种境界和身份,已经不是她可以探问的了。 顾雲川指尖捏诀,莫邪剑的伤立马痊愈。无上神躯,刀剑不入,瞧得王游雪愈发确认,眼前这个男子来自要遥不可及的,九霄神界。 “皇后娘娘这一去,怕是不太……安好的……”王游雪斟酌着字眼,敬畏的对顾雲川道。 她忧心青鸢,但是自己道行低微,依眼前这个男子和青鸢的羁绊,依他作为神明的道行,必然是能帮一帮的。 然而顾雲川的看向那背影消失的长安街道,眉间蹙得愈紧。 长安街道尽头,是晴空如昔,空无一人,只有一幢幢宅子,寂静的街角,隐隐看得见城郭外连绵青山。 顾雲川捏诀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微微紧了紧—— “谁?那两个仙赐世子道法低微就算了,但我是他的前生,继承了他所有修为,居然还追不上她……是你在帮着她罢……谁?给本君出来。” 王游雪和钱武莲一怔。 兀地,空落落的街角尽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不过是一道以他的前生记忆幻化、三生石为体的,说话还这么不客气,小心闪着舌头。” 旋即,空气起了涟漪。 一位女子幻化而出,婷婷立在街角尽头。 她没有回身,就背对着几人站着。一袭月白色广袖流云宫装,也不知是什么仙家料子,竟然流转着日光月影、花魅水泽的图案,流转着宝石般的柔和光泽。她乌黑的秀发几乎及地,宛如瀑布,发髻中带着翡翠青玉、真珠绿松石的步摇凤钗,其华贵端庄,百般难以描摹。 所有人都只觉得呼吸片刻凝滞。 506.第506章 声声唤 就算女子没有回头,然而就是那身姿窈窕、幽香婀娜,似有兰气绕体,凤鸣随行,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沉醉,让人感叹仅凭背影,就能倾国倾城。 “唔——”钱武莲哑得蓦地咬着了舌头。 “嘶——”王游雪只觉得眼前一片光华,倒吸了口凉气。 然而顾雲川的神色却严肃起来。 他整了整衣衫,挺直身躯,微微一揖手,不卑不亢正色道—— “西王母。” 九霄神界,天帝并肩,西王母。 《山海经·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 《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有人戴胜,虎齿。有尾,穴处,名曰西王母……司天厉及五残。” 钱武莲只觉得一下子咬断了舌头,要不是迅速以道法治愈,他只怕顷刻就没了命。 而王游雪只觉得做梦般晕晕乎乎,她怀疑听错了,听到了一个平日想也不敢想、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名字。 二人都处于石化状态。 顾雲川也没有说话,他正色行礼,西王母也没有回转身,依然婷婷立在尽头,有意无意拦住了去路。 忽地,缓过神来的王游雪一声惊呼,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是一拳往呆住的钱武莲揍去。 “干嘛!?”钱武莲梦醒般一声惨叫。 王游雪捂着嘴,敬畏的瞧了瞧身旁的顾雲川,语调几乎都不完整,哆哆嗦嗦,涨红着脸,压低声音道—— “平辈礼!他向西王母行的是平辈礼!” 揖手,不俯身,乃是平辈间行礼。修真不论长幼,只论道行地位。 也就是说,这个男子的道行、地位乃可与西王母比肩。 是故,行平辈礼。 钱武莲浑身一哆嗦,竟然一翻白眼晕乎了过去。 寂静的长安街道,空无一人。 只有两抹人影,静静伫立,沉默不言。 然而谁也不知道,那抹玄衣倩影去了哪里,只是从此九州大陆,多了一位游离的孤女,谁也不知道姓名身世的孤女。 …… 盛安村。这是大魏陕州的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庄。 贫穷,宁静,山清水秀,男耕女织。 村口唯一的一棵百年大槐树下,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儿耷拉着鼻涕,嬉笑着凑在一堆。 他们围着一位女子,那女子倒在泥地上,浑身不停哆嗦着,这样子惹得男孩儿们愈发得意,纷纷笑着往她身上掷着土块、石头,甚至还有胆大的,一口唾沫向她唾去。 “哈哈,这是哪儿跑来的女疯子,整个村都被她叨扰遍了,见人就在人家手心上写朔,似乎是在找那人。朔是谁呀,说不定是条狗。哈哈哈!”一个总角男孩放肆的笑着。 旁边一个麻子脸男孩向泥地上的女子踹了脚,附和道:“就是嘛,这人是个哑巴,说不出话,眼睛还不大好,打!” 男孩们一阵疯笑,各种土块、石头又向女子砸去。 女子扑面朝下,双手捂着头,她喉咙里似乎只发出“咿咿呀呀”痛苦地声音,然而她却是站都站不起来,只是匍匐在地上,忍受着一切的谩骂和孩童不懂事的嬉戏。 细看来,她的一只脚似乎受了伤,伤可见白骨,已经开始化脓了。 ……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村口传来一声声妇女的呼喊“富贵,阿宝,回来吃饭了——” 男孩们这才一哄而散,村口的大槐树恢复了安宁。 那倒在地上的女子这才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她浑身伤痕累累,泥土、血水混成一片。 然而她却宛如中了魔怔般,只顾伸出指尖,在大槐树上刻下—— “朔。” 她的指尖被磨烂流血,然而她还是只顾把字刻得更深些,更清楚些。 更容易让不知在何方的他知道,我在唤你,我在找你。 …… 入京官道。穿函谷关而过,天下熙熙攘攘奔赴长安者,基本都要通过此道。 是故,这条官道的繁华乃是天下百道之首。 507.第507章 声声唤 官道临近函谷关的路口,有大魏军营重兵把守。 路口一个高达十丈的路碑,刻着遒劲的大字“长安。” 从此之后,乃入长安。 从此之后,乃出长安。 不少文人雅士都驻足在石碑前,感慨赋诗一番。 这是,出长安方向的官道上,走来一位女子。 女子一袭黑衣,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露出的肌肤没有丝毫绮丽之感,反而混着血污尘土,让人瞧得作呕。她披头散发,几乎掩住面容,依稀见得长发覆盖后,她血红的双眸。她杵着一根木棍,似乎一条腿有伤,跌跌撞撞的走着。 这怎么瞧来,都是一个女乞丐。 路过的行人都厌恶的捂鼻,或是快步穿行而过,或是轻蔑的甩手,向赶条狗般驱逐着女子。胆大的小公子哥儿还指使了劣仆,用土块石子儿向女子砸去。 然而女子却浑然不觉,她跌跌撞撞的杵着木棍,走到那刻着“长安”的石碑前。 诸人连同关隘守卫的大魏将士都呆住了,不知道这个“女乞丐”要做什么。 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块头尖的石块,开始旁若无人的在石碑上刻下比划,似乎是在刻一个字—— 朔。 最骇人的是,女子的指尖全都血肉模糊,似乎以前,她都是以指代笔,生生的用指尖来刻写字的。 “放肆!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在地界石碑上刻字!”大魏守将缓过神来,他又怒又气,怒一个女乞丐竟敢无视他,气的是这让他在天下百姓前都丢了威严。 四周的大魏守将也手执刀戟,神色不善的将女子围在中间。 然而女子神色如常,她似乎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是那这块尖石头,认真的、细致的、深情的,一笔一划,在石碑上刻下“朔”。 宛如,她的呼唤。 呼唤,君子还归。 “真是个疯子!”大魏守将怒喝一声,猛地抄起刀戟往女子刺去。 女子不躲不避,刀戟兀地刺入了她的手臂,鲜血淋淋,冲开了女子一身泥土。然而她依然浑然不觉的,专心致志的刻着自己的字。 大魏守将蹙眉喝道:“此人是个疯子!把她捉到牢里去!关几天,让她清醒清醒脑子!” 一伙人立马拥上来,把女子五花大绑,叫嚣着把她推推搡搡往牢里去。 女子没有反抗,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在守将的押解下,她步履不稳,踉踉跄跄,似乎身体虚弱至极。 大魏守将没有费任何力气,就将女子带了下去。 围观的百姓也陆陆续续散去,只有“长安”地界石碑上一个深深刻下的“朔”,宛如一个人的呼唤,等着另一个人的回应…… …… 大魏,地牢。 这是关押一些罪名不明的囚徒的地方。 某间靠着外院的牢房,房间狭小肮脏,透着一股霉气。牢房靠着外院,灰砖房顶塌了一角,露出一棵院子里的红枫树。寒冷的秋风呼呼刮进来,冰冷刺骨,哪怕是生无可恋的囚徒,也不愿被关在这个漏风的房间,所以这个小牢房就作为一些暂时待几天的囚犯所在。 然而,这个房间里却被关进了一名女子。 女子一袭玄衣,破烂不堪,披头散发,浑身血迹和泥土混杂,她杵着一根木棍,躺在房间内的草垛上昏迷几天了,手臂上呗刺出的血窟窿还时不时渗出鲜血。 她终于醒了过来,又是一阵秋风从破掉的房顶灌进来,她猛地一阵咳嗽,撕心裂肺,好似把自己的心肝都要咳出来。 房间外的狱卒立马叫嚣道:“得了肺痨啊!吵死你爷爷的好梦!谁叫你在地界石碑上刻字!关你几天也就放出去了,你咳死在里面可不划算!” 508.第508章 声声唤 女子拭了拭唇,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忽的,一片红枫叶悠悠的飘到她面前。 原来正是深秋,破烂房顶透出来的院子里的红枫,在秋风中摇曳,一片片可人的枫叶顺着漏洞飘进牢房里来。 女子拾起红叶,若有所思。房间外的狱卒的声音又响起:“哎哟,今年的红枫好呀。咱头儿也是好风雅的人,在这牢狱之地种了满院子红枫,少说也有百来棵,嘿嘿,瞧着比皇帝的御花园也不差。” 女子眸色动了动。 旋即,她用指尖的血迹涂上四周灰砖墙的砖灰,在红枫叶上写下一个字—— “朔。” 灰白色的砖灰趁着鲜红的枫叶,蝇头小楷,清晰可人。 写完字,女子哆嗦着站起来,举高手,手一松,那枫叶便在秋风中,悠悠的飘出了那牢房房顶空洞,飘向天空,飘向城中三百六十街道—— 女子眸底不易察觉的划过一抹喜色。 她又立马血沾砖灰,拾起牢房地上的另一片红叶,写下“朔”字后,送入风中…… 没日没夜,日日夜夜,她就一刻不停的捡拾枫叶,写下“朔”字,然后痴痴的看着它们在风中飘远。 守卫牢房的狱卒很是奇怪,总是有枫叶从牢房内飘出来,然而他瞧了几次,也只是骂了句“女乞丐脑袋不正常”也就不去管了。 倒是城中百姓,突然发现城中上空,时不时飘过一片片红枫叶,而枫叶上尽书“朔”字。 红叶白字,好似丹心化血。 片片飘飞过城中上空,那秋空如洗,若一缕缕相思如诉,等待着那一个人的回答。 …… 长安城中,一群嬉戏的孩童停下了手中的木马风车,扬起小脸,好奇的接着了秋风送来的一片红枫叶。 “瞧,这就是那古里怪气的枫叶,上面可不是有个朔字?”一个吸溜着鼻涕的小男孩得意的扬着手中的红枫叶,向小伙伴们炫耀着。 “哎呀,可不是。我前几天也拾了几片。”一位小女孩也珍惜的从荷包里拿出一片,“上面也写了朔字。这阵子,整个长安城上空,都飘忽着这种红枫叶,倒是怪好看的。” 周遭的孩童也都起了兴致,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向天空。 长安上空,秋空凛冽。不时的,西风送来一片片红叶,宛如漫天纷飞的相思化血。 这当口,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下,卷帘拉开,露出一名贵妇人雍容的花靥。 她伸出玉手,盈盈接下秋风送来的红枫叶,她端凝着枫叶上的“朔”字,若有所思—— “又是这个朔字。好似半月前,长安官家小姐们举办了秋日灯会。声势浩大,衣香鬓影,各家小姐们都在那花灯上题诗,以展才艺。听说不知怎的,混进了一个女乞丐,玄衣血目,还是个哑巴,就只顾自己拿了毛笔,在每个花灯上写朔字。好一通才把她打出去,还把她腿打断了。” “可不是呢,夫人。”一位街旁的少妇凑近马车,压低了音调,“我也听说了,这阵子长安城有个女疯子,到处刻写朔字。前几日,这长安朱雀街,十里长街,各家各户门口悬着的红纱灯笼,也都被那疯子题了朔字。” 509.第509章 声声唤 贵妇人好奇的伸出头去,十里长街的红纱灯笼,烛火摇曳,映衬着那个“朔”字,晃晃悠悠。 贵妇人摇摇头,余光不经意一瞥,却瞧见朱雀街街口,那被帝王赐下巍峨十丈、视为“长安象征”的护城仙人石雕上,竟然也有个用鲜血写下的“朔”字。 “真是,处处都有朔字呐。”贵妇人不禁复杂的叹了口气。 街旁的少妇努努嘴:“可不是,但凡是容易瞧见的地方,比如巍峨的石雕、城门的铜钟、或是纱帐木铎,都被那女疯子写了朔字。好似偏偏要让谁瞧见。” 贵妇人眸色凝了凝。 她放下珠帘,若有若无一声轻叹—— “或许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代替她的嘴,代替她的心,去呼唤一个不知何时归的人罢。” …… 长安城中,庙堂郊外。 百姓们渐渐发现,在街角巷尾,在花盏灯笼,在铜钟宫阙,在各个地方不知何时,被人刻下了朔字。 放佛整个长安城,每一寸土地每一里长空,都冥冥中回响着一个女子的呼唤—— 你在哪里。 用整个长安,整个天下,呼唤你,你的回归。 你在哪里。 朔。 …… 如果哪一天,你能看到这遍天下的朔字。 请回答我,请你回来,请把我带走。 然后,我们不再分离,好不好? …… 正在长安百姓啧啧称奇这个“朔”字的时候,过了几天,大魏牢房里一个女乞丐就被放了出来。 她又杵着木棍,踉踉跄跄的出了长安城,没有谁去注意她,也没有谁去在意她。只有路上的行人,都轻蔑的捂住了鼻子,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和她惹上一点干系。 渭水,千里渭水,关中长河。 秋日的渭水波平浪静,水清如镜,不时有长安城中富家子弟,结伴呼朋,乘着雕龙刻凤的画舫游船,在渭水中饮酒为欢,歌舞相伴,为秋日冷清的渭水增添了几分热闹。 这日,渭水边来了个女子。 她一袭黑衣褴褛,因为浑身有伤,她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她似乎被寒秋惹出了疾患,一路咳嗽着,招来一路厌恶的目光。 女子走到渭水边,她倚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扯下身旁河畔的蒲苇,开始编织起什么来。 秋风萧瑟,她懂得瑟瑟发抖,只能尽力裹紧了破烂的玄衣,时不时停下手里的话,捂住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渭水边锦衣貂裘的富家子弟都停了下来,好奇的饮着小酒,瞧着这女乞丐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那蒲苇在女子指尖成形,竟然是一只小船。 女子又手沾鲜血,在船心写下一个字—— “朔。” 然而,她走到渭水边,一伸手,把小船放进了水中。秋风轻送,渭水涟漪,小船渐渐飘远。 旋即,女子又回到大石头边,坐下来编织另一只小船,写下“朔”字,然后放进渭水中,让小船随波飘远。 一只,两只,三只…… 女子不知疲倦的编织着,数百只写着“朔”字的蒲苇小船被放进渭水中,宛如一道船队,承载着所有的深情呼唤飘远。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可惜的是,君子不知何去,徒留佳人空候。 候尽心肠。断尽心肠,可惜无人回应,只有茕茕孑影,哀哀辗转。 510.第510章 声声唤 观望的富家子弟们哄堂大笑起来,他们笑着这女子玩着如小孩儿的游戏,也笑着女子穷酸落败的样子。 “喂,你这是做什么?”一个富家子弟搂着一名艳丽女子,吹着口哨,向女子喝到。 四周的富家子弟也响起一片附和声,叫道“女疯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女子丝毫不睬,她甚至头也没有转一下。她依旧细致、耐心、专注的编织着蒲草小船,写下“朔”字,然后放进渭水中。 这般的冷漠,隔绝,冰冷。 一向前拥后簇的富家子弟们勃然大怒,他们的家室都是关中响当当的,甚至有修真门派作为依附,没想到这个女乞丐还对他们不理不睬,公然不卖他们面子。 那搂着艳丽女子的富家子弟当先脸色不好看,他一口向女子啐去,喝到:“疯了!真是个疯子!张三,李四!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丢到渭水中去!” 四下画舫上的公子哥儿们也一阵哄笑附和:“好,好主意!这疯子喜欢折船,那就让她到水里去仔细看看,她的小船到底漂到那儿去了!” 官家子弟的仆从们叫嚣着纷纷围上来,丝毫不费力的就一把抓住了那个玄衣女子。 还有仆从暗暗惊了声。因为女子太过纤细虚弱,轻得好似一棵柳枝,太过虚弱的她也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噗通一声。渭水中激起了一阵浪花。 旋即,画舫上的富家子弟们发出一阵哄笑。 只有路过的行人惊诧的捂住了嘴,旋即却是加快了脚步匆匆路过,生怕这事和自己扯上什么干系,因为画舫中的都是长安权贵子弟,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渭水中的浪花顷刻就恢复了平静。 水平如镜,秋风微微起涟漪,华丽的画舫中传来饮酒猜拳和歌女的吟唱,一切都是关中的秋季,宁静,安和。 …… 某处青山,风烟俱净,奇山异水。水皆缥碧,夹岸高山,皆生寒树,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山林中隐隐有神兽协鸣,丝竹箜篌,空中有凤凰长唳,仙鹤栖松。 此山风景秀美之处,可谓是天下独绝,恍若人间仙境。 然而,此山到底是何处,叫什么名字,只怕问遍大魏所有人也没人知道。这根本是一处在大魏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山中某处湖泊,水清如镜,水中莲荷袅袅,鸳鸯嬉戏,水畔有一处小竹楼,竹楼临水而建,用竹竿撑着半丈宽的露天小亭搭在湖面上。 露天小亭中,有一位女子,她敛裙而坐,微微俯下身,往湖水中伸出一只手,去逗那水中的红鲤鱼,红鲤鱼在她玉指间嬉戏,趁着她莹白如翠的指尖,愈发好看。 这时,和露天小亭相连、筑在岸上的厢房竹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一位玄衣、血目、赤足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似乎刚醒。她揉了揉额角,瞧着亭畔逗鱼的女子背影,一时戒备的在原地驻足。 “醒了?”那亭畔的女子柔声道,她微微回过头来,唇角一勾。 玄衣女子却觉得心跳都快慢了半拍。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女子。以前在她眼中,那轩辕簌就已经是绝美,然而在这个女子面前,却是用“绝美”来形容都是亵*渎。 女子一袭月白广袖流仙裙,墨发长可委地,精致而繁复的发髻中,带着瑶碧凤钗珠冠,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瑰姿艳逸,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她就简简单单的坐在亭畔,风姿婀娜,端庄秀美,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见得玄衣女子愣住,女子笑意愈浓:“你这个人啊,也真是,一身大好的法术,还是神明不灭金身,可惜却把道法什么都忘了……连神明金身也启用不来。” 说着,女子还竖起一根莹指,颇是俏皮的点了点。 其一举一动,无不是婀娜绰约,倾国倾城。 511.第511章 幻之域 女子续道:“就像一个人明明有绝世的财宝,却锁着不知怎么用。瞧瞧,不然,你能被几个无知百姓欺负成这样?要不是我从渭水里把你捞上来……什么神明金身,只怕你也和凡俗百姓般,活活给淹死了。” 女子的声音宛如碧珠溅玉,清音悦耳,偏偏语调还带着分小女儿般的嗔怪,听一个字只怕天下的男字都会被酥了骨头。 玄衣女子摇了摇头,这才缓过神来。 很明显,自从她被那几个富家子弟丢到渭水中后,便是这个绝美的女子救了她,把她带到了这里。 玄衣女子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敷着各式膏药,玄衣也被好好清洗缝补过,自己浑身都散发出草药和杜若熏香的好闻气息。 可是玄衣女子的眉间却不由蹙了蹙。 因为她直觉觉得,这个绝美女子应该是修真之人,说不定就是神明。可是还如凡俗人般,用草药给自己疗伤,甚至玄衣都还是手工缝补,丝毫不涉及道家法术,也是古怪。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不解,绝美的女子轻笑道:“可别提道家那些治疗术、驱尘术、净衣术,处处都是道法,什么事儿都是动动指尖,捏个诀,实在是无趣。还不如静心下来温一炉药,阵线五彩缝缝补补……呀,对了,你不是赤足着?我亲手做了双绣鞋,手艺比不上大魏那些织女的顶尖,但也不差,我放在你床榻头了,你有瞧着没?” 然而玄衣女子的眉头却是蹙得更紧。 她就在原地,离绝美女子三丈远的地方,盘膝坐下来,她满眼都是戒备。 事到如今,她丝毫看不出这个绝美女子的底儿,更猜不透她为什么帮自己,还百般照料。 绝美女子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她的神情更加温和可人:“哎呀,你肚子饿了吧?虽说神仙都能辟谷……哎呀,又是无趣了。还不如凡俗一日三餐,油盐酱醋来得可爱。我打算捉几条鲤鱼回去,今儿晚做桂花鲤鱼,正好山谷中的金桂开得好……” 绝美女子娓娓道来,宛如凡俗间,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玉馐压酒唤客尝。 玄衣女子依旧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绝美女子莞尔一笑,她回过头去看向湖水中的锦鲤,柔声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刚落,绝美女子自己就噗嗤一声笑了:“我倒是忘了,你好像哑了……” 玄衣女子的目光暗了暗,她垂下头去。 这时,绝美的女子的柔声又传来:“礼尚往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在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 半晌挣扎后,玄衣女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绝美女子没有回头,她只是看向碧波如镜的湖水,幽幽道—— “我叫——西王母。” 玄衣女子浑身一抖,瞳孔瞬时缩了缩。 西王母, 这是一个尊贵强大到她根本没有想到的名字。 也是一个但凡说出来,整个三界六道都要跪拜臣服的名字。 然而,绝美的女子就那么简简单单、语调从容的说了出来。 放佛只是在对一位新友说“我叫桂莲”“我叫丽君”“我叫红袖”一类。 “好了,这下,你叫什么名字?你用指尖写就行。”西王母神色毫无异常的温柔言笑。 玄衣女子微微眯了眼。 半晌寂静。 玄衣女子才伸出手指,在面前的竹板地上写下“青鸢”。 西王母笑意愈浓:“青鸢,青鸢,你就是青鸢。算起来,你我的也是渊源深厚了。” 青鸢的指尖滞了滞,一时都忘了收回来。 她曾经还在凡俗大魏的时候,这个西王母屡次指使手下青鸟暗害她,后来不知怎么转了心意,又让青鸟来帮助她,甚至于此次相救。而她实在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和这么尊贵、母仪三界的人物扯上干系。 512.第512章 幻之域 这当口,湖水传来一声水花浪响。 西王母手中抓了一条鲤鱼,惊喜的笑道:“你瞧,上钩了。好大一条!今儿晚的桂花鲤鱼有着落了。” 堂堂西王母,如今却为了抓着一条鲤鱼,就喜得像个孩子。甚至于湖水溅上来,湿了她月白色的仙衣。 青鸢的眸色深了深。她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出口走去。 猜不透的东西,太过遥远的高贵存在,她无意涉足,她现在只是一心想着,君子何日还归,其他的仙仙凡凡,于她都不过是水中月。 这时,西王母的声音幽幽的传来:“青鸢,你可别想着走哦……这处山谷根本就不存在于大魏地图上……准确来说,这处地儿就是我幻化出来的域。你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你且留一阵,将身上的伤病养养,顺道,你也瞧瞧我的医术,尝尝我的厨艺。” 青鸢脚步一滞。 她的小脸上不禁浮现出略显不快的无可奈何。 …… 夜色降临,明月千里清辉。秋风袭来,桂花疏影横斜,枫叶影影绰绰。 这处大魏地图上找不到的幽静山谷,宁静可人,空气中都是一阵阵桂香,山中不时传来夜鸟归巢的鸣叫,泉水瀑布的叮咚声格外悦耳清晰。 某处湖泊旁,有一处竹楼轩阁,临水而立,以竹竿支撑,伸出水中五丈,构成一处露天亭台。 此刻亭台上放着一张乌木几案,案上一碟桂花鲤鱼,几碟清蔬小菜,一壶美酒,两幅碗筷。几案下铺着光洁可人的竹席,两名女子相对几案,就地而坐。 一名女子玄衣冷峭,一名女子白衫如仙,两个同样是容貌无双、气度婀娜的人儿,背景是山谷幽静,当头明月,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只会认为这是一幅绝美到不真实的画卷。 “呀,快尝尝啊,我亲手做的桂花鲤鱼,要是凉了可就不好了。”西王母夹了一块鱼肉,笑语盈盈的递到青鸢碗里,“你尝尝,这鱼肉可还入味。” 青鸢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并没有反应。 西王母也不介意,反而俏皮的一拍额头:“哎呀,我怎么忘了,当让你先来一口这山中桂花酒。来来来,满上满上。” 说着,西王母就为青鸢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杯酒。她举起自己的白玉杯,豪爽的一笑:“来,我西王母尽地主之谊,先干为敬!” 说着,西王母一仰头,一饮而尽,可没到半刻,她的眉毛眼睛就挤到了一块,砰一声,她猛地拍了下桌子,咋舌道:“呀呀,好辣好辣,辣死我了辣死我了……” 青鸢看着对桌的西王母,眸色愈深。 从前的她丝毫不敢想,西王母这等与天帝比肩的人,会有一日与自己相对而坐,饮酒品鱼,简直就像凡俗间久别重逢的好友般。 她甚至一举一动都完全不像个神明,就是个还带着闺中娇嗔的女子,会下厨女红,会捉鱼煎药,会为酒太辣而拍桌子掉眼泪。 青鸢摇了摇头,情不自禁指尖沾酒,在几案上写下:“你……真的是西王母?” 西王母抹了把被酒辣出的眼泪,看清了那行小字,她眸色深了深,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旋即,她指尖一勾,整个山林顿时起了变化。 本来萧瑟的秋林顿时抽出了绿芽,桃红柳绿,春水解冻,春梅料峭,一派初春景色。 西王母略带傲气的一笑:“世间规则,春夏秋冬。但我西王母,若是让这变成夏秋春冬,又有何不可?” 青鸢感受着温暖的春风,瞧着四下春景美丽,丝毫也不见九州正直秋季的景致。她不由的眸色闪了闪。 西王母又夹起一筷子桂花鲤鱼,悠闲的往嘴里送去,幽幽道—— “青鸢呐,这三界,是有那么几个人可以超脱于规则之外,甚至于一定程度上,改变规则的。” 女子的话带着两分漫不经心,但却让青鸢无法怀疑这句话的霸道。 因为,这是常年处于无上尊贵而绝对产生的自信。 513.第513章 幻之域 青鸢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自己碗底,西王母最初夹给她的那块桂花鲤鱼,她伸出手,正要送进嘴里,可是,兀地,筷子哐当一声落地—— 青鸢猛地站起身,甚至面前的碗筷都被她打翻在地。 她已然变了脸色,眉宇间都是激动的苍白,她浑身都因为急切而颤抖着,放佛有什么重大喜讯让她几乎不可自持。 自从变故之后,清冷如鬼魅的女子,难得失了镇定。 西王母错愕的看着她,然而她的眸底却是一分了然。 青鸢伸出指尖去沾酒,却因为太过急切动作不稳,酒杯也被哐当一声打翻在案上,她指尖沾酒,在案上写下—— “真的是可以超脱规则,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规则么?” 西王母的唇角一勾:“当然。” “那,那……”青鸢又急切的在案上写下这几个字后,却是手指抖得厉害,字句也写不完整了。 她一狠心,伸出左手来稳定右手,这才勉强在几案上写下完整的一句话—— “那你,也是可以帮助我找到孤魂野鬼么?” 话一写完,青鸢猛地拉住了西王母的衣袂,睁大血目,充满希望和恳求的看着她,宛如,溺水之人抓到的最后稻草。 而西王母也神色严肃,她默默地直视着青鸢,脸色几变。 二人都不再说话。 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只有几案上打翻的桂花酒咕噜噜流淌,只有山林间春鸟鸣叫春花绽放。 一刻,两刻,三刻…… 寂静,沉默,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几案上的桂花酒沿着竹席,咕噜噜流进湖里,发出一阵叮咚微响。 西王母才目色动了动,她平静的把自己的衣袂抽出来,淡淡道:“我,可。但你和他,不可。” 简单的回答,宛如一把利刃瞬间刺穿青鸢心脏。 她痛得一阵恍惚,身子摇晃了几下才稳定下来。 她又不死心般继续在几案上写道:“为何?你既然有这种能力,为何不帮我?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西王母的神色有些悲伤起来,她抬头看了看九霄之上,那是神界,是所有恩怨发生的地方。 “青鸢,你还记得么,从第一世起,你和他就是领了情罚的人。你还记得那个情罚的名字么?”西王母的声音缥缈渺远,放佛从时间深处传来。 青鸢一愣。 旋即,她迅速的在几案上写下:“咫尺天涯”。 这是她第二世的记忆力,她和顾雲川在最后一刻恢复的记忆,顾雲川口中说出的名儿,虽然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这个情罚的名字,但估计也差不多了。 西王母的目色愈发哀然,她看向青鸢,无奈的点了点头:“这是三清判下的情罚,就算是天帝,就算是我,也不敢违逆的。” 青鸢只觉得喉咙放佛被谁给掐紧了,她喘不过气来,小脸如缺氧般迅速变成死人般的惨白。 她忽的明白了西王母为什么不愿意帮她,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敢。 咫尺天涯,一为六道中人,一为孤魂野鬼,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触,不可寻。此乃,咫尺天涯,虽同在一世,却放佛永不相逢。 青鸢的眸底慢慢变成一片死灰,她唇角动了动,泅起一抹绝望的苦笑。 哐当一声,她兀地拔出莫邪剑,狠狠指向了西王母的脖颈—— 这是个威胁的姿势,但趁着女子绝望而空洞的血目,却让这个姿势宛如垂死挣扎。 半晌寂静。 西王母忽的一笑:“青鸢,你如今连道法所有的记忆都忘了,连护体结界都不能使驭,莫邪剑在你手上也就成了凡刀俗铁……你以为,你能伤了我?我的护体结界就可以让你死一千万遍了……” 514.第514章 三清罚 说着,西王母浑身陡然迸发出无上的威压和霸道。 一股放佛凝结成实质的圣力兀地化为一条鸾凤,鸣叫着向青鸢扑来—— 道法记忆全失的青鸢毫无还手之力,她如凡夫俗子般踉跄着躲避了几步,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眼瞧着那护体结界幻化的鸾凤就要扑面而下,却在临到青鸢脖颈三寸时,兀地消散,并没有存伤害女子的意思。 “我无意伤你,你也无法伤了我。”西王母清冷的声音传来,“三清的判决你我都不敢违逆,你从第一世起,就注定了和他咫尺天涯。哪怕你今日没有遇见我,日后你想行任何逆天之举去找他,也是天道不容,也是困难重重。这就是,三清判下的,你和他的情罚。” 青鸢的心底猛地一凉。 她忽的明白了这无尽的天道,这无奈的命运,她和他,从第一世起,就是禁忌之恋,就是咫尺天涯。 咫尺尚未咫尺,天涯又曾天涯。 青鸢整个人呆在原地,她恍恍惚惚的,虚弱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 西王母的略带叹息的声音又传来:“举个例子吧,禁忌的搜魂大阵借用亡魂之力,至六道不能至之地,得六道不能得之消息,所以本来就不属于六道的孤魂野鬼一族,是可以找到的……但是……再比如说,你当初意图自我封印,就如他一般,‘自己’都可以杀了‘自己’,你不过是自我封印,借用本源之火也是可行的……然而,却失败了……再比如说……” 西王母说不下去了,因为她面前那一袭玄衣的女子,整个人都无助的颤抖起来。 女子血红的双眸中,是一片灰烬般的绝望,隐隐有鲜红的血雾在她眼眶中升腾起来。 西王母倒吸了口凉气。 眼前的女子,真真儿像极了鬼魅。 “青鸢,”西王母伸出两根玉般的指尖,施施然执住了莫邪剑剑尖,她瞬时凑近前去,距离青鸢面庞只有三寸。 青鸢愣了愣。 西王母的面容在她视线里无限放大,完美的一眉一眼,绝美的瞳仁中放佛蕴含了无限的机密,放佛有云蒸霞蔚山河演变。 被这样一双神明之眸近距离的注视着,青鸢只觉得灵台有些不大清楚了,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梦。 梦与现实的边缘,是西王母略带诡异、宛如梦呓的声音幽幽传来—— “青鸢,你种种失败种种无法寻找,都是因为三清不允。那三位尊神大人,不允许你和他在一起,所以诸如搜魂大阵、自我封印等,或许旁人找得到孤魂野鬼,但到你身上就不行,偏偏你和他就是不行……不行的哦……” 西王母最后几个字甚至语调上扬,微微俏皮。 但是却宛如一记重锤砸得青鸢呼吸都瞬时凝滞。 她本能的掐住自己的脖子,才能让呼吸稍微好受一点。她难受,难受得好像如当初失去她,最可恨的,是明白真相,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对抗。 因为,那是三清,那是代表天道的,三清。 她可以乱得了西界,扰得了九州,可以弑仙灭神斩鬼怪,她好似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若是此刻有一分希望找到她,她就算毁了天下也毫不在乎。 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子。 然而,唯一例外的,便是三清。 515.第515章 三清罚 当提到对手是三清时,青鸢却浑身都涌起一股无力感,深深地、丝毫都没有迟疑的无力感。 玉清,太清,上清,创世之神。连堂堂天帝都要对他们执弟子之礼。 青鸢心底冰凉,她从没有这样的,宽容过自己的懦弱,也如此的希冀着,西王母只是玩笑话,她只是桂花酒喝多了,才提到了三清尊神。 半晌,青鸢指尖沾酒,在几案上写下:“我为什么相信,是三清在阻挠我,而不是这些法子本来就找不到孤魂野鬼?或许这些法子本来就不适用我,也或者是其他的邪神在阻挠?为什么,你要我相信,偏偏是三清?” 西王母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不轻信的。不过,也是,毕竟是三清,若是换成其他对手,都还好受些……罢。” 西王母眸色一深。 她忽的起身,退后几步,整个人临湖而立,婷婷袅袅。她背后山间一轮明月,剪影出她绝美身姿,令她浑身都散发出圣洁高贵的气息。 兀地,西王母双手前揖,微微俯身—— 她竟然对青鸢行了一礼。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 因为,这是一个平辈礼。也就是说,地位平等之间,才会行的平辈揖手礼。 若是让三界六道其他生灵瞧见了,肯定要大惊失色,要么疑惑西王母脑袋坏了,要么就是疑惑这玄衣女子是三清化身。 因为堂堂西王母,与天帝比肩、母仪九霄三界的她,居然对一个女子行了平辈礼。 然而西王母却是神色郑重,丝毫没有玩笑,她正色道:“青鸢,天机不可泄露,现在还不适合告诉你你真实的身份……但是,我却可以告诉你一点……青鸢,你本也是超脱于规则之人。” 天地规则,乃是万物之律,不可更改,正如水往低处流、春夏秋冬轮换、男女阴阳等等。 而能够超脱规则的人,这三界六道,扳着指尖就能数出来。 西王母最后一句话有千钧之重,青鸢一个踉跄,晃悠着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她只能扶住露天小亭的竹编栅栏,才能堪堪稳住不停颤抖的身躯。 超脱规则,她太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了,她甚至呼吸都急切起来,惨白的小脸染上了一层层激动的红晕。 西王母似乎很是理解女子的反应,她唇角一勾:“你是明白了罢……超脱规则,也就是说,无论孤魂野鬼是不是被天所弃,是不是与六道隔绝,你青鸢,都是可以找到他的……” 青鸢猛地往前迈了几步,她急切的抓住西王母的衣袂,一边用指尖在几案上写下:“教我道法!你知道,我都忘了……教我可以找到他的搜寻道法!你是西王母,你可以的,求求你……” 女子太过着急,太过欣喜,甚至于写的字都歪歪扭扭,西王母认了半天才认明白。 然而,她却叹了口气,眸色一时有些复杂。 若是旁人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是“可以超脱于规则”的,肯定是欣喜得再投胎都值得。然而眼前这个玄衣女子,第一反应却是可以找到他。 什么仙凡,什么强大,什么命运,都抵不过你对我的温柔言笑,都抵不过你轻唤我小字“鸢鸢”。 516.第516章 三清罚 朔。 你应我一句好不好?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沉默的,消失在我的世界。 没有了你,我就算强大逆天又如何,也不过是被抛弃的孤女罢了。只能无止尽的流浪着,寻找你的踪迹,耗尽一生,哪怕与天同寿。 西王母轻轻的把青鸢拉着的衣袂抽出来,她有些为难,半晌才沉声道:“青鸢,这不是道法的问题。超脱于规则,视听到孤魂野鬼是本身的能力,属于本身的五官六识。也就是说,正如我,我不用道法,直接就能看,就能听,你瞧,现在我这座山中,我就能看到好几个孤魂野鬼……然而你不行……你这种能力被限制了……” 话到后面,西王母说不下去了。 她本能的抬头看了眼九霄神界,冥冥中,放佛有三清的眼眸将她注视。 西王母不禁的连忙移开视线,她眸底划过一抹决绝,才把后半句话说完—— “是三清将你这种能力限制了。说过的,三清是不允许你和他在一起的,你和他,注定了咫尺天涯。” 青鸢浑身一颤。 三清,这两个字宛如魔咒般,向她整个人重重压下来,她放佛听见自己心脏瞬间破碎的声音,让她整个人兀地浑身无力。 这是在绝对强大面前,她第一次深深觉得无能而懦弱。 青鸢泛起一抹苦笑,她抬头看向九霄神界,手中无力,一时莫邪剑哐当一声,摔落在竹席上,打翻了一壶酒。 西王母的眸色愈深。 眼前这玄衣女子虽然抬头看天,手中连剑都拿不稳,然而身躯却是挺直,宛如一把直接刺入九霄的长剑,绝望中蕴含着凛冽的锐气。 “哎呀,好好的酒洒了,可惜可惜。”西王母干干的笑了几声,她上前去拾掇好酒壶,就转身往竹楼厢房走去。 酒已饮尽,桂花鲤鱼凉透,月上枝头,厢房门掩清梦。 西王母没有去管女子如何,她只是不经意间一回头,看到了日后永远刻留在她心底、难以磨灭的一副画卷—— 一名玄衣女子盘膝坐在临湖的竹制亭台沿,及腰墨发委地,髻中白玉梳,身姿窈窕,凤吟流转,晚风吹拂起她一袭玄衣飞舞,好似流淌的夜色。她坐得笔直,怀中抱着莫邪剑,右手轻敲剑刃—— 叮铃,叮铃。 一声声,剑轻鸣,好似暗夜中的笙箫。 女子头顶一轮明月清辉,面前是湖水如镜倒影倩影,她就一言不发,默默的坐在那里,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 一刻,两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夜,一日,一夜,一日…… 莫邪剑轻鸣不断,叮铃,叮铃…… 女子就这么在湖边坐了不知多久,她沉默着,轻敲剑刃,沉思着,决断着。 她指尖传出的一声声剑鸣,放佛是在问天,问命,问轮回。 西王母自己的域规则与三界不同,一年为一日,没有寒暑,没有饥饿。 所以那玄衣女子就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年,也思索了整整一年,虽然于外界看来,不过一日罢了。 西王母也不去管她,她也如同凡俗女子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日喝喝小酒,尝尝烧鱼,偶尔她的目光投向湖边的倩影时,会划过一抹异彩。 直到终于有一天,湖畔的女子忽的起身。 她兀地执剑,直直指向九霄—— 女子玄衣无风自动,墨发飞扬宛如旌旗,她身姿笔直宛如问天的利剑,浑身都充斥着一股霸道和锐利,恍若实质,甚至能隐隐听见她四周有刀光剑影,龙飞凤腾。 有彼佳人,傲然独立,上不屈于天,下不臣于命! 而那柄莫邪剑忽的光华万丈,灼灼宛如坠地流星,光华绚烂,愈发衬得那女子圣洁霸道如降天神祗。 一道道光华明亮如昼,将西王母整个域都照亮了,甚至冲上九霄,映亮了头顶云层重重。 “这是……”西王母瞳孔缩了缩,旋即她的声音就变了调,“难道是莫邪剑……” 517.第517章 神之眼 被光华映亮的夜色中,莫邪剑上隐隐幻化出另一把剑身,那柄剑和莫邪一模一样,只是气度更加凛冽,宛如一位男子。 莫邪剑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旋即那幻影剑身与之合二为一,莫邪剑顿时光华大盛,一股难言的凛冽威严的剑威,放佛充斥世间。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九天六道,三界臣服! 而那股磅礴的剑意也向执剑的青鸢表达着自己的亲昵,它流转青鸢全身。 本来娇弱的女子,此刻却放佛是一柄化为人的宝剑,浑身锐气盎然,霸道恣意,她头顶九霄的层层云彩都纷纷散开,似乎不敢冒犯女子威严。 西王母倒吸了口凉气,神色复杂的怔怔道:“那是干将……” 莫邪,干将。 挚情之剑。情到浓时,可化浮屠,斩天灭地,只为白首一诺。 此乃,情之威。 西王母不得不轻抚胸口,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波澜,呢喃道:“百年都不出世的干将居然是隐藏在莫邪剑中。这还不算,最可奇的是,早就听说,干将莫邪可合二为一后,会产生异变……没想到,这异变居然是,化成了湛卢!” “上古名剑湛卢,轩辕之下,百剑之上,若是轩辕剑为王,湛卢剑无疑就是后了。几千年了,谁都不知道湛卢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如何找到这把剑,没想到竟然是莫邪干将合二为一,化为湛卢。”一个沉沉男声从西王母身后传来。 西王母唇角一勾:“好好的北阴酆都大帝,不去冥界陪着你的鬼怪喽啰们,来叨我清净作甚。” 一袭红衣邪魅的风引幻化而出,他丝毫没有戏谑的神色,反而一敛红衣,恭恭敬敬的拜倒:“拜见西王母。” 西王母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个风流公子,讲起礼节来,我倒别扭。不过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青鸢可以唤醒湛卢剑,所以才邀她至地府,把真相告诉她,刺激她发狂,然后一步步至于此地。” 西王母的语调依然是带着小女儿的悦耳娇嗔,然而风引却丝毫不敢怠慢的再次拜首道:“引不敢。不过,西王母邀她至域,告诉她真相……您的心愿难道不是和在下一般么。” 西王母看向那被笼罩在剑威光华中的女子,放佛来自九霄初生的日华,一怒而天下灭,一喜而六道春。 西王母的眸底异色一闪,她看向重重九霄,那被湛卢剑光华激开的云彩,声音有些激动的不稳:“是啊,真的可以……逆天……么?” 这一句话如有千钧之重,问尽千万年来世间规则,命运疑惑。 逆天难,难逆天。 但是西王母的语调过于幽微,风引没有听清,那剑光包围中的青鸢也没有听清。 忽的,九霄之上的云彩突然重重散开,三双虚幻的眼眸幻化而出,又倏忽合为一双眼眸,隐在云层中直直看向了青鸢。 那是一双放佛蕴含了天地万物的眼眸,这双眸如星空浩瀚,无数的机密层层重叠,恍若能看到山川原野迤逦万里,有鸟兽虫鱼方生方死。瞳仁似一面菩提仙镜,映照出红颜白发,春华秋月。让人找不出任何语言来描绘,这包含一切的眸。 神之眼。 青鸢只觉得呼吸滞了滞。 西王母和风引则是脸色微变,噗通一声跪下来,连头也不敢抬,恭声道:“拜见三清。” 青鸢浑身一颤。 三清这两个字,她再也清楚不过,这六道间,谁能叫这个称谓,谁能让西王母、让北阴酆都大帝恭敬的下拜。 这就是三清,玉清,上清,太清,天地尊神,创世之神。 “你竟然,真的,唤醒了湛卢。”三清的声音放佛从上古传来,一字一句都带着难言的尊贵和威压。 但这话也说得古怪,放佛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518.第518章 神之眼 然而令诸人都惊诧的,是那一袭玄衣的女子没有下拜,也没有低头。 她就那么笔直的站着,抬眸直直看向云层中的三清,手中湛卢剑高举,笔直的刺入云霄,她没有回话,她就那么静静的对视着,血色的双目中,目光沉稳,不卑不亢。 这是俨然是比回话更霸道的一种挑衅。 西王母和风引都不禁眼皮子猛跳。 除了三清宠溺的天帝,这三界六道间,谁还能这样直视三清,甚至连礼都不行,话都不回。 三清却不怒不气,声音沉沉如同一位老者:“青鸢,你唤醒湛卢也罢,你闹翻三界也好,都随你去,唯独一点,不行。” 三清顿了顿,他注视着女子的反应。 然而,令他微微愕然的,是女子根本就没有反应。 放佛是在听着她理所应当这样的话,平静,沉稳,脊背笔挺如剑。 而一旁恭恭敬敬跪着的风引和西王母都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当然知道三清“不允许”的那一点是什么,然而,他们更担心听到这句话后,青鸢的反应。 就算当头是三清,他们如今也相信,青鸢不会怕了什么。 因为那一点“不许”,是这个女子的禁忌。 果然,三清似乎微叹了口气,沉声道:“不许,和他再有任何羁绊……” 三清的话还没说完,或者说,谁都没料到,居然还有人敢打断三清的话,天地间猛地一阵清亮的剑鸣—— 青鸢蓦地右手执剑,猛地往下一斩。 整个域的地表顿时裂开了千里沟壑,山川崩溃,大地开裂,轰隆轰隆,尘土飞扬,百兽哀鸣。 一剑,斩天地。 这是对于三清之话的拒绝,饱含挑衅和不屑的拒绝。 风引和西王母在一旁觉得几乎心跳骤停。 这个女子不禁打断了三清的话,还用一剑斩天地的手段,来拒绝三清。简直是,霸道狂妄得,让人都不敢评价了。 三清也有片刻的愣了。 域的地表上,开裂的沟壑似乎隐隐组成了一句话—— “此乃警告,若再有阻拦,定斩不赦!” 幻化之域中有片刻的死寂。 风引和西王母直接青了脸色。 旋即,就听见九霄之上的三清传来一声轻笑声—— 怒极反笑,或者,是在笑女子不自量力。 从来没有谁敢警告三清,更从来没有谁有胆子对他们说出如此狠话。 然而眼前这个连道法记忆都失去的女子,却一次次让诸人不信也得信了。 西王母重重叹了口气,语调隐隐含了分欣慰:“你瞧,这才是她呀。” 风引也是眸底异色连连,他郑重的双手合揖,对着青鸢的背影正色拜倒—— 这是臣礼,是三拜九叩的君臣之礼。 “是,我们,没有选错人。或许她真的,能帮我们达成千万年的心愿呐。”风引拜首至地,身躯却有些激动的不稳。 “天……真的可逆么?”西王母如梦一般呢喃,她不禁向那如剑傲立的女子—— 九霄云层之间,神之眼眸静静的凝视住青鸢,虽然只是简单的注视,可是天地间的威压放佛凝成实质,天地万物都在俯首臣服,山川间的百兽都在哀鸣。 君临天下,不臣者,斩! 519.第519章 神之眼 青鸢的小脸一寸寸苍白,那股从眼眸中散发出来的威压恍若泰山压顶,直接捏碎了她的心脏,她浑身都在颤抖,但她还是以剑撑地,直直的注视着三清。 目光没有一丝躲闪,身躯没有一丝俯首,反而是眸底一片凛冽和傲意。 湛卢剑放佛感受了女子的心意,一道道磅礴的剑意萦绕女子全身,青鸢顿时觉得身上的威压轻了许多。 九霄之中,三清的眸色终于动了动。 他冷声道:“再说一遍,青鸢,无论如何,不可与他再有纠葛。” 三清的话音刚落,神之眼眸的威压陡然加剧,整个幻化之域的山川轰隆轰隆坍陷,青鸢更是禁不住膝盖一颤,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是太过明显的警告,带来了至高神明的不悦和最后通牒。 一旁的风引和西王母都不由的运起了最高阶护体结界,才能抵御来自三清的威压。 仅仅是一双眼眸注视,所带来的威压就让场中几个平日独步天下的人儿,都受不了。 青鸢又是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她的眸底有片刻黯然。这就是三清,就是阻拦他和她在一起的三清,如此的强大到令人绝望。 然而只是片刻间,青鸢的眸底又恢复了凛然傲意。 她猛地一挥剑,湛卢剑昂扬怒意,幻化之域的山川大地上,又是轰隆轰隆裂开一道道沟壑。 细看来,那沟壑隐隐组成了一行字—— “今生不负,来生不弃。若有阻拦,斩!” 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也是对那云霄之中神明的回答。 最后一个斩字落下,简单干脆,带来了酝酿中的杀气,湛卢剑剑意大盛,整个幻化之域都被森然剑气充斥。 若有阻拦,斩! 三清的眸色有些沉沉,愈发阴冷的声音传来:“你还起了杀心了。吾乃创世之神,吾即天道,难道,你还敢逆天不成?” 最后一句话让风引和西王母都变了脸色。 然而,他们的脸色却是泛起了激动的红晕。这是平日让他们惧怕不已的来自神明的责问,但是如今,他们却是如此期待那玄衣女子的回答。 那或许,可以实现他们千万年疑问的回答。 让三清意外的是,青鸢并没有任何惧怕或者萎缩,她的脸色反而愈发傲然,眸底溢满了灼灼光华,血目明亮恍若朝阳。 她又是兀地一斩剑,山川裂开,组成了一行大字—— “反了,又如何?” 惊天动地的一行大字。 宛如直接向整个天地宣告,逆天,舍我其谁! 三清陷入了沉默,阴郁的神之眼眸里暗流涌动。 风引和西王母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一方面担忧着青鸢,一方面惧怕着三清,然而他们发颤的肩膀却出卖了他们此刻苦苦压抑的激动。 第二次,千百年来第二次,有人敢逆天。 第一次还是水镜湖那端的那个男子,为了最后爱人的一吻,而不惜逆天。 姻缘轮回,终将最后走向结局。 青鸢没有一丝动容,她傲然的抬眸凝视三清,接连挥剑,在山川大地上斩下一行字—— “我敬尔等乃创世之神,非敢不谦。然而我与他有结发同心之诺,定将三生不负,此誓上证天地合,下见山无棱,莫失莫忘。若尔等再阻拦我和他,则不论尔等天道,我青鸢,斩!” 一行行以大地为纸,以剑为笔的字刻下,宛如一行檄文。 将士出征的檄文。 520.第520章 神之眼 出征的檄文。字里行间都是傲然之气,尤其最后一个斩字落下,湛卢剑剑意大盛,杀气纵横,放佛无声的警告着九霄上的三清。 斩,无赦! 这是惊天动地的檄文,也是日后印证了这“斩,无赦”的逆天檄文。 风引和西王母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们甚至不得不抚平胸口,才能沉沉舒出一口气:“她真的,她真的敢……” 幻化之域陷入了寂静。 三清的眸色已经冰冷如雪,眸色中的威压分分钟都可将青鸢撕碎。然而湛卢剑的剑意却以另一种更凛冽的剑之威护卫着青鸢,让女子的脊背傲立如昔。 青鸢就这么静静的抬眸,与三清对视,用没有一丝躲闪的目光,毫无动摇的直直与三清对视。 风引和西王母看得愣愣的,他们永远也无法忘记,此刻镌刻的画面—— 天地之间,山川废墟。 九霄之间,偌大的神明之眸威严霸道。 然而它的下首,一个显得渺小无比的玄衣女子却是仗剑而立,脊背挺直,眸色凛冽,手中湛卢剑剑意傲然。 她就那么傲然而立,宛如一柄问天的剑,一柄英气绝世的斩之剑。 这样的身姿,放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放佛不是三清,而她才是君临天下。 这样的画卷,也放佛预告了日后,那一场令天地动容的对弈。 那一男一女手执轩辕湛卢,一路打上九霄,弑仙灭神,斩天劈地! 改定规则,创世立道,逆天! 一刻,两刻,三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九霄之中的三清终于动了动眸色,神之眼眸便消失在云层之后。 天地间重归寂静,幻化之域的山川也慢慢自我修复,重新变为一派山川秀美。 风引重重舒了口气,他抬头瞧了瞧安静的九霄,愣愣道:“三清……这是退缩了?” 西王母一声冷笑:“三清即天道,怎么会是退缩,只怕青鸢的一番话他根本就没瞧上眼里。” 风引有些失望的点点头,他看向伫立于九霄之下的倩影,微微眯了眼:“这才是开始,微不足道的开始,连三清尊神都没在意的开始……” 西王母眸色一深,唇角勾起深意的浅笑:“然而,至少开始了,不是么?” 风引朗声大笑,他起身,便要离去,忽的,他身后传来剑气袭来的声音—— 风引猛地回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湛卢剑的剑意猝然割下了他一片袍角,嫣红的袍角甚至被剑气席卷上天,宛如一只蝴蝶。 “青鸢?”风引收回本能捏诀回击的指尖,略带疑惑的蹙了蹙眉。 “真没想到,才幻化出湛卢,你就能人剑合一,剑随心动,使驭湛卢到这等境地了。果真,只有你才是配得上湛卢的。”西王母也站起身,感慨的瞧着玄衣女子执剑走来。 青鸢毫不理睬二人的话,她一剑剑在大地上刻下一行字—— “风引,不,或是叫你北阴酆都大帝,你带我至咫尺崖,告诉我真相,再加上如今西王母把我带到此地,遇见诸多遭遇,其实,你俩都是算好了的,你们俩一同布了这个局,一步步激我,一步步让我踏进去……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不容丝毫质疑。 西王母眸色一深。 倒是风引轻敲额头,三分魅惑一分正经的轻声道:“呵呵,我等一位北阴酆都大帝,一为西王母,都是三界顶尖的人儿,没有什么得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还能算计你,在你身上捞什么好处?” 青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兀地一挥湛卢剑,剑意凛冽,在山川大地上兀地刺下一个大字“天”。 大字方圆十里,大气磅礴,放佛是神明在山川大地上的书写,一笔一划都带来无尽的霸道磅礴。 521.第521章 问可逆 风引不说话了,他看向西王母。虽然他是冥界之主,但在西王母面前,他也不过是臣子。 西王母眸底异色更浓,她从容的走过山川废墟,走到湖畔小亭子中,拾起那掉落在地的碧玉酒壶,斟了两杯酒。 她一杯递给青鸢,幽幽叹了口气:“青鸢,你倒是明白,我和风引,哪怕是算上天帝,看似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明,其实都不过是可怜人。” 青鸢接过酒杯,看着琥珀色的桂花酒在碧玉酒杯中荡漾,她的眸色有些恍惚起来。 她不由想起那太过久远的第一世,她和他的阿忍,阿忍最后一句似怨还伤的轻叹—— “天下繁华,若是无她,也是苍凉落寞。可笑,可叹,可悲,可,奈何。” 形单影只,最后独留无可奈何,肝肠断尽。 西王母举着酒杯,走到湖畔,晚风吹拂起她一袭月白色流仙裙,如梦似幻,青丝飞舞,美到极致的背影恍若不真实。 不真实得放佛只是一幅画,而不是一个真实的,会烹鱼酿酒嫌酒辣的女子。 青鸢也不由微微失神,她放佛一瞬间,懂得了西王母和风引的目的。然而,她并不厌恶。 或者说,冥冥中,他们都将是一路人。 西王母抬眸看向九霄神界,幽幽的语调宛如梦呓:“青鸢呐,我不过是一个想酿出世间一等一好酒,烹出世间一等一桂花鱼的女子,怎么的,就偏偏是必须博爱众生,无情无欲的西王母呐?” 西王母话音刚落,整个幻化之域开始崩溃。 风引在旁叹了口气:“这个域是她幻化而出,也只有在这个域里,她才能做回烹鱼酿酒的女子。可是三清是不许的,限制了这个域只能存在三个时辰,然后自行崩溃。西王母必须要再等待百年,才能得到三清下一次的允许,重新幻化这个域。” 整个域的崩溃逐渐加剧,凡俗气息消失,神界的圣洁威严慢慢显露,然而,这神界的气息却是让场中诸人都不适般的皱了皱眉。 西王母看着四周崩溃的山川田园,看着崩溃的她的临湖竹屋,那露天小亭子中的竹席,那还剩下的半碟桂花鱼,那曾经是赏风吟月、喝酒眠醉的好地方。 西王母浑身一抖,绝美的脸色由青转白,她一声苦笑,踉跄着往前几步去,似乎去抢那即将崩溃消失的半碟桂花鱼,但是最终,桂花鱼也瞬间化为了青烟一缕—— “你瞧,我又没有家了,又要回神界了。高高在上,四大皆空,诸神簇拥,可我总觉得,我是在流浪着,无家可归……只有苦苦等尽百年,得到三清许可幻化此域,我才能回家,尝一口自己做的桂花鱼……一百年,方得一次还归……” 西王母沉声轻道,她的声音沙哑无比,随着域的崩溃,那语调深处,都是挣扎的绝望。 她兀地回头直直看向青鸢,凄凉一笑:“我总是在想,天是否可逆,三清是否真的不可违抗,这规则是否真的可以更改。我也尝试过,我帮着赵宛曜,不过是希望于他这个疯子能有多大能耐逆天,然而,他也失败了……青鸢呐,我不是什么神明西王母,我不过是一个凡俗女子……想常常回家,自己捉鱼烹桂花,酿一壶好酒,然后在月下喝醉……” 青鸢微微眯了眼。 如果以前的她也是听说这话是西王母说的,打死她也不信。 谁能料到堂堂西王母,三界母仪天下的人,会存了这番心思。 这种俗气到,却不让人觉得可厌的心思。 甚至于她曾经指使青鸟帮着赵宛曜,与自己为敌,都让她不觉得讨厌。 要有多强烈的希冀,才能让堂堂神明选中一个凡人,小心翼翼的、宛如暗夜行路的,却又执着隐忍的—— 试探着,这天,是否可逆。 522.第522章 问可逆 风引沉沉的声音传来:“青鸢,你说得对,我和西王母都是一般的心思,希望能激激你,来回答我们的疑问。千百年,我们都是与天同寿千百年,也思考这个问题无数遍,然而都没有答案,或者说也没有谁敢给这个答案。虽然千百年前,水镜湖那端的他试图做过,但最后也是囿于轮回情罚,到头来也是什么都没变。” 青鸢一愣。这话说得明白。 无非是当年的她和阿忍。 那时候,水镜湖清澈如镜,一镜隔两界,永不相逢。那时候,她徒劳的向阿忍伸出了手,巧笑嫣然——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扑火的荧惑呐。我想,毁了这天道,好不好?” “好。” 那时候水镜湖那端的阿忍向她伸出了手,淡淡的一个字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青鸢深深倒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她指尖微动,湛卢剑剑气在大地上划下一行大字:“说明白了,西王母,你和风引都是故意在利用我,利用我与三清对峙,利用我逆天罢了。” 这一句话带了些些冷意。“利用”这个词更是有些冷苛。 西王母和风引的脸色不禁有些尴尬。 他们都是高高在上、位于神界顶端的人物,被人亲口指认出他们是在利用他人,习惯了高傲强大独来独去的他们,也有些挂不住脸色。 然而,不待他们回答,青鸢蓦地收回湛卢剑,转身往域的出口走去。 山川大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剑气组成的一行字—— “不过,我不讨厌。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逆了这天。 然后,还各自岁月静好,一生一人。 风引和西王母的身子猛地一颤。 旋即他们的脸上都不自禁浮现起了激动的红晕,他们似乎预感到,千百年来的疑问终于要有了答案,而他们也似乎看见了,若干年后,那九霄神界,一男一女斩天劈地的英姿。 战三清,毁天道,改规则——逆天! 风引和西王母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们修炼千万年,如松柏泉水般的神明之心,此刻却压抑不住的欣喜,好似要跳出胸膛来。 而那个远远离去的玄衣倩影,步步郑重有力,迤逦抵地的湛卢剑剑意流转,好似蛰伏中的蛟龙,只待一日,跟随它的主人浮屠天下。 幻化之域的崩溃逐渐加剧。 西王母回过头看着湖畔小屋化为青烟一缕,她曾经最爱的家,最爱的小几案,最爱的酿鱼桂花酒,都在三清定立的规则下消失殆尽,放佛被抹杀般从未存在过。 然而,西王母却没有如往年一般,露出凄然神色。 她反而抬眸看天,勾起一抹解脱的笑意,放佛早已预见的,胜者的笑意。 大魏,依旧是战火连天,天下一统之势逐渐走向明朗。 越朝黄徵被囚禁于大明宫后,大魏扫清了吴越之地的黄徵余党,实力大涨。 同月,大魏乘胜追击,进攻赵朝。本就因不明红衣男子截杀而元气大伤的赵朝,根本无力抵御合并越朝的大魏。 不过三日之间,大魏势如破竹,赵朝丢盔弃甲,伤亡惨重。 敬天十三年十月初一。深秋。 秋风萧瑟,国局动荡。 赵朝皇帝借由龙脉之气,带领残兵死守于巴川剑场。天下传闻,赵宛曜能私自使驭龙脉而并未遭受天罚,乃是有天助,于是大魏也不敢肆意攻克。只是派出龙虎将军沈修阳带兵驻扎巴川,将赵帝如困笼之兽给围了起来。 此后,虽然赵宛曜依旧称帝,却失去了反击的能力,连出川也不得,只是于巴川一带苟延残喘。 大魏并越,赵朝失势,看似愈发明朗的局面,却因为十月下旬的一则檄文给打破了。 十月廿。金桂飘香,枫叶化血。 一直按兵不动、悄无声息的郑家忽然向天下颁布檄文《敬天伐魏檄》:“赵帝使驭龙脉,可见得神明之心,有上天助势。然而贼魏蔑视天意,执意征讨得天意之人,乃是逆天不敬之举。郑家为仙封八大世家,当敬天顺道。是以,郑家今起伐贼魏,正天道,以安民心,责无旁贷,天助郑王!” 523.第523章 天枢子 简洁的檄文如同平地惊雷,震彻了整个九州。但这放佛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郑家终于走上了九州之争的正式幕前。 郑家以大魏讨伐得天意的赵帝为由,世子郑麟竹拜大将军,统率由道士组成的五十万军队,倒戈相向,出兵伐魏。曾经“攘夷尊魏”的王旗也变为了“敬天治人”。 同日,魏朝也声讨郑家“逆臣贼子,不忠之人,当诛”,发兵三十万,出征迎敌。 天下,依旧战火纷飞,黎民白骨。 三分之势破裂,郑、魏,双龙夺珠,一决王者。 后世史书载:“敬天十三年十月廿,郑家反。九州逐鹿,郑魏双雄。” 而这些纷纷纭纭,似乎都没有打扰到渭水边的夜色。 秋日澄空,夜色如幕,一轮清冷的秋月挂在中天,清辉万里,渭水微微波澜,岸边空无一人,只有白日来游玩的贵家子弟们,留下来的一缕缕浓郁熏香。 就是这样寂静、安宁的渭水河边,幽幽走来一名玄衣女子。 她一袭玄衣放佛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墨发在晚风中轻拂,苍白的小脸上一双血红的双目宛如鬼魅。 她赤足行来,走到一处河岸。那儿的河心中有一片浅滩,水流骤然放缓改道,无数从上游冲下来的水草什物都被阻遏堆积在这里。尤为显眼的,是那堆冲下来的水草里,夹杂着一只只苇草编织的小船,足有上百只。 玄衣女子忽的敛裙,赤足踏进河水里,冰冷的河水让她瞬间身子一抖,但她毫无动容,依旧踏进河心,驻足,一一拾起那些小船,仔细的查看着。 苇草编织的小船上,似乎都写了个“朔”字,孤零零的一个字,再无任何回应。 女子沉默着,一只只查看,一只只放弃,又拾起另外一只……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月光朗照,夜色中的浅滩河水浸到女子小腿,她的玄色裙衫下摆在水流中漂浮。秋水刺骨,深秋晚风凛凛,女子被冻得双手通红,浑身都不停的发抖。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近乎于机械的一只只查看小船,细致的,期待的,然而每一只小船上孤零零的“朔”字,让她眸底的血色愈发浓了几分。 “鸢鸢,天凉了。”随着一个温和的男声,女子正要弯下腰去拾另一只小船的手被另一只宽厚的手执住—— 青鸢的手再前进不了分毫。反倒是一股暖流从那宽厚的手上传来。 “真是的,傻鸢鸢,道法忘了个干净,连暖身术都不会了。”温和的男声虽然佯怒着,但语调却是一派宠溺,道法的光晕一闪,纯阳暖流便流遍青鸢全身,她的小脸顿时红润起来。 青鸢一怔。 旋即,她缓缓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月光朗照下,俊美无双、宛如神祗的面容。 青鸢的眸色滞了滞,旋即,她直起身,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小手抽出来,转过身去,用湛卢剑在河岸刻下:“阿忍。” 顿了一会儿,青鸢又用湛卢剑将那两个字抹去,刻下另外三个字:“天枢子。” 男子刚浮现出的笑意僵了僵。 虽然“天枢”是个尊贵无比的道号,神界但凡知道底细的人,都不敢直呼此名。 但他此刻,却是最不希望从女子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524.第524章 天枢子 但只是片刻间,天枢子重新浮现出温柔浅笑:“是阿忍哦,一直,一直,都是鸢鸢一个人的阿忍呐。” 男子的话语温润如玉,却砸得青鸢灵台一阵恍惚。 她想起千万年前,也是这般的月夜,清辉万里。那水镜湖好似一面水晶镜子,水面那端,一袭素衫翩翩的他,有些发愁的轻蹙眉间—— “呐,我该怎么叫你呢?小鸢?鸢儿?” 瞧着男子一板正经,为一个名字就愁得纠结了几个时辰的样子,水面这端,面容如画的她不禁噗嗤一声笑:“哪有这么麻烦,不过是一个小字罢了。” 男子眉梢一挑,煞有介事的正襟危坐,竖起一根莹指道:“这可马虎不得。这是吾心爱之人的小字,是只属于我和你的。日后,不,不论日后,哪怕千万年后,只要听得这个名字,就会想起彼此了,因为,这是只属于你和我的。” 她眸色一深,笑意多了分娇羞的嫣红,她些些低头,声如蚊蝇:“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你喜欢的,我都欢喜……” 男子又佯装正经的点了点头,沉吟道:“不如,唤鸢娘?” “太老……”她嗔怪的一噘嘴,“鸢鸢就蛮好的。” 男子一愣,旋即憋住笑意:“那我岂不是要唤‘相报’才和你配得?” “傻瓜!是鸢鸢呢!不是冤冤!”她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佯怒着要伸出手去打男子—— 就像凡俗民间,生小脾气的女子会打她的情郎。 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到水面,顿时化为虚无。她才想起,他们是永远不可能触碰的。这,就是天道规则。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她垂下头去,不再做声,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忽的,男子如昔温柔的声音想起:“就叫鸢鸢好了。我就是鸢鸢的阿忍,不论现在还是千百年后,不论轮回还是遗忘,不论你是否忘了鸢鸢,我都一直,一直,是鸢鸢的阿忍。” …… 如梦一般的场景放佛就发生在昨日。 那如梦一般的男子,如今却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用放佛从梦境中带来的语调,说着和梦里一般的话。 那时,山盟海誓,情深不寿。然而此刻,轮回时间太长,却宛如长河割裂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看似咫尺,却恍若天涯。 中间隔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另外一个君子无双。 陌上君子,今生不负。 青鸢心里恍惚大恸,她的指尖瞬间刺入掌心,鲜血汩汩,才能抑制住她太过于残忍的前世记忆。才能提醒她保持清醒,面前的人是天枢子,阿忍已经留在过去了,而如今,她已经将她自己的全部,都给了君子名“朔”。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搭理天枢子,她就这么离去,走向不远处的长安城楼。 天枢子也没有异色,他依旧挂着宠溺孩子般的笑意,疾步跟上去。 长安城楼,高达百丈,巍巍宫阙,天下第一城。 城楼城门处,两端建有高达十丈的钟楼。蔚蔚钟楼,放佛一登上去就可以望尽长安景色,钟楼上建有小亭子,亭子中悬挂着一个大铜钟,若长安城有紧急事项,守城的侍卫便会敲响大钟,据说长安城数百里外都听得清晰。 525.第525章 天枢子 青鸢登上了这座钟楼,高处风疾,吹得她的玄色衣衫猎猎飞舞,因为失去道法记忆而不会使驭护体结界,青鸢的小脸都被冻得通红,但她还是认真的把食指覆在铜钟上,一寸寸抚摸着,寻找着那个“朔”字—— 她的眼睛愈发不太好了,视线里是蒙蒙的血雾,高处的风吹得她眼睛睁不开,只能靠指尖的触感来寻找那个她曾经刻下的,“朔”。 这是她的呼唤。 把你的小字刻在长安钟楼,或许你千里之外都能看见,看见我等待伫立的孤影,听见我的呼唤,然后,给我一点点回答。 你在哪里。 然而,青鸢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朔字,却依旧的,孤零零一个字,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指尖僵了僵,旋即她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似乎是不死心的等待着,或许下一刻,某一个她看不见的人刚好就路过这里,看见了钟楼的字,然而给她一点点回应。 深秋的风愈发凛冽了,青鸢瘦弱而纤细的身躯不住颤抖。可是,忽的,这高处的风戛然而止,甚至还有一股暖流传来—— 而一袭素衫翩翩的天枢子站立在钟楼边缘,他指尖轻捏道诀,整个钟楼被结界笼罩,不禁风霜不入,还自己散发汩汩暖流。 “鸢鸢,你找不到他的。”天枢子看着铜钟旁的女子,沉声道。 青鸢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个答案,她自己也是清楚,然而,她就是固执的不信罢。 哪怕一声穷尽寻找,她也会选择不信罢了。 天枢子走到青鸢身旁,目光复杂的看着铜钟上那个“朔”字:“鸢鸢,三清是不会允许你和他有任何结果的。你不仅用尽法子也找不到他,你不是试过搜魂大阵还自我封印过么……最重要的是,就算你们能偶然再次重逢,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就在一起。三清是不会允的。” 天枢子最后一句话些些加重了语调。 青鸢依旧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应。秋风吹拂起她的青丝,青丝飞舞如云。 天枢子眸色一深,他伸出两根莹白的指尖,轻柔的绾上女子几缕青丝,眷念的贴近唇边一吻—— “鸢鸢,回到阿忍身边好不好。” 这一句恍若梦呓的话,带着从千百年前就浓烈如毒的爱恋,青鸢的眸色不禁又恍惚了几分。 身旁的男子,亦是等了她千年,在千年前,他们便是天地一双人,姻缘之许白首之誓。 然而,当他携带着千年前的爱恋回归时,她却早已将心交给了另外一个人。 青鸢颤抖的伸出指尖,在铜钟上比划出一句话—— “阿忍,我终归负了你。” 天枢子的瞳孔缩了缩。 她终归负了他。因为她已经选择了今生不负。 说着,青鸢就头也不回的走下钟楼,她根本不敢回头看男子,那曾经是她爱了一生的男子,他和千年前一般的气度容颜,可惜自己却不是千年前的自己。 青鸢如逃一般,匆匆走下钟楼,甚至步伐都有些踉跄。 天枢子也是默然的跟在她身后,二人陷入了半晌的沉默。 如此,一前一后,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二人来到长安城的地界碑。 高达十丈的石碑巍峨雄壮,上面龙雕凤刻的“长安”二字,显示了此去,乃长安城,此离,便出长安。 守卫的侍卫执着刀戟,威风凛凛,百姓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奔赴这天下第一城。 天枢子指尖捏了个道诀,顿时,无论百姓侍卫都放佛瞎了般,看不到这一双男女的走来。 青鸢走近地界碑,她伸出指尖,细致又耐心的寻找那个朔字,可依旧的,孤零零的一个字,没有任何回应。 天枢子负手站在一旁,声音些些沙哑:“鸢鸢,你到底在多少地方,刻了多少朔字。” “若注定要待尽一生,便刻尽九州,只为哪怕半分可能,他可能看见,可能知道我在这里,我在唤他,我在找他。”青鸢伸出指尖,在地界碑上比划出这一行字。 526.第526章 天枢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青鸢的眸色无比黯然,悲恸蚀骨,她一时都无力收回指尖,只能微微靠在地界碑上,来维持自己身躯的站立。 天枢子无奈的一笑:“傻鸢鸢,九州如此之大,且不论我等都是神仙,若再算上冥界、九霄,这三界浩瀚,你们二人何时才能凑到一地儿去?就算真的哪一日,巧合凑到了一地儿,你以为三清会让一切都这么顺利么?说过的,三清不允……” “他们不允又如何,这天下不允又如何……我只要他,其他的,我什么也顾不了。”天枢子的话,被女子匆匆在地界碑上比划出的句子打断。 这句子颇是急促,青鸢刻画的指尖都在颤抖,出卖了她此刻波澜汹涌的心底。 她要的,只是一个人。 她要的,只是和他的一生。 什么三清,什么仙凡,什么轮回天道,她都顾不了。或者说,她都可以放弃,都可以叛逆。 天枢子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鸢鸢,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么?是三清。就算你们能重逢,三清有千百种法子不让你们在一起。有些法子你根本就想不到会有多无情。” “就像你我的轮回情罚,咫尺天涯这般无情?”青鸢的指尖在地界碑上划下的一句话又打断了男子的话。 天枢子黯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或许更甚,我不敢揣测三清心思。但是,鸢鸢,那是你不可战胜的。你和他不能在一起,这就是天道限制。” 男子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巨响。 女子手中的湛卢剑猛然凌空一斩—— 山川大地上轰隆隆裂开一道巨大沟壑。 百兽哀鸣,风云变色,甚至余波都传到了千里之外,连山岳都被这后者之剑而震彻。 毫无疑问的,这是警告,是不悦,是青鸢对于男子所言的,无声的拒绝。 天枢子骤然失言。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青鸢则是面色从容的收回湛卢剑,在身前刻下:“反了,又如何?” 寥寥只字,却如同惊天之语,偏偏被这女子说得从容自若,放佛逆天不过是她覆手间。 大逆不道的话让天枢子都不由变了变脸色,他本能的忌惮地瞧了眼九霄神界,这才压低了语调:“鸢鸢,说些什么胡话。三清为创世尊神,强大无比,他们自天地之初,就定下三界规则……不可逆,天,不可逆呀……” 天枢子宛如在嗔怪不懂事的孩子,柔声对青鸢道,似乎根本没把女子的话放在心上。 与他看来,高高在上的三清便是天道化身,从来没有谁敢质疑他们,能反抗他们。青鸢的话不过是情绪激动之下的失常之语罢了。 然而,他绝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将在若干年后应验。 可惜的是,一抹青衫倩影身旁,陪伴的却不是自己了。 青鸢泛起一抹冷笑,她转身离去,不发一言。 曾经水镜湖那面的他,那个最初的阿忍,会为了最后一吻而逆了天规。 而后来的他,那个不正经的宛如蟑螂的夫子,会为了他与她的岁月,说了同样的话“反了,又如何”。 然而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他,却口口声声在劝着她要“敬天道,天不可逆”。 青鸢冷笑愈浓,这简直是一场讽刺。她不经意间瞥了眼天枢子,眸底不自禁带了分怀疑。然而只是片刻,她的怀疑就恢复平静。 她没有多想,她抬头瞧了瞧天边的暮色,迈步向长安朱雀街走去。 朱雀街,长安第一大街。户盈罗绮,市列珠玑,百般繁华昌盛。 夕阳西坠,夜色降临,朱雀街的商户都关了门,白日热闹的大街安静无比,只有家家商户门口悬挂的红纱灯笼在晚风中摇曳。 青鸢伫立在朱雀街街口,眸色有些恍惚。 她又不可抑制的想起,曾经也是在朱雀街,那个他为她点亮了漫天的孔明灯,然而在一袭华灯中向她走来,夺了心,夺了她整个人。他向她许诺拼尽一生,一生一人,她欢喜得想要发疯了。 一切的一切,连同当时他唇角温柔言笑的弧度,都真切无比,放佛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发生在昨日,他还从未离开,他似乎马上就会从朱雀街的街口向她走来,牵她的手,再不分离。 527.第527章 朱雀街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压抑住几乎崩溃的心。她迈步走近寂静的朱雀街,点亮了指尖的火折子。 嚓——,一家商户门口的红纱灯笼被点亮。 青鸢凑近了脑袋,仔细辨别着红纱灯笼上的一个“朔”,孤零零的“朔”字,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眼睛不大好了,尤其在夜色中看什么都不太清楚,她只能笨拙而又细心的把脸凑近了红纱灯笼,仔细搜寻着可能有的回应。 没有,除了孤零零的“朔”字,什么也没有。 青鸢眸色暗了暗,她继续走下下一盏红灯笼,点亮火折子,凑近亮堂的灯笼摸索着“朔”字下的回应。 原来整条朱雀街的红纱灯笼,都被她不知什么时候,每一盏都写下了“朔”字。在烛火的掩映下,“朔”字尤为清晰。 一盏,两盏……红纱灯笼被女子一一点亮。她一盏盏挨个儿寻找着,摸索着。 百里朱雀街一眼望不到头,女子眼睛不大好,还要一盏盏把灯笼点亮,因此进度很是缓慢,几个时辰下来,也不过查过了二十余盏。 反倒是秋夜生凉,青鸢不得不停下脚步,拢了拢太过单薄的玄色衣裙。她抬眸想瞧瞧还剩多少红纱灯笼未点亮查看。 然而街道尽头黑乎乎的一片,她眼睛不大好,更是瞧不清,她不禁叹了口气。 “鸢鸢,我来为你引路哦。”一个温柔的男声从街道那一端传来。 青鸢本能的一抬眸,心跳都慢了半拍—— 一抹素衫俊影,风姿无双,容颜氤氲在夜色里,更如夜中的白莲,清华风雅让人不禁失神。他手执一个火折子,一一点亮家家户户的红纱灯笼。从街道那端向青鸢走来。 正是天枢子。 他乃是道家高人,如今却像个凡俗人般,拿着火折子一盏盏细心的、耐心的点亮红灯笼,在烛火掩映下,他素衫翩翩,衬着烛火盈盈,还有那眉梢温柔浅笑,美好得如同梦境。 这一幕,像极了那个也曾在灯火中向自己走来的人。 只是,可惜灯笼不是孔明灯,他也不是他,只有这一片夜色中的烛火依旧的粲然。 青鸢忽的鼻尖一酸。整个心痛得不可抑制。 天枢子一一点亮红纱灯笼,从另一端向青鸢走来。随着烛火点亮,街道的景致也在青鸢眸底愈发清晰起来。 天枢子柔声浅笑:“鸢鸢,若是夜色太过浓重,你看不清了,你找不到我了……我就来找你哦。” 话音一落,天枢子就点亮了身旁商铺的红纱灯笼,烛火映亮下,他迈步又向青鸢走近了一步。 青鸢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曾经的水镜湖那端,那个男子也是这般温柔言笑,一诺一生:“鸢鸢,若是世间命运,我们都将堕入轮回情罚,那么不管下一世萧郎陌路,不管下一世天涯海角,鸢鸢可不许忘了我,鸢鸢可不许喜欢上其他的男子,鸢鸢,可要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说着,男子的语调几乎沙哑得不成样子,深处压抑着哽咽的哀然。 水镜湖这端,她也是心中哀哀戚戚,不可自堪。 可是她还是努力微笑着,就算知道他们为天不容,就算他们注定了的结局,她还是不愿看到他难过,还是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那样太丑,而他,是最爱她笑的。 528.第528章 朱雀街 “阿忍。”她笑得粲然,“会的,阿忍也不许喜欢上别的女子,更不许忘了我,一定要等我来找你。” “可是,这三界太大,轮回太长,几千年的时光,沧海桑田。若是鸢鸢找不到阿忍了呢……”男子忽的怔怔魂殇。 她兀地一愣:“找不到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男子就蓦地绽放出缱绻笑意,那笑中都带着泪花,却是坚毅无比,宛如最温柔的三生承诺—— “若是鸢鸢找不到阿忍了,阿忍就来找鸢鸢。” 一字一句,情定三生。 一字一句,都放佛还在耳畔回响,都放佛还在昨天,他们才刚刚许下这样的誓言。 青鸢只觉得心中大恸,几乎站立不稳,她不得不艰难的撑着湛卢剑,才能堪堪维持住此刻的平静。 而朱雀街对面的天枢子,一般的容颜,一般的笑意,他耐心的一一点亮红纱灯笼,施施然向青鸢走来—— “鸢鸢,我来找你了,可是阿忍的鸢鸢,还在哪儿等着阿忍么?” 天枢子虽然笑着说这句话,然而无尽的哀然却席卷而来,合着他温柔好似梦魇的笑意,更让青鸢觉得凄然洞穿肺腑。 她不得不别过头,避免自己再去看天枢子,避免那前世汹涌而来的回忆,扰乱了她今生的心,她苦苦的支撑着,苦苦的宛如在承受罪孽。 天枢子终于走到离青鸢十步远的地方,他确信就算女子眼睛不大好了,如今也能看清他。 整条朱雀街,十里漫漫的红纱灯笼都被点亮。烛火盈盈,将整条大街映亮如同白昼。 而头顶是夜色沉沉,秋月清辉。更衬得那朱雀街烛火中两抹人影,宛如一幅画卷。 天枢子本来就俊逸非凡的眉眼,更是绝美如同缱绻绽放的莲荷,他微微伸出一只手来—— “鸢鸢,还记得么,当年就算水镜湖隔断两界,永不相逢,我亦是这样向你伸出了手,我说,一生一代一双人,吾愿与鸢鸢,白首不相离。” 男子的语调些些沙哑,宛如从梦境中传来。 青鸢眸色一阵恍惚,不自禁的呢喃道:“妾心如莲子,莲子清如水。愿与郎君,琴瑟在御岁月好。” 这是第一世他们的誓约。 是千百年前,他们就结下的缘。只可惜男子还是当年的男子,连语调都还是当年的宠溺,然而女子却已经不是今生枕边人了。 天枢子眉间笑意愈浓:“鸢鸢,你记得是不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无论前生今世,我们才是天地间的一对。什么方陵朔什么顾雲川,无非是我的分身轮回……” 说着,天枢子又往前一步,伸出了手:“鸢鸢,过来。” 男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深处压抑着情深的急切,眼前的女子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可是如今就算没有水镜湖,他却觉得她就像幻影一样,反倒是咫尺天涯,似乎顷刻就会消失。 就像这千百年来,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带走了自己整个心。 青鸢浑身一颤,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哀恸毁烂了。 她无法面对眼前的男子,无法应他的话,无法面对他们的曾经。因为明明,她才是那个绝情决意的负心人。 529.第529章 魇之人 可是,青鸢握紧湛卢剑的指尖白了白,她挣扎着,在身前的地面上写下:“阿忍,求你别说了……我早已与他有约,今生不负……你,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来晚了一步,错了一生。我已将心交付。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然而,天枢子只是眉梢一挑,露出一抹赢定了般的轻蔑笑意:“鸢鸢,三清说过,不许你和他再有纠葛,否则,天怒难堪。然而,鸢鸢可还记得,在八卦永生之地,三清是允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我愿放弃一切,只与鸢鸢作一对普通凡俗夫妻,三清允诺,乃是天地认同,三界祝福的大好事。” 青鸢心中一动,本能的刻剑为字:“为何,我和他就不行,为何,与你就可一世安?” 天枢子不在意的一笑:“三清的心思你我哪里能明白,且莫去深究。只是鸢鸢自己明白就好,你和他注定了无法在一起,三清会多番阻拦。然而,鸢鸢只要回到我身边,不仅三清允了……” 青鸢泛起一抹哀然的笑,湛卢剑刻下的字迹都些些不稳:“为什么,为什么天地间那么多纠葛情缘,偏偏就是我和他不行?” 天枢子见女子的目光并没有投向她,有些急了,他兀地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 就像千百年前,他无数次将手伸进水镜湖那端,然后尝试着十指交扣,她也总是含笑道,如今总算执子之手。水镜湖隔两界,无法触碰,他们每次就这般自欺欺人,然而谁也不愿揭穿这个真相。 “鸢鸢,回来好不好?三清允诺,天地祝福,我们继续千年前的诺言好不好?你瞧,我这不是……执子之手么?”天枢子温柔拉起青鸢的指尖。 这是他熟悉的动作。 也是青鸢熟悉的动作。 然而青鸢浑身猛地一僵,她本能的升起一股抗拒。啪,一声脆响,青鸢兀地打开天枢子的手,同时自己宛如逃避般退后了几步。 女子的动作让天枢子一愣,他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收也忘了收回来。 “鸢鸢……”天枢子嗫嚅着说出几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脸色有些茫然,瞳仁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底。曾经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他,此刻却宛如一个受了欺骗的孩子,茫然的揪心的痛着。 青鸢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针扎般痛。 毕竟那是他的阿忍,曾经他皱皱眉头,她都要来句“皱眉头丑了,娶不着媳妇”来哄他开心,只因为她看不得他有一点不开心,她是那么的欢喜,他对她展露的笑意。 青鸢泛起一抹苦笑,她踉跄了几步,荒荒忽忽抬头看向天。 那是九霄,那是神明之地,那是三清尊神所在。 青鸢无力的开阖嘴唇,发出无声的质问—— “为什么,偏偏我和他就不可以呢?” 忽的,沉沉夜色中,一个古老又威严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你就不愿回到他身边呢?” 青鸢一愣,天枢子则是面色一喜。 这个声音,俨然是来自九霄之上的三清。 声音宛如钟磬,回荡在天地间,带来一股洪荒的尊贵和洞察。然而大魏九州的人都听不见,只有长安朱雀街的这两个人才听得见。 青鸢冷笑的弯了弯唇角,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三清的监视下,堂堂的三清尊神,对她也是如此“不放心”。 天枢子倒是大喜,他正色敛衫跪倒,恭敬的三拜九叩:“拜见三清。” 九霄之上的声音带了几分宛如劝导淘气孩童的语调,重复了方才那句话:“青鸢,为什么你就不愿回到他身边呢?” 这话和青鸢最开始的疑问,正好组成问答。 然而,一前一后,一问一答中两个他,各是不同的男子。 局外人不明,局中人倒是都清楚,哪个他是方家夫子,哪个他是如今身伴人。 530.第530章 魇之人 天枢子听得三清为他说话,脸色泛起几分激动的红晕,他看向青鸢:“鸢鸢,听明了么?回到我身边,三清允了,你我可琴瑟在御岁月好,这难道不是千年前你一心愿的?” 九霄之上,三清的声音也放柔了语调,带了一份蛊惑的意味:“青鸢,他等了你千年了,等你再续前缘,吾等会赐你和他一世良缘,续前生情深。” 青鸢垂下头,默不作声。 她此刻只觉得两个人的声音撞击得她灵台发晕,让她耳朵里都是嗡嗡乱响一片。 说她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那毕竟是她的阿忍,也是她许下“妾心如莲子,莲子清如水”的初心,是她辜负了他苦等千年,最终转身离去的人。何况如今三清还允了,看似“琴瑟在御岁月好”的日子,那么触手可及。 那般油盐酱醋,那般白首偕老,那般普通温和的日子,放佛那么近,近得宛如幻梦。 她只要轻轻一个点头,她只要放弃那个不正经还像个大蟑螂的方家夫子,她就可以伸出手,将那般美好的两个人的日子抓在手中。 就像千年前一样,什么也发生,什么也回到起初。 世间只有她和她的阿忍,一生一代一双人。 青鸢眸色恍惚,她的脑袋不大清楚了,目光中朱雀街十里长街的红纱灯笼都放佛一个个放大燃烧,悬浮起来,成了一个火团儿,在她眼前密密匝匝的飞舞。 天枢子温柔的声音放佛隔世传来:“鸢鸢,我是阿忍,我在这里。” 青鸢恍惚抬眸,看着眼前男子的笑意,绝美如同夜中莲荷,唇角的温柔弧度和千年前一模一样。 “阿,忍……”青鸢呢喃轻唤。 四下寂静,晚风送来阵阵秋桂馨香。 十里朱雀街的红纱灯笼忽的一个个摇晃起来,似乎因循了玄妙的轨迹,几百个红纱灯笼一致的左右摇曳,烛火盈盈,整个朱雀街忽的被一种玄而又玄的气息笼罩。 天枢子一惊。 他眸色变了变,不由抬头看向九霄,疑道:“这是……” “这难道不是你愿的?你是吾等最心爱的弟子,如今助你一臂之力,可不好?”九霄之上,三清如同长者的声音沉沉传来。 天枢子浑身一抖,垂下头不说话了,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但却没有拒绝,只是带着些茫然的本能的回到:“谢三清恩典。” 十里长街的红灯笼幽幽的摇曳,青鸢也觉得自己的脑海起了滔天波浪,一个个浪头打得她发晕。 红纱灯笼烛火盈盈,一团团光晕在她眼前放大、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放佛看不见今生今世,却只看见第一世水镜湖那端,她朝思暮念的阿忍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触手可及。 …… 她放佛陷入了一个梦境。 第一世记忆被百倍的放大,百倍的清晰起来。 …… 她记得当年他于水镜湖那端,递给自己的桃花仙糕的美味,记得他如何第一次见自己,微诧的浅笑“怎么世间千百万生灵,偏偏一个你映出在湖底呐”,然后,她还记得当年他用意气风发、指点天下的霸道,却对她说了句“你喜欢吃小零嘴,等我回归本位,我就让天下每日把好吃的献到你面前”。 她记起太多的事,过多的事,他当年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 青鸢不由有几分痛苦地捂住了脸,她的脑海像是崩溃了般,太多的第一世记忆蜂拥而来。 然后,她忽的有些想不起来,今生今世了。 那些第一世的记忆就像忽然闯进的千百只虫子,一窝失控的虫子,疯狂的吞噬着她今生的记忆,她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的失去一点点记忆。 终于,当她撇头看见街旁红纱灯笼上的一个“朔”字,她瞳仁茫然的扩大,迟疑道—— “好似一个人的名字……是谁……呢?” 531.第531章 魇之人 而那厢,天枢子却始终眉头紧蹙,眸色有些闪烁不定。他抬头看向九霄,道:“这是魇术。三清用道法将朱雀街的红纱灯笼变为了三生三世灯,记忆回溯,再施以魇之术,三生三世灯带来的前生记忆就会扰乱今生记忆,让中术的人记忆混乱,变得既不像今生,也不像前世,古怪的介于两者之间……此时,中术者已经不能被称作正常的人,而是一只‘魇’三清,这……有违道义……” 男子的内心,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抉择,语调都有些变样。 魇之术,更改轮回记忆。 人之道,存活此世,记忆和肉身相合,才是正道规则。如果记忆和肉身一旦不和或出现差错,就会成为一只“魇”。 而神界有无上道法,三生三世灯为媒介,让中术者的轮回记忆混乱。从而中术者的行为气度大变,既不像今生,也不像前世,此时,只能被称作“魇”。 如同在做着梦魇的人,凌乱了前生和今世,在轮回夹缝中迷茫。 天枢子如何也想不到,堂堂三清,竟然借用这十里长街的红纱灯笼,而对他心爱的鸢鸢下了魇术。 然而鬼使神差的,天枢子的第一反应并不想阻止。 “不错,就是魇术。”云霄之上,三清悠悠应道,“她已经全部解封,自身蕴含无上神力,灵台明如洞火,为了保证魇术不会被她自身神力排斥,吾还……” 天枢子浑身一抖。 他转头看向青鸢,她似乎余光撇到了街旁红纱灯笼上的“朔”字,一脸不解和茫然。 “难道,不仅仅是混乱,三清,您,您还让前生记忆直接吞噬了她的今生记忆?”天枢子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凉。 三清行事,他自然无力过问。但是他绝没想到,身为创世之神的三清,会做得如此决绝和狠辣。 不仅是记忆混乱,而是更加决绝的吞噬。 前生吞噬今生,从此忘尽今生。 “太狠了,太狠了……用这种手段,我都看不起自己……”天枢子无力的垂下头,苦笑着呢喃着,“三清啊,您是创世之神呐,怎么可以如此……” 天枢子看向眼前一脸茫然的青鸢,只觉得一阵阵心痛得呼吸难受,然而他却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底会有淡淡的期待和欣喜。 此刻的青鸢,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人。 前生的记忆迅速的吞噬了她的今生,她不过是作为今生的躯壳,为前生而活。 此为,魇。 然而九霄之上,却只传来淡淡的应答:“吾为大道舍小道。天道规则,她和他绝对不能再有纠葛……也正好,你和她圆前生情缘。天下莫无暇之事,有盈必有亏,有贞必有负,只在于顺天而为。如今,吾等顺天,两全其美。汝还有什么异议?” 天枢子的眉头却蹙得愈紧,他尴尬的攥紧了手又松开,又攥紧,又松开。 “阿忍。”那厢,青鸢略带嗔怪的声音传来。 天枢子下意识的一抬眸。 他忽的,就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容颜清华,眸如月下的真珠,流转着似水柔情,眉宇间的缱绻将他包围,让他整个喘不过气来。 “呐,阿忍,为什么我们会在这朱雀街呢?晚风习习,吹得我怪凉。”青鸢秀眉轻蹙,带着小女儿般的嗔怪,她红彤彤的小脸掩映在灯火下,含着一分娇羞百态。 天枢子只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一个梦境了。 是他的鸢鸢,是他熟悉的水镜湖那端的女子,是他念了千百年而最终归来的鸢鸢。 她用如那时般的语调唤他,嗔怪他,连她此刻那娇羞百态的笑意,都和千百年前一模一样。 这是她,当年只对她的阿忍才有的笑意。 天枢子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激动得脸色发红,什么道心似水什么平和沉稳都不在意了,他不停的攥紧了手又松开,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完整—— “鸢鸢,真的是阿忍的鸢鸢回来了么?” 532.第532章 魇之人 “呐,说什么胡话。我可不就是活生生在你面前。千百年后重逢,莫非你还不认得我了?还是阿忍心里有其他的女子,可就不认得鸢鸢了?”青鸢樱唇一噘,带了三分俏皮的嗔道。 天枢子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压抑住此刻内心的欢喜。 他欢喜得晕晕乎乎,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他忘记了青鸢为何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也忘记刚才和三清对峙“这样,有违道义”之类的话,他内心的挣扎和愧疚都瞬间烟消云散。 眼前的女子,眼前他这般的鸢鸢,让他欢喜得忘记了所有,只要这样的她愿意陪在他身边,他忽的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管他正还是邪,管他魔还是仙,他都不在乎了。 “是,是阿忍的鸢鸢。”天枢子笑起来,笑得眼底都有了泪花,他上前去,轻轻把女子搂入怀中,“鸢鸢,是,鸢鸢……” 男子的手足无措让青鸢噗嗤一笑,她反手抱住天枢子,轻叹了口气:“呐,那我岂不是要唤你‘相报’才配得?” 这是当年他们之间嬉笑的话。 天枢子瞳孔猛地一缩。 旋即,他俯下身,将头深深埋入女子的肩窝,他深嗅着女子青丝间的馨香,感受着怀中女子的温暖,他醉酒般微微眯了眼:“鸢鸢,我们回家……我们不再分离……好不好?” 男子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含着千百年太过沉重的渴望和深情。 青鸢粲然一笑,抚了抚男子的后背,柔声应道:“好。” 天枢子放开青鸢,拉起了她的手,他细心的撩起她的指尖,十指交扣,如同千百年前他们许下的诺言,执子之手,一生一代一双人。 “我们去长安城郊,那儿清净,你要是喜欢热闹进城也方便,我们盖一所大房子,生三四个儿女……”天枢子温柔言笑,他拉着青鸢的手,向长安城郊走去。 青鸢则是些些低头,露出了小女儿般娇羞的嫣红笑意,她踩着男子的步伐,温柔的跟在他身后,一切都普通得毫无痕迹。 二人走过朱雀十里长街,红纱灯笼摇曳。 青鸢再次不经意间看到了红纱灯笼上映出的“朔”字,疑道:“怎么每个灯笼都写了个朔字……好似一个人的名字?是谁呢……阿忍你认识么?” 天枢子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但旋即,他就绽放出如昔温柔笑意:“不知道呐……或许是调皮的孩童写上去的罢……” 青鸢乖巧的点了点头,她也不再追问。凡俗的灯笼上写些古里古怪的字,和如今的她,并无甚干系。 她反手挠了挠天枢子的掌心,轻声道:“呐,阿忍,我饿了,回去你给我作夜宵吃好不好?” “好。鸢鸢想吃什么?” “桃花糕。” “吃胖了我可不管。” “反正有你要啊……” 二人的对答从寂静的朱雀街悠悠传来,吴侬软语,情谊绵绵,俨然是一对凡俗普通的情侣,只有十里长街摇曳的红纱灯笼,灯火盈盈沉默。 九霄之中的三清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神明之眸浩瀚万象。 忽的,天枢子悠悠的男声飘来,这是他说给三清听得,除了他和三清,世间没人听得见,就连他身边的青鸢也听不见,这是神界道法,神念传音—— 533.第533章 魇之人 “为什么,三清允了我和她,偏偏就不许她和昆仑有任何纠葛呢?” 这话不似往常天枢子对三清的尊敬,反而带了深重的疑惑和一分冷意。 半晌的寂静。 三清终于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天道不可违逆。” 平静的挑不出丝毫错儿的话,随着三清的离去消失在九霄间。 天枢子露出一分苦笑,只得将身旁女子的小手拉得更紧,似乎害怕她再次离他而去。 他绝没有想到,这个疑问将埋下种子,并成为日后最终谜底的引子,一语成谶。 在二人离去后良久,朱雀街恢复了平静。 十里长街的红纱灯笼也都安静下来,不再摇曳,只有点点烛火宛如坠地银汉,无比清晰的映衬出灯笼上的“朔”字。 夜色中的街道,空无一人。 谁也没有看到,朱雀街的某一盏红灯笼忽的摇了摇,然后在某一个弧度凝滞了下来—— 放佛是有人捧着那灯笼,在查看那上面的字迹。 然而,那儿只是空无一人。晚风吹过,让人疑心那灯笼只是被风吹成了那样。 可是忽地,那红纱灯笼顿了顿。 旋即,那红纱灯笼上出现了一点血迹。 那血迹放佛是凭空幻化,或者是某个世间都看不到的人指尖染血,题字为书—— 那血迹似墨,在红纱灯笼上蜿蜒,一笔一划逐渐清晰,竟是赫然似乎是书写着“鸢”字。 刚巧就挨在了灯笼上“朔”字的下方。 一笔一划,玲珑勾画。 放佛,是虚空中的回应,深情呼唤,我在这里。 然而,在世间六道生灵看来,街角依然空空如也,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街道尽头,一男一女的对话还悠悠传来—— “阿忍,我走累了,啊,好困好饿,啊,走不动了……” “傻丫头,来,上来。我背你。” “好啊……诶,你皱眉头干嘛。” “好像……重了……” “找打……哼!” “我错了我错了……回家后做三笼桃花糕,算小生赔罪……” 夜色寂静,晚风轻送。这几句话清晰无比的传来,语调深处还带着凡俗情侣常见的嗔怪和甜腻。 红纱灯笼上的血迹留字戛然而止—— 旋即,那一点血迹骤然扩大,氤氲开来。 放佛是有人写着字然后愣在了那里,整个血墨就晕花了红纱灯笼。 没有谁注意到街角这一处灯笼的异常。只有红纱灯笼上半截的“鸢”字,放佛肝肠寸断。 秋夜清辉千里,九霄之上的三清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他没有再去看离去的一男一女,反倒是深深注视着街角那一个红灯笼,他不由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大魏敬天十三年的秋,愈发凉了,白霜初凝,寒意刺骨。 冷得刻骨心肠。 九州的天下局势愈发纷纭。 赵朝萎靡,屈居川蜀,越朝覆灭,黄徵被囚禁于大明宫。而曾经的八大世家之郑家起兵,公开讨伐魏帝。 郑家世子,天赐麒麟竹花据说已达地仙修为,旗下笼络了数万名道行高强的修士,军中多道家法术,一旦上阵来,符箓御剑起飞,阵道及仙宝争辉,远远不是大魏凡俗将士所能抵挡。 是以,郑家一路势如破竹,九十九战九十九胜,打得魏朝毫无还手之力。 534.第534章 琴瑟居 敬天十三年,深秋。国局动荡。 郑家在世子郑麟竹带兵下,一路北进,攻克三百六十城,攻陷八州,仅仅月余,便渡过江河,达到淮水一代,于关中长安遥遥相望。 天下民心沸腾。以前还讨伐郑家逆臣贼子的人都转了风向。有实力者为尊,夺天下者为王。天下修士、异士、才子、贤臣纷纷投奔向郑家。 再加之传言郑家世子礼贤下士,无论是道法,还是智谋都是人中龙凤,一时间,天下人无不称颂郑家雄威,乱世枭雄。 九州大有虽然魏朝尚在,但郑家已经赢得天下民心的势头。 德兴坊。这是长安靠近郊外的一处地儿。虽然战局纷纭,郑家甚至已经兵进关中,但并没有打扰到这处地儿的安宁。 沿着城门出城,就是脉脉关中平原,隐隐见得远方渭水,秋河平波。 或许是边郊,德兴坊没有太多的商贾,坊中很是安静。住家户也只有那么几十家,邻里互相都认得,出门还要打声招呼,谁家做了好吃的,十里飘香,整个街道的人都会凑到门跟前去。 所以,虽然比起城中,德兴坊算不得繁华,但却宁静安和,邻里友爱,数百年都鲜有人搬进搬出的。 然而,这一日,入冬的这一日。 德兴坊搬入了一户新人家。青瓦镂花墙,后园小桥流水,门前檐下两队金花铃,门前牌匾上刻着“琴瑟居”。邻居们立马明白,这家人乃是新婚小夫妻。 德兴坊本就是小地方,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顿时围了上来。 而琴瑟居门口,正主儿天枢子正指挥着一群群挑夫,把家具什物往宅子里搬。一个个官皮箱被流水般搬进去,天枢子一边擦去额角的汗,一边兴致勃勃的指挥着东西放哪儿搁哪儿。一派热火朝天、乔迁新居的模样。 天枢子已然易容过,瞧上去只是个模样些些俊美的年轻男子,浑身的神明气息也被完全收敛,看上去就是凡俗一儿郎。 而在他身旁,一袭青衫的青鸢则是羞红了脸,被一群邻里妇女大妈包围着嘴长嘴短。 “鸢妹妹啊,瞧你长得真俊儿。啧啧,你家官人也是好模样,天生一对儿呐。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个好模样,不如,咱两家订个娃娃亲?”一个少妇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孩,一字一笑道。 “可不是。大妹子你放心,来到我们这德兴坊就是回家了。邻里都是好说话的,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一个中年妇女搓着围裙上的面粉,热心的拉着青鸢的手道。 各家各户的妇女们啧啧议论着,脸上都带着友好亲善的笑意。她们拉着青鸢的手,说着“郎才女貌”“好好过日子,生一窝大胖小子”之类的话,青鸢羞得接不上口,只管低下了头,红着脸嘤嘤应着。 这当口,天枢子走过来,他向着诸家妇女一揖手,彬彬有礼道:“劳烦各位乡邻了。此番我阿忍和内子迁入德兴坊,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诸家妇女嬉笑着应了,又各自说了会儿玩笑话,这才笑着散去。 待到街道安静下来,只有初冬的风吹得屋檐下的金花铃叮铃作响,一声声幽微悦耳,好似最细密涌动的欢欣。 天枢子看向青鸢,女子依然通红着脸低着头,似乎还不知所措着。 天枢子粲然一笑,他走过去,温柔的拉起青鸢的手:“鸢鸢,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来,进来,我带你瞧瞧,你瞧瞧可还合你心意?” 青鸢头也不敢抬,只管红脸点了点头,瞧上去她像极了一个凡俗普通的新婚妻子,娇羞不语,一切都听郎君做主。 二人携手进了府,府里小桥流水,一切布置清丽美好,甚至隐隐有一股仙气弥漫。 青鸢驻足,细细打量着这一切,微笑道:“挺好的。辛苦你了,一整天都忙着搬东搬西的。说来好笑,你我都是道法高人,什么搬家,动动指尖,什么都能变出来,还像凡夫俗子花银子请挑夫,自己累个满头大汗。” 535.第535章 琴瑟居 话音刚落,青鸢就觉得后背传来一阵温暖—— 原来天枢子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男子微微附身,凑近青鸢耳畔,软声柔语:“鸢鸢,以后我们都不说道法,不论仙凡,我们就是普通的凡俗夫妻好不好?油盐酱醋,凡俗烟火,我真的,希冀了太久了,太久了,希望和你一起,这样俗气的,白头到老。” 感受着男子身上传来的温度,轻嗅着他衣衫间好闻的清香,青鸢只觉得在梦里越陷越深:“好,都依你。” 天枢子一笑,将女子搂得更紧:“鸢鸢,你可瞧出来了?这琴瑟居的布置都是按你当年的心意做的。” 青鸢一愣:“当年?” 天枢子点了点头:“是啊,当年在水镜湖那端,你就想象过自己的府邸,你说一定要有一座湖心亭,亭子有朱红色的小桥接连水畔,岸上要有木扶桑,这样花朵枯萎时掉落到水里,兀地好看……” 青鸢细细回想着,缓缓应道:“是……好像当年是这么说过……” “现在都实现了,一花一木都是按照你当年的想法来的。你可欢喜?”天枢子略带急切的问道,就像一个卖了乖,等待讨赏的孩子。 然而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钟磬敲得青鸢一阵恍惚。 虽然眼前的布置和千万年她的想法一模一样,但她丝毫不觉得欢喜,甚至,还有隐隐的陌生。 她忽的想起崤山那颗巨大的楠木,楠木下有一张竹榻,她曾经最喜欢躺在竹榻上看书,看倦了就沉沉睡过去,然后醒来楠木叶子和铜钱般的日光洒了一身。 那是哪儿呢? 那是崤山,今生,她青鸢的家。 …… 青鸢忽的一阵恍惚,心尖上一股细密的剧痛传来。 她放佛听见咔嚓一声,梦境的壁墙起了裂缝。 她想起了崤山,想起了崤山的夏夜,崤山那莲湖绽放,甚至那某一日的相遇,那立于莲湖之中,风华无双的男子…… 是谁呢? 记忆戛然中断,什么也想不起来。 青鸢蹙眉,恍惚的沉浸在记忆里,连天枢子叫了她几声也没察觉。 “……鸢鸢……鸢鸢!”天枢子微微有些不满,提高了音量唤着。 “啊?阿忍?”青鸢一愣,这才缓过神来,她有些茫然的睁着眼睛,瞧向天枢子。 天枢子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柔声道:“操劳新家的事,累了罢。也是怪我,想着布置和鸢鸢的家就太过欢欣,没想到把你累着了。罢了,走,进去歇会儿。” 说着,天枢子就拉着青鸢的手往堂屋走去。 然而就在男子的手很自然的伸过来的片刻,只听见一声清响—— 青鸢竟然兀地把他的手打开了。 然而,青鸢愣了,天枢子也愣了。 青鸢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一刻,心底会升起那么强烈的抗拒。她说不出理由,几乎是本能,不想让他碰到自己。至于理由是什么,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鸢鸢?”天枢子的脸色一时由青转白,“鸢鸢,怎么了?” 看着男子哀然的样子,前世的记忆汹涌轮回,青鸢又觉得歉疚无比。她躲避着男子的眼光,一边独自往堂屋走去,一边应道:“对不起,阿忍,千百年未见,我还有些……不太习惯……” 看着女子放佛是逃离的背影,天枢子的眸色深了深,他苦笑着低低呢喃:“只是不习惯么……还是习惯了别人……” 然而这一句低语青鸢并没有听见。 反而是天枢子瞬间恢复了温柔笑意,他加快了脚步,追上青鸢:“忙了一天,琴瑟居总算可以住人了。鸢鸢饿了罢,想吃点什么?桃花糕?” 暮色渐临,德兴坊安静又祥和。 家家户户点燃了烛火,十里长街饭香四溢,不时传出母亲呼唤小儿回家吃饭的声音。新搬进来的琴瑟居也是烛火盈盈,门口悬挂着的两个琉璃宫灯应景的点燃了桂花油香烛,桂香四溢,让邻里街坊都感叹这新邻居怕是读书人,这一派雅趣,真是大家大户的做派。 536.第536章 琴瑟居 琴瑟居里,上房堂屋。 屋内陈设简洁又雅致。屋角青瓷花觚供着一枝枝桂花,屋子正中的乌木镶玉翘头案上,精致的玉雕碗盏盛着各色精美小吃,案前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屋内白芍熏香静静缭绕。 “来,鸢鸢,尝尝这个。”天枢子温柔浅笑,他将一块绯红色的糕点夹到青鸢碗中,“桃花糕哦。” 青鸢浑身一颤。 桃花糕小巧玲珑。被做成了桃花模样,绯红色的花瓣栩栩如生,散发出一阵阵桃香。 一切的一切,连同对面男子递过来的温柔眉眼,都和千百年前记忆中的样子完美重合。 当年,水镜湖那端,他也总是偷偷拿了桃花糕给她。因为她说喜欢,他却不知道,她的喜欢,不仅是为了桃花糕的美味。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没有告诉他这句话,因为她知道天命不可能允许他们在一起,正如他们至今无法触碰。她只能一遍遍的说喜欢桃花糕,然后他每每给她带来桃花糕,宛如他们之间沉默而又深情的默契。 青鸢的眸色恍惚了几分。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糕点,檀口轻启,清甜的糕点唇齿留香。 “好吃吗?鸢鸢。”天枢子莞尔,然后他的眸底就盈满了泪光。 这一句简单的话,让女子亲口尝尝桃花糕,这简单的心愿,他梦了千年,如今终于可以亲口心爱的她,你可还欢喜。 曾经,水镜湖隔两界,永不可触碰。 他却执着地每次带来桃花糕,然后假装递给女子。水镜湖那端,她也总是假装送入口中,假装尝到了那清甜的香味,还总是温柔的应他,“好吃哦,鸢鸢喜欢。” 那时候,他们都是自欺欺人。哪怕一块桃花糕,都自欺欺人的,在一个梦里绝望沉沦。 然而,如今,当年水镜湖那端的她终于吃到了自己送的桃花糕,不再是一个梦,而是真真切切的,桃花糕的清甜,她满足的微笑,还有糕点碎屑沾惹在她唇角的可爱。 “呐,像个小孩子样……好吃吗?”天枢子伸出手,温柔的欲为青鸢拭去唇角的碎屑。 青鸢眉眼一弯,她正要像千百年前她早就熟悉的回答般回答,也是像她以为自己会这般的回答—— “好吃……” 然而话头戛然而止,青鸢兀地一愣。 旋即,他的浅笑僵硬,指尖剩的半块桃花沟也蓦地掉到地上,一声闷响。 只因为那块桃花糕,她实在是没有尝出任何喜欢的味道,反而是她心中一动,另一种味道从记忆中升腾而起。 那放佛是有鸡崧的山间灵气,有荷芽的清美芬芳,才出炉的时候,一阵阵热气升腾,恍若闻到了日光下莲池的清芬。 曾经,似乎是她和某一个男子一块发明了这个吃食。后来,那个男子似乎不在了。 后来,又有一个人亲手给她做过这个吃食,那时也是这般的秋日,那个男子在秋月下的容颜,绝美如同神祗,他对她温柔浅笑“鸢鸢,喜欢么?” “喜欢。” “那,以后日日做给你吃好不好?” …… 那个男子是谁呢? 记忆戛然而止。 …… 青鸢眉间轻蹙,自顾沉浸在了回忆里,丝毫没留意对面的天枢子已经唤了她几声了。 537.第537章 琴瑟居 “鸢鸢?鸢鸢,你怎么又走神了,在想什么?”天枢子细细的凝视着青鸢,眸底有一分莫名的恐慌。 “啊?”青鸢缓过神来,她有些茫然的睁大瞳仁,怔怔的瞧着天枢子,“阿忍,我记得有一种吃食,我似乎是最喜欢的……叫……什么荷芽……” 天枢子的脸色渐渐变了。 青鸢丝毫没注意到,她竖起一根莹指抵着额角,缓缓回忆着—— “啊,想起来了。叫荷芽鸡崧卷儿。好想吃呐,阿忍会做么?” 天枢子浑身一抖,眸底有片刻的夜色翻涌。然而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温柔言笑,毫无异样。 他起身,走到青鸢面前,俯下身,双手轻轻按住青鸢肩膀,柔声道:“鸢鸢在想什么呢。傻鸢鸢,曾经你最爱小吃食,阿忍给鸢鸢带过茯苓饼,桂花酿,如意卷……其中鸢鸢最爱的是桃花糕……从来没有荷芽鸡崧卷儿哦。世间也不曾有过这个东西哦,鸢鸢记错了吧。” 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宛如从梦境中传来,带了分蛊惑的味道。 “是么?”青鸢茫然的瞳孔一缩,“或许吧,或许是我记错了。罢了。” 说着,青鸢猛地摇了摇脑袋,似乎要甩开此刻她脑子里太过“莫名其妙”的记忆。 却听见一声清响,她发髻中的那柄白玉梳掉落在地。 “啊,掉了。”青鸢本能的弯下腰去拾,天枢子也是本能的要去阻止—— 连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立马毁了那个白玉梳,然后,不能让他的鸢鸢再看到一眼。 然而,已经晚了。 坐着的青鸢离地上的白玉梳最近,她拾起白玉梳,刚想簪回发髻间,却是忽的整个人又是愣住。 指尖白玉梳的温润触感,细细的掀起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的眸色又开始恍惚,似乎耳畔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然后那个男子的目光,波光潋滟,情深如毒,压抑着的缱绻眷念,绝望的爱恨羁绊。 那时,他懂,她也懂。 然而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解这个结,只能相顾无言,一瞬一生。 “鸢鸢,真好看。” “嗯。” …… 那个男子是谁呢? 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 …… “呐,阿忍。”青鸢懵懂的抬眸,看向天枢子,“我好像想起了一位故人,这梳子是他送的,似乎他是叫……什么……让我想想,叫……” 女子话还没完。 便听见一声闷响,天枢子猛地按住青鸢肩膀,兀地将她按倒在桌案上。 整个桌案晃动,上面的玉碗翡箸乒呤乓啷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青鸢的手腕被男子的手箍住,牢牢挣脱不得,她看向上方的天枢子,却觉得此刻的他无比陌生—— 男子的眼眸泛着红,温润的颜色不复,而是绝望和心痛,他浑身都在颤抖着,紧紧箍住女子的手,甚至女子的手腕被捏红了,他也浑然不觉。 “阿忍。”青鸢愣住,脸上本能的浮现出恐惧。 然而她这本能流露出的恐惧,让天枢子的眸色彻底夜色翻涌。 “呵呵,你还怕了我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天枢子低头嘿嘿笑了几声。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宛如骨头间的摩擦,听来有几分瘆人。 538.第538章 宫灯萤 “阿忍,我哪里错了么……”青鸢小心翼翼的问道,手腕间被男子捏痛得伤痕,疼得她眉间轻蹙,她丝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直直凝视着上方男子的眼眸,心底升腾起愈发浓烈的恐惧和不安。 “不,鸢鸢没有错。”天枢子诡异的笑了笑,“错的是我。是我太过贪心,眼睁睁的看着你变成‘魇’。然而,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实在太过于眷念这个温柔陷阱,哪怕是错的,我也不想回头了……” “阿忍,你在说什么?”青鸢茫然着,眼前的男子让她觉得可怖无比。她浑身开始颤抖,甚至都微微闭上眼,避免再看到男子。 女子害怕的模样让天枢子古怪的一笑:“你也会怕了我……呵呵,真是报应……来,鸢鸢别怕,说说,你方才想起了哪位故人?” 男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份诡异的绝望深情,让青鸢浑身发抖得更加厉害。 青鸢闭着眼,抑制着心底愈发浓烈的厌恶和抗拒,艰难的道:“记不大清……好像是叫什么朔的……” 然而,青鸢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箍住他的男子缓缓垂下了头,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娃娃,无力的耷拉着,墨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他浑身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一声声瘆人又凄惨的嘿嘿笑声从他喉咙中挤出来。 “呵呵……你就是成为了魇,也是忘不了么……”天枢子嘿嘿低声笑着,笑声绝望如同地狱里的鬼魅,他箍住青鸢手腕的指尖愈发用力,直到一滴滴鲜血从女子腕间淌下。 青鸢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片片凉透。 手腕间的疼痛让她开始挣扎,心底的恐惧和厌恶达到了极致,她惊恐的睁大瞳仁,奋力的推开天枢子,竟是猛地夺门而去,往夜色中逃离。 宅子大门哐当一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天枢子颓然的坐在地上,无力的垂着头,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就是呆呆的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声响。 琴瑟居四下静谧,只有四周碎了一地的碗箸,还在滴溜溜的滚动着。 秋夜生凉,清辉千里。沉睡中的长安城,无语殇魂。 已是子夜,家家户户的灯火都熄灭了,黑漆漆的巷子里,只见得一名女子在跌跌撞撞的跑着。 这自然就是青鸢了。 她慌不择路,步伐都很是凌乱,略微发白的小脸上还带着惊恐,她似乎受了惊吓,也不认识此地的路,就胡乱的跑着,似乎拼命的想逃离身后的一切。 四周巷子漆黑寂静,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远传来更夫的声音“三更天……累累阳世,不惧鬼神……”,在夜色中,更显得阴气森森。 青鸢终于累了,她扶着巷子的墙,大口大口喘着气,抚着胸口,好半天才让自己稍稍安定下来。 刚才的一切,刚才那样的阿忍,让她都觉得宛如噩梦,她甚至脚都有些发软,呼吸都还有些急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害怕心爱的阿忍,怎么会抗拒他,怎么会那么拼命的逃离他,方才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只知道逃离,逃离阿忍,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到谁的身边。 去到谁的身边呢? 她想不起来了。 但是她唯一记得,她应该回到另一个人身边去。他在等她,她也在找他。 …… 纷繁的记忆缺失,青鸢痛苦地摇了摇头,驱逐开宛如尖刀般剜着她心底的模糊记忆。她背靠着石墙,抬眸看天,黑漆漆的夜色安宁,终于让她神智慢慢恢复清明。 四周漆黑寂静,夜空辽阔。可她孤身一人,茕茕彳亍,辗转轮回不得始终。 539.第539章 宫灯萤 青鸢忽的觉得委屈无比,像个小孩子一样觉得委屈无比。 不是因为心爱的阿忍那样对她,而是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委屈,就好像她思念此刻另外一个人在他身边,可是这世间却只剩下她一人。 那么的寂寥。 她那么急切的想回忆起他的名字,自己想去到他身边,想像个孩子一样,受了委屈后,在他怀里痛哭一场。 然而,只有她一个人,甚至自己都想不起来他的存在,就好像,忘记他就忘记了自己。 青鸢鼻尖一酸,忽的顺着墙根蹲了下去,她抱住膝盖,头埋下去,如小孩子般低低啜泣起来。 寂静的夜色中,只听见女子的啜泣,一声声断人心肠。也不知她哭了多久,放佛要泣尽心肠,诉尽此刻孤身寂寥的思念。 忽的,黑漆漆的巷子中亮起了一点星火。 一盏琉璃宫灯兀地凭空幻化,在青鸢面前点亮。 青鸢一愣,她胡乱擦了两把脸颊,抬眸瞧去,面前三步处,一盏宫灯悬浮在半空中,盈盈烛火让人觉得温暖无比,将四周方圆半丈的地方都点亮。 宫灯是常见的样式,灯火也是常见的红烛。它就那么悬浮在半空,将周围的一切为女子点亮。 青鸢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人,依然的子夜寂静。 她迟疑的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宫灯,宫灯晃了晃,依然悬浮在半空。 青鸢微微蹙眉。宫灯是真实的,并不是幻境,但由于她此刻道法记忆丧失,她根本瞧不出这到底是何故。 “谁?”青鸢警戒的清声道。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盏宫灯静静的悬浮在三步开外。 “是魑魅魍魉么?本姑娘可是天赐青云彩鸢,若是敢对本姑娘……”青鸢眸底冷意愈浓。 魑魅魍魉,乃是子夜出没的鬼怪,常出现于凡俗的鬼怪小说中,然而在三界看来,它们不过是低级鬼怪罢了。 依然的,四周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盏宫灯闪着盈盈的烛火,点亮一脉温暖。 青鸢这下倒是疑惑了。不过旋即她冷笑一声,蓦地抽出湛卢剑,向宫灯斩去—— “管你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斩了再说!” 湛卢剑携带着凛冽剑意,当头斩下,那宫灯也丝毫不躲闪,眼看着湛卢剑就要将宫灯劈个粉碎—— 兀地,湛卢剑在半空戛然而止。 青鸢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忽的,觉得一股浓浓的眷念涌上心头。 那恍若是将她整个心都夺去的眷念,那般的深情缱绻,让她整个人都快无法呼吸,只能一遍遍沉溺下去,如同万劫不复的羁绊深渊。 几乎让她窒息的思念汹涌如潮,她的心突然痛不可堪,放佛失去了什么,整个人都空了。 “啊咧……怎么回事……”青鸢怔怔的抹了把自己的脸颊。 晶莹的泪珠正止不住的淌下来,一颗连一颗,完全无法控制,无声的滚落。 “怎么回事……”青鸢手足无措的去抹泪珠,然而却发现完全不管用,反倒是泪珠滚得更凶了。 而眼前那盏宫灯也微微颤抖起来,宫灯上忽的出现了一点一点晕湿。 那似乎是泪痕。 一点又一点,只是看不到泪珠从何而来,只见得滚落在宫灯上,留下一点又一点泪痕。 青鸢呆呆的抬头瞧着那宫灯,她的视线里只有那一盏宫灯,漆黑的夜色,宫灯后的石墙,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寂静如斯。 然而不知为何的,她就是舍不得离开视线半步,她就那么滚着泪珠儿,怔怔的凝视着宫灯,让温暖的烛火放佛将她整个人包围。 “宫灯……你是来陪我么?”青鸢蓦地展颜一笑,清声问道。 宫灯自然没有回答,四周依然是寂静。 而离此地不远的一处街角,黑暗中一袭素衫的天枢子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青鸢没有发现他,然而天枢子也没有看向女子,反而,他的目光诡异的盯紧了那盏宫灯。 540.第540章 宫灯萤 一位青衫女子,面前一盏宫灯轻浮,这一幕落在天枢子的眸底,让他的脸色由青变白。 只因为,在他的眼里,那不仅仅是一位女子,一盏宫灯—— 那是一位素衫男子,一位俊影无双,宛若月下神祗的男子。 他浑身虚幻如同魅影,他手提一盏宫灯,微微附身看着女子,尽管女子的眼眸根本没有聚焦到他身上,然而他依然温柔的看着女子,温柔得好像倾尽了三生三世的情深。 他那样眷念的看着她,细细的勾勒着她的眉眼,宠溺的眼神如何也看不够。 他似乎还微微启口,唤着她的小字,尽管在女子和世间所有人六道之物听来,并没有什么声音—— 然而,他还是一声声轻唤着,绝望而又执着的唤着她,放佛他们分别太久,他有太多的话对她说,但他却不知从何说起,女子更是根本就听不到,他只能一声声唤着她,一字字相思化血。 对面的她,近在咫尺的她,看不到,听不到,触碰不到。咫尺尚在咫尺,却已是远在天涯。 无声的,一滴滴晶莹的泪珠从男子脸上滚落,泅湿了他手中的宫灯。 可他仍然温柔的笑着,流泪的笑着,缱绻而又徒劳的,轻唤着她最爱的小字。 …… 蓦地,天枢子的脸色骤然阴沉,他的指尖刺入了掌心,顿时鲜血汩汩。 然而他并没有走过去,而是若有所思,眉宇间划过一道道戾气。 而这厢,青鸢凝眸宫灯半晌,她忽的也不在意去猜测什么了。 子夜茕茕,一盏宫灯为她点亮,宛如一个人的陪伴,温暖又温馨。 “那,你陪我走走好不好?这儿太黑,我瞧不清路,我也不知自己跑到哪儿来了。你为我引路可好?”青鸢柔声道。 那盏宫灯自然不会说话。它只是默默的漂移到青鸢身前一步处。 青鸢笑了。她站起身,跟着那宫灯,一前一后的走去。 夜色寂静,秋风生凉,漆黑的大街小巷里,万户俱静。 只有一位女子漫无目的的走着,她身前,悬浮着一盏宫灯,为她点亮前方的路,烛火盈盈温柔,恍若,一个人的无声陪伴。 “呐,宫灯啊,你是成精了还是得道了?莫非,你是宫灯妖?”青鸢笑道,话一出口,她又噗嗤一声,这次是笑她自己。 她竟然下意识的将宫灯当成了故人,这个故人陪在她身边,为她点亮宫灯引路,听她絮叨陪她渡过漫漫长夜。 然而,那不过是一盏没有生命、不会说话的宫灯罢了。 “我真是傻了……不过是一盏宫灯,成了精怪也不过是宫灯。”青鸢笑着抚了抚自己的额角,然而这玩笑,却让她觉得心情莫名畅快起来,她恍若忘了方才琴瑟居的一切,忘了那个阿忍,她现在只想把一切都说给身旁这盏宫灯听。 一盏宫灯,一个女子。 青鸢莫名的,觉得无比温暖,这般的相处,这般的夜色,一切都是岁月静好,温和从容。 静好到,恍若隔世。 “呐,宫灯,我告诉你哦,不知怎么的,我最近脑子常常不清楚,总是忽的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倒头来还让阿忍不开心。”青鸢泛起一抹邻家小女儿般的无奈,“可是仔细想,我又什么也想不起来,真是头疼。” 宫灯依然静静的漂浮在女子身前三步处,烛火盈盈,愈发温柔。 青鸢笑了笑:“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你听听我说也好。我知道自己不太对劲,可我又无法控制。阿忍爱了我千百年,等了我千百年,如今重逢,应当是百年姻缘,与子偕老的。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可是,我心里总是不安定,也不开心,说实话,我甚至很痛苦,很抗拒……” 宫灯烛火盈盈,只是静静的为女子点亮前方的路。 青鸢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按道理说,我和阿忍便应该是世间一对人,可是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今生不负。什么今生前世的?负或者不负谁?每每困惑到这儿,我的脑海又成了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女子身旁的宫灯依旧静静的,点燃一星灯火。 541.第541章 宫灯萤 夜色宁静,长安沉睡,只有一个女子伴着一盏宫灯,浅斟低诉。 青鸢噗嗤一笑。 她忽然觉得安宁无比,这样的时光静谧,这样的陪伴无言,哪怕只是一盏宫灯,她忽的也觉得无比温暖,温暖得好似从前那个人在他身边。 那样的时光缱绻,那样的无言情深。陪你一路,为你点一盏灯,伴你一生,为你岁月静好。 青鸢伸了个懒腰,目光柔和的看了眼身旁依旧悬浮的宫灯:“我怎么和你说这些呢,你只是一盏宫灯,反正也听不懂……啊,可是我还是想找人说说,有人听我说就好。” 青鸢微微驻足,她看向秋日的夜空,眸色些些暗沉。 “宫灯,你知道,什么是寂寥么?”青鸢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沙哑,“千百年不见,阿忍依然是当年的阿忍,携手同归,如今我们有了自己的琴瑟居,似乎一切都是美好得像梦。可是……我还是觉得好寂寥……这样的日子,哪怕一刻,都让我寂寥得快发疯……阿忍陪在我身边,我却觉得还是一个人。还不如夜晚自己出来走走,有一盏你这个宫灯陪在身边好。” 宫灯的烛火微微颤了颤。 然而青鸢并没有注意到,她自顾说了下去:“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可能是太久没见到阿忍,一时有些不习惯……多和阿忍处些日子,就好了,脑袋里那些奇怪的回忆也就自己散了。” 言尽,青鸢扭头向宫灯一笑,笑意中都带着泪花:“可是,你信么,宫灯,我为什么这和阿忍白首偕老的日子……我就难过得,要发疯呐……为什么呐……” 白首偕老,一世情深。却让我痛苦不堪。 只因为,他,不是他罢了。 就算失去了记忆,我却依然本能的,只能在你的身边,道一句岁月静好。 宫灯些些摇晃不稳,烛火晃悠,衬得女子的剪影都有些不稳。 一滴清泪从青鸢的眼角静静滚落,然而她依然挂着温柔的微笑,晚风撩起她一袭青衫,衬得她愈发凄美绝然。 漆黑的巷子里有片刻的寂静。 忽的,青鸢只觉得脸上的那颗泪珠并未滚落,而是中途到了脸颊,就兀地消散不见。 “咦?这倒是奇了。这泪珠儿中途就没了。”青鸢疑惑的摸了摸脸颊,上面还有一星泪痕,显然一颗泪珠曾从这里滚落,然后中途兀地就没了踪迹。 古怪,青鸢也算修真多年,却从来没见过这般古怪的事。 “难道真是魑魅魍魉?宫灯,说你呢,你是不是魑魅魍魉变的?你是不是来戏弄本姑娘的?你……”青鸢抚着脸颊上的泪痕,带了两分冷意的喝向宫灯。 然而话头戛然而止。 青鸢的瞳孔瞬间收缩。 因为那泪珠消失的脸颊,她的指尖忽的感受到了一点微弱,但是真真切切的温度。 那是残存的温暖,或者说,残存的,体温。 那不是她的自己的体温,而是另外一个人留下的,陌生却是温柔的暖意。 “啊咧……怎么回事……”青鸢恍惚的捂住了自己的眼,因为几乎一瞬间,她整个人就崩溃了。 泪珠如断线的真珠不住滚落,她完全无法控制,只觉得整个身心都在崩溃,都在对这一点残存的、熟悉的温度做出回应。 542.第542章 宫灯萤 然而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反倒是她的身心先于她的记忆做出了反应,完全近乎于本能,这近乎于本能的,情深如毒。 “怎么回事,怎么哭了……啊咧,止不住……”青鸢手忙脚乱的去擦泪,可是泪珠儿却滚得更凶了。她整个小脸都被泪水湮没,哭得断尽心肠。 巨大的哀伤和欢欣袭来,让青鸢几乎站立不稳,她不由踉跄后退了几步,目光深深看向了面前的宫灯。 这般的古怪的事,以往依她的性子,肯定当先一剑斩了这更古怪的宫灯。 然而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这宫灯让她无比心安和温暖,让她可以毫无顾忌的,泪珠儿如小孩子般滚落,然后瞧着这宫灯的烛火,暖意一点点将她包围,好似整个世间的温柔。 好似那个他,那个他的怀抱,那个他的眼眸,那个他予她的情深。 青鸢只觉得灵台好似一阵恍惚。 某个名字,某个人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如幻影般若隐若现,可她总是想不起来,反倒是无数次想起阿忍的模样。 是谁呢? …… “鸢鸢!”一个男子略带焦急的呼唤传来。 青鸢浑身一抖,缓过神来。脑海里的记忆也骤然消散,身前那盏宫灯兀地熄灭,消失不见。 青鸢茫然的看向巷口,天枢子提着一盏灯笼,急匆匆的跑到她面前。 “鸢鸢你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你如今道法记忆丧失,碰上个夜间的魑魅魍魉怕是你都没辙。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吧?鸢鸢你怎么了,你哭了么?”天枢子一脸忧心和关切,他看着青鸢泪痕满面的脸,微微发怔。 “阿忍。你来了。”青鸢愣愣的道。 不知为何,再见到天枢子来找她,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她的心底并无一丝喜悦,反倒是身旁这宫灯的消失,让她无比怅然失落。 天枢子又急又喜,他拉起青鸢的手,柔声道:“没事了,怪我不好,怪阿忍不好。鸢鸢别伤心了……回去阿忍好好赔罪……好了好了,我们回家。” 感受着手心传来男子的温度,青鸢本能的一瞬间想挣脱。 她蓦地回忆起脸颊上残存的那点温度,眷念无比。 然而天枢子拉女子的手牵得紧,甚至有些异常的发紧,甚至把女子的手都勒出了红印子,他也浑然不觉。 青鸢不由的放弃了挣脱,只能蹙眉忍着痛,如做梦的孩子般,任由天枢子拉着回琴瑟居。 “鸢鸢,是阿忍不好,以后阿忍不会那样了。太久没见鸢鸢,不知道鸢鸢的心意是否还如当年一般,所以会太怕失去,就会有些冲动……总之,是阿忍的错……”天枢子柔声的歉道。 然而青鸢却内心犯疑。 因为天枢子牵她的手,冰凉无比,冷到毫无温度,甚至他的指尖都有些发抖。 若是因为方才担心女子的安危也还罢了,可青鸢总觉得,此刻的天枢子,似乎在异常而又剧烈的后怕着什么。 放佛方才几乎失去的东西失而复得,那种急剧变化的哀然和欣喜,让他整个人都乱了节奏。 “阿忍,你怎么了?”青鸢反射性的疑惑道。 在她眼里,一向冷静、沉稳又强大的阿忍,从来不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543.第543章 向君誓 天枢子脚步骤然停顿。 他缓缓回过头来,对青鸢惘然一笑—— 青鸢只觉得呼吸一滞。 因为,那是一个近乎于绝望的深情笑意。 “鸢鸢,不要离开我,好么?可是,就算你选择离开我……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男子低沉的诉说哀然无比,宛如夜色中哽咽的笙箫流淌。 青鸢正要回答,忽的又觉得奇怪。因为天枢子似乎是回头看着她,但仔细看来,他的目光却是凝向了身后的某处。 那儿是漆黑的巷子深处,子夜寂静,空无一人。 天枢子温柔的眸底,忽的划过一抹凛冽的冷意。 “鸢鸢,我们回家,好不好?”只是一瞬间,天枢子就收回视线看向了青鸢,眉宇间仍然是如水的温柔,毫无异样。 青鸢只当自己想多了。她片刻迟疑后就点了点头,略带两分歉意的主动把手伸向了天枢子——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起不该想起的人,为什么自己还要破坏自己在千百年前,亲口和阿忍许下的白首之誓。 她觉得愧疚无比,或许只是太久没有见到阿忍,所以不太习惯罢了,至于脑海中奇怪的回忆,估计也是自己胡思乱想。 想到这儿,青鸢对天枢子露出了一抹嫣然浅笑:“好。” 一个字的回答,简单干脆。 听着女子如昔的温柔语调,看到她主动伸过来的手,天枢子激动地像孩子般红了脸。 他温柔的牵过女子的手,提着灯盏,两人一前一后,步履静好的往琴瑟居回了。 夜色寂静,秋月凉寞。 在二人离去后的不久,那条曾经漆黑的巷子中,一声微响,那盏宫灯蓦地点亮。 盈盈烛火温暖,和前时一般。 放佛就是有某个人执着那个宫灯,久久的伫立着,看向女子和男子携手离开的方向,沉默无言,殇断魂肠。 夜已经深了,甚至东方隐隐露出了长庚星,星光幽幽,预告着几个时辰后的黎明。 琴瑟居静好安宁,闺房中微微传来女子熟睡的轻鼾声。 这时,紧靠闺房的另一件厢房,房门打开,天枢子一袭素衫的走出来,夜色落满他的双肩,衬得他的眉眼无比冷峻冰凉。 他看了眼闺房的方向,似乎女子睡得安好,他不经意间微微一笑,但只是片刻间,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 他轻身一跃,身轻如燕,蓦地来到了房顶。高处风疾,夜空浩瀚,男子一袭素衫翩翩,墨发飞舞,让他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凛冽的霸道和威严。 然而他的神色却很是冰冷,他看向房檐另一端,那施施然立着的女子,冷声道:“果然是你。” 女子眼眸一弯,微笑权作默认。就是这简单的动作,却让暗中观望的无数双眼睛都移不开了目光。 女子一袭月白色广袖流仙裙,薄如蝉翼的衫子在晚风中轻拂,宛如一片流云,又好似梦幻般的出岫轻烟。她的容颜宛如上天最完美的杰作,绝美似蟾宫清月,几乎委地的青丝中碧瑶翡钗玉珏玲珑,婀娜倩影,绰约百态,衬着背景无边夜色,这样的女子完美的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 然而天枢子的脸色却丝毫未变,他挺直身子,正色微微揖手,客气的行了一个礼。 平辈礼—— “西王母。” 西王母掩唇一笑,巧笑嫣然:“哎哟,怎么你如今对我这么客气,还行礼来着,妾身可承受不起。” “何必自谦。我和鸢鸢将在一起,我信守与三清承诺,即将放弃一切。于凡人无异。只怕到时候,我还得向你跪拜了。”天枢子微微一声冷哼,身上散发出一股霸道的冰冷之气。 “不敢不敢。不过,这个承诺不会实现,您可不会放弃一切,因为您和她也不会在一起的。所以,妾身依然当不得您的行礼哦。”西王母的微笑愈发温柔美艳。 天枢子凝视着西王母,微微眯眼,眉宇间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所以,今晚这一幕,就是你在背后鼓捣的?” 西王母一声轻笑:“妾身哪里有这个胆子,敢拂您的面子。” 544.第544章 向君誓 虽然女子的话是否认,但配着女子毫不在意的微笑,反倒是印证了天枢子的质问。 今晚的一切变故,幕后始作俑者都是西王母。 天枢子眉梢一挑,眸底划过一线凛冽的雪色。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西王母,浑身隐隐的散发出不善的气息。 西王母也不再说话,她也只是微微眯眼,看向了天枢子。 二人之间陷入了寂静,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若是此刻旁人在这儿,一定会惊诧,因为堂堂西王母,却在男子前自称“妾身”,虽然这不是夫妻间的称呼,但却是女子自降身份、自处于卑位的自称。 而此刻黑夜中的数千万魑魅魍魉,数百万鬼怪幽魂,那九霄之上静静观望的神明之眼,那千百里冥界眸色凝重的十八殿阎王,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聚向了这凡俗大魏的琴瑟居屋顶。 他们也觉察到了二人之间不寻常的冷流,但是三界却无一人敢吱一声儿。 他们只是默默的观望着,提心吊胆的祈求着这风波赶快过去。 不然二人如果真的动手起了矛盾,只怕不只是凡俗大魏,整个泱泱三界都要毁天灭地。 或许自身也是知道这一点,天枢子眉宇间的戾气萦绕了几转,终于消散。 他重新恢复了那高傲威严的神色,冷声道:“西王母,你应当知晓,鸢鸢是不灭金身,神明之体,就算她道法记忆全失,无法启用神明之身的强大,但天生的威严尊贵也自动隔绝阴煞鬼怪……也远远不是孤魂野鬼这种低贱的东西可以靠近的……甚至,靠近千里之内,孤魂野鬼都会自动灰飞烟灭。” 天枢子一字一顿,越说到后面,语调愈发冰冷,他的指尖深深攥拳,似乎要这样才能压抑内心的戾气。 西王母也渐渐敛了笑容,她凝视着天枢子。 在她印象中一贯公正到无情的天枢子,也会这般容易的喜怒忧乐,简直,像透了个凡俗男子,还是一个为了心爱之人,冲昏了脑袋的凡俗男子。 西王母蓦地噗嗤一笑:“这种事儿,妾身也没打算瞒过你。” 天枢子的眸色骤然冷透,他浑身好似有风雪飞舞,难以抑制的道法攻击被他苦苦压抑着,可万物似乎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夜色中的空间甚至兀地撕开了裂缝。 西王母神色如常,带了几分挑衅的傲然道:“不错,是妾身帮了他,让他可以接近她,而且,不只是今晚,今后也都是了。” 轰隆一声响,方圆十里的夜空,以琴瑟居屋檐上的天枢子为中心,兀地纷纷塌陷。 空间塌陷,方圆十里。夜空的星辉月光骤然消失,露出了黑乎乎的空间大洞,隐隐可以看见时间和空间规则在那个大洞边缘扭曲,散发出水波样的涟漪。 “你身为西王母,自然当知晓,三清是不允许他和她再有纠葛,所以才维持一为孤魂野鬼一为神的方式隔绝他们。然而你的作法……西王母,你这是逆天……放肆。”天枢子冰冷的吐出几个字,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蹦出来的。 难以想象,男子甚至都没有使驭道法,仅仅是一瞬间难以压抑怒火,就引发了十里夜空的空间塌陷。 正如王者一怒,天下浮屠。 所有暗中观望的眼睛,三界六道,鬼怪仙神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惴惴不安的祈求着,男子怒意平息,这般的时间,对他们而言,也是漫长而难熬。 西王母的眸色深了深,当她的神色依旧从容,反而是她的眸底含了一分戏谑。 “您知道么?”西王母古怪的一笑,“如果换成主角是他,他只怕直接打上了九霄讨说法去了,哪还像您,一口一口敬畏着天意。” 天枢子眸色一深:“你这话什么意思。” 西王母一拂袖,笑得傲然又凄美:“这就是您和他最大的不同,一个敬天,一个逆天……妾身以为,所以她才选择他,而不是……您……” 女子的字字句句都含着挑衅的意味,尤其是最后一个拉长的语调,让天枢子的眸色骤然阴冷。 545.第545章 向君誓 “放肆。”天枢子幽幽的吐出两个字。 但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一股无上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威压犹如实质,整个大魏的夜空放佛被压缩挤压,星光扭曲,空气凝滞,暗地里传来无数魑魅魍魉哀嚎的声音。 霸道,绝对的上位者的霸道。 放佛整个天下都因为男子的怒气而动容惧怕,整个暗夜中的六道之物都在跪拜祈求他的原谅。 虽然天枢子并没有动手,他依然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但他已是风雪呼啸的眸底出卖了他压抑着的怒意。 但仅仅就是这压抑的怒意,却让千万里九州的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世间所有生灵都极度恐慌的处于生死边界,放佛男子只要微微动动指尖,就可决定这天下九州的毁灭。 然而就是这在恐怖的威压下,西王母依旧站得笔直而清傲,唯独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您怒了。”西王母似笑非笑的道,“千百年来,道心如水的您,居然也会发怒。而且您发怒的原因竟然是妾身的冒犯,那妾身还真是荣幸。” 女子的话带着一分不可置信,又带着一分调侃。 天枢子沉声道:“西王母,你今晚相助于他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今后你不许再插手。” 男子的话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冰冷而强硬,放佛就是上位者的命令。 半晌的寂静。 西王母蓦地噗嗤一笑,然而笑意中却含了分绝然的傲意。 她忽的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天枢子深深拜倒。 若是此刻三界中任何生灵在现场看到,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堂堂西王母居然会对除三清外的另外一个人跪拜。这哪怕是野史小说,说出去也没人信的。 然而天枢子神色淡然,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西王母的脊背,放佛理所当然的受着她的行礼。 “为何突然行此大礼?”天枢子沉声道。 西王母抬眸,直视天枢子,让后者忽的一愣—— 因为那是一双噙着火种的眼眸,而且是隐含燎原之势的火种。 绝望,美艳,却又含着大逆不道的希冀。 “如果您今日不杀了妾身,今后您会后悔哦。”西王母古怪的一笑,笑意高傲又轻蔑。 天枢子不舒服的蹙眉:“你说些什么古怪。我怎么可以杀了你,就算我拼尽全力,有八分可能。但你这等存在的生死,都是要三清定夺。怎么能是我说杀就杀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西王母笑意愈浓:“或许今后,你我就得兵戎相见了。” 天枢子沉思了片刻,忽的,他脸色一变,甚至身躯都踉跄了几步,哑声道:“难道你真下定决心……” 西王母笑意璀璨,她那一双眸底的火种,盛开如花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映衬得女子整个人都宛如烈火中涅槃的凤凰—— 她起身,退后几步,跪拜,三叩首,又直起身,跪拜,三叩首…… 她竟是神色严谨、一丝不苟的对着天枢子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 而且,是君臣大礼。 天枢子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西王母的行礼,而是他隐隐猜到的西王母要说的话,以及接下来她的意图。 西王母最后抬眸,用那琉璃般璀璨的双眸直视天枢子,没有一丝避讳,反而傲然而坦荡—— “妾身,西王母,今日于君前立誓,天地共证……逆天!” 最后两个字宛如回荡在天地间的钟磬,风云激荡,星光崩溃。 暗夜中的三界六道生灵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大逆不道的词语从堂堂西王母的口中说出来,简直是震惊三界。 天枢子身子一颤,他的脸色有瞬间苍白,旋即,他第一反应便是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九霄之上拜首道:“三清恕罪。西王母只是无心之言,还请三清不要追究!” 九霄之上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天枢子却是丝毫不敢松懈的跪拜着,祈求三清谅解。 546.第546章 向君誓 西王母泛起一股隐隐轻蔑的笑意:“您还真是敬畏三清,真不愧是三清的好徒儿。你和他比,真是差远了。” “还胡说!”天枢子瞪目向西王母,“你今日帮他接近她本是违逆三清旨意的事,三清或许念你是初犯,没有追究已是大恩。方才之言你权且收回,或许还能求得三清一丝宽恕。” 西王母朗声一笑:“我堂堂西王母,从不收回说出的话。我今日帮了他们,今后也会帮他们。三清不要他们在一起,我西王母就偏要他们在一起。他们或许可以,帮我实现我的心愿……逆了这天!” 天枢子脸色由白转青,冷声喝道;“住嘴!你若再出不敬之言,休怪我不客气!“ 然而,西王母没有任何惧色,她的笑意愈发清冽傲然。 天枢子尚且在跪拜九霄三清,而她,竟然就毫不在意的起身,她理了理裙衫,直挺挺的伫立着。 “妾身,告辞。”西王母淡淡的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这落在天枢子眼中,简直就是不敬的挑衅,这让男子的脸色蓦地阴沉起来。 他起身,食指中指捏诀,便是毫不留情的对准了女子的背影—— 然而,一刻,两刻,三刻…… 他最终放下了指尖。 因为,那女子的背影蕴含着近乎于决绝的高傲,宛如扑火的荧惑,让他堂堂天枢子不知怎的,就一寸寸平息了怒火。 晚风中,西王母幽幽的声音传来:“从妾身的幻之域,到曾经你和她的水镜湖,妾身一直在想,天,是否真的可逆,三清,是否真的可胜。千百年的思索和迟疑……直到我遇见青鸢,我想,不久后,我就会得到答案了。” 夜色寂静,长庚星隐没,大魏九州,依然是安宁静谧。 只有某处巷口,一位素衫男子默默伫立,他瞧着一位女子离去的背影,眸色一时晦暗不明。 这一处的风波自然是没谁看见,然而三界六道的生灵却隐隐觉得—— 这天,要变了。 此夜的相逢,那个女子说出的话,将在不日后应证。当那一袭青衫的女子和他携手杀上九霄,那千百年来,回荡在无数人心头的疑问将最终水落石出。 夜尽将明,九州的黎明,在地平线蠢蠢欲动。 而此刻,千万里的地底,冥界,却是不太安静。 一袭红衣、妖魅无双的男子手执长剑,悬浮在十八重冥府的血空中,他的脸色苍白无比,身上好几个血窟窿,鲜血淌下来,让他一袭红衣愈发嫣然。 而他对面,同样凌空漂浮着一位素衫男子,男子轻蔑的一笑:“怎么,堂堂北阴酆都大帝,连我十招都挡不住?” 风引泛出一抹苦笑,身躯因为伤势都有些伫立不稳:“真是罪孽……是我造出了你,以为你只是一道记忆,不会有什么大能耐。没想到你以三生石为躯体后,继承了他所有道法……那可是他的道行,十招过不了,也是应当的。” 547.第547章 冥府变 似乎伤势颇重,说话期间,风引又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主上!”四周响起无数惊呼声,旋即,无数道人影纷纷凑了上来。 那是李夭颜为首的十殿阎王、五方鬼帝。 平日抖抖脚,三界都要颤一颤的人物,此刻却是手足无措的聚拢在重伤的风引身旁,他们恨恨的看向素衫男子,然而,诸人只是不甘的把怒火压下去,却是没有一人敢上前质问素衫男子。 然而身为女子的李夭颜可就没什么顾忌,她凤目怒睁,清声喝道:“顾雲川!你放肆!若是昆仑君伤了主上,我等半分异议都不敢!而你不过是昆仑君的一道前世记忆,不过是个东西!也有什么资格在主上前放肆!” 女子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剑光狠狠斩来。 那剑光含天地威压,势不可挡。 李夭颜瞳孔猛然收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剑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剑光百里斩首,诸人只见得李夭颜一声惨叫,旋即她整个人从眉心到腹部兀地展开了一条血窟窿,隐约可见里面白骨。 强大,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强大。 李夭颜脸色铁青,可她偏偏就是不敢呻吟一声,反而她看向顾雲川的眸色愈发恐惧。 “虽说你是昆仑君的前生记忆,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昆仑君。你就这么伤了本君的手下,不觉得太过狂妄了么。”风引一声冷哼,他忍住伤势,指尖微动。 冥府的血色虚空里忽的涌现出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仔细看来,似乎是一道道鲜血凝结而成,泛着诡异的红光。 血色裂缝宛如蜘蛛网般涌现,将顾雲川围在了中心,一袭素衫的男子便如陷入蛛网的猎物般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殿阎王都松了口气,看向顾雲川的神色带了分轻蔑:“主上使出这招,一定没有问题了。这鲜血裂缝是十八重冥府所有的鲜血压缩凝结,蕴含千百年可怖的戾气,道行不够的人沾惹上一点都会化为一滩血污。” 血色裂缝愈结愈多,整个空间都弥漫起了骇人的戾气,就连常年身在冥府的阎王鬼帝们都觉得作呕。 血色裂缝忽的急剧压缩,如腥风血雨,向着中心的顾雲川杀将而去—— 那素衫俊影顷刻就被吞噬,没有一丝声响。 十殿阎王和五方鬼帝都松了口气,他们早已认定顾雲川死,纷纷向风引跪拜道:“恭喜主上,贺喜主上。只是他好歹是昆仑君的前生记忆,如果陨落在此,上面儿……” “只是一道记忆,死了就死了。当年把他造出来惹得一番冤孽,是本君的错。如今由本君来毁掉他,也是恕罪了。”风引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是昆仑君的前生记忆,但由于三生石为体的限制,道行终究比真正的昆仑君差上了几分……”正在一旁疗伤的李夭颜若有所思。 可是下一刻,兀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血色裂缝的包围圈中,忽的传来了一声朗笑—— “就算比他差上几分,也不是尔等蝼蚁可以伤得了的!” 忽的,血色裂缝炸裂开来,一道素衫俊影风姿翩翩的伫立在中心,浑身没有一丝伤痕,反而满脸都是轻蔑的霸道。 548.第548章 冥府变 “怎么可能……他居然毫发无损……”李夭颜捂住了惊呼的嘴。 顾雲川嘴唇一勾,冷声道:“风引,你这个堂堂北阴酆都大帝,既然造出了我,就别想再毁掉我。本君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男子明显的挑衅和蔑视,让十殿阎王和五方鬼帝都变了脸色。 除了九霄神界仅有的那几位,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冥界之主这般说话。但他们都不敢吱一声儿,只能把怒气和不忿咽下去。 只因为那男子是昆仑君的前生记忆,哪怕道行比真身差上几分,也不是他们可以阻拦的存在。 “如何,你想怎么个死法?北阴酆都大帝,日后,就由本君来接管你这个十八重冥府如何?”顾雲川傲然的笑着,他甚至伸出一根食指,轻蔑而又邪魅的对风引勾了勾。 没想到,风引在脸色微变之后,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浑身重伤的威压骤然攀升,霸道的气息放佛凝成实质,整个十八重冥府的鬼怪冤魂都放佛泰山压顶,不得不接连跪下,向君王拜首。 “你这是……”顾雲川眸色沉了沉。 风引挺直身躯,傲然一笑:“本君,乃是天帝敕封,北阴酆都大帝。” 风引一字一顿,字字千钧,放佛回荡在万里冥界,圣洁而又高贵。 他的红衣猎猎飞舞,及腰墨发恣意飞扬,一双眼眸明亮如辰星,衬得男子愈发邪魅狷狂,然而一举一动间都是只属于君王的霸道和威严。 他双指并剑,微微前伸,蓦地,一本古籍幻化在他身前。书页无风自动,刷刷翻动,整个冥府忽的充满了无上的玄妙气息。 顾雲川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有些不稳。 而风引的笑意,则是愈发沉稳清冽:“顾雲川,别忘了,你可是三生石为体。而三生石,是我冥界之物。” 风引话音一落,那本古籍忽的停止了翻动,停在了某一页。 而三个散发着金光的篆体古字若隐若现—— 生死簿。 顾雲川的脸色终于一寸寸发白起来。 三生石,出自冥界。 也就是说,是冥界之民,是冥界君王北阴酆都大帝的臣子。 而君君臣臣,君王对臣子,有绝对的生杀权力。君王一怒,臣子浮屠。 风引指尖停在了生死簿上的某一页,那一页上,清晰的显出一个名字:顾雲川。 “昆仑君自然超脱规则,不列于生死簿,但顾雲川只是前生记忆,以三生石为体,可是录入了生死簿的……那主上要他的命,乃是动动指尖的事。”一旁的李夭颜大喜。 “正是。他还兀自狂妄着,且不知死期将近。”十殿阎王和五方鬼帝都轻蔑的看向了顾雲川。 顾雲川只觉得浑身有些发抖。 这是来自他的心,来自他那三生石的心脏,对于冥界君王的臣服和敬畏。 风引笑意愈浓,指尖微动:“顾雲川,前番打斗只是本君想试试,你到底继承了真正的昆仑君道行几分。不过现在,试探结束了。当年我把你造出来,乃是罪过,如今就由我亲手把你毁掉,也算功过相抵……不送。” 风引最后吐出的两个字带了分邪魅和调戏,更显得他如掌握世间生死的鬼神,这让顾雲川只觉得两腿都在发软,他竟然情不自禁的想向他下拜。 “不!风引,你敢!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顾雲川双目通红,巨大的生死危机下,他蓦地有些发狂起来。他凄厉的叫着,不顾一切的催动所有道法,齐刷刷向风杀将过来。 然而风引只是露出了一抹轻蔑的微笑,一抹属于君王优雅而又冷漠的微笑。 那边,顾雲川的杀招还未至。 风引指尖一动,生死簿上的“顾雲川”之名就渐渐消散,最后剩下一纸空白—— “不!”十八重冥府,传来顾雲川的惨叫。 他无力的看着自己浑身从脚尖向上,如同烟云般渐渐消散,这是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死亡。 当一袭素衫的男子最后只剩下一颗脑袋的时候—— 蓦地,异变陡生。 549.第549章 冥府变 生死簿不自然的颤抖了下。 旋即,某一页空纸上,“顾雲川”之名又渐渐显现,最终如初。 而那一袭素衫的男子,身躯又渐渐幻化出来,不到片刻,就和当初一模一样,连半丝儿伤都没有。 风引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并没有饶过顾雲川,生死簿如初,并不是他的手笔。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在暗中救了顾雲川一命。 而能够跳过他这个北阴酆都大帝,直接使驭生死簿的人,这三界扳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风引,后会有期。”顾雲川狠狠的道了句,一番生死变故,他也无心久留,匆匆使了个法决就消失在冥府。 十八重冥府恢复了平静。 只有生死簿孤零零的漂浮在半空,某一页纸上,清晰地写着“顾雲川”一名。 风引脸色复杂,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最终敛衫,恭恭敬敬的拜倒—— “风引,拜见三清。” 一旁呆若木鸡的李夭颜和阎王鬼帝们都缓过神来。 他们被从风引口中说出来的名字吓得身子一抖,旋即忙不迭的刷刷跪倒一片。 平日高高在上、天地尊神的冥界诸神,此刻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管恭敬的把头低得更下,完全触碰到地面,整个十八重冥府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引。”三清的声音宛如从洪荒传来,带着深深的古老和尊贵。 “是。”风引并未抬头,而是敬畏的应了声。 李夭颜跪在他不远处,从她的角度,她却看见风引低下的头,那双眼眸有些晦暗不明。 “你擅自违背天道,抽取他前生记忆,造出顾雲川的事,吾等可暂不追究。”三清的声音温和如老者,不含一丝波动,然而字字句句都携带了无上威压,宛如钟磬一声声回荡在天地间。 风引再次拜首:“谢三清恩典。” “但是,”三清顿了顿,声音蓦地带了分警告的异味,“顾雲川此后如何,汝不许再插手。” 冥界诸人一愣。 风引当先迟疑道:“可是,顾雲川乃是他的前世,如今三生石为体被录入了生死簿,前世今生同时存在于世,这,这不合天道规则……引将顾雲川除去,一方面是将功补过,一方面也是维护天道呐。” 九霄之上,半晌的寂静。 旋即,三清的声音不辨喜怒的传来:“天道?吾等即是天道。吾等令汝不得干涉,又何来不合规则一说。” 这一句淡淡的话带了天生上位者的尊贵,还有绝对掌控的霸道。 风引动了动喉结,冥界诸人也都是舔了舔嘴唇。 三清乃创世之神,三清即天道。 他们自然都知晓。那句话虽然他们都觉得心里不妥,但却是生不出一丝儿质疑的力气。 尽管他们都是堂堂神明,但在三清面前,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半晌,风引才面色复杂的深深拜倒:“引,遵命。” 九霄之上云层翻涌,倏忽恢复如初,头顶又变成了冥界特有的血色长空。 四下寂静,唯有十八重冥府冤魂的哭啸,阴风阵阵,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风引起身,负手伫立,一时陷入了默然。 李夭颜试探的问道:“三清走了罢……” “恩。”风引没有回头,就背对着诸人淡淡应了句。 “虽然三清乃是天地至尊,但诸神依然是归天帝管辖。主上乃是天帝座下臣子,历来都只受天帝旨意。千百年来如此。没想到今日,三清竟然越过天帝,直接的对主上的行事干涉。”李夭颜蹙眉,眉间有些忧虑。 “恩。”风引依然淡淡的应了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是不是在听女子的话。 一旁的十殿阎王也七嘴八舌的议论道:“是啊,只怕要出什么变故。不然怎么不是三清托天帝来颁下这样的旨意,而偏偏自己显身来插一脚。” 风引依旧负手伫立,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似乎有些出神。 李夭颜叹了口气:“主上,今日变故着实古怪,要不要上禀天帝……” 风引眸色动了动,他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蹙眉担忧的诸人。 “难道,你们是在忧心这个?”风引眉梢一挑。 550.第550章 冥府变 诸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风引的意思。 风引叹了口气,他望向九霄之上,眸底夜色翻涌,略带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今日三清保下了顾雲川,而顾雲川是他的前世。三清最禁忌的就是青鸢和昆仑君有羁绊,难道,你们还不明白接下来最大的变故么?” 这一番幽幽的话砸得冥界诸人愣愣的。 李夭颜当下缓过神来,她猛地倒吸了口凉气,差点咬着了舌尖:“难道,难道……” 似乎那个猜测中的结果太过骇人,李夭颜都没勇气说下去,只顾捂住了嘴看向风引。 风引点点头,沉声道:“三清只怕如今最头疼的、也是绝对禁止的,就是他和她的羁绊。第三世,此世他们的羁绊更甚于第一世、第二世,甚至有超脱情罚、打破天道的迹象。所以三清才亲自出手阻止他们。“ 李夭颜变了脸色,她无奈的摇摇头:“那可是三清呐,他们的手段岂是常人能想的……甚至,残酷到可怖……那咫尺天涯的情罚可不是……所以,今日三清保下顾雲川难道是为了……” 李夭颜说不下去了。 十殿阎王和五方鬼帝都陷入了沉默。 那是一个他们都明白,都知晓不太公平,都知晓残忍,但却无力阻止,甚至都说不出话来质疑的结果。只因为,那是三清,那是天地尊神,三清。 风引也陷入了沉默,他回过头去,负手伫立,长久的没有说话。 只有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在红衣宽袖中攒成了拳头,甚至十指都用力的刺进了肉里。 隐忍的,压抑的,不甘。 十八重冥府,寂静如昔,阴惨如昔。 敬天十三年,初冬。 九州战局动荡,朔风呼啸,似乎今年的冬来得格外早。 十一月廿。郑家以世子天赐麒麟竹花带兵,攻破淮水关,三日之类,三方俱发,连连攻克大魏淮中八城。自此,从淮中到关中,郑家打出了一条通道,雄兵长驱直入,隔秦岭山脉,于关中虎视眈眈。 似乎一切都无比顺利。 毫无还手之力、连战连败的魏朝已似油尽灯枯,而乱世枭雄、道法高强的郑家正日益夺得天下大势。 愈来愈多的大魏城池向郑家投诚,愈来愈多的修士贤臣向郑家称臣。大魏朝虽然依据长安,依旧是天下主,然而却愈发分崩离析,甚至各州都开始拖延赋税,公然无视起长安大明宫来。 然而,看似地平线际的黎明,也不过是看似罢了。 凡俗大魏,蜀中某处山谷。 山脚下青山连绵间,一道瀑布似百丈银练,倾天而下,水声震天宏伟无比。直接将脚下山石打出了方圆百丈的水潭,水花飞溅,似有海湖之势。 一位道姑着海青色道袍,清清简简的驻足在水潭前,若有所思的看向水潭中捞鱼的两个男子。 水潭百丈深,百里阔,潭水清澈,水中鱼儿欢嬉。谭中两名男子赤膊袒身,兴致勃勃的举着鱼叉捕鱼,一叉下去正好叉中一条银鲤,两位男子都欣喜得朗声大笑起来。 一切都是普通的民间场景。 “来了。”道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她微微一笑,抬头瞧去。 一名青年男子正顺着瀑布而下,踏水而来—— 男子似乎是凌空,但却却步步踏在瀑布水帘上,由上至下,如履平地,衣角鞋履片水不湿。 这是顶级的道家法术。 水潭中叉鱼的两个男子也停下来,竟是恭恭敬敬的俯身揖手,向瀑布上走下的男子行礼。 那男子只微微点了点头,便驻足在水潭水面之上,对道姑俯身行礼:“拜见雾罗前辈。” 那道姑原是和青鸢有些交情的道姑,雾罗。 雾罗虚手一扶,一股温和的力道就将男子抬起:“罢了,天赐麒麟竹花,不必多礼。” 男子原是郑家世子,郑麟竹。 他虽然不再行礼,却是保持着一脸的恭敬的谦和:“主上走之前,曾留言若遇到难处,可以寻前辈帮助。此次,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551.第551章 雾罗神 雾罗的眸色暗了暗:“他还没有联系你们么?你们虽然看不见他,但他总是可以想法子主动联系你们的,哪怕一纸书信也好。” 郑麟竹摇了摇头,苦笑道:“主上这个人,前辈不是比我等还了解么。他现在正四处寻找着她,哪里有闲情顾得了我们这些他的手下。” 雾罗无奈的一笑,然而眉宇间却是一派宠溺:“他这个孩子,什么都好,但是遇到她的事儿,就成了死心眼儿。罢了,你们如今遇到什么难处了?连你这个天赐麒麟竹花都解决不了。” 郑麟竹正了正颜色,正色道:“不瞒前辈,我等将在三月后,突袭关中,攻打长安要塞——函谷关。函谷关乃是长安守城第一关,大魏自然派了重兵把守,打头的便是天赐玄武莲泉,钱武莲,副将乃是天赐龙游雪川,王游雪。” 雾罗噗嗤一笑:“我道是什么,不过是天赐玄武莲泉那个愣头小子。依你郑麟竹如今可拟地仙的修为,难道还怕了?” 郑麟竹的眸色更加无奈:“难道雾罗前辈忘了?自从以莲叶上一滴露水为体重生后,钱武莲便是不死之身。” “那就把他的喽啰们都灭了,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也惹不出大事儿。”雾罗不在意的笑笑。 郑麟竹摇摇头:“雾罗前辈,你可知,当年为钱武莲和孙落英重塑身躯的是谁?” 雾罗一愣:“我久不问世事,还真不知晓。” 郑麟竹深深吸了口气,才面色凝重的道—— “天枢子。” 雾罗瞳孔缩了缩。 一直保持了淡淡微笑的雾罗,终于有些变了脸色。似乎“天枢子”那三个字具有了无限的魔力,让她一时都有些发怔。 “居然是天枢子为他们重塑身躯?”雾罗失神般喃喃。 “正是。”郑麟竹苦笑道,“而且事后,传闻天枢子还有意钱武莲和孙落英收为了弟子,虽然只是凡俗记名弟子……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收徒……但也保不齐会时不时指点他们几手,甚至赐下一些宝物。” 雾罗的脸色白了白,她垂下头去,一时没有接话。 凡俗记名弟子,只是挂个师徒之名,比起正式弟子或是关门弟子,完全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的区别。 然而,只因为天枢子,哪怕是凡俗记名弟子,但凡拿出去也是三界排得起头脸的人物,足矣让场中之人忌惮不已,或者说,敬畏无比。 雾罗似乎想起什么,正色道:“貌似,只有孙落英一人拜师……好似钱武莲是自己拒绝了。说是要追随皇帝,守护大魏,无法跟随天枢子学道。” 郑麟竹不在意的一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好笑的事:“虽然传言纷纷,并没有当事人出来确认。但天枢子有意收徒,只怕整个三界惊才绝艳的人都要凑上去。难道钱武莲一个世子还能拒绝?那可是天枢子的记名弟子,连大罗金仙都只有眼红的份儿。前辈说钱武莲自己拒绝了,晚辈是万万不信的,只怕这三界也是没人信的。” 雾罗摇摇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钱家小子一向有些愣头青。如今孙落英拜师可以确认,她如今也跟随在天枢子身旁学道。但钱武莲一直守在大明宫,说不定真的没有拜师呢。若是他没有,那守护函谷关的就只是两个普通的仙封世子,凭你郑麟竹的地仙修为,还不是轻松拿下。” 郑麟竹一声苦笑:“钱武莲到底是不是拜师天枢子……这三界谁都没准儿……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他不是天枢子的弟子,就一切好办。但如果他真的已经拜师,那借晚辈一万个胆,也不敢动他。” 天枢子的记名弟子,哪怕只是记名弟子,哪怕是否拜师都不确认的真相,就让天赐麒麟竹花忌惮不已,就让神明雾罗不敢轻易下手。 只因为“天枢子”这三个字,就具有了无限的震撼和威压,那是绝对的尊贵不可冒犯。 “前辈。您看……”郑麟竹试探道。 在知晓钱武莲二人被天枢子收为凡俗记名弟子时,可以说一瞬间,郑麟竹就失去了所有出征的雄心壮志,虽然他也是堂堂仙封世子,甚至他背后的主上也是那般风姿无双的人。但偏偏就听到“天枢子”三个字时,他浑身的勇气都被抽干时,而且他还瞬间宽容了自己的懦弱。 因为三界绝大部分人,只要听到这一点,都会做出和他一般的反应。 雾罗缓过神来,她有些古怪的瞧了郑麟竹一眼:“你们郑家背后的主上是那小子,莫非,尔等已经知晓天枢子是谁?” 郑麟竹慌忙俯身行礼道:“晚辈造次,并不知晓。只是主上每每提起天枢子道长,总是有一分忌惮和隐忍。能让强大尊贵的主上如此相待,晚辈猜测,天枢子道长也是九霄神界的人物。所以才敬畏不已。” 552.第552章 雾罗神 雾罗松了口气,沉声道:“罢了,只要不伤钱武莲那二人,只是把他们困在函谷关,让他们弹尽粮绝,自动退兵,也就怪不得我们了。” 郑麟竹点点头:“前辈说得是。我等准备智取。先分出擅长阵道的道士在函谷关提前布下阵法,将钱武莲一行困住。另外秘密分出一部分兵力饶过函谷关,偷袭长安。彼时,布阵的兵力再回转接应,里应外合,拿下皇城!” 说着,郑麟竹的脸上不由散发出激动的红晕,一股将相的豪气从他浑身散发出来。 雾罗笑了笑:“你们都是那傻小子带出来的,果然脾气都跟他差不多。这进攻长安,大逆不道的事,你也说得起劲。” 郑麟竹朗声一笑,指尖击打剑刃,发出一阵金铁清鸣:“主上尚且是逆天之人,我等自然也不能差了!” “如此,我就静候佳音了。”雾罗温和一笑,便转身离去,同时指尖一道金光飞出,落到郑麟竹手中,“此乃困住钱武莲等人的阵法——冥囹血圄阵。拿回去好好参详罢。” 那点金光落到郑麟竹手中,幻化为一本古籍。 冥囹血圄,困仙缚神。十八地狱,重重鬼劫。 郑麟竹大喜,他恭恭敬敬的对着雾罗的背影躬身行礼:“谢前辈赐教。不过,前辈……” 雾罗的脚步一滞,但她也没有回头。 “关于主上……主上不见人影儿,我等用尽道法也搜寻不到,军中星官推测说,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成了孤魂野鬼。”郑麟竹斟酌着字眼,声音带了沉痛的顿挫。 雾罗的身形晃了晃,但也没有出声打断,显然这个令她也痛心的事实,她也是早就知晓,只是每每听旁人提起一次,就不免心痛一次。 郑麟竹蹙眉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将。我只是替主上跑腿的,并不能撑太久。雾罗前辈乃是神明,不知可有法子寻回主上?或者,哪怕是帮在下传递下书信军报也好?” 半晌的寂静。 若是青鸢和大魏诸人听到此言,定要惊诧无比。 因为最近风头大盛,势不可挡的郑家背后,竟然另有主使者。 竟让堂堂世家郑敬若神明,竟然便是那个九州无双的昆仑君。 雾罗终于沉沉叹了口气,哀然道:“孤魂野鬼隔绝六道,除非超脱规则之人可以看到他…………这三界超脱规则之人,扳指头都能数出来……我,亦是不够格的。” 郑麟竹浑身一抖,他眸底一点希冀的火焰迅速熄灭,最后变为了绝望的死灰。 “到底是谁,让主上成了孤魂野鬼。若是让我郑麟竹查到,定要将他……”郑麟竹狠狠道,他的指尖蓦地刺进了掌心,鲜血汩汩流出。 雾罗深深吸了口气,才能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微微回头,似笑非笑:“有能力让那小子变成孤魂野鬼的人,就凭你这个仙封世子,就算知道了还能做什么?罢了。一切自有定数。” 郑麟竹一愣,旋即茫然的瞳孔扩大,无力喃喃:“对呀,我又能做什么……” 雾罗摇了摇头,也没有应话,就转身离去,只是她的步伐依然有些不稳,显然再次揭穿昆仑君成为孤魂野鬼的事实,也是让她心如刀绞。 553.第553章 雾罗神 曾经何时,那个唤她“罗姨”的昆仑君,在她雾罗眼中,早就成了一愣头小子模样的亲人罢了。 深深叹了口气,雾罗哀然的看向九霄,那儿是一切羁绊的起初,也是一切嗔痴的罪孽。 “三清呐,为什么偏偏他和她就不行呢?”雾罗呢喃,语调中含了无限的隐秘和寂寥。 然而这一句太过轻微,身后的郑麟竹并没有听清。 他只是从茫然中缓过神来,眸底再次盈满将相的坚毅。他看向道姑离去的倩影,再次放低了身段,恭恭敬敬的敛衫跪地,拜倒稽首:“恭送,雾罗上神。” 山谷中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半晌,雾罗的声音幽幽传来:“吾从未告诉汝吾的身份,汝如何得知,吾乃神明?” 郑麟竹的脸色愈发恭敬,他深深的将头拜首至地,清声道:“青要神山,帝之密都,有神雾罗,教引昆仑。” 山谷中隐隐传来女子的轻笑声,旋即万山归于静谧,只有山谷中瀑布泉水叮咚。 然而郑麟竹久久的没有起身,他依然恭敬的跪倒在地,瞳仁中有明亮的异彩流转。 雾罗,九霄神明。 掌管天帝密都——青要神山。 而让郑麟竹下拜的还有另外一点,便是雾罗不仅是天帝座下神明,更是抚养教导昆仑君长大的亦师亦母。 当年昆仑君在凡俗出生后,尚在襁褓中,便被接到了青要神山,得天帝旨意,青要山神雾罗负责教引。一来是教导基本的处事为人,二来也是护卫尚且年幼的昆仑君。 至此,昆仑君一日日长大,一日日继承神位,她视他为至亲,他也尊称她为“罗姨”。 这些在九霄神界都不算太多人知晓的二人关系,还是郑麟竹在见到雾罗后,处于衷心护主的考虑,令军中星官推测了雾罗身份,这才得知。 郑麟竹忠于昆仑君,自然也就对这位曾教引昆仑君长大的雾罗上神敬畏无比。 《山海经·中山经》:“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是多驾鸟。南望墠渚,禹父之所化,是多仆累、蒲卢。(鬼申)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要而白齿,而穿耳以鐻,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 (这是山海经原文,为了小说需要,将武罗改为了雾罗。) 山谷中静谧如昔,泉水叮咚,鸟兽谐鸣,一派湖光山色,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二人的会面。 正如谁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九州巨变。 郑家入主关中,十万铁骑,长安告急。 延续百年的大魏国运,终于走到了尽头。 夜尽天明,似乎黎明正在地平线孕育。 敬天十三年十一月。初冬。 秋意尽,朔风卷地起。北方已经是寒霜冰冻,似乎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郑家举兵三十万,道士十万,连连攻破关中延边州县,将陕州在内的若干地连为了一线,成合围之势,将关中平原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一月廿五。霜冻。 大魏举兵四十万,道士五万,留下道法最为高强的钱武莲、王游雪死守函谷关,以大将军沈修阳带兵,主动出函谷关迎击郑军,与郑交战于淮水平原。 两军交战,夕阳如血。 历代的史书家都难以描摹那场战争的惨烈,只是之后淮水平原千里血红,整整一个冬天的积雪凝冰都是鲜艳的嫣红。 十一月廿五。 大魏败。 沈修阳率残军退入函谷关死守。以钱武莲、王游雪守关。 郑军并未追击。只是于函谷关周边方圆百里驻军,将函谷关整个包围起来,大有困死大魏的企图。 长安第一关,函谷关,告急。 九州风雨满楼,大魏局势动荡,隐藏于大地之下的变动终于响彻云霄,暗流涌动于面,谁也再没有心情去追究谁是君谁是逆臣,只是天下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函谷关,看向了郑与魏。 天下逐鹿,王者将出。 大明宫。因为战局的不利,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很是压抑。没有任何丝竹之音,时不时路过的官员都是面色铁青,显然连日大朝都被君王叱骂了。 554.第554章 帝圣力 而在京城北郊,一处重兵把守的山清水秀之地。 天坛,乃是大魏皇家祭天所在,可谓国之重礼所在。 (科普下天坛历史:北京天坛最初为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仿南京形制而建的天地坛,嘉靖九年(1530年)实行四郊分祀制度后,在北郊觅地另建地坛,原天地坛则专事祭天、祈谷和祈雨,并改名为天坛。) 此刻,天坛恢弘精美的汉白玉龙道前,一抹明黄色俊影负手伫立,看着那天坛之上的祈年殿出神。 而在他身后,则有一男一女,二人都有些欲言又止。 “还不跪安?朕说过,不必再议了。”明黄色俊影正是大魏皇帝李辰焰。 他脸色很是苍白,眼眸都是连日未曾合眼的青黑色,虽然他话语看似责怪,然而依旧是温和而又无力的。 大魏局势堪忧,他这个大魏皇帝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下。且不说连连几日未曾合眼,彻夜大朝商量军情,就是后宫中的太监宫女也开始私下议论,他这个皇帝将成亡国之君。 九鼎至尊,然则重不可堪。 李辰焰身后的一男一女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噗通跪下,略带焦急的叩首道:“皇上不可!此举虽然可解燃眉之急,然而会招来天罚!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如今函谷关被围,但我大魏依然有良将贤臣,也未必不能和郑家一战!皇上乃九五之尊,何必以身涉险!” 李辰焰背在身后的指尖有些发白,他重重叹了口气,道:“钱武莲,王游雪,你们都是我大魏的砥柱,可知尽管在兵力上我大魏远胜于郑家,却是始终败于郑家?而且,还是败得如此彻底。” 王游雪的目光暗了暗,垂下头道:“因为道法。” 钱武莲也接口道:“郑家本是世家,其世子,天赐麒麟竹花据说早就渡过了紫色天劫,以臻地仙修为,旗下有数十万道士追随。道法法术玄妙,岂是我大魏凡俗兵将能抵挡的。” 王游雪似乎想到了近日来魏郑对决的惨状,不由嘴唇一哆嗦:“郑家一纸道法下来,我大魏死伤无数,毫无还手之力。简直是……然而,皇上!还有我和钱家小子,我等若是联手,道法不输于郑麟竹!” 钱武莲也眸色一亮:“正是!若是我俩联手能暗中刺杀郑麟竹,郑家群龙无首,凭我大魏供奉的道士,便也有和郑家一战之力了!” 二人相视一眼,眸色中都流露出了欣喜。 李辰焰苦笑一声:“你们真以为,刺杀了郑麟竹就能重创郑家?” 王游雪一愣:“难道郑家道法最为高强的不是郑麟竹?难道郑家领兵的不是郑麟竹?” 李辰焰有片刻沉默。 半晌,他才重重叹了口气,沉闷得放佛那口气是从他心间吐出来—— “是他。郑家背后真正的掌权者是他呀。当年,他就存了这分心思,布下了这盘棋,朕,不过是他局中一颗棋子罢了。这天下,到底是要最终还给他的。” 男子的一番话惊天骇俗。 话中有太多隐秘而重大的讯息,让场中人一时都听懵了。 他的身份,郑家背后的掌权者,当年就布下的局。 最可怕的,是最后一句话,这天下,最终是要还给他。不是“给”,而是“还。” 钱武莲直接傻在了原地。 王游雪脸色由青转白,她没太听懂,但最后一句的“还”字让她猛地想起某个皇室秘闻,让她浑身不由的颤抖起来。 “皇上,不管当年先帝遗诏如何,您……您一直都是游雪真正的帝王呐……”王游雪深深下拜,语调间带了哽咽,更带了抹绝望的深情。 对于李辰焰那最后一句话,她竟然没有质疑和反抗,当年的传位真相,她身为世子多少知道点,然而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只承认她眼前这个帝王。 从他当年教她习武,她便不论是作为臣子还是王游雪,都追随定了他。 此刻,天坛寂静。 忽的,一抹抹人影从天坛各个方向走来,竟然是身着官服的数百位三省六部官吏。 555.第555章 帝圣力 官吏们齐刷刷走到祈年殿龙道前,对着李辰焰井然有序的跪倒。 “请皇上开启帝王圣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官吏们正色觐见,然后刷刷拜首至地。 这俨然是天坛化为朝堂的,一次六部共同觐见。 当先的王游雪和钱武莲也神色严肃的拜倒:“请吾皇开启帝王圣力!” 又是半晌沉默。 祈年殿前默默伫立的皇帝。 汉白玉广场中跪倒一片的大魏官吏。 许久后,李辰焰幽幽的声音传来:“天道规则,凡俗帝皇不修道,只能以君臣之威,笼络招徕道士为之所用。这是防止帝皇道法高强,从而独断专行,成一代暴君。然而,天道有缺有盈。凡俗帝皇虽不修道,然而在国运危机之时,却可利用天坛祭天,继承帝王圣力。此乃凡俗至尊之力,无往不胜。然而帝王圣力只有一次启用机会,后果便是,帝王折寿。这也就是凡俗帝皇短命的原因。” 天道规则,凡俗帝皇不修道。 一来是勉励帝皇不依靠道法,而是真正的帝王王道让修士百姓追随,一来也是防止帝皇凭借道法,肆意生杀,而成为暴君。 帝王圣力类似于修真界的灵力,只是因有帝王之尊,所以凌驾于世间所有灵力之上。 在国运危机关头,凡俗皇帝可以继承一次,然后凭借使驭帝王圣力,可获得与真仙抗击的实力,挽救国运于危难。这也是为什么凡俗皇帝不修道,却得仙家神明礼遇的原因。 然而启用帝王圣力的条件,就是帝王性命。 这也是天道规则的一部分,凡俗帝皇皆不长寿,才能保证代代相传,盈缺互补。 “皇上,若是函谷关被突破,长安就直接暴露在了郑家铁骑之下。凭借郑家道法,哪怕大军还没到,凭借道法例如御剑之术,就可千里杀进长安城。国难当头,还请皇上开启帝王圣力!”数百位三省六部官吏又是一阵拜倒,声贯九霄的进谏道。 王游雪和钱武莲会意的相视一眼。 今日的天坛进谏是他俩搞出来的。暗中召集大魏官吏于天坛谏言,让吾皇开启帝王圣力,也是时势使然。 他们俩以为事情会一切顺利,正如此刻跪拜的数百位官吏以为的一样。虽然李辰焰依然沉默着,但所有人都露出了势在必得的欣慰笑意。 国难当头,李辰焰身为皇帝,启用帝王圣力是理所应当的事。 然而,一刻,两刻,三刻…… 直到除去王游雪和钱武莲之外,所有凡俗官吏的腿都跪得发紫了,那祈年殿前的明黄色俊影依然在沉默着。 “皇上?”王游雪试探道。 “请皇上速速开启帝王圣力,国难当头,刻不容缓!”钱武莲有些急了,他又是重重的叩首,引得身后三省六部官吏一阵附和。 然而,李辰焰依旧只是默默的负手伫立着。 朔风微微拂起他明黄色的龙袍,看似尊贵无比,但却没由的让人觉得寂寥,甚至因为国局纷纭,连日操劳,他似乎清瘦了不少,龙袍都有些显大,在风中忽忽飘拂着,愈发显得他的背影无奈踯躅。 王游雪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背影,她忽的猜到了李辰焰在犹豫什么。 天下人都无法理解,只有局中人才可能理解的迟疑。 又是半晌寂静。 似乎李辰焰也是深深思索着,最终做了重大的决定,他的指尖在龙袍里攥得发白,他幽幽的声音响起—— “这唯一的一次开启帝王圣力……朕,想留给她。” 男子一字一顿,字字坚毅又温柔。 他的语调很是轻微,跪得稍远的三省六部官吏都没听清,只有身为世子的钱武莲和王游雪听了个明白。 钱武莲直接变了脸色。 王游雪却是身子一抖,泛出了一抹苦笑。 身为帝王,开启帝王圣力挽救国难,这是再应当不过的帝王之责。然而眼前这个男子却将天下都当做儿戏,只是为心爱的女子,留下最后一张保命符。 也是他唯一的,保命符。 他就这么任性的,痴情的,绝望的,像个孩子。 556.第556章 帝圣力 钱武莲膝行几步,便要上前阻止谏言,没想到王游雪一把按住了他:“钱家小子,别去。吾皇不会改变主意的。” “为何?难道,难道吾皇连天下臣民都不管了么?难道,就这么将大魏百年江山拱手相让么?现在除了开启帝王圣力,没有任何法子抵挡郑家的道法进攻!”钱武莲有些激动,说话隐隐提高了音调。 没想到王游雪依然面色如昔,她只是无力的苦笑着:“天下臣民?祖宗基业?在他心里,都抵不过那人的一次回眸罢了。” 钱武莲一怔。 不是因为王游雪的话,更是因为眼前这个天赐龙游雪川、名为大魏巾帼女杰的女子,竟然眼眸了含了泪花。 王游雪温柔的看向李辰焰,看向他背对他们的背影—— 也只有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她才能用这般温柔的眸注视着。 而不是身为臣子,敬畏的,沉稳的,不带一丝私情的目光。 “皇上,您决定好了么?若是如此,您将面对整个天下的非议,最重要的是,在郑家的道法攻击面前,大魏注定了,将在不日后亡国。您将在青史上,被记为亡国之君。”王游雪的声音很是沉郁,然而字字句句间,却压抑着她的哽咽。 那不是寻常的身为臣子,为大魏国运哽咽。 倒更像是,她身为王游雪,如此心疼她的帝王即将面临的一切。 天下非议,亡国之君,她心疼他接下来将遭遇的误解与艰辛。 “她呐,一直都是胆子那么大。第一次见到朕时,朕救了她的命,她却要刺杀朕,连说话都字字冲火。”李辰焰温柔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放佛是陷入了一个梦中,忘记了国难,忘记了天下,忘记了此刻的战争。 他放佛又看到那个青衫女子,一身伤痕累累,倔强的眸却是雪色凛凛的盯着他—— “皇上可知民女是谁?民女要刺杀皇上,只是眨眼间的事。” 那时候的她,宛如峭壁上澡雪的木兰,高傲,清冽,寂寥,又美艳。 那时候的他,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被迷了心。 “她终究是要逆天的人,从一开被赐下青云彩鸢之名,她就是活得那么霸道,霸道得倾国倾城的人儿。”李辰焰柔声说着,字字缱绻。 他背对着众人,在诸人看不到的他的脸上,一行清泪静静滚落。 “而逆天,何其容易,高高在上的三清,又岂是容易战胜的?而帝王圣力,是朕唯一能留给她的了。”李辰焰柔声低诉,他微笑着,清泪潺潺。 王游雪和钱武莲都陷入了沉默。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唯一一次开启帝王圣力的机会留给了你,只是因为预感到她若日后逆天战神,依然能为你做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的帮到你一点,我也愿为你承担下整个天下的非议。 话音刚落,李辰焰就迈步越过诸人,向天坛出口走去。 诸人都还在发愣着,发愣的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尊贵而无力。 王游雪嘿嘿一声低笑,她似乎想站起来,似乎是想追上他的背影去,然而却是噗通一声,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她放佛浑身的力气都被耗空了,整颗心也被耗空了。 557.第557章 帝圣力 十年前,她还是小小的仙封世子,龙游雪川。 十年前,他还是小小的帝家少年,辰日焰火。 她想起儿时对他的许诺“愿为吾皇利剑,守护您的天下”,然而这一切都是虚妄了。因为她的吾皇,是为另一个女子抛弃了,她愿用整个生命去守护的天下。 “皇上,皇上……辰哥哥……”王游雪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她呼唤着离去男子的名字,最后三个字太过轻微,并没有人听清。 那是当年他和她初遇,他的化名,辰。 她喜欢那样叫他,辰哥哥。而他亦是温柔的笑着,唤她“雪儿”。 直到后来,他们之间的称呼变成了“游雪”,“皇上”。 “完了,不开启帝王圣力,我大魏完全无力阻挡郑家的道法,就算我和游雪联手,也是抵不住已有地仙修为的郑麟竹……完了,大魏完了。”钱武莲脸色复杂,跪在地上失神喃喃。 而四周的官吏们虽然一直听不清几人间的对话,却看着李辰焰的独自离去,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魏的先祖啊,亡国了——”一位官吏哀然的仰天长叹一声,竟是悲从心来,忽的晕厥过去。剩下的三省六部官吏也是悲悲戚戚,皆是忍不住或是愤慨或是绝望的低泣起来。 “谁说要亡国了?谁胜谁负都还说不准呐。”不远处,李辰焰幽幽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诸人一愣。 他们这才发现李辰焰并没有离去,他背对着诸人,负手驻足在天坛出口处。 王游雪和钱武莲俩忙追上去,他们以为吾皇回心转意了。 “难道皇上又准备开启帝王圣力了?”二人追到李辰焰跟前,在他身后恭敬的跪下。 李辰焰似乎低笑一声:“你们一直觉得,大魏必然要亡国了是么?” “难道不是么?郑家道法通天。”心直口快的钱武莲当先应道,王游雪不由白了他一眼。 “难道,朕除了帝王圣力,就无法抵挡那天赐麒麟竹花了么?” “皇上乃是凡俗之身,天规限制,不曾修道。而麒麟竹花乃是仙封世子,地仙修为……” 诸人都愣了。他们不明白李辰焰问这些话什么意思,为什么再不开启帝王圣力的情况下,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谁胜谁负未曾定。 李辰焰丝毫不理睬身后跪了一地,兀自失神的官吏们,他继续迈步回大明宫去。 天坛距离大明宫并不远,中间有横贯长安的御水沟,波光粼粼,水边柳树枯萎,枝桠子在寒风中打颤儿。 远远地,李辰焰幽幽的声音传来:“国不会亡,朕会守住朕的大魏。朕除了当个皇帝就一无是处,曾经连煮鸡蛋都不会……大魏一国,是朕能留给她的最后东西了。” 这一句带了森森鬼气的话,让王游雪心里一凉。 因为这话放佛是最后的遗诏,放佛是预感到了命运尽头的,给她的最后诉说。 以一个国,最后留给你,请你不要忘了我。 王游雪不禁抬眸看向李辰焰离去的背影,可是忽的,她的瞳孔缩了缩—— 御水沟长宽十丈,波光粼粼。 皇帝李辰焰竟是踏波而去。 他闲云信步的走在水面上,鞋履不湿,波澜不起,就如同走在平地上,他负手往皇宫的方向独自走去。 凡人是不可能踏于水波之上。 唯一的解释是,道法。 乃是凌波一类的道法。 558.第558章 天仙境 王游雪只觉得大脑轰隆一声响,耳畔晕晕乎乎回想着李辰焰的话“国不会亡,朕会守住朕的大魏,谁输谁赢还未说定”。 不开启帝王圣力,而又有自信说胜负未分,眼前这个男子的凌波而去,似乎便是解释。 以道之力,护我大魏。 钱武莲也是直接吓傻了:“完了,皇上……皇上凌波而去……那是道法……可是天规限制,凡俗帝皇是不能修道的啊……完了,皇上何时偷学了道法,看皇上凌波的步法,俨然已可匹敌天仙修为……” 凡俗修士渡劫飞升成仙,仙界修为又分九等,由低到高,分为第九境界至第一境界—— 上仙、天仙、玄仙、金仙、真仙、灵仙、玄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 换句话说,天仙,乃是仙界修为的第八境界。 虽然在仙界尚算低微,但在凡俗,却是真真正正的仙家修为。 王游雪浑身一抖,茫然道:“皇上什么时候偷学的呐……应该有些年头了,不然不会是这般的天仙修为……难道是……” 钱武莲一愣:“难道是?你猜出什么了?” 王游雪点点头:“当年,吾皇和周鸣海、孙落英拜在一师门下,据说那个师父乃是上界神明。周鸣海和孙落英学道,天规限制,吾皇不能学道,便学了些仙界知识,扩宽眼界……难道说,就是那时,吾皇就瞒了天下,瞒了三清,实际上偷偷开始学道了。” 钱武莲若有所思:“这是唯一的解释了。那周鸣海和孙落英应该是知情的,只怕他们的神明师父也知晓。就是不知他们用什么手段,瞒过了三清,瞒过了帝皇不修道的天规。” 二人兀自推测着,忽的,天坛那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怒吼:“昏君!国难当头,你却还不开启帝王圣力!难道,真要将我大魏江山,祖宗基业拱手让人么!!” 诸人诧异的瞧去。 原来是三省六部的一位官吏,据说此官三朝封候,可谓是资历颇深,对于大魏基业也是感情颇深。见识到李辰焰不愿开启帝王圣力后,在极度悲痛下,他不由的忘记了君臣礼仪,而大声叱骂起来。 御水沟上,李辰焰的身影兀地一滞。 王游雪和钱武莲蹙眉看着那个官吏,鬼使神差的,他们并没有阻止,而是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利用这个官吏验证什么,验证吾皇是否偷习了道法,隐瞒了修为。 那个官吏见无人阻止,愈发放肆起来,怒叱道:“昏君!老臣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换得今朝五十年清明,然而却要毁在你这个昏君手上!郑家已经兵临长安,数十万道法大军,岂是大魏如今的凡俗兵力能够抵挡的!若是你再不开启帝王圣力,只怕玉玺龙椅都要拱手送上!你真是辜负了祖宗的期望……” 官吏喋喋不休的怒斥着,一脸愤慨,眼眸中含着激动的泪光,看上去倒也是个忠臣。 “聒噪。”御水沟之上的李辰焰低低道了声。 他过于沙哑的嗓音如同地狱的钟鸣,携带来无尽的冰冷气息—— 他的双指并剑,微微一动,轻念:“恭请洞庭龙君!” 御水沟的河水忽的腾空而起,声势浩荡,化为一条百丈的水龙,犹如撼天之威,向那官吏席卷而来。 沿途虚空震颤,四溢的水珠滴落到平地上,将砖地烧灼出了一个个大洞,原来,这水还具有腐蚀功能。 那个官吏住了嘴,直接吓傻了,渺小的他在百丈水龙面前,顷刻被吞噬。 瞬息不到,三朝元老渣子都没剩下。只在原地留下一缕高温溶蚀的白烟。 水龙还灵性般的扬天清啸一声,旋即化为水流重归御水沟。 御水沟重归宁静,只有依然激荡的水浪之上,一抹明黄色俊影淡淡的负手伫立,似乎方才一切不过是杀了只蝼蚁的游戏。 诸位官吏哆嗦着都说不出话来,他们恐惧得浑身发抖,更多的是惊异。 “怎么会,吾皇会道法……天规限制,帝皇不修道啊……”官吏们窃窃私语,然而看向李辰焰背影的目光,却是愈发敬畏。 559.第559章 天仙境 “而且,不是普通道法,是……仙家法术。”钱武莲声音沉闷,好似一口气喘不过来气。 一个从来手无寸铁的帝皇,一个被天规限制,无法修道的帝皇,突然就变成了具有天仙修为的高人,实在是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仙界九等,由低到高,分为第九境界至第一境界:上仙、天仙、玄仙、金仙、真仙、灵仙、玄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 换句话说,天仙,乃是仙界修为的第八境界。 虽然在仙界尚算低微,但在凡俗,却是真真正正的仙家修为。 “恭请洞庭龙君,恭请洞庭龙君……这好像是神界某位上神拿手的一招……啊,难道吾皇和周鸣海、孙落英等人的师父是那位大人!”王游雪猛地惊呼道。 若是青鸢再次,也一定会惊诧不已。 因为当年不咸山论道台,那个与她比试道法的男子,使驭的就是这招。那时,他说“恭请洞庭龙君”,那时,诸人都称他为“小白”。 钱武莲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搜索着自己身为世子,而关于仙家神明的记忆。 而王游雪忽的正色沉声道:“钱家小子,你赶快去找那位大人。吾皇修道,他肯定知晓的,不然也不会把最拿手的驭水术教给吾皇。你去找他问问说法,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否有为吾皇考虑过后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钱武莲怔怔道:“那你呢?” 王游雪的脸色忽的哀然无比,她看向那浑身道法气息流转、愈发神武威严的李辰焰,一滴清泪从她眼角静静滚落。 “钱武莲,吾皇如今修道的事实暴露,已成逆天……上面儿三清的惩戒估计快下来了……而我,无法阻止他修道,但是却可以,为他挡下一劫,哪怕,用我整个生命,只要能换得他安好。”王游雪语调凄美,睫毛上的泪珠如同雨后凋零的蔷薇。 钱武莲心中一凉。 较之对吾皇道法高强的震惊、吾皇可凭道法抵御郑家的欣喜,他忽的意识到,天规限制,帝皇不修道。而如今,李辰焰这几手暴露了自己的修为,也就是说,已成逆天的事实。 钱武莲忽的头皮发麻。 王游雪荒忽的看向李辰焰的背影,忽的温柔一笑:“修道逆天又如何,我只要你安好。辰哥哥,如果要逆天,我陪你,如果要亡国,我也陪你。” 修了道法,逆了天,我陪你。 不修道法,亡了国,我也陪你。 我只望你安好,哪怕隔着君臣的距离,我的目光也只会追随你,辰哥哥。 女子的最后一句话太过于低微,并没谁听清。 只有御水沟的河水还荡着波浪,映出那一抹明黄色的俊影,放佛一柄尖锐的长剑,刺入了云霄。 敬天十三年十二月初。 新年的气氛愈发浓了。然而因为战乱纷纷,局势动荡,并没有谁来庆贺新年。只有贩卖灯笼凤烛的商贾,瑟缩在大雪中,哀叹着新年财也发不了了。 这一月,大雪纷飞。北地关中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这一月,大魏皇帝李辰焰谕旨:御驾亲征,讨伐逆郑。 这一月,郑家因为大魏皇帝即将御驾亲征,反倒不敢贸然进攻函谷关,而是在函谷关郊外三十里驻军,将关中要塞围了起来,大有不直面争斗,而是行困兽之术的战略。 这一月,德兴坊一幢琴瑟居却是红灯笼飘拂,俨然是庆贺新年的节奏,似乎天下战乱和他们并不相干。 新年的雪愈发大了,连南国蜀中都是朔风呼啸,雪霰飘飞。 大魏,洛阳,某处酒肆。 酒肆一处雅间临着街头,推开红木雕花窗楹,便可看见楼下的坊市和城郭外的连绵青山。 雅间里只置了一张桌案,案上一壶酒,一个酒杯,桌前一位男子。 男子一袭白衣,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好似大病一场的书生。 他斟了一杯酒,凑近鼻尖轻嗅着,迟迟不饮下,只是莫名的清声道:“出来罢。” “大人竟然呆在洛阳,而不是追随郑家呆在蜀中。”随着一个冰冷的声音,一道俊影凭空幻化,出现在桌案前。 560.第560章 授道师 “天赐玄武莲泉,幸会。”酒桌前的男子的面容毫无异色,他悠悠的为来者斟了一杯酒,举杯示意。 钱武莲微微眯了眼。 他浑身都处于一种随时发起攻击的姿态,指尖已经捏诀,箭在弦上。然而他的神色却是隐晦的敬畏,他不动声色的压下眸底的雪色,噗通一声跪拜行礼道—— “拜见申癸上神。” 一袭白衣、脸色苍白的申癸愣了愣,旋即一声低笑:“还是如道上儿人般,叫我大公子就好。什么上神不上神,听来别扭。” 若是青鸢在此,或是大魏其他的人听见这话,一定会惊诧不已。 大魏道上的大公子,如今郑家的军师,申癸,竟然是堂堂九霄神明,令仙封世子都要跪拜的人物。 钱武莲低下头,嘴角不由弯出一个冷笑的弧度,可是他都小心翼翼,似乎因为惧怕男子的身份,而害怕被男子察觉:“上神何必自谦,上神化为凡人,隐居在凡俗数十载,难道不就是为了追随昆仑君?旁人瞧不出门道,但我可是天赐玄武莲泉,自然能知晓。上神不仅是神明,更是孙落英、周鸣海和吾皇的授道仙师。” 钱武莲的语调愈发不善,尽管他已经小心掩饰,可整个酒肆似乎都响起了风雪呼啸声。 而申癸依旧神色从容,他端着一杯酒,瞧着跪拜在他下首的钱武莲,似笑非笑,并没有回话。 只是酒肆外,洛阳繁华的街道忽的鸦雀无声,而彼时熙熙攘攘的坊市忽的空无一人。 空气放佛泛起了一阵诡异的涟漪,洛阳还是洛阳,可是兀地所有行人、鸟雀都消失无踪。 跪拜着的钱武莲不由心中一凉。 他舔了舔嘴唇,小心而又忌惮的瞧了眼那神色如昔的始作俑者,申癸。 这一切变故,若是青鸢在此,也会熟悉无比。 此乃仙家上乘法术,镜花水月。曾经三清攻击青鸢时,也用过这招。 镜花水月,从“镜子”这端的存在,变为“镜子”那端的存在,抹杀于无形,瞬息将本来于彼岸的存在抹去。 “上神息怒。”钱武莲不由再次跪拜至地。 虽然他心中因为吾皇的事,满含对申癸的不满,但他对面的人毕竟是九霄神明,他这个仙封世子着实蝼蚁也不如。 申癸脸色如昔的晃了晃指尖酒杯,只是他的瞳仁已经变得难言的明亮和深邃:“好个天赐玄武莲泉,你知晓我的身份了?” 钱武莲忙应道:“上神尊号,岂是我等小子可以冒犯言说的。” 一句话道明了自己知晓申癸身份,又不动声色的捧了申癸一把。 申癸的脸色稍稍缓和,他朗声一笑,及腰墨发竟然瞬间变为雪白。 那是纯净如同二月雪的长发,衬着男子一袭白衣,过于苍白的脸色,放佛他整个人都是从冰雪中走出的神祗。 “说罢,你如今找上门来,为了李辰焰的事,可对?”申癸那一只手撑着额角,幽幽道。 钱武莲依然跪着,申癸并没有叫他起来,反而他全身,愈发萦绕出尊贵圣洁的气息。 钱武莲深吸了口气,让自己语调平静的道:“实不相瞒,小子此次前来,也是受天赐龙游雪川所托。天道规则,凡俗帝皇不修道,然而最近,吾皇突然暴露出可拟天仙的绝顶修为,我等猜想,吾皇是当年跟随上神时,偷偷习得……或者时,当年起,上神就瞒过了三清,偷偷教了吾皇。“ 钱武莲最后几句话已经带了质问的语调。 申癸眉梢一挑:“吾皇道法高强,正宜挽救国难,不好么?” 钱武莲剑眉一簇,再也顾不得尊卑礼仪,而是失声怒道:“哼,上神贵为上神,可以不惧三清怒火,可是我等凡俗之人,只怕三清一个眼神儿就会死千万遍了。吾皇修道,已是违逆天规,如今暴露修为,也是瞒不了三清的。只怕不日,吾皇性命难保……这一切,是上神蓄谋已久还是故意为之!” 561.第561章 授道师 钱武莲愈发悲愤,他蓦地站起身,双指并剑竖在了胸前,道法的气韵散发开来,整个酒肆都在微微颤抖,似乎申癸只要一句话不合意,则不管他是不是上神,钱武莲都要拼了命去。 半晌,申癸似笑非笑道:“吾可是神明,你这个仙封世子,也想对我出手?” 神尊于仙,而把八大家世子不过是仙封世子,可以说,在真正的神明面前,八大家世子和凡俗蝼蚁无异,钱武莲的攻击让申癸毫不在意,后者甚至都觉得好笑。 钱武莲气红了脸,他猛地一咬牙,眸底恨意凛凛,他指尖微动,口中念诀,顿时,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幻化而出。 酒肆里忽的杀意流转,无穷无尽的冰冷气息放佛凝成实质,隐隐看来,那宝剑上还流转着本源之火,如同从地狱冥火种锻造出来的一般。 剑意汹涌,磅礴霸道,钱武莲不由的含了分自信的冷笑:“大人贵为上神,定然知晓命鬼剑。此剑一出,无论何人何物皆可斩杀,但条件是,用剑者付出余下的生命!” 申癸眸色微微一闪。 命鬼剑,可谓是遇上实力相差太远的强敌时,一招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搏。 钱武莲竟然一上来就用上了命鬼剑,定然也是知晓自己和神明申癸之间,差距有多大,迫不得已,只能一招定生死,而且,还是耗尽他余生的最后一招。 如此决绝,毫无迟疑,正如他对君王的赤胆忠心。 然而,申癸的周身浮现出护体结界的金光,挡下了过于肆虐的剑气,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你倒是忠臣。李辰焰这个傻小子有你们如此追随,也不枉他一世为皇了……” “请上神回答我!吾皇习得道法,是上神蓄谋已久还是故意为之!”钱武莲猛地打断了申癸的话。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怒火,命鬼剑忽的一声清鸣,一道剑气喷涌而出,携带着无上威压,猛地往窗外的坊市斩去。 沿途的空气都被压缩,破碎。 那剑气斩到一处钟楼顶,奇怪的是,钟楼顷刻化为青烟一缕,露出了黑乎乎的空间裂缝。不稳定的空间风暴在边缘处呼啸,挨得进的阁楼坊市都被吸了进去,整个“洛阳”放佛都在崩溃。 这是申癸的“镜花水月”之境被破坏的标志。 命鬼剑,一剑之威,竟能破了神明之术。 申癸微微咦了声,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生怒,反而郑重的看向钱武莲,沉声道:“当年学道,是他求的我。” “哼,上神说谎话也要让人信一分可好。”钱武莲一声冷笑,又是一道剑气斩出。 酒肆的底部三层全部化为青烟一缕,只在原地留下一刻方圆十丈的空间裂缝。 剩下的顶楼,也就是申癸和钱武莲所在的这一处雅间,孤零零而又古怪的悬浮在空中,悬浮在那空间裂缝之上,放佛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天道规则,吾皇跟随上神进学,不过是学些三界基础知识,以扩宽眼界,识鬼认神,但却禁止学习道法。吾皇自己也是知晓天规限制,怎会主动求上神教授道法,使得如今性命堪忧!”钱武莲冷笑道,他握剑的指尖都已发白。 562.第562章 授道师 钱武莲只觉得心中又急又怒,一阵阵火气往他脑门涌,尽管知道对面的乃是堂堂神明,或许以前的他还会敬畏不已,但此刻,他只有满心愤慨。 忠君,忠于吾皇,这是钱家祖训,也是他心中的信念。 无惧于神明,无惧于天道,只求无愧于“忠”字平生。 他实在是无法相信申癸的半个字。 因为吾皇偷学道法乃是逆天之举,三清的怒火和惩戒,只要想想都会吓得魂飞魄散。他实在不认为,在这样的戒律下,吾皇还会主动的要求学习道法。 此刻,钱武莲看向申癸的眼眸愈发不善,早就没有了面对神明的敬畏,反倒是如仇人般通红了眼:“申癸上神,虽说你是神明,但今日,我钱武莲就算拼了这条蝼蚁的命,也会为吾皇要个答案。” 说着,钱武莲抽出腰际宝剑,一剑斩下,浑身的气势陡然迸发,放佛四周有铮铮剑鸣萦绕。 顿时,四下的空间些些晃动不稳,房屋街道都如水面晃动起来。 虽然钱武莲远远不足以破除申癸的镜花水月之术,但他这一出手,却是毫无畏惧的挑衅。 申癸似乎挑了挑眉,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要如何相信我?当年确实是吾皇自己要求学道,我并未从中故意为之。” “满口胡言!吾皇学道即是逆天,逆天便是死路一条!吾皇怎么会自己要求去死呢!天下哪有自己寻死的人!”钱武莲通红了眼。 他眸底划过一线决绝,他左手双指并剑,郑重的划过剑身,敛目低吟—— “以我寿元,祭我命鬼。斩尽万物,毁尽虚无。” 整个房间突然萦绕气一股悲凉又强大的气息,这气势放佛凝为实质,四周的桌椅什物瞬间化为了齑粉。 申癸脸色一变:“命鬼剑!难道,你是要召命鬼剑么!” 命鬼剑,斩尽万物,代价是付出余下的寿元。换句话说,命鬼剑,一生一剑。 就算申癸是神明,但面对这种鱼死网破的命鬼剑,他还是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既然你都召出了命鬼剑,虽说我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但我也不得不出手了。”申癸叹了口气,正色的捏诀起发,准备抵御那绝然而来的命鬼剑。 钱武莲泛起一抹解脱的冷笑,指尖一动。 电光火石间,以余生为祭的命鬼剑幻化而出,携带着无尽的死气和威压向申癸杀将而去。剑身速度快到如同流光,沿途空间都被凛然剑意给撕裂破碎,甚至剑身飞过的地方,空间裂缝在剑意撕扯下,久久不能愈合。 申癸右手捏诀,护于胸前,护体结界的神光陡然明亮,宛如琉璃般将男子护在其中。 可是兀地,那命鬼剑临到申癸面前十寸,一抹倩影兀地幻化而出。 她挡在申癸面前,轻轻的伸出右手掌—— 毫无烟火气的,甚至没有道法的,只是轻描淡写的伸出了右手掌。 顿时,那连申癸都要忌惮三分的命鬼剑,便被那纤纤素手捏在了手中。 命鬼剑发出一声哀鸣,颤抖了两下,顿时消散不见。 而那抹倩影则淡然的放下手,似乎方才不过是捏死了一只空中飞的苍蝇。 钱武莲和申癸的瞳孔猛然收缩。 强大,绝对的强大。 563.第563章 授道师 钱武莲倒还罢了,但身为神明的申癸都对命鬼剑忌惮,不得不祭出道法防御,虽说命鬼剑也伤不到他。但他也自认绝无法向来者一般,就那么轻飘飘直接把剑给捏碎了。 钱武莲没有再攻击,他放下了手,神色复杂道:“落英姐姐。” 申癸也是些些蹙眉:“落英徒儿。” 挡在二人中间的女子退后一步,施施然看向对峙的二人,她先是对钱武莲点点头,继而恭恭敬敬的敛裙向申癸拜倒:“徒儿拜见师父。” 申癸的眸底划过一分欣慰,但旋即似乎想到什么,他的脸色有些尴尬,甚至于手忙脚乱的去扶孙落英:“快……快起来……你如今都被他收为记名弟子了,我哪里还当得起你一声师父。” 钱武莲一阵恍然。 孙落英变得如此强大,甚至连神明申癸都隐隐礼遇的强大,唯一的解释是,孙落英真的成为了天枢子的记名弟子。 孙落英一笑,她止住申癸的手,又郑重的拜首道:“当时只是情势所迫,才应下为天枢子前辈弟子。师父传我仙道之基,永远是落英的启蒙恩师。不管是谁欲对师父不利,徒儿定将阻止!” 最后那句话,明显是说给一旁的钱武莲听的。 钱武莲彼时还故人相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落英姐姐,你如今真要阻拦钱家小子么?” 孙落英起身,转过身,眼眸平静如水,淡淡应道:“钱小子,我作为当年吾皇的同窗,可以认真的回答你,当年确实是吾皇自己要求的学道,并不是师父故意为之。” 钱武莲的眸色闪了闪。 如果说面前二人他更愿意信谁,那无疑是落英了。他们俩的羁绊从儿时就开始了,他一直都还是那个跟在落英身后,抹着鼻涕嚷嚷着要落英教他道法的傻小子。 “为什么,明知道学道逆天,逆天注定要死。吾皇还会主动要求学道?”钱武莲缓和了语气。 孙落英一笑,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她的眸色有些不稳:“当年,还是小小少年的吾皇,就常常把自己锁在房里,一个人坐在地上看大魏的地图。然后一个人喃喃,‘这天下江山,终归是要还给他的,我和他,终归是要一战的。’” 孙落英的话很是明白。 当年的吾皇就已经预测到了日后大魏的劫难,甚至于精准的猜想到了,最后的逐鹿者是他和郑家背后的昆仑君。所以为了日后对战有一决之力,吾皇才会主动学习道法。 这种精准,联系到当年还是少年的吾皇,不由的令钱武莲觉得恐怖。 一个凡俗少年,如何能够预测到今日烽火?又是如何背负着这种压力,独自走过十年光阴? 然而,钱武莲又是浑身一抖。 他似乎漏掉了方才落英的某句话—— “这天下江山,终归是要还给他的”。是“还”,而不是“给”。 钱武莲的后背心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他感到自己似乎涉足到一个石破天惊的秘闻里,让他根本就生不起勇气去揣测真相。 看着钱武莲失魂落魄,过于苍白的脸,孙落英叹了口气:“钱家小子,你是大魏的臣子,你要护卫的是吾皇的江山,而不是三清的江山。不是么?” 这一句话,让申癸脸色一变,异样的看向了孙落英。 只因为,这话实在是听来,有大逆不道的嫌疑,不臣于天,不臣于三清。就算凡俗帝皇再尊贵,在三清眼中也不过是代其治理凡俗的蝼蚁。 然而申癸并没有说什么,他甚至布下了一层结界,防止女子的这些话让九霄之上的那几位听到。 “呵呵,对啊。是吾皇的江山呐。”钱武莲忽的泛起一抹解脱的笑意,“我钱家世代忠臣,忠的是皇,而不是道。为忠生,为忠死,就算逆天又如何,我乃天赐玄武莲泉,此生无憾。” 一番话掷地有声,一腔热血丹心,书我忠孝一生。 钱武莲感激的看向孙落英,他俯身,稽首,郑重的向孙落英行了个大礼:“多谢落英姐姐提点。” 564.第564章 师徒绝 说罢,钱武莲就转身离去,他幽幽的声音隐隐传来:“申癸上神,日后我等战场见。你大可尽管辅佐郑家,辅佐昆仑公子,无论你如何奇巧谋略、仙凡手段,我钱武莲,一并接下!” 随着那抹俊影消失在幻界中,这番话还如天地钟磬般,雄浑清冽的在场中回荡。 申癸的眸色有些异样:“他竟然走出了我的镜花水月幻界,他不过是堪堪渡过紫气天劫,哪里来的这么强大……难道是直到方才,他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修为么?” “哪里强大,还是个傻小子。不过是誓死效忠后,身上浩然之气凛冽,这才破开了师父的镜花水月之术。”孙落英笑道,笑得眸底有些泪花,“他这个愣头小子,当初明明天枢子前辈也欲将他收为弟子,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然而钱家小子却说大魏国难,吾皇身边少不得人。硬是拒绝了天枢子前辈,自己回到了大明宫。” 申癸倒吸了口凉气,几乎咬着自己舌头:“天下还有这么傻的人!居然能拒绝成为他的弟子!这,简直是……说出去都认为此人脑袋坏了!!” 孙落英一笑:“他呀,就认得一个忠字儿的死理……罢了,我等八大世子,日后各有机缘。师父,落英还要回去随天枢子前辈修行,就此告辞,得空了再来看师父。” 说着,孙落英又是郑重的向申癸行礼拜别。 然而,申癸并没有叫她起来,而是眸色深深道:“落英徒儿啊,你去了后就别回来瞧我了。” 孙落英脸色一变:“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申癸眸色平静,但却如浩瀚的大海,深邃又神光内敛:“徒儿,你既然跟随了他学道,就认他为师。我这个小小的神明,是断没有资格当得你的师父了。” 半晌的死寂。 孙落英维持着俯身行礼的姿势,脸色由青变白:“如果师父仅仅是因为修为、身份的差距比不上天枢子前辈,这才脱离于落英师徒情分……可是,真的是这样么?这是师父断绝师徒情分的理由么?” 申癸轻叹了声,他扶起落英,泛起一抹欣慰又慈祥的微笑。 他放佛是看着自己孩子般看着落英,这是他最器重的徒儿,他瞧着着从当年那个落魄孤僻的小女孩儿,成长为今天道法通天的大能。他无疑是如长辈般,以她为豪的。 申癸微微附身,抚了抚落英的头,柔声道:“徒儿啊,以后咱俩战场见。彼时瞧你能不能赢得过我,赢得过我这个你曾经的启蒙恩师。” 孙落英浑身颤抖起来。 她自然明白为什么申癸要断绝师徒名分,因为他们注定了,日后重逢,便是战场。 她拜天枢子为师,敬天。 而申癸追随昆仑君,逆天。 曾经的师徒注定了日后成为对立。 孙落英的小脸惨白,她浑身颤抖着,眼眸愧疚的瞧着申癸,小嘴嗫嚅着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场没有正确答案的局。只在于一开始的选择,就决定了日后的结局。 申癸也是脸色哀然,浑身道法气息都有些不稳,镜花水月之域也开始颤抖破碎。 他长长叹了口气,他似乎想再次伸出手来,抚抚落英的头顶—— 就像当年落英拜在他门下,她还是个总角小女童,每次受了委屈也总是垂头含泪,却硬是憋着掉不下眼泪来。他便总是这般抚抚她的头顶,轻道“要哭就哭出来,漫漫修道路,讲究随心自在,不必太委屈自己”。 而那时,总角小女童便破涕而笑的看着他“好,有人欺负我,师父就帮我打回来”。 师徒情深,宛如父女。 最终在天下大势前,成为敌人。 申癸最终把手伸了回来。 他颤抖着手,递给落英两张符箓:“这是两张命鬼剑符。各封存有三道为师的命鬼剑剑气。一剑斩出,可灭神。如今天下纷乱,拿着以备不测……另外一张给周鸣海那小子……至于李辰焰,他已经是天仙修为,在这凡俗也没谁敢伤他……这是为师最后留给你们的了。” 565.第565章 师徒绝 孙落英只觉得鼻头发酸。 命鬼剑,以余生为祭,弑仙灭神。 申癸身为上神,天地同寿。则必然是连续三次自杀,然后连续三次重生,连续三次召唤命鬼剑,这才为她和周鸣海两人留下这堪称三界至宝的命鬼剑符。 落英噙泪抬眸,看着眼前的申癸,就算身为上神,拥有不灭金身,可是他今日的脸色也格外苍白,语调间有些无力。 那是太过频繁的自杀重生,而造成的灵力虚弱。 申癸又是温柔一笑,宛如眼前的落英还是当年小丫头:“落英徒儿,你如今成了他的记名弟子,哪怕他只是提点几句,你的道法也可直臻顶尖神明境界……就算为师的命鬼剑符,恐怕你也是瞧不上了罢……也是,和他比起来,为师不过是神界高级一点的蝼蚁罢了……” 申癸话还没说完,落英就一把抢过那命鬼剑符,珍惜的收藏好,一边还忍着泪佯怒道:“谁不要了!孙落英的师父,永远是三界第一强,什么天枢子还排不上号!” 申癸微微一愣。居然还有人敢那么说天枢子,如果他都排不上号,这三界怕没人敢排得上号了。 然而申癸却没有辩解,他只是最后一笑,身影渐渐消失在虚空中,隐隐的,男子温柔的余音传来—— “落英徒儿,这天下之势无论胜败,都要记得随心自在,不要委屈了自己,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罢……” 镜花水月之域瞬间消散。 景色还是那般长安街景,天色还是一般雪霰飘飞。四周却是兀地响起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叫卖声、笑骂声、吆喝声。 一派热闹,正是长安城中。 落英呆呆的伫立在窗户口,瞧着恢复如昔的长安精致,万里江山,呢喃道:“只怕日后战场见的不只是师父您了……还有公子……昆仑公子,我们战场见。” 从当年她许下誓言,做回落英,而不是他的棋子,她就还给了自己一生解脱。 然而,就算如此,她的心底还是瞬间痛得不可遏制,痛得她甚至跪下来,如凡俗人般,痛得泪珠儿滚滚。 酒肆里寂静无声,只有小二吆喝着“客官里面请,打尖儿还是住店呐”的声音,南来北往的客人纷纷扰扰,一派临近年关的热闹。 蜀中,青城山。 群山青翠四合,状若城廓,乃是天下名山,更是道家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 虽然冬雪纷飞,温暖的南国蜀中都积了一层薄冰,然而此山却是雪花全无,漫天的雪霰落到山顶百丈,就放佛碰到了什么结界,顷刻消融不见。 年底寒冬,青城山依然是佳木苍翠,百花飘香,和风徐徐,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玉照峰,青城山最高峰。 峰顶直耸云霄,高达万仞,云层在峰腰缭绕,空气清冽,山雾出岫,隐隐有几分仙家缥缈气象。峰顶平地上有一块大玉石,据说是曾经仙人留下,所以此峰得名玉照峰。 此刻,一袭明黄色龙袍的李辰焰伫立在峰顶,他负手而立,面前云海翻滚,极目远眺,四下群峰环绕,连绵不绝。 一切很是安静,连鸟叫声都无。似乎瞧上去,就是寻常一山山顶的景致。 566.第566章 鸿蒙省 李辰焰的眸底异色一闪,他兀地冷笑道:“原来你躲到青城派来了,赵宛曜。” 他说话的音调不高,但四周仿佛起了些异动,玉照峰四周蒙蒙的云海雾气似乎起了丝涟漪。 然而依旧的,没有什么声音,更没有什么人。放佛李辰焰只是自言自语。 然而李辰焰的眸色愈冷,清声道:“传闻赵家在巴蜀修真界颇有渊源,果不其然。你赵宛曜一个落魄世子,青城派还敢收你。可惜呀,赵宛曜,曾经叫嚣着于天斗,封皇称帝的人,如今却只能苟且藏在青城派。你是怕落得和黄徵一个的下场,还是准备着借助青城派的力量,卷土重来呢?” 若是这番话让天下人听到,只怕也会惊诧。 于洞庭湖一役惨败的赵家余势竟然躲到了青城派,虽然如今天下之争,在于魏、郑,百姓们渐渐的忘记了曾经的赵,但不代表赵家就已经被抹去。 他们依然藏匿于蜀中青城派,卧薪尝胆,隐忍不发。 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偶尔有三春桃花,在这大魏的冬季,诡异的从树枝上飞落。 李辰焰眸底雪色一闪,他兀地双指并剑,一道凛冽的剑光便向那茫茫云海斩去。那剑光仅仅不过是小指宽,却放佛凝聚压缩了漫天剑意,蕴含着可怖的力量。沿途空间都被撕裂不稳,仅仅是一剑斩下,四周的绵延群山放佛崩溃只在瞬间。 兀地,那茫茫云海中出现了一把拂尘,迎面而上,拦下了那道剑光。 剑光与拂尘相撞,凝滞了片刻,便爆发出可怖的波动。 四周的云海瞬间烟消云散,四下空间似乎抖动了下,隐隐听得有结界禁制破碎的声音—— 旋即,一座山峰在云海上浮现。 那是一座高达千丈,耸入云霄的山峰,山峰方圆万里,佳木青翠,百芳绽放,泉水叮咚,仙气缭绕。隐隐见得山间有亭台楼阁,有弟子御剑飞过的光芒,有仙鹤飞舞凤凰鸣唳。 而最称奇的,是这山峰漂浮于云海之上,悬空伫立,大有仙家玄妙气象。 此时,一个青色道袍的青年男子凌空立于山前,他手中执着一把拂尘,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方才用拂尘拦下剑光,对他也是不容易。 “咦,天仙修为……”青年男子瞳孔缩了缩,他看向李辰焰的目光愈发忌惮。 尽管如此,他还是恭敬的一礼道:“福生无量天尊。晚辈青城派掌门普阳子。敢问前辈临我青城派,有何贵干?” 天仙乃是仙界九等的第八境界,是真正的仙界修为,所以哪怕是身为地仙的青城派掌门普阳子,也得恭敬的尊称一声“前辈”。 李辰焰颜色如昔,他冷声道:“赵宛曜何在?” 言下之意,李辰焰根本没将普阳子放在眼里,一来就道出自己目的。 普阳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就算他修为不及李辰焰,但好歹是一派之主,平白就被人漠视过去,也是打了他青城派脸面。 可李辰焰方才展现出的一道剑光乃是天仙修为,普阳子心中不快,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李辰焰几眼,忽的,他微微变色:“等等,这一袭龙袍……你是皇帝?大魏皇帝?可是方才你明显是天仙修为。天规限制,帝皇不修道……不对不对,你肯定不是皇帝……说,你到底是何人!” 567.第567章 鸿蒙省 普阳子脸色猛地一冷,拂尘在手,肃然大喝道。 普阳子声音不大,却放佛钟磬般传遍了整个青城派。顿时,派中响起九声钟鸣,九声为极,乃是遭遇大敌。 顿时,无数道剑光刷刷飞出,近千名弟子风驰电掣的飞来,将李辰焰团团围在中间,青城派也开启了护山大阵,整个悬浮山峰光华流转,散发出冷冽而危险的气息。 青城派如临大敌,千余名弟子祭出各种法宝,脚踩长剑,目光不善的盯紧了李辰焰。 就算李辰焰是天仙修为,可是凭借他“假冒帝皇”或者“凡俗帝皇修道”,这任一条逆天的罪名,普阳子在心底顿时毫无惧意,反而生起自认为维护天道的热血豪情。 “说!你到底是谁?敢假冒吾皇,擅闯我青城派!”普阳子一脸激昂,拂尘一挥,毫不留情的指向李辰焰。 四周的千余名弟子也是浑身寒气涌动,似乎李辰焰只要半个动作不对劲,千把法宝千种符箓道诀都会向他瞬间杀将而去。 然而,身在一派包围之中的李辰焰,却始终面色从容。 他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看来你们青城派是护定了赵宛曜,也罢,那就一起送你们走罢。” 李辰焰话音一落—— 他从容的向前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下,不带烟火之气的向下一拍。 简单至极的动作,可是兀地,可怖的磅礴威压散发开来。 一个方圆千丈的巨大手掌凭空幻化,凝聚成形。 四面八方仙山青城的灵气都刷刷地往这边凝聚而来,巨大手掌四周甚至形成了一个浓郁的灵气漩涡,引动空间震颤。 巨大手掌逐渐凝实,将整个青城山都笼罩在阴影下,五指恍若佛祖五指山,散发出阵阵危险而冷冽的气息。 普阳子眼皮子发跳。 一股巨大的生死危机顿时萦绕在他心头。在那手掌的威压下,他浑身的灵力放佛都被禁锢了,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在这个手掌之下,他堂堂青城派掌门却渺小如同蝼蚁,顷刻就会化为齑粉。 然而,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自有一股傲气。大话都出口了,总不能还没打就输下阵来。 “青城派众弟子听令!结星辰八卦阵,召星辰之力,护我青城!”普阳子一声朗喝,旋即丝毫不敢轻视的祭出一件灵宝来护住自己周身。 “遵命!星辰八卦,汇星辰之力,召八卦玄妙,护我青城!”旋即,数千青城派纷纷御剑齐飞,顷刻便汇合为了一个玄妙的阵法。 他们俱俱把手中长剑抛向天空,齐诵法决,数千把宝剑腾空而起,刺向天幕—— 顿时,彼时还晴日朗照的天空兀地化为了一片漆黑夜空,夜幕上点点星辰闪烁,勾陈相连,星光璀璨,散发出无尽天地威压。 集数千弟子灵力,借漫天星辰之力,一道星光兀地飞摄而出,向那巨大手掌杀将而去。 然而,李辰焰依旧面容平静,他泛起一股轻蔑的笑:“世间有无上道法,名为蚀日两仪阵,只有上仙修为以上才能施展。而你青城派道行不够,领悟了一点两点,就创了个伪造版的星辰八卦阵……呵呵,真是可笑……那么,朕就让尔等瞧瞧,什么是真正的蚀日两仪阵!” 最后一个字落下,半空中那百丈手掌气势汹汹的向那星空撕扯而去,一阵牙尖嘴酸的碰撞声,旋即,漫天星空兀地崩溃,甚至方才那道攻击的星光都被巨大手掌抓在了手中,如同蚯蚓般挣扎了下就兀地消散。 而后,朗朗晴空重现。 可是于彼时不同的是,晴空之上,日光格外耀眼、灿烂,几乎发白,但凡直视的人都会瞬间瞎了眼。 那日光散发出可怖的高温,整个天空放佛都被融化成了一片白光,隐隐有九只金乌鸟由高温白光中诞生,发出一阵冷酷的清鸣后,便向那青城派杀将而下。 足以蚀日的高温,青城派数千弟子还没来得及祭出法宝,就纷纷在高温下化为了一阵青烟。惨叫声不断,彼时还杀气腾腾的青城派诸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568.第568章 鸿蒙省 瞧着那由极炙之温诞生的九只金乌杀将而下,普阳子终于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勇气,他怕了,怕自己修道千年却道消声死,怕青城派今日就要毁在他手中—— “前辈饶命!晚辈错了,只求前辈放过我青城派,晚辈愿奉上青城至宝,求前辈息怒!”普阳子惊惧的叫起来。 那九只金乌停在半空中,旋即消散。 朗朗晴空也渐渐恢复了原样,温度下降,冬日温和。 然而只有青城山方圆千里,尽皆被烧灼为黑炭的山峰,在告诉着世人,方才这里是何等可怖的高温。 仙界九等,有低至高:上仙,天仙、玄仙、金仙、真仙、灵仙、玄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 这就是仙界排行第八的境界——天仙。 虽则行八,但居于凡世,天仙一怒,可灭九州。 李辰焰收回手,微微眯了眼:“交出赵宛曜。” “是是是!代世子自洞庭湖兵败后,便在青城派修养……是晚辈利欲熏心,期待他一日光*复,可发扬我青城派……晚辈立马命人拿下他,彼时亲自送来,请前辈发落!”普阳子丝毫不敢耽搁,连声唤劫后余生的弟子去拿赵宛曜。 李辰焰微微点点头,沉声道:“第二,青城派归顺于朕,任大魏差遣。” “是是是……等等。”普阳子一愣,面色有些古怪起来,“难道,前辈真的是大魏皇帝?可是天规限制,帝皇不修道啊……” 最后半句话,惹得李辰焰眸色一沉,一股冰冷而又危险的威压扑天而来。 普阳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惨白着脸赔笑道:“是是是……管他什么天规呐……是晚辈多嘴,该打,该打……” 凡俗帝皇不修道,此乃天规。 虽然普阳子惊惧李辰焰违背了天规,但在后者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也只能装糊涂了。 普阳子又小心翼翼的觑了眼李辰焰,见后者面色平静,这才敢续道:“不过,敢问前辈……不不,敢问皇上,我青城派归入皇族,是如何自处……” “依然称为青城派,依然由你管辖。”李辰焰淡淡道,似乎早就拟下了蓝图,“大魏成立鸿蒙省,与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并列,统领归我大魏的道派。鸿蒙省归朕单独调遣,不领其他三省之令。” 鸿蒙省,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自此,大魏变为四省,国制之变,因局而动。 普阳子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历来也有凡俗帝皇借助修真门派的力量,但大多受辖于兵部或吏部,掌门宗主形同虚设,宗门完全沦为世俗权欲的工具。 如今李辰焰独设鸿蒙省并列,无疑让是保存青城派独立性,又能卫国征战的最好办法。 普阳子的眸底带了分衷心的恭敬,他略一思量,便郑重的拜倒,三拜九叩,行了朝堂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混元宗。如今凡俗修真界第一大派。 门人千万,附属宗门数千,据说其开山祖师乃是紫微宫出来的弟子,已渡过地仙,达到了上仙的修为。数千百年,混元宗得紫微宫庇护,香火旺盛,名满天下,可谓是凡俗修真界的执旗巨擘。 可是今日的混元宗,却是凄风苦雨,方圆数千里的山门尽皆崩溃,死气沉沉的一片,无数山头化为齑粉,甚至还残留有火焰燃烧,方圆千里空间塌陷,一道道银白色的空间裂缝如蜘蛛网般肆虐,搅碎一切靠近之物,散发出一股股危险而暴虐的气息。 曾经的天下第一宗,如今鸦雀无声,空气里散发出血腥味和方才战斗过的硝烟味儿。无数门人弟子的尸体横陈山头,无人收捡,似乎是被波及,连法宝符箓都没打得及祭出,就死了个干净。 死气阴阴,鬼魂哭啸,难以想象,不过是两个时辰前,这儿还是天下修真界的洞天福地。 可就是在两个时辰前,随着那一袭龙袍的男子的到来,随着他和混元宗主的一场大战,一切都改变了。 569.第569章 鸿蒙省 幸存下来的门人弟子都脸色死白的躲藏在暗处,余惊未消的瞧着半空凌空而立的两位男子。 一袭明黄龙袍,黑发飞舞,大魏皇帝,李辰焰。 一袭紫色道袍,头戴玉冠,混元宗主,全真子。 此刻,二人都如远古神祗一般伫立在半空中,周身还未消散的道法气息肆虐,不停的撕裂开空间裂缝。 “好一个大魏皇帝,天规限制,皇帝不修道。没想到,皇帝不禁修了道,还是堂堂天仙境界。”全真子脸色苍白,语调有些虚浮,他紫色的道袍已经褴褛,一汩汩鲜血淌下。 “承让。混元宗主,全真子,没想到也有上仙修为。”李辰焰冷冷开口。 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浑身并无甚伤痕。 显然,方才二人之间的一场大战,明显是李辰焰占了上风。 毕竟,仙界九等,九等上仙,八等天仙,尽管只差了一个等级,修为也是天壤之别。 半晌,全真子才重重叹了口气,看向毁灭殆尽的混元宗山门,面色有些阴沉。 他混元宗在凡俗保持着超高的地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从不介入凡俗纷争,只顾清心修道。然而,如今国局动荡,曾经不修道的皇帝还以天仙修为威胁,他就算不愿,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全真子才一声悲叹,看向李辰焰的眼神有些古怪:“凡俗帝皇不修道,这是天规。就算皇上依仗修为,逼得我混元宗并入鸿蒙省,但皇上修道逆天,只怕彼时天罚下来,皇上也是命不久矣。” 全真子语调间并没多少客气。 他混元宗常年受紫微宫庇护,紫微宫乃是凡俗道家之主,他也多少沾惹上了点傲气。就算李辰焰修为高于他,毁了这混元宗,他也依然保持着混元宗宗主的气度。 李辰焰并无丝毫异色,他只是淡淡负手道:“朕只要你一句话,并入鸿蒙省,护我大魏江山,愿则生,不愿,则你全宗陪葬。” 全真子一声苦笑,说什么愿不愿。说什么天规限制吾皇不修道,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他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半晌,全真子的眸子暗淡下来,他恭敬的敛衫跪倒,三拜九叩,行了朝堂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 纯阳派。乃是修真界的另一大派。虽然不及混元宗,但也有千年道统,香火鼎盛。 此时,距离纯阳派数千里外的半空中,李辰焰一袭龙袍,正凌空走来,如履平地。 他的身法玄之又玄,明明只跨了一步,下一刻,身形就出现在千里之外,这数千里的距离,不过是片刻即至。 然而,他的脸色很是苍白,不停的捏诀起法,迅速的治愈着虚弱的身子。太过频繁的斗法,就算他是天仙修为,但没有时间休养,也让他疲于承受。若不是以一股执念苦苦支撑,他只怕枯竭的丹田就要碎裂开来。 离纯阳派愈发近了,李辰焰却不得不停下来,修整调息。 他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下去,然而他必须迅速的恢复到巅峰状态,以应对接下来可能的斗法大战。据说纯阳派掌门的修为不过是地仙,尚不入仙界九等,但他如今接连大战,灵力枯竭,只怕也是有些棘手。 李辰焰驻足,凌空而立,高处风疾,吹动起他的龙袍猎猎,黑发飞舞,道法护体结界金光流转,曾经眉眼温润如书生的男子,如今浑身都散发出霸道气息的男子。 自从道法解封后,天仙的修为,让他无形中便散发尊贵而凌冽的威压,在凡俗九州界,俨然宛如神祗。 然而,他的脸色却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哎,说什么皇帝都是受人侍奉,朕却要亲自前来,一宗一派招兵买马。不过,唯有以朕的天仙境界出手,那些宗门才可能依附。” 修真界实力为尊,位列仙界九等第八等的天仙境,已经可以在凡俗界横着走。 是以,李辰焰明白这一点,才亲自奔波万里,直接以自身修为压制各宗各派并入鸿蒙省,抵御郑家,为他大魏征战。 570.第570章 平阳昭 李辰焰摇摇头,将纷杂的情绪甩到脑后,他时间不多。郑家吞并关中,虎视眈眈,他必须要赶在郑家出手前,将大魏的宗门收归朝堂。 压下有些虚浮的灵力,李辰焰勉强维持着威严的气势,便又要向纯阳派山门走去。 忽的,前方空气起了些涟漪,两抹人影蓦地幻化而出,凌空相对而立。 “皇上,这些事情交给臣等。皇上还是回宫休息,以免吾皇不在宫中,被郑家探子觉察出端倪。”来者中一名女子行礼道。 “游雪说的是。皇上,收付宗门的事就交给臣等。皇上九五之尊,不必躬亲。”来者中另一名男子面上有些自责。 堂堂皇帝,却为了大魏江山亲自出手,奔波万里收付宗门,让他们这些臣子反倒是安坐在大明宫。 李辰焰并未对来者惊讶,他微微摇头:“游雪,武莲,尔等修为不够,那些宗门的老家伙岂是容易低头的。” 说着,李辰焰又面色惋惜的瞧了眼钱武莲:“若是当初你成了天枢子的弟子,只怕不用动手,就把这个名号摆上去,宗门归附就一批批的。可惜啊……也罢,你自己的机缘,自己把握,朕也不好多嘴……说什么为了待在朕身边尽忠,才放弃的机会,呵呵,值得么。” 钱武莲眸色暗了暗,但他并没有辩解。 他生为忠臣,死为忠魂。就算天枢子能传授他无上道法,但在他心中,也远远抵不过忠字的分量,何况,还是国难当头之际。 “皇上,臣,不悔。”钱武莲郑重拜倒,正色道,“余下的事还请皇上交给臣和游雪。皇上还是早日回宫,坐镇长安。” 李辰焰眉间微蹙,他不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臣子,只是如今整个大魏,怕是他的道行最高,也才能震慑住那各派各宗。 “皇上,若是皇上相信臣等忠心,便请尽管把一切交给臣等,臣等发誓,定会召集齐大魏宗门,组建鸿蒙省,护我大魏江山!”王游雪也郑重拜倒,正色道。 半晌,李辰焰朗声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选择,只能相信,不是凭借道法修为,而是君王对臣子的信任。 他把一切交给这二人,正如当初他们的誓言,守护大魏江山。 眼见得那一抹龙袍俊影消失在虚空中,钱武莲和王游雪这才起身,对着虚空中某一处,俯身行礼道:“拜见平阳昭公主。” 蓦地,一抹倩影自虚空中幻化而出。 桃花眼儿媚,瓜子脸上琼鼻檀口,身段弱柳扶风,一袭嫣红衫子勾勒出完美身段儿。 正是花间楼之主,北阴酆都大帝风引座下,李夭颜。 若是青鸢在此,一定会大感惊异,只因为钱武莲和王游雪称呼她为“平阳昭公主”。 这是一个已经载入了史册、盖棺定论的封号。 这是大魏开国之主,魏太宗的女儿,也是当年组建巾帼军,协助魏太宗打下天下的红颜须眉。 这是一个本应死去百年的开国公主。 有国之公主,封号平阳,芳年二十薨,谥号:昭。后世史书全称:平阳昭公主。 (注:李夭颜原型为平阳昭公主,历史上真正的平阳昭公主为李渊女儿,李世民姐姐,协助李渊打下天下。以此,向这位巾帼女英致敬。) 571.第571章 平阳昭 李夭颜眼唇一笑,虽然神态娇媚,但是眼眸深处却是凛然的寒意和清冷,那是正如史书所载,开国公主的霸道和冰冷。 “罢了,如今帮你们一回,省得你们没法向我那后辈弟弟交差。”李夭颜指尖一动,一股强大的道法气息顿时迸发开来,放佛凝为实质,隐隐听得龙鸣凤唳声。 这是高贵于仙界百倍,只属于神明的气息。 王游雪愈发恭敬:“公主曾经协助太宗打下江山,定然于谋略一处,深有心得,若是今日顺利收服各大宗门,虽然明面上是直接对吾皇负责……但涉及具体事务,诸如日后管理、调遣、分派鸿蒙省诸事,还请公主切莫推辞。” 钱武莲也恭敬的拜首道:“正是。如今公主已晋位神明,又是曾经的大魏开国公主,这统领鸿蒙省一职,还请公主切莫推辞。” 李夭颜的眸底划过一抹明亮的异色:“这任免朝廷官员的事,你二人也做得主?难道李辰焰那小子就是摆设来着?” “臣不敢。只是怕吾皇亲自邀请,公主怕是不应的。”王游雪的脸色有些古怪起来,“当年,公主之子柴令被卷入高妍公主逆反案,柴令被当时魏帝斩首。只怕公主如今还是对皇室存了分不满。不然也不至于大魏国难如今,公主才现身出来。” (典故原型:平阳昭公主儿子柴令武卷入高阳公主谋反案,被唐高宗斩首。) 钱武莲脸色一僵,显然这涉及到太过久远的史事,他也不好定论谁对谁错。 李夭颜顿时微微眯了眼。浑身的神明威压有些暴虐起来,风云呼啸,似乎碾死王游雪只是她一念之间。 王游雪毫无惧意的与她对视,眸底清凉,承受着巨大的神明威压让她脸色惨白,但她依然未曾低头或者躲避视线。 她心里确认,既然李夭颜现身相助,那说明当年的恩怨她多少已经放下了。 不管如何,她毕竟是李家女儿,这大魏江山也是她当年亲手打下的一寸国土。 半晌,李夭颜叹了口气,收敛了神明威压:“罢了,俱往矣。若是今日收服各大宗门顺利,我便替那后辈小子掌管鸿蒙省。当然了,我只是暗地掌管,明面上,鸿蒙省还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言尽,李夭颜就撕裂虚空,向纯阳宗翩翩走去,沿途神明威压不再压抑,如浩荡的大海散发开来。 这是人还未至纯阳宗,就发出的无声挑衅和压制。 王游雪和钱武莲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一斗米派。乃是修真界传承三千年的道统,虽然宗门强大比不上混元宗之流,但论起历史和底蕴,一斗米派绝对是靠前的。 然而,今日的一斗米派却是阴云密布,整个山门鸦雀无声,死寂到压抑。 护山大阵已经开到了极致,整个山门上空都有七彩流光。数千万门人弟子手执拂尘宝剑,严阵以待的伫立在山门广场,当头的几位凌空而立,乃是一斗米派的长老、执事、供奉和掌门。 然而此刻,这些安享三千年道统尊贵的人物却有些面色发白,一个个惴惴不安的微叹着气。似乎是有什么可怕的人物即将到来,让平日呼风唤雨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 572.第572章 平阳昭 “掌门,那李辰焰真有这么可怕?他违背天规修道,可也不过是二十七八的男子,道行如何都比不上我等修道百年的人物。”一斗米派的某位长老沉声道,眉宇间是隐约傲然。 另一位长老也插口道:“正是。听闻最近这位大魏皇帝拜访各大宗门,以天仙修为力压诸派,逼迫诸派并入鸿蒙省,为他大魏卖命。真是好大的野心,我修真宗门不入俗事,清心修炼,这天下归了谁,说到底和咱们有什么干系。” 那居中而立,紫袍猎猎的清瘦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天仙境界,不会有错。李辰焰是天仙修为,修真界靠实力说话,他就是要我整个门派为大魏陪葬,咱们又能说得起一个不字?” 四周长老的脸色不禁白了白,虽然有些不甘,但却无人再敢接口。 仙界九等,天仙位列八等,虽然在仙界也只属末流,但放在凡俗,就是可随手毁天灭地的大能。 一位须发洁白的执事苦笑道:“李辰焰,呵呵,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就算他从娘胎里开始修道,也不过二十七八年,怎么就到了天仙修为……我们这些修道几百年的老家伙可真是没了老面……” 一时间,这一群在修真界算得上资深巨擘的人物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又是一位长老道:“不过,我一斗米派传承三千年,也和上界仙家有些联系,甚至有早已飞升仙界的老祖赐下的护派仙宝,若是我等拼死一战,蚁多咬死象,害怕赢不了他李辰焰一个人?” 一句话宛如黑暗中的灯火,让四下长老执事的眼眸都亮起来。 李辰焰只身一人,而他一斗米派数千万门人弟子,再加上老祖赐下的仙宝,未必没有转机。 然而,掌门却丝毫没有喜色,反而他的脸色愈发沉郁下去:“哎,若真是李辰焰来,还好办些,如你们所想,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诸人皆是一愣。 听掌门的意思,若是李辰焰来好办……难道今日来的,不是李辰焰,而是比李辰焰还可怕的人物? 一位长老微微变了脸色,试探道:“还请掌门明示。难道今日不是李辰焰来,而是其他的大能?莫非是玄仙,金仙等修为?” 最后一句话落下,四周的长老执事都白了脸,暗暗咽下口唾沫。 仙界九等,玄仙、金仙分别位列七等、六等,已经是可算是仙界排得上头脸的人物,这样的仙家,各个都是法力通天,说什么收服宗门,只怕是一个眼神,整个一斗米派的山门弟子都要化为齑粉。 “莫非真是玄仙以上的仙家?”一位执事浑身一抖,语调有些不自然。 诸位长老执事都期待的睁大了眼,看向了掌门。他们自然是不太信的,不信李辰焰能够请得动玄仙修为的仙家相助,但掌门此刻愈发沉重的脸色却让他们心里咯噔咯噔跳得慌乱。 掌门一声苦笑,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有些凄凉:“罢了,天下纷乱,我修真界也无法独善其身了。今日起,一斗米派归入鸿蒙省,受朝廷调遣,护卫大魏江山。” 掌门的几句话没有任何迟疑,显然是放弃所有抵抗,毫无疑问之下做出的决定。 573.第573章 平阳昭 四周长老执事脸色一白,有些不甘,有些疑惑。 可是,兀地,四周天地间传来一阵浩荡威压,一斗米派诸人下意识的往天尽头瞧去,就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和掌门一样的决定。 只因为,只瞧了一眼,他们就确定,来者是他们倾尽全派之力都无法招惹的大能。 只因为,那云端尽头凌空步来的女子,看似近在眼前,一眨眼又只是一团云烟什么也没有,她放佛融入天地间,如烟如雾,玄而又玄,浩荡圣洁的威压让一斗米派的诸人,只觉得浑身被灵力被禁锢,那是卑位者对于上位者的本能的臣服—— 仙界之上,乃谓神明。 哪怕是仙界一等的大罗金仙,在神明面前也只能算蝼蚁。 神,掌事天地,明察万物。 一斗米派的诸人一脸炽热的敬畏,没有人再有丝毫的怀疑和抵抗之心。数千万门人弟子在掌门的带领下,刷刷跪倒一片,叩首至地。 掌门正色朗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 茅山派。乃是修真界另一盛名宗派,专修符箓之道,亦有千年道统。 此刻,茅山派所有的弟子都一袭盛装,道髻整洁,端端正正的跪在山门广场前,数千万弟子跪拜,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然而却是鸦雀无声,气氛肃穆庄严。 当头跪着的乃是茅山派掌门。 他身旁跪着的长老凑过头来,窃窃道:“掌门师兄,真的是神明出手?真的是神明作为皇帝之使,招兵买马来着?” 茅山派掌门白了他一眼:“这种消息会有错?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冒充神明?那可是神明啊,大罗金仙都只配提鞋的!你我在神明眼中,说是蝼蚁都是抬举!” 这掌门说话间毫不客气,语调间有隐隐的炽热和崇敬。 那长老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掌门师兄,我不是没见过世面嘛。这神明又不是街边的大白菜,随处见的。师弟我修道千年,还从未见过真正的神明呐。” 茅山派掌门又白了他一眼:“这是自然,你要真见过,那合该我叫你一声师兄。此番修真界要风起云涌了,神明都出手了,数百宗门并入鸿蒙省,这大魏的江山毫无疑问是保下来了。” 那长老略一思量:“这么简单?听说郑世子地仙修为,旗下笼络了一大批道法高人,说不定人家也收罗了一堆神明呐,到时候谁输谁赢还不定呢。” 茅山派掌门鄙夷的瞧了他一眼:“你道神明是街边大白菜,随处见的?还一堆神明,神明都闲得慌?放着九霄不呆,下界来蹚浑水?” 那长老的老脸被噎得通红,干笑道:“咳咳,我也是为大魏皇帝忧心嘛。如今有神明向着他,数百宗门归入鸿蒙省。这一战不用打了,郑家输定了。” 茅山派掌门点了点,突然间,他神色一肃,往天际看去—— 那儿,紫气升腾,彩霞氤氲,圣洁而浩荡的气息席卷而来,整个天地万物都在跪拜相迎。 虽然还未见到人影儿,但茅山派掌门却是脸色一振,他整了整衣衫,率领茅山派数千万弟子朗声道:“茅山派今日起并入鸿蒙省,受朝廷调遣,护卫我大魏江山!” 声浪震天,颇有豪情冲九霄之感。 茅山派掌门略微抬起头,看着天际隐隐出现的一抹倩影,愈发激动,他如公鸡般涨红了脸,用尽全身灵力大声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574.第574章 自请罪 敬天十四年的新春,暗流汹涌。 一个又一个消息,震动了九州上下。 魏帝旨,昭告天下:成立鸿蒙省,与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并列,直接受皇令调遣。汇集天下修真门派,作为军队中坚力量,向郑家宣战。 敬天十四年一月,大雪。 修真界大变。 青城派告示天下:入鸿蒙省,忠于吾皇,铲除郑贼,护魏江山。 混元宗告示天下:入鸿蒙省,忠于吾皇,铲除郑贼,护魏江山。 纯阳派告示天下:入鸿蒙省,忠于吾皇,铲除郑贼,护魏江山。 一斗米派告示天下:入鸿蒙省,忠于吾皇,铲除郑贼,护魏江山。 …… 一时间,天下但凡有点名头的大宗大派接连告示并入鸿蒙省,受皇室调遣,征讨郑贼,护魏江山。 曾经一心修炼而不介入凡俗的宗派,放佛是在短短的一月内,受到了什么强大力量的收服,而不得不低下清高的头,成为魏帝手中的利剑。 大魏震动,九州俱惊。 流言纷纷,据说是魏帝自己便是天仙境界的仙家,法力无边,才使得各大门派纷纷依附。而也有流言说,是吾皇麾下有一神明,乃是九霄之上真正的神明,在神明面前,大魏宗派哪里敢有半点反抗,甚至后面的宗派听到风声,就主动的告示天下,并入鸿蒙省。 短短的一个月内,大魏鸿蒙省旗下,聚齐宗派六十四门,修为达到地仙、上仙及以上的大能近二十人,修为渡过紫气天劫、半步仙家的达到八十一人,其余的修士高人更是数以万计。 泱泱鸿蒙省,合大魏修真之力,蓬勃待发,势不可挡。 是以,天下的民心瞬间转了头。有实力者为王,强者称帝。有庞大的鸿蒙省支持,天下纷纷皆言这场战争魏朝将反败为胜,最终重夺统一大魏。至于先前传言笼络道士无数、谋略无双的郑家,则慢慢被冷淡。 毕竟,合大魏修真宗派的鸿蒙省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般,势不可挡的碾压郑家,重构九州统一。 史书载:“敬天十四年春,魏建鸿蒙省,合大魏宗派六十四,反击攻郑。天下民心向魏,或以为郑家败局以定,魏朝重得一统。” 然而,在真正的黎明到来前,一切都不过是以为罢了。 国局如何动荡,民心如何纷乱,似乎在高高九霄之上,依然是仙乐缭缭,平和安宁。 某处云端,云海之上漂浮着一个小台,小台上长有一个百丈高的菩提树,枝叶翠琼,流转着点点金光,慈悲而圣洁的气息散发开来,一瞧就是仙家之木。 树下有一头毛驴,毛驴悠闲的扇着耳朵,毛驴上倒骑着一位老者,老者须发皆白,一袭素衫,然而眼眸却是如星辰般明亮,神光内敛,不可直视。 老者微微眯眼,似乎是假寐,他面前十步开外,伫立着一名女子。 半晌的无言后,那女子眸色闪了闪,旋即恭恭敬敬的跪倒,叩首至地:“徒儿西王母拜见三清。” 老者面容平静,如同凡俗乡里田间一个骑着毛驴的长者,悠悠开口:“嗯。” 简单的一个字,不辨喜怒,然而也没有叫西王母起来。 西王母的贝齿咬了咬红唇,深吸了一口气,才拜首道:“徒儿自知犯下三大错,如今来向三清请罪。” 那老者似乎轻笑了声:“这犯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今儿个才想起来请罪了?” 老者的声音似乎和方才很不一样,甚至一句话前半句和后半句的语调也有些不一样。 放佛三个人的声音。 就如同三个人同时存在于这副躯体内。此乃三清合一之术。 三清身即天道,天道合一,共证鸿钧。 575.第575章 自请罪 西王母的眸底划过一丝不安,但只是瞬间,她又恢复了坚毅的平静:“回禀三清,徒儿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有所隐瞒。第一罪,乃是当年申癸偷偷传授李辰焰道法,是徒儿为他隐瞒至今。” 老者并没有丝毫异样,依然平静的应道:“天规限制,皇帝不修道,李辰焰偷偷学道,瞒到近日才显露修为,原来是你隔绝了天机,让吾等没有察觉到……罢了,李家皇室气运未尽,李辰焰会些道法,能够守卫大魏江山也不尽是坏事,罢了……你且说说第二罪?” 西王母刚松一口气,檀口又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然而语调依然是不卑不亢,清冽傲然:“第二罪,乃是徒儿曾于君前立誓,立誓逆天,口出不逊,是为大罪。” 老者的眸子睁开,一缕精光划过:“恩……你这丫头,一向都是说话大胆,只怕你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念头,说不出说来倒是无妨了。” 西王母一惊,连忙再次把头低得更低,然而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眸色却是愈发坚定不屈:“徒儿不敢。” 老者一声轻笑:“你有什么不敢的,因为幻之域的事,千万年来,你心里都是对我不满的罢。不过,我道家讲究天人合一,天命有数,既然诞生你这般的西王母,自然有它的用意……罢,你且说说第三罪?” 西王母咬了咬唇,似乎前两罪她都尚可,但最后一罪说出来,她实在不敢保证三清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最后一罪,是触到了三清的逆鳞。 西王母抬眸觑了眼三清,三清合一,如同一个凡俗老者般倒骑毛驴,看上去安详平和,头顶菩提树翠琼婆娑,金光流转。 “第三罪,”西王母再次深吸一口气,才能在三清面前,沉着的把第三罪说出来,“乃是徒儿相助于青鸢和方陵朔,隔绝了青鸢神明之气,让身为孤魂野鬼的方陵朔可以靠近青鸢。” 整个云海平台顿时陷入了寂静。 菩提树下,三清依然倒骑毛驴,似寐未寐,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身下的毛驴时不时扇扇尾巴,一副悠闲样子。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平日高高在上、与天帝并肩众神之首的西王母,此刻却觉得心底发凉,涔涔冷汗浸湿了她的仙衣。 虽然三清气度平和内敛,浑身没有任何道法气息和威压散发,但就是这种沉默,却如同沉睡的大荒神祗,若是醒来一个眼眸就可以毁天灭地。 西王母连连默诵清心诀,这才平抑下有些加快跳动的心脏,她再次俯首间,面容却是愈发坚毅:“徒儿有大罪,请三清责罚。” 半晌,三清幽幽的声音传来,好似跨过了时间,来自太过久远的洪荒,显得有些不真实:“丫头,还记得吾曾经对你说过,天道运行,盈缺有道。” “是。”西王母眸色一动,“此话太过深奥,徒儿至今也只明白了几分而已。” 三清的声音愈发平和幽远,字里行间都携带来无尽岁月的沧桑感:“何为天道?非正非邪,非对非错,不过是盈缺互补,阴阳相济。是以,你大可尽量去相助于青鸢和方陵朔,而吾等,也会尽一切手段阻拦他二人。” 西王母一愣,她有些不明白,可是瞬间,她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道运行,盈缺有道,阴阳调和。如果是“助”是盈,那么就有“阻”作为缺,两厢调和,方为天道合一。 西王母叹了口气,在三清面前,她尽管心存不满,甚至有些怨恨,但终归,她会觉得自己弱小愚昧,如同还是当年跟随三清学道的小丫头。 “谢三清恩典。“西王母深深拜倒,这一拜,少了些怨恨,多了些敬畏。 西王母正欲离去,忽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再次蹙眉道:“徒儿还有一事不明,还请三清明示。” “何事。”三清淡淡应道,面容安详。 576.第576章 自请罪 西王母斟酌着,迟疑道:“当年第一世,三清禁止天枢子和青鸢来往,这才有了轮回情罚,可是第三世,也就是今生,您为什么又促成天枢子和青鸢,反而阻拦方陵朔和青鸢呐?” 半晌寂静。 天枢子忽的幽幽睁开了眼,他转过头,凝视住西王母——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凝视,却让西王母本能的汗毛倒竖起来。 因为,这是一个无数威压内敛、恍若星空璀璨浩瀚的眼眸,放佛直直的能把她整个人看透,然后直直的就凭这个眼神就能让人升起无尽的畏惧,就凭这个眼神,就能直直的把万物的心脏碾碎。 神明之眸,一怒则毁灭万物。 天枢子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脸色依然是从容安详的,但他就是这么静静的凝视着西王母,就让后者脸色瞬间惨白。 “三清息怒!三清息怒!徒儿失言,请三清饶恕!”西王母忙不迭的连连叩首,被三清那样无声的凝视下,她只觉得自己整个心脏都在破碎。 堂堂西王母,此刻却觉得自己如同蝼蚁,下一秒就会魂飞魄散。 半晌,天枢子才收回目光,转过头去,又好似假寐般微微闭上眼:“罢了,退下。” 三清并没有回答西王母的疑问,然而西王母却庆幸自己没有知道这个答案。 从三清的反应看,这个答案必定是石破天惊的,自己不知道反而能保证周全。 “徒儿告辞。”西王母大口喘气,压碎了心底最后一丝好奇,恢复了面容平静,行礼告辞。 当那抹倩影消失在虚空中,云海平台又恢复了安宁。 只有一颗菩提树,翠叶婆娑,金光流转,树下一个老者倒骑毛驴,唇角有一抹深邃的笑意。 “毛驴儿,毛驴儿,”老者抚摸着毛驴耳朵,幽幽道,“只怕这个疑问,他们心底都是有的。” 毛驴似乎很享受主人的抚摸,它扇了扇耳朵,发出一声嘶鸣。 天枢子睁开眼,眸底如无尽星空,深邃幽远—— “毛驴儿,毛驴儿,此天枢子非彼天枢子呐……” 这一句话没有谁听见,三界中更没有人瞧见这一幕。 只有菩提树绿叶婆娑,沙沙作响,树下一个倒骑毛驴的老者微微闭着眼,似寐未寐。一切都是安静无比。 而在此刻的下界。 大魏。 随着鸿蒙省的成形,大魏皇帝李辰焰正式发布檄文,宣布对郑家进行反击:朕上承天意,下秉民心,得居大魏皇帝,当征讨郑贼,铲除逆臣。今起集大魏修真之力,合道家之术,依仙凡之法,当斩首郑氏,以彰皇威! 虽然前几月大魏九十战九十败,甚至让郑家一路势如破竹,给打到了关外,但此刻魏帝发出的檄文却没人敢轻视,整个天下都如同翻卷起了滔天波浪。 以鸿蒙省为首,集合大魏六十四门,这样一股强大的兵力,让天下人都以为郑家会不战而退,大魏的胜利即将而至。 然而,同一天,郑家以世子郑麟竹为首,同样昭告天下:“魏帝失德,天下之位当让贤。郑世子敬天爱人,当取而代之。今起编郑家兵力为六十四堂,战大魏六十四宗门,约决战于关中,共商天下! 天下再次因为两个檄文而炸开了锅。 无数的目光投向了关中平原,不日后,这里将有一场旷古大战,拉响郑和魏的九州逐鹿,天下谁主。 敬天十四年,一月中旬。 秦淮以北,大雪纷飞。千里银装素裹,玉雕雪楼。长安城被大雪覆盖,露出无数朱红色的屋檐顶,街道上青松苍翠,不时抖落一点冰晶。 然而,本应是熙熙攘攘的长安城,此刻却是安静到诡异。 十里长街上空无一人,反倒是街道上随处可见抛弃的家用什物,放佛是百姓们匆忙撤走而遗留下的,雪地上凌乱的车辙印,静静的在北风里呼啸。 577.第577章 玉仙楼 街旁,玉仙楼却是大门敞开,门前红灯笼盈亮。 这是长安有名的一处卖钗环首饰的商铺,尤其以玉质钗环闻名,平日都是生意火爆,贵家小姐川流不息。 然而今日,玉仙楼却是安静得很,楼中大堂内点着小火炉,温暖静谧,有白芍的熏香缭绕。 堂中的柜台前置了张几案,案坐着一名女子,她有些倦怠的拿手撑着额角,绝美如画的容颜透着一股慵散。 “还好这玉仙楼本来的掌柜撤离了长安,咱们才能鸠占鹊巢,临时来坐坐。你说这可是天赐良机,风引?”柜台后的女子悠悠道。 “拜见西王母。”随着一句应答,柜台之上—— 高达十丈,盛满玉钗样品的柜台之上,凭空幻化出一名男子。 他悠闲的半躺在柜台上,一腿蜷曲,一腿悠悠的垂下来,在柜台边晃荡。红衣邪魅,荣耀妖冶,如同一幅摄人心魄的绝美画卷。 风引拿一手撑着脑袋,微微侧脸看着柜台下几案便坐着的女子道:“郑与魏即将于关中爆发大战,虽说双方都已承诺,届时布下结界,避免伤及关中百姓。但毕竟双方都是仙家法术,甚至有神明参与,百姓们都惶恐会伤及自身,所以早早的就拖儿带女,举家迁出了长安城。” 西王母点点头:“正是。彼时打起来,那些个结界天知道能不能维持住,早早撤离也好,以免徒增杀孽。曾经繁华的关中长安,如今倒成了空城,这寂静得,倒是诡异。唯独咱们俩在这儿,也算增添点人气。” 玉仙楼外,朔风呼啸,卷过悄寂的长安城,宛如一座鬼城。 雪花在空中飞舞,满地被遗弃的什物徒增荒凉凄惨。 风引勾了勾唇角,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不远处道法气息,正在向这边走来。 他本是神明,道法无双,哪怕是隔万里之外,也能凭借神识感应到任何人的靠近。 “怎么了?难道如今长安城除了咱俩外,还有旁人?”西王母自是感应到了,有些不解道。 风引摇摇头:“不是百姓。是王游雪和钱武莲两个世子。虽然大战即将开启,但长安城不能毁。这二人来怕是以道法布下结界,避免到时候郑魏开战,殃及池鱼。” 西王母打了个哈欠,绝美的容颜愈发显出一股慵散的美:“打来打去的,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坐在这儿,等着那两个逛街的人儿罢。这玉仙楼乃是长安最好的玉质钗环店,他们不会错过的。” 若是长安百姓在此,一定会觉得女子此话古怪。 因为大战开启,长安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店铺空置,萧索寂静。 哪里还有人来逛街,甚至听那女子信誓旦旦的口气,来逛街的人还一定会来买玉钗。 女子话音刚落,寂静的长安街道上,就传来了细微的响声—— 那是鞋履踏在雪地中的微响。 不远处,一位素衫男子牵着一位女子的手,不慌不忙的往这边走来。 男子容颜无双,风姿清朗,一袭素衫外着一身玄色鹿裘,他右手牵着女子,左手撑着一把杭绸伞抵御风雪,他甚至把杭绸伞往女子的方向移了又移,生怕女子的青丝惹上一点飞雪。 578.第578章 玉仙楼 那女子容颜瑰丽,唯独眸中有一点茫然。一袭青衫笼着珠灰色的银狐裘,雪白的绒毛在她脸颊边扑闪,衬得她的小脸愈发惹人可怜。 “来,鸢鸢,你不是厌了闷在家里么,你瞧,我这不就带你出来逛逛。”天枢子一脸宠溺。 青鸢佯装不满的瞥了他一眼:“阿忍老是把我关在家里,虽说如今天下不太平,但也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你叫我天天在家里看书煮酒,我都要闷出病来了。” 天枢子一笑,伸手把女子耳畔惹上的一点飞雪抹去:“好好好,阿忍这不是怕你溜出去出什么意外么。就像前几天那晚上,你出去一次可把我吓坏了。如今大战将启,魑魅魍魉横行,你又没了道法记忆,自己溜出去可惹我担心。” 青鸢一噘小嘴:“知道知道,阿忍就知道担心。所以我不是叫你陪我一起出来么,这下总好了罢。可是,等等……这长安城怎么兀地安静,貌似我们一路行来,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青鸢猝然皱眉。 一股古怪的冰凉感涌上她心头。 这几日,她都是闷在琴瑟居里,虽说天枢子对她百依百顺,温柔宠溺,四下街坊邻居也都是好性儿的,但时间久了,她也闷得不行,嚷着要出来逛街,可是才一出来,她就发现了长安城的诡异。 “怎么地上有那么多抛弃的什物……这凌乱的车辙……难道整个长安城的百姓撤离了么?为什么?”青鸢略一思索,迟疑的看向天枢子,“阿忍,我闷在琴瑟居月余,你从不告诉我外界发生了什么……如今,这长安怎么了?这天下怎么了?” 天枢子眸色一闪。他牵住青鸢的指尖紧了紧。 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那般温柔的笑意:“什么都没有哦,鸢鸢,这天下好好的,百姓安居乐业,九州清晏。” “是么?”青鸢一愣,“可我怎么听街坊议论说,好像如今天下,是郑魏大战,逐鹿九州。” 天枢子的眸底划过一抹戾气。 看来德兴坊百姓的记忆没有改变彻底,这次回去,他得再施展道法,把百姓们的记忆都改一改了。 瞬息间,天枢子唇角一勾,笑意如昔温软:“傻鸢鸢,说什么呢。你瞧,这不是满街百姓,熙熙长安?” 天枢子的指尖一动,整个长安城顿时被道法气息笼罩—— 青鸢疑惑的一抬眸,便觉得瞳孔缩了缩。 此刻她眼中的长安,百姓川流不息,人声鼎沸。户盈罗绮市列珠玑,叫卖声、吆喝声、叫花声、还价声此起彼伏,正应了那句“天下第一城,繁华长安都”。 一切的一切,都和青鸢记忆中国都长安的样子一模一样,再无一丝异样。 青鸢一愣:“怪了,莫非方才我瞧花眼了?方才明明是空无一人,荒凉萧索的……怎么如今……” 天枢子温柔言笑,牵着青鸢往前走去:“是鸢鸢常年不出门,瞧花眼了。罢了……来,过来瞧瞧,鸢鸢喜欢什么,要不要买点花灯回去?马上就是正月十五了,咱们也在府中挂点宫灯。” 青鸢摇了摇头,甩开心底那一抹抗拒和怀疑,最终她的眸底又恢复了那带着茫然的温柔。 579.第579章 玉仙楼 青鸢略带两分歉意的拉了拉天枢子的衣袂:“罢了,果真是我瞧花了……好,今日鸢鸢就和阿忍逛逛街,逛到日落才回去。” 天枢子一笑,似乎隐隐还松了口气:“好,小生奉陪。鸢鸢要不要去置点钗环?你虽然素好清简,但发髻中就这柄玉梳也太简陋了。走,听说长安最好的玉质钗环店乃是玉仙楼,鸢鸢去瞧瞧?” 天枢子的目光又不由的看向了青鸢发髻中玉梳。 小巧的玉梳,玉质温润,乖巧的卧在女子青丝间。 天枢子的目光一沉,眸底划过一抹雪色。 就是这柄玉梳,就像定时炸弹样,让他日日不得安宁。青鸢无论如何,哪怕就是不明白这玉梳从何而来,也从来都是随身存放,从来不许旁人,哪怕是天枢子碰一下。 她这没来头的坚持,正如她心底没来头依然存留的一个人的影子,让天枢子几乎要妒忌得发疯。 就算成了魇,也依然存留着,那深入骨髓的眷念。 想到这儿,天枢子的指尖蓦地刺进了掌心,鲜血渗出,但他只是小心的把手藏于宽大的袖袍中,对青鸢露出了一般如昔的笑意:“走,鸢鸢,进去瞧瞧。” 青鸢点点头,二人走近店中,宽阔的乌木厅堂雕龙画凤,四周摆放了数十个高达数丈的楠木柜子,里面用酸梨木花盒盛放着千百种精致玉钗,小二来来往往招呼着,富家贵女川流不息,兴致勃勃的选购。 一切都是热闹,繁华,正应了那长安第一玉钗店的名头—— 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天枢子变出来的幻境罢了。 早已成为空城的长安,这玉仙楼早就人去楼空,一片萧索,不过是在男子的无上道法下,暂时营造出了昔日虚幻的繁荣。 青鸢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欣喜的通红了脸,自顾跑到柜台前,兴奋的挑选着一个个玉钗,就算她平日习惯了清简衣饰,但毕竟是女儿心性,瞧见这些精美的玉钗也止不住心头欢喜。 天枢子跟在她身后,笑意清浅,时不时给青鸢出谋划策,哪个玉钗好看。 可是兀地,当他的目光投向柜台前那貌似掌柜的两人时,瞳孔蓦地收缩—— 柜台前一名着玉色流仙裙,墨发青翡簪,容颜绝姝的女子。 柜台上则懒倚着一名着嫣红薄衫子,容颜邪魅如地狱神的男子。 正是西王母和风引二人。 “你们如何在这儿。”天枢子盯紧他们,微微眯了眼。 风引一跃而下柜台,默然的下跪,拜首。 而西王母则泛起一抹清傲的笑意,她起身,只是微微俯身行礼:“怎么,您如今可为了她,把这空城长安变成这副热闹样子,难道我俩就不能来凑凑热闹?长安早就萧索一片,如今您布下这覆盖一城、方圆千里的幻境,可真是大手笔。” 天枢子担心的瞧了青鸢一眼,他拂袖一挥,道法气息浮现,顿时,青鸢和幻境里的诸人就像被隔在了一个玻璃罩子里,全然不知柜台这边的三个人发生了什么。 天枢子迈步向西王母走去,地上风引依旧跪拜着,天枢子没有叫他起来,他的目光只是略些危险的盯紧了西王母。 西王母如昔一笑,毫无异色:“让妾身来猜猜,你为何要布下整个长安城的幻境……听说自从青鸢回来后,你就一直让她呆在琴瑟居,连琴瑟居的街坊邻居都被你篡改了记忆,真是好心思……青鸢就像个孩子样,在你布置出的这个‘世界’活着……所以,如今长安城幻境也是为了她罢,让她依然在你愿意的、在你设置的‘世界’里活着。” 天枢子的眸色深了深,他没有应答,西王母能猜出这些,他也毫不意外。 西王母叹了口气,伸出一根玉指轻敲额头:“哎呀呀,您为什么那么怕青鸢接触到真正的世界呢?因为你怕她想起什么。风引,你说可是?” 580.第580章 玉仙楼 跪拜在地的风引本能的瞧了眼天枢子,见后者并没有什反应,这才平静的应道:“青鸢与现世早有千万种羁绊纠葛,其中最深的羁绊无疑是和他了……若是青鸢接触到真实的现世,难免会想起什么,也就难免会想起那个人的一切……可是,那毕竟是三清亲手设下的魇术,在下可不认为,就算接触到现世青鸢能恢复今生记忆。” 西王母瞥了风引一眼,眸光流转娇俏无比:“哎呀,愣头风引,你是觉得她不可能冲破三清的魇术,但咱们的天枢子可是怕得要命……就算从理论上来说,三清魇术不可破……但他依然害怕得紧,甚至把青鸢困在了他为她设置出的‘世界’里。” 风引唇角一勾,如同二人早就想好的一问一答,迎合道:“有理有理。可是那可是三清的魇术,吞噬今生记忆……为什么要怕呐?” 西王母大有深意的看向天枢子,似笑非笑道:“越是在乎,越是害怕,越是心底清楚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越是想用尽手段把她锢在身边……” “够了!”天枢子猛地大喝道,他的眸底夜色翻涌,一阵阵可怖的道法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这股威压放佛凝成实质,四周都响起龙吟虎啸的尖利锐响,一个个灵气漩涡在虚空中浮现,放佛吞噬一切,四周浮现出一丝丝银白色的空间气流。 西王母和风引变了脸色。 在这绝对强大的道法压迫下,他们只觉得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越来越快,放佛崩溃只在瞬间,放佛自己浑身的性命都握在了那个人的手里。他们不得不运转起浑身灵力,以抵消天枢子太过可怖的威压。 整个长安城都在颤抖,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不住的化为青烟消散。 这是因为施法者道心不稳,而幻境即将崩溃的征兆。 天枢子只觉得放佛有什么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不顺畅,让他难过得要发疯。 他不介意风引和西王母一来一去的道出他的意图。 但他却万万听不得,西王母那最后两句话。 只因为,那是真相,那是他自己心底明白,却自己不敢承认,却逼得自己要自己相信的真相。 他想怒斥眼前二人几句,斥责他们为何要揭开这个真相,他甚至可以瞬间灭杀二人,让二人变为孤魂野鬼流荡世间,他甚至可以一怒之下,毁了长安毁了九州—— 然而,一股股怒意涌到他心坎,却最终变为了滔天的哀然。 那股哀然一阵阵将他湮没,让他整个人都无力起来。 他有灭杀神魂、惩戒世间的资格,然而却没有否认那两句话的资格。他可以怒,可以恨,可是独独不能,掩盖住他自己内心明明知晓的真相—— 越是在乎,越是害怕; 越是心底清楚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越是想用尽手段把她锢在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来……”天枢子无力的垂下头,浑身微微颤抖。 他隐含怒气的道法威压顷刻消散,反而天地间都被一种凄然气息笼罩,凄凄惨惨戚戚,哀然无助,又绝望情深。 西王母和风引松了口气,略微苍白了脸,彼时若天枢子再愤怒一分,他们不确保他们能够抵挡住他的怒气,虽然他们与天同寿,可无限重生,可悲天枢子打落至孤魂野鬼或者更卑贱的东西却是有可能的。 从一开始点出天枢子的意图,道明真相,他们就在赌,拿命去赌。 赌天枢子愿不愿意承认,还是在这场魇术营造出的温柔局里,步步迷失。 还好,他们赌赢了。 “罢了,罢了,罢了……”天枢子泛起一抹苦笑,转身往回走去,他的步伐有些踉跄,身躯看来有些无助,就如同一个落魄的青衫书生。 而这厢,被以道法结界隔绝开的玉钗柜台前,青鸢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她夹杂在以道法幻化出的小二贵妇间,兴致勃勃的挑选着玉钗。 581.第581章 玉仙楼 青鸢如同凡俗闺中女儿般,拿起一枝枝玉钗,惊喜的瞧瞧摸摸,又放下,又拿起另外一只。 她浑然不觉,一道道金色的光芒从一枝枝玉钗上散发出来,顺着她的指尖进入她的体内。 若是仔细瞧,又会发现厅堂中玉钗的摆置似乎因循了奇怪的轨迹,互相之间呼应,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携带着玄妙的气息,汇入青鸢体内。 青鸢并没有发觉,无数道光芒汇入,也没有产生什么异样。 “鸢鸢,走,我们回家。”这当口,天枢子走过来,沉着声音,去拉青鸢的手。 天枢子的眼眸还散不开无力的哀然,那一枝枝玉钗上的异样便是也没有发觉。 “恩?这就回去了……”青鸢放下玉钗,不满的一噘嘴,“阿忍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开开心心的么,怎么脸色不太好?” “有么?”天枢子抬眸一笑,可是怎么瞧,那个笑意都很是勉强无力,“许是逛街累了罢。我们回家好么?阿忍给鸢鸢做一大桌好吃的。马上就正月十五了,给鸢鸢做碧粳元宵好不好?” “碧粳元宵?好啊好啊!”听到了好吃的,青鸢一扫不快,也忘记了要逛街,欢喜的笑着就当先往门口跑去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回头对天枢子道:“阿忍你快点,啊,一说碧粳元宵,我的馋虫又上来了……我要吃玫瑰露紫的馅儿,还要配上琼浆玉酿酒……” 西王母和天枢子同时眸色复杂的看向玉仙楼门口—— 那儿,在三界六道看来,都是一片空气空空如也的门口。 正伫立一位素衫男子。 他身形虚幻,宛如鬼魅,却掩盖不住他绝世的容颜和一身清华气度,他静静的伫立在那儿,看着向门口奔来的女子,眉宇间浮现出温柔缱绻的笑意。 他略微俯身,伸出双手,好似那个女子就要向他奔来,然后投入他的怀中,然而他要再次紧紧搂住她,唤她最爱的小字,然后,他发誓绝不再松手—— 然而,那女子只是笑着,瞬间穿过了他的身躯,走出了玉仙楼大门。 她正如穿过了一片空气,连目光都没有投过去。 那身形虚幻的男子顿时僵硬在原地,连同他脸上的温柔笑意,一点点破碎。 而那厢,已经出了玉仙楼的青鸢还在回头笑着,唤着:“阿忍你快点啊,你愣在那儿干嘛,鸢鸢饿了,鸢鸢想吃阿忍做的碧粳元宵!你今儿可不许嫌我长胖了,我要吃三大碗!” 女子的娇嗔,女子嫣红的笑意,女子一声声亲昵的呼唤。 都尽皆忽略过了门口那虚影般的男子,而汇集到了玉仙楼中的天枢子身上。 西王母深吸了口气,才能压抑住此刻已经涌到她喉咙里的话。 天枢子也是深吸了口气,才能压抑住此刻他看向门口那男子时,复杂的心情。 “好,这就来。”天枢子最终恢复了如昔笑意,他迈步往玉仙楼门口走去。 似乎有意无意的,他与那伫立门口、虚影般的男子穿肩而过,他若有若无的一声低语—— “你输了。” 这一句话太过于幽微,并没有谁听见。 只见得天枢子瞬间穿过玉仙楼的大门,带着如昔温柔的笑意,向前方的青鸢走去,一变还柔声唤着:“鸢鸢慢点,小馋虫……” 582.第582章 楼中策 玉仙楼中顿时恢复了寂静。 无数精美的玉钗流转着冰冷的玉光,白芍熏香缭绕,寂寥无边。 而门口那个除了西王母外,三界六道谁也瞧不见的虚影男子,他负手伫立,眼眸瞧向了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的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沉默着,却依然目光眷念的,看向她离去的方向,他没有追上去,他只是如孩子般微微蹙眉,一行清泪无声的滚落。 一滴滴,泪如真珠。 无声无息,寂寥哀绝。 柜台前,西王母也是眸色沉重,她没有去打扰男子,她只是对着男子背影俯身行礼后,看向了柜台上一袭红衣的风引:“如何,青鸢的魇术可解得开?” 风引叹了口气:“您也瞧见了,我施展渡魂之术,暂时将魂魄法力寄存于此地数百支玉钗中,借着青鸢挑选玉钗,瞒过天枢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施展破魇术。三百六十八只玉钗,不断重复施展了三百六十八次破魇术,也是依然没有结果。” 西王母点点头,她的脸色并没有失望,反倒是意料之中:“也罢,是我们太过自大了。那毕竟是三清亲手布下的魇术,就算你施展三百六十八次破魇术也应当解不开。” 说着,西王母又看了眼玉仙楼门口那无声伫立的男子,她叹了口气:“风引,你乃北阴酆都大帝,司掌轮回、记忆、生死,这方面想来你比我精通。你说,且还有什么法子?” 风引略一沉吟,思索道:“从外界来看,三清布下的魇术,无人可解。唯有从内部,让青鸢自己把魇术解了……” “自己解了?”西王母眉头一蹙。 风引眸色一亮:“对,就是自己解。不知王母可还记得,为什么三清要采取那么无情的方式,直接让前生记忆吞噬今生呢?” “因为青鸢自身神力的反抗。普通的魇术只是让受术者轮回记忆混乱,但青鸢已经完全解封,自身神明之力会对魇术做出反抗,甚至说直接破开魇术。三清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才直接让前生记忆吞噬今生。”西王母应道。 风引一抚掌:“这就对了。说明三清心里清楚,青鸢自身的神明之力是可以抵抗魇术的。” 西王母一喜:“难道说……只要青鸢可以觉醒自身的神明之力,就可以有一定几率破开魇术?” 风引朗声一笑:“正是。人人都以为三清布下的魇术无人可解,没想到受术者自己还能解了。但是,正如水流要冲破坚固的堤坝,必须要大洪水。青鸢要以自身神力冲破三清魇术,就必须要大规模,或者说使驭最高级的无上仙术。” 可是似乎想到了什么,西王母笑意收敛,重新一脸忧色:“不行,道理是好,但具体实施困难重重。且不说青鸢现在道法记忆全失,她没有了今生记忆,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会神界仙法。而且你这番道理,天枢子也必然懂的,他时时刻刻跟在青鸢身边,哪里会允许青鸢施展法术。最重要的一点,要大规模的使驭最高级仙法……呵呵,我能想法子,诱引青鸢使驭些普通的仙法,比如日常生活中变点东西玩点幻境……但这大规模,还要高级仙法……” 583.第583章 楼中策 西王母无奈的一摊手:“你说,要诱引青鸢大规模使驭高级仙法,上哪儿找这个理由去。又不是两军交战,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大场面……等等?两军交战?” 风引眸色异样的一笑:“西王母您可说对了,不日后可是郑和魏的大战。而魏朝领兵的就是御驾亲征的李辰焰,青鸢如今还挂着皇后的名分,皇后帮着吾皇守护大魏江山,可不是一切都说得通?这战争一打起来,自然要使驭道法,这道法一用,说不定青鸢就能冲破自己身上的魇术了。” 玉仙楼中有片刻的寂静。 西王母神色不定,似乎在考虑此事的可能性。 第一让她忧心的,是天枢子的阻拦。 第二让她忧心的,以青鸢的身份和道行,若是想起了哪怕一丝道法的记忆,一旦使驭道法干涉战争,那几乎可以瞬间毁灭下界九州。 当然,最重要的前提,还是要青鸢想起来,自己是大魏皇后。毕竟日日生活在天枢子为她“设置”出的世界里,她连如今天下的战事都毫不知情。 看着西王母依然在犹豫,风引深吸了口气,他忽的走到西王母面前,静静的敛衫跪倒,行了朝堂君臣大礼:“西王母,臣不才,阻拦天枢子的事,只有王母亲自出手。至于彼时青鸢使驭道法对九州的伤害,臣会亲自携紫微北极大帝、南极长生大帝、东极青华大帝布下万天诸法无上结界,足矣保卫九州下界无恙。” 西王母郑重的看着眼前跪拜的男子。 一向邪魅不羁的他,此刻恭谨行礼,一口一口自称“臣”,显然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及其看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接下来他们筹划的事,可以说步步都是胆大妄为的“逆天”。 西王母沉沉吸了口气,重新抬眸间,她浑身都散发出清冽的傲然,放佛一点火种在她眸底燃烧,顷刻呈燎原之势。 “好。阻拦天枢子,彼时我亲自出手,”西王母正色道,“只是请动紫微北极大帝、南极长生大帝、东极青华大帝……就算我亲自出面,也没什么把握,毕竟,这群人都是愣头青,没个护卫苍生一类的理由,他们可不会动的。” 风引邪魅一笑:“这个,也只有西王母您亲自出面了。彼时青鸢毁了九州下界,他们这些神明难道就眼睁睁瞧着?若是他们想阻拦青鸢使驭道法,呵呵,他们还不像我们这些逆天的人,有这个胆子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这个词用得古怪,然而却被风引说得理所当然。 九霄神界,辅佐天帝的三位大帝,尊崇无比,此刻在风引的话中,却是矮了青鸢一头,甚至于尊卑有别,君君臣臣。 西王母眸色一亮:“对,他们这些愣头青,守护三界安稳也是他们职责,那为了九州不至于崩溃,他们出手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前提,青鸢要怎么才能想起来,自己是大魏皇后?” 风引略一沉吟,眸底划过一抹决绝的异彩:“这个,就交给臣。臣乃天帝敕封,北阴酆都大帝,掌管冥界地狱。冥界有一秘法,可以强行干涉轮回记忆。但是既然是逆天秘法,臣亲自出手,也只能维持十息时间。” 西王母点点头:“十息,虽然不长,但也够了。只要这十息时间,青鸢能够想起自己是大魏皇后,能够使驭道法干涉战争,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玉仙楼中又陷入了一时的寂静。 然而那西王母和风引脸上,都带着些些激动的红晕。虽然是三清亲自布下的魇术,但他们也是堂堂西王母,堂堂冥界主,若是全力合作出手,未尝不能有一击之力。 二人一点点谋划着,一点点将那不屈的火种点亮,解魇术,逆三清,问天道,应天命。 584.第584章 楼中策 这时,门口那负手伫立的虚影男子终于转过了身。 他默默的看向了西王母,西王母也看向了他—— 二人的目光交汇,沉重又复杂。然而,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东西,那是一星火种,一星的燎原火种。 任它天道无情,我只随吾心,谱一曲至情至爱。 问它三清可逆,我只愿无悔,歌一阙此生逍遥。 俯仰无愧,此即吾道。 而这一幕,风引是瞧不见的。或者说,凭借他的身份道行,还无法超脱于规则,看到那虚影男子的存在。但他也能感觉到,门口处有什么东西,让西王母露出了那般沉重又异彩闪烁的瞳仁。 半晌,西王母终于垂下眼帘,她忽的敛裙跪倒,叩首至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君臣大礼。 这一拜,这高高在上、风华绝代的西王母,拜得诚心诚意,敬畏无比。 风引就算看不见门口的情况,也明白了什么。他也默默跪下,叩首至地。 那虚影男子没有叫二人起来,从容的受了这一拜,虚幻的身躯上散发出一股尊贵而强大的气息,放佛携带九霄日月而来,凌天在上,一眼灭天,一手创世。 旋即,那虚影男子郑重的俯身,弯腰,揖手,对着下拜的二人回了一礼—— 放佛是在拜托二人某事后的谢礼。 玉仙楼中寂静如昔,空无一人,只有白芍熏香缭绕,数百支玉钗宝光流转。 敬天十四年的春。春雪纷飞,关中千里冰封,琼雕玉刻。 随着郑、魏两军开战的来临,整个长安上空都萦绕了不安的气息。 百姓们举城迁移,昔日繁华的长安,如今空城萧索,雪地里一片狼藉。唯独京城中的官吏们碍于身份并未撤走,宫城里达官贵人的朱门大户依旧是灯火通明,日日笙箫,衬着这寂寥空城倒显得格外诡异。 大明宫。大魏皇宫。 积雪三尺,琉璃瓦上都结了尺长的冰柱子,太液池冻如明镜,有穿着鹿裘的太监拿了竹竿子去把檐下的冰柱子敲下来,以免掉下来伤了宫中的贵人。 太液池中太液亭,一位着明黄色龙袍、玄色银狐裘的男子正负手伫立,他看着宫墙外的银装连山,沉默不语。 这正是大魏皇帝,李辰焰。 在他身后,一道明黄色的虚影漂浮着,那是个着小衫子的男童,衣衫猎猎飞舞着,似乎衣衫下空无一物,它并无身躯,只有一个脑袋上,额头间有朱红色的奇怪符印。 这俨然是那大魏皇陵中,圣旨通灵幻化而成的“阿旨”。 “李辰焰,就算你如今解封了天仙境界的修为,难道你以为你胜得过他?”阿旨嘻嘻一笑,言语中带了分不屑和轻蔑。 李辰焰神色毫无异样,他并没有看阿旨,只是悠悠道:“朕登基那年,就知晓了父皇传位的真相,朕依然做了十年的皇帝,就算知道朕可能依然赢不了他,朕也要守护大魏江山到最后一刻……只要朕不身亡,朕依然是大魏名正言顺的皇帝。” 阿旨一愣,旋即古怪的咧嘴一笑:“嘻嘻,你干嘛对他那么有敌意?难道就凭他比你更出彩,你是如此心胸狭隘的人?这天下本来就是他的,你好好还给他,还能留个好出路,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李辰焰眸色愈深。 他看向千里外银装素裹的城外连山,放佛又看到了那一抹倩影,如烟云般浮现在他幽深的瞳仁里,这让他不由的泛起了一股温柔的微笑。 “江山?皇位?那不过是个赌注……朕羡慕他的,朕和他争的,朕要从他手中夺回来的,哪里是什么九州天下。”李辰焰的眸底忽的氤氲起蚀骨的哀然,“天下,与我不过是一场空。得之如何,毁了又如何,和朕又有什么干系。” 作为一个大魏皇帝,李辰焰丝毫不避讳的说着这般宛如“昏君”的话。可是语调深处,却是一番无人理解的哀然和无奈。 阿旨银白色的眼珠子转了转,发出骨头摩擦般的瘆人响声:“那,你和他争的是什么?” 585.第585章 先帝诏 李辰焰突然回头,看向阿旨,他的眸底泛起一股坚毅的温柔,如同三春的日光般融化了他眸底晕不开的哀然:“是她啊……” “她?”阿旨一愣。 “朕除了是个皇帝,就一无所有,当年连煮鸡蛋都不会,还被她笑了好一阵……如果朕连皇帝也不是了……她的目光就更不会迎向我了……”李辰焰低声呢喃。 阿旨叹了口气:“可你当年继位时,可是好不情愿……礼部尚书在寝宫外跪了三个时辰,才把您请出来参加登基大典。” 李辰焰一声冷笑:“呵呵,世人都说皇位至尊,百般美好。可是谁又知道当年我已然知晓真相,知道这皇位本不是我的,他随时可能回来,我不过是暂时守着这皇位……暂时为他守着,然后每天提心吊胆的活着,今天我还高高在上,可能明天就是街角百姓,甚至是阶下囚……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我要一个人守着,一个人连同这皇位守着……日日都是煎熬,日日我都觉得自己像监狱中囚徒……” 阿旨乃是圣旨通灵,并不具有太高的神智,可是随着男子一声声略带无奈和冰冷的低诉,他恍若明白了这个看似天下至尊的皇帝,那眼眸中总是化不开的哀然从何而来。 知晓真相,却不得不李代桃僵,独自守着秘密,接受如同虚幻般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山呼海拜。 日日煎熬,如同困于囚笼。 “罢了。你也是苦命人,或许当年魏敬宗的决定就是错的。”阿旨没有再应答,他忽悠悠转身飘去,如同一道鬼魅。 而在他幻化为身躯的明黄色小衫子上,默默浮现出一行正楷小子—— “……三皇子辰焰暂继帝位,以保大魏安定。若日后得四皇子踪迹,当即刻退位让贤。且为保江山稳定,不至于双龙夺珠,国局动荡。四皇子吾儿继位后,宜贬三皇子为百姓,逐出长安,若后者不从,可立即杖杀。朕虽为人父,但更为帝皇,为保大魏安稳,不得以为之。辰焰吾儿且当为国献身,亦是帝家之责也。朕,特立遗嘱于此,天地见证,神明护佑。” 就算是早已经看过一次,但如今再次看到这些字眼,李辰焰的脸上还是泛起一抹不正常的苍白。 这是遗嘱。是先帝魏敬宗,也就是他父皇的遗嘱。 他登基为帝那天,手持遗嘱,祭祀天地,第一次看到了这断文字,看到了那一句“贬为百姓,逐出长安,若不从,可立即杖杀”。 一字一句的冰冷,虽然那天新帝登基,九州欢庆,但他却觉得整个人都从心底凉透,凉得他甚至面色发紫。 这是他父皇留给他的遗诏,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逐出长安,若不从,立即杖杀。 最可笑的是遗诏最后,还说这是为了大魏江山稳固,而身为帝家人所必要的责任。 不择手段的,护卫大魏江山,哪怕是命令自己的骨肉去死。 这是一个理智的明君该说的话,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该说的话。 他就是带着那样诅咒般的遗诏,成为九州至尊的皇帝,然后如每天利剑悬头的当了十年的皇帝。 李辰焰低头嘿嘿一笑,整个脸都是可怖的惨白,他身子晃了几下,忽的就瘫坐了下去。 阿旨没有回头,那些文字消散不见。这是天下的秘密,当年看过这分遗诏的官员早就被抽魂炼魄、魂飞魄散了。 阿旨飘忽而去,似乎是转过太液亭,看到了一抹人影,他嬉笑的唤道:“你在这里啊,叫阿旨好找。” 那男子一袭白衫,面色有些过于苍白,正是郑家军中的军师,申癸。 他瞧了眼阿旨,神色如常的问道:“你且一番试探,李辰焰到底觉察出主上与他争夺天下的目的没?” 阿旨嘻嘻一笑:“他哪里知道,就算他有天仙境修为,在我等神明眼中,也是凡人一个。神界秘辛他知道还怪了。他不过是为了她,或者也是咽不下当年那口气,才与主上争夺天下的。” 586.第586章 先帝诏 申癸点点头,眸色浮现出一股傲然:“主上的心思哪里是你们可以懂的。统一九州的帝皇,不仅是拥有权势地位,更是拥有一种‘势’,此乃万民归心、九州统一的大势。而拥有这大势,才可称之为‘天子’,上承天意,下禀人和,然后……” 阿旨的目光有些异样,申癸也是隐隐激动得深吸了口气,压下眸底的异彩。 “然后,可号令龙脉。”申癸沉沉说出这一句话,脸上隐有红晕。 龙脉,天下至尊圣力,连三清都要忌惮三分,可谓是天赐之力。 所以九州帝皇一统天下,拥有“势”后,可以号令龙脉的真相,就被神界所封杀。 千百年来,无人知晓这个真相,甚至除去神界的几位,八百万神明也都是不知。所有人都以为,龙脉的号令权,只能归天帝和三清所有。 凡俗帝皇的权势地位财富,在仙家神明眼中都不屑一顾。谁当了皇帝,谁成了逆臣,九霄不过是高高在上看了场戏,但事情一旦涉及到龙脉就不一样了。或者说,若是那八百万神明知晓了这统一天下后,帝皇可依“势”号令龙脉的秘密后,只怕整个九霄都要参与到凡俗战争中。 皇位,不过是瞒天过海,龙脉,才是真正的目的。 阿旨抚掌一笑:“嘻嘻,小白好聪明。小白追随主上十余载,遍查古籍仙书,才推测出这个真相,只希望,别推测错了才好。” 申癸朗声一笑:“不会错的。我耗费十余年推测,不会错的。如今只等主上夺了这天下,汇集天下大势,就可号令龙脉,然后……” 言罢,申癸抬眸看向天空,巍巍重重云彩宛如亭台宫阙,倒影在他眼眸中,激起了些些浪花。 那是九霄神界,那是三清、天帝和八百万神明居住的地方。 那是三界圣地,那是一切恩怨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申癸的眼眸愈发明亮,放佛隐隐有一星火种在他眸底跳跃,最终化为燎原之势,将他眸底映出的九霄烧成一片火海—— “待吾主得龙脉之力,必将与尔等一战!”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声音从申癸口中传出,宛如天地间洪亮的钟磬,不住的回响震荡,放佛预告了日后的三界巨变。 大明宫寂静如昔,大雪纷飞。 只有太液亭中一袭龙袍的男子,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无言的,沉默着,隐忍着,痛苦着。 北方之地,朔雪纷飞,千里冰封,银装素裹,如此安宁静好的初春之雪,却被郑魏的开战所打破。 敬天十四年一月十七。 魏帝李辰焰昭告天下:“郑氏不臣,当诛。朕乃天子,今御驾亲征统领鸿蒙省,合大魏修真之力,发兵八十万,于三日后,与郑战于渭水平原,铲除逆臣,护魏一统。” 同日,郑氏发檄:“天下有德者居之,郑氏当王。今发郑氏六十四堂,三日后,迎战大魏于渭水平原,一决王者。” 出征的檄文犹如春雷,震动了整个九州大地。 这天下瞩目的一战,终于于一月二十日,在渭水平原打响。 一月十八日。 魏帝李辰焰亲征,以王游雪、钱武莲、周鸣海、沈修阳,为东南西北四将军,统领鸿蒙省及八十万凡兵,向渭水平原进发。 浩浩荡荡数百万兵马,气势勃发,鸿蒙省六十四宗门,各道家高人御剑高飞,道法光芒遮天盖日,搅动风云汹涌,大地震颤,魏朝还未开战,就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霸道气势。 同日,郑家由世子郑麟竹领兵,以申癸为军师,率领六十四堂修真兵将,向渭水平原进发。 587.第587章 唤羁绊 郑家兵将人数不及魏朝,但依然有无数修士御剑高飞,各种法器仙宝凌空呼啸,各路修真大能使驭妖兽飞鸾破空而过,其磅礴大气丝毫也不输魏朝。 一月十九日。 整个关中的百姓开始迁徙。继长安空城后,洛阳一日空城。大战来临,还是修真力量的加入,就算有大魏和郑家联手布下的结界,但老百姓还是畏惧那神出鬼没、毁天灭地的仙法力量,为保自家性命,纷纷往关中临近的州县迁移。 一时间,百万民众拖儿带女、马车毛驴,浩浩荡荡如一条长龙出关中,奔淮中、蜀中,大魏与郑家也派出了修士,协助百姓迁徙。 一月二十日。 魏朝至渭水平原。 郑家至渭水平原。 两军对阵,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这天下乱局却没有影响到长安德兴坊半点。 放佛是与世隔绝般,德兴坊依旧是灯火通明,安宁祥和。和外围空城长安简直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若是有人在此,就会惊异的发现,德兴坊的所有百姓似乎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德兴坊,他们的瞳仁都没有焦距,放佛是失去魂魄的傀儡,被人控制着在如今乱世之下,依旧毫无察觉的继续着柴米油盐的宁静日子。 此刻,夜色来临,德兴坊灯笼盈盈,家家户户传来晚饭的炊烟香味。 琴瑟居的大门打开,天枢子牵着青鸢的手走出来。 “阿忍,今日是元宵么……我怎么记得应该早就过了……”青鸢有些迷茫。 她总觉得,自己最近脑子愈发不好了,会记错时间,会记错人,但总是阿忍一提点她,她才觉得自己错了。 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轻轻捏了捏青鸢小手:“正是元宵哦,今日正月十五……今日花灯会……鸢鸢,你瞧,可不是?” 天枢子指尖动了动,玄妙的道法气息顿时笼罩整个德兴坊—— 青鸢一抬眸,顿时一怔。 整个德兴坊灯火如隐含,家家户户、亭台楼阁前都挂满了各式花灯,灯火通明,将雪夜映亮如白昼,各色烛火闪烁,将半个天空都点亮。无数衣着光鲜、俏脸通红的妖童媛女穿梭其中,观赏着花灯,兴致勃勃的猜着灯谜。 一切安详,热闹,没有丝毫异样。 青鸢歉意的一笑:“今日真是正月十五元宵呢,我最近脑子真不好使……总是记错东西……罢了罢了,阿忍,我们一起去看花灯!” 说着,青鸢的小脸就泛起嫣红的笑意,她松开天枢子的手,如脱林的小鸟儿般,欢快的奔进花灯的海洋里。 看着那一抹青色的倩影,看着女子欢喜的瞳仁,亮晶晶的纯粹如孩童,天枢子泛起了一股惘然的温柔,他伫立在原地,似乎不愿意上前去打扰了这幅美景,这幅有她的美景。 “鸢鸢,对不住了。”天枢子沉声呢喃,“我改变了昼夜,改变了时间,不过是为了你罢了。” 天枢子眸色沉沉的看了眼长安城中,自言自语道:“如今真正的现世,应当是一月二十日的白昼……我控制了整个德兴坊的时间和昼夜,控制了德兴坊所有百姓的记忆行动,对不起,鸢鸢,我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我才能将你与现世剥离,将你禁锢在我的世界里,将你完全的属于我……” 588.第588章 唤羁绊 一番话石破天惊。 难以想象,这长安德兴坊竟然全部处于男子的道法控制下。 时间和昼夜都与外界不同,现世已经在二十日的白昼,德兴坊却依旧停留在十五日的夜晚。 就如同把一个人锢在了牢笼里,慢了一步停留在昨日,从现世中剥离,囚禁于另一个人为“设置”的世界。 这是个温柔到残酷的牢笼。 天枢子叹了口气,看到不远处花灯中女子如画笑靥时,心底那一丝本能的愧疚终于烟消云散。 管它是罪是孽,管它成魔还是成仙,为了她,此生不悔。 天枢子重新泛起温柔的笑意,他正要迈步向那花灯中的女子走去,忽的他脚步一滞。 他猛地扭头看向街道另一侧,那儿花灯灯火如昼,一抹绝世无双的玉衫倩影正静静伫立。 天枢子的瞳孔兀地缩了缩。 他看了几眼青鸢,后者依旧随着人流瞧着花灯,丝毫没发现异样。 天枢子眼眸眯了眯,他终于向那玉衫倩影走去,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原本温柔的神色顿时变得冰冷—— “西王母……” 而这厢,青鸢兴致勃勃的瞧着花灯,猜着灯谜,并没有察觉到天枢子去哪儿了。 “哎,这个灯谜是什么呀,你猜出来没有……”青鸢手执一盏花灯,向身边一个女子问道。 “我不知道。”那女子两眼茫然,并没有呼吸从她鼻里出来。 她只是一个傀儡,存在于天枢子这“十五花灯”幻境中的傀儡,猜灯谜什么的,她根本就不存在神智会知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女女子僵硬的回答了句,就转身离去。 “啊……”青鸢像小孩子般丧气的一瘪嘴,“算了,我问旁人去。” 说着,青鸢便转身正要拦住另一个女子,可是忽的,她手里的花灯兀地掉落在地,琉璃碎裂,发出一地尖锐的刺响—— 可是青鸢浑然不觉。 她整个人就僵硬在那里,旋即,一行行清泪无声的从她脸上滚落。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烛火盈盈的花灯,在前方略显漆黑的街道中间,有一盏宫灯凌空悬浮,静静的一点光亮。 那是当时巷子里,为她点亮的那盏宫灯。 它就静静的漂浮在那里,如同一个人静静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远处的青鸢,目光如水一般将她包围。 青鸢身子一颤,她恍若瞬间就崩溃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但她就是不可抑制的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放佛自己近乎于本能的,做出如此的反应。 唯有烙印在根骨里的东西,才可能成为本能。 就算轮回记忆混乱,就算沧海桑田为魇,但我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魂魄,每一寸根骨,都是关于你的记忆,不需要用脑海去记,因为你的整个人,关于你的一切,都烙印在了我的命里。 如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怎么回事,又是那盏宫灯……到底怎么了,好难受……”青鸢手足无措的去抹眼泪,却发现泪珠滚得更凶了。 那盏宫灯静静的在不远处点亮,忽的晃了晃,就朝着某一个方向飘忽远去,还不时顿住,似乎是在等青鸢跟上前。 眼见得那宫灯飘忽远去,青鸢忽的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被带走了,如果自己不跟上去,剩下的自己不过是一具空壳。 “等等,你去哪里……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青鸢惶恐的像个无助的孩子,她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就跌跌撞撞的拨开人群,追随着那宫灯跑去。 那宫灯不知如何,似乎总在她面前十步外,循着某个方向飘去,逐渐飘出了这片元宵花灯区,飘向了漆黑的夜色中。 青鸢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她唯一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这盏宫灯。漆黑的夜色中,一盏宫灯为她引路,她急急的在后追赶着。 黑夜无边,点一盏灯为你引路。温柔得寂寞又哀然。 青鸢已经完全忘了天枢子,忘了德兴坊的元宵灯会,她就一个劲儿的追着宫灯跑去…… 589.第589章 唤羁绊 而在这厢,德兴坊花灯会的某个冷僻角落。 天枢子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西王母,轻哼道:“听说三清召见你了,居然没有惩戒于你,你还真是命大。” 西王母嫣然一笑,樱唇弯成绝美的弧度:“三清如何行事,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难道您以为,妾身还真是十恶不赦之人?” 天枢子眉梢一挑:“你屡次逆天意行事,若不是三清仁慈……咦?” 话头戛然而止。 天枢子只觉得心底一凉。 凭借他的道行,他忽的觉察到青鸢的气息正在远去,并逐渐消失在德兴坊的范围内。 天枢子猛地眉头紧蹙,再看向颜色如昔的西王母,他的目光愈发不善和轻蔑:“好,好一个调虎离山。” 说着,天枢子指尖捏诀,便是要凌度虚空,追赶青鸢而去。他虽然百般不满西王母,但如今找回青鸢要紧。青鸢为何自己走出了德兴坊的幻境,他本能的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好像,如果此一去,他就会永远的失去她。 道法气息玄妙,虚空中猛地出现了一个黑洞,天枢子狠狠的盯了西王母一眼,便要踏入黑洞,凌空而去—— 没想到,兀地,西王母拦在了天枢子面前。 “您别走啊,方才的话儿还没说完呢。”西王母巧笑如昔,但她的脚步却是坚毅的半步未挪,似乎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拦住。 天枢子的眸色骤然阴冷。 “你疯了,你竟然敢阻拦我。”天枢子微微眯了眼,一股危险和霸道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整个德兴坊的幻境都开始微微不稳,夜空中开始隐隐出现太阳的痕迹。 日月交错,虚影重叠,这是幻境破开,隐隐与现世合一的征兆。 天枢子傲然的轻蔑一笑:“西王母,我不管你是什么打算,就算你有胆子拦我,但你觉得你能拦得下我?” 天枢子的心底又是震怒又是好笑,除了三清尊神,三界还没谁敢拦他的路,可如今面前这女子,竟然坚持拦他,除了脑袋疯了,说出去三界都没人敢信。 因为他是天枢子,是天之枢,逆他者,斩! 西王母不由的心底咯噔一下,一股寒意升上她脊背,这是常年她处于天枢子下位,而出于本能的敬畏臣服感。 然而只是片刻,西王母银牙一咬,兀地挺直了脊背,眸底充满一股清冽的傲然,这股傲然来自于她当初君前一誓,来自于她杨婉妗,而不是身为天枢子之臣的西王母。 对,她叫杨婉妗,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科普:西王母的名字不可考,最常见的一种传说是西王母姓杨,名回,字婉妗。) 无关乎神位敕封,无关乎尊卑君臣。她忽的想起这个被她遗忘太久的名字,如钟磬般在她脑海里回响,最终化为了她眸底那灼灼燃烧的火焰。 西王母深吸了口气,平静的抬眸直视天枢子—— 天枢子一愣,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子这般的目光。 绝望,却又坚毅,平静却又蕴含滔天波浪。放佛一把破天的利剑,流转着不屈的寒光。 就算是常年身为上位者的天枢子也不由的心底一凉。 “妾身,杨婉妗,”西王母一字一顿,语调清冽,“今日君不可往,若往,踏婉妗尸身而过。” 女子没有自称西王母,这个令三界艳羡和臣服的尊贵神明封号。 她只是自称杨婉妗,这个被世间遗忘的名字,却被她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提起。 这才是她,一个普通的,有些高傲有些执拗的女子,杨婉妗。 说着,西王母双指并剑,横于胸前,一股无上的道法气息弥漫开来,放佛一头沉睡的凶兽,随时都在酝酿着平生最强一击。 天枢子不由郑重的沉了口气,他瞧了眼静静的九霄神界,又看向西王母:“凡俗不可毁,域外星空见。” 说着,天枢子便化为一道紫光,向着天穹之外,无尽星空飞去。 西王母的眸底盈满无限战意,她也随之化为一道流光,追着天枢子而去。 590.第590章 唤羁绊 只是谁都没有发现,西王母在原地留下的一枚传音玉简,玉简闪烁了几下,就兀地如同一道流光,向大魏某个方向飞出去。 隐隐的,从玉简中留下一道讯息—— “风引,天枢子面前,我并无胜算,此战我必陨落。彼时我重生,按照天规,将被三清净化,失去记忆和情感。望你彼时以北阴酆都大帝掌管生死之妙法,让重生后的我保存此生一切记忆情感。杨婉妗拜谢。” 天规限制,拥有不死之身的神明在重生后,会被三清净化,失去记忆和情感,如同一个婴儿般,回归神明本位。 正如当年水镜湖那端,为了一生一吻,而陨落重生的天枢子。 而最让人惊诧的,是这保存记忆情感、违逆三清净化的大逆之罪,居然被西王母那么平淡的、信任的交给了风引。 或者说,是杨婉妗交给了风引。 身为冥界之主的北阴酆都大帝,风引自然有办法做到,但这是禁忌秘法,因为逆天规,所以是冥界禁忌之法。 但西王母那玉简中的语气,却放佛算准了风引一定会帮她。 事实上,她也赌赢了。 域外星空,没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死寂,死寂到可怖。 …… 不知何处的九霄,祥云升紫气,仙乐阵阵。 一座漂浮的平台,平台上一株菩提树,树下一个老头倒骑毛驴,似寐未寐。 忽的,他悠悠睁开了眼,似乎轻笑了声:“两个小家伙,还真打起来了。还想着重生净化后保持记忆……罢了罢了,随他们去,真是长大了都会闹腾了。” 老者面容慈祥安宁,他指尖一动,一道金光向无尽底渊的域外星空飞去。 顿时,那儿已经开始崩溃的域外星空忽的变为稳固起来,放佛被笼在了一个玻璃罩子里,无论里面天崩地裂,都不会影响散佚出来一点。 至少从外在上看去,一切如常。 凡俗之人抬头仰望,也是繁星如昔。 唯一不同的,是那压抑的死寂,死寂到可怖。 …… 而此刻,下界,凡俗大魏。 在长安通往渭水平原的官道上,一名红衣男子静静伫立,落雪洁白,红衣似血,衬上他墨发飞扬容颜妖冶,绝美得如同画卷。 这一幕也让他面前的李夭颜露出了一分痴迷。 半晌,李夭颜缓过神来,恭敬的敛衫跪倒:“主上,轮回因果路已经布好。” 风引微微点头,凝目向前望去。 天地间虚空中,似乎有无数条晶莹的丝线缠绕,线的另一端无尽,伸展向了九州大地各个方向,最后消失在虚无中,而线的这一头,则纷纷凝聚到了这条道路上,线的端口处传来一阵阵残损的哀然气息。 其中更是有一条红色的丝线格外醒目。 然而这条嫣红的丝线似乎断裂得最为严重,缺口处散发出阵阵通灵般的哀殇气息。 风引沉声道:“轮回因果路,因果线牵缘。每一线都代表青鸢在此世的羁绊,可惜现在,都断了……那条红线便是她和他的罢……红线合两心,千里一线牵。不过,今日,本君便要把这些断的线都连起来。” 他的目光凝向那破损最为严重的红色丝线,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红线的另一端连接的是孤魂野鬼的他,致使这红线如此破损……只怕,这条线重新连接会困难重重……罢了,尽力即可……” 591.第591章 唤羁绊 天地间,无数条晶莹的丝线缠绕,玄妙的道法气息弥漫。 世间除了风引本人和九霄神界的几人,没人能看得见这些丝线,现世无数羁绊纠葛,被一线线串联,无论是罪还是孽,爱还是恨,都被因果线相连。 李夭颜恭敬的拜首:“恭喜主上。以此阵,青鸢可恢复十息的现世记忆,虽然时间太短,但对于我们神明来说,这十息就足够了……咦,她来了。” 远处的官道上,大雪纷飞,一名青衫女子面带茫然,踏雪而来,而在她面前,一盏宫灯盈盈,宛如引路。 …… 话说这厢,青鸢的脑袋里混沌一片。她恍恍惚的在雪地里走着,只是麻木的跟随着宫灯。 她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甚至什么阿忍什么德兴坊元宵花灯都被她忘了。 因为,在她跟随宫灯踏出德兴坊的一刻,她眼前的世界忽的就变成了白昼,明日高悬,因为大雪纷飞,略有些暗淡的乌沉沉。 最为可怕的是,在她双足踏出德兴坊的瞬间,她身边的世界忽然幻化出无数街道、人影、店铺,幻化出整个长安城,那些幻影宛如白驹过隙,迅速的晨起、做买卖、饮茶吃饭、睡觉,而头顶天空也是迅速的日出、月落、日出,一切幻影迅速的都有些瞧不清,如一帧帧走马花灯变幻。 直到五次变幻后,才停下来,幻影消失。 五日瞬息过。 停下来后,一月二十日,世界白昼,雪飞。 从那一刻起,青鸢只觉得大脑轰隆一声,小脸顿时苍白。 她记得在德兴坊,还是十五日的夜晚,可是如今,这是二十日的白昼。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阿忍从不让她单独出德兴坊。 放佛世界在一瞬间崩溃,曾经的真相和信任都瞬间坍塌,青鸢忽的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她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德兴坊的一月十五日,夜,是真么。 现世的一月二十日,日,是真么。 还是说,两个都是假的。 甚至自己的存在,都在被怀疑。 …… 无数的声音在青鸢脑中回响,撞击得她脑海剧痛,放佛要撕裂开来,她放佛一瞬间就失去了辨别所有的勇气,整个人都变得茫然起来。 唯有那盏宫灯如昔,以盈盈烛火为她引路。 就算是在雪天略显阴暗的白昼,这点烛火也是温暖而璀璨。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宫灯,青鸢忽的就觉得心安。她甚至心底升起一股直觉,她是跟着宫灯走出来,发现这一切,那如果跟着宫灯走下去,她就会想起很多遗忘的东西。 雪地中,一袭青衫的青鸢茫然的走着,她丝毫没有发现,宫灯引领她的方向,是通往渭水平原。 此刻,渭水平原魏、郑陈兵,正欲开战。 而青鸢更没有发现,前方道路上,天地间无数条断裂的丝线缠绕,似乎正在等她踏入。 再续,此生羁绊。 …… 同一时间,大魏的某三处地方。 昆仑山巅,一位男子肃然伫立,满脸威严,千万昆仑山巅雪风呼啸,大雪纷飞,雪峰寂寥,然而这雪还是风似乎都沾惹不到男子丝毫。 592.第592章 唤羁绊 男子全身似有淡淡金光萦绕,神圣不可侵,墨发素衫无风自舞,猎猎飞扬,一股玄妙而高贵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就连这巍巍几千万丈的昆仑山似乎也成了他的背景。 他忽的神色一肃,兀地伸出右手,举掌向天,清声大喝道: “纯纯全全,合乎大方,溟溟涬涬,合乎无伦。天地之大,我之所维;万物之众,我之所持——吾,紫薇北极大帝,以天之名,万天诸法无上结界,开!” 字字句句,宛如钟磬在天地间回响,顿时,整个昆仑山巅都开始颤抖,风起云涌,天地间所有的威严和气势都以男子为中心汇聚。 男子手掌对应的九霄天空上,一点亮光汇聚,化为一道流星般的光华,向男子的手掌击落而下。 在那流星落入男子手掌接触的刹那—— 整个昆仑山巅发出了可怖的颤抖,震天轰鸣声中,千万里昆仑山开始碎裂、坍陷,整个空间开始不稳,一道道黑色的裂肺出现,四周的雪原、山峰开始被和可怖的空间裂缝吞噬。 男子颜色愈发凝重,他握住流星的手掌不住颤抖,似乎那流星就要逃窜而出,不受控制。 男子泛起一股傲然的浅笑,他的双眸兀地散发出金光,浑身高贵霸道的神明气息浓郁到极致,他猛地攥紧手掌,大喝道:“万天诸法无上结界,给吾开!” 顿时,他手掌中的那点星光忽的散发开来,化为数千万里的金光,如同水幕般波散开去,将整个九州大地的上空笼罩。 男子微微松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眼渭水平原的方向:“吾等为守护凡俗安稳,以此为职责。吾不管你们是以郑魏战争为由,诱引她使驭高阶仙法,还是让她唤醒自身神力,冲破三清魇术……罢了,吾只要守护好凡俗不毁,其余的,倒也不用多管……“ 而在大魏另一处。 大江。这是横贯大魏东西的一条长河,绵延数千万里,灌溉万亩南域,可谓国之母河,谓之大江。 (科普下,古代,长江被称为大江,或者直接“江”,至于这儿为什么不用黄河,好吧,老雅是南方人,长江边上的。) 而在大江之上,波浪滔天,江宽数百里,一眼望不到对岸,南国温暖,江水不凝冰,浩荡江水如同天河之降,如同海泽之瀚。 一位男子凌波立于江面之上,滔天江水丝毫不湿他的素衫,甚至凛冽的江风都无法吹拂起他的一星衣角。 男子神色严肃,尊贵威严的气息浑然天成,整条大江都放佛臣服于他的脚下,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蓦地抬头看天,看到了一道金色的水幕在整个九州天空上蔓延开来。 男子唇角一勾:“该吾了。” 忽的,男子神色一正,猛地单膝跪地,俯身下去,以右掌拍向了大江水面,清声大喝: “养其无象,象故常存,守其无体,体故全真。全真相济,可证无量——吾,南极长生大帝,以地之名,万天诸法无上结界,开!” 一道道金光水幕顿时从男子掌心散开,向整个九州大地蔓延、覆盖开去。 同样的,在大魏另一边。 这是江浙,百代富庶之地。尽管战争连连,但相对于全国,这儿依然是熙熙攘攘,江南盛会。 在江浙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中,胡盈罗绮市列珠玑,叫喝声、卖花声、议论声、酒楼声此起彼伏,行人川流不息,店铺纷纷攘攘,一派繁华热闹。 而街道中,则伫立着一位男子。 他就静静的伫立在街道中央,过往的行人却放佛看不见他,甚至于靠近他十步外,就放佛被什么力量阻拦给推了出去。 男子忽的神色一凝,他眸中金光流转,看到自己脚下的大地有金色水幕浮现,他一笑,旋即淡淡的右手平伸,伸向川流不息的人群百姓,他掌心一点星光跳跃: “神神相守,物物相资,厥本归根。默而悟之,我自识之,入乎无间。不死不生,与天地为一——吾,东极青华大帝,以人之名,万天诸法无上结界,开!” 593.第593章 郑魏战 一道道金光水幕顿时从男子掌心散开,向整个天之下、地之上的九州大地空间蔓延、覆盖开去。 万天诸法无上结界,合天、地、人三力,封镇三界。 …… 而这一切的发生,大魏没人知晓。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今日的郑魏大战。 一月二十日,双龙夺珠,九州争雄。 千里渭水平原,守卫关中国都,东望险关函谷,如同围绕长安洛阳的明珠,将大魏的中心地带给圈了起来。 千里平原,大雪纷飞,一望无际的雪白寸草不生,阴暗的天空酝酿着下一场大雪,朔风呼啸,卷起平原上一阵阵雪浪。 然而,一月的寒冷却无法阻挡战争的来临。 冬季或许不适兵家,乃是兵家大忌,但对于修真高人来说,这丝毫不能成为阻力,反而是最适合开战的季节。 因为大雪最适合掩埋尸骨,大雪纷飞可以半日就将鲜血洗净。 战争的残酷,最宜隆冬之雪。 此刻,渭水平原的东西两方,密密麻麻军马陈列,一方举着明黄色的皇旗“魏”,绣满九龙九凤,以示天子至尊。 而一方举着淡青色的军旗“郑”,绣满麒麟竹花,以示仙封世子。 郑魏交战,一触即发。 魏军浩浩荡荡进百万人马,一眼看不到头,如浪潮铺陈开来,凡俗兵将身上都携带着道家避寒的符箓,在风雪中健步如飞。而最引人瞩目的,是魏军上空,凌空而立的数千位修士。他们按照不同的衣饰,按照门派划分为六十四部,各人手中仙剑寒光凛凛,符箓蓄势待发。修真之力,以道之名,护持大魏。 有门派以妖兽助阵,虎豹熊罴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低沉怒吼。剑修宗门御剑而飞,一把把仙剑高悬头顶,数千把仙剑俨然组成了一个剑阵,剑刃对准的方向就是对面的郑,剑意浩荡碰撞,惹得四下风雪还没落地就化为了粉齑。各宗门也拿出了自家藏箱底儿的法宝。 青城派便是头顶凌空一杆青竹,看上只是简单的青竹,却是宝光流转,一股圣洁而危险的气息从竹身上散发出来,崂山派则是每位弟子祭出一滴精血,数千滴血珠子飞升上空,组成了一张长宽百丈、如遮天之旗的血光符箓,从符箓上散发出近似于洪荒的宗派大能气息。而最擅长傀儡的正阳派,则是每位弟子身旁都漂浮着一具目闪幽火的傀儡,那些傀儡如同刚睡醒,急需进食,看着对面郑家军,发出一声声急切而可怖的瘆人磨牙声。 其余还有诸多门派也丝毫不落下风,各式法宝神通尽出,惹得整片天空宝光流转,威压蔓延。 浩荡鸿蒙省,合大魏六十四宗门,数万修士,搅动风云变动,雪空不稳。诸人尽皆密密麻麻凌空而立,铺陈开来,将方圆百里的天空荫蔽,使得下方的凡俗将士放佛头顶有个罩,风雪丝毫落不到他们身上。 而在大魏凡俗将士和那凌空鸿蒙省的前方,一位明黄色龙袍男子脚踏妖兽,凌空而立,在最前沿和郑家对峙。 那正是大魏皇帝,李辰焰。 他一袭戎装英武,黑发猎猎飞舞,脚下竟是一条蛟龙,蛟龙身长百丈,在空中盘旋,龙吟阵阵,震人心聩,龙尾每次扫过,都会引得空间一阵不稳。李辰焰就如同小蚂蚁般长身玉立于龙头,然而却没人敢忽视他。 他手执一把长剑,浑身散发出天仙境界的威压,如浪潮般铺天盖地而去,因为刻意控制,魏军并没觉得如何,然而对面郑军一线的兵将却呼吸困难,放佛无形中就要下拜,向真正的仙家下拜。 他身后,左右而立的便是王游雪和钱武莲,二人也是手段尽出,凌空而立,眸色不善的盯紧了对面的郑家。 无论以往战绩如何,至少这一战,魏朝在气势上就以磅礴取胜,尤其是当先脚踏蛟龙的皇帝李辰焰,更是放佛成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主角。 相对于魏,三里外的郑家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郑家依然是凡俗将士身怀避寒符,列阵在雪地中,而半空中皆以修士六十四堂迎战。那些修士身上也散发出不弱的灵力威压,引动四方雪花呼啸。但似乎是用了什么掩盖的秘法,让魏朝修士都看不出他们的修为境界,只能模糊感觉到似乎也不弱。 594.第594章 郑魏战 然而古怪的是,郑家似乎每一堂只出了一人,一共也就六十四名修士凌空而立,和对面魏朝数万的修士大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郑家当头的,便是天赐麒麟竹花,郑家世子——郑麟竹。 他立于半空,足下空无一物,就简简单单的负手凌空,虽然也是英姿无双,如庭芝玉树,然而和对面脚踏蛟龙的李辰焰比起来,简直是寒酸至极。 他的身后半空,也只侍立了一位男子,便是郑家军师,申癸。他依旧一袭白衣,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兽头面具,眉宇间有些漫不经心。 总之,魏朝是来势汹汹,郑家倒显得敷衍轻率。 这一幕终于激怒了准备一战洗前耻的魏朝。 他们准备数月,出动鸿蒙省所有兵力,浩荡杀来,准备给曾经九十战九十胜的郑家一个教训,最好全部歼灭,让他们看看,大魏依然是天下主,不是乱臣贼子可以逆的。然而如今郑家却这幅样子,让他们一腔热血宛如打在了棉花上,怒火中烧却找不到头儿发泄。这让大魏将士们一个个憋得脸面发紫,半空中的修士大军更是眸色阴冷,似乎恨不得立刻将郑家抽魂炼魄。 然而,最前方的李辰焰却是神色严肃,微微蹙眉。 已经天仙的修为虽然在仙界算是末流,但在凡俗,他是绝对的大能。他凝目望去,神识散发,能感受到郑家郑麟竹的修为是地仙,这在他天仙境界前不足为题。然而让他心惊的,是郑麟竹身后那个一脸散漫的申癸,以他天仙境的神识探过去,却如泥沉大海,丝毫查探不出申癸的修为境界。 这唯有两种解释,要么是申癸真的是凡人,要么就是他修为比天仙境还高。毕竟已经两军交战,没有再掩饰修为的必要。 李辰焰微微眯了眼,神色愈发阴冷起来,半晌,他终于抬起右手,指尖划过手中长剑,又蓦地凌空一斩,剑刃直直的指向了对面的郑家—— “朕,乃上天册封,九州天子。尔等乱臣贼子,行不臣之逆,当诛之以谢天意!朕,大魏皇帝李辰焰,今手掌天赐皇权,判尔等叛逆重罪,杀!”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渭水平原的空间顿时凝固。 李辰焰脚下的蛟龙发出一声怒吼,吼声震天,搅动风雪,诸人都不由的心尖发颤,李辰焰的双眸更是蓦地一凝,手中长剑顿时寒光四佚,一缕缕可怖的剑意直接将两旁空间划出一道裂缝,剑意撕裂,不臣者,斩! 王游雪泛起一股势在必得的微笑:“尚方仙剑,吾皇出动了祖宗留下的尚方仙剑,此战,我大魏赢定了。” 钱武莲的脸上早就是激动的红晕,他只觉得豪气万丈,几乎要从他心口冲出来,大魏曾经九十战,九十败于郑家手下,如今鸿蒙省立,尚方仙剑出,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 钱武莲蓦地拔出长剑,仗剑向天,用尽全身灵力大喝道:“斩逆臣郑氏,追随吾皇,杀!” “杀——”数百万的凡俗将士和鸿蒙省修士齐声大喝,杀气冲天,渭水平原的上空都形成了一个风旋儿,数百万人都红了眼,心底的杀意和战意都被点燃,如同密密麻麻黑色的浪潮,各式仙剑法宝漫天纷飞,齐刷刷的向郑家杀将了过去。 随着数百万人的杀至,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远望去,如同一爿黑色的天空塌陷,相对而言,这方仅仅六十余人的郑家军就显得渺小如蝼蚁。 然而当头的郑麟竹脸色却没有丝毫异样,他甚至眸底泛起一丝傲然的轻蔑,他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申癸忽的面色一肃,戴上了那顶兽头面具,朗声大喝道—— “追随主上!夺九州弑仙神,创天下三界!” 这是一番豪壮到令人心惊胆破的话。 595.第595章 郑魏战 尤其是最后几句,让对面的魏军都发出了不相信的轻蔑笑意,他们只觉得六十几个人的郑家军队太过狂妄,这让魏军更是信心高涨,杀意愈浓。 然而郑家方面确实丝毫不理睬魏朝的轻视,他们纷纷大喝道:“追随主上!杀!” 魏朝那厢,李辰焰和王游雪,钱武莲都不由的眉间一蹙。 因为方才郑家的话是“追随主上”,而不是追随郑麟竹而称的“追随公子”或“追随世子”。这让那个传言“郑家背后另有其人,掌控者并不是郑麟竹”又真实了几分,李辰焰倒是早就知晓,王游雪和钱武莲却是脸色白了几分。 如今两军交战,郑家背后的实际掌权人他们却连影子都没见着,这如一块大石头向他们心底压下来。 然而,不待他们有时间细细思量,对面的郑家六十四个修士就已气势汹汹的杀将了过来。 一时间,两军交战,风云变色。 双方如同两头庞大的凶兽冲撞在一起后,震天的怒吼响彻云霄,凡俗兵将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的交战,大地震动,刀光剑影,尘埃飞扬让十里长空都灰蒙蒙的一片,方圆百里的渭水平原,此刻充斥了令人心悸的喊杀声、哀嚎声、怒喝声。大魏凡俗兵将乃是皇室精兵,拳脚功夫不俗,而郑家军队也是训练有素,不相上下,一剑一刀斩下,鲜血染红了平原冬雪。 凡俗军队只是尔尔,整个郑魏交战的主力乃是修士。 真正的战场便是修士所在的半空。 双方修士或是御剑,或是符箓,或是凌度虚空,于整个半空交战。一时间符箓如雨点,携带着各色宝光漫天飞舞,各式法器宝器搅动风旋儿炸响,仙剑千万里斩杀敌首,魔刀魔气炎炎,阴魂厉鬼如一卷卷黑气咆哮,更有各宗的傀儡以强悍而不畏死的身躯,毫无畏惧的冲在前方。 数百万修士交战,引动风云变幻,山川矢色,整个渭水平原都在颤抖,漫天的风雪也被气势震彻住,诡异的还未落地就被撕裂。千里雪原已经血色斑斑,甚至还有鲜血汇成的小溪流淌,天空中道法气息汇成了漩涡,黑压压的成片令人心悸,甚至在交战最为激烈的地方,空间都在颤抖,隐隐开始崩坏。 然而,在最高空,却是丝毫不被战争波及,放佛所有人都有心似的,为高空留出了一片清净空地。 那儿伫立着几抹人影。 一方是大魏皇帝李辰焰,身后乃是王游雪和钱武莲。 一方是仙封世子郑麟竹,身后只有申癸一名军师追随。 四人对峙,似乎下方如何激烈惨壮的战事和他们都不想干,他们只是静静的相对而立,不善的瞳仁冷冷的盯住对方。 虽然其余的修士兵力也重要,但这几人无疑是今日之战中修为最高者。仙家一怒,遍地浮屠,只要他们之间分出了个胜负,那几乎就对下方的战争做出了裁决。 毕竟,一个修为高一境界的修士,要杀了低境界的修士,哪怕是数万,也是动动指尖的事。正应了那句话,在修真界,实力不济者,皆如蝼蚁。更别说那些凡俗兵将,一念道法取了千万凡人性命,与高阶修士而言,只是一息之事。 596.第596章 郑魏战 这个道理双方的兵将们都懂,所以才自动给这四人留出了决战的空间,虽然修士和凡将们也打得激烈,但都分出了半个心神,默默注视着这高空中的高阶对决。 一时间,半空即雪原上的惨烈战争和高空的宁静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 “郑麟竹,从何时起,你就认了他是你的主子?”李辰焰微眯着眼,冷冷的看向郑麟竹。 郑麟竹淡淡一笑,应道:“从当年他第一次出现在大明宫,我郑家就誓死追随。我郑家只认真正的皇者,而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比我更清楚。” 一番话让李辰焰眸色更加冰冷,他身后的王游雪和钱武莲则是勃然色变。 “放肆!逆臣贼子,一派胡言!”王游雪兀地一个晃身,来到双方中间,仗剑指向郑麟竹喝道,“吾皇堂堂正正登基为皇,当年先帝遗诏明明白白。难道吾皇不是真正的皇帝,莫非你郑麟竹还是了!” 郑麟竹朗声一笑,笑意中有几分轻蔑:“先帝遗诏前半句是指了他为皇帝,可后半句……呵呵,就算当年看过遗诏的官吏早就被处死,但却瞒不过我郑麟竹……况且,这只是第二份遗诏……你们都是世子,我不信你们不知道,先帝有两份遗诏,一份是如今藏在大明宫,天下皆知的……但还有一份被先帝带入皇陵,已经通灵的第一份遗诏,那遗诏传位是谁……” “够了!妖言惑众,分明是你郑家狼子野心,篡位谋上!该杀!”王游雪兀地大喝道。 她的眼眸都有些发红,浑身都因为愤怒而不住颤抖着,可她的音调深处却有些不稳,分明是知晓真相,而不由的有些心虚。 “哼,多说无益,要战便战罢。”郑麟竹轻蔑的一挑眉,“此番,由我郑麟竹亲自出战,让尔等瞧瞧,什么是真正的仙法。” 王游雪眼眸一眯,也不多言,只是蓦地拔剑出鞘,浑身的战意陡然上升,甚至冲上九霄形成以一个气旋。 “惊鸿飘云剑,惊剑心!”王游雪双手捏诀,朗声大喝,顿时,那宝剑勃发出熠熠金光,凛冽剑意逼人,四周的飞雪还没落下,便被这剑意搅碎。 那宝剑一声清鸣,兀地凌空飞去,金光剑意映亮云霄,幻化出三千把宝剑虚影,每个宝剑虚影中,都有一点金光闪耀,那似乎是所有剑意的压抑点,虽然体积不大,可却散发出阵阵危险的气息。 三千把金光剑影,铺天盖地,气势惊人,瞬间将郑麟竹围在其中,水泄不通,四面危机。 “好一个惊鸿飘云剑法,听闻是传承自上界仙家,一共分四式,惊剑心、鸿唳天、飘无踪、云碎空,连在一起,便是惊鸿飘云剑法。”郑麟竹依旧不慌不忙的样子,甚至在漫天剑影包围下,还兴致勃勃的研究着王游雪的招数,“这第一式,惊剑心,便是分母剑剑心,幻化为千万把子剑,剑心本一体,各自感应通灵,以母剑训练,子剑便可幻化阵法,主动配合杀敌……不过,呵呵,还拦不到本世子。“ 郑麟竹重新恢复了那淡淡的,带着抹轻蔑的神色。 他负手,迈步,凌空向王游雪走去。 597.第597章 真仙境 他的步伐从容无比,好似闲庭赏花,他的身形一会儿虚幻,一会儿凝实,看上去诡异无比。那漫天的剑气却好像找不到目标般,搅动风云,撕裂风雪,却丝毫伤不到男子。 “摆阵!剑心如一阵!”王游雪一声大喝,三千把剑心幻化的宝剑顿时如有灵智般,上下翻飞,瞬息间便在空中组成了一个玄妙的阵法。 阵法九十九道生机,一道死关,看似并无杀气,然而懂行的才明白,这才是“剑心如一”阵的可怕处。 剑心如一,看似只有一个杀招,但九十九道生机随时都可转化为死关,也就是说,此阵无一生机,尽皆死关,封死了敌人去路。 三千把宝剑携剑心如一阵,刷刷的向郑麟竹杀将过来。 漫天剑意如虹,沿途空间刺啦啦锐响,漫天金光剑意弥漫,浩浩荡荡如日之初影,杀意弥漫,封死了所有生机,相对之下,郑麟竹显得尤其渺小伶仃。 他依然负手,不慌不忙的一步步向王游雪走来。 他面色从容,没有任何抵御的手段,只是身形依旧一阵恍惚,一阵凝实,显得有些诡异。 “哼,自大。”王游雪不甘的冷笑,“阵法九十九处生机皆死,一处死关无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得过来……” 然而,下一刻,王游雪的瞳仁猛地收缩。 因为漫天宝剑杀过去,却好像刺入了空气,郑麟竹身形虚幻的频率愈发频发,但那三千把宝剑却如刺入了虚空,丝毫没有伤到郑麟竹一丝。 他依旧负手,悠悠的向王游雪走来。 “这,怎么可能……”王游雪脸色瞬间苍白。 “杀你,本世子只需一指。”郑麟竹忽的看向王游雪,咧嘴一笑。 这一笑,让王游雪心头陡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上一刻,郑麟竹还在百步开完,可是下一刻,放佛只是一瞬间,郑麟竹就出现在了王游雪面前。 虽然有三千把宝剑组合阵法,发了疯了般的拦截击杀,但却都如刺入了空气,丝毫拦不住郑麟竹。 郑麟竹悠悠的伸出右手,抬起一指,指尖有一点金光。 一阵阵危险而疯狂的剑意从那点金光中散发出来,那竟然是彼时三千把宝剑攻击而散发出来的剑意,不知怎的,被郑麟竹截留,然而压缩到了这一点金光中。 三千把剑意疯狂,只被压缩到了半个指甲盖大小,可怖的杀意从中散发出来。 王游雪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有瞬时的呆傻,一股浓烈的生死危机涌上心头。 “三千子剑,护主!”王游雪兀地通红了眼,嘶声大喝道。三千宝剑顿时掉准头,化为一道道风驰电掣向王游雪飞过来,百步距离只是瞬息间,可在郑麟竹看来,这却太慢,慢得根本来不及。 “太晚。”郑麟竹轻叹了声,旋即指尖微动。 顿时,一道细如发丝的金光化为一把袖珍的小剑,从他指尖飞刺而出,杀向了王游雪的眉心。 这把小剑虽小,不过三寸长,可是当它浮现出的刹那,虚空放佛起了一阵涟漪,一股危险而又压抑的气息从小剑上传出。 王游雪眉心陡跳。 郑麟竹不知以什么法子凝聚了她的三千把剑气,然后将这三千把剑气蕴养体内,凝练压缩成这一把三寸小剑。 三寸剑身,三千剑气被压缩到一个可怕的程度。那小剑放佛一个不稳的星辰,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 “你的修为,连地仙都不是,太弱。”郑麟竹毫不在意的指尖一动。 那把小剑光影变幻,倏忽向王游雪眉心刺杀过来。 “玄龟护甲!”王游雪瞳孔收缩,但她本能的反应也是不慢,一道青色的水幕在她面前幻化而出,一股厚重的气息在水幕上流转,那俨然是以一道千年玄龟的龟壳而祭练出来的防护性法宝。 王游雪刚想松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她的呼吸都陡然凝滞—— 598.第598章 真仙境 那金光小剑一路破风而来,如同穿过水幕般顷刻穿破了玄龟护甲,甚至一点凝滞都无。 “不——”王游雪本能的一声惊呼,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金光小剑蓦地穿透了她的眉心,在她体内消失不见。 而王游雪本人身子一颤,瞳孔顿时失去光泽,软软的就栽了下去。 “游雪!”钱武莲身形一晃,御剑上前,立马扶住王游雪,同时狠狠的盯了郑麟竹一眼。 “不,我还没输。我才使驭惊鸿飘云剑法的第一招……不可能,我还有第二招第三招,我的最强招还没使出来,我没输,我还要战……”王游雪失神般呢喃,她狠狠的看向郑麟竹,便又要挣扎着起来。 郑麟竹叹了口气:“你没有机会了。” 说着,他指尖一动,那刺入王游雪体内的金光小剑顿时暴虐开来,小剑重新分化为三千把剑气,带着可怖的剑意,在王游雪体内横冲直撞,以摧枯拉朽之势,斩断王游雪静脉,搅毁她的丹田。 王游雪脸色大变。 她只觉得三千把剑气在她体内肆虐,而她无论如何都抵御不了,剑气无情霸道,似乎下一刻这些剑气就要爆炸开,然后她整个人从内而外,血肉模糊。 “你……你……”王游雪脸色苍白,看向郑麟竹的眼眸,彻底的茫然和无力。 “念同是世子,不伤你性命。”郑麟竹居高临下的淡淡道了句,就转身离去,依旧是身形一会儿凝实一会儿虚幻,踏出一步即是百丈远。 “地仙,而且是触摸到仙界九等上仙的门栏,可谓半步仙家……呵呵,而我刚刚不过是渡过紫气天劫……”王游雪无力的垂下头,身形萧索。 整个过程看似复杂,其实不过是眨眼间。 这两军道法的至强一战,顷刻就分出了胜负。虽然王游雪绝招还没出,但败了就是败了,而且郑麟竹仅仅是一指一招,就将王游雪败得彻彻底底。 “追随公子!天下王之!”郑家方面顿时传出了惊天的欢呼,诸人士气高涨,愈发英勇的杀入魏军。 而魏军则是神色暗淡,士气顿时开始低落。 两军第一战,对于士气事关重大,如今郑家赢得彻底,无疑是大大的打击了魏军。 感受着下方士气的变化,听到郑家的欢呼,看着魏军略略暗淡的脸色,李辰焰的眸色愈发冰冷。可还不待他亲自出手,钱武莲已经仗剑走出。 “天赐麒麟竹花,虽然你已半步仙家,但我钱武莲不惧,可敢与我一战?”钱武莲执剑指向郑麟竹离去的后背,朗声道。 郑麟竹离去的身影一滞,他幽幽的声音传来:“你也太弱,不行。”说着,他头也不回,继续往回凌空走去。 下方双方兵将哗然。 郑家士气滔天,欢呼着:“魏朝太弱,皇气已衰!追随主上,天下王之!” 而魏军则是变了脸色,他们也都有傲骨,可被郑麟竹这么明显的蔑视着,鸿蒙省的数千万修士都神色不善起来。 钱武莲一声冷笑:“你不战,可我要战!杀!” 话音刚落,钱武莲手中宝剑出鞘,凌空悬浮,一道道金光如水蔓延开来,刹那间,整个半空都被金光弥漫,如同湖海。 “若有诸天,我现天身!”钱武莲手中捏诀,一股玄妙而又慈悲的气息弥漫,那半空中宝剑幻化出的金光海洋里,忽的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的虚影。 虚影幻化出二十,尽皆身高百丈,形态不一,似人非人,举手投足间放佛摘星劈月,气势惊人,一道道虚影幻化而出,四周隐隐有天女散花,佛音浩浩荡荡。 整个下方的双方兵将都愣住了。 此刻整个半空传来的圣洁威压如同海泽般浩瀚而柔和,似有空灵的气息净化,让诸人心中的杀意都弱了不少,就连鸿蒙省那些高阶修士,都露出了一丝迷茫。 599.第599章 真仙境 渭水平原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半空中的几道人影,那是整场战争的关键。 一念道法,千万浮屠。 “杀。”钱武莲信心满满,低喝一句,那二十具金光虚影顿时气势汹汹的向郑麟竹杀将过去。 “咦,有意思。”郑麟竹终于转过了身,看着以撼天之势杀过来的二十具虚影,脸色依旧从容,“你钱武莲修为不如我,在道法上胜不过我,居然……用佛法……佛教秘法,二十诸天。” 佛教无上秘法,二十诸天,幻化二十诸天神灵法身,借来一缕神明气息,以此应敌。 可是下一刻,郑麟竹的脸色就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强大到绝对的自信。 钱武莲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来就是出其不意,准备用佛法取胜,本来道家修士修佛法的不多,他不信郑麟竹一个半步仙家,还能有多强的佛法修为。 “知道了算你的荣幸。”钱武莲恢复了冰冷,指尖一动,二十诸天法神气焰高涨,震天动地的杀将而去。 “不过是凝练出一些虚影,还是太弱……你以为,本世子只是道修,而不是佛修么?”郑麟竹淡淡一笑,他浑身忽的开始有佛音浩荡,那凛冽霸道的道法气息收敛,转变为了慈悲圣洁的佛家气息。 钱武莲心底一凉。 “众生归寂,再入轮回,以寂灭道,寂灭诸天法神。”郑麟竹双手掐诀,指尖风云涌动,兀地,一颗透明的珠子幻化而出。 在那珠子幻化出的刹那,一股肃穆的气息充盈天地间,所有杀伐气息愈发消散,放佛佛音浩荡,道一句中众生皆苦。 然而钱武莲却是陡然变色,失声惊呼道:“那是……舍利子!!” 舍利子忽的飞出,悬浮在那幻化出的二十诸天法神面前,珠子滴溜溜悬空打转,散发出一股股超度般的威压。 那二十诸天法神的杀意渐渐消散,诸人脸上显出了一股解脱般的气息,旋即,身形愈发虚幻,化为一道道青烟,消散于天空中,如同众生归寂,再入轮回。 随着最后一个二十诸天法神消散,那幻化出法神的本体——钱武莲的宝剑也顿时仙光暗淡,甚至咔擦一声,剑身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不——”钱武莲瞳孔收缩,失声惊呼。他方才看了王游雪的打斗,不敢轻敌,所以一上来就用上了最强的佛法,二十诸天。 然而一招,一息,他仍然败了个彻彻底底。 碾压,这是属于郑麟竹的碾压。 绝对实力差距下的碾压。此等修为在凡俗,除了李辰焰的天仙境,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他。虽说大魏鸿蒙省气势磅礴,占据天时地利,但凭郑麟竹此刻展现出的强大,只要他愿意,数百万魏军可以顷刻魂飞魄散。 下方的两军将士有片刻的呆滞。 旋即,郑家传来更汹涌的欢呼,他们甚至开始把刀剑抛向空中,放佛已经开始提前庆祝战争的胜利。 “追随主上!统一九州!”郑家欢呼震天,热切的目光都投向了凌空而立的郑麟竹,那是如神一般的身影,几乎已经定下了郑家的胜利。 而魏军这边则是鸦雀无声,鸿蒙省的诸多修士面色苦涩。他们还以为集齐大魏修真之力,必定胜出。没想到人家一个世子就道法惊人,接连各出一招就败了魏朝的世子大将。 “哼,不过是半步仙家的小辈,也敢叛逆犯上,胡言统一九州。”几声冷哼传出,几抹身影从魏朝鸿蒙省的修士大军中走出。 当头的几人乃是青城派掌门普阳子、混元宗宗主全真子等,一共十余人,都是修为已渡过天劫,达到了上仙境的真正的仙家。 当着十余人走出,魏军眸色一亮,旋即发出了欢呼“仙家,我们有真正的仙家!那郑麟竹再厉害,不过是半步仙家,他死定了!” 一时间,形势陡转,魏军士气陡然高涨,士气如虹,而郑家方面则微微息声,气氛有些沉重。 600.第600章 真仙境 然而,钱武莲看到鸿蒙省的诸仙家走出时,他的心底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有一丝不安,因为他发现郑麟竹的脸色始终不变,甚至还带有一丝轻蔑。 “不可能,他修为再高,也还没渡劫成仙。而普阳子等人都修行上百年,早就是真正的仙家。不可能,郑麟竹死定了。”钱武莲摇摇头,甩开莫名的不安感,旋即,他用看死人般的目光看向了钱武莲。 半步仙家,真正的仙家,看似一字之差,实则相距万里。哪怕是修为最弱的真正的仙家,也可以动动指尖,就灭了半步仙家。 仙凡鸿沟,深不可越。 然而一直沉默不言的李辰焰却是目光愈发冷峻,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眼那在郑麟竹身后,看似不起眼的郑家军师——申癸。 不知想起了什么,李辰焰蓦地蹙了蹙眉心。 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沉的做了个手势:“大魏鸿蒙省听令,此战若能胜出者,定其宗门为大魏国教,广传道统,千年庇护。” 一国国教,等于就是变相的立其为一国宗门之首,虽然修真门派不注重这些虚名,但却有助于门派流传名声,在凡俗间招收弟子也是大有好处。所以,李辰焰话音一落,鸿蒙省的诸人都呼吸急促起来,那当头走出的几个宗派掌门脸上都带了红晕。 “谨遵圣旨!”以全真子带头的几名修士大能都略显激动的拜首,然而气势高昂的凌空走出,来到了半空战场中间。 “走了两个小蝼蚁,来了一群大蝼蚁。”郑麟竹淡淡的看着这一切,语调深处带着一缕轻蔑。 全真子几人勃然色变,全真子当先凌空虚度,双手结成一个玄妙的法印,身形如闪电般向郑麟竹拍去。 “就让你这小辈见识下真正的仙家之术!大罗天掌!”全真子浑身气势高昂,一股股霸道的仙家之力散发出来,引动得四周风云色变,恍惚中有仙音浩荡,九霄之上的云层都隐有紫气东来。 虚空中凝结出一个巨大的手掌,方圆百丈,庞大如同一片小陆地,那五个手指更是如同山峰,掌心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如同陆地上的河流,简单的一掌拍下,就放佛一片坠落的大陆,整个天地都被撼动。 下方的凡俗将士更是觉得呼吸困难,来自手掌的威压正是仙家一怒,万里浮屠,钱武莲等人连忙结下阵法,以免误伤,尽管如此,那个手掌逐渐凝实,四周风雪打旋儿,气势惊人之处,放佛任何东西都可在那掌下如蝼蚁被捏碎。 “小辈,这大罗天掌乃是本座曾经得到一副画卷,于那画卷中三清惊天一掌参悟,而自行创建的神通。你能死在这神通下,也是荣幸了。”全真子满脸自信额傲然,他自创大罗天掌,借来一分三清掌意,其气势震天,岂是郑麟竹一个半步仙家的小辈能抵挡的。 然而,那百丈手掌下渺小无比的郑麟竹却是脸色丝毫未变,他悠悠的转过头,看向了申癸。 申癸眸色一闪,点了点头,似乎允许了什么。 郑麟竹一抱拳,再次转头看向全真子等人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向蝼蚁,这让后者们不自觉的心里咯噔一下,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601.第601章 真仙境 钱武莲傲然到冰冷的声音传来:“吾乃天赐麒麟竹花,追随主上十载。从不显真正的修为于人前,如今尔等能见识到真正修为的吾,才是你们死前的荣幸。” 说着,郑麟竹傲然直立,一股浩荡的威压忽然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他的双眸有金光隐现,放佛只是对视一眼,就让全真子心惊肉跳,整个风雪都在郑麟竹身边呼啸,放佛他一个人就搅动了世间的气息。他身上的威压愈发凝如实质,方圆千里的空气都如被封锁、镇压,一股天然的高贵气息,让他宛如成为此刻天地间的主宰。 郑麟竹冷冷的看向全真子,看先鸿蒙省的诸位修真大能,那目光的冰冷如剑,诸人只觉得心里一颤,竟然不自觉的想向他下跪臣服。 一声仙音浩荡,紫气环绕郑麟竹全身,脚下祥云汇聚,此番浩荡意象,惹得下方凡俗将士都如痴迷,鸿蒙省的普通修士都直接失去思考的能力。 全真子脸色大变,变了音调失声惊呼:“不可能……你隐藏了修为……你是真正的仙家……而且,还是真仙境!” 仙家九等,一等为尊,九等最末,从九至一,依次为上仙,天仙、玄仙、金仙、真仙、灵仙、玄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 而真仙,则是名列仙家五等,在仙界,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修为了。 而全真子等人不过是上仙境,就算李辰焰也不过是天仙境,郑麟竹以跨越数阶的修为,直接成为了此刻天地的王者。 渭水平原上数百万人马有片刻的呆滞。 旋即,就听见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 凡俗仙迹难寻,九等或八等的上仙、天仙就可以横着走,没想到郑家直接冒出来一个五等的真仙。 郑家放佛早就知晓,顿时欢呼阵阵:“世子,杀了他们!杀了鸿蒙那群蝼蚁!追随主上,天下王之!” 而大魏诸人则如同瞬间呆傻,旋即一股浓浓的恐惧涌上他们心头,他们看向郑家的目光,已经渐渐涣散,再也生不起一点打斗的雄心。 全真子的脸色已经惨白无比,要他一个九等的上仙去杀一个五等的真仙,他还不如自噬死得痛快。他恐惧无比,彼时还气势汹汹的身躯,已经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然而,那大罗天掌已经无法阻止,眼看着就要拍下,距离郑麟竹不过一丈远。 全真子咬了咬牙,箭已射出,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了,而就算他此刻求和,但凭他入鸿蒙省效忠吾皇,对方这郑家的世子绝对不会轻饶自己。 既然注定了死路,不如死得畅快。他亦是大派掌门,亦有自己的尊严和傲气,哪怕对方是可以一指捏死他的真仙,他也毫不犹豫的选择战! “一起出手!诸位道友,蚁多也能咬死象!不然你我都得死!”全真子的音调带了一份癫狂,沙哑的声音尖锐的大喝道。 鸿蒙省诸人浑身一抖,却也明白了此中关键。 郑魏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场面,成王败寇,他们已经入鸿蒙省效忠吾皇,选择魏家,那么郑家是不可能放过他们。 诸人都是修道百年甚至千年,自有一股不屈之意。虽然恐惧真仙的修为,但数百位大魏修士凑在一起,他们也升起一股古怪的勇气。 602.第602章 哀鸿遍 所谓蚁多咬死象,诸人一起凑胆大,不知是谁当先大喝了声“灭郑家!弑真仙!”,声响震天,点燃了那似乎要消散的不屈之火。 顿时,鸿蒙省数百万修士大能,在全真子几个上仙的带领下,齐刷刷的手段尽出,俱俱向郑麟竹杀将过去,就连王游雪和郑麟竹也拖着伤躯,喝叫着杀了过去。唯独李辰焰伫立蛟龙头顶,他没有动,只是目光晦涩的看向了郑家中那也一直默默旁观的申癸。 二人目光相遇,都有些异样。 而这厢,鸿蒙省气势汹汹的杀到,喊声震天,如同黑压压的浪潮汹涌而来,各色宝剑齐飞,符箓如漫天雨,法宝金光万丈,如冰雹般向郑麟竹砸来,人潮涌动,气势如虹,九霄之上的风雪都被搅动,化为一道道飓风追随。 可郑麟竹依旧神色从容,在数百修士的杀意面前,他看似渺小无比,然而他的眸底却隐隐划过一丝轻蔑。 刹那之间,鸿蒙省诸人杀到,如潮水般瞬间湮没郑麟竹。 然而,一声冷笑传出—— “一群蝼蚁,也敢在真仙面前放肆。除了那几个老家伙是上仙修为,其他的连仙家都不是,可笑。杀你们,会脏了本世子的手。” 兀地,那鸿蒙省诸人面色恐惧的纷纷后退,片刻间,变成弧状圆形,退出十步外,可仍是死死的盯住了郑麟竹。 郑麟竹头顶,一枚玉珏凌空悬浮,滴溜溜转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他浑身笼罩,方才那鸿蒙省数百人的第一轮攻击,竟然连他衣角也没伤到个,反倒是诸人被这玉珏结界给拦了出去。 “那几个上仙的老家伙,你们的对手是我。至于其他人……”郑麟竹冷漠的一挑眉,他兀地一挥手,无数黑色的小珠子被扔出,悬浮在四方天地间。 “仙家之下,尽皆蝼蚁。死……”郑麟竹指尖一动,那些小珠子忽的幻化为数万个兵将,一个个身高八丈,虎背熊腰,刀光剑影间有仙气缭绕。 鸿蒙省一位修士咽了口唾沫,尖锐的叫道:“仙家法术……撒豆成兵!” 诸人尽皆一愣,手中的攻击都凝滞了半分。 撒豆成兵,乃是上乘仙家法术,就算诸人没有在凡俗见过,但是听总是听过的,现在一下看到郑麟竹毫不费力的使了出来,诸人都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心底不自禁的升起一股畏惧,连带着数十万的鸿蒙省修士都兀地在半空中一滞。 “都愣着干什么!那不过是看着似撒豆成兵,不过是普通法术!他区区一个世子,怎么会撒豆成兵这等上乘仙法!”青城派普阳子见诸人停下,又急又气的大喝道。 但他没有告诉众人,那确实是仙家法术,撒豆成兵。连他心底都有些发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能暂时胡诌了,让诸修士继续攻击。 鸿蒙省诸人一愣,旋即心里大安,又是各种喊杀声,重新恢复了威风凛凛的杀将过去。 郑麟竹轻蔑的一笑,意念神动下,那黑珠子持续分裂,片刻间,就变幻为数万仙兵仙将,一个个身高八尺,手执刀戟,虎背熊腰,身躯放佛凝为实质,浑身都有仙家威压蔓延。这撒豆成兵之术,竟然个个幻化之兵都是上仙修为,那是真正的仙家修为。 数十万尚未飞升的修士,数十万贵为上仙的天兵天将。实力悬殊,差距立现。 天兵天将们雄风凛凛的迎了上去,连法宝都未曾使用,仅是凭着刀剑拳脚,就杀得鸿蒙省诸人毫无还手之力,往往一拳出去,一名无数法宝护身的高阶修士,就如同一团血雾爆炸开来,一剑斩下,数十个修士无论有何种结界法宝护住,都像纸糊的般顷刻碎为肉块。且不说数万天兵天将,哪怕只是一个,那也是仙家上仙修为,而鸿蒙省诸人不过是普通修士,未曾飞升,虽然人多,可也不过是一群蝼蚁,一个上仙都能杀得片甲不留,何况如今还是数万上仙。 603.第603章 哀鸿遍 一路下来,鸿蒙省诸修士毫无还手之力,无论曾经在凡俗如何尊贵的大能,如何呼风唤雨的修真老祖,此刻都像小鸡子般,和天兵天将一个照面,就被灭了个魂飞魄散。法宝尽皆破碎,惨叫连连,鲜血染红了十里云霞,哭喊声呼救声震彻云霄,引得风云色变,凄风苦雨。 普阳子等人自然也留意到了这边惨状,他们都不禁脸色发白,然而他却是无法回身相救,因为他们面前有最大的敌人,郑麟竹。 “一起上吧。”郑麟竹神色从容,毫不在意的道。 听着那厢门派弟子的惨叫,感受着从郑麟竹身上传来的威压,那是仙家五等真仙的境界,普阳子等人都觉得一股热流往脑门冲,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拼死一搏,或许还有生机。 “一起上!用最强的术法!一击杀敌!”普阳子诸人一声大喝,愤怒的眼眸通红,如同癫狂了般狠命的杀了过去。 “小辈受死!”普阳子掷出手中拂尘,那拂尘倏忽凌空变幻,四周隐隐出现了竹林虚影,翠意流转,那竹林虚实之间,如同鬼魅,可是每一杆竹子都宛如一柄竹剑,甚至刺穿了虚无,空间作响,“青城,竹中剑!”普阳子一声大喝,无数竹剑幻化,铺天盖地的向郑麟竹冲了过去。 “普阳子道友,我来助你!”混元宗宗主全真子大喝道,手中捏诀,半空中一方道印幻化,威压千丈压天而来,“混元宗至宝,九老仙都印!” 那方道印迅速变幻,逐渐变为千丈大小,庞大如同一块陆地,甚至都看不到边界,整个渭水平原上投下一片暗影。道印上宝光流转,浮现出无数玄妙的符文,上空的空气放佛都被挤压,虚影重叠,发出一阵阵心悸的压缩声。 “且来看看我纯阳派术法,法相,南极仙翁!”纯阳派掌门双手捏诀,身后幻化出一名身高百丈,如同擎天巨人的南极仙翁法相,“一斗米派,搬山!”一斗米派掌门一声大喝,半空中忽的幻化出了数十座高达万丈,势如泰岳的大山,“茅山派,黄神越章符!”茅山派掌门吐出一口精血,旋即以他为中心,一张方圆十里的血色符箓幻化而出,竟然是以人作为符画中的一笔,以人入符,人符合一…… 诸人诸派各式法术漫天盖地的砸下来,整个天空风云变色,连风雪都被压抑得不再飘落,云霄变得暗黑,道威汇合成风旋儿,惹得九霄之上一个个漩涡。各派大能都拿出了压箱底的法术,宝光漫天,看上去恢弘无比,相比之下,那处于中心的郑麟竹显得尤为渺小,放佛下一秒就要被抹杀去。 然而,郑麟竹连颜色都没变一下,他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不自量力,一群仙家九等的上仙,在我这五等真仙眼中,再多也都是蝼蚁。” 眼看着诸般攻击法术齐刷刷杀来,郑麟竹忽的动了—— 他悠悠迈前一步,伸出右手,往那方圆千里的青城派竹中剑一抓。 普通至极的一个动作,却让诸人瞳孔猛地收缩。 忽的,整个空间一阵扭曲,那一手,放佛是抓起了一层空中的无形薄膜,旋即万物虚影都在歪曲,那些竹中剑也是一阵打折,旋即,方圆十里的竹中剑幻影全部粉碎。 仅仅一招,瞬息之间,破竹中剑。 诸人陡然色变,然而还不待他们想出对策,郑麟竹又是一步上前,右手高举过头,伸向那头顶压下来的九老神都道印。一个巨大犹如遮天的手掌幻化而出,那手掌金光流转,符文玄妙,硬上那庞大骇人的道印,猛地一抓,道印颤抖了两下,旋即破碎,顿时爆发出可怖的风暴,席卷千里渭水平原,大地震颤,附近的山头齐刷刷被削去一半,那道印的碎片四散开来,割裂得空间都开始不稳。 就连鸿蒙省的诸人也不得不运起结界,抵御这太过骇人的爆炸风暴。 604.第604章 哀鸿遍 然后,郑麟竹出了第三步,他指尖点向那气势惊人的南极仙翁法相,放佛天地间的威压顿时凝为实质,而且不断压缩,压缩为一指,惊天动地的一指。那一指倏忽刺去,南极仙翁的法相顷刻涣散,纯阳派蹬蹬后退了几步,受道法反噬,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你你……”茅山派掌门已经吓得面色铁青,他发狂般使驭着黄神越章符向郑麟竹杀过去。 “区区上仙,滚!”郑麟竹猛地回头,厉声一喝。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放佛晴天惊雷,瞬间爆响在茅山派掌门心头,他兀地心神震颤,浑身放佛都要在这一喝下破碎,那南极仙翁法相也支撑不住,化为一道青烟消散。 “简化版的搬山仙术?哼,不过是一些山岳幻影,也敢在真仙前放肆。”郑麟竹轻蔑一笑,看向那漫空的千丈泰岳,随意的大袖一挥,顿时,不含任何烟火之气,便放佛有一道威压幻化成的飓风席卷而来,那千里山岳顿时虚影摇晃,片刻就消散不见。 郑麟竹收袖,淡然而立,似乎方才不过是小动了动手脚,然而他看向诸人的目光,已经让鸿蒙省都心惊肉跳。 几步之间,几瞬之间,就灭了宗派掌门们的法术,碾压,完全是碾压。 诸派掌门都干干的咽了口唾沫,脸上再无一丝方才的豪情,反而在巨大的畏惧下,脸色苍白如金纸,由于道法被破,他们也不同程度的受了反噬,甚至有人唇角已经淌下鲜血,俨然受伤不轻。 “呵呵……真仙,这就是真仙修为么……”混元宗全真子一声苦笑,“输了,输了。” 宗派掌门们也是神色暗淡,看向郑麟竹的目光愈发畏惧,不自禁间,都俱俱往后退去。 仙界五等,真仙,以一人之力,只要他愿意,便可以瞬间将场中数万人屠杀殆尽。 渭水平原陷入了死寂。 那厢,撒豆成兵的天兵天将也分出了胜负,鸿蒙省修士死伤过半,剩余的人早就被杀得再无战意,反而满脸都是恐惧,俨然放弃了抵抗,全全聚在李辰焰的蛟龙身后,凭借李辰焰天仙修为的结界保护。 而半空中,鲜血肆意,放佛流成了一道天河,凄风苦雨呼啸,暗黑色的天空下血腥味浓烈,无数修士的尸体,碎裂的法宝,断裂的身躯肢体,就那么漂浮在半空中,如同悬浮的坟茔,蔓延百里,骇人无比。 诸派掌门面色铁青,也都退到了李辰焰身后,目光狠狠又畏惧的看着郑麟竹。 郑麟竹傲然凌空而立,衣衫猎猎飞舞,浑身仙气缭绕,高贵霸道,他轻蔑的瞧着诸人,冷声道:“怎么?这么快就不打了?你们说不打就不打,本世子允了么?” 大魏诸人脸色一变。 郑麟竹泛起一抹戾笑,身形一晃,彼时还在百步之外,再一瞧,身形就在李辰焰身前出现。 他忽的翻身跃起,手中握拳,一拳狠狠砸向李辰焰的结界—— 那一拳令风云倒卷,沿途与空气摩擦,带起一股流星般的焰火,那一拳气势惊人,放佛是万丈泰岳顶天砸下,还在百丈外,那威压就令李辰焰的结界嗡嗡颤抖。 “完了,完了……”大魏诸人脸色死白,胆小的已经直接吓晕了过去。 605.第605章 神九品 李辰焰不过是天仙修为,这个结界在一拳之下必破,彼时那拳头再无阻拦,一拳杀来,躲在结界里的大魏诸人只怕都要魂飞魄散。 然而李辰焰只是在宽大的龙袍中,紧紧握拳,指尖刺进掌心,一滴滴鲜血淌出。他没有动作,只是阴冷的看着上空来临的一拳,幽幽道:“拜托。” 这低微的一声,郑麟竹却是听得清楚,他心里咯噔一下,旋即,他半空落下的拳头忽的就凝滞—— 放佛那一拳打进了泥沼地,无论如何,都移不了半步。 甚至拳头的顶端,空间都被强大的力量挤压得滋滋作响,光影扭曲,尽管如此,却是偏偏动不了一步。 旋即,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何必赶尽杀绝。郑世子。” 郑麟竹的瞳孔缩了缩。 李辰焰与鸿蒙省诸人则是大喜。 一位着绯红锦绣霞衣的女子在半空中幻化而出,她一双桃花眼噙着清冷的寒意,浑身气度尊贵威严,繁复的如云发髻中竟然带着皇室公主服制的三首五彩凤钗,襟飘带舞,雍容美艳。 赫然是李夭颜。不过和平日的她又有些不一样。 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端庄。服制也是依照大魏公主制,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帝姬的大气威严。 李辰焰连同懂内情的鸿蒙省诸人恭敬的俯身行礼:“拜见平阳昭公主。” 剩下还懵懂的大魏诸人则是浑身一抖。 来者赫然是已经死去几百年,那大魏的开国公主平阳昭。不过联想到方才她轻而易举的拦下了郑麟竹的一拳,想来是神仙中人,神仙无年寿,活到现在也不足为怪了,反倒是身为大魏开国公主,必然心向大魏,无疑是战局中一大转折。 大魏诸人大喜,敬畏的刷刷跪倒一片,山呼千岁“拜见平阳昭公主,公主千岁!” 而郑麟竹则微微眯了眼。李夭颜身上若有若无散发出来的威压,竟然压迫得他浑身灵力凝滞,他看不透她的修为,但李夭颜就是简简单单的立在那里,他竟然就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甚至觉得在她的如水眼波下,自己如同蝼蚁,瞬间就可灭杀。 郑麟竹收回拳头,忌惮的弯腰行礼,跟着大魏诸人称呼道:“晚辈拜见平阳昭公主。” 场中局面陡变。 彼时还士气低落,眼看着就要大败的大魏顿时占了上风,而这边彼时雄心赳赳的郑家则是默然不言,忌惮不前。 李夭颜点了点头,看向郑麟竹,目光清冽而威严:“本公主本来无疑参合战事,想来以我这后辈皇帝的修为,赢了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出了个郑世子,还是真仙的好修为,逼得本公主不得不参合进来……既然如此,郑世子,你杀我大魏如此多兵将修士,是不是也该付出点代价?” 女子话音刚落,郑麟竹就猛地头皮发麻。 李夭颜淡淡的伸出一根食指,眸色平静近乎于冷漠,就是这么不着烟火气的一指,却放佛引动了整个天地,天地间的灵力放佛瞬间向女子臣服,山岳拜首,湖泽听令。 一股巨大的生死兀地涌上郑麟竹心头。 他发现自己浑身的灵力都被禁锢,那简简单单的一指让他心惊肉跳,放佛天帝神魔的指尖惊天动地斩来。 606.第606章 神九品 郑麟竹猛地咬了口舌尖,吐出一口精血,身形忽实忽虚迅疾向后逃遁而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指如斩天之剑,瞬间落下。郑麟竹的身形在空中踉跄了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那一指还未临近,引动来的天地威压就如山岳般压得他浑身肌肤碎裂,筋骨震颤。 危机之中,郑麟竹凄然尖声喝道:“军师救我!” 一声轻叹响起:“李夭颜,你何必以大欺小,杀了这个小辈?” 旋即,一袭白衣的申癸悠悠走到两军中间的半空,他淡然的一挥袖,凌空斩下的一指顿时消散,风清云朗,雪花纷飞,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郑麟竹跌跌撞撞的逃到申癸身后,恨恨的盯向李夭颜:“军师,这个大魏开国公主修为很高,至少是仙家三等的玄仙以上。” 申癸笑了笑,看向李夭颜的目光沉沉,他又似笑非笑的看向李辰焰:“我还在奇怪你这个天仙修为的皇帝,为什么一直旁观未曾出手。原来李夭颜就是你的最大底牌么。” 自始至终,李辰焰都是伫立于蛟龙头顶,默默旁观一切,就算如今李夭颜出现,他的脸色丝毫不喜,似乎愈发凝重。 “只怕,这个底牌在申军师面前,也是不够看。”李辰焰盯着申癸,面色晦暗。 申癸朗声一笑:“你这个凡俗皇帝,倒是有些好眼力。” 二人的对话被一旁的李夭颜听了清楚,她心底咯噔一下,目光凝重的看向了申癸。 她未曾留心过申癸,在她看来,申癸最多是仙家一等之大罗金仙的修为,而她堂堂神明,岂会怕了一个仙。就算申癸是神明,但九霄八百万神明,她虽然不算显赫的但也不低,不会运气这么差,凡俗撞见一个就比她尊贵。 想到这儿,李夭颜重新恢复了神明的威严傲然,她看向申癸:“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但本公主为李家人,这大魏本公主保定了。” 申癸不在意的笑笑:“就算三清亲自出口保大魏,我郑家也不会听半句。只因为我郑家只听主上的命,主上要的天下,没人保得住。” 这番话让大魏诸人陡然色变。 申癸这番话中的“主上”,肯定不是指一旁郑麟竹这个“世子”,而是另有所指。 大魏懂内情的如李辰焰诸人,都不禁面色沉了沉。 而其余的大魏将士修士则是惊诧不已,原来郑家的主子不是郑麟竹,而是背后另有其人,郑麟竹什么的不过是跑腿办事的。 而一个跑腿办事的,都是真仙修为。还不算上申癸。大魏诸人都脸色难看起来,相对于现今的险境,那郑家背后没露脸的“主上”更让他们觉得心惊肉跳。 虽然这个消息还只在两方高层中流传,但只怕今日之后,这个流言就会传遍天下。 郑家主上,另有其人。 李夭颜眉心一皱:“我大概猜得到你们背后的主上是谁,但无论如何,我为李家女儿,就算会冒犯他,我也会保了这大魏。” 申癸淡淡一笑。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悠然的取出一顶面具,戴在脸上。那是一顶兽面面具,容貌狰狞,旋即,申癸的及腰墨发,忽的变为了雪白。 毫无杂色的纯净的雪白。 李夭颜似乎想到了什么,兀地脸色一变,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申癸依旧淡淡的负手伫立,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尊贵,他只是看着李夭颜,似乎根本不担心李夭颜会出手,也根本不担心会不会胜得了大魏。 李夭颜咬了咬下唇,脸色几变,由惊诧到敬畏,最后有一丝无奈,一丝哀然。她先是看向李辰焰,歉意的摇了摇头,最后她看向申癸,眸底是一派略显晦暗的敬畏。 九霄神界,亦有高下尊卑。只不过和凡俗修士、仙界仙家略有不同,并不是按照修为划分层次,而是按照官阶。 607.第607章 神九品 九霄神界,依官阶定尊卑。八百万神明,一至九品官,上下有别。 因为神界八百万神明都是天帝臣子,自身与天同寿,掌管世间一道规则。所以修为不会有变化,也是方便诸神稳定,不至于一道规则掌管人不停变换。 而且神明掌管规则后,最重要的事情就不是修炼,而是管理天地运行,如同凡俗朝臣一般,上朝议事,部门协同,有职责有权限,有贬斥有刑法。 神明的划分也依照职责的不同,分为九品,一品为尊,九品为末。每一品又分上中下三阶,共九品二十七阶。 这就在九霄神界,构成了以天帝为尊,八百万朝臣的天庭,如同凡俗朝堂一般,掌管着天地三界的运行。 李夭颜深吸一口气,她敛裙,俯身,恭恭敬敬的行礼道:“神界上六品,花间楼楼主,李夭颜。” 她竟是按照面对上位者的礼节,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和官阶。 而申癸则是点了点头,朗声道:“神界下四品。” 申癸只是简单的报了自己的官阶,甚至封号名字都没说。 因为他官阶高于李夭颜,他是上位者,他根本无需说得那么多,甚至报上官阶都只是礼尚往来的意思而已。 李夭颜浑身一抖。 神界虽然都是八百万神明,但更是尊卑有别,上下有级。如同大魏朝廷一般,八百万神明身为天庭里的官吏,必须要遵守一套礼仪制度,否则神界时不时乱个套,整个三界的规则都要崩坏了。 从这个角度上说,神界的尊卑制度比凡俗更为严格,下级僭越是绝对不行的。 而李夭颜乃是正六品,申癸是下四品。以下犯上,早已触犯了神界法规。 若是此刻在九霄神界,凭借她方才一些冒犯之举,早就被天庭执法神明给拿去问罪了。就算此刻身在凡俗下界,但神明之眼通三界,观六道,只怕也没瞒过那些执法神明的注意。 想到这儿,李夭颜的脸色愈发苍白。她在凡俗游走数年,早就猜到申癸是神明,但并没猜到申癸到底是哪一号神明,甚至有如此高的官阶。一般来说,官阶在五品以上的神官都是神界事务繁琐,不可能有闲心来搭理凡俗的事。 “李夭颜腿脚发软,碎米牙狠狠咬进下唇。她还想着帮李家大魏出战,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个神界下四品神官。 “小神拜见大人。”李夭颜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一敛裙衫,恭敬的拜倒叩首。 整个渭水平原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争斗的人都停了下来,自从申癸走出来,所有人都愣愣的瞧着这一幕。 诸人先是被一个又一个神明唬得不轻,又见得高高在上的神明李夭颜对申癸下拜,虽然神界的规矩他们不懂,但是他们都瞧得出来,李夭颜对申癸的行礼,类似于大魏朝堂,下官对上级官吏的礼仪。 一拜之下,尊卑有别,高下立现。 顿时,郑家诸人爆发出欢呼声,就连彼时失败的郑麟竹也是松了口气,已经用死人般的目光看向了魏军。甚至有郑家人向申癸高呼着“请上神灭魏!”。神明贵于仙,更何况是下四品的神官,只怕呼口气就能灭了大魏数十万人。在郑家看来,这场战已经不用打了,郑家赢得天下,只是分分钟的事。 而魏军这边则是气氛压抑,鸿蒙省诸人都面色阴沉,颜色不善。 但那边好歹是一位神明,就算魏军再有不忿,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半刻的沉积后,魏军连同郑家诸人刷刷跪倒一片,叩首至地,对九霄神明行礼。 千里渭水平原,诸人黑压压跪倒一片,半空中,唯有蛟龙上的李辰焰和申癸相对而立。 “大魏皇帝,你说,我要不要今日就灭了魏呐?”申癸看向李辰焰的目光有些复杂,话虽无情,然而语调深处却含着一分古怪的温和。 放佛是作为长辈,在温和的与一个后辈戏谑着。 神明本就是掌管规则,承天地意志,灭一个凡俗皇朝确实是捏苍蝇般的小事。 608.第608章 神九品 李辰焰没有觉察出申癸的异样。他目光阴沉,他的手攥在龙袍袖中,指甲深陷进掌心,一滴滴鲜血染红了龙袍。 然而他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浑身天仙境的灵力已经被神明申癸的神力死死压制,半分也使不出来,如果申癸要杀他,就会像杀凡人一般容易。 “大魏,还没有亡,朕,还没有输。”李辰焰死死盯着申癸,双眸已经成了通红,“道上的申癸大公子,哼,真是好心机。明明是神明,却装了个凡人,骗了朕,骗了天下。” 申癸淡然一笑,他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应道:“真正的申癸早就死了。我不过是接管了他的身躯,和他立下了誓约,我从此以申癸的身份,侍奉他的父亲,行走于大魏。而作为回报,就是我拥有了他这具身躯……虽然神明可以幻化容貌,但我行走凡俗数十年,总会出纰漏……所以干脆借了身躯,借了申癸的身份,更是天衣无缝……所以,你唤我申癸也没错,但壳子里的魂就不是了。” 申癸低头,忽的苦涩的一笑,呢喃道:“这躯壳里的魂……李家小子,你到底瞧出来是我了么……” 这话古怪,温和得古怪,无奈得古怪,放佛这躯壳下的魂李辰焰也该认得,并且缘分不浅。 然而这后一句话太过于低微,李辰焰并没有听清。 他只是眸色闪了闪,注意力都放在了申癸躯壳上:“就是不知此事,申屠老爷子知晓否。” “申癸”的眸色有些复杂:“我没说过,但凭着父亲对儿子的熟悉,只怕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从没说出来而已……罢了,这是我和申屠的恩怨,不用再提。” 李辰焰深吸一口气,冷笑道:“那上神今日,是要灭了我大魏么?上神高高在上,与天同寿,千百年来历经多少朝代变幻,为何如今一定要帮着郑家灭了魏呢。” “申癸”唇角一勾,如同给一位学生答疑,温和而耐心的解释道:“因为我受主上之命,历时多年,终于查找到了真相,关于龙脉的真相。所以主上才一定要灭魏,或者说,哪怕今日是魏还是赵还是越,主上都一定要灭,因为主上要的,是统一天下的‘势’。” 这番话让郑家诸人变了脸色。 为何要灭魏,这是郑家这边的大秘密。没想到“申癸”那么容易的就说了出来,不知他是另有打算,还是说看在李辰焰的面子上。 如果是后一种理由,就耐人寻味了。 倒是李辰焰没发现其中古怪,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总以为昆仑公子操控郑家来灭魏,是因为当年皇室秘闻,是因为传位遗诏,但似乎看来,他想得太简单了。也是,昆仑公子和申癸、郑麟竹这一干成仙成神的人,凡俗的权利地位,哪怕是帝王,也是没什么吸引力。 放佛局面出了一个破口,李辰焰越想心底越凉,眸色都恍惚起来。 李辰焰听出了端倪,渭水平原的诸人更是听出了不对劲。 争夺天下不是为了皇位,而是涉及到龙脉,这里面的秘密便是惊天动地了。 诸人都变了脸色,怔忪的瞧着申癸。这等秘密太过重大,哪怕只是听了半截话,也是惊天骇人。 609.第609章 魏撤兵 诸人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但从神明申癸的口中说出来,他们由不得不信。 李辰焰终于将心境平复下来,不管郑家为何要灭魏,他这个大魏皇帝,总归是要守住大魏的,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国。 “多说无益,战。”李辰焰的眸底盈满坚毅的战意,就算对方是下四品神明,他也不能退。 因为,他是大魏的皇。 申癸的眸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欣赏:“就算知道我是神明,也要战么。一个天仙敢对战神,真是闻所未闻……不过,敬你是大魏皇帝,我会用全力,不会留手。” 申癸面色一正,默默的向前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一个请的姿势,掌心有一点星火跳动。那是一点纯白色的星火,蕴含了可怖的能量波动。 李辰焰脚下的蛟龙发出一声嘶鸣,他毫无惧意,手执尚方仙剑,浑身天仙境界仙光缭绕,傲然迎了上去。 大战一触即发。 彼时还在交战的其余将士修士都连忙运起法术,退到十里外。中心只留下申癸和李辰焰。天仙和神明的开战,就算余波也是恐怖,他们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一时间,渭水平原显得有些古怪。数十万黑压压的将士修士都在外围,如同看戏般看着渭水平原中心,而中心,只有两抹人影。然而,这两抹人影的胜败,可以说是郑魏之争的破局之眼。 申癸和李辰焰已经相距不足十步。 申癸细细的打量着李辰焰,眸底划过一抹隐晦的欣慰:“好小子也长大了。当年教你最拿手的便是八部蛟龙霸天诀,看你乘蛟龙而来,想必也是想用那仙法的吧……让我瞧瞧,是否可以出师了。” 一番话不带丝毫波动,放佛还是敌我双方的冷酷,唯有语调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慈和。 李辰焰的双瞳猛然收缩。 忽的,空气泛起涟漪,一抹人影在李辰焰和申癸中间幻化而出。 来者正是天赐凤鸣海日,世子周鸣海。他先是恭敬的对李辰焰跪拜行礼,这才起身,神色复杂的看向申癸:“师尊何必再挂着申癸的皮囊,何不现出本来面目,皇上瞧不出端倪,难道你想一直瞒着他么。” 申癸没有丝毫异色,他低头淡淡一笑,脸上的肌肤忽的一阵变幻。 再一瞧,“申癸”已经变了个样,容颜风华绝美,如庭芝玉树,气度清华似谪仙踏云而来,淡淡的神明光华流转,尤其是一头墨发竟成了雪白,纯粹的雪白银发,更衬得他尊贵不可侵犯。 李辰焰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申癸的脸他熟悉,但这张脸他更熟悉。 这是他的师尊,是他、周鸣海还有孙落英的师尊。当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拜入他门下,是他教他仙凡大道,是他偷偷传授他道法。 “你竟然是朕的师尊……附身在申癸躯壳里的下四品神明,居然是朕儿时的师尊……”李辰焰脸色变幻不定,他身躯有些踉跄,却是根本不敢抬头去瞧“申癸”那张熟悉的脸。 “申癸”的眸色也有些复杂,他略略一动指尖,又恢复了申癸的样子。 “罢了,我早就追随主上,前尘冤孽就作罢。”申癸恢复了神色平静,只有略略发白的指尖出卖了他此刻的强装镇定。 610.第610章 魏撤兵 李辰焰没看出来,他也打算一直瞒着他。 曾经师徒,如今敌人。他不想自己显得太可怜,太失败。 自己平生收了三个徒儿。一个孙落英,一个李辰焰,一个周鸣海,却如今俱俱落得师徒恩义绝的地步。 作为四品神明,他高高在上,然而作为师尊,他却失败得很。 “皇上,请皇上先撤回函谷关,臣已在函谷关,依龙脉设下了结界,就算是神明破开也要费些功夫。那儿比较安全,臣恳请皇上先撤兵,再做打算。”周鸣海抱拳对李辰焰道。 李辰焰压下心底的苦涩,目光从申癸身上移开,不解的看向周鸣海:“撤兵?” “是,先撤兵。再做打算,大魏还没有完,但需要时间准备。此战已经知晓了双方实力,若再是冒进,只怕真会今日亡国。”周鸣海沉声道。 “周家小子说得是。”钱武莲和王游雪也迎上来,对李辰焰行礼道,“皇上,既然周小子已经备好了结界,还是先撤兵。此战胜算不大,不如再做打算。” 李辰焰眸色闪烁不定,显然也有些犹豫,他不是冒进之辈,但和申癸的恩怨却由不得他退去。 他终归是想亲手了解,自己和师尊的孽。 他是不是舍得亲手杀死自己,为他的主上夺了天下。还是自己已经出师,用当年他教的道法赢了他。 看着李辰焰犹豫,四下鸿蒙省诸人早就起了惧意,也不管什么道家风范,各自上前来拜首,劝李辰焰撤兵,再做打算。 而郑家诸人,则玩味的看着魏军退意哗然,似乎不过是放走了一个迟早是囊中物的猎物。 申癸深深看了眼李辰焰和周鸣海,眸色黯然道:“王气未衰,大魏时运未尽。今日到此为止,看在你二人的份上,魏军大可撤退,我郑家绝不追击。” 一句话如定心汤圆,惹得魏军退意愈浓。数十万将士都被郑家吓破了胆,先是一个真仙修为的世子,又来一个下四品的神明,关键是那郑家幕后主子还没亮相。 郑家实力深不可测,而魏军几乎手段尽出,这让魏军无一不是心寒。虽然倒也无逃兵叛变之流,但三军无战意,于是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请吾皇退兵!请吾皇退兵!” 李辰焰叹了口气,他看向申癸,默默的敛衫拜倒,而一旁的周鸣海也上前来,对着申癸拜倒。 这是当年他们的拜师礼。 亦是今日的,断师礼。 从此之后,师徒情绝,战场见为敌。 申癸浑身抖了一下,就算他贵为神明,道心如水,面容依旧平静,但那眸底却是深埋着哀然。 他别无选择,因为追随主上,是他的誓,也是他的责任。 李辰焰和周鸣海起身,最后看了眼申癸后,便转身离去。徒留下原地半空中,申癸依旧默默伫立着,茫然的看着魏军离去的尘烟。 “撤!退守函谷关!”李辰焰高举尚方仙剑,乘蛟龙在前,四下护卫着王游雪、钱武莲和周鸣海,身后数十万大魏将士跟随,半空中鸿蒙省修士凌空飞行。 大魏浩浩荡荡开始退兵,如黑色的潮水逝去。而那当头的一袭龙袍的男子,却是始终没有回头。 而打后撤退的魏军还惧怕的看向郑家,生怕他们追上来。他们早已士气全无,只想着赶快退回函谷关保留性命,什么护卫吾皇讨伐逆贼在就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忘了个干净。 而郑家也信守了誓言,只是默默的陈兵在原地,并未追击。 “军师,为何不追击。双方实力悬殊,若是军师愿意,今日便可令大魏亡国。”郑麟竹上前来,对申癸一礼道。 申癸的眼眸中一抹金光划过,那是神明之眸,看透万物。他看向长安的方向,沉声道:“帝王之气尚在,李辰焰的皇命还未尽。就算我郑家有实力灭魏,也不可违背天意。” 郑麟竹一愣,也瞩目向长安望去。 巍巍宫阙,十里长安,虽然因为民众躲避战争早已迁移,空城长安依旧是龙盘虎踞,龙气盎然。 “是么,帝命未尽,时机未到么。”郑麟竹喃喃,虽然有些不甘,不过他却没有胆子去强行逆改天意。 天意不亡魏,他不敢亡魏。帝命犹在李魏,九龙汇聚长安都。 611.第611章 魏撤兵 渭水平原上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魏军退兵的嘈杂声车马声。方圆百里的渭水平原积雪十尺,已经全被鲜血染红,地上的鲜血汇成溪流,暖血冒着热气,年初的冬寒也无法冻结。 平原上数万将士尸骨陈列,英气为魂,白骨哭啸,半空中那些死亡修士的法宝符剑,因为失主,就那么失魂落魄的在半空中漂浮着,看去好似一片坟场。幽幽鬼魂在风雪中哀鸣,朔风凄厉,令人心悸。 黑压暗沉的天空,,令人压抑无比。大雪纷飞,那雪花竟然融合了空气中太过浓郁的血腥气,都成了瓣瓣血红。 雪花,血花。奠英灵,骨埋雪中无人收。 仙凡成空论,徒留亡人骨。 敬天十四年一月二十日。 郑、魏交战于渭水平原,郑大胜,魏退守函谷关。渭水平原白雪作血,十里雪原热血成溪,十日不凝冰。 此战惨烈,难以描摹。魏军愈十万将士修士亡,据说,此后数年,渭水平原附近都能听到亡魂苦笑的声音。甚至来年开春,人们还发现渭水平原的土地都成了暗红色,那是太过浓烈的鲜血凝结。 血花,血原,唤不回离人魂。 然而,此战的胜负却因为魏军退守函谷关,郑家并未乘胜追击而不了了之。反倒是战争中流传出来的几个消息惊动了整个天下。 一是郑家的掌权人另有其人,不是“世子”,而是“主上”。这个消息如惊天雷一般席卷轰动了九州。 郑家在绝对的实力下,已经被很多人认为是未来天下王者,也就是说,他背后的主子就是未来的皇帝。这由不得人不关注。 一时间,流言纷纷,所有人都各怀鬼胎,猜测着、打探着这郑家背后实际的掌权人是谁。 而另一个消息,则是从来高高在上的神明居然现了神,还一来就俩。最引人瞩目的当属曾经的大魏道上儿大公子,申癸,居然是神明。虽然申癸追随郑家平日看不到人,但让申府却成了凡俗圣地般的存在,无数人每日跪在门外祭拜祈愿,倒惹得申屠老爷子没了清净。 胜如何,败如何,除却渭水平原的亡魂,不过是一场空。 二十日夜。函谷关。 因为周家世子周鸣海依靠龙脉之力,筑起了阵法结界,大魏残兵败将退守其中,结界因龙脉而固,风雪不侵,哪怕神明也忌惮三分,所以魏军并不担心被郑家夜袭,反倒是终于从生死危机中喘了口气。 函谷关中,关隘的城楼都改造成了行宫,供李辰焰和世子们休息。其余的将士、修士则在关中遍地搭建军营,军营烛火盈盈,数十万座遍布,如同一片星空落入函谷关,看上去壮阔无比。 军营中很是嘈杂,疗伤的疗伤,休整的休整,有军伤的将士因忍不住痛的哀嚎,也有失去战友的哭泣,也有活下来的人互相鼓励。 而在军营靠边的位置,那儿临近函谷关口,是个风垭,所以没人愿意来这儿搭军营,唯有一个男子静静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沉默着,背影似乎融进了夜色里。 四周路过的将士都不敢打扰,反倒是恭恭敬敬的跪拜,这才敢起身各干各的去。因为那儿坐着的,是大魏皇帝,李辰焰。 李辰焰坐在大石头上,透过结界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忽的,他的瞳孔缩了缩。 茫茫夜色中,一抹倩影窈窕而来,步步生莲。来的方向赫然是这处函谷关。 李辰焰整个人都呆住了。那女子的面容他再熟悉不过,不过那小脸带了些苍白,有一分茫然。 “鸢鸢?”李辰焰只觉得随着那女子步步行来,他整个眼中的世界都被她填满了,他就一直愣在那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该如何和她说第一句话,他不懂她为何在这里,她为什么回来,他却唯一知道,他此刻,欢欣得要死。 不到片刻,青鸢就走到了李辰焰面前,和男子相隔十步,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612.第612章 佳人归 函谷关守卫的将士自然也发现了青鸢,正想要喝退她,却惊恐的发现,连风雪都不能侵入的结界,这女子就平平常常的走了进来。修士,还是修真界的大能。将士们以为又是郑家派来的仙神之流,吓得立马要拉响警报钟,没想到被王游雪阻止。 “是她?她回来了?”王游雪怔怔的看着那女子的身影,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函谷关风垭口。 晚风袭袭,鹅毛般的大雪纷飞,暗沉的夜色里那千里雪原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 而那伫立在谷口处的青鸢,单薄的一袭青衫窈窕,及腰墨发在风雪中微微飞扬,肩膀上落满初雪,玉雕似的的鼻尖冻得通红,唯独一双明亮如辰星的眸子,略带复杂的看着李辰焰,沉默着。 李辰焰似乎想起了什么,缓过神来般连忙解下自己身上的银狐貂裘,急急的走上前去:“哎呀,差点忘了,鸢鸢道法记忆全失,避风雪的结界也展不开……如何冻成这样……快进来……” 李辰焰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他竟然因为发愣,让青鸢在雪风最大的垭口站了那么久。他细心的帮青鸢拭去肩膀上、青丝上的落雪,把银狐貂裘给青鸢系上,又拉住女子的手,呵气为她取暖。 “呐,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你如今道法记忆全失,就和凡人一般。这样大的风雪,身子如何受得了。”李辰焰心疼的微微红了眼眶。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 眼前的男子,丝毫不问她这阵子去哪里了,也不问她为何归来,他只是心疼着她一身风雪,在意着她有没有受凉,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青鸢蓦地有些鼻尖发酸,一阵阵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她方才走过轮回因果路,而串联起的羁绊线,线的这一端连着她,那一端连着眼前的男子。虽然记忆未必齐全,但已经七七八八。 她记得起他那双帝王至尊也煨不暖的双眼,记得他无奈似水的低吟“天下至尊,然则重不可堪”,也记得他曾经独自伫立在长安城门,为她送别“朕会煮鸡蛋了……祈君,早日还归。”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怎么如何失去了他的记忆,怎么可以忘记这样的男子,在他身为皇帝,陷入国破困境,辛苦经营的时候,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皇后,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他,今日却不问她为何而走,为何而归。 “李……辰焰……皇上……”青鸢轻柔的抽出手,她的语气有些迟疑,然而却少了一份茫然。 李辰焰身子一抖。 似乎这一声呼唤,击碎了他所有的外壳。他垂下头,似乎不愿意让任何人瞧见他眼角无声流下的泪水。 “鸢鸢,谢谢你回来……谢谢……好开心……”李辰焰呢喃着,他的泪珠儿在暗处滚得更凶了。 连他也说不清,是因为再次看见女子而落泪,还是因为这阵子他独自承受的大魏困境,那重不可堪的帝皇责任,他曾经无数次为了所谓的帝王威严而压抑,却又无数次一个人在幽深的寝宫里彻夜不眠,却又第二日霸气自信的上朝议政,一切的一切,终于在见到女子的这一刻而崩溃瓦解。 613.第613章 佳人归 青鸢深吸了口气,她忽的嫣然一笑:“怎么,我这个皇后回来了,你就让我站在这风垭口?” 李辰焰一愣,旋即抬眸一笑:“是朕的错……来,鸢鸢进来……” 李辰焰把青鸢带到一处僻静的雪地,因为函谷关结界内无风雪,雪地上燃着一小堆篝火,把方圆半里都映得雪亮。 “来,坐这儿。这儿安静,不会有人打扰。是朕发现的函谷关的好地方。”李辰焰拍了拍篝火旁的雪地。 “你还是一贯清闲。”青鸢笑着坐下来,“来,你和我说说,如今郑魏的战事如何了?” 李辰焰一愣,因为此刻的青鸢,瞳仁里又恢复了茫然,放佛初生的孩童般,懵懂未知。 “鸢鸢……听说你离去时……有些神智不稳,莫非……”李辰焰心底一凉。 若是青鸢失忆,又怎会记得他李辰焰。可若不是失忆,怎么如今天下大势的郑魏之战,她却毫不知情。 青鸢苦涩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前阵子我就像糊涂了一般,脑子里的记忆混乱得很,前日因为看到了一盏宫灯,所以冥冥中跟着走,一路就愈发迷糊,不断的想起事情来,比如说,想起你……然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李辰焰蹙眉。 他是天仙修为,自然知道一些仙法诡异。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他好么……他又帮你瞧瞧?”李辰焰有些复杂的开口道。 “他?阿忍么?啊,你们叫他天枢子的……”青鸢一笑,“天枢子蛮好的,啊,差点忘了,我独自出来到函谷关,他会不会生气。” 虽然想起德兴坊的幻境,颠倒昼夜,变幻时间,青鸢还是心底发凉。 但是她总觉得,阿忍又迫不得已的理由,毕竟,那是她的阿忍,就算是错的,她也愿意相信那是对的。 李辰焰呼吸一滞。 旋即,他猛地抓住青鸢的肩膀,将女子扳向自己,又急又心疼的道:“鸢鸢,你仔细看着朕的眼睛。” 青鸢一愣,下意识的浑身僵硬了,李辰焰天仙修为流转,双眸划过一星金光,眼眸神光内敛,似乎看穿一切。 “那是中了什么邪术……”李辰焰的眼眸恢复正常,他能察觉都青鸢中了关于记忆的邪术,他也能看到她的周身,有无数断裂的因果线,有一些已经连接起,而有一些,却依旧残破。 最惹人注目的,是其中一条嫣红的线,姻缘红线,残破不堪,甚至隐隐都要消亡了。 李辰焰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眸,失魂落魄的摇头呢喃:“魇术……是强行干涉轮回记忆的魇术……可是,有一些因果已经连接起,看来是有人相助,在一定程度上,让鸢鸢恢复了部分记忆……可是,这魇术好生可怖,朕仔细探查,都会觉得识海剧痛……连天仙都无可奈何的魇术么……” 李辰焰的脸色变幻不定,虽然函谷关结界避风雪,他却觉得整个人从心底都凉透了。 冰凉刺骨,让他不由的脸色发青,浑身颤抖起来。 魇术,身为天仙的他并不陌生。但可怕的是,他隐约觉得,施下魇术的人,根本不是他可以抵抗的人。换句话说,他就算心疼青鸢中了魇术,却毫无办法帮她一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同在梦魇里迷失。 614.第614章 佳人归 “李辰焰,你怎么了?”青鸢看着身旁的男子浑身颤抖,疑惑不解道。 李辰焰苦涩的一笑:“鸢鸢,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记忆有问题?” 青鸢更是疑惑了:“问题,有什么问题?我倒是觉得自己总是犯糊涂。阿忍说,是我太贪小零嘴吃,把脑子吃不灵光了……不过方才从德兴坊走到函谷关时,我好似想起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虽然古怪,但是这些记忆都好熟悉,好温暖,我一点都不排斥……” 李辰焰眸底划过一丝希冀:“所以呢,你回头想想,你有觉得有问题么?” 青鸢摇摇头,眸底又重新盈满那种孩童般的迷茫:“没觉得……啊,不要说了,一想这些东西我就脑袋疼……不过呢,我这个挂名皇后既然想起了你,又莫名其妙走到了函谷关,这战啊,我帮你打一打。” 李辰焰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才沉沉的叹了口气,只得默认了这个事实。 他的鸢鸢,已经成了一只魇。 虽然她忘记了那个他,自己或许比他如今更占有优势,因为她记得。 虽然她身边多了个天枢子,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在他心里列为对手的,只有那个他。 然而,他却不愿,不忍,不舍得,起这种心思一分。 李辰焰蓦地一笑,笑得有些洒脱,笑得温柔如哀然:“战争无情,刀剑无眼。鸢鸢一向是闲云野鹤的人儿,为什么要帮朕出征呢?” 青鸢豪爽的拍了拍李辰焰肩膀:“好歹我挂着皇后的名义啊?对不对?再说了,如果天下一定要有个皇帝,我还是愿意你来作的。咱们也是铁哥们的交情了。” “铁哥们的交情?”李辰焰玩味着这个词儿,眸色有些苦涩。 如果这就是自己在她心底的定义,那么也足够了。 “朕在鸢鸢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李辰焰微微垂下头,幽幽呢喃。 “恩?朋友,绝对帮到底的朋友!”青鸢一笑,并未注意到异常。 从一开始与李辰焰的纠葛,她总是会想起那天下至尊也煨不暖的双眸,让她情不自禁的想去煨暖。她记得他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事,他当年城门相送,祈君早日归来,而待她重归故里,又是他一个人提着一盏宫灯,孤零零的伫立在雪地里,为她点亮归途。 虽然她明白他的心思,也明白无法回应他什么,但她更愿意将他作为一个朋友,为他一分欢颜,至少些些煨暖他那令自己都心疼的哀然无比的眸。 所以这次出征,皇后名分不过是说笑,她也只是不愿意看到他一个人,担下这亡国之君的重担。 “朋友?那也够了……”李辰焰微微一笑,笑得有几分苦涩,他抬眸看向青鸢,眸底有些水光荡漾,“鸢鸢能够帮朕出征,虽然天下于朕无用,但朕也好开心,很开心。不过,鸢鸢,你的道法记忆不是全失了么?难道你想起来了?” “这个……并没有……不过用蛮力也能打一打不是?再说了,我到时候随军出征,给你出谋划策、鼓舞鼓舞士气、安顿安顿后方总行的啊。”青鸢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她的道法记忆尚未恢复,虽然她能察觉自己体内蕴含着巨大的神力,但失去道法记忆,就如同坐拥绝世珍宝却不知如何使用。 尽管如此,为李辰焰出征,她却没有任何犹豫的应下。她对他尚存愧疚,自己还挂着皇后的名,这亡国之君的重担她更不忍他一个人默默担下,她更不愿再看见他那帝王之尊也煨不暖的双眸。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她做的一切,她从不曾忘过。 他曾说过,天下至尊,然则重不可堪。 哪怕在走向亡国的终点,在无情的战场上,她也想作为一个朋友之交,陪他片刻。陪他李辰焰,而不是陪伴大魏的皇帝。这也是她执意回来相助想传达给他的心意。 “鸢鸢,谢谢。”李辰焰郑重的俯身一揖手。这是个对于友人道谢的行礼。 615.第615章 佳人归 李辰焰的眸色有些复杂,有些哀伤,有些欢欣。青鸢的心意,他自然是懂的。作为朋友,作为李辰焰的朋友,而不是皇帝的朋友,作为对朋友的信任在意,他已经知足了。 可就是那一瞬间,他的心底就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她道法记忆尚未恢复,贸然上战场无比危险。她能为他至此,他也绝不会真的让她以身试险。 “好了好了,我自解封以来,人人都说我强大尊贵,虽然我到底是身份也不清楚……不过从来没试过,就当练练手也好。道法记忆没有又如何,若是我真的身份尊贵,凭借境界威压就能碾压了。”青鸢豪气一笑,拍了拍李辰焰的肩膀,就迈步往军营里走去。 沿途路过的将士,待看清青鸢的容貌,先是一怔后,继而大喜,忙不迭的跪拜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归来,一时间惊动了整个函谷关。顶顶军营点亮烛光,数十万残兵剩将沿途跪拜,惊喜的议论着“皇后娘娘回来了,一定要给那郑家逆臣一点教训”。 大魏早有传闻,青鸢皇后自西界归来后,道法深不可测,说不定比天仙境的皇帝还要高明。故而青鸢归来参战,立马让整个函谷关士气高涨,就连伤势颇重的将士们也挣扎着起来,高呼着“与逆郑决一死战”,要不是李辰焰的喝止和此刻深夜,只怕大魏诸人就要立马冲杀出去。 因为败仗而死寂压抑的函谷关顿时豪气冲天,喧嚣欢笑不绝。 唯有谷口处,李辰焰负手伫立,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那远去的青衫倩影,眸底有夜色翻涌。 “游雪。武莲。”李辰焰轻道,语调有些冰冷。 “臣在。”王游雪和钱武莲从虚空中幻化而出,恭敬的跪拜行礼。 “鸿蒙省渡过天劫的仙家一共多少?”李辰焰微微眯了眼。 “地仙三十六人,上仙境十二人。”王游雪忽的心底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皇上,您这是打算……” 李辰焰深吸一口气,语调冰冷而威严:“点兵。鸿蒙省所有仙家,今晚秘密起兵,明日随朕出征。” “这么快就反击?大军休整未定……就算是仙家,这么快也很难恢复。”钱武莲虽然诧异,不过也没有异议,“臣遵旨。臣立马点兵,明日随皇上出征。” 李辰焰摇摇头:“不用点兵……没听明白朕的话么……鸿蒙省仙家和朕出征,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出征……而且是秘密出征,算是突袭或者刺杀罢,不用惊动其他的人。不过,也让函谷关其他修士将士准备着,等到那边我们得手,会给信号,尔等再加接应。” 王游雪惊得浑身一抖:“只有鸿蒙省仙家和皇上么?只有?” 李辰焰点点头:“正是。今晚起,封锁朕的王帐,就说朕与鸿蒙省仙家将在王帐内彻夜研究对敌道法,可能要耗费数日,不得干扰,政事由三省六部协同商议……特别是……不能让皇后知晓……你们好好看着皇后,以免她觉察出异样,不能让她出函谷关。” 半晌的寂静。 钱武莲已经脸色发白,王游雪也是整个人呆住了。 他们都明白这一席话的含义。也就是说,如同奇兵突袭,大魏皇帝将带领鸿蒙省仙家孤军深入,独自刺杀郑家,且不论对方那上四品的神明,就是突袭这种险境,还是人数实力悬殊,皇帝亲自打头筹,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还愣着干嘛。对了,你们也不要随朕去了,以免被大魏诸人发觉出异常……朕再说一遍,一定要封锁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此次出征,特别是皇后……决不能让鸢鸢知晓。”李辰焰叹了口气。 他也没有把握有几分胜算,甚至私心里,他觉得毫无胜算,一丝都没有。可是他依然要去,而且是毫不犹豫的离去。 王游雪脸色惨白,她疯狂的叩首,直到额头都渗出了鲜血:“皇上不可以!请皇上三思!皇上身系天下,怎可亲自以身犯险!况且,实力相差太大……对方还有上四品神明,这种突袭根本就是自己送死……皇上!” 616.第616章 虚海楼 钱武莲也吓得哆哆叩首,他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做出了这个决定,这个几乎等同于自己送死的决定。 李辰焰苦涩的一笑,迈步向军营中走去,幽幽晚风,依稀送来他的低低呢喃:“她能来助朕出征,朕高兴得要死……然而,朕怎么舍得她以身犯险,刀剑无眼,道法无情,她的道法记忆根本没有恢复……却还是为了朕,为了这个朋友的情谊,而执意回来相助……她都能做到这个地步,她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朕亦是如此……朕不愿意她受到一点伤害……” 那一袭明黄龙袍,落寞又坚毅,步步踏出守护的决绝,宛如一阙绝唱。 王游雪呆在原地,忽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无声的,连绵的。 她想了一大堆忠君爱国的谏言来阻止皇帝,但却唯一对这个理由毫无还手之力。 他是为了她。哪怕她是归来为他出征,他也舍不得她冒一点点风险,就算知道实力悬殊,此路必死,他也愿意为了她挡在前面。 为你挡下无情的风雪,为你挡下世间的纷争,哪怕尽头是死,你也不用在意,你只需在我的身后,得一世静好。 泪珠如断线的真珠从王游雪脸颊滚落,哭晕了胭脂,哭涩了双眸,她低低啜泣,哀不可止。 旁人只以为她是为了吾皇出征的危险而担忧落泪,却不知她是为了她的“辰哥哥”而落泪。 她来不及告诉他,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她也愿意为了他,哪怕尽头是死,也挡在你前面。 函谷关中晚风袭袭,因由结界守护,是以风雪不入,军营千帐灯火,大战之后,劫后余生的短暂安宁,散发些些温馨之感。 没有谁知道,接下来郑魏大战的剧变,也没有谁知道,随着青鸢归来参战,一切不过是天下浮屠的开端。 而此刻,在千万里外的大海。 海浪滔天,茫茫无垠,碧蓝色的海水滔天之势,如同天河落尘,浩浩渺渺。 最奇的是,此处竟然是白昼,明日高悬,而且不同于九州的冬季,此处暖风袭袭,传送来阵阵花香,气候温和祥和安宁。一座千丈青山漂浮于海面之上,青山叠翠,烟云邈邈,隐隐见得上空祥云紫气升腾,有凤凰腾龙鸣叫于亭台楼阁间。 一位玉衫女子伫立在海面之上,婷婷如谪仙,鞋履片水不湿,她看着面前的海面青山,沉声道:“姜羲木,上次和你说的事,你也该给我答复了。” “哎哟,轩辕簌,轩辕仙子,簌大美女,你就放过我吧。我躲过蓬莱、方丈、瀛洲,如今躲到我自家住处的景山,还是没躲过你。”一位身量似孩童的男童身形幻化而出,他悠悠坐在一棵扶桑木顶端,无奈的看着轩辕簌。 轩辕簌面色冰冷:“好你个姜羲木,躲着我不过是我给的条件不够,不值得你动心出手,是也不是?” 姜羲木眸色一深,一股冰冷而霸道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身下的扶桑木顿时化为粉齑,哪里还有方才那嬉笑的孩童模样。 “所以呢?这次你又开了什么条件?若是条件不够,我可不愿淌这浑水。”姜羲木一字一顿,字字透露出天生上位者的威严。 轩辕簌眉梢一挑,向前平伸手掌,顿时她的掌心幻化出一滴水,仅仅是一滴水,却又无上玄妙的气息散发出来,而此刻亿万顷的海面竟以可怖的速度干涸下去,唯独女子掌心的那滴水愈发凝实,隐隐有海浪声从中传出。 放佛那一滴水,便是一个海。 而那个女子,此刻便是决定一海生死的王者。 “东海,西海,北海,南海。”轩辕簌语调清灵,没有丝毫波动,“此乃四大神海,乃是天下水泽之王。” 一直带着分不正经戏谑的姜羲木终于变了脸色。 他的眸底划过一分炽热,略带不可置信的咽了口唾沫:“你轩辕簌真是……铁了心的大手笔……难道你真要……” 617.第617章 虚海楼 轩辕簌唇角一勾,她兀地将手掌举向天空,那掌心一滴水放佛与天地应和,隐隐听得此刻宇宙四方内的水泽都在嗡鸣,如同朝拜王者,一股圣洁的威压如水一般笼罩了轩辕簌周身,有幻化而出的海浪在她周身环绕,如同见到王的喜悦,轩辕簌的容貌本就是极美,如今更添倾国之姿。 轩辕簌面容一肃,郑重的朗声道—— “吾轩辕簌,以虚海楼楼主之名,将神海治权让给姜羲木!此后,神海奉姜氏为主,水泽王之!” 字字清音,如震天钟磬,回荡在八方六合。 天下所有的水泽都在同一时刻浪花滔天,放佛是领受君命,也放佛是在不解留恋。此刻天地间的水泽之气达到了顶端,蒙蒙水雾覆盖亿万里,浪花撼天而起。 姜羲木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 自动让出神海治权,就算轩辕簌是虚海楼楼主,也没有这个权利。虚海楼楼主的罢免和新任,都需要天庭的敕封。此刻,虽然轩辕簌强令神海奉新主,但这是逆天僭越之举,被天庭察觉到,无论是她还是接受了的姜羲木,都将死不足惜。 然而,片刻的迟疑和畏惧后,姜羲木眸底的炽热终于如火焰燃烧吞噬了一切。 他伸出手去,感受着四方天地内水泽的臣服,露出了一抹野心的微笑:“既然今日我受了,以后哪怕是天,也别想从我手中夺走。今后,我就是这神海之主!” 姜羲木伸手一握,漫天水泽疯狂的向他掌心涌来,滔天之势惊人,放佛他此刻已是天下水道王者。 姜羲木满意的大笑起来,他郑重的看向轩辕簌,朗声喝道—— “吾姜羲木,以渺山阁阁主之名,受神海臣服,承虚海楼楼主之权!” 天下的水泽愈发疯狂,宛如失控了般向姜羲木涌来,山水合一,姜羲木此刻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可怖的道法融合气息。 而这一切,轩辕簌只是冷冷的看着,没有半天不舍,也没有半天畏惧,她冷声道:“姜羲木,如今以这虚海楼楼主为筹码,你可要记得你我约定。” 姜羲木朗声大笑,孩童般的脸颊浮现出可怖的野心和炽热,他掌心猛地一握,那滴水珠便被他牢牢的攥在了手中。 “这是自然。我姜羲木收下你的四大神海,接替虚海楼楼主之名,断不会食言。”姜羲木正色道,他兀地指尖一动,划破了指尖,一滴散发着金光的鲜血漂浮而出,在半空中滴溜溜打转。 “以神血为誓,上证苍天,下鉴大地,姜羲木与轩辕簌结成同盟,共同攻打紫微宫!若有誓言背弃者,天地不容!”姜羲木一字一顿,声贯天地间。 轩辕簌满意的点点头,亦是划破指尖,一滴鲜血浮现而出,与半空中那滴姜氏血相缠融合,最后在半空中幻化为一个血色玄妙的印记,最终似乎融入天地间消散不见。 “以神血为誓,上证苍天,下鉴大地,轩辕簌与姜羲木结成同盟,共同攻打紫微宫!若有誓言背弃者,天地不容!”轩辕簌也说出了誓言,看向姜羲木的目光多了分信任。 “不过,轩辕仙子,虽然如今你我已为盟友,但我还有一事不明。”姜羲木似笑非笑。 618.第618章 虚海楼 姜羲木深吸一口气,眸色有些玩味:“你放弃虚海楼楼主之名,不惜逆天私自赠我以四大神海治权,都是为了攻打紫微宫……虚海楼也是紫微宫下属,你怎么铁了这么大心,要覆了紫微宫?且不说有没有这个实力,光是这个胆子就够吓人了。” 轩辕簌眸色一怔。 她背过身去,似乎不愿意让姜羲木看到她的表情,只是那绝美的背影,看着似乎有些颤抖,略显不稳的语调传来:“若是紫微宫不存在了,紫微宫宫主也就没有了,紫微宫宫主以命献祭王气的事儿也就不存在了。” 姜羲木眸色一闪,脸色有些复杂:“原来,你到底是为了他。听闻千百年前你们一段孽缘……” “够了,别说了。”轩辕簌猛然大喝,只是那语调虚弱得近乎崩溃,她只能勉强维持着冰冷,“你我如今同盟,自该商讨如何攻打紫微宫,无需废话前尘往事。” 一股冰冷的威压从轩辕簌身上散发出来,四周的山岳海泽都在颤抖轰鸣,虽然失去虚海楼楼主之名,但轩辕簌道行犹在,依然与姜羲木不相上下。 姜羲木耸耸肩,捏诀起结界隔绝那股威压,幽幽道:“你何必火大,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不过,现下我们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瞒过天,瞒过三清。毕竟身为下属的虚海楼和渺山阁攻打紫微宫,这种僭越犯上的行为乃是大逆不道,只怕我们还没打破紫微宫的宫门,三清一个金雷就把我俩轰死了。” 轩辕簌深吸了口气,才平息住眸底汹涌的情绪。她转过身,已经恢复了淡然冰冷的神色:“你可听说过万鬼绝生天?” 姜羲木微微诧异:“可是那血腥无比的阵法?据说以亿万新生冤魂的怨气结阵,可以玷污天地三界的结界,从而隔绝气息,若是此阵中发生了什么,上界是无法知晓的……这种大阵太过残酷,所以亿万年不曾现身过了,哦,最近的一次,好像是昆仑君堕落为孤魂野鬼,那凶手便是用了此阵才在三清的眼皮子底下逃过。“ “正是。”轩辕簌点点头,目光看向西边,那是九州大陆,巍巍长安,“我欲起万鬼绝生天,笼罩整个西界。彼时西界发生如何,上界就不会知晓了。” 姜羲木一愣,旋即脸色微微发白:“万鬼绝生天可是需要亿万新生怨魂……你难道要大开杀戒?” 轩辕簌摇摇头,目光有些异样的看向了九州大陆:“你可知,如今九州烽火连天,白骨怨魂无数。郑魏最近在渭水平原才有一战,死伤数百万人。我欲用此些怨魂结阵。” 姜羲木恍然叹道:“这倒是好法子。我本来觉得凡俗战争和我无甚干连,谁当皇帝还不是都得敬我渺山阁。可如今凡俗战争还为你我行动提供了便利,真是天意妙哉。” 轩辕簌抬眸看向九重云霄,那儿寂静浩淼,却落在她眸中激起了滔天波浪:“事不宜迟,虽说万鬼绝生天大阵应该起效,但那毕竟是三清,保不准他什么时候能发现。你我速速布阵,然后进攻紫微宫速战速决。” 姜羲木也看向九霄,目光多了分凝重。就算他野心不惧,但虚海楼和渺山阁作为下属攻打紫微宫,这种僭越叛逆的事,最是天规大忌,而失败者和暴露者的下场,只要想想三清的刑法都会头皮发麻。 619.第619章 虚海楼 旋即,姜羲木面色一肃,一股浩荡的威压毫无掩饰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隐隐有三山五岳在他四周虚影幻化,有四大神海的浪花在他周身汹涌,那是融合了虚海、渺山的山海之力,而合二为一的无上之道。 “召,世间亿万怨魂,于此世有怨者,莫入阳关道,往生皆苦,此世难安息。”姜羲木启口念诀,整个天地间似乎都起了异变。 轩辕簌也贯注心神,全力迸发出自己的修为:“敕,世间亿万怨魂,留恋不归去者,无堕恶鬼道,听吾号令,隔绝三界,莫念彼岸乐。” 顿时,整个天地间都发出了呜呜的鬼哭狼嚎声,风起云涌,山海不安。 与此对应,千万里外的九州大陆,从无数郑魏曾经交战的地方,从那些已经入土或者白骨犹暴尸在野的地方,尤其是刚刚惨烈一战的渭水平原,无数黑色的鬼魂呜呜哭咽着,从尸体上升腾而出。 数亿万怨魂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幕布一般隔绝了整个日空白昼,使得九州如同笼上了一层黑布,连日光都开始暗淡。鬼哭声响彻天地,血腥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有淡淡的血光在大地游走。 当然,这一切,凡人是看不见的,他们只是诧异为何日光暗淡,为何自己会莫名的觉得烦躁。 唯有九州高阶修士,特别是渡过天劫的仙家,才会哑然失色,天地间过于浓厚的怨气让他们道心不稳,更让他们不安的,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利用九州战事的怨魂,布下笼罩整个西界的大阵,他们已经恐惧去猜测,这幕后人布阵的目的是什么。 泱泱亿万里西界,不到片刻,就放佛被一层淡淡的黑幕笼罩,黑幕上怨魂倾轧,凄厉的哭嚎声刺耳,那九霄之上,冥冥中的神明之眸放佛被隔绝了般,对西界异变视而不见。 万鬼绝生天,断生死隔三界,阵中阴阳绝。 天下三界没有谁发现,数千万虚海楼、渺山阁的仙家奔赴昆仑紫微宫,将拉开西界仙战的序幕,宣告了不日后三界的一场剧变。 昆仑山,紫微宫,一朝覆灭因情空。 虚海叛,渺山逆,仙史难断因果道。 九州烽火起,西界战火乱,仙凡命作鬼,整个天下乱成了一锅粥。 而在此刻,大魏函谷关。 此刻已经是子夜,夜色沉沉,雪已经停了,天空一轮冬日明月清冷,映照出四方雪原,闪烁着清冷冷的白光。 不时有树枝被积雪压断落在雪地里的微响,也有冬眠醒来的兔子鼠獾急急奔过雪地留下的脚印,一切都是如昔的,大魏二月的初春。 然而函谷关结界中,大魏鸿蒙省的诸多高阶修士和仙家都没有睡着,他们聚在一起,面色凝重的看着四方天地被人为召出的怨魂,小声议论着。 而函谷关行宫,帝王寝宫的旁侧有一座偏殿。青鸢披衣而起伫立在殿门口,月光落满她紧蹙的眉间。 她虽然为神明不灭金身,但是道法记忆全失,并不会启用神明之眸,她只是觉得心烦不已,连安睡也不得,放佛天地间有一股戾气让她烦躁难耐。 “游雪?”青鸢轻声叫道。 “皇后娘娘。”黑暗中,一抹倩影幻化而出,王游雪恭敬的俯身行礼。 “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心烦意乱,放佛天地间戾气过重……李辰焰怎么样?”青鸢蹙眉。 王游雪亦是神色浓重:“貌似是有人人为召唤出亿万怨魂布阵,至于谁召的,布阵的目的是什么,这就不知晓了……至于皇上……” 王游雪面色有些异样,她偷偷瞧了眼青鸢,见后者神色如常,并没有察觉什么,她这才松一口气,斟酌着道:“皇上……皇上他中途醒过,也出宫查看过,但只道了句‘无妨,此等仙家恩怨我们不参与”,也就令诸人放心安寝了。” 青鸢点点头。并没有发觉王游雪在提及皇帝时的异样。 她倒是思索着,能布下如此大手笔的阵法,相比幕后人也不是普通。九州战事未定,其余的也不必多参合。 620.第620章 一场醉 “好了,你以道法清心诀为大魏将士们安魂,让他们好好歇息,连日大战他们也辛苦了。”青鸢叹了口气。 “谨遵娘娘懿旨。”王游雪行了一礼,似乎松了口气,便无声退下。 待得此地安静下来,头顶明月清辉,四下雪地泛白光,青鸢却是眉头愈发蹙紧,那种烦躁感愈发浓厚,她根本无法回宫安寝,甚至于后来,她的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天地间的血腥气放佛一股无形的大手捏住喉咙,让她苦不堪言。 忽的,一股清冽的埙音响起。 沉稳似流淌过夜色的笙箫,温软如明月下沉绵的百合,潺潺的埙音似空谷清泉,直让人在此等天地戾气中,觉得安心祥和。 大魏诸人如同中了魔怔般,渐渐忘却了天地戾气的异变,各自回房安寝,不一会儿,函谷关就传来大大小小的轻鼾声。 而唯独那偏殿的山崖,青鸢并未回宫。 那埙音放佛一股清浅的泉水流过她的心间,如明镜幻光,她的心一寸寸安定下来,与诸人不同的是,埙音之下,她并不想回宫安寝,反而那埙音中有一股莫名的召唤之感。 从某个山头传来,埙音如醉,放佛冥冥中有人在呼唤她,一声声情深短长,唤君重归来。 青鸢忽的心底一动。 这个埙音似乎是一首民谣,如水般的旋律忧伤而寂寥,她似乎曾经经常哼唱这首民谣,似乎曾经她是最爱的,可后来不知怎的就慢慢忘了,如今想起来也只是残缺的谱子和片段。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青鸢只觉得脑海里一阵细细密密的疼,一些遗忘的记忆细细密密的涌上来,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儿细细密密的清晰起来。 青鸢像中了魔怔般迈步追寻着埙音,往某个山头走去…… 函谷关某处山头。 月光如水,四下雪原寂静,有松枝落雪传来的微响,月光映照出千里雪峰泛银光,如同寂静的海面。 青鸢不自觉走到了这处,山顶处雪原空寂,稀疏的松柏压青,中间有一块大白石,对面是深渊千壑,幽幽的雪光。 青鸢疑惑的四下看了看,忽的,那埙音戛然而止。旋即,一点盈盈光亮幻化—— 青鸢猛地瞳孔收缩。 是那盏宫灯,那盏为她映亮整个长夜的宫灯,温暖的烛光如同落在雪地里的明珠,它静静的悬空漂浮在山顶白石旁。 宫灯旁稍高处,还漂浮着一个青瓷酒壶,两个汝窑莲瓣酒杯,有醉人的酒香四溢。 那放佛是一人提灯而来,手执美酒,邀家人雪中月下饮,一诉衷肠。 青鸢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一股蚀骨的哀然席卷而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可偏偏那哀然里,还夹杂着至死的欢欣,恍若为了这提灯而来的人儿,为了这月下共饮的相见,她便可付出至死不渝的追随。 山头寂静,雪原寂寥,月光寂清。 一个女子,一盏宫灯,一个酒壶,两个酒杯。 那九霄夜空之上,冥冥中若隐若现的一双神明之眸注视这一幕,眸色有些阴沉。因为在他眼里看来,那不仅仅是一个女子和一堆什物—— 那是一个女子,一个男子。 男子素衫翩翩,无双容颜在月光映衬下,愈发哀然绝美,他身形虚幻恍若鬼魅,如同空气般穿过沿途的山石松柏。 他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手提一盏宫灯,右手执酒壶酒杯,就那么默默地、深情的凝望着女子,可是女子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到他身上,因为她看不到。男子的目光愈发哀恸,轻蹙的眉间心痛又缱绻。 他似乎嘴唇动了动,唤了个名字,然而在那女子听来,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四下月光雪原,空寂无声。 “啊,是你啊,宫灯,你还真成精了,还能找我来饮酒?”半晌,青鸢缓过神来,戏谑道。 “好雅兴。也罢,就以这白石为桌,你我喝上一杯?”青鸢豪气的一摆手,她走到那山顶白石旁,敛衫而坐。 621.第621章 一场醉 那盏宫灯飘到一根松枝上,停留,放佛是有人把它挂在了那里,灯火盈盈,映亮了四方橘黄色的雪色山头,温暖无比。 旋即,那酒壶和酒杯漂浮到了白石上,酒壶自动漂浮起,为两个酒杯斟满了酒,清冽的酒香蔓延开来。 “有趣……来,我敬你……诶?”青鸢举起面前的酒杯,刚想饮下,却是一愣。 原来对面的酒杯根本就似没管她似的,自顾的漂浮起来,到了半空一个位置,酒杯一倾,里面的美酒渐渐没了踪迹。 旋即,那酒杯又回到白石上,酒壶自动斟满酒,酒杯又自动漂浮起来,到了某个位置,一倾,美酒消失。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多少杯。 青鸢在对面怔住。她就算再不明白,也瞧出了端倪。 那根本就是有一个她看不见的人坐在她对面,一杯杯独斟独饮,明明是他邀请她来饮酒,却自己一个人默默的一杯又一杯。 杯杯断人肠。 虽然此事诡异,但青鸢却从心底觉得,并不反感那个她看不见的人,甚至说,一股浓重的眷念和哀然涌上心头,让她眼前都开始朦胧起来。 “诶?你就自己这么喝了?你……也不招呼我一声?喝闷酒呐!”青鸢抹了抹眼睛,勉强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对面那酒杯凝滞了片刻,片刻的静默。 放佛是那个虚影般的人儿怔愣,他微微低头,身躯颤抖几乎不稳,那酒杯凝滞在他指尖,搁在酒杯上的莹指握得发白。 青鸢准备出口的戏谑的话也戛然而止。 她能感受到对面传过来的哀然气息,放佛四下雪原都有寂寥笙箫萦绕,而最古怪的是,因为对面那哀然的气息,也引得她的心底也殇痛无比,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放佛是心跳都随之而动,悲喜都因君而起。 青鸢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整个心,在一寸寸崩溃。 没有理由的,近乎本能的,崩溃。 片刻的静默后,那酒杯再次斟酒,漂浮悬空,一倾,美酒消失……再次斟酒,漂浮悬空,一倾,美酒消失…… 循环往复,一杯杯杜康,浇不尽此中愁苦。 欲得几分醉,醉了此中无言断肠,却可惜在你面前,痛苦得保持清醒,不愿错过片刻你的一颦一笑。 青鸢再说不出一句话,她似乎听见整个心尖一寸寸破裂的微响,她整个人呆在那里,死死盯住白石对面,可就算她盯得眼睛发痛了,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她看不见。 看不见对面那让她崩溃的人儿。 这让她痛苦得身躯颤抖,小脸一寸寸发白起来。大脑中识海剧痛,对面雪原空无,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愿离开一寸视线,离开片刻注视的目光。 山头一片寂静,雪落无声,只有一个孤独的酒杯,不停的斟酒,饮下,斟酒,饮下…… 而在夜空九霄之上,那双神明之眸愈发阴沉。在他看来,那白石对面,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子一杯杯斟酒,沉默又哀殇,他就那么不停的饮酒,疯狂的一杯杯,放佛要把自己灌醉,才能慰藉此刻的一分痛苦。 可惜的是,杯杯琼浆,换不来一场醉。 622.第622章 一场醉 青鸢的头脑一阵阵钝痛,她的识海里翻江倒海,似乎在猛烈的搜寻着某个记忆,某个人,某个名字,识海里刺痛无比,可偏偏如此,青鸢依然想不起,对面那看不见的人儿,究竟是谁。 隐隐的,她身旁有一根红线若隐若现,那根红线太过于残缺,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开来。 姻缘红线,咫尺天涯。 “你是谁……你是谁……痛,头好痛……”青鸢捂住自己脑袋,痛苦的呢喃,就算此刻头痛欲裂,可她也禁不住发了疯似的,去寻找脑海里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是谁呢…… ……一点也想不起来…… 忽的,对面那个酒杯停在白石上,没有再斟酒。 又是片刻的寂静。似乎对面那个人在犹豫,半晌,酒杯中的残酒晃了晃,旋即,白石上出现了一笔一划。 那放佛是一人以指沾酒,以酒为墨,以石为纸。 白石上渐渐出现了一行蝇头小楷,在月光映照下,清晰无比—— “鸢鸢,安否?” 简单的四个字,简单的语气,如同日常的一句问安,问君诸事安否。 青鸢却觉得整个人都被击中,心痛密密麻麻,让她几乎不可自持,那白石上的四个字,一个个在她的泪眼朦胧里放大,让她心痛得意识都混乱起来。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她依然丝毫想不起,对面这个人的身份。 唤她“鸢鸢”的有很多人,那白石上一句话的问候,放佛是一位故人。 一位她忘记太久,她曾经烙刻进生命里,她日日期盼归来、却自己将他遗忘的故人。 青鸢恍恍惚惚,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以指为笔,沾酒而书,在白石上写下她的回答—— “诸事安。” 片刻的静默。 直到白石上那酒痕渐渐消失,对面那看不见的人儿才又是以指为笔,沾酒写下另一句话—— “鸢鸢,思否?” 依然简单的四个字,却放佛是有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出口,只能将一腔情愫,倾倒在这简单的四字里。 因为,你懂,我也懂。 青鸢眼眸恍惚,她不自禁的沾酒而书,在白石上回应下—— “思断肠。” 又是片刻的静默。 半晌,那白石上又出现了一行酒水小楷—— “鸢鸢,念否?” “日日念。” 青鸢不自觉的写下如此回应,连她也不知道,或者说,连她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回答,思的是谁念的是谁,她根本没有记忆。 然而,她就是本能的,想要告诉他,告诉对面这个她看不见的人儿。 思断肠,日日念,无始终。 静默,二人间再次陷入长时间的静默。 许久后,白石上才迟疑的写下另一句话—— “鸢鸢,记否?” 青鸢一愣,心底一凉。这是个她最害怕的问题,因为她自始至终的所谓作为都如同本能,那是不知何时烙印进她心底的东西,如同她血液生命的存在。 可是偏偏的,那个人儿,那个名字,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种痛苦,让她不堪忍受,让她几欲发疯。 青鸢颤抖着,咬紧发白的嘴唇,以指沾酒,在白石上写下—— “无相记。” 兀地,白石对面的那盏汝窑酒杯顿时化为齑粉。一滴滴鲜血在碎瓷片中滴落。 623.第623章 一场醉 放佛是这个答案殇不可堪,以至于对面看不见的人儿都捏碎了酒杯,甚至瓷片刺伤了他的指尖鲜血流出都没有察觉。 复归来,许久未见,千言万语,却只出口问一句“诸事安否”。 二问一句是否相思,孩子气的计较着你是否在我离去的日子,对我思念断肠。 三问一句念念不忘否,害怕你被时光侵蚀,而淡去了我们之间的羁绊,自私的希冀着你日日相念,夜夜相忆。 四问一句是否还记得,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唤你时眸底的温柔,可可惜最后的答案却粉碎了一切的幻想。 无相忆,没有记忆。存在于脑海里的空白,如同你已不在我的世界里驻足。我拼了命的思念,却独独想不起来,念的、思的、忆的人是谁。 青鸢也觉得心里大恸,她痛苦的捂住自己脑袋,拼命的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走过那段轮回因果路后,她渐渐回想起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譬如李辰焰,譬如天下纷争,她甚至记得崤山的六月日光,那日莲湖妖娆。 但却偏偏,记不得,那日莲湖中相遇的君子。 她感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名字,最重要的羁绊,然而偏偏就是着最重要的一点,她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她恨透了自己。 为什么偏偏可以将他遗忘,为什么偏偏记得世界的全部,却记不得给自己整个世界的他,就算冥冥中察觉那个人就在自己对面,却丝毫记不得任何关于他的事,咫尺天涯,咫尺尚未咫尺,天涯又远在天涯。 “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我怎么可以忘了……”青鸢头痛欲裂,可也比不上此刻她心底的千疮百孔。她无力的垂下头,肩膀颤抖着,泪珠儿一颗颗从她惨白的小脸上滚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忘了你……我好恨自己……好恨……”青鸢手足无措的擦着眼泪,却是让泪珠儿滚得更厉害,她压抑着自己的哭泣,一声声哽咽放佛要把自己的心哭出来。 忽的,青鸢一愣。 因为她的鼻尖袭来一股草药的淡淡清香,这股味道很淡,却放佛近在咫尺,然而青鸢却是瞳孔猛地一缩。 记忆里,这股清香属于那个人,是他衣衫上好闻的味道,她也曾经眷念的在他怀里蹭蹭,只为了多呆一会儿。 空白的记忆放佛被撬动,雪泥鸿爪,一点点唤醒,青鸢愣愣的瞧着不知从何处滚落的泪水,擦着她的鼻尖,落到她的膝盖上。 泪水的温热,好似曾经那个人的温暖,温暖得令人眷念无比。 青鸢伸出手去,可是指尖触碰的只是一团冰冷雪夜的空气,她徒劳的睁大眼睛,可看到的依然是雪原、松柏、白石、冬月。唯有周身缭绕的草药清香、那滴滴落在她膝盖上的泪水,在提醒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她忘记的最重要的东西。 忽的,一股浓重的深情从青鸢唇间传来,轻柔的,眷念的,绝望的。 从她的唇瓣上传来,虽然只是一瞬,但她也无比清晰的察觉到了—— 尽管她只能升起这股感觉,却没有什么实质的触感,放佛自始至终只有一团空气萦绕在她身边,停留在她唇上。 让她整个人,从心到身,到每一寸血肉,彻底崩溃。 然而,那九霄冥冥中的三清神明之眸,注视着这一幕,却是划过一线凛冽的寒光。 因为在他看来,那月光笼罩的山头,俨然有一位风华无双的男子,他坐在青鸢对面,温柔的将女子揽入怀中,爱恋又哀然的凝视着她,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听着她恨自己想不起来,他完美的眼眸悲伤得如同夜色。 兀地,他轻柔的低下头,在女子的唇间印上一吻。 温柔似水,绝望情深。 虽然男子根本无法触碰女子,他只是像一团空气般,无论是身子还是唇,都如空气穿过女子,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某个弧度,看上去就好像他真的怀抱住了女子,真的吻了她。 他就那般徒劳的陪着她,徒劳的传达着他的爱恋。 624.第624章 一场醉 随着唇齿间那股深情的传来,青鸢只觉得整个心都被捏住了,她痛苦得无法呼吸,因为直到现在,她依然想不起来,他是谁,他和她的过往。 所以这般看不见的眷念相陪,就成了最残酷的惩罚。你就在我身边,我却想不起来你是谁,你抱我吻我怜爱我,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 你知道一切,我却忘了一切,还要自私的接受着你归来后的温柔相待。 青鸢再也忍受不住,她兀地站起身,向山下跑去,她只怕再呆一刻,她却自责得如同三生不寿。 九霄夜色中的神明之眸松了口气,在他看来,那雪原山头,俨然是女子挣脱开了男子怀抱而独自离去。 原地只剩下那个男子颓然的坐在雪地上,无力的垂着头,放佛一具已经失去生命的傀儡,伤及魂魄,苦不堪言。 函谷关山头,月光映亮黑幽幽的山林,松枝落雪,柏影扶疏,不时有冬眠醒来的兔子飞奔过雪地的微响。 青鸢跌跌撞撞的在雪地上跑着,她恍如着了梦魇,迷茫的双目漆黑不见底,只有泪珠儿无言滚落,她想逃离,逃离那个有他存在的山头,逃离自己忘记他的真相。 她甚至绣鞋掉了,青丝凌乱,就如同惊了梦的孩子,忽的脚下不稳,跌坐在雪地一棵松树旁。 四下寂静,林间雪映月。青鸢呆坐在雪地上,惨白的小脸茫然,唯独眸底是一派蚀骨的哀然,她想不起来,依然想不起来,放佛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阻止着她,吞噬着她哪怕回忆起的一丝关于他的记忆。 青鸢忽的放声大哭起来,没有任何征兆,她再也压抑不住,就像个孩子般肆意的大哭起来。 她没有去擦拭眼泪,就那么微微张着嘴,坐在雪地上哭得小脸通红,哭得声嘶力竭,放佛要被自己的心都哭出来。 寂静的雪夜林间,一声声惨烈的哭泣震彻云霄,惊醒了无数夜归的鸟儿,惊醒了无数魑魅魍魉。 女子就那么撕心裂肺的痛哭着,好似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哭出来,一声声哀然惨烈,无尽的眷念和绝望,让整个雪夜的月色都在破碎。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长夜月尽,东方启明星现,黎明在地平线的雪色中孕育。 一夜尽,那女子的哭声才慢慢停息。似乎已经苦尽了浑身力气,流尽了所有的泪水。一夜长哭,却唤不回一点你的记忆,只有我泪水中的痛苦流淌,却没有你为我擦去泪水。 整整一夜,青鸢竟然是如同孩子般,痛哭了整整一夜,她用整个身心宣泄着那内心痛不欲生的绝望和情深,她的泪水早已干涸,无论心中再痛,却也再没有一滴泪水落下。 黎明的曙光似乎让她的眼很不舒服,她就那么呆坐在地上,侧过头躲过日光,整个人蜷缩在林下的黑暗中,惨白的小脸毫无血色,眸底是毫无焦距的茫然,放佛她整个人都哭傻了,通红的眼眸充斥了凝固的鲜血。 青鸢忽的双瞳收缩,眸底那点神智的清明渐渐消失,一夜长哭将她整个人都击碎了,她整个心都空荡荡的,寻不回一点和他的一点羁绊,来将它填满。 日光倾城,灿烂辉煌。如同华美的坟茔埋葬了黑夜中的哀伤。 青鸢忽的一声痴笑,小脸上划过一线失去神智般的疯狂,她兀地将浑身灵力都汇聚至右掌,一个大力往自己天灵盖拍下去—— 她虽然法术记忆全失,但是道行犹在。她只能想到这个笨拙又粗暴的方式,她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自己这盛着记忆的头颅,她现在只想疯狂的去试试,如果把它毁了,把它破开,是不是能够寻找到他的羁绊。 那右掌金光流转,瞬间就拍了下去—— 忽的,一声诡异的惨叫,一个黑影人脸从青鸢的天灵盖上浮现而出。 那是张似笑非笑,诡异无比的人脸,它发出刺耳的叫声,对着青鸢的右掌示威的对峙着,而从那人脸上,散发出一股天地浩荡的神明威压,竟然使得青鸢的右掌凝聚的神力蓦地开始崩溃。 625.第625章 一人战 “这到底是什么……”青鸢眸色愈发狠绝,她银牙紧咬,再次拼尽全力向着那人脸一掌拍下,“给我破!” 右掌的金光大盛,毫无畏惧的再次杀去,那人脸狰狞嘶鸣,浩荡的神明威压碾压而来,竟然顷刻间,就将青鸢右掌的神力破去。 青鸢的右掌一颤,出现了几道深刻见骨的血痕,旋即那诡异人脸得意的一声嘶鸣,便又退回青鸢的天灵盖消失不见。 青鸢已经恢复了清明,她眉心蹙起,从那鬼脸上传来的威压,让她不自禁的跳出一个答案—— 那是只可能属于三清的强大,玉清、上清、太清在她记忆里布下的禁锢,是造成她记忆缺失的原因。 “恨……”青鸢的指尖蓦地刺进掌心,鲜血渗出,她通红的眸底盈满战意和不甘,她抬眸狠狠看向九霄,正想用湛卢剑一斩,忽的,她心底一动。 方才自己右掌和那鬼脸对峙期间,虽然鬼脸有碾压的实力,但解封后的青鸢也不弱,所以鬼脸也出现了片刻的松动,虽然只是刹那间,但却放佛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丝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那是关于那柄玉梳的记忆。温润洁白的玉梳,乖巧的栖在青鸢发间,这是他送的,他说“结发同心,以梳为礼”,而那时的她,却那么狠心的在他面前,做了旁人的新娘。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青鸢浑身颤抖,方才还阴郁狠狠的脸色,顿时充满了激动的红晕。 虽然只是一丝记忆,但却代表了一种可能,就是这个鬼脸是可以战胜的,有解总比无路好。 只要有一丝记忆,再一丝记忆,再一丝……她就能渐渐想起关于他的所有,关于他和她,是怎样的一见误平生。 青鸢狠狠压下内心的激动,勉强冷静的分析着,从那鬼脸的实力来看,自己要破开这禁锢并非易事。就算这样汇聚全身灵力的一掌,也只能让它松动片刻。不过联想到这鬼脸是三清布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难道这就是我记忆遗失的原因……那个鬼脸,貌似是恶毒的仙法——魇。一定是,一定是,就是因为魇术,我忘记最重要的东西……”青鸢如同中了魔怔般在原地激动的走来走去,她眸底通红,流转着一分不正常的红光。 “那么,有解……如同用洪水冲破堤坝,只要连续频繁的使驭大能量的仙法,我就能自己从体内冲破魇术……”青鸢呢喃着,脑子里忽的冒出一个胆大的想法,“郑魏大战,不就是最好的时机么?天助我也。” 就算还不明白自己真实的身份,但青鸢从旁人的反应中也隐隐察觉,自己体内蕴含着可怖的神力。要使驭大能量的仙法,总要找个理由,有个人当靶子,总不能自己无故发疯殃及无辜。 而郑魏大战,她身为魏朝皇后,又答应了助李辰焰一臂之力,那么这上阵杀敌的便非她莫属。而且,她还要一个人揽下所有的敌人,哪怕对方是神明。此时此刻,敌人的越强大,便越能帮助她冲破魇术。 至于失败与危险,道法无情,生死危机,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她只是拼尽全力的去冲破魇术,然后想起那个人,如同当年一誓,拼尽一生,一生一人。 青鸢只觉得脑袋里都欢喜得晕晕乎乎,她终于可以片刻原谅忘记他的自己,她终于可以记得起他的名字,然后亲口告诉他,她是如何的日日思念,如同疯痴。至于这中途可能出现的意外,她根本没有去考虑,也不愿去考虑。 她要想起他,然后长相厮守,岁月静好。 如果是魇术拦她,她就破了魇,如果是三清要拦她,她就斩了三清,如果是整个天下三界要拦她,她就毁了整个天下三界! “待得我破了魇术恢复记忆,我定杀上九霄,一报雪恨!”青鸢兀地抬眸看天,眸底盈满狠戾的战意,她的瞳仁甚至隐隐发红,但只是片刻,她便把这恨意小心的掩盖下去,眸色又恢复了常态。 626.第626章 一人战 三清即天道,战三清非同小可,在准备不充分甚至自己还没找回所有道法记忆前,她容不得自己冲动。 “罢……找李辰焰去……此后的战役,由我青鸢出征。不不,是只有我青鸢出征,所有的敌军都留给我……”青鸢带着分嗜血的激动,跌跌撞撞的往帝王行宫跑去。 然而等她跑到行宫,却发现行宫四周静悄悄的,反倒是行宫下方的军营有些喧哗,很多凡俗将士来来往往,忙着搬运兵器粮食。 “参见皇后娘娘。”王游雪和钱武莲从虚空中幻化而出,二人目光有些躲闪,跪下行礼后都不敢去看青鸢。 “李辰焰呢?军营里只剩下了低阶修士和凡俗将士,其他人呢?”青鸢心里咯噔一下,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这个……”王游雪准备好的理由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隐隐觉得,青鸢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眸底深处还有一份茫然,但她浑身都笼罩了骇人的战意,那放佛是杀尽天下浮屠的狠辣决绝,让王游雪本人都不由的齿间发颤。 短短一夜几个时辰,她不过是瞧着青鸢去了函谷关某个山头,怎么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告诉我!李辰焰他们去哪儿了!”青鸢一声大喝,浑身的冰冷气息放佛凝为实质。整个行宫的一角轰然塌陷。 王游雪和钱武莲一抖,不由暗中叫苦。 皇帝叫他们瞒过青鸢他暗中出征偷袭郑家而去,却忘了考虑过,他们是否能够拦得住青鸢。 “皇后娘娘,皇上也是一片好意,不愿娘娘以身犯险。娘娘毕竟道法记忆还未恢复,彼时郑家道法无情,伤到个什么的……”钱武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开口。 “以身犯险?一片好意?”青鸢一声冷笑,淡淡的看了钱武莲一眼。 这一眼让钱武莲齿缝间一个哆嗦,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下去。 青鸢回过头,幽幽道:“不光是为李辰焰,也是为我自己,我现在,需要一场大战,一场酣畅淋漓出生入死的战争!” 王游雪和钱武莲一愣,都有些不明所以。 战争无情,旁人躲都还躲不及,哪里有人还热脸贴上去的。 但是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得叹了口气,想着日后向李辰焰请罪,也只得告诉青鸢真相了。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率领鸿蒙省仙家,昨晚离开,亲自深入郑家军营偷袭去了。只要皇上那边得手,函谷关的修士和凡俗兵将便会马上接应。”钱武莲抱拳,略带无奈的禀报道。 “偷袭去了?”青鸢一愣,旋即冷声一笑,“所有的郑家仙神都是我的靶子,谁敢抢我的活儿!” 王游雪和钱武莲瞳孔微微放大。 青鸢那一笑,如同地狱里的修罗,狠辣无比,再无半分平日清冷美艳的样子,她放佛已经化为一柄渴望饮血的利剑,随时等待着出鞘。 “可是娘娘,您的道法记忆还未恢复,如何对阵……”王游雪似乎想到了什么,担忧道。 青鸢眉梢一挑:“用蛮力也要打……再说,谁说不能恢复?我就逼得它恢复……那本就是属于我的记忆,我让它回来,它就必须得回来。” 627.第627章 君王道 王游雪和钱武莲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道:“娘娘若执意要去,臣等也拦不了。娘娘如今道法记忆未全,不会凌度虚空,就让臣和钱家小子起阵法,将娘娘传送到郑家军营附近。” 青鸢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她点头道:“有劳了。放心,我可以保证我的道法记忆恢复,而一旦恢复,哪怕郑家有上四品神明,也拦不住我。” 王游雪和钱武莲无奈的一笑,只当青鸢安慰他们。但他们也未多言,二人相对盘膝而坐,指尖捏诀,开始布置传送阵法。 青鸢静静的伫立在一旁等待,她抬眸看向九霄,眸底压抑着隐晦的恨意。 而此刻,在千万里的地底。 冥界,地狱。 一片血色的天空上,挂着一轮血日,漆黑的大地如同干涸的鲜血。一座万仞青山耸立,山高入云,恢弘无比。 一位红衣男子伫立在山前,他手执一把仙剑,剑身如血,还不停的有鲜血从剑身上淌下。 对于四下阴惨的景象,男子面色从容,甚至眸底有些过于冷漠,他蓦地用仙剑一斩虚空,轻飘飘的道了句:“风引,出来。” 这话也不知是对何人所说—— 然而男子话音刚落,冥府黑暗陡然一变。 四下立马鸟语花香,青山连绵。头顶是晴空万里,彩霞满天,时不时还有神兽和鸣,鸾凤起舞,俨然一副仙家福地的景致,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十八重冥府。 “哎哟,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风引一席红衣妖魅,凭空幻化而出。 他慵懒地倚靠在一棵楠木间,右手提着一壶桂花酒,有些似醉未醉。然而他看向男子的目光,却是噙着一抹异彩:“你家小姐如今受着魇术之苦。那可是你最心爱的小姐,你不去守护她,却跑来扰乱我冥界不成……好歹你曾经也是我座下弟子,今日要来,怎么不早说一声。也让我这个曾经的师尊尽尽师徒之谊。你说可不是?罹。” 来者正是罹。 他一袭红衣邪魅,墨发无风自动,俊美的容颜冰冷而无情,冷酷的瞳仁深处噙着嗜血的狠戾,手中仙剑鲜血淌,他就那么简单的站在那里,浑身都有数千万怨魂的煞气缭绕。 “你可不是早就猜到我来了?不然也不会单单等在这罗酆山了。”罹咧嘴一笑,唇角滚落一滴鲜血。 那放佛是他刚嚼碎什么血肉之躯,唇齿间还残留的血腥。 这幅可怖俊美的男子,却没有让风引脸色有丝毫异样。他反倒是玩味的打量着罹,在他眼里看来,眼前的男子可怖是可怖,但很是虚弱。 他的道法有些不稳,提着仙剑的指尖都有些颤抖,甚至眉心有一团黑气,那是连续的杀戮还没有净化完全的戾气,时间一长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但他还是在尽力强撑着,压下体内的伤势和虚浮,竭力用最强的状态对峙风引。 风引眸色深了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只是在强撑……听说最近有人在不断挑战六道君王,虽然百战百胜,但那人也是损伤不小,无数次死亡,又无数次作为神明重生……因为太过频繁的死亡重生,魂魄和躯体都来不及稳定,不过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而已……果真是你,罹。” 628.第628章 君王道 罹淡淡一笑,丝毫未介意风引看透此刻他的真实状态。 他却是是在硬撑。数日来的大战,对手又都是世间六道之一的君王,他虽然凭着一腔无情战意,胜了他们,但他也在经历无数次死亡重生后,无论是魂魄还是躯体都虚弱无比。 但是今日一战风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退步。这就是他的战意,或者说,这就是他的心意。 为了她,为了他最心爱的小姐。 胜,也战,败,也战。只求待我归来后,能见得小姐的笑颜如初。 风引叹了口气:“世间六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各有君王。虽然地位同尊,都是并列神界下三品。但是也有传说,若有六道出现最强的君王……换句话说,也就是某一道的君王能够胜了其余五道的君王,便能得天道奖励……罹,你不停的挑战六道君王,便是为了这个天道奖励罢。” 罹玩味着淌血的仙剑,并没有否认。 风引眸色愈深,继续说道:“但是身为神明,又是下三品,已经是三界尊贵无比了,没有人犯得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天道奖励,便去挑战其余五道君王,从此和其余五道亿万生灵为敌……然而,近日听到你的传闻,你还真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么。” “是。”罹简单的回答,放佛理所当然。 “为了她么?”风引语调有些哀然。 “是。”罹再次简单的吐出一个字,眸底一划而过的温柔。 “六道君王,地位平等,同为上二品神明,但神界有传说,若是六道中决出了最强君王,能够战胜其余五道君王,就可以获得天道奖励。”风引似乎陷入了沉思,低声道。 罹微微点头,一双眸子异彩流转。 风引沉沉的叹了口气:“封神者,便是掌握世间大道,掌管三界运行。三千大道,由八百万神明掌控。最强的六道君王,天道奖励……呵呵,岂是不过是一道君王若能战胜其余五道,便能掌握额外的一大道。此道名——君王道!” 罹朗声一笑,浑身黑压压的怨魂发出凄厉的哭声,看起来格外瘆人:“不错。三千大道,每位神明只掌管一道。若是能成为最强六道君王,便可以同时掌握两种大道。一种是自己本身掌管的,一种便是这君王道。同握两道,只怕对上你们上一品的神明,也是丝毫不惧的。” 风引白了他一眼:“自然,人家掌握一道,你手中却握着俩……君王道,有仁慈有残酷,最强六道君王,便是通过征服杀伐,以‘君王之杀伐’入道……这虽然结果诱人,但千百年来,六道君王却没人这么做过,都是和和气气彼此相待。毕竟……” 风引的眸色闪了闪,神色有些复杂:“毕竟……六道君王都是上二品神明,堂堂神明,神力通天,你一个个接连上门斗法,不惜无数次死亡重生,你也真是为了她……不过,神明重生,会被三清净化记忆,你又是如何每次保留了记忆?” 罹眉梢一扬:“怎么,你能以北阴酆都大帝的身份,使用秘法为西王母保留记忆,难道我保留记忆还奇了怪了?” 629.第629章 君王道 风引摇摇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北阴酆都大帝掌管冥界生死轮回,自然对于前生记忆一道有些玄妙,可以付出一定代价瞒过三清,为他人或自己保留记忆。但你就不同了,本君真是好奇,你是如何每次都完美的保留了记忆?” 罹的眸色一深:“作为神明的罹自然是要被净化,但是作为其他人……就不用了。我是用另外一个身份而延续记忆。” 风引古怪的一笑:“我倒是忘了,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可怜她如今都不知晓,你准备何时告诉她?” “这些就不用大帝操心了。今日罹前来,只求一战!”罹重新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他手中的神剑寒光流转,“六道之地狱道君王,风引,请赐教!” 风引叹了口气:“也罢。今日,我风引便不作为北阴酆都大帝,而是作为六道之地狱道君王与你一战。” 神界诸神司职,有时会有重叠。 比如风引,一方面作为三界之冥界之主——北阴酆都大帝,一方面也是作为六道之地狱道君王。 而神职若重叠,则官位依照尊者为准。三界之主皆为上一品,六道君王为上二品。所以,以尊者上一品为准,所以风引兼任两职,平日行走神界依然是上一品的至尊存在。 风引也不再多言,他默默的两指并剑,墨发红衣无风自动,一股飒飒的霸道陡然迸发出来。 罹的眸底顿时充斥了嗜血的战意,他浑身缭绕的煞气怨魂也开始凄厉咆哮起来,然而他的眉间一抹苍白愈重,他不得不闭眼喘了阔气,死死压下片刻的虚弱。 风引手中的神光顿了顿:“罹,你真的要为了她拼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一定要近乎疯狂在短时间内,逼着自己掌控君王道,逼着自己提高实力呢?” 罹的浑身一抖,声音暗沉:“我预感到要出大事……尽管她如今中了魇术,但有你和西王母相助,我还是放心的。唯一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当时三清保下了顾雲川,而顾雲川和方陵朔同源,按道理,世间只能存在一人……我总觉得,最后最难的大劫还没有来。” 顾雲川源自方陵朔前世记忆,以三生石为体化而为人,相当于是前世的方陵朔。 前世今生,按道理只能存在一个。然而当顾雲川来攻打风引时,三清却亲自出手保下了顾雲川。 一想到这点,风引也是不禁心底一凉,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是说……”风引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突然想起,身为天道的三清,若是一旦狠心起来,那手段几乎让人绝望。比如轮回三世的咫尺天涯。 罹蹙眉点头:“不错,我预感那顾雲川会成为三清最后一击的棋子。而到那个时候,守护她的或许只剩下我,或许只能有我了。” 风引的眉心也是蹙成了一团,半晌,他暗沉的叹了口气,浑身神光愈发绚烂:“罢,今日本君便尽全力与你一战……允你蹋我尸身,成就尔无上君王道!也算我助她的一点心意了……” “好!君王道是吾的,鸢鸢由我来守护!”罹朗声大笑,红衣飞舞,墨发无风自动,四周怨魂杀气惨笑中,他冷酷俊美的容颜温柔又坚毅。 630.第630章 君王道 整个冥界地府,爆发出了惊人的颤动。神光犹如明日,映彻昏暗的冥界,道法气息如大海一般浩荡袭来,十八重地狱的血腥之气都被一荡而空。空间裂缝如千丈沟壑不断裂开,鬼魂哭啸,黄泉震荡,整个冥界都被闹翻了天,似乎下一秒就要毁灭。 “怎么回事?是谁敢在冥界撒野?不对,这个气息……是主上?主上和谁在斗法?不行不行,虽然主上乃是上一品神明,神力滔天,但吾等也要前去相助,也不算辱没了主上臣子的职责。”十殿阎王们聚在一起,神色惶惶的议论着,便要使个法术,往那波动的中心地带而去。 “不可。”李夭颜蓦地幻化而出,一袭绯红衫子凌风飘舞。 “李夭颜,你与我等一般,同时身为冥界臣民,主上臣子,难道外敌来犯,还要袖手旁观不成?”十殿阎王面色不满。 李夭颜摇摇头,她转过身,看向波动中心,那儿一场大战通天荡地,神光肆虐。 “这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一战……最强六道君王,胜者,掌君王道……他是为了成为她最后的守护,在拼了命提高自己的实力。”李夭颜有些感慨的声音幽幽传来。 十殿阎王面面相觑,神色不一,但却是都没有再前去阻拦。 幽幽冥界,十八重地狱,轰鸣不断,却又安静无比。 蹋吾尸身,成就尔无上君王道。 而在千万里的地面。阳世,大魏,渭水平原三十里外。 此时已经夜尽天明,黎明的曙光在地平线孕育。漫漫天际,红霞漫天,一轮红日正要跃出,金光般的日色洒满雪原晴空。 今日,雪停,日明,似乎是个好天气。 然而,此刻,那雪原之上却又两方人马对峙,半空中无数军帐若隐若现,竟然是一座隐藏在云霄中的军营驻地。 “不自量力,只是天仙修为,何必自讨苦吃来偷袭。”申癸看着面前的李辰焰,眸色有些不忍,“说了放过你们,李家帝数未尽,我等也不会逆天而为。让你好好回去修养,卷土重来亦可。怎么才过了几日,就贸然来偷袭。太过冲动。” 两军交战,不死不休。 然而此刻申癸的语气却异样的温和,宛如在劝诫一个不长进的后辈。 “军师何必多言。渭水平原一战,我们已经放了他一条生路。如今他不长眼妄想偷袭,就怪不得我们彼时心狠手辣了。”郑麟竹冷冷的看着李辰焰,眸底没有丝毫温度。 茫茫雪原上,血迹斑驳,碎裂的法器符箓遍地都是,衣衫碎袍,断手残肢,看上去无比惨烈。 李辰焰艰难的以尚方仙剑支撑躯体,颤巍巍的伫立着,他脸色惨白,发髻凌乱,一袭龙袍几乎被鲜血浸红。 鲜血,无尽的鲜血从他身上每个地方流出,他整个人都成了血人,看上去凄惨无比,唯独布满尘埃血迹的脸上,一双眸子还是晶亮。 而在他不远处,跟随他而来的鸿蒙省仙家聚在一起,恐惧的浑身发抖,曾经作为仙家而傲然的脸上,如今只留下了恐惧不安,他们忙着起法疗伤,却是连再看郑家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631.第631章 一人战 魏朝来兵,修为最高的就是李辰焰的八等天仙境,而郑家这边,郑麟竹便是五等真仙境,还不算一个下四品神明申癸。 可以想象,就算偷袭,魏朝也没占到便宜,反而是顷刻被发现,然后被郑家绝对残酷的碾压。 “不,朕还没有输……朕有必须战的理由……不然等她来,你们就要和她对上了……然而她道法记忆都还没有恢复,朕如何放心……”李辰焰断断续续的说着,言语间,唇角又流出鲜血。 “皇上,请皇上撤兵!今日留下命已是万幸。毕竟郑家修为太高,不如再做打算,徐徐图之!”鸿蒙省劫后余生的仙家们都生了惧意,此刻只愿早些撤退,再也不看到郑家的恶魔们。他们齐齐涌上来,向李辰焰跪拜请旨。 李辰焰艰难的压抑住浑身几个大伤,似乎根本没在听鸿蒙省诸人的进谏,他垂头一声苦笑:“朕,不得不战啊……朕一个天仙来攻打真仙和神明,朕是冲动,而她,连道法记忆都忘了,还那么放豪言要来帮朕出征……她,才是冲动啊……” 李辰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而他却是蓦地扬起手中的尚方仙剑,一声声蛟龙龙吟从剑身上传出。 “对不起,朕,有不得不战的理由……哪怕是尸身,朕都愿意挡在她前面……”李辰焰苍白的脸上蓦地温柔一笑,手中仙剑却握得愈发坚毅,一股隐隐的火光从他身上蓦地迸发而出。 本源之火。 最后,他竟是用了近乎鱼死网破的方法,燃烧了自己的本源之火。 与尔等一战,只是要以我的命,为你挡在前面。 申癸眸色一痛,正要阻拦,没想到郑麟竹从旁走上来,拦在了申癸面前:“好一个大魏皇帝,还有些骨气。不过我等效忠于主上,就算钦佩你,也不会手下留情……” 申癸浑身一抖,蹙眉看向郑麟竹:“魏朝帝数未尽,今日不可灭……”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郑麟竹打断:“军师是下四品神明,我平日诚心敬你。可是今日,小子也斗胆放些不敬之语。军师屡屡放过李辰焰性命,是因为魏朝帝数未尽,还是说……不忍当年师徒情分?” 申癸眉心蹙了蹙,脸色愈发复杂,半晌,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眸底闪过一抹隐晦的笑意。他竟是不再与郑麟竹争执,而是往后退了步:“随你罢。如果你真能杀了他的话……” 最后半句话太过幽微,郑麟竹并没听清。 他缓缓向前迈步走去,双指并剑,直直伸向天空:“这一招,名‘天命’,乃是以受术者为中心,隔绝四方天地生气,如同在一个死气充盈的密闭空间,将受术者生生溺死……这一无上仙法,能保尔肢体不缺,毫无血迹伤痕,安静死去。也算顾全你大魏皇帝的脸面了。” 顿时,郑麟竹伸向天空的指尖上,一点星光跳跃,四方天地忽的起了异动,空气在隐隐的不稳,一个个淡淡的漩涡出现,草木摇曳,云卷云舒,雪原震彻,天地间的勃勃生机陡然开始稀薄,然后被一点点压榨抽出,汇为一道道暗流,向郑麟竹指尖的那点星光中汇集。 兀地,方圆百里,翠柏枯萎,山石化粉,雪原下的初生青草顿时凋零,雪地上欢快的兔子、冬日啄食的麻雀忽的两脚一蹬,眨眼死了过去。 632.第632章 一人战 四方空间,生机隔绝,顿时死气弥漫,宛如生生在阳世中营造出死亡冥界。 鸿蒙省的仙家们吓得脸色惨白,巨大的生死危机下,也管不得臣子忠义,一个个接连运起法宝,能逃多快就有多快。 转瞬间,茫茫雪原,就剩下了李辰焰一个人。 他仗剑而立,眸底没有一丝慌张,反倒是一派傲然平和,他浑身本源之火愈发炽烈,随着那死亡空间的临近,他已经有些呼吸不畅,整个四周的氧气都被抽干,他就如同溺水之人,嘴唇都一寸寸发青起来。 然而,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脊背愈发挺直。他用尽浑身的本源仙力去抵挡,如同正用尽整个生命,只为挡在心爱的她面前。 “还要抵抗?徒劳而已。区区八等上仙,对上五等真仙,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军师莫要介意,就算魏朝帝数未尽,李辰焰死了,魏朝再拥立个少帝就好了,也不算违了天道。”郑麟竹淡淡的看了申癸一眼,他已经丝毫不去在意李辰焰。 在他看来,李辰焰已经是个死人。 或者说,哪怕他是皇帝,是九州至尊,但仙界以实力为尊,能死在他堂堂五等真仙的手下,还是个体面的死法,也是他的荣幸了。 申癸默默感应着不远处一个人的临近,泛起一抹微笑,他没有理睬郑麟竹,只是闭眼不语。 郑麟竹无奈的挑挑眉,他略带分怜悯的看向李辰焰:“下一世,莫为帝皇,天意如此,今日归去。” ——“如果,我说不许呢?”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宛如一颗丢进湖心的石子。 李辰焰一怔。 郑麟竹不可置信。 申癸却是笑意淡淡。 旋即,日光倾城,红日升空,不远处被映亮成粉红色的雪原中,虚空碎裂,一抹青衫倩影缓缓踱出。 晨曦霞光漫天,微微映亮了冬日的雪空,茫茫雪原在晨光下反射出淡淡的绯红色,那抹倩影墨发飞扬,一双眸子比霞光更灼灼,青衫如琉璃色转,她整个人就那么伫立在那里,如鹤鹭澡雪,袅袅娜娜,又似一枝雪地海棠,清冷绝艳。场中诸人只觉得瞬息移不开目光丝毫。 “如果,我说不许呢?”青鸢缓缓踱步走来,语调没有一丝温度。 “什么?”郑麟竹缓过神来,下意识的一怔道。 “吾名青鸢,乃是大魏皇后,今日,要弑吾皇,先得问我手中的剑。”青鸢步步上前,缓缓拔出了鞘中剑。 那是湛卢,虽然许久未用,但剑在手中,一股熟悉而温暖的战意便涌上心头,随着青鸢的每一步,她浑身都有愈发炽烈的傲然战意萦绕。 李辰焰已经呼吸困难,双唇发紫,仙术“天命”之下,他如同被禁锢的天地掐住了脖子,再迟片刻,他就会毫无知觉的窒息身亡。然而当他的眸底映出那抹青衫倩影时,他就忘了生死,反而露出一抹三月春花般的笑意。 “鸢鸢……你……不该来……”李辰焰艰难的说道。 “说了要帮你,哪怕对方是仙是神,我都要帮到底……况且,这也是为了我自己……”青鸢淡淡应道,没有一丝迟疑。 帮你守护天下,也是帮我自己,冲破魇术。 633.第633章 一人战 “可你道法记忆都未恢复,如同手无寸铁,如何与道法通天的一个真仙,一个下四品神明对战?”李辰焰满脸焦急又心痛。 他初时看到她来,他是欢欣无比的,可是想到她即将面临的险境,他又心如刀绞。自己本想挡在她前面,可是到底,还是要被她所救。 “鸢鸢,回去。你没有道法,是不可胜的。你能来,朕很开心,但朕不愿你受到一丝伤害。朕还……朕还不会死的,朕还有绝招……对对,还有绝招,朕不会输……你回去,待我归来便好。”在‘天命’仙术的压迫下,李辰焰已经窒息得双目突出,脸如金纸,但他还是略略手足无措的劝说着青鸢。 他自己或许下一刻就要葬身于“天命”之下,什么绝招,不过是诳她的。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无用,愿为她挡在前面,却根本太弱小。 然而,他确实还有“绝招”,那就是他的命。哪怕是最后一条命,他也想挡在她前面,不管有没有用,他至少没有丝毫犹豫的,想倾其所有,只为她安好。 青鸢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我身上的魇术,我一定要自己解开的。我现在需要一战,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李辰焰一愣,似乎有些没明白。 青鸢也不再多言,她复冷冷的盯向郑麟竹:“撤去‘天命’之术,你的对手是我,不必伤及无辜。” 女子一字一顿,冰冷无比,手中湛卢剑战意啸天。 郑麟竹咽了口唾沫,有些纠结的看向申癸:“军师,如何是好?她可是主上的心头肉啊,她如今参合进来,这战,这战,还打么?” 申癸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半晌才道:“先撤去天命之术。你退后,我与青鸢姑娘聊几句……” 郑麟竹一听到自己可以“退后”,像得了大赦般,忙不迭的撤去天命之术往后退去。 他不过是昆仑公子麾下跑腿的,让他对战主子心尖尖上的人儿,哪怕对方道法记忆全失手无寸铁,他也是给他百个胆子也不敢的。 天命之术猛然消失。 整个四方天地恢复了正常,风声徐徐,有冬眠觅食的兔子,有啄食稻谷的麻雀,雪被下青草孕育,松柏挂雪苍翠。 新鲜的空气兀地灌进了李辰焰的口鼻,他连忙捂着胸口,猛猛的狠吸了几口,发紫的脸色才稍稍如常,但他浑身依然发软还未恢复,甚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呼吸急促,连连用道法治愈疗伤。 青鸢关切的看了眼专心疗伤的李辰焰,没有多言。她盯紧了申癸,一步步向前迈去。 申癸上前一步,他看似平静的看着青鸢,实际他的已是满手掌心的汗水。 他心里暗自幽怨的哀嚎着,对面那个女子,可是未来要成为主母的人,不管什么理由,他只要今日对她有半分不敬,日后不管是主母本身,还是归来的主上,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主上啊,你快回来啊……你倒是给属下一个主意,这该怎么办……”申癸满脸纠结,动手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弄得满头大汗。 “很好,你这个下四品神明终于出手了。记住了,你今日的对手,只能是我。”青鸢毫无惧意,反而步履坚定,一双眸子愈发明亮。 634.第634章 一人战 申癸几乎要装个吐血身亡,然后幻想着被郑麟竹直接抬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是兀地,申癸忽的想起了什么,双眸一亮:“对啊,我不敢对主母不敬,但我自身防御是可以的,青鸢姑娘道法记忆全失,被防御仙术伤着了,自然也就回去了……这也是眼下最妥当的了,不伤郑家士气,又能逼退主母……恩恩……” 申癸笑意愈浓,他指尖捏诀,伸向前方天地间,化了一个半弧形。 顿时,天地间的灵气放佛被引动,前方天地百里间,空气凝滞,气息不动,如同成了一个绝对静止的独立空间,死寂到可怕。 “神术‘静灭’,世间‘静’一道被禁锢在此。空间内绝对静止,如果有任何闯入或者其他的‘动’,则会被‘静’一道给灭杀。动静不相容,灭于绝对之静……大魏皇后,你道法记忆全失,不可能迎战的,退兵罢。”申癸布下神术后,就从容的负手而立。 他算准了青鸢一定会退去。 他不敢伤她,这隔绝开两方的“静灭”神术空间,就足以传达他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几乎是要求着青鸢退去了,不然他这个活了千万年的神明,今日纠结死在这儿了。 没想到,青鸢神色从容,依旧步履坚毅,一步步走来,然后一步踏入了静灭空间—— 顿时,绝对的“静之道”被打破,大道被忤逆被激怒,整个空间都发出似乎被轻视的怒意,无数条‘静之大道’形成的空间裂缝,如同一柄柄最锐利的尖刀,千百把齐齐向青鸢刺来。 “危险!你记忆全失,根本拦不住,这样只会……青鸢姑娘,请撤退吧!求你了!”申癸大惊失色。 然而青鸢恍若未闻,她只是依旧一步步走过静灭空间,向申癸走来。 无数条闪着银光的空间裂缝,那是大道被搅乱的裂缝,是“道”的缺陷,只要被这裂缝碰到一点,就会被不完美的“大道”给绞杀。 申癸已经吓得整个人呆住了。他竟然伤了未来主母,想到日后主上的脸色,他顿时万念俱灰。 那抹青衫倩影步步行来,她没有抵御,她根本没有道法记忆,无数条“大道裂缝”席卷而来,眨眼间杀向那抹倩影,连一声响儿都没有,那抹倩影顿时消散—— 死亡。 在大道裂缝下,哪怕是神明,若是道法不济也会顷刻死亡。 “死了?”申癸脸一白,与其等着主上回来后惩戒他,他还不如此刻自噬谢罪了。 申癸立马双指并剑,神光化刃,便要向自己脖子上砍去。可一旁郑麟竹连忙拦住他:“军师冷静下……青鸢姑娘……活过来了?” 申癸精神一振,连忙看去。 那静灭空间中,神识光点如萤火,一点点聚集,不到片刻间,又凝聚出“青鸢”来,她衣衫如昔,毫发无损,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对对对,我都被吓忘了……她那样身份,怎么可能会死的……她可是与天同寿,神明中的神明……”申癸连连抚胸舒气道。 倒是一旁的李辰焰和郑麟竹直接呆住了。 不死不灭,无限重生。 这是只有神明才可以做到。 635.第635章 一人战 他们虽然料到青鸢身份尊贵非常,可也没想到,她居然是神明,而且看申癸的神色,她还是比申癸还尊贵的神明。 “我还想护着你,真是可笑……一个八等天仙妄图护着神明……”李辰焰泛起一抹苦笑,神色有些颓废。 郑麟竹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半晌才道出句:“可……若是神明,不是重生后都会被三清净化记忆情感么,怎么瞧她的样子,貌似什么都记得?” 申癸白了他一眼:“蠢!她不是以神明的身份来保存记忆……而是以她天赐青云彩鸢的身份。仙封世子的记忆当然不用净化。” 郑麟竹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不管了,这仗怎么打是主上要愁的事,我申癸不管了。撤撤撤,决不能伤了未来的主母。”申癸无可奈何的赌气着,便要撤去“静灭”神术,和郑麟竹一走了之。 可是兀地,他和郑麟竹都惊吓得瞳孔缩了缩—— 那“静灭”空间内,青鸢依旧步履不停,仗剑在手,步步行来,一步两步三步…… 她又蓦地在空间裂缝下消亡,又转瞬重生,又消亡,又重生…… 无数次死亡,无数次重生,循环往复。 青鸢脸色如昔,她自己感受着生死转换刹那的玄妙之感。 生死转换瞬间,万物归零,大道初始。她在那短暂的一刻,恢复了所有的道法记忆,虽然重生后又消散不见,但就是那短暂的一刻,若是有无数次重叠,她便可借用这“静灭”神术的杀机,而恢复道法记忆。 “莫邪七式,光华、琴弦、噬魂、殇怒……”青鸢呢喃着。 “业火本源术,抽万物之火本源,化为地狱业火,焚烧一切……”青鸢的眸子逐渐明亮。 “小罗刹鬼生神术,诱引万物心魔,化为内生罗刹,自灭……”青鸢脸色愈喜。 “三十三周天道,天塌、地裂、谷升、山崩……”一次次死亡重生,青鸢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神法仙术。 那是曾经属于她的,她已经忘记太久的,她的道,她的修为,她的术。 “很好,想起了十之四五,虽然还不全,不过也可一战了。”青鸢踏出最后一步,走出了静灭空间。 期间,她死亡三百六十次,重生三百六十次,回忆起道法三千。 青鸢微微闭眼,最后整理了下记忆,感受着道法充盈脑海而带来的强大感,她泛起一抹傲然的微笑,她抬头,淡淡的看向申癸,而这一眼,却让申癸汗毛倒立起来—— 硬生生走过静灭空间,以无数次死亡重生来逼迫自己回想起道法的决绝女子。 此刻她伫立雪原,湛卢剑寒光流转,剑意啸天,她的墨发青衫无风自动,一双眸子晶亮如辰星,她浑身都散发出滔天的傲气与战意,甚至引动了四方天地灵气都成了漩涡,天空云气翻涌,放佛都以女子为中心,整个四方空间战意凛然,直有一人战天地,一人阻千军之势。她还未出手,但就是那浑身的威压,便令四下雪原凭空下陷三丈,她对面的申癸更是觉得呼吸困难,郑麟竹则早就腿软瘫在地上,嘴角都渗出了血迹。 申癸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刚想求个绕逃走,没想到身后传来清冷的一声—— “战。与她战,尽全力与她战。” 636.第636章 一人战 申癸一惊,转身一瞧,身后空空雪原晨曦,并没有什么影子。 然而细想起那个熟悉的女声,申癸浑身一抖,连忙隐晦的对着虚空俯了俯身,算作下拜行礼:“小神拜见西王母。西王母是什么意思?青鸢姑娘可是主上……” “我只是一道神念传音,不便现身。我让你用全力出战,这也是你们主上的意思。你不是对她不敬,你这是在助她。”西王母的神念很是坚决。 “若是西王母替主上传话,这是主上的意思,小神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申癸瞧了眼那声音传来的虚空中,似乎旁边有一盏红纱宫灯摇曳,他不禁愈发敬畏的放低了身段,“只是……小神也要打得赢才行啊……” “你尽管打,无论输赢,只是要唤醒她自身神力就好。而且你若是死了,北阴酆都大帝也允诺,以轮回秘法为你保存记忆。” “小神,小神……”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瞧,我近日才和那位在域外星空战了场,我最终战死,不过北阴酆都大帝以秘法保全我的记忆,我现在还不是好好地?” “如此,小神遵命。” 申癸最后放下了迟疑,他俯身行礼,行礼的方向却是那声音来源处旁边儿的一盏红纱宫灯。 他直起身,再次看向青鸢的目光,已经满是不屈的战意和平静。 他堂堂下四品神明,也大概明白其中的原因。联想到青鸢不久前中了魇术,而西王母和主上都要他全力出战,若所料不错,“战”只是个导火线,实则是要唤醒青鸢自身神力,来冲破她身上的魇术。 “好法子。无人可解三清之术,不如让她自己来解。而战争,确实是最好的导火线唤醒她自身神力。那么,我尽全力迎战,也算助她一臂之力,这下主上回来后不但不会怪罪,反而还会嘉奖我?”几番思量下,申癸已经明白了其中深意,他的面色愈发平静,眸底隐隐有笑意。 “九霄天帝朝堂,下四品神明。请指教。”申癸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他口中念诀,顿时似乎有什么封印从他身上破开,一股强大而圣洁的神明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境界威压好似光风霁月,浩瀚大海,甚至引动了九霄云层翻涌,四方天地间的天地灵气都在臣服。 神明太过高贵强大,所以降临凡间,都会受到天规限制,以封印压抑自身神力,除非特殊原因,否则擅自解开全部神力,引得凡俗大道崩溃,就会受到天庭刑法。不过如今为了青鸢,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旁隐匿的西王母神念连忙卷起一旁的李辰焰和郑麟竹避到远处去了,神明之战,足以毁天灭地,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天地间安静无比,战意汹涌,朔风飒飒,雪原压抑。 申癸昂首挺立,取出一顶狰狞的兽面面具戴在了脸上,他没有武器,只是伸出右手,双指并剑,做出了随时准备捏诀的法术起势。 青鸢亦是双目灼灼,她缓缓抽出湛卢剑,剑身寒光流转,龙吟风鸣。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神明对战,她有些拿不准深浅。感受到识海里那化为黑色鬼脸的魇术封印,此战事关重大,她决心现行试探。 637.第637章 七式合 兀地,双方都动了—— “莫邪,光华!”青鸢一声清咤,凌空而起,莫邪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玄妙的痕迹,蓦地,莫邪剑光芒更深,灿若朝霞,整个天地间都是一片炫目的光亮,而青鸢自身,则在这片光亮中隐去了身形。 唯独无形的、那斩向申癸的剑意,提醒着这个女子的移动。 申癸微微诧异:“青鸢,你我神明之战,用区区莫邪剑招太过寒酸了罢,本神动动指尖就能……” 说着,申癸毫不在意的伸出一指,那简简单单的一指,却放佛引动了整个空间的异动,空间扭曲,光影破碎,虚虚实实变幻间,被光华湮没的青鸢身形渐渐显出。 可是下一秒,申癸兀地蹙眉—— “哼,你想得太简单了……光华!琴弦!蚀魂!殇怒!难逢!归来!相思!莫邪七式,融合!” 那在申癸神术下显现出的青鸢,不惧反喜,泛出一抹计划得逞的笑意,她双指捏诀,胸前莫邪剑滴溜溜打转,一层层道法光晕不停加持,剑意气息不停加强,这是莫邪七式全部融合后的重叠之威。 “融合……竟然是七式融合……”申癸微惊,可他堂堂下四品神明也是不弱,瞬息之间,他身形飘忽,兀地化为一道流光,飘飞后退百丈,同时,他双手捏诀,一道防御的雪白古灯凭空幻化在他身前:“冰心一点灯!守护!” 那古灯雪白似冰雪雕成,一点幽幽的绿光,散发出纯白的光幕,瞬间挡下了所有散佚出的剑意。 然而青鸢丝毫没有凝滞,她右指并剑,往申癸的方向一斩:“七式融!以莫邪挚情道,赐尔名‘破虚’!” 湛卢剑乃是莫邪干将合二为一,此刻,它体内莫邪剑魂呼啸,如同情人间的哭泣和倾诉,剑身幻化出百丈虚影,似擎天大椽,向着申癸杀将而去,那剑身虚影临到百丈,又幻化为九九八十一道虚影,每道虚影皆是一道剑意,一道七式融合、名为破虚的剑意,如同一个剑意的牢笼,将申癸连同那个冰心一点灯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以情之威,破万物虚空!斩!”青鸢一声清吒。 那九九八十一道剑意组成的空间边缘,忽的出现了黑色的裂缝,那裂缝逐渐扩大,逐渐向中心蔓延,如同融化了黑色液体,逐渐湮没申癸和那冰心一点灯。而一股股危险到近乎于创世虚无的气息,从那黑色裂缝中传来。 申癸头皮一麻。 “这是虚无!不是域外星空那种虚无,而是创世的虚无!创世之初,生灵无有的混沌虚无!若是被那黑色东西碰上……哪怕是生死不灭的神明,也会消亡!好厉害!”申癸立马认出了此术可怕,但只是瞬息间,他就平静下来。 他看向剑意空间外的青鸢,不惧反笑:“莫邪七式只是仙术,没想到被你七式融合后,触摸到了‘情之大道’的层次,也就是说,已是神术,可以灭神。不过,你以为本神怕了?” 申癸淡然的伸手点向胸前悬浮的冰心一点灯。 “冰心一点,玉壶炼狱!”申癸喝道,指尖一点,冰心一点灯的纯白光华忽的幻化为一个百丈高的玉壶。 638.第638章 七式合 那玉壶逐渐扩大,高达千丈,直到将那个剑意空间全部笼罩,旋即,那黑色裂缝一滞,剑意空间一颤,兀地开始崩坏,如同大雨冲刷下腐朽倾颓的破烂老屋,东一块西一块的崩溃。 “你竟然一下子看透了此术的缺陷,有意思。”青鸢眯了眯眼。 申癸一笑:“正是。融合之术,并不是真的‘融合’,只是相辅相成,看似浑然一体,其实彼此间必须要留有缓冲间隔。而玉壶炼狱之术,便是强行湮灭那缓冲间隔,如同揉面团,将七式全部杂糅,其结果就是性质完全不同的招式失去间隔,离得太近而互相排斥,从内而自己崩溃。” 青鸢默然不语,她整理着自己脑海中刚刚恢复的道法记忆,还有识海里那个黑色鬼脸。她感觉到每一次自己使驭道法,澎湃而起的浑身灵力就会不断冲击那个鬼脸,如同海浪席卷堤坝,虽然鬼脸纹丝不动,但至少这个法子可行。 那么,更高级的神术,更汹涌的海浪又如何呢? 堤坝总会崩溃的。 “青鸢心下微喜,几乎是在转瞬间,她的脸色就恢复了平静,她兀地摊开手掌,举向天空高喝道:莫邪七式,不过是一次试探——三十三周天道!天塌!” 随着女子最后一个字落下,九霄长空忽的一颤。 兀地,整个天空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撕裂,方圆千里的长空猛地像一块掉落的片块往下砸了下来。而在原本的天幕上,出现了千里空洞,空洞后是黑乎乎的域外星空。 天塌,天之塌。 那砸落的天空碎片巨大无比,携带着近乎毁灭的天地威压席卷而来,那是天空被撕裂的怒意,乃是天地的怒意,几乎无人可挡,挡之则灰飞烟灭。 申癸正想催动冰心一点灯抵御,忽的,又听得青鸢大喝:“地陷!” 顿时,申癸脚下方圆千里的渭水平原被整个从大地上分离,旋即如一块漂移大陆,整个悬浮了起来。 方圆千里的大地整个悬空,露出底下黑乎乎的混沌界,那是介于凡俗和冥界之间的混沌界。大地漂移而上,看上去气势可怖无比,连同那砸落下来的天空幕布,如同上下夹击,杀气万分的向中心的申癸袭来。 以上,天之怒,以下,地之威,整个四方空间风起云涌,以天地的威压在向一切触怒它的人宣战。 “这下麻烦了。”申癸微微蹙眉,一个弹指收回了冰心一点灯。毕竟现在,已不是一盏神灯可以抵御的了。 “恭请盘古之瞳,定天地之初,化万物之本!瞳日眸月!”申癸的双目忽的金光熠熠,那金光中幻化无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眸色慈悲而浩瀚,放佛化身为了创世之初,那俯视未分天地的盘古之眸。 一轮金日,一轮明月从申癸眼眸中幻化而出,申癸右手托举起那枚金日,脚踩明月,身形忽的拔高千丈,宛如天地间巨人,一眼可灭世,一眸可创世。 塌落的天空,陷落的大地同时夹击而来,还未至百丈内,那天地夹击间的威压就令一切湮灭,令申癸墨发衣衫猎猎飞舞,衬得就算身高千丈的他也渺小无比。 639.第639章 天地崩 “瞳为日,眸为月,定天地之初!令上升为天!下沉为地!”申癸喝道,同时右手举日迎上了那陷落的天空,左脚踩月,抵住了上升而来的大地—— 二者碰撞的瞬间,天地间一声可怖的轰鸣。 方圆万里的大地被夷为平地,万里之内的山川俱俱化为齑粉,整个天空大地都在颤抖,风云疯卷,河川倒流,明明是白日晴空,此刻却昏黄一片,大有末世降临之感。 而中心地带的申癸则是苦苦咬牙支撑,他手托天幕,脚抵大地,上去如同天地初开的神祗,尽管他的身子颤抖无比,但那天空却没有再下降一分,大地也没有再上升一毫。 “你以为……这就完了么?”青鸢毫无诧异,反而愈发狡黠的一笑,她右手平伸,蓦地握拳,“三十三周天道,谷升山崩!融!” 那上升大地之上的山壑全部漂浮而起,密密麻麻的聚齐在申癸身边,并以可怕的速度相互融合,山谷化为河川,河川化为山谷。 “怎么又是融合之术,你难道刚才没见识过,我的冰心一点灯克制一起融合之术……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申癸刚是不解,可是下一秒,他骤然变了脸色。 青鸢冷冷的嘴角上翘:“爆!” 千百万大地山悬浮的河川山谷开始虚影不稳,散发出崩溃的暴虐气息。 “你竟然不是融合,而是要令他们自爆!”申癸的声音已经变了,他急急的想以些法子抵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千百万河谷山川猛地炸裂开来,化为一道可怖的旋风,以毁灭之能,瞬间将申癸吞噬。 本能支撑着天地的申癸哪里来得及腾出手来抵御,虽然他神光护体,也有法宝自动护主,但他的身躯还是不可抑制的在炸裂风暴下颤了颤。 尽管只是一瞬,一个微小的颤动,却令那塌陷的天空大地找到了缺口,因为被人阻拦本来就暴怒无比的天地顿时威压大盛,猛地冲破了那盘古瞳眸所化日月的阻拦,日月消散,神瞳崩溃,天地如同两块上下夹击的大砖头,兀地合拢砸落。 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听见申癸一身哀叹“不好!”。 那两块天地合拢的刹那,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旋即,似乎有看不见的结界之力在迅速修复着几乎崩溃的四方天地。 两块天地旋即归位,上升为天,下沉为地,除了四下依然疯狂的风卷儿,湮灭一切荒凉无比的大地,昏暗阴沉的白日晴空,一切似乎是转瞬间发生,然后转瞬间消散。 只有原地中心处,一点点萤火般的光点在重新汇聚。 那是不死不灭的神明,无限重生。 青鸢微微凝神,忽的,她不禁喜上眉梢。因为刚才调动灵气使驭神术,她识海里的黑色鬼脸放佛颤动了下,这个颤动令那鬼脸惊惶无比,甚至跳出她的头脑,在半空中幻化而出,冲着青鸢尖锐瘆人的叫嚣着。 “就是你……魇术之灵……既然已经照着法子了,你也知道怕了,那就看本姑娘今日破了你!”青鸢冷冷的看向它。 那鬼脸毫不示弱,甚至颇有灵性般,示威般的尖叫起来。它得意的在空中飞舞着,似乎是一种挑衅,也根本不急着回青鸢的识海。 640.第640章 天地崩 青鸢眉间一蹙,看向了原地中心。 无数光点逐渐汇聚,又重新凝为了一个申癸,神明,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 申癸完好无损,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然而青鸢却有些迟疑。她听闻但凡神明重生,都要被三清净化感情记忆,就是不知此刻申癸,是不是前时故人了。 “申癸?”青鸢没有动手,迟疑的叫了声。 “是我。是道上的大公子,是郑家的军师,是此刻与你交战的下四品神明。”申癸淡淡一笑,“只不过是北阴酆都大帝以轮回秘法,突破三清天规,帮我保留了上一世的情感记忆。” 青鸢眸色一深:“你说北阴酆都大帝?风引?那必然西王母也参合了。难道说,你早就知道,此战我们的真实目的?” “不错。”申癸点点头。 不然就算有天大的理由,借我百个胆子,也不敢和你这未来的主母开战呐。申癸委屈的在心底嘀咕,但他并没把这话说出去。 申癸见事情无法瞒过眼前这个正主儿,干脆托盘而出。 他看向半空中那漂浮着自顾叫嚣得意着的黑色鬼脸,眸色一沉道:“这就是魇?竟然都通灵生出了神智,要破开却是不容易。” 青鸢点点头:“我的神力还未恢复完全,道法记忆用了方才自生自灭的方法,也才想起三千,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试试。我绝对不原谅夺走我和那个人羁绊的人……虽然我还想不起那人是谁,但我总觉得我的心已经丢在他那儿了。” 申癸内心暗笑,那个人是谁?还不就是我们的主上。他现在也不过是提着一盏红纱灯笼,那是一盏三生三世灯,他也不过是躲在暗处偷偷留意着这一切,他也是太过担心你又害怕你的魇术再次异变,就躲在那儿瞧也不敢上前来,活脱脱像个孩子。 但这些申癸没有告诉青鸢,反正她也想不起“那人”是谁,如今郑魏之争已经成了小事,西王母、风引和主上诸人筹划的,只是要青鸢破开魇术。 心下思量着,那半空中的黑色鬼脸蓦地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旋即向宣誓主权般,向着申癸冲杀过去。鬼脸将青鸢当成了自己的宿主,自然对要夺去自己宿主的人有敌意。 青鸢脸色一变。 申癸顾着和青鸢说话,一时躲闪不及,那鬼脸蓦地就窜进了他的识海中。兀地,申癸的眉心一团黑气萦绕,隐隐似一个狰狞怒吼的鬼脸。 申癸浑身一抖,有些艰涩的道:“莫在意……它只是在妄图毁灭我的识海……我的记忆尚完好…………你快攻击……这下,你也算救我了。” “就算知道你和他们一起在帮我,但我不得不破魇术,就不得不尽全力,多有得罪……”知道真相后,青鸢一时有些不忍。 “呵呵。”申癸朗声一笑,“我也是下四品神明,就算你地位尊崇神力高强,但我也不会站着任你打,我还从未和你这等的存在交战过,我也很是期待我能生几次,死几次!” 申癸的脸上焕发出灼灼光华,猎猎傲然。那是下四品神明的傲骨,却是光风霁月,眸色坦诚,不禁不让人生厌,反而让人有份敬佩。 641.第641章 业障树 青鸢一笑,眸色清凉如水,这般风度的人,她若是不尽全力反而是侮辱他了。 “尽管来便是。再说了,你是大魏皇后,我是郑家军师,咱们还是敌对双方,你何必还讲究情面?”申癸戏谑道。 青鸢朗声大笑,笑意畅快干净,她带着一分戏谑的抱拳道:“好!你这个郑家军师,还敢来夺李家天下,我这个大魏皇后,今日就铲除逆贼!战!” 青鸢脸色一正,也明白话虽如此,但只恢复了三千道法记忆的她和下四品神明对战,也不是说说就赢了的事。 她目光一瞥,看向申癸眉心那鬼脸魇术的目光愈发不善,这个鬼脸果真是害人害己,不过如今它俯到申癸身上,倒是显眼易见,比藏在自己识海里,更容易成为靶子。 “真是害人东西……申癸,得罪,接下来我不会手下留情了!小罗刹鬼生神术!”青鸢战意盎然,浑身剑意萦绕,她蓦地腾空而起,一声清吒。 兀地,申癸的心口处,冒出一团黑烟,化为了另一个缩小版的申癸。它不怀好意的看着本来的“申癸”,咯咯一笑,便往申癸浑身奇经八脉窜去。 “众生皆苦,内生心魔,以善恶无念道,斩自身求极乐!杀!”青鸢指尖一动,一张幻化而出的黑色卷轴向那黑色缩小版的申癸飘去。 那似乎是一张敕令,一张勒令黑色申癸攻击自身的敕令。 黑色小申癸血口一张,吞下了卷轴,浑身黑光愈盛,叫嚣着开始一寸寸吞噬申癸的神体。 “区区心魔,本神位列下四品,道心如水心有明镜,岂会怕了!”申癸也是战意昂扬,他浑身散发出夺目的金光,下四品神明的修为神威全力爆发。整个方圆千里的雪原都如被圣洁洗涤。 “道心一如!以莲魂,以菩提意,以明镜台心!一如如我,我如一如!”申癸双手结印,护持胸前,顿时,另一个纯白色的申癸从他天灵盖幻化而出。 纯白色申癸以莲为骨,菩提为心,浑身肌肤似乎是明镜,散发出清凉的镜光。 这白色申癸闭目打坐,岿然不动,那黑色的小申癸似乎遇到了天敌,发出尖锐的厉吼,便一寸寸如雪化晴空的消散。 “早猜到神明心如水,这心魔攻击没什么用,不过……这才开始!”青鸢狡黠的一笑,她蓦地双指并剑,往脚下大地一斩,“以心魔为种,召十八重地狱怨魂厉鬼!” 一张写着“召”的黑色卷轴从青鸢口中幻化而出,直奔那黑色小申癸而去,黑色小申癸血口一张吞下卷轴,顿时打坐在地,一动不动。 申癸眉心一跳。他又被青鸢逗了。 心魔攻击也不过是搭桥晃人的,真正的大法术还在后面。 “真是磨人。”申癸一声苦笑,反应却丝毫不慢,他蓦地祭出一朵红莲,那俨然是一朵花光组成的红莲,红莲方一幻化,四方天地就充斥了可怖的高温,甚至连空间都有些些熔化,唯独那红莲色泽嫣红如血,美艳无比。 “以红莲业火,灭三生怨念!”申癸一声朗喝,一道道法决打向红莲,红莲火光愈盛,半空中忽的弥漫起汹汹烈火,燃烧得四方雪原融化,空间震彻,连九霄天空都在高温中扭曲变形。 642.第642章 业障树 红莲业火,焚尽万物。 而同时,青鸢那边的黑色小申癸浑然不觉,它安心打坐,旋即,一根根枝蔓从他耳鼻喉中冒了出来,顷刻长成百丈,犹如以黑色申癸为种的参天大树,树枝间瞬息百变,开出血红色的花,结出了果实。 然而细瞧,确让人胆寒,那树上的果实俨然是一个个浑身发黑的厉鬼,他们面目狰狞,血目凄厉,如同婴儿般,发出令人心悸的尖锐啼哭。 “破!”青鸢大喝。 那无数果实般的厉鬼从树上脱落下来,尖锐的啼哭着,黑压压如一股浪潮向红莲业火扑过去。 但凡碰到业火的厉鬼,瞬间化为青烟一缕,但那树上不停结果不停幻化厉鬼,厉鬼无穷,不知惧怕不知生死般前仆后继向业火扑去,就算业火再是厉鬼们的天敌,也生生被压低了火焰百丈。 申癸蹙眉,此乃黄泉岸边的业障鬼树,以心魔为种,厉鬼为果。只要心魔不死,那鬼树就可不停结果,可谓无穷无尽。 他凝重的捏诀起印,正要想个法子,没想到兀地,身后一声娇吒—— “那不过是幌子!我在这儿!” 娇吒如晴天霹雳,申癸浑身一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回头,便见得一道长达千丈的剑光虚影向他斩来。 那剑光横天贯地,剑意放佛凝成了实质,沿途空间都被撕裂,一道道空间风暴暗涌,那剑刃对准的不仅是他,也对准了那无边的红莲业火。 “你何时窜到我这边来的?”申癸最后只来得及问了句。 “混在那一堆厉鬼里。”青鸢也只是最后简单应了句。 千丈湛卢剑虚影斩下—— 那一瞬间,天地轰鸣,大地震彻。 千丈湛卢剑虚影斩过申癸,申癸顿时烟消云散,斩过红莲业火,业火也顿时化为灰烬,那虚影剑意不减,又直直斩落大地。 剑身降落大地之时,有片刻的寂静。 旋即,八方大地开始疯狂的颤抖,山川瞬间化为齑粉,河流干枯,烟尘漫天掩盖了晴天白日,大地上轰隆隆裂开了一道千丈的深深沟壑,沟壑内阴风阵阵,似乎这一剑直接斩透了阳世和冥界。 另一边暗处观战的西王母,还有那提着红纱宫灯的人,都些些蹙眉,他们都有些低估了青鸢的破坏力,更重要的是,他们隐隐看见,那烟尘弥漫中,那黑色鬼脸依然存在。 虽然鬼脸虚弱了几分,但离完全破坏还差得远。 “这样打下去……青鸢又是不知轻重的……凡间可不能毁了,要是毁了,什么理由也都会被三清重惩的。”西王母担忧的看向千里外,昆仑雪山之巅。 雪山之巅,紫微北极大帝紧锁眉头,他看着手下结界绽开的裂缝,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为了让她破开三清魇术,还真是胆大。她本身道法记忆就不全,根本不能熟练控制神力,这样下去凡俗真可能……罢了,只要不摘下她发髻中的锁灵簪,吾等结界还是可以保凡间无恙。” 说着,紫微北极大帝神色严肃,他浑身神力涌现,那天幕之上的金光结界又坚固了几分。 而同时,千里之外,大江之上的南极长生大帝也是又无奈又严肃,他同样使出了全身神力,来加固结界。 643.第643章 悔自责 如此这般,那江浙富庶城邦,那立于闹市街道中的东极清华大帝也加固了结界。无论如何,无论是谁,凡间都不可毁,这是他们的职责。 而引发一切****的渭水平原。 直到半个时辰后,天地间的震颤轰鸣才平息下来,整个空间放佛都成了末世,大地上纵贯千里的沟壑还在提醒着方才这儿的动荡。 山川河流化为虚无,天空昏暗满是尘埃,青鸢一袭青衫磊落,婷婷立于空中。 她脸色不善的看着前方,那儿一个黑色鬼脸依然在尖锐的示威的笑着,它依然在,就算青鸢几乎调动了浑身神力使驭道法,但也没能冲破它。 不过好在,这鬼脸的身形也虚幻了几分,青鸢觉得识海有些破绽,一股股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正从那些破绽中破壳而出。 夏日,崤山,莲湖,那人立于漫天莲荷中,向她俯身一揖:“凌朔,在下方陵朔。” 这是青鸢蓦地想起来的第一件事。 是他们的初遇,那般好的天色,他是那般风华无双,那般的从一开始就乱了自己的心。 “想起来了……但是不够,还不够……”青鸢满目通红,怔怔道,她愈发急切的想知道,这个叫“方陵朔”的人,和自己的羁绊与过往,他们是怎样的从误会前缘、萧郎陌路到最后的一生相誓,一生一人。 “都是你这个鬼东西……”青鸢狠狠的看向那鬼脸,指尖狠狠的握住湛卢剑,甚至一滴滴鲜血从她指尖淌下。 似乎是感受到青鸢记忆的慢慢恢复,那鬼脸很是惶恐,它蓦地窜回了青鸢识海,努力的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弥补着魇术封印。 而同时,天地间一点点光点汇聚,重新凝为了申癸。 只是申癸的脸色有些苍白,就算是不死不灭的神明,但太过频繁的死亡重生,也是大伤元气。 “这魇鬼还在?难道你真要背水一战,以命为赌,才能破开它?”申癸神明之眸金光一闪,瞬间就看到了青鸢识海中叫嚣的鬼脸。 青鸢面色几变,心中一阵阵蚀骨的哀然和自责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湮没,万劫不复。 朔,这似乎是她最重要的存在,是她放在心尖儿上,是她把命、把心、把整个人都交出去的人。然而自己确是那么不中用的忘记了他,忘记自己最爱的他的名字,忘记他的笑靥,忘记了他是与她温柔相拥,用那样让她沉溺的语调唤她“鸢鸢”。 青鸢痛苦的抓住胸口,她无比自责,她好像被天枢子蒙了眼,蒙了心,然后舍弃了自己真正该陪伴的人,就让他一个人孤苦流浪,自己却和天枢子郎情妾意。 说什么自己情比金坚,说什么自己身份尊贵道法高强,却还是被人以道法封了魇术,差点就斩断了和他的羁绊,差点她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哪怕她也是被人陷害,前后也不过几个月时间,她却悔恨哪怕一分一秒,自己的遗忘和离去。 “还给我,我和他的记忆……还给我……该死,该死的魇!”一股怒意充斥得青鸢胸口发紧,她蓦地仰天大喝,双目通红几欲流下血来。 而她识海里的鬼脸却愈发得意,尖锐的回应着,忙着修补青鸢恢复的记忆,察觉到那刚恢复的记忆又开始消散,那叫“朔”的人又渐渐化为空白。 644.第644章 神明道 青鸢脸色一变,狠狠看向九霄神界,龇目喝道:“我和他的羁绊,谁敢夺去,斩!” 湛卢剑一剑斩下,惊天动地。 剑意沿途带起风云翻涌,四方大地上再次裂开了一道幽深的千丈沟壑,甚至有阴风厉鬼在里面呼啸。千丈剑意去势不减,在沟壑边缘残留,千百年后这儿成为凡间剑修领悟剑意的圣地,但这都是后话了。 青鸢只觉得一股股热流往脑门冲,她双目通红,颤抖着看向申癸,一字一顿放佛是从齿间迸出来:“申癸,一战!我只求要么生,要么死的一战!” 申癸一愣,旋即有几分苦笑。他是神明,不死不灭,再加上北阴酆都大帝以秘法保留他轮回记忆,他如今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况且那魇术的可怖,他也有几分同情青鸢。明明是自己的记忆,明明近在咫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如此,小神便尽全力。绝不手下留情。”申癸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迈步,凌空前行,双指并剑,横于胸前:“吾,天帝座下,下四品神明,承天之意志,上古诞生,不死不灭,日月同辉。” 申癸迈出了第一步。 顿时,他浑身如潮水般迸发出圣洁的威压,那放佛是来自洪荒的尊贵,日月为之颤抖,万物为之俯首,他浑身的气势,和方才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吾,列为神明,世间三千大道,吾掌一道。”申癸迈出了第二步。 一股惊人的气势从他身上冲天而起,放佛上古沉睡的凶兽终于醒来。他的身后蓦地幻化而出千丈高的法相,凛然气势几乎凝为实质。 “此道名——辅!‘辅’之大道,辅,相助也,弼也。輔相天地之宜。朝夕納誨,以輔台德!此乃吾之大道!辅!”申癸跨出了第三步。 青鸢只觉得天地间放佛都有些不一样了。 申癸简简单单的凌空而立,却放佛世间规则都向他涌来、跪拜、臣服,他成为辅之大道的本源中心,如同创世之初,那开天辟地的盘古巨神。 世间三千大道,由九霄神明掌控。每位神明执掌一道。 因为有些大道可以细分,如水之大道,可分为雨之大道、雪之大道、露之大道等,是故三千道,以八百万神明分掌,统率八百万神明的,自然就是天帝以及辅佐天帝的西王母。 而天帝和西王母,是天地间唯一完全的掌握了三千大道的神明。 神明因掌道,故而封神。所以神明用上了自己的“道”,那必然是最强绝招。 青鸢眸底染上了几抹惊艳和叹服。但她也是丝毫不惧,反而愈发盎然的战意从她身上迸发出来。 “吾,天赐青云彩鸢,得仙赐封号,名为青鸢。”青鸢拔剑出鞘,迈出了第一步。 她浑身的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墨发无风自动,衣衫猎猎飞扬,她整个身躯都在散佚出熠熠神光,凛然不可冒犯。那股神力被她一寸寸全部调动起来,如爆发的洪水蓦地冲向了识海里的魇术鬼脸。 “叽——”鬼脸一声惨叫,身躯晃了晃,但片刻间又稳定下来。 “有用。”青鸢心下暗喜,目光愈发沉着威严,她迈出了第二部—— “吾,为天所弃,号为妖女,然唯有一人,不离不弃,君子名朔,乱我心曲。” 645.第645章 神明道 沉痛而坚毅的语调传来,带着对被封印记忆的渴求,一字一句回荡在天地间。这一番话不是说给申癸听,而是说给那冥冥中的天地,那天地间的三清。 如同宣战,如同誓言。 青鸢浑身蓦地神光四溢,如同千山万壑朗照的皎月,如同海上初生的晨日,夭夭灼灼尊贵华美,她的眼眸更是金光流转如同琉璃,自从不咸山解封后的所有神力被她一点点从血脉里榨出,一点点调动到最大值。 而那识海里的鬼脸似乎通灵般感到了恐惧,尖锐的叫着抗议。 “得君一人,可许三生不弃,可诺三世相随。若有谁阻,吾青鸢以天赐之名,以天赐之剑湛卢,斩!”青鸢跨出了最后一步。 顿时,她浑身的神光达到了极致,远望去她如伫立在皎月影中,辰日辉中,似远古降临的神祗,圣洁高贵令人望一眼都是冒犯。墨发飞舞,青衫飞扬,湛卢剑剑光凛冽,倒影在她瞳仁里,使得她整个人都如沉睡太久的一把剑,终于苏醒,一醒耀世。 天地间所有神明鬼怪的眼眸都在暗中观望,都在震颤惊艳。那个女子就那么凌空而立,放佛成了天地的中心,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和瞩目。旋即的,在世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这些神明鬼怪同时对那女子,下跪、拜倒、叩首。 申癸脸色发白,不自觉的腿脚发软便要拜倒。 “真是的……她可是那样的存在,我只是一个下四品神明,麻烦了……要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彼时神明归为,会不会治我今日僭越之罪?罢了罢了,来不及想那么多。但若是能和她这样的存在战一场,也不枉我封神亿万年。”申癸脸色几变,最终一咬牙,顶住了那本能的臣服,脊梁挺拔立于空中。 神明,谁没有傲骨,得天地意志,承世间大道,谁没有不屈傲意。 申癸沉了一口气,他淡淡的向前伸出一只手,捏诀,起印—— “辅之大道!以吾道之名,令此方空间辅吾杀敌!碎!” 蓦地,以青鸢为中心的八方空间忽的一阵光影扭曲,旋即竟如同被打碎的玻璃,兀地碎裂开来—— “不好!”青鸢来不及抵御,连忙运起身法,化为一道流光,迅速的向后退去。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一缕飘扬起来的青丝被卷起那破碎空间中,如同被卷进了一堆玻璃渣子,炸裂。而原地碎裂的空间后,只留下黑乎乎的域外星空。 “好强,这便是神明的道么?他们都说我身份尊贵,按理说我也能掌握大道,可惜记忆不全,法术也只想起三千罢了。”青鸢有些惊魂未定,眉宇间多了分凝重。 “我道家术法有三大层次。境界,规则,本源。”申癸淡淡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清晰如春雷炸响,“凡间修士修到境界,便可飞升为仙。仙家掌规则,而规则之上,是只有神明才能掌控的本源。本源即道,三千本源,三千大道。” 修士掌境界。 仙家掌规则。 神明掌本源。本源即道,神明掌大道,故而封神。 青鸢还想应些什么,却是忽的脸色一变—— 她身旁的空间蓦地裂开了一道缝。 646.第646章 神明道 这只是瞬息间的变化,却被她敏锐的捕捉到,一股危机涌上心头,这是方才那个辅之大道再次杀来。 “罗天不敕冰魂为主!”青鸢一声朗喝,四方空间内的残缺破败的花草、丘壑、青山碎片全部聚拢而来,天地间的水气将它们环绕,顷刻成了一个玄冰凝结的结界,结界内有山有海,有木有草,俨然一个小世界,企图将那辅之大道挡在结界外。 “辅之大道!以吾道之名,令域外星空辅吾困敌!”申癸远方的声音传来。 顿时,那道裂缝扩大,露出黑乎乎的域外星空,星空一阵光影扭曲,旋即整个星空忽的聚拢来,像一个遮天巨掌将那个玄冰凝成的结界握住,忽的一捏。 一声清响,玄冰结界蓦地破碎,无数草木丘壑的碎片炸裂开来。 “竟然令域外星空困敌,算错他的意思了。”炸裂中心处,只听得青鸢最后一句感慨,然后震天撼地的炸裂巨响,世间规则放佛都在那一刻扭曲,旋即,原地只剩下了呼啸的空间风暴。 还有那试图重新凝聚的无数光点。 半晌,动荡才慢慢平息,那些光点再次聚在一起,青鸢完好重生,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不可置信。 “居然就那么死了一次……好可怕的神明大道。大道生规则,规则生意境,意境生术法,而我现在掌握的都是术法……要不是以青云彩鸢的身份保留记忆……太可怕,我不能输,决不能输……”青鸢的指尖蓦地刺进掌心,鲜血渗出。 再次抬眸间,她看向申癸的目光已带了些疯狂。 她通红着眼,感受着刚才自己全力抵御,神力涌现,识海中的魇术鬼脸好似虚弱了几分,如此再多几次,就可以完全破开。 “申癸,战!”青鸢嘶哑着声音喝道,她浑身神力暴虐涌现,“本命化青云,鸢化凰,凰游九霄!” 青鸢肩头上的青云彩鸢徽印仙光熠熠,这是她身为仙封世子的本命神通,凰游九霄。一头千丈的青羽凤凰幻化而出,巨大的翅膀在大地上投下阴影,单是那长达百丈的脚爪似乎就可以将整个大地抓碎。 “不够,不够……召青云意志,缥缈无踪,化实为虚!”青鸢通红了眼,拼命大喝道。 她浑身神力顷刻爆发,如一道光华冲上了九霄云彩,漫天云彩顿时如泡在了金色神光里,无云处生云,云气月咏,云是天之子,所以也借来了一分天地大道的意思,但凡被这青云笼罩的地方,则无论何人何物,都会化为虚无,这是来自于天地的“不容”和“排斥”,所以灭杀。 前有青凰,上有云朵化虚,那完全被笼罩住的申癸看似渺小无比,然而他只是淡淡一笑,依然的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辅之大道!以吾道之名,令无根水生,金生水,然吾令汝水生金,不得有抗!” 从容而绝对自信的男声,是来自神明,来自辅之大道的掌控者。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漫天雨水放佛无根,蓦然涌现,雨水瞬间冲散了云层,然而一缕缕五行之金的意志从中涌现,天地间一座巨大的金鸟笼幻化而出,瞬间将那青凰囚禁在内,然后金鸟笼蓦地收缩,庞大的青凰哀鸣阵阵,眨眼间就被挤压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旋即雨水四溅,血水四溅。 647.第647章 神明道 “不!”青鸢惊喝道,双目通红几欲流下血来。 然而漫天无根水根本没有理睬她弱小的恼怒,水有反射的本能,无根水将那漫天云朵倒映,化虚术法旋即被反射,毫不留情的全部还击到了青鸢身上。 天地间没有一丝声响,那青衫倩影放佛瞬间被天地排斥不容,静悄悄的就化为了虚无。 唯独留下无数光点努力的重聚新生。 “术法和大道,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术法只是表象,哪怕是神术,遇上本源大道,都没有一丝胜的可能。”申癸冷静的看着光点重聚,青鸢瞬时重生,“还打?” 青鸢微微凝眸,她感受着识海中那魇术鬼脸竟然又虚弱了几分。她心口几乎激动要跳出来,她赌对了。 唯独这种非生即死的决战,才可能唤醒她所有神力,如同背水一战,冲破她的魇术。 “为何不战!风,召世间黄泉之风!”青鸢心下一狠,她再次调动浑身神力,一股弥漫着血腥气的风幻化而出。 风乃动,可是那股风却宛如凝固了般静止。这是黄泉之风,风亦有生命,宛如死尸不动,这是死去的风。带着所有的绝望和压抑,黄泉之风浩浩荡荡,向申癸凌空流去。 “说了,术法怎可赢过大道。”申癸面色从容,依旧淡淡的一指,“辅之大道!以吾道之名,世间风向上,水下行,今日吾令风下行,尔敢不遵乎!” 来自本源的威严敕令弥漫天地间,那黄泉之风顿时改了向,竟然毫不犹豫的如一条河流般,向下流去,瞬间冲破了四方大地,咕噜噜灌回冥界而去。 青鸢脸色微白,她刚捏诀另外一招,眼角余光瞥到申癸的轻笑:“太晚。” 确实太晚。神明交战,生死不过瞬息。 青鸢刚一抬头,便是申癸一指幽幽的杀向了她的眉心,她连招数都没有看清,就蓦地化为了一堆光点。 光点凝聚,再次重生…… 然而申癸又是一招或两招,青鸢再次死亡,化为魂魄光点。 光点凝聚,再次重生…… 碾压,绝对的碾压。只掌握了三千法术的青鸢,和掌控辅之大道的申癸,犹如蝼蚁和巨人,青鸢每次只能抵御一两招就完全死亡。 然后重生,死亡,重生,死亡……循环往复,愈败愈战。 青鸢没有一丝颓废,反而愈发激动昂扬,她能感觉到无数次完全调动神力,她脑海中的魇术鬼脸不断虚弱,眼见得,似乎最后只要有一个契机,就可以全部解开。 尽管那魇术百般抗拒,尖锐的嘶鸣,但她的记忆却是一点点恢复,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她和他的过往,她和他的一生一人白首不离。 所以尽管死亡千百遍,她还是尽全力调动神力,与申癸交战着,她体内神力肆虐,如同洪水在不停冲击堤坝,她感受着魇术鬼脸的渐渐消亡,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异样的神采。 不远处的结界内部,观望半晌的西王母却是蹙眉:“虽说神明无数次死亡重生,但太过频繁,也会体力不支……神力更是会被榨干,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这样真的好么?” 说着,西王母看向身旁那盏红纱宫灯,还有提着红纱宫灯,世间都看不到的男子。 648.第648章 锁灵簪 那男子长身玉立,容颜无双,他静静的看着渭水平原上大战的女子,眸底又是心痛又是哀殇,又是眷念又是无奈。 见他不应答,西王母叹了口气:“待会儿神力被榨干,她也就无法再出击。关键是那魇术鬼脸已经通灵,会不会趁她神力枯竭的时刻,趁机自我修复再次封印记忆?我是担心这个,毕竟那是三清设下的魇术……你瞧,这可不是神力枯竭了?” 渭水平原之上,青鸢和申癸同时停了下来。 申癸依然白衫如云,风姿俊雅。而青鸢则是脸色苍白,虽然完好重生的神躯却有些虚弱不稳。 “怎么了?”申癸有些担忧的不解道。 青鸢微微喘气,感受着体内的神力竟然没有随着重生而恢复,她不禁眉头紧锁,“神力没有恢复……此刻我体内竟然没有一丝神力。” 申癸一愣,旋即沉声道:“枯竭了罢。” “枯竭?”青鸢一愣,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神明每次重生,体内神力都会自动恢复,几乎是瞬间完成。虽说是瞬间,但也需要时间,不过是时间级短而已。但有一种例外,就是太过频繁的重生,会让神力恢复根本就来不及,也就会造成短时间内神力枯竭的现状。 “正是。你死亡重生太过频繁了。神力恢复来不及。要不你歇一阵?”申癸略一思索,凝眉建议道。 青鸢微微闭眼,神识探入脑海,她看到自己如同金光海洋般的识海中,那个魇术的黑色鬼脸放佛喘了口气,旋即感受到没有神力的再次涌现,那鬼脸似乎欣喜无比,尖锐的叫嚣了几声后,忙不迭的幻化为数个鬼影分身,以可怖的速度修复着青鸢慢慢恢复的记忆。 “不……它会自动修复……该死!”青鸢脸色一变,颤声道。 申癸沉重的叹了口气:“只有三清了。只有三清这等存在布下的魇术,才能自动通灵,察觉到你神力暂时枯竭后,它也知道是自己修复的最好时机。” “不可以,不能让它修复……好不容易想起一点……”青鸢脸色几变,眸底一划而过的决绝。 她遗忘了那么久,刚刚想起朔,想起他们的初遇,怎么就肯再次堕入遗忘的深渊。如果老天爷注定了要这么阻拦她,那她也不惜毁了这凡俗毁了这天下,天不仁,我何须义! “对不住了。我不能够,再失去他……”青鸢呢喃,最终眸底的星火如燎原燃烧。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右手—— 申癸一愣,没有明白她想做什么。 他只是觉得女子浑身的气势都变了。那是一种近乎于冷漠的强大,近乎于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的墨发青衫无风自动,猎猎飞扬,一双瞳仁流转着千万星辰的光辉,她就简简单单的凌空而立,却放佛成了此刻天地的中心。 然而,当申癸看到青鸢将右手伸向了那发髻中的白玉梳时,他的脸色陡然变了—— “不可摘下锁灵簪!”申癸几乎变了音调的惊呼。 “不可摘下锁灵簪!”同时惊呼的,还有不远处观望的西王母。 锁灵簪,锁灵,锁灵,便是抑制神明的神力。身份尊崇的神明神力强大,远远不是凡俗可以承受。如果一不小心没有控制好,举手抬足间就可以毁了整个凡间。 649.第649章 锁灵簪 “不可以!青鸢道法记忆根本就不全,她甚至都没有领悟大道,根本不可能控制好神力,彼时她的神力失控肆虐,这片天地真的可能毁了……”一向沉静的西王母脸色发白,她便要冲上前去阻止。 没想到,那盏红纱宫灯蓦地飘到了她面前。 西王母脚步一顿。她的神明之眸金光流转,从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风华无双的男子,手执宫灯拦在了她面前。 西王母面色踌躇,很是焦急。然而她面前的男子却是面色从容,唯独一双眸子坚毅而微冷,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引动四周雪动风飞,他没有说话,就微微眯眼,静静的看着西王母,便让后者脊背蹭的冒出一层冷汗。 “妾身失礼。”西王母不自觉的腿脚发软,她带了几分惶恐的垂头敛目,恭敬的跪拜叩首。 放佛面对这个男子,她堂堂西王母竟然一句争辩的话都没勇气说出,甚至毫无迟疑的跪拜,祈求他宽恕。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向中央,看向那一抹青衫倩影,眸底一划而过的温柔眷念。 青鸢的手碰到了那柄玉梳,自从她记忆混乱后,不知怎的,她独独舍不得这柄玉梳,没有理由的,都不愿意让其他人碰到。 无数次天枢子想另外给她置办钗环,想让她舍弃这柄玉梳,她却觉得舍弃这柄玉梳就放佛要了她的命一般。 指尖触碰到玉质温润,宛如一个人的温度,温暖而安心。 青鸢蓦地一笑,笑得如悬崖边上最后一株雪日红梅,她捏住玉梳,缓缓的拔出了半寸—— 天地间一声轰鸣。 一个玄妙的金光符印从青鸢身上显现,然后蓦地破碎。天地间所有的灵气如发了疯的浪潮般向青鸢汇聚而来,如同是朝拜王者,千里面圣。以青鸢为中心方圆百里,灵气达到极致,无数小妖小鬼瞬间渡劫成仙,而除此之外的区域灵气枯竭,如同遭遇过浩劫,草木枯萎寸草不生,大地死寂,没有一丝生命气息。 而青鸢识海中的那个魇术鬼脸发出了惊惶的一声尖叫,它感受到青鸢体内异常涌现出的神力,那放佛是被压抑太久的海潮,蓦地向它席卷而来。 “桀桀!”鬼脸在海潮般冲击的神力中,身躯摇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一缕缕陌生而熟悉的记忆,以比之以前百倍的速度解封而出。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青鸢感受着脑海里蜂拥的记忆,绽放出温柔的笑意。 原来,这是他送她的玉梳。 民间习俗,结发同心,以梳为礼。这是姻缘之誓,是他许她的一生一人。 “不够,还有,还有我和他的羁绊……”青鸢沉醉般微微闭眼,她不去在意因为她的解封神力,外界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再次指尖一动,将玉梳拔出了半寸—— 千里大地的猛然震颤。 一个个金光符印从青鸢身上显现,然后相继破碎。一股股浩瀚的神力从她身上疯狂涌现,沉浸于恢复记忆中的女子根本不会,也没有心思去控制。那一股股神力放佛失控的凶兽,带着被压抑太久的暴虐,如同狂风暴浪一般向整个四方天地席卷而去。 650.第650章 锁灵簪 风起云涌,日光暗淡,大地震彻,山川倒流。那股强大的神力如同金光水幕蔓延开来,但凡过处大地轰隆隆裂开千丈沟壑,树木花草房舍集市在神力之下瞬间化为齑粉,青山一座座坍陷,山石如潮般落尽河川,河水被阻塞,又被崩溃上升的幽谷而抬起,河水倒流,成为一股惊天的洪水,像整个大地倒灌而去。至于四方空间内的万物生灵,则还在神力未到来前,便在境界威压下化为了齑粉,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 …… “鸢鸢,你知道么,有时候,爱和恨,本就同源。” “鸢鸢,拼尽一生,一生一人。” “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他曾经在那日崤山的莲湖中出现,然后乱了她一生。 …… “朔,朔,朔……”青鸢闭上眼,轻声呢喃,她声声呼唤,放佛要把这阵子忘记他的名字再次轻唤。那几乎崩溃的温柔眷念席卷而来,将她这个人温柔环绕,让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她想起他成了孤魂野鬼,自己又不知何时中了三清布下的魇术,然后在天枢子的温柔牢笼中迷失。然后就那么狠心的放逐他一个人的清醒,一个人的孤单流浪。 一行行清泪从青鸢脸上滚落,无声的,寂寥的,深情的。 发髻中的白玉梳再次被青鸢拔出了一寸—— 以青鸢为中心的千里之外的天地,山川崩裂,河水倒流,幽谷上升,全部乱了套,再一波可怖的神力袭来时,所有的一切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天地崩溃,空间剧烈晃动,曾经的渭水千里平原,只剩下了黑乎乎的域外星空。神力继续蔓延,崩溃之力开始向更远处波及,万里之外,十万里之外,百万里之外…… 而那中心处的青鸢,浑身神光萦绕,高贵宛如创世之神,但凡靠近她百丈内的一切东西,都放佛会冒犯她而瞬间化为齑粉。有女如此,一袭青衫飞舞,尊贵,圣洁,冷艳,放佛举手抬足间,整个天地的生死变迁都在她一念之间。 然而那女子却是闭着眼丝毫不在乎外界,她只是专心的感受着体内被唤醒的神力冲破着那魇术鬼脸,她只是因为记忆的恢复而温柔笑着,温柔的流泪。 “不好,这样下去……凡俗真的会毁的。她根本控制不好神力,神力已经完全失控……”一处结界空间内,申癸急得满头大汗。 他身前的西王母也是脸色发白,可是她却不敢妄自出声,只是敬畏的那目光瞥了瞥那提着红纱宫灯的男子:“……您看……要不要阻止一下……她那样的存在,若是完全解放神力,整个凡间都承受不起的……” 然而提着那盏红纱宫灯的男子却是沉默不言,然而他挡在西王母前的脚步却是坚定的一动不动。 西王母和申癸都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却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而在千里之外,那雪山之巅的紫微北极大帝脸色阴沉,他掌控的漫天结界正不断出现裂缝,天空震颤,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溃开。 “真是的……再三告诫无论如何,都不可取下锁灵簪……他们真要毁了这凡俗么?彼时三清怪罪下来,谁能承受这种怒火……不好,结界要崩溃了……”紫微北极大帝一咬牙,浑身神力达到最大值。 651.第651章 尘埃定 一丝丝鲜血都从男子皮肤下流出,神力不停涌向那破裂的结界,迅速的修复着。 然而那结界裂缝还是越来越多,如蜘蛛网一般密布开来。 “南极长生大帝,东极清华大帝!我这边快撑不住……如果实在不行,吾等同时燃烧本源之火,或许还有一线希望!”紫微北极大帝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连忙千里传音,急急大喝道。 然而,渭水平原之上的青鸢根本就没察觉到外界的天翻地覆,她温柔敛目,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解封的神力化为一波波可怖的浪潮,疯狂的冲击向堤坝般的魇术。 魇术鬼脸愈发虚弱,它终于放弃了抵抗,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嚣,身躯愈发虚幻,眼瞧着还有最后一分就可完全消散。 青鸢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快了,还有一分,她的记忆就可完全恢复,她曾经丢失掉的他和她的过往,她将再次烙印进心底,这一次,她不会再丢了,哪怕是三清哪怕是这天,她都不会让他们从自己手里夺去。 “吾名青鸢!解封!”青鸢兀地睁眼,眸底金光熠熠,她拔出了锁灵簪的最后半寸—— 天地放佛都在一瞬间崩溃。 山川河流化为齑粉的速度太过迅速,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放佛就是一瞬间消亡,大片大片的域外星空显现而出,吞噬着曾经名为凡间的天地。 昆仑雪山之巅,以紫微北极大帝为中心的凡间结界蓦地碎裂,紫微北极大帝受到反噬,他兀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虚弱的倒地昏死过去。 而不远处的申癸和西王母则是脸色大变,担忧而又敬畏的看向了那提着红纱宫灯的男子。 男子虽然脸色依然平静,但看着化为虚无的凡间,他还是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头。然而,他依然没有动,他只是目光全部的凝向了那中心地带的女子,若是她有半分体力不支或意外,他便随时准备冲上去。 青鸢识海中的魇术鬼脸发出最后一声凄凉的叫嚣,旋即慢慢开始消散,一缕一缕,最后一缕也慢慢化为虚无。 无数被压抑太久的记忆回归,如同回归母体的孩子般发出了阵阵欢欣。 而凡俗大地,正以可怖的速度大片大片的化为虚无。 …… “想起来了,全部,全部……”青鸢脸色通红,又是哭又是笑。 蓦地—— “鸢鸢,你怎么在这儿呢?跟我回家好不好。” 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 旋即一只白玉般的手握住了青鸢的右手,带着女子的手将那白玉梳重新别进发髻间——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西王母和申癸则是浑身一抖。 而那提着红纱宫灯的男子则瞬间僵硬在原地。 “阿忍?不,天枢子……”青鸢惊恐的抬眸,看到的是男子从半空中幻化而出的身影。 他凌空悬浮,倒头向下,对她笑着,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正不由分说的将那玉梳别回去。 “是阿忍。跟阿忍回家好不好?”天枢子温柔言笑,没有丝毫异样,趁着青鸢发愣的一刹那,他右手猛地一用力,便带着女子的手,将那玉梳重新别回了她发髻间。 放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所有暴虐的神力顷刻安静下来,旋即如潮水般全部回归向青鸢。 652.第652章 尘埃定 天地安宁,风平浪静,所有的毁灭都停止下来,另外一股慈悲的神力从天枢子身上缓缓散发,一寸寸开始自动修复着四方空间。 瞬息之间,一切完好。 放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当玉梳被强制别回发髻的那一瞬,青鸢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因为她看到,一股道法气息从天枢子身上散发,然后顺着那柄玉梳进入她体内,如同清流滋养着那几近消亡的魇术鬼脸,让后者不停壮大,恢复如初…… “不——”青鸢惊恐的发出一悲叫,凄厉又冰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天枢子浑身神力压制下,无法好好掌控神力几乎失控的青鸢只觉得浑身行动都被抑制,她做不出任何反抗,她甚至只来得及惨叫一声,然后她的双瞳蓦地变为了一片茫然—— “阿忍,你怎么来了?咦,我怎么在这儿呢?是阿忍怕我闷着了,带我出来玩么?” 青鸢蓦地抬眸,脸上露出温柔如小女儿的笑意。 天枢子笑意愈发灿烂。 而不远处西王母和申癸瞬间脸色惨白。 砰——,一声清响,那世间都看不见的男子手中,那红纱宫灯蓦地坠落在地,碎了一地。 渭水平原上风云尚未平息,道法气息撕裂的空间仍在暗流涌动,然而山川河流都在一寸寸恢复。 那是以雪山之巅,北极紫微大帝为首的三位神明大帝,正在努力以造化之力,重新恢复凡俗江山。 神明之力,创世之功,不过若干个时辰,一切都恢复如初,仍旧是大魏的早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今日雪停了,东方的辰日为雪原镀上了碎金般的光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唯独茫茫雪原中一盏破碎的红纱宫灯,一个世间都看不见的男子默默伫立,一行行清泪从他脸上无声滚落。 一滴滴,灼热的,融化了他脚下的雪。 敬天十四年二月初。 春雪初停,梅花凋零。 郑、魏在渭水平原的交战惊动天下。双方血战数日,魏军退守函谷关,事后由魏皇帝带兵突袭失败,大魏皇后与郑家军师大战于渭水平原。 凡俗之人不知道那场大战到底是何种程度,只有高阶修士和九州仙家才发现,千里渭水平原都在那一刹那化为虚无,最后以神明创世之力才重新恢复。谁输谁赢没有定论,倒是大魏青鸢皇后的道法修为惊动天下,一时间俨然成为大魏反败为胜的民心关键。 或许这一战太过于惊人,双方都是死伤各有。随后,魏朝退兵长安,死守函谷关。而郑家也没有乘胜追击,郑家在申癸军师率领下退回驻地。双方偃旗息鼓,安静到诡异,似乎都在休整,也各自派出了修士去安抚凡俗普通百姓。 一切都如同劫后余生的安宁,然而不过是黎明前的黑夜罢了。天下民心惶惶,流言纷纷,此战不过是开场,日后双方再是兵刃相见,则是成王败寇,一决天下主。 敬天十四年二月十五。 今日春雪停了,初春的天空没有云彩,泛着冷冷的冰蓝色。雪被下的柳芽儿抽出了碧玉般的枝儿,长安德兴坊的青石板街上,铺满了凋零的瓣瓣梅花。 653.第653章 尘埃定 “马上就开春了,就是三月的上巳节了。虽然战乱,曲水那边也会热闹一番。鸢鸢穿什么衣衫儿去?春日着春装,不如就是衣衫儿上百花白蝶的好。”天枢子施施然端坐,面前的衣架子上撑着一袭缥色软烟罗春衫儿。 他伸出一根莹指,以指为笔,笔端金光如水流出,在那春衫儿上画着百花百蝶,一时间,那百花鲜妍百蝶欢腾,花香四溢,竟如同活了一般,衬得整件衣衫儿比大魏最好的绣品还要灵活生动。 天枢子看向站在他身旁、端凝着衣衫儿的女子,轻道:“鸢鸢,你可喜欢?” 青鸢婷婷立着,面容有些清瘦,然而她的瞳仁却是一片茫然,小脸上毫无表情,如同傀儡般冷冷应了句:“喜欢。” 天枢子微微一笑,神情没有丝毫异样:“再有几笔就画好了……鸢鸢饿了吧,今儿中午想吃什么?听说街头新开了家糕饼铺,做得绝好的玫瑰松瓤酥,要不尝尝?” “好。”青鸢又是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神色僵硬毫无动容。 看着女子这个样子,天枢子努力的翘了翘嘴角,他努力的想维持自己温柔的微笑,然而他最终失败了。 他的笑容僵硬,整个脸由白变青,那画衫儿的右手无力的垂下来,好似他整个人都耷拉成了一团。 “鸢鸢,看着我。”天枢子起身,双手按住青鸢的肩膀,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 “好。”青鸢僵硬的回到。她抬眸直视天枢子,然而虽然是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放佛穿过了男子,看向了虚空中某一点。 “呵呵。”天枢子低头笑了几声,笑声嘶哑有些诡异,“鸢鸢,有美食而无好友乃是寂寞。不如今儿中午的玫瑰松瓤酥,我们邀请一位朋友来好不好?我备下几两陈年好酒……不如,就邀请方陵朔可好?” 一字一顿,字字锥心。 起初,青鸢的脸色依旧僵硬,可是听到最后那一个名字时,她浑身忽的剧烈颤抖起来。 她的小脸顿时惨白,孤寂、眷念、哀殇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瞬间齐齐涌上,她脸色几变,瞳仁里压抑着滔天的浪花,让人不由感叹,要有多深的羁绊,才能瞬间展现出这么复杂的表情。 可只是瞬间,她的瞳仁里隐隐幻化出一个鬼脸,鬼脸示威般的一声叫嚣,那瞳仁再次恢复了茫然的僵硬,青鸢的神色也恢复如初,麻木的,冰冷的。 瞬息之变,却没有瞒过她身前的天枢子。 “呵呵。”天枢子又低头笑了几声,那笑声宛如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听来有些恐怖的瘆人。 “果然,就算魇术自动修复,如今看似恢复如初。但当时你想起来的一切还是多多少少留下了痕迹。你的心底还是留下了那个名字,如同沉睡的毒蛇,一旦清醒就会咬我一口。”天枢子似笑非笑,眸底夜色翻涌。 青鸢面无表情,魇术在她识海里宛如一个魔鬼。 “魇术自动修复后,自行通灵加大了镇压力度。便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没有感情、没有表情的傀儡……呵呵,那我还图什么……又有什么意义,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样……”天枢子呢喃着,嘴角抽搐着,似乎也拿不准自己是该笑还是哭。 654.第654章 逃琴瑟 心疼眼前的青鸢,他想哭。 然而至少现在他还能把她锢在他身边,哪怕是一句傀儡的躯壳,他也是欢喜得想笑。 天枢子再次抬眸间,青鸢竟然不自觉的浑身一个寒噤—— 因为,那是一双宛如看不到底的黑夜般的瞳仁。 “魇术只是镇压今生记忆,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来塑造……神界禁术,将自身神识分离入对方识海,然后对对方记忆进行挑选取舍,就相当于……完全按照我的意愿来塑造你的记忆……没有前生,也没有今生,我要你有的,一直都是我一人……”天枢子咧嘴一笑,笑意绝望又疯狂。 他当然清楚,凭借强大的道法,强制为某人重塑记忆,这是违背天规的事。 所以这种术法在神界也是被列为大凶禁术。 然而此刻,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三清的魇术只是镇压今生记忆,结果现在惹出如此多风波不平,那他还倒不如重新为青鸢塑造记忆。 什么地位、禁忌、善恶、罪孽他都不在乎了。他只知道看到青鸢在渭水平原上冲破魇术,想起那个人,他就嫉妒得发狂。 “以吾之名,证天地轮回道,来生归去,今生消散,遵吾之意志,三生记忆显现!”天枢子闭目轻吟,指尖一点金光射向青鸢的眉心。 青鸢浑身一抖,瞳孔彻底茫然。 旋即一帧帧幻影从她天灵盖飘散出,如同卷轴般漂浮在上空。一帧帧画面,从第一世到今生,有很是残破、被魇术镇压得惨兮兮的今生记忆,也有保存完好、华光流转的第一世、第二世。 天枢子仔细打量着这些画面,伸出一根莹指,如同挑选东西般在卷轴间指指点点:“这一段记忆,灭……那一段,灭……这一段记忆和这一段融合……” 记忆卷轴有些画面消失,有些画面重新组合形成新的记忆片段。 天枢子如同打造着最心爱的傀儡,认真而又耐心的塑造着青鸢新的三生记忆,唯独他的眸底,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是绝望的冰冷。 眼看着记忆卷轴被分分合合,篡改得面目全非,眼见得天枢子最后一指就要落下,虚空中忽的想起一声清吒—— “青鸢,快跑!” 旋即,一只青色大鸟在虚空中兀地显现,它一头撞向天枢子,天枢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一颤,术法被中止。 那记忆卷轴瞬间恢复如初,呼啦啦回到青鸢天灵盖,青鸢眸子动了动,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枢子的脸色兀地阴郁,他看向拦在他和青鸢面前的大鸟,轻蔑的一笑:“青鸟?就凭你也敢坏我的事?你的主子呢?” 青鸟幻化成翡衣娘娘,她拦在青鸢面前,在天枢子的神明威压下,她不自觉的身躯发颤,本能的就要跪倒,但是她咬了咬牙,仍然直身伫立着:“小神冒犯了,还请恕罪。” 虽然语调恭敬,但姿态却是高傲。这惹得天枢子怒极反笑,他动了动指尖,正想一决灭了这青鸟,却是忽的脸色一变—— 青鸢身旁无声无息,虚空裂开,一位绝美的女子幻化而出,她一把拉住青鸢往那虚空内推去:“青鸢,快走!” 655.第655章 红叶思 天枢子蓦地眸色一沉,他随意的一挥袖,青鸟便倒地昏迷过去。天枢子却是根本没在意,他直直的向着那绝美的女子攻击而去:“西王母,大胆!” 神明的攻击,瞬息及至。 西王母本能的心底一凉,然而手下却是不慢,她猛地一推青鸢:“还傻愣着干嘛!真想留在这儿被篡改记忆么!” 青鸢身体僵硬,面色愈发茫然,就愣在那虚空入口处,像被惊吓了的孩子不知所措。 眼见得天枢子的攻击就要来临,西王母急得一跺脚,兀地神力涌上咽喉,大喝到—— “青鸢,醒来!!!他在等你!” 这一声蕴含了西王母神力的大喝如晴天霹雳,一个惊雷在青鸢识海内炸响。 青鸢浑身一抖,眸底出现了片刻清醒,曾经恢复了的记忆放佛找到了缺口,齐齐涌现,那魇术鬼脸叫嚣着慌忙修复镇压。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清醒,已经够了。 “多谢。”青鸢深深的对西王母一揖手,连忙进入虚空,瞬息之间,空间恢复,那青衫倩影就没了踪迹。 长安,大魏国都,天子脚下。 因为郑魏大战的平息,陆陆续续有百姓搬回长安,虽然只有零星的几户,但也使得这座王城之都多了几分人气。初春的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漫天的小雪花如棉絮般飘落,有调皮的孩童举着冰糖葫芦在大街上嬉戏。 在一个偏僻的街道,一个黑乎乎的虚空蓦地显现,一缕青衫倩影从中踏出。 “在哪儿,在哪儿。”青鸢急急的穿行在街道间,却没有感受到什么他的气息。 她的时间不多。 虽然自渭水平原之战后,她恢复的记忆留下了一些痕迹,就算魇术后来加大镇压,她也能在某些强烈的契机下,被引动恢复记忆。比如说当天枢子提到“方陵朔”这三个字。 然而,这样的恢复是有时间限制的,因为她识海中的魇术鬼脸在不停修复,她自己的记忆正在死命抵抗着。 西王母既然传送她到这里来,那肯定是这里有他,或许就在不远处。 “朔,朔……”青鸢呢喃着,在落雪的街道上寻找着,她的绣鞋被雪水浸透,墨发落满飞雪,她的小脸被冻得通红,然而她都丝毫不觉,她只是在这初春雪天下寻找着,那个相思入骨的身影。 忽的,她的脚步一滞—— 漫天雪花似剪水,雪花之中一瓣瓣红叶飞舞,宛如火焰蝴蝶,鲜红动人。 银白世界,红叶如蝶,细看来,那瓣瓣红叶上都写有蝇头小楷的一个字。 蓦地,一瓣红叶停在了青鸢面前,它就那么凌空漂浮,青鸢瞧得清楚,那红叶上清晰的写着一个字—— 朔。 那是曾经她为了寻找他,而在长安秋日红枫叶上写下的朔字,曾经她借助秋风,希望风儿能把这些写满朔的枫叶带到四方,然后某一日被他看见,知道她在寻他。 曾经红叶,今日归。 当日朔字,今日回。 青鸢伸出一根莹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那片红叶,可是兀地,她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红叶之上,朔字旁边,一点墨迹蜿蜒,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一个“鸢”字蜿蜒而出,又一个“鸢”字袅袅停栖。 朔。 鸢鸢。 宛如两个人的呼唤和应答。我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656.第656章 红叶思 青鸢浑身颤抖起来,她只觉得一阵阵热流往脑门涌,往她鼻尖涌,往她的眼眶涌,被魇术镇压的记忆宛如沸腾了的海水,再次不受控制的疯狂倾泻而出。 她看不见,她只觉得自己一个人伫立在雪地里,面前一瓣红叶飞。 然而她却清楚,那个他就在自己对面,相对而立,不过三尺,他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以指沾墨,以红叶为纸,写下“鸢鸢”,回应她的呼唤。 他在这里,他在唤她,以她最爱的听不厌的小字“鸢鸢”。 青鸢浑身颤抖起来,一行行热泪无声滚落,她欢喜得发疯,欢喜得不可自持,欢喜得好像这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她识海中因为渭水之战而恢复的记忆蓬勃生长,放佛找到了一个缺口迅速壮大起来,冲击着、反抗着那个魔头般的魇术鬼脸。 那魇术鬼脸发出一声惨叫,竟然蓦地开始消散—— 曾经要青鸢以解封神力为代价来冲破的魇术,此刻竟然在青鸢强烈的情感波动下,被一寸寸冲破、消亡。 青鸢瞳仁渐渐清明,她曾经被镇压、回忆起来又再次被镇压的今生记忆,重新充盈了她的识海,眷念的、缱绻的、温暖的、委屈的,所有情绪撞击得她晕乎乎的,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顾无声淌泪。 她伸出一根莹指,在那瓣红叶上勾勒书写—— 而竟然如同心有灵犀,对面的人儿也伸出莹指来,以指尖之墨在红叶上书写。 “一生一代一双人。” 那指尖墨循着青鸢的指尖痕迹,二人如同抵着指尖,共同勾勒而出这一句红叶书,一生一代一双人,不离不弃白首诺。 雪花纷纷,红叶飘飞,宛如漫天炽热的蝴蝶,美艳到极致。 而在此刻九霄云层中,三清已经默默注视这一幕很久了,他的眸色愈发阴沉。 因为此刻从他的视线看去,那是漫天雪霰,长安城寂,红叶飘飞似蝶,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以面前漂浮的红叶为纸,书写着情深一诺。 那世间都看不到的男子一袭素衫,施施然伫立于雪地中,无双风姿宛如这雪地里的一轮明月,他绝美的面容有些清癯,似乎是在无尽的相思中折磨辗转人消瘦,他深深的凝望着满前的女子,以指为笔红叶书,他的目光眷念又哀然,因为女子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到他身上—— 她看不到。 然而他已经足够欢喜。 因为她至少知道,她至少记得,他是谁,他就在这里,从未离去。 男子深吸一口气试图压抑汹涌的情绪,然而他还是失败了。高高在上、尊贵强大的他,此刻泪珠儿却如断线的真珠,如孩子般不停滚落,一滴又一滴,灼热的,融化了他脚下的积雪。 青鸢一愣,不过那一点点水痕融化的积雪也让她明白,对面那看不见的他,正为了此刻的相逢而落泪。 青鸢心中大恸。 她的鼻尖一酸,一滴滴泪水同样的滚落,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自己该干什么,她就是那么伫立在那里,知道他在这里,然后在他面前哭泣,把这阵子委屈和愧疚都融化在泪水里,就是这样她都欢喜得要发疯。 青鸢哽咽着,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去—— 她想触碰他。 657.第657章 恨无情 虽然她根本看不见他在哪里,也根本触不到他,她的指尖感受到的都是一团空气。 然而她还是努力的,徒劳的伸出手去,感受着他就在那里,感受到他的温暖,感受他安心的怀抱,然后摸摸他的脸,问他是不是在这相思别离的日子又清瘦了几分。 而对面那恍若虚影的男子也是缓缓伸出手来。 他也想触摸她,抚摸她如画的眉眼,滑过她如云的青丝,问她是不是在夜夜寂寥的长夜呼唤他的名字,辗转不眠。 尽管青鸢只是凭感觉超一个方向伸出手,然而,竟似心有灵犀,两个人的手汇合到了同一条线上,一寸寸,问芳心,一寸寸,唤君归。 眼看着两只手便要相逢,重叠,十指紧扣—— 九霄之中三清的眼眸蓦地划过一线凛冽的雪色。 因为这一幕在他看来,像极了千万年前水镜湖那一幕。 当时,身为神明的他,身为孤魂野鬼的她,只能隔着水镜湖痴痴相望,却永不得触碰。 直到有一天,他决绝的利用禁法破开两界,向水镜湖那端的她伸出手去。 而她,也是伸出手来。 二人第一次的触碰,逆了整个天。 …… “鸢鸢,我想守在你身边。” “好。” “鸢鸢,我想牵你的手。” “好。” “鸢鸢,我想吻你。” 然后,那个女子微笑着迎了上去,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吻。 唇齿相依的刹那,天地崩溃。 …… “反了,都反了。说过了两个人不许再有羁绊。如今又纠缠在一次,也怪不得吾无情了。”三清沉声道,他有过片刻的迟疑,但只是片刻,他就坚决的向下界伸出了一根指头。 那只是简单的一根指头,却从九霄云层中破开,贯天彻地,好似初开天地的凛冽的剑气,带着万丈神明金光,化为千丈虚影,如一道天地剑气向那男子斩去。 危机来临片刻,青鸢心底一凉。 她本能的抬眸一瞧,正好瞧见那千万丈的剑气一指顷天斩下,而剑刃下的目标赫然是对面的男子,同样的,她也正好瞧见了九霄散开,那高高在上的三清身影。 那是一个菩提树下,倒骑毛驴的老头儿,他丝毫没有避讳被青鸢瞧见,反而冷冷的看着青鸢,目光里满是警告和坦然。 “三清!尔敢!”青鸢头皮一麻,也根本来不及愤怒,因为那道一指剑气已经瞬间逼近了男子。 孤魂野鬼及其脆弱,这道剑气之下绝无幸存可能。 虽然他可无限重生,但重生后依然是孤魂野鬼,况且又有三清从中阻拦,彼时不知重生在何处,茫茫三界六道,孤魂野鬼又不可用道法搜寻感知。彼时再次重逢,又不知何年何月。 正如凡人所说,这一剑下,如同天涯永隔。 青鸢整个心底都涌上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第一次捏诀的指尖都颤抖得厉害:“湛卢!湛卢!” 湛卢剑感受到主人的焦急,立马剑意化虚为实,眼看着就要迎上去阻止那一指剑气—— 然而三清乃是天地创世尊神,他哪怕只是简单的一指剑气,也远不是连大道都还没有领悟的青鸢可以抵抗的。 转瞬之间,一指剑气疯狂斩下。 湛卢还未出鞘,就已经太晚了。 658.第658章 恨无情 “不——”青鸢只来得及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 那一指剑气便从云端降临,生生的在她眼前,在她对面,斩落。 那对面雪地上的泪痕戛然而止,无数半空中的红叶骤然落地,宛如一地折翅的蝴蝶,满地凋零。 隐隐的,能看见对面雪地中有无数神魂光点,点点如萤火,它们涌上来,围绕着青鸢打转儿,好似最后的告别,然后,消散于天地间。 一切准瞬发生,转瞬消散。 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早春雪霰飘飞,满地红叶如殇。无声无息,君子归去,甚至来不及辞别,重逢又不知何年何月。 那一刻,青鸢只觉得整个心都被掏空了,她整个人都出现了瞬间的呆傻,放佛根本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忽的,青鸢浑身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似乎是被冷得,整个唇齿间都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响声,她双眸通红,一滴泪珠在眼眶打转儿,然而最终却没有流下来。 “呵呵,呵呵……”青鸢无力的垂下头,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低笑声,一声声,有些诡异,有些哀然蚀骨。 “为什么。”青鸢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这一句话却很明白是在向谁发问。 “吾早就警告过,不许你和他再有纠葛。不然的话,吾绝对不允许。”三清冰冷而淡然的声音从云霄中传来。 “我早就奇怪了……天枢子是他的第一世,也就是说他二人同源。可是今生,你却撮合我和天枢子在一起,反而狠了心的阻拦我和他在一起,这又是为何。”青鸢一字一顿放佛都从肺腑间压榨出,字字泣血。 有片刻的寂静。 半晌,三清轻叹了口气:“此天枢子非彼天枢子。” “什么意思?”青鸢的语调有些诧异。 她的心底刹那灵光一现,划过一个可怕的猜想。 三清如今行事,再加上这一句“此天枢子非彼天枢子”,难道如今在她身边的天枢子根本就不是第一世的天枢子? 那他又是谁?这和方陵朔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青鸢的脑门不由腾出冷汗。 她直觉觉得,她触碰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然而此刻的状况,不允许她去细细思量真相,她只想问天逆命,她只想找回她的他。 “天机不可泄露。你不需知道太多,你只要知道,吾是不会允许你和他在一起的。”三清的声音依旧温和、冰冷,从容。 “为什么?我们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也不是逆天反骨之人,更不是胆大包天之人,我们不过是想像个凡俗夫妻般,暮鼓晨钟油盐酱醋,或许就隐居在某处青山间,仙凡纠葛和我们再无干系,为什么,就是这么普通的心愿,尔等却一直阻挠?”青鸢的声音忽的平静下去。 然而只有三清听出来了,那平静之下是怒到极致,正在酝酿爆发的火焰。 三清有些不舒服的蹙眉:“天机不可泄露。吾也只是简单的一个心愿,你和他绝不可以在一起。”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好一个天机,你说不许就不许,还真把我青鸢当傻子玩么……”青鸢低头嘿嘿笑了几声,就不再问了。 三清正想劝些什么,却忽的蹙了蹙眉头。 659.第659章 恨无情 那雪地中一袭青衫的女子,她低着头,墨发遮蔽了她的神情,然而她浑身忽的散佚出一股冷漠的气质,那是轻看一切的冷漠,是绝对强大下、置万物生灵于死地的冷漠,放佛此刻天下浮屠都不能让她皱一下眉。 她的墨发青衫无风自动,猎猎飞舞如同出征的旌旗,她浑身的气势都在攀升,四周雪霰被她引动,狂乱的在四周飞舞,一股浩瀚的神明威压蓦地从青鸢散发出来,让处于中心的她浑身金光流转,头顶紫气升腾。 然而还没有结束,青鸢的气势和神力还在无限攀升,放佛是在榨干血脉里的每一寸力量,酝酿至强一击。 “青鸢……”三清眉心一蹙,正想劝阻,可忽的,他的瞳孔也不由缩了缩—— 那此刻青衫傲然,宛如神祗的女子,毅然的将手伸向了发髻间,兀地取下了那柄白玉梳。 大地似乎一阵震颤。 天空的飞雪兀地逆飞向上。 一股庞大近似于毁灭的神明气息从青鸢身上轰然散发开来,方圆百里的房屋田园顷刻化为齑粉,甚至于靠近青鸢十丈内的地方,空间都开始扭曲,让青鸢的身形看得都有些不清楚。 青鸢缓缓抬头,凛凛直视九霄,她的小脸再无一丝泪痕或者伤悲,反而寸寸间都盈满了愤怒的战意和不屈,她的双眸金光流转宛如琉璃,右眸如日左瞳似月,为她此刻浑身气息更添威严几许。 三清眸色沉沉,他指尖一动,镜花水月之术施展,整个四方天地泛起了水一般的涟漪。 旋即长安城所有凡俗生灵消散。青鸢顿时来到了“镜”的另一端。 镜花水月之术,本质原理便是完全复制出另外一个空间,空间内只复制保留原来的一切景致和当事人,其余生灵都被留在“镜”的本来一端。 三清便是利用镜花水月之术,转移凡世,让青鸢来到凡世另一端的“境”,从而无论青鸢如何都不会伤到本来的凡世半分。但这只是转移凡世,仙界和神界还是和以前一般。 “青鸢,你怒了,难道,你还想逆天么?”做完一切确保凡世无恙后,三清才看向青鸢,语气不善的道。 然而,他的下句话还没说完,回答他的是一声嘹亮的剑鸣—— 青鸢浑身的气势达到顶端后,她浑身的战意几乎凝为实质,湛卢剑蓦地出鞘,被她握在手中,剑身剑意凛冽,甚至隐隐凝为实质,那是一头千丈青凰,正昂头展翅,向着九霄之中的三清挑衅般鸣叫,凤鸣在天,化为剑鸣。 “我只要他。天要拦我,我便逆了天!你要阻我!我便斩了汝!该杀!”青鸢一声清吒,蓦地身影化为流星,手执湛卢剑往九霄凌空奔去。 三清的脸色依旧从容,他淡淡的道了句:“虽然你本来的身份强大尊贵,但你如今连大道都还没领悟,也想战神,不自量力。罢了,仙,吾令仙界百万仙家,灭杀逆臣青鸢于此处!” 三清淡淡的一句话,却如天地钟磬炸响,含着天生上位者的尊严,容不得半分违抗。 凡之上,有仙界,仙界仙家百万。仙之上,是神,九霄神界,有八百万神明。 如同一个三层阁楼,凡、仙、神依次居住。 仙,整个仙界忽的祥云升腾,紫气化龙,出征的钟鼓九响,云端之上,隐隐出现百万仙家身影。 660.第660章 战仙界 百万仙家齐齐向着九霄上的三清跪拜:“百万仙家,遵三清神谕!斩,逆臣青鸢!” 旋即,整个云端流光四溢,道法气息恢弘散开来,亿万里仙家云端如沸水翻滚开来,百万仙家密密麻麻,如浪潮般立于云端,数十万种仙家道法没有一丝犹豫的向下方的青鸢杀将而来。 整个仙界的杀意,来自百万仙家的杀招。 道法气息弥漫天地,数万法器如雨点砸落,道法五光十色似星光之箭,密密匝匝的对准青鸢而去,万里雪空都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攻击,顷刻化为虚无,露出黑乎乎的域外空间,沿途山川毁灭,河水倒卷,雪花逆飞,其气势惊人,似乎下一秒整个四方空间都会被毁灭。 而这一切的目标,不过是那个身形纤细,仗剑而来的女子。 映衬之下,就算青鸢此刻神光遍体,威严赫赫,也在整个仙界的攻击下显得有几分渺小。 然而青鸢并没有丝毫惧意,她眸底不屈的意志更甚,虽然正如三清所说,就算解封后的她,体内神力惊人,但是她还没有领悟大道,就如同坐拥稀释珍宝而不知如何使用,是以她就算取下白玉梳,解放神力的攻击,也比仙家高明不上多少,何况还是百万仙家,蚁多也能咬死象的。 青鸢不敢有丝毫大意,她踏云而上,转瞬腾空千丈,来临云端之下,她已经无比清晰的看到了那云端仙界浩瀚,那立于云端、面容狰狞的数百万仙家,一个个都像看死人般的目光看向她。 “一群三清的走狗……就算成了仙,也比凡人还无趣!”青鸢一声冷笑,同时,那百万仙家的攻击转瞬即至—— “三十三周天道!天塌!地陷!谷升!山融!” “莫邪七式融合,以湛卢之名!破虚!” “小罗刹鬼生神术!诱引万物心魔!化自身罗刹!灭!” “业火降天寂灭道,召红莲业火!寂灭万物!” “……” 青鸢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流星,湛卢剑在她手中飞快舞动,携带着无上神力打出一道道法决,她举掌向天,掌心似有星光跳跃,又兀地拍掌向地,引得四方大地一阵战栗,她的浑身腾起汹汹烈火,那是来自冥府十八层的红莲业火,她的身后似有一颗金光大树显现,树身上开花结果,果实变为数千万怨魂厉鬼蓄势待发…… 一刹那间,青鸢使出了自己能够记忆起来的所有道法。 三千道诀,神鬼仙魔,三千叠加,一个个如流星般辉煌涌现。 整个天空的道法光芒宛如银汉垂地,辉煌灿烂,而光芒中心是那个急速翻飞捏诀的青衫女子。短时间内全部使出三千道法,对自身也是不小的压力,青鸢却是通红了双眼,贝齿紧咬都开始渗血,她脑子里只不断的充盈了一个声音—— 朔,等我!朔,我为你而战! 青鸢捏诀的指尖都开始滴血,浑身解封的神力如决堤的洪水不停涌现,化为一个个惊天动地的道法攻向百万仙家。虽然青鸢只有一人,面对百万仙界如同蝼蚁,但她浑身气势已经达到顶端,金光紫气绕身使她如同云端神祗,青衫墨发飞扬,那股不屈战意使她在百万仙界面前也丝毫不输场。 661.第661章 战仙界 这一幕让本来人数占优势、气势汹汹的仙家们都暗暗咋舌。不知怎的,他们竟然同时从心底生出了畏惧和臣服之感,每一个人都觉得青鸢在注视自己,那神光熠熠的双眸好似无情的判决者,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到底要有怎样的气魄,怎样的执念,才敢和整个仙界为敌。 要有怎样视死如归的情深,怎样拼尽一生的眷念,才敢和百万仙家开战。 数百万仙家同时打了个寒颤。不由从内心深处升起了由衷的敬畏之感,连手下仙法攻击都慢了半拍。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逆天背行的女子,尔等数百万仙家还不敢了?”三清淡淡的声音从九霄顶端传来。 虽然三清声音平缓,却让数百万仙家同时身躯一震,脸上浮现出近乎于恐惧的敬畏。 虽然云端上的青鸢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敬畏,然而三清的命令却让他们恐惧,那是来自创世尊神的绝对神谕,若是他们不从,只怕三清动动指尖,整个仙界都要覆灭。 真心和自家性命前,百万仙家同时选择了后者。 “仙界,遵三清神谕!杀!”仙家们朗喝道,脸上重新满是愤怒的战意,齐刷刷的向云端上的青鸢杀将过去。 “来得好!吾第三千道——浮屠一念化沧海!湛卢,斩!”青鸢布下了最后一道法决,手中湛卢剑剑意达到顶峰,剑身迸发出千丈高的虚影。 以浮屠念,以绝对生死权,寄湛卢剑意,斩尽苍生,化桑田为海! 不过是瞬息之间,湛卢剑的千丈剑意气势浩荡,连同青鸢其余的两千余道法决攻击齐齐迎了上去—— 百万仙家之法。 青鸢三千之术。 二者碰撞的刹那,整个天地有瞬间的寂静,寂静到诡异。 旋即,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四周如破碎的镜片般轰然炸裂开来。所有的一切化为齑粉,几乎是准瞬之间,大地、山川、河流、房舍全部化为了一堆青灰,蓦地被空间之风吹散。 空间湮灭,四周露出了域外星空。 黑乎乎的域外星空,星辰点点,空旷死寂,远远的有银汉天河流过。感觉不到生,也感觉不到死,这是无限接近于创世之初的空无。 青鸢手执湛卢剑,在域外星空某处垂头伫立。她剑尖抵地,微微支撑着她的身躯,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仙界的攻击也不是玩笑的。 “没有掌握大道,就算自身神力强大,也还是太弱……”青鸢浑身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了大口鲜血。 她对自己的实力明了,神之所以称为神,之所以强大尊贵,就是因为掌控了“大道”。 而自己体内神力惊人,依靠表象的“术”就可以战胜神明申癸,但她终究没有领悟“大道”,多几个神明为敌,或者如今天与整个仙界为敌,她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青鸢泛出一抹苦笑,然而眸底依然没有任何惧意,她镇静而从容的运起法决为自己疗伤,因为现在情况根本容不得她分心。 而域外星空对面,百万仙家凌空而立,他们也是情况不乐观。仙家们伤的伤,死的死,有断了胳膊的伤了胫骨的,也有顷刻灰飞烟灭的,然而他们看向青鸢的目光,都带了惧意。 面对整个仙界的攻击,不是神明没有掌握“大道”,仅凭“术”来应对,竟然没有大的伤势,这到底是怎样的强大尊贵的身份才可以做到。 662.第662章 战仙界 然而可疑的是,这样尊贵强大的存在,三清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灭杀。 百万仙界也都不是傻子,心头一动,看向九霄神界的目光都带了迟疑和一分淡淡的不屑。 “她还活着。继续。”九霄上传来三清依旧淡然的声音,他指尖一动,道法光芒如水散开,整个凡俗迅速被修复。 山川、河海、房屋、街道重新幻化而出,一寸一里和前时没有丝毫异样。 青鸢的眸底兀地腾起愤怒的火焰。 百万仙家也是面色复杂。 三清此举,俨然是在观戏,他呆在九霄神界,神色从容的看一场以千万性命作赌的戏,看仙界和青鸢对战,毁了空间他不断修复,然后双方继续开打,总要一方灭杀才算数。 感受到诸人的迟疑和抗拒,三清眉间一蹙,冷笑道:“怎么?尔等也想逆天么?吾神谕,斩青鸢!” 最后六个字宛如擎天惊雷,一声炸响,宛如直接炸响在诸位仙家的心头上,仙家们不由浑身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了大口鲜血。 旋即,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恐惧。 愿如何,不愿又如何,生死威胁下,三清之令不得不从。 “遵……三清神谕……”一位仙家,两位仙家,三位仙家……陆续上前来,虽然他们的话说得很是踌躇,步伐沉重,甚至没有如第一次般全部涌上去,而是一位位的艰难抉择,陆续艰难的走上战场。 青鸢的目光划过一丝同情,但这让她看向九霄的目光愈发愤恨。她和仙界并无仇恨,她自己还是仙封世子,然而在三清如玩傀儡娃娃般的提线之手下,她和仙界都成了笼子里被人观赏的斗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战便战!再来!”青鸢红了眼一声怒喝,湛卢剑再次剑意盎然,发出一声龙啸凤鸣。 然而若是有心人便能看出,青鸢此刻的脚步有些虚浮,神力有些不稳,毕竟是一次性全部使出三千道法攻击,可谓是底牌尽出,对自身也是消耗巨大,此刻第二次对战,只怕青鸢自身也要伤筋断骨,说不定直接灭亡。 然而,青鸢的脚步依然坚毅,目光从容。 她有不得不战的理由,她有不得不为之一战的人儿。 曾经是他护着她,给了她整个世界,如今她要护着他,给他整个天下。 如果是天要拦我,我就逆了天;如果是神要阻我,我就斩了神,如果是命运不许我,我就改了命,如果是天地不赦我,我就灭了天! “朔,等我,等我回来。”青鸢温柔呢喃,眸底一划而过近乎于绝望的眷念。 此一战,实在是生死难料。而且是三清起了杀意,她到底能不能重生都是未知数,说不定就真的“死亡”。 然而她还是没有半分的迟疑,甚至还信誓旦旦的近乎于自私的,请他等她回来,再续三生缘。 尽头是死又如何,只愿为君白首之诺,便斩尽天下。 “杀!”数百万仙家的第二轮攻击再次席卷而来。 “斩!”青鸢手执湛卢剑,榨干了体内最后一滴神力,毫无畏惧的迎了上去—— “住手。”一个淡然的男声蓦地传来。 数百万仙家同时一愣,旋即似乎认出了那个声音,仙家们顿时变了脸色。 青鸢则是浑身一抖,瞳仁里夜色翻涌。 663.第663章 天之枢 一抹素衫俊影踏足云端,一步步缓缓行来,他最终驻足,负手而立,云端微风吹起他的墨发素衫,绝美的面容噙着无上的威严和尊贵,他放佛浑身都散发出凝为实质的威压,似有蛟龙绕体,紫气追随,浑身淡淡金光流转,愈发高贵无双。 他就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立在云端,却好似举手投足间都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带有了天地号令的权力。 他就那么一个人而来,面对整个仙界和三清,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天生上位者的傲然与霸道,放佛此刻他就成为天地的中心,整片星空的意志,容不得丝毫的违抗与叛逆。 “……”百万仙家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他们只觉得那股威压如同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的脖子掐住,他们不自觉的从心底升起无尽的臣服之感,甚至身躯都如同下意识的开始发颤,腿脚发软便要立刻拜倒。 “阿忍……不,天枢子……或者,连天枢子这个名字都不是。”青鸢神色复杂的看着男子,眸色有些冰冷。 “你来干什么?”三清的语调缓和下来,带着一分诧异。 天枢子哀然的看了一眼青鸢,又平静的对三清点点头,最后他看向了数百万仙家—— 就是这么简单平静的一眼,却如同一个金雷同时在百万仙家们的心头炸响,令他们脸色一白,指尖都在发抖起来。 “怎么,没有吾的谕旨,就整个仙界出战么。你们,想反了?”天枢子淡淡的说道。 他的语调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然而却是字字句句如千斤泰岳往百万仙家们的脊背上压下,令后者不由再次放低了身段。 然而,仙家们的脸色很是纠结,他们的目光不断在三清和天枢子身上打转,似乎是拿不准应该听谁的。 天枢子勾了勾唇角,他没有再看三清一眼,这让三清的眉头愈发紧缩,他只是从容的一步步,迈步走过青鸢,向整个仙界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似踏月赏花,尊贵清华。 四步五步六步……每一步踏下都惹得天地一阵震颤,每一步都似有金色莲花盛开,每一步都幻化出金龙彩凤,龙飞凤舞。 七步八步九步……天枢子浑身气势随着一步在攀升,令他墨发素衫无风自动,猎猎飞舞,随着他每一步,但凡挡在他前方的山川蓦地自行崩溃,河流自行倒流,风云让路,云层消散,似乎天地的一切都在为男子让路,害怕有一丝的僭越不尊。 一张长达千丈、金光流转的卷轴在天枢子身后幻化而出,卷轴上百万个姓名如辰星熠熠闪光。 “此乃封仙榜。神界赐封尔等为仙,各列仙界九等,一旦接受赐封,名列封仙榜,便是立下了一种生死契约,效忠于神,听命天庭,若有违抗,则契约自动生效,受封仙榜反噬,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天枢子淡淡应道。 他身后千丈长的封仙榜上,数百万仙家名字熠熠闪光,如同数百万仙家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中。 百万仙家们的目光终于暗淡下去,他们一咬牙,陆续收回看向三清的目光,而是带了敬畏和尊崇,看向了天枢子。 一时间,三清再也无人理睬,倒是天枢子面前的整个仙界都鸦雀无声,天枢子一个人此刻成为一切的中心。 664.第664章 天之枢 天枢子踏出了最后一步,他淡淡一笑,浑身顿时金光大盛,神力和气势都达到了顶峰,龙飞凤舞,天地拥护,脚下金莲盛开,祥云紫气绕体。 青鸢和整个仙界都瞳孔缩了缩。 他们发誓,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般圣洁辉煌的景致。那明明是一个男子,却放佛此刻就代表了整个天地,整个星空。 天枢子傲意清华,他淡淡开口,声如震天钟磬—— “吾名,张百忍。” 青鸢的呼吸似乎刹那停止。 而百万仙家们再没有一丝犹豫,无声的、敬畏的齐刷刷跪倒,拜首至地,三拜九叩,恭敬的脊背垂下,表达着他们最高的敬意。 整个云端,百万仙家跪拜,只有青鸢一人伫立着。 她此刻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几变,脑海里嗡嗡一阵乱响。 张百忍,这似乎是个凡人的普通名字,却另外有一个身份—— 在神界,诸神尊他为,天帝。 天之枢,三界至尊,六道为君,天帝。 这是三界的主,这是天下的帝。继承天道意志,统率八百万神明,掌管三界六道运行的至尊存在。 整个仙界匍匐拜倒,敬畏得一动不动,甚至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生怕冒犯了眼前这位吹口气就可以灭了仙界的男子。 而青鸢持续的保持着痴傻的状态,她愣愣的看着天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前世的她,只是模糊知道天枢子应该是神界身份尊贵的高阶神明,然而天枢子没有明说过,她也没过问过,天枢子真正的身份。反倒是天枢子总是说不要去在意这些束缚他的虚名,她也就没往心上去。 没想到,真正的他,居然是一个让整个三界六道都称臣拜倒的人,天帝。 天之帝王。 “拜见三清。”一片鸦雀无声中,天枢子略微缓和了脸色,向着九霄之上的三清拱手道。 “哼。”三清冷笑了声,“好一个天帝,如今吾等如何行事,你也要来阻拦么?” 天枢子的眸底划过一分挣扎,然而在他余光瞥到青鸢时,那抹挣扎便立马消散,变为了一抹坚毅。 “徒儿有罪。”天枢子放低了身段,然而他垂着头,看似恭敬,却让人看不清他的瞳仁里酝酿着如何的滔天浪花。 “你还知道你是吾等徒儿。吾等教授于你,让你继承天道,让你继位天帝之尊。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吾等给的,吾可以让你为天帝,也可以让你为凡人,说什么天帝天帝,你要明白,这天地间唯一的最高神,是吾等!”三清带了分傲气和轻蔑,冷冷道。 “是。”天枢子低着头,语气平和的道,看不出来他有任何异样。 这番温驯的样子让三清的怒火散了几分,他缓和了语气:“罢了,你总是冲动性子。今日就饶你一回。你退到一边儿……仙界,继续攻杀青鸢,这个逆天臣子,今日一定要让尔魂飞魄散……咦……你?” 三清说前半段话时神色高傲,看青鸢的目光已经如在看一个死人。 然而,说道最后一句话时,三清猛然一滞,语调万分不可置信。 因为天枢子根本没有让开。 他反而挺直脊梁,坚毅的挡在了青鸢身前。 665.第665章 天之枢 天地之间,云端之上,一抹素衫俊影傲然不屈,此刻他绝美的瞳仁里金光流转,神明光辉四溢,他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三清,没有一丝惧怕,没有一丝敬畏,反倒是平静到极致的威仪。 那是帝之威,帝之傲,帝之尊,就算在创世神明面前,也依然没有弱半分的帝王气度。 青鸢愣了愣,头一次的,她觉得天枢子有些不一样了,而这个不一样,她还喜欢得很。 不再是那个口口声声敬天敬三清的天帝,而是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张百忍。 青鸢笑了。她走上前去,与天枢子并肩而立,低声道:“谢谢。” 天枢子的嘴角一翘,却是微微伸出手将青鸢拦下:“你退后,这不是你的修为可以参合的战争……我如此逆天而行,也是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我犯下的三个大罪。” “罪?你是说你更改德兴坊的时间日晨么?那个是……凭你今日赶来,本姑娘就不计较了。”青鸢洒脱的一笑。 天枢子摇摇头,眸色有些哀然:“不是那个……罢了,你先退下。” “天帝,你这是什么意思?吾等让你退一边儿去,吾等要令仙界灭了这个逆天臣子!”这时,三清不悦的声音冷冷传来。 天枢子伸出手将青鸢轻轻往后一推,旋即他猛然上前一步,一步踏下,他浑身的神明威压再次暴涨,墨发素衫无风自动,猎猎飞舞,他浑身的金龙虚影都在发出咆哮,紫气翻滚,祥云升腾,放佛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举手投足就可令天下毁灭。 青鸢不得不运起结界,百万仙家也是紫了脸,只顾把头埋得更低。 天枢子一手高举向天,一个金色的东西在他掌心幻化而出。 那是一枚印,天帝玉玺。 天枢子直视三清,傲然开口,一字一句清冽威严:“朕,得天之册封,得地之传承,神明归位,封为天帝。掌三界,率六道,号令神、仙、凡。就算尔等贵为创世之神,尊为三清,但三界号令权,只属于朕!此乃天道,天道不可逆!朕,才有资格号令三界!!!” 一字一句,如钟磬在天地回响。 字字惊人,句句千钧之压,带着天帝昊天的威严震彻云空,帝王尊贵如同实质,那枚天帝玉玺更是金光万丈,放佛是手托泰岳,证君王之权。 整个仙界都暗自咽了口唾沫,庆幸没有因为三清号令,而对天枢子半分不敬。 三清的脸色也骤然阴沉。 天枢子说得没错。三清虽然是创世尊神,但管理统率三界六道的权力却是交给了天帝,三清只可建议,却没有实权可以直接号令,如果三清有意颁布一些事关三界六道的神谕,也必须要通过天帝发布。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三清越过天帝直接出现在冥府保下顾雲川时,风引和西王母等人都觉得大事不妙。 三清尊则尊,然权在于帝。 这是创世之初的天道,是三清也不能违抗的天地秩序。 “你……”三清吐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无法反驳,他只能愤怒的盯着天枢子,连出手也不能。 天枢子高举天帝玉玺,转身看向百万仙界,威严的喝道:“仙界,退!今日无有帝令,而擅自出兵的事,朕,自会命天庭执法神予尔等惩戒,百万仙家,修道心问天道,心如明镜当有自身判断,尔等好自为之。” 666.第666章 天之枢 “遵天帝神谕。”百万仙家齐刷刷拜倒,声如洪雷,旋即整个仙界便在云海中慢慢隐去,再无一丝踪迹。 片刻之间,仙界就没了影。 云端之上,便只剩下了青鸢、天枢子和云霄中的三清。一时间,场面寂静,和方才千军万马喊杀相比,显得有些诡异。 “以天帝之权,朕,请三清尊神退下,勿再为难青鸢。”天枢子对着三清微微低头,然而语调间却是一片傲然威仪。 他甚至没有自称“徒儿”,而是一口一个“朕”,向着三清宣誓着自己的天赐帝权。 以天帝之权,以帝之名号令天下。 三清的脸色很是阴沉,然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丝莫名的微笑:“也罢,吾等就看你们能闹到什么时候。” 三清的身影渐渐在九霄之上消散,一息之间重归安宁。 “鸢鸢,可有受伤?”天枢子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向青鸢。然而他此刻浑身的神明威压和天地威压却让青鸢根本不敢靠近他十丈,甚至连直视他都觉得心惊肉跳。这是来自于冒犯天帝的、本能的敬畏。 “抱歉,是我忘了。”天枢子立马收敛了神明气息,看起来简简单单,和德兴坊那个凡俗男子再无两样。他甚至改口称“我”,完全看不出来方才他是那样威严的天帝。 “原来,你是天帝。”青鸢语调复杂的叹了口气。 天枢子微微垂头,有些哀然:“朕……哦,不……我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愿意你得知我的身份……我只想以张百忍,以当年你认识的阿忍与你相处……以阿忍的身份,今日来救你,或许天枢子是不敢违逆三清,但是阿忍却不愿心爱的女子受到一点伤害。” 青鸢微微黯然:“无论如何,今日你来救我,我就很开心了。但是,我今生已经有了他,我……” “我知道。以前的我是嫉妒的,然而自从魇术也无法更改你的记忆后,我才发现无论我做什么,哪怕以无上的神术以尊贵的身份,都无法改变的,就是你和他的羁绊,那是已经刻入你的骨子里的,我可以要你的人,却永远要不到你的心。”天枢子垂头哀然,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难以想象,方才还威仪万丈的帝,此刻却虚弱的好似就要倒下去。 “天枢……不,阿忍……”青鸢神色复杂,她本能的向伸出一只手去轻拍天枢子的肩膀,但她最终收了回来。 “这是我的惩戒……身为天帝,公正严明,道心如镜,哪怕是三清犯错,也可以天帝之权监察……然而,我却一次次迷失,为了你的回眸,一次次沦陷在肮脏的贪嗔痴毒里,脏了自己的手,也污了自己的心。我才发现,就算以这种方式得到你,我却夜夜不得安宁……太痛苦,简直就像是折磨自己,拷问自己……”天枢子身躯颤抖,音调已经带了啜泣。 高贵强大的他,此刻低低啜泣,如同犯错的孩童,他不敢看青鸢,只是悔恨着自己犯下的罪,污了他神的名。 “阿忍……入情者,谁不是疯子……我,不怨你。”青鸢深吸一口气,轻轻说出。 天枢子的痛,她明白,因为她也曾经如此过,为了情,而成了魔。然而好在,他们都最终醒过来。 667.第667章 破局问 “不……我犯的罪,我根本无法原谅自己……鸢鸢,你听我说,我有三大罪。”天枢子兀地抬头,通红着眼睛,郑重的对青鸢道。 “第一罪,是当年昆仑君变为孤魂野鬼,我没有阻止,反而卑鄙的从内心觉得庆幸和快乐。”天枢子俯身,深深的向青鸢揖手,“此乃一罪,不可原谅。” “第二罪,是我把第二世的记忆真相还给了顾雲川,使得你和他生出羁绊。然而,那记忆本来是属于昆仑君的,是属于你和昆仑君的羁绊。”天枢子再次深深拜倒,“此第二罪,不可原谅。” 青鸢的脸色不定,她一时勾起了很多痛苦的回忆。 方陵朔变为孤魂野鬼,惹得后来一干风波,让她相思入骨辗转苦苦相寻,而后第二世记忆真相,使她沉迷与和顾雲川的羁绊里,而忘记了顾雲川只是方陵朔的记忆体,真正的第二世羁绊者是方陵朔。 然而青鸢最终神色平静下来,怨,她是有的,但不至于恨。 况且她始终明白,要说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三清,就算天枢子不这么做,三清也会使其他的法子。不让她和方陵朔在一切的,是三清。 “罢了……第三罪是什么?”青鸢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第三罪,乃是重重大罪。”天枢子脸色一白,竟然忽的敛衫跪倒。 堂堂天帝,对自己下跪。 就算是青鸢,也是蓦地一阵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搀扶:“你你你……起来起来……” “不。你听我说,鸢鸢。”天枢子按住青鸢,眸底夜色翻涌,“这第三罪,或许你听完后,就不会原谅我了。” 青鸢一愣,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罪孽能比前两罪都还要深重。 “第三罪,乃是一个真相。关于北极星一分为二的真相。”天枢子的一句话有千钧之重,砸得青鸢蓦地头晕。 青鸢蹬蹬蹬退后几步,脸色几变,恍惚道:“什么?” 她的脑袋里嗡嗡忽忽的,只听见天枢子恍若在天际的声音缥缈传来—— “真相……天地间知道这个真相的,当年只有我、昆仑君和三清。昆仑君入轮回,在漫长的时间里可能已经模糊了,不过慢慢的也该想起来了……三清是因为私人的目的所以没有说……这世间唯一一个清醒的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了……我不想再承受内心的折磨和拷问……鸢鸢,北极星一分为二,你觉得到底是哪一颗下凡,又是哪一颗留下在了神界呢?” 北极星一分为二,到底哪一颗下凡历轮回,到底哪一颗封神为天帝。 最后一问,如惊天巨雷,在青鸢脑海轰然炸响。 青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瞳仁里茫然不已,她只觉得恍惚都一切都不真实了,但是她能感觉,这个问题,这个心惊肉跳的真相,将是一切的答案。 比如三清为什么阻拦此世她和方陵朔在一起,反而撮合她和天枢子。 这个答案,足以惊天动地,这个真相,足以成为破局之棋。 “什么意思……根据我的记忆……”青鸢呢喃,瞳仁里一片茫然。 她好像做梦一样,天枢子的声音幽幽的宛如从天际传来—— “鸢鸢,你真的相信你的记忆么?” 668.第668章 破局问 “鸢鸢,你真的觉得,你的记忆是完整的么?还是说,被有心人选择,他们只愿意让你想起后半段,抹杀了前半段,甚至是篡改……别忘了,三清是创世尊神,没有什么他们做不到……” 青鸢蹬蹬蹬猛地后退了几步,她捂住脑子,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通畅。 那年不咸山恢复的前生记忆不完整,甚至可能被篡改? 如果始作俑者是三清,那么也并不奇怪。那么三清努力掩盖的事实是什么? “到底……哪一颗北极星下凡历劫,又到底哪一颗暂时代为天帝……到底哪一颗,又是哪一颗……”青鸢呢喃着,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间齐齐划过。 忽的,福至心灵,她蓦地浑身一抖。 她想起曾经三清亲口说过的一句话:此天枢子非彼天枢子。 “难道……!”青鸢猛地出口两个字,旋即她就略带惊恐的捂住了嘴。 她模模糊糊中大致有了答案,可是这个答案太过心惊肉跳,所以她自己在没有得到当事人亲口承认前,她实在是不敢确认。 这个答案,可怖得,可以一念灭天,也可一念创世。 “对。好了,鸢鸢你好好想想……此乃我平生三大罪,我无法原谅自己肮脏的手……我最后只想问你一句,鸢鸢,你恨我么。”天枢子哀然的眸子看向青鸢,眸底有莫名的情愫。 青鸢心头一动。 她正了颜色,郑重的抬头打量天枢子。 眼前的男子和方陵朔一般的容颜,俊美无双风华佳佳,一袭素衫飞舞气度高贵清华,这是个完美的男子。明星般的瞳仁虽然曾经也被黑夜覆盖过,但如今到底是清澈如明镜。 青鸢蓦地一笑:“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是她给出的答案。不爱也不恨,前尘恩怨不足道,愿以君子之交,为一生之友。 天枢子的眸底划过片刻的哀叹,但只是片刻,他终于一笑,笑的云淡风轻,笑得有些落寞寂寥。 “珍重。”天枢子淡淡道,他转身,踏云离去,只是身躯看着有些清癯,步伐有些不稳。 “你去哪里……三清不会放过你……”青鸢下意识的唤道。 那一袭绝美的素衫俊影渐渐消失在天际,只在尽头留下若有若无的一句话:“天帝密都,青要神山。我会在那里禁足反省,赎罪偿过……此乃三清幻化之镜花水月镜,鸢鸢,我送你回去。” 兀地,一道金色的剑芒斩下,四周的镜花水月镜如破碎的镜子般起了裂缝,旋即滋啦啦一片片开始掉落,镜片掉落后显现出真正的凡俗大魏。 “诶……这是落到哪儿去啊……”青鸢无奈的扶额,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脚下一空,合着无数破碎的镜片就掉了下去。 …… “鸢鸢,鸢鸢?”一个温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青鸢费力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儒雅温润的男子面庞,宛如书生般干净的瞳仁里,噙着欣喜和关切。 “李辰焰?皇上?我掉到大明宫了?”青鸢揉了揉太阳穴。 和整个仙界的一战虽然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但还是让她疲惫不已,动了动四肢,关节还是酸痛。 “是。你从虚空裂缝里掉出来,正好在大明宫,朕的侍卫们把你送来了上书房,朕一直在这里,边批奏折边瞧着你。”李辰焰淡淡一笑,指尖的笔墨味显示着他正在批奏折,处理国事。 青鸢点点头,旋即她古怪的一蹙眉:“那个……这可是上书房,又不是什么寝宫,你还在批奏折……我呆这儿太怪了罢……” 说着,青鸢就要起身,没想到李辰焰轻柔的按住她的手:“鸢鸢就待在这儿。朕每时每刻都想看见你,所以哪怕是批奏折,也命人在上书房设了软塌,让你在朕身边……朕已让宫中供奉的道士帮你瞧过了,没有伤势,就是有些乏力是不是?御膳房早就备下了清粥小菜,可要传膳……” 669.第669章 大明宫 李辰焰絮絮叨叨的念着,语调温软,眉眼干净。 但他越是这样,越是让青鸢觉得自己有愧与他。这个男子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可她并无法回应他什么,可他依然待自己如同初见时的温柔,这简直如一座大山压在青鸢的心上。 “咳咳……”青鸢不得不清咳一声打断李辰焰,她转了话题,“战争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回的大明宫?” 李辰焰见青鸢别过脸,眸底划过一丝黯然,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温软的笑意。 他觉得自己都已经麻木了,可是自己就算麻木了,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想对她好,想给她自己的心,和自己的命。 “平手。现在天下议论纷纷,是郑家如何如何,当然也有骂朕要葬送百年大魏江山的,不过都无所谓了。当日你和申癸大战,是神明西王母护着我,事后把我送回了大明宫,她还警告我说……不要和你再有羁绊,你不是我能爱得起的人,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李辰焰的声音渐渐暗沉下去。 “什么?”青鸢一愣。 “鸢鸢,你是神明,是么?”李辰焰兀地抬头,抓住青鸢肩膀略有些急切的问道。 “是。”青鸢觉得,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李辰焰。 “几品?”李辰焰的眸色暗了一分。 “不太清楚。我连大道都没有掌握,怎么可能封品。不过人人都在说我身份高贵,却没个明白人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到底是哪号神明。人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我也懒得去猜了。”青鸢无奈的摊摊手。 李辰焰的眸子彻底暗淡下去。 他不过是一个仙,而最心爱的女子却是与天同寿的神明,是九霄之上无比尊贵的存在,是动动指尖就可以毁灭无数个凡间的神明。 这对一个男子来说,简直是最大的折磨。 李辰焰抓住青鸢肩膀的手无力的耷拉下来,他沉声道:“鸢鸢竟然是神明,那朕是不是还得向你行礼了……参拜上神大人……” 说着,李辰焰就默默起身,作势就要拜下去。 “李辰焰,你干嘛!”青鸢连忙探出身,一把扶住李辰焰,“你脑子不清楚了?什么神明不神明,那又不是我有得选的,还不是前世带来的。再说了,我还不是你的皇后?” 听到最后一句话,李辰焰的眸子亮了亮。 但只是片刻,他又苦涩的一笑:“可是曾经的我还蠢透了,说要保护你,说要护你一生安好……一个八等天仙对神明说这种话,简直是蠢透了……” 李辰焰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就挨了青鸢一击:“说什么呢!我可从来没介意过……你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我很开心哦,认识你我很开心!” “真的?”李辰焰眼眸一亮,蓦地抬眸。 “啊啊啊啊,对的对的……啊啊啊啊,不要讨论这些了,天枢子告诉我的一些事把我脑子搅得乱麻一样,我还要好生捋捋,还有如何救他,下次再如何迎战三清,一堆事儿呐……”青鸢觉得和李辰焰二人相处太尴尬了,她的额头上都起了冷汗。 她连忙下了软塌,独自往上书房门口走去。 “鸢鸢,等等。”李辰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什么?谢谢你救我,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要回去捋捋一大堆事儿……额,回……回哪儿……”青鸢兀地一愣,才发现她其实在长安并无住处。 琴瑟居是她和天枢子的,如今记忆恢复,她并不想回去。崤山的屋子早就被烧了,沈家也被自己毁了,貌似想了一圈儿,她却是没什么去处。 青鸢眸底一暗,她忽的,发了疯的相念他,想和他,有一个家。 “那么,鸢鸢就暂时在大明宫住下吧。大明宫有供奉道士三千,也有聚齐大魏宗门的鸿蒙省,鸢鸢可以和他们往来探讨。再说了,你是大魏皇后,住在大明宫也没什么不妥。你的宫殿朕每日都让人清扫了,熏香鲜花也是每日最好的。”李辰焰带了分急切,眸底有孩童般的期待。 670.第670章 君入魔 “也罢。就暂时借你的住处了。不过你可不要对外说皇后回来了,我讨厌那些繁文缛节。”青鸢答应下来,她有些无奈的看了眼李辰焰。 她可以将桓夜当做亲人,她可以把天枢子当做朋友,她可以将剑刺进顾雲川胸膛,然而她发现,她最是那这个李辰焰没办法。 因为他的情谊太温柔的,温柔得如一把刀,一把最锋利的刀。 “谢……谢谢了……我自己过去……我认得路……”青鸢心下叹气,连忙独自离宫而去。 偌大的上书房,只剩下李辰焰一人,宫外雪停了,日光明亮,然而上书房却没有怎么点灯,堆积如山的奏折形成了一片阴影,李辰焰好似就背着日光,伫立在黑夜里,映衬得他的瞳仁有片刻晦暗不明。 “鸢鸢,你回来了……我只是一个仙,我留不住你了……可是,我还是不愿放手……对不起……”李辰焰低头呢喃,宫殿内的阴影将他浑身笼罩。 而在此刻九霄之上,神明界。 一座漂浮的平台上,一株菩提树金光流转,树下一头毛驴儿,毛驴上倒骑着一个老者,他神态悠闲,浑身气度内敛,和普通的凡俗老者没什么两样。 此刻老者的身前,有一位男子,男子旁有一团神识光团。 那男子赫然是顾雲川。 只是他目光呆滞,此刻宛如傀儡,显然意识都被老者控制了,而他旁边的神识光团,赫然是方陵朔被三清灭杀后,企图再次重生的魂魄。 “三清,这样真的好么?”一位中年男子侍立在菩提树下,略有些不忍的道。 老者悠悠的捋捋胡须:“怎么,陆吾,心疼她了?毕竟,她也是叫了你六年的爹爹。” “小神不敢。”陆吾连忙俯身揖手,“当年沈岐夫人因为生下了青鸢被族中赐死,而沈岐伉俪情深,心殇积郁,半年后也去世了。小神不过是偶然下凡,和沈岐有些交情,这才答应附身于他,借他的身子和他的身份,扮作青鸢的父亲,照料她数年。要不是当年沈家红莲之孽,沈岐殇恸至极,在女儿面前自刎身亡,这父女情分还可以扮下去。” “呵呵。”三清一笑,听不出喜怒,“你一个神明扮作凡人,当人家的爹爹数载,只怕也是有了感情吧。不然,你也不会屡屡出手救她了。” “小神不敢,三清息怒。小神效忠于三清,不敢有二意。”陆吾连忙下跪行礼,想到前阵子天帝竟然公然违逆三清,他不由一阵叫苦。 只怕这件事对三清刺激很大,才使得三清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罢了,我不过随口说说旧事。”三清摆摆手,“起来罢。不过你要记得,陆吾,你是吾的近侍,是吾信得过的神,所以才被封为下一品神明,官阶甚至超过上二品的六道君王。你的一切,都是吾给的,那么吾等也可以收回来。” 三清的语调看似温和,但是字里行间不带一丝温度。 陆吾的眼眸滞了滞,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顺从的神色拜首道:“小神当牢记无心。谢三清恩典。” “好了,说正事。你瞧瞧这顾雲川和昆仑君的魂魄。”三清恢复了常色,指了指身前。 陆吾瞧了瞧三清神色,这才斟酌着语气道:“三清是想让顾雲川的吞噬昆仑君的魂魄?按道理说应该可行。毕竟这二人为前世今生的关系,按照轮回规则,只能存在一个,所以一个吞噬一个,也是符合天规。” 671.第671章 君入魔 陆吾的神色不由暗了暗,但是被他小心的掩藏了。 他知道三清的意图,也知道青鸢即将面临的劫数。三清没有说错,青鸢叫了他六年的爹爹,他早就在心底认了这个女儿。 可是,他的立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这样的心思。 想到这儿,陆吾更加仔细的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一般如旧的温顺禀道:“三清还在犹豫什么?既然符合天规,那就是简单无比的事。” 三清并没有发现陆吾的异样,他只是沉思的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昆仑君是另一颗北极星,和天帝同源。顾雲川虽然是他的记忆创造,但终究只是记忆体,算不得他真正的前生。所以,要让一个记忆体去吞噬九天至尊的北极星,只怕会出意外……” 陆吾叹了口气:“既然天道规则,从来没有发生过此事。那么是凶是吉也说不定。三清何不一试?至少现在,这不是您认为最好的办法么?” 听到最后一句话,三清的眸色微微一亮,点头道:“正是。吾思来想去,孤魂野鬼无用,魇术也无用,如果要斩断他们的羁绊,唯有让其中一方消失。青鸢已经完全解封,只要领悟了三千大道,就可以回归神位。所以吾动不得她。但是昆仑君刚好堕落为孤魂野鬼,动起来就方便了。而这个引爆的关键点,自然就是这作为他前生记忆的顾雲川。” 陆吾的眸色一暗,但他只是温驯的低下头,并没让三清瞧见他的神色:“正是。前世今生,天道规则只能存一。但是因为北阴酆都大帝的无心之举,竟然出现了二者同时存在的诡异局面。所以,去一存一也是正乎天道。当然,前提是,这次吞噬要顺利才好。” 三清的眸色愈发坚毅,他也不再多言,指尖微动,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散发开来,菩提树的枝叶金光流转,眉眼片叶子上都浮现出繁复的符文。 旋即,那团方陵朔的魂魄光晕和顾雲川开始相互靠拢,并逐渐合二为一,光晕融入顾雲川的身躯,顾雲川麻木的脸开始痛苦的颤抖起来,一团团黑气在他眉心萦绕,并逐渐化为一团团黑雾笼罩了他的全身。 “这是……不好……这是入魔……”陆吾惊讶的捂住了嘴,兀地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小心翼翼的看向三清请罪。 “无妨,你说的不错,是入魔。”三清难得严肃了神色,眉宇间很是严峻。他虽然话说得轻松,但是指尖却丝毫不慢,一道道道诀迅速打出,他身后的菩提树沙沙作响,整株树都无风晃动起来。 可是,九千九百道法决打出,“顾雲川”的状态丝毫不见好转,他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俊美的脸上五官扭曲,阴晴不定,看上去无比可怖。 “三清……”陆吾看得心惊肉跳,不由怯怯的出声道。 北极星九天至尊,乃是天帝的本命星辰。让一个记忆体去吞噬北极星,这可是闻所未闻,乃是逆天的魔道之举。 果不其然,吞噬了北极星的顾雲川有入魔的迹象。 魔者,失去本心,故称为魔。 672.第672章 君入魔 那顾雲川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一股股暴虐阴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隐隐的似乎有千万魔头呼啸,惹得这菩提树平台圣地都夺了几分阴郁气息。 “罢了,让顾雲川融合昆仑君的魂魄,果然是逆天之举,逆天入魔,也是应该的。吾不应该存了侥幸,还以为可以成功。”三清一声长叹,终于放下了手。无所不能、创世之尊的他此刻显得有些苦涩。 “可是……顾雲川是昆仑君前世,自然也就继承了北极星的命格……北极星入魔……就如同等于说天帝入魔……这,如果放任他就这么诞生,这天下会闹成什么样子……”陆吾略一思量,就惊恐的捂住了嘴。 北极星入魔,天帝入魔,那整个三界六道到底该向着谁? 对魔称臣,还是维护天道绞杀魔君,可是,三界六道的数百万生灵只怕也伤不到天帝一根毫毛。 那最后的最后,这三界六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陆吾的思绪渐渐飘远,越想越是冷汗直冒,他不由浑身打了个寒噤,双目有些发怔起来。 “陆吾……在想什么……”三清略微不快的声音传来。 “哦,小神,小神……”陆吾一抖,连忙俯身揖手,却是没勇气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你在担心顾雲川……哦,不,这个魔君会毁了三界六道吧……不会的,有吾等在,怎么会让他为所欲为。不过,入魔也不尽是坏事……吾等不愿意昆仑君和青鸢在一起,这魔君便是最好的棋子。”三清细细思量,原先苦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只是那微笑看上去冰冷决绝。 陆吾瞳孔缩了缩,然而语调依然是温驯的:“难道顾雲川还依照昆仑君前世记忆,对青鸢有情?不对啊,既然入魔,那么就只知杀戮、强大、暴虐、无情,魔君怎会有爱恋或者同情、慈悲。” “你说的没错。”三清点点头,笑意愈发温厚,“魔君没有人情,只是杀戮和强大。他已经不是当年顾雲川了,他要强大,那就只能吞噬其它人。如今昆仑君的魂魄他已得,下一个,他难道不该瞄准青鸢么?” 说着,三清意味深长的看了陆吾一眼:“心疼了?” 陆吾连忙俯身作揖,用弯下的脊背掩盖了他眸底的夜色翻涌:“不敢。只要这二人没有羁绊,这三界安稳,于世也是大公德。” 半晌寂静。 三清静静的看着陆吾的脑门顶,没有开口,陆吾也保持着揖手的姿势,身躯没有一丝晃动。 直到陆吾都觉得脊背都是一层冷汗,三清才悠悠道:“你也不必心生不满……我还不了解你?昆仑君的魂魄并没有完全被吞噬,吾总感觉他存留了一丝……被压在魔君心底深处……连吾也不能强求他出来……他好似在等待时机,这服着渡过这漫漫长冬……” 陆吾一怔,旋即神识蔓延,艰难的感受到魔君体内深处,那一丝残留的昆仑君魂魄,虽然微弱,但是清清晰晰的存在着。 陆吾的眸底不由的划过了一抹笑意,一抹欣慰的笑,一抹坚毅的笑。 673.第673章 魔君归 九千万云霄深处,层层九霄,一个不起眼的平台上,菩提树金光流转,树下老者倒骑毛驴,身旁侍立男子,看上去一切都安宁美好。 九霄神界,恩怨难断,却是一切的开始和结束。 敬天十三年三月初。 大魏的春天终于来了。 春雪初停,积雪融化,溪水涓涓流淌,原野雪被下新冒出来的嫩芽青翠可人,桃花梨花都在蓄势待发,一争春势。 郑魏交战僵持不下,自从渭水平原惊天动地的一战后,似乎双方都在修养积蓄,期间双方只是有小规模的试探,倒也没有大规模的战争。 所以九州的天下,难得的有片刻喘息的安宁。然而,这安宁终究因为一个男子的回归而被打破。 云端,这是最靠近仙界的重重云端。 云端之上,竟然凌空筑有一处兵家军营,数百万军帐,主帅的行宫巍峨,四下祥云翻滚,紫气耀日,一柄百丈擎天的军旗,金光大书“郑”。 这便是逐鹿天下的其中一方,郑家的驻地所在。 此刻,郑家驻地的气氛却有些不寻常,处处张灯结彩,将士们新衣精神,显然是刚以盛大的仪式迎接某人的归回。然而诸人的脸上却有些纠结,拿不准是该喜还是该忧。 主将的行宫中,最上首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男子,容颜俊朗无双,素衫飘逸,绝美好似云中君。然而他的眉心却隐隐有一团黑气,星辰般的瞳仁冰冷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这便是归来的“顾雲川”了,或者说,是魔君。 在他下首,齐刷刷跪拜着数百名仙家,当先的是下四品神明申癸,他只觉得跪拜的膝盖有些发麻了,然而他却不敢多嘴一句。 只因为归来后的主上实在是莫名其妙的让他觉得心惊肉跳,那冰冷的眸,那浑身放佛凝成实质的杀意,流转着妖异红光的瞳,都让他觉得那里不对劲。 “军师啊……这真的是主上么……怎么完全变了个人……”申癸下首,跪拜的是郑家世子郑麟竹,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申癸蹙眉,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啊……说不定当了一遭孤魂野鬼后都会转性子……但是这个性子转得……是不是太诡异了……到底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这当口,上首的魔君一声轻咳。 声音不大,却吓得下首跪拜的数百仙家浑身一阵寒噤。 申癸以为他私自议论被听见了,吓得连忙膝行几步,跪拜道:“主上息怒!主上归来,小神欢喜不已。只是心中好奇,到底是何方奇人异能,让主上摆脱孤魂野鬼道?” 魔君面目表情的道:“是三清出手。” 申癸恍然的点点头:“主上是天枢子的轮回……也就是说是天帝的轮回,相当于半个天帝,世间能帮得上您这样存在的,就只有三清尊神了。也对,也对……” “三清倒地还是向着主上的。小仙还以为三清放任主上成为孤魂野鬼,是和主上心生嫌隙,如今看来,三清还是……”旁边的一位灵仙插嘴道。 他是仙界四等灵仙,比郑麟竹还要高一层修为,在仙界也是排得上头脸的人物,可是在顾雲川这个天帝轮回面前,他却连进谏都排不上号,如今好不容易捡了个漏子插嘴,好好表现。 674.第674章 魔君归 没想到,魔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眼。 却让那四等灵仙直接脸色煞白。 因为魔君的神明之眸金光流转,杀意不动生色的轰然袭来,那四等灵仙连惨叫都发不出,直接整个人就从内到外炸裂开来。片刻后,行宫地上就只剩下一团团血肉块,连断裂的胳膊、头颅、内脏都还看得清楚。 而做完这一切的魔君面无表情,甚至淡淡的卷了卷舌,似乎很喜欢这放佛凝为实质的血腥气。 场中有些胆小的仙家直接呕吐起来。 胆大的仙家也是变了脸色。 曾经的昆仑君就算治军严明,不苟言笑,但性子并不嗜杀,对待下属也是温和,所以诸人都是诚心追随, 像今日这般血腥、问都不问就直接弑仙的手段可是从未有过。 郑麟竹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军师,主上……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心里发慌……” 申癸的眉头蹙成一团:“郑麟竹,你可还记得,世间六道,有一种生灵不入六道……或者说六道都有他的身影……” 郑麟竹一愣:“魔?” 申癸点点头,默然不语。 郑麟竹怔怔的,他下意识的看了眼上首的魔君,眼眸一亮,旋即惊恐的捂住了嘴,不断用眼神示意申癸道:“难道说……主上……” 申癸神色严峻的点点头,他是下四品神明,是神是仙,是人是魔是鬼他一眼就能看出。可这是临到自己主子头上,他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魔,与其说是一种超出六道的生灵,倒不如说是一种状态,无论是神仙还是人鬼,只要迷失了本心,就会入魔。不对啊,主上是天枢子的轮回,也就是说,是天帝的轮回,几乎等同于天帝,这样的存在入魔,三清怎么会放着不管呢?”申癸蹙眉沉思着,越道后来眉头蹙得愈紧,几乎凝成了一团。 “说不定就是三清自己让主上入魔的呢……难道军师你没感受到,这个魔君的身上,是顾雲川的气息,同时夹杂着很微弱的一缕主上的气息。”生于凡俗,精于凡俗权欲心机的郑麟竹脱口而出,可是这话出口的刹那,他就脸色煞白,似乎自己不明觉厉的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申癸浑身一抖。 他眼眸中神明金光流转,感受到上首那个魔君乃是顾雲川夹杂了昆仑君的气息,他不由脸色几变,郑麟竹的那番话越想越真。 不然,天地间谁还有能力,谁还有胆子,以顾雲川而诱饵,让昆仑君入魔? 申癸紧抿嘴唇,脸色发青。 从一开始三清保下顾雲川,他就有不好的猜想,再想到三清拼了命的、而且似乎没有理由的阻止昆仑君和青鸢在一起,没想到如今这招,狠毒至此,绝情至此。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中一方消失。 由此,斩断羁绊。 “完了完了,主上都入魔了……我们怎么办……”郑麟竹只觉得五雷轰顶,心中瞬时凉透,他颓废的一把瘫坐到地上。 申癸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澎湃,他威严的瞥了郑麟竹一眼:“把消息压下去。主上还有一缕气息尚存,我们要绝对相信主上……绝对不能让这个消息流传下去,毁我军心者,斩!” 675.第675章 魔君归 最后一个斩字冰冷落下。 郑麟竹不由咋舌,暗暗缩了缩脖子,掩唇道:“军师放心。在下绝对不会把实情告诉除军师外的第二人……主上还是主上,只是因为青鸢姑娘的事受了打击,转了性子……对,要不要告知声青鸢姑娘?” 申癸点点头:“也好。魔君只知强大和杀戮,我有不好的预感,怕他对青鸢姑娘不利……你给青鸢姑娘通知一声,让她小心,就说主上已经不是原来的主上了。” 郑麟竹正色点点头,他偷偷发出一道传音玉符,便要将这个信息告诉青鸢。 没想到蓦地,一道金光小剑刺来,瞬间将那玉符碎裂。 魔君冷冷的声音响起:“没有本君许可,私自发传音玉符给谁呢?” 这一声语调不大,但语调冰寒无比,似乎唇齿间都有无数血腥气溢出,郑麟竹竟然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忙匍匐在地连解释的话也说不出。 魔君不去理他,反而似笑非笑的看向申癸:“从今日起,郑军里的所有人身上都会布下本君的禁制,也就是说,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本君掌控中……某些人好自为之,不然,本君杀无赦!” 无情的字眼落在大殿中,激荡起一阵阴冷戾气,无数人暗自哆嗦,连忙匍匐下拜。 申癸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神情很是纠结,半晌才颓然的叹了口气,跟随着众人,一起拜倒。 他没有选择。 作为下四品神明,他的大道是“辅”,作为神明的职责,他的使命也是“辅”,也就是说,只要一认定主子,则不论是魔还是神,他都必须以生命效忠。 郑家军营里的变故没有谁知晓。 甚至这个男子的归来也没有谁知晓。 敬天十三年的春天,暗流汹涌,预告着最后的劫难和决战,都将在这一年决堤。 春意暖暖,长安城内,大明宫。 宫内桃红柳绿,暖香袭袭,因为是战乱年代,曾经笙箫靡靡的大明宫显得无比冷清,宫内宽阔的广场上甚至有积尘的落叶,而无人清扫,落叶就在春风中混着落桃花,吹拂得沙沙响。 后宫冷寂,沿途都看不到什么侍卫宫女的影儿,无数曾经纸醉金迷的美人殿都挂上了蜘蛛网,四下一片冷清,若不是金碧辉煌琉璃瓦,真让人怀疑这是大魏的宫城。 此刻,初春解冻的太液池旁,青鸢默默伫立,瞧着因为无人照料、而漂满腐草腐叶的太液池,蹙眉道:“这不是天下胜负还未分么,怎么宫廷里的人跑得比长安城的百姓还快。长安城的百姓都陆陆续续搬回来了,这大明宫还是了最冷清了。” 一旁的李辰焰指尖玩弄着一枚柳叶,淡淡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说什么效忠吾皇、守护大魏,生死关头前都是见风使舵,恨不得保全了身家性命和财富地位,谁还在意什么忠节傲骨。朕倒也不怪他们。” 李辰焰孤身一人,身旁只有一个瘦小的小宫女伺候,这和平日随从数百的皇帝相比,真的落魄到了极致。 青鸢看向李辰焰,因为战事繁忙,连日连夜批奏章处理朝务,这个曾经温润如书生的男子,已经好几夜没睡好觉了。 676.第676章 帝王家 永远都是大臣们叫嚣着“要亡国啦”的声音和堆积如山的奏折,本该是锦衣玉食的九五之尊,如今的李辰焰,却是身形日渐消瘦,眼眸布满疲惫的血丝,连青胡茬也长了出来。 “朝廷命官都一个个辞官归乡,你也不阻拦,但凡有辞官的都批了。还有这些宫女侍卫,甚至辞官也不辞,直接卷包袱偷偷溜出宫了,你这个要再放任,这大明宫可真就剩下你一人了。”青鸢叹了口气。 “阻?怎么阻?天下人都以为,朕会输。郑家有五品真仙,有下四品神明,朕就算集结了鸿蒙省,但最高修为也不过八等天仙,如何打得过?天下人说得没错,朕是亡国君。官吏侍卫要跑,朕拦得住人,也拦不住心。何苦?”李辰焰苦涩的一笑,“人心啊,都是最容易变的。” 最后一句话苍凉无比,大有看破红尘的感慨。 但李辰焰偏还以无比淡然的语调说出来,好似他早就明白,早就麻木得不得不接受了。 青鸢的心忽的一阵揪疼。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李辰焰,她就惊讶于那双帝王之尊也煨不暖的双眸,她就不由的想亲自去煨暖,后来明白李辰焰对她的情谊她又无法回应,算起来,她对这个男子夹杂了同情和感激、愧疚。 这种羁绊,让她脱口而出:“还有我呢!我帮你,这个天下,你若是想要,我帮你守。” 李辰焰的眼眸微微一亮,旋即暗淡下去,他摇摇头:“鸢鸢也可以走哦。朕在长安郊外有行宫,地儿清净,你可以暂时住到那里去,不必呆在这大明宫。” 青鸢轻笑:“还没有谁能决定我青鸢的去处,我青鸢说要留就留定了!我想帮你守天下,也算是偿你的情……我到底是欠你的……“ 说着,青鸢脸微红,她垂眸敛目,一时心里暗骂自己说话太没遮拦。 她确实是想偿还李辰焰,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都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也不可能视而不顾。 李辰焰一笑,笑得有些悲凉:“偿还?鸢鸢,情,是可以偿还的么?” “这……”青鸢一愣。 李辰焰摇摇头:“不用也不需要,一切都是朕心甘情愿。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朕就迷上你了么。因为朕觉得我们是同一路人,背负着无法选择的沉重命运,还不得不逆流而上……就如同朕自己,因为李代桃僵继承皇位,还因为父皇的遗旨,而数十年如利剑悬空,活得胆战心惊,怕他哪一日回来,朕就失去所有,然后他真的回来了……但谁又想过,当年这个皇位,朕也没想过要……” 李辰焰独自呢喃着,春风吹过他的墨发,吹得他因为清癯而显大的龙袍猎猎作响,吹过他漆黑的双眸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开始前半句青鸢是懂的,可是后半句,青鸢就越听越迷糊了。 她大概记得当年皇陵中,关于先帝遗诏的秘闻。先帝本来是属意传位四皇子的,后来四皇子不见了,才临时让三皇子李辰焰继位。 青鸢努力整理着线索,也没有出声,皇室秘闻,倒不如说是李家的秘闻,她也不便多问。 李辰焰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眸底夜色翻涌:“当年硬塞给朕这个皇位……朕便想着好好做个皇帝,不辜负先祖期望……可没想到,父皇的传位圣旨把朕的一切都毁了……什么叫待四皇子归来,可将朕逐出长安甚至赐死,只为了保一个江山永固,不至于双龙夺珠……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好,既然你们这么狠,朕便把你们给的江山毁了,所以朕不思朝政,大肆礼仙,肆意杀伐……反正朕就是个替他守着皇位的玩偶,反正朕也就不是什么皇帝……” 青鸢大概听明白了,可是其中她始终不明白的,就是先皇魏敬宗的传位圣旨,也就是如今收藏在宫内的圣旨写了什么。 677.第677章 帝王家 如此说来,大魏关于传位的圣旨,一共两份。 两份圣旨事关新帝,一份最初的秘密的被陪葬到了皇陵,青鸢见过了。 唯独这后来天下皆知的这一份,她还没见过。这份在李辰焰登基大典上被宣读后,就收藏在皇宫深处。 还有另一个疑点,就是那个四皇子,那个今日归来的四皇子,到底是谁。 青鸢张了张嘴,犹豫着该不该问,毕竟以自己的身份,插足进他们两兄弟的事儿,是不是不太妥当。 忽的,李辰焰转身来看着青鸢,施施然一笑道:“鸢鸢,知道朕后来为什么重理朝政,甚至如今不惜一切去守护这片江山么?因为朕想给你,给你一个国,这样,无论你在谁的身边,你都永远不会忘记朕了。” 青鸢浑身一抖。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却化作了沉默。她无法回应李辰焰,她承受不起这样的情谊,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以帝王之德的对错去评价,但她只是知道,此刻,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鸢鸢,原谅朕,朕还是太贪心,还是舍不得,想最后赌一把。” “赌什么?”青鸢一愣。 “赌心。”李辰焰的目光深了几分。 青鸢还在发愣,“跟我来。”李辰焰迈步往前走去,回眸一笑,似曲水边临江赋诗的清瘦书生。 “李辰焰!你搞什么花样!”青鸢有些疑惑,赶紧理清好自己的思绪,一路跟了上去。 长长的宫道无尽头,一道道垂花门转过去,依旧有下一个垂花门。 二人一路无话,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李辰焰走得很是熟悉,脚步细碎,总是不紧不慢的保持在青鸢前三步处,青鸢则是累得捶腰,亦步亦趋的跟着。 大概走了两个时辰,二人来到一处黑乎乎的宫殿前。 “这是……”青鸢一愣。 宫殿无人看守,但直到她走进去才发现,这个宫殿根本不需要人看守,因为重重叠叠的机关禁制,甚至连下了三重地宫,要不是李辰焰在前方带路,青鸢只怕自己一个神明都会载在这儿。 “到了,鸢鸢。”李辰焰松了口气,他用手中的火折子依次点亮旁边的青铜仙鹤宫灯。 四方逐渐亮了起来,这似乎是地宫,却是雕梁画栋,朱漆红毯,百丈高看不见底儿的宽敞,和地面上的宫殿没有什么差别。 可下一刻,当青鸢看清殿中场景,她的瞳仁就惊讶的收缩,檀口半张几乎合不上。 数百方的广大空间中,堆满了山一般的珠宝珍奇。三丈高的整株红珊瑚姿态奇绝,东海明珠缀成的百米长的帷幔,百鸟凤羽金线勾连的五色羽衣;还有十丈高的玉皇大帝雕像,用整块的和田青玉雕琢而成栩栩如生,通身饰以砗磲珊瑚青金石琉璃翡翠七宝,十二扇两人高的屏风薄若轻纱,透出光亮和人影,竟然是以玳瑁磨成的鬼斧神工。还有苏绣蜀绣等各地名品,长宽数丈,绣以整幅雪景梅花江山万里图,纤毫毕现鲜妍逼真,却只被当做遮灰布盖在百余个紫檀箱子上。而那箱子中,极品的鸽血红宝石、鸽蛋大小的黑珍珠、花纹绘成天然图画的翡翠碧玺、甚至有小孩儿拳头大小的猫儿眼。各式富贵华丽,极尽人间稀奇珍玩。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嘴唇抽搐了下,自己面前小山般堆积的宝物,让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李辰焰走上前去挑了一串璎珞,拿在手里把玩。十一颗夜明珠,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奇的是每一颗珠子上都雕着十种鸟儿,燕子鸿雁夜莺鹰隼...每根鸟羽都看得清晰,每只鸟儿或高飞或栖枝或协鸣,姿态活灵活现不一而足。十颗珠子各不重样,刚好百种,最后一刻夜明珠个头稍大,只雕了一只凤凰,取百鸟朝凤之意。 青鸢些些缓过神来,应道:“这么多宝物...你把国库搬来了?” 本来只是打趣的话,缓解一下自己没见过富贵的尴尬,没想到李辰焰回眸一笑:“是。” 青鸢差点噎住。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咽下一口唾沫道:“李辰焰你是昏君么?国库岂能像白菜样搬来搬去?还随便的让给旁人看?” 678.第678章 世世安 李辰焰嘴角一翘,向青鸢走过来,因为他背对着宫灯光亮,所以眸色幽微如同深邃的长夜—— “给你的,鸢鸢。” 这五个字,让青鸢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没摔到地上去,她的眼角跳得厉害,已经不知道该骂李辰焰昏庸还是感谢他的大方。 “李辰焰你是皇帝!国库是万民根基,当合理度之。如今郑魏交战,你便是用来犒劳三军筹办兵马都是好的,不可说些玩笑话。”青鸢抚了抚跳得太快的胸口,让自己的一番话听起来大义凛然头头是道。 李辰焰却似没听到一般,举起手中的璎珞要为青鸢戴上。青鸢眉梢一挑,一把打开他的手,明珠璎珞落到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尺远,夜明珠在灯火的照耀下,更是光辉美丽,上面雕刻的百鸟更是如同活了般。 李辰焰的眸子些些加深,他微微抬头看着地上的璎珞,绸缎般的黑发滑了几缕到胸前,让青鸢只能看见他侧脸的线条,干净得像手工品。 殿中有半晌的寂静。宝光华美,宫灯闪烁。 “鸢鸢”,李辰焰忽地幽幽道,“这天下是他们硬塞给我的,我只是个代替四皇弟守护皇位的傀儡……所以朕恨,恨这命,恨这个皇位。” 哀伤如月光一般流淌,那个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身形踯躅,宛如一个人在旷野上独行。 “鸢鸢,可是朕,有时候又似乎喜欢这天下,想做这天下的主子。”李辰焰抬眸看向青鸢,眸底似乎有一点火花在静静跳跃,宛如一颗红宝石。 “似乎若此,朕才有资格和他要你,才有资格向神明的你爱恋,才有资格有一丝可能留你在身边。” 李辰焰的语调开始些些低沉,带着潮湿的嘶哑,如水的温柔。一袭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让青鸢两眸有些失去焦距,无法应答什么。 李辰焰缓缓向青鸢走过来,锦靴踏在青金石地砖上,轻微的响,像雪花落在红炉上。男子大理石般的脸色忽地有些泛红,眸子有些水色鳞波,干净澄澈又看不到底。 “鸢鸢,朕很笨。不会捏馍馍,蒸出来的红豆都是苦的。朕也不会剪窗花,每次都要宫女剪了,才能和鸢鸢一起贴。就连最普通的荠菜煮鸡蛋,朕都煮不熟。朕真的好笨,只会被人服侍,被人叩拜,只会做个皇帝。” 李辰焰的话缓缓道来,像一汪静影沉碧。这样的皇帝,这样的男子,孩子般的内疚喃喃,天下至尊都煨不暖的哀然。 青鸢只能一步步看着他走进自己,微微侧过脸,贴近她的耳坠。 龙涎香将她环绕,放佛人间至毒,让她浑身无法动弹,让她感受到男子唇齿间的热气,暖酥酥的喷向耳坠。 “鸢鸢,朕很笨,不知道怎样来喜欢你。只能把天下都垂涎的国库财宝给你,红珊瑚好看么?这个夜明珠璎珞喜欢么?那面玳瑁屏风是波斯进贡的,你瞧着欢欣么?不然,朕的十二串东珠大冕旒也是天下奇珍,也给鸢鸢好不好?” 李辰焰的语气些些急促,像个孩子般的讨好,忽地又些些低沉,似乎自嘲似的笑意暗沉。 679.第679章 世世安 “朕知道的...鸢鸢怎么会喜欢这些俗物...可是民间都说,对心爱的女子倾诉时,要送她东西。朕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把国库搬来了...鸢鸢,能不能假装,喜欢一点点?” 青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男子这般的呢喃,为了她一点点欢欣,就做出了会让天下诟骂的话,如此的不计后果,如此的任性,简直,让她一步步深陷沉沦。 “李,辰焰...”青鸢只能够吐出这三个字,就放佛浑身被掏空了力气,一声长叹忘了是该骂他还是顺他,抑或做出那一点点假装。 旋即李辰焰兀地一把抓住青鸢双臂,紧紧凝视住青鸢,眸底似银汉湮没的长夜,细细勾勒着女子的眉眼:“鸢鸢...朕该怎么办呢...财宝皇位你不喜欢...连朕的性命你都不要...朕只是个八等天仙,也比不过他...可朕偏偏就喜欢了你,偏偏想和老天想和他要你...” 青鸢初时泛着红晕的脸颊已经转为了惨白,是恐惧的白色,因为李辰焰的双目死死盯住了她,放佛要把她融进血脉里,是绝望而又无力的想把她禁锢住。 “李辰焰你清醒点!虽然我对你有愧疚,但我无法回应你!我愿与你结君子之交,但其他的不行,我心里只有方陵朔!整个天下都换不走我的方陵朔!”惊惧之下,青鸢口不择言的呵斥着,声音都是颤抖,可她却无法挣脱李辰焰一步。 李辰焰浑身一抖,眸色愈发幽微:“鸢鸢,你给朕听好了。朕怕天罚,也怕他,可就是你,朕偏偏不让!昏庸如何明君如何,仙如何神如何,至少现在,朕都是天下唯一的主,是神界赐封的九州的帝皇!” 最后一句话霸气无比,撕裂了李辰焰儒雅似书生的眉眼,甚至有些扭曲,浓郁的温柔因为寒光般的绝望,让青鸢开始窒息难受。 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壅塞,理智渐渐沉睡,连双眼都看不清东西。她想使驭神术做出一点应对,可是四肢都无力的软下去。 天昏地转,两眼一黑,青鸢想最后抓住李辰焰的手停在了半空,兀地倒地昏过去。 “鸢鸢,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在朕身边。天下战乱,鸢鸢就不要走了,也不要为朕打天下了,就乖乖的呆在这儿陪朕……是亡国还是盛世,是生还是死,朕都不要再失去你……世世安,朕和鸢鸢都会世世静好……这是朕最后的赌,与天意的赌,鸢鸢是神明,谁也不知道这个毒对神明如何管用。所以,若是你醒了,朕放手,若是不能,朕就永远留你在身边。” 这是青鸢听到的最后一段话,剩下的,世界和感官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世世安,三界奇毒。据说修为不济的神明,若是猝不及防下,也会中招。 中者无知无觉,无法行动,进入假死状态。 宛如摒弃世间纷纭,以永久的沉睡来逃避,方得,生生世世,安宁静好。 大魏的春天,暗流涌动,春风十里。 郑魏战局仍在持续,双方时不时的有小冲突,但如在渭水平原的大战却再没有过,双方都在休养生息,等待着下一次,一决生死。 同时,世间传闻,郑家背后那个强大神秘的“主上”回归了,郑家士气高涨,日日操练仙法,弄得九霄云端战意化紫气。 680.第680章 紫微危 一时间,天下流言纷纷,猜测着郑家的“主上”身份,茶余饭后,客舍酒馆,谈资不断。 奇怪的是,大明宫的魏帝却保持着平静,似乎对这主上的身份早就知晓,又引来天下猜测一番。 各种风云不论,九州大地,终将迎来黎明,终将九鼎一统。 大明宫金碧辉煌,红墙黄瓦琉璃色转,无尽的恢弘和富贵,然而因为战乱,逃跑的官吏和宫女、侍卫都不少,大明宫无比冷清,百步无人气,甚至宫道上都积满了落叶,大殿间挂满了蛛网,一片冷清凄凉。 长安百姓皆言,魏帝李辰焰将亡国,郑军势不可挡,终究要夺了天下。民心所向,郑军风头无限,魏朝日渐衰败。 当青鸢醒来,看到的正是这颓败凄清的大明宫,落叶遍地,蛛网遍宫,而她自己正以一道神魂的姿态,漂浮在上空。 “果然,就算是仙家绝品毒,对神明也是作用有限。”青鸢扶额叹气道,“世世安,据说还是三界第一毒姬程小湖发明的,果然心思巧妙。就算我是神明,肉身也被中毒沉睡,唯独神魂逃脱,弄得现在这幅样子……” 青鸢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她现在只是一道神念,只有仙家修为以上才能看见的神明魂魄,虚影施施,如鬼魅一般。 “李辰焰啊,李辰焰,你让我该如何拿你……”青鸢看了眼麟德殿的方向,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罢了,等我醒了再找你算账。”青鸢摇摇头,旋即眉宇间又是一片愁苦。 她的肉身沉睡,唯独神魂逃脱,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找不到解毒之法,肉身不醒,自己以这样的神魂体行走世间,那和死了也没啥两样。 “第一毒姬的毒……说不定紫微宫有办法。”青鸢略一思量,便转身向昆仑山的方向飘去。 神魂体飘忽如浮云,速度极快,青鸢一路西行,沿途见到战火纷飞,流民无数,曾经的壮美的九州大地,如今浮世饿殍,不一而足,她也不由的叹气。 一路唏嘘间,转瞬就到了昆仑山地界。 然而,青鸢却兀地蹙眉,觉察出了异样。 越是靠近昆仑山,她越觉得心胸烦闷,一股异样的血腥气窜进她的胸膛,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四下的空气弥漫着阴鸷的戾气,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怎么回事。”青鸢下意识的抬头瞧了瞧,瞳孔却蓦地收缩。 无尽天幕上,笼罩了一层血气,隐隐见得无数白骨亡魂在其中痛苦的挣扎,凄厉的嘶鸣着。 “绝生天!绝生天大阵!”青鸢蓦地一惊。想起曾经在函谷关军营时,感受到的某人的大手笔,召集战乱亿万怨魂。当时她还不明白始作俑者要干嘛,也无闲暇去揣测,可是如今看到这一幕,她瞬间惊出了冷汗。 分明是当时有人以无上仙法,召集亿万战争亡魂,布下了笼罩整个西界的绝生天大阵。 此阵隔天地气息,断六道天机,有此阵相隔,昆仑山此刻无论发生什么,九霄之上的神明都很难察觉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难道,昆仑山,紫微宫发生了什么变故……”青鸢蹙眉,连忙往紫微宫行去。 681.第681章 紫微危 行到离昆仑山紫微宫百里,青鸢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血腥气太浓厚了,她几乎觉得自己呼吸间都是血水。仙家神明之流,愈是道行高深,愈是圣洁清明,就愈是厌恶血腥戾气。 如今这几乎凝为实质的血腥气,让青鸢脸色也有些异样的潮红,也怪不得为什么整个昆仑山界布下如此大阵,却没有任何人来查看过,靠近百里时都忍受不了这血腥气而自动退去了。 “越是这样,我还越是要进去瞧一番,这紫微宫到底有何变故,也不枉我和姬渊的交情……召心上莲!”青鸢眸底划过一抹坚毅。 她双指捏诀,浑身金光流转,神魂体虚影,可以看得清楚,一株莲花竟然从她的心脏上发芽、生长,最终花开六枝,青色的莲花摇曳,婀娜多姿。 心上莲护体,那些血腥气放佛遇到了天敌,自动退却了十丈,青鸢一笑,一头攥紧了绝生天大阵范围内。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精阙之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连绵昆仑山间,有亭台楼阁,佳木美花,有小桥流水,飞瀑峻崖,那是凡俗道家之主——紫微宫。 这是典籍记载,也是青鸢想象中的昆仑紫微宫的模样。 可是当青鸢自己进来定睛一瞧,下一秒,她却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哪里还是什么仙山巍峨,哪里还是什么紫微宫神圣,眼前处处断壁残垣,血水遍地几乎流成河海,无数个山头化为齑粉,树木被烧为焦黑,花木倾颓,硝烟弥漫,战火纷飞,无数仙家在半空中斗法,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不下数十万。 喊杀声、惨叫声、斥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山野间尸体遍地,无人收捡。血水将一座座山头都染成了红色,九霄云端的云彩都泛红,可是那半空中的人们却丝毫不觉,如同杀红了眼般,不知疲倦的杀戮着。 道法光芒混乱,法器满天飞,无数空间裂缝出现又消失,四方天地震颤,其惨烈处,丝毫不弱于曾经的渭水平原,郑魏大战。 “战乱……圣地昆仑山怎么会发生战乱……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不对,那人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不然也不会布下绝生天大阵,以隔绝天机避免神界知晓。”青鸢脸色几变,她再凝眸看向交战的数十万仙家,不由的又是一声惊哑。 战局分为了三方,两方联手攻打一方。其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轩辕簌和姜羲木,与他俩对手的是紫微宫八大护法,可就算人数优势,紫微宫八大护法也是被打得节节败退,好几个人已经伤势惨重。 “怎么会……轩辕簌和姜羲木在攻打紫微宫?”青鸢不可置信,且不说有没有能力,光这份胆子就够惊人了。 “咦?青鸢?”战场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刷刷看向了青鸢这个闯入者。 仙家都是神识敏锐,以神识察人,就算不用眼观,在千里外,就可知晓是何人来临。 青鸢也没想过瞒过他们,她坦然的抬头,看向了千军万马。 紫微宫八大护法一愣。轩辕簌和姜羲木倒是一笑,迎上来道:“青鸢姑娘怎么来了……还是这样的神魂体?在神游太虚么?” 682.第682章 紫微危 青鸢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她又看了看紫微宫负伤累累的诸人,眸色深了深:“因为中了世世安的毒,唯有神魂逃脱。所以来紫微宫问问有没有解法,没想到遇见了这番变故,失礼了……虚海楼楼主,渺山阁阁主。” 最后半句话让轩辕簌和姜羲木眸色一沉。 姜羲木似笑非笑道:“大姐姐好聪明,不知大姐姐什么时候识破了我等身份的呢?” 青鸢冷声道:“方才而已。能攻打紫微宫,就算有天大的胆,也得有实力才行。可以联手,把姬渊宫主不在的紫微宫打成这个狼狈样,也只有虚海楼和渺山阁可以办到了。” 轩辕簌掩唇一笑,依旧是绝美无双:“过奖。这也是姬渊宫主不在,不然,就算我等联手,也占不到紫微宫一分便宜。” 这当口,那紫微宫诸人缓过神,在八大护法带领下齐刷刷上前来,激动不已的对着青鸢行礼道:“请青鸢世子帮帮我紫微宫!铲除虚海渺山的逆贼!” 轩辕簌神色如昔,她轻蔑的瞥了眼八大护法,转而看向青鸢:“青鸢,帮我如何,帮我覆灭紫微宫。” 青鸢看着两方人的拉拢,不由的一笑:“怪哉,我这个妖女还成了抢手货。你们有千万仙家,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什么区别。” 八大护法一时脸色有些尴尬,想起以前对青鸢的态度,都有些踌躇起来,但蓦地想到宫主姬渊和青鸢的交情,几人又壮了胆子,上前一拜道:“青鸢世子,以前我紫微宫对您多有冒犯,若是您还不解恨,只要您帮我紫微宫渡过此劫,我等愿以死谢罪!” “一群傻帽。”轩辕簌清泉般的轻笑声传来,“你们是听闻青鸢列位神明的消息,这才想拉她相助。但见到神明,尔等区区仙家,却不下拜,只怕心底还是存了分不屑的。” “小仙不敢!”八大护法脸色一变,忙不迭的对着青鸢拜倒,“小仙只是还未曾习惯青鸢上神的身份,不敢有丝毫不敬。” 几人一来一去的,青鸢听得打了个哈切:“罢了罢了,我只问尔等,为什么要开战。如今凡俗郑魏战乱,你们还要来添把乱子。” 轩辕簌目光沉沉的看向青鸢:“帮我,好不好?因为帮我,也是帮他,这就是理由,是我轩辕簌不惜逆天私自让出虚海楼治权的理由。” 青鸢一愣:“怪了,紫微宫是姬渊的,你要打紫微宫,我帮了你,还是帮姬渊了?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决心帮姬渊?凭我和姬渊的羁绊,帮他守护紫微宫,难道不更合情合理?” “你还要守护紫微宫,你这是在杀死他!”轩辕簌蓦地红了眼,尖利的叫道。 女子的叫声颇是凄厉,和她方才温婉绝美的样子丝毫不符,四下人都是一惊,青鸢则是诧异,从来没有看到轩辕簌这般失控的样子。 “轩辕仙子,你冷静下。”姜羲木插嘴道,“大姐姐,木木来告诉你。大姐姐可还记得,九州新皇立,为了天下王气,紫微宫宫主必须要以命献祭。这是紫微宫宫主的使命,也是责任。” 683.第683章 紫微危 青鸢眼眸一凉。她如何不知道,这是当年落入仙冥殿时,姬渊亲口告诉她的。 九州太平时,新皇登基,昆仑紫微宫,白事伤哀。 “难道……你攻打紫微宫,是为了破除这个天规?”青鸢看向轩辕簌,眸色复杂,“若是紫微宫不存在了,紫微宫宫主就不存在了,紫微宫宫主以命献祭王气的事也就不存在了。他也就能活下来。” “是啊,哪怕逆了这天,我也想留住他……”轩辕簌浑身一个颤抖,忽的掩面低泣。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彼时还凛冽强大的虚海楼楼主,此刻却无助得,像即将失去心爱之人的普通闺阁女子。 “所以,青鸢,帮我好不好……求你……”轩辕簌蓦地抬头,如同溺水之人的挣扎般,猛地抓住了青鸢的手腕,“他为你至此,你就算不能回应他,至少,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逝去……” 青鸢一时间心底放佛有无数大钟轰鸣,敲得她发晕。 她行走于郑魏之战,却忘记了天下一统之日,紫微宫宫主以命献祭的事。 那个一袭湖蓝色衫子、清雅飘逸的男子,那个第一世默默守护自己的水镜湖之神,那个轮回三世只为再来寻找自己的紫微宫宫主,姬渊。却在自己的遗忘中,一步步走向了死亡。 青鸢忽的,愧疚、悔恨、自责,各种情绪猛地涌上心头,让她两眼模糊,连站也站不稳。 青鸢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间,眸底已是一片坚毅。 她看向轩辕簌和姜羲木,正色点头:“好,不为紫微宫,为了姬渊,我帮你们。你说得对,逆天又如何,我至少不愿眼睁睁看着他灭亡。” 姜羲木和轩辕簌大喜。身为神明的青鸢加入,简直可以瞬间扭转战局,毕竟此战除了姜羲木和轩辕簌,其余的人也不过是仙家。 神明一怒,可灭亿仙。 紫微宫诸人则是面色一白,旋即面如死灰,几乎刹那间,他们就生出了不战而拜,不如祈求一条生路的想法,然而只是片刻,保全紫微宫的使命感还是让他们重新握紧了仙剑。 “但现在不是时候,我郑魏那边还有事没处理完。”青鸢有些抱歉的道,“待那边战事告一段落,我再来相助。” 轩辕簌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们这场战已经打了数月,估计还要打个一年半载。毕竟千年紫微宫底蕴深厚,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轩辕簌和姜羲木、青鸢对视一眼,同时俯身揖手,算是结盟之礼。 “都请来了神明……也要灭我紫微宫么……神明手下,我千万紫微宫仙家还有战的意义么,呵呵……”忽的,一旁传来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阴戾的笑声。 青鸢一惊,本能的运起护体结界后退,而轩辕簌和姜羲木则是不约而同的挡在了她前面。 毕竟,身为神明的青鸢是他们如今最大的底牌,不到最后底牌不出,如今的状况,凭他们就足以解决。 玄净子阴惨惨的低笑着,一双眼眸渐渐变成通红:“昆仑山,紫微宫,屹立千万年,守护凡俗龙脉,尊为凡间道家之主,决不能在尔等手下毁灭了……青鸢上神,就算小仙在你眼中,不过是一只大点的蝼蚁,但蝼蚁也有一拼之力!” 684.第684章 故非故 最后一个字落下,玄净子浑身忽的火光耀眼,那是燃烧了本源之火的最后一击。 不待诸人反应过来,玄净子也是存了必死的决心,本源之火瞬间燃烧到最大值,火光中,他整个人面容扭曲,身躯如一个火球般膨胀,膨胀到可怖的十丈,最终砰一声爆裂开来。 一切不过是瞬息之事。 “自爆!是太乙金仙的自爆!退后!”轩辕簌和姜羲木蓦地蹙眉,厉声警告着虚海楼和渺山阁的仙家。 自爆,乃是以命献祭的最后一击。其威力,往往大出其原本的修为百倍。 何况玄净子还是二等太乙金仙,其自爆的威力,哪怕是七品之下的神明都不愿直接对上。 “退!”四下一阵慌乱的尖叫。 虚海楼和渺山阁的仙家如黑压压的潮水般向后退去,连紫微宫的人也躲闪不及,轩辕簌和姜羲木护在青鸢身前,眼看着那个本源之火的光团以毁天灭地的威力炸裂开来。 一阵可怖的地动山摇后,原地只剩下了方圆千丈的一处域外星空。黑乎乎的,所有生灵和存在都化为了虚无。 “真狠。吓死木木了,就算紫微宫没有大罗金仙,就凭这视死如归的势头,拿下也得费些时间。”退到千里外的姜羲木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罢了,先检查下我方伤亡……青鸢,你就先离去,待你处理好郑魏的事,我等在此恭候。”轩辕簌看向青鸢,略带歉意的一揖手。 “那,世世安的毒呢?”青鸢叹了口气。 “说实话,程小湖是三界第一毒姬,她的毒岂是普通的神仙能解的。抱歉了,我等确实不知道。”轩辕簌和姜羲木都无奈的摇摇头。 青鸢耸了耸肩,然后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怎么还不离去?你不急着回去处理郑魏之战么?”轩辕簌不解道。 青鸢为难的蹙了蹙眉:“实不相瞒,这绝生天阵法产生的血腥气对修为越高的神仙影响越大,本来进来的时候我就很不舒服……方才因为一个太乙金仙的自爆,这血腥气愈发浓郁,只怕我的心上莲也不管用。” 姜羲木闭目,感受了下四周的血腥气,若有所思道:“确实……太乙金仙的自爆太狠了……不过,不从地面走,你可以走混沌界离开。” “混沌界?”青鸢一愣。 姜羲木也在一旁拍手笑道:“木木也猜到了,走混沌界!那儿隔绝阴阳,不会受地面上戾气影响,况且,青鸢你是神明,法术不受混沌界限制。走混沌界最好了!” 青鸢眼眸一亮,也不多言,与轩辕簌、姜羲木揖手告别后,神魂之体便化为一道金光,隐没进了千万里地底。 昆仑山紫微宫的变故没有任何人知晓,只有九州高阶修士都在诧异,为什么西界的上空有愈来愈多的怨魂哭啸,那是真正的仙家之魂。 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家,如今怨魂作鬼,甚至因为数量太多,来不及被冥界勾魂,就那么游荡在了西界的上空。 昆仑山,紫微宫,一朝覆灭因情空。 混沌界,是介于阳世和冥界之间的空间。 混沌,混沌,便是此界同时阴气和阳气存在,仙家以下的道法全部失效。然而,对于神明来说,混沌界倒是来去自如。 “记得有一次掉到混沌界来,当时修为不是仙,道法失效,差点被李夭颜害了,后来多亏桓夜……桓夜……”青鸢在混沌界向着大魏的方向疾驰,蓦地想到一些往事,不由心中一恸。 四周混沌界寂静无比。 青鸢却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眼泪掉落手背的清响。 一滴一滴,断人肠。 “桓夜,桓夜……”青鸢猛地吸了吸鼻子,才堪堪抑制住几乎无法控制的涩意,她低声呢喃着那个久违的名字,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鸢鸢。”蓦地,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 这个声音在混沌界无比清晰。 然而青鸢却是蓦地瞳孔收缩。 685.第685章 故非故 这是个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刻进她血脉里的呼唤,是她朝思暮想耗尽心血的声音,只是远远的听了一声儿,她根本就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是她的他。 青鸢浑身颤抖,她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混沌界不远处,向她迈步而来的男子—— 一袭素衫翩翩,墨发无风自动,拂过他绝美的容颜,完美得有些不真实,他负手而来,步步踏出云卷云舒,如同黑乎乎的混沌界的一轮明月,清华,璨烂。 一滴一滴,刚刚被青鸢压回去的泪水,此刻又不受控制的滚落。 如决堤的河水,顷刻就晕花了她的小脸,然而她并不想擦去,也不想抑制,在他的面前,她就愿意这么肆意的哭,任性的笑,像个小孩子般的,感到安心。 “鸢鸢。”男子终于走到青鸢面前,隔了她三步,长身玉立,风华无双,嘴角噙着的浅笑一如往昔。 “……”青鸢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如同着了梦魇般,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瞳仁茫然似乎还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只有一颗颗泪珠从她脸颊滚落。 她实在是太过欣喜,欣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欢欣你我的重逢。 她实在是太过委屈,委屈得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没有你的日子我的辛苦辗转。 她想唤他,想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嗅他衣衫间好闻的草药香,她想牵他的手,将别离后她每日的思念一字一句道来,说上个三天三夜,也不要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她想做的事太多,一时间竟然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只顾傻傻的站在原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怎么了,不认得朔了?”方陵朔浅笑,眸底一划而过的雪色,然而只是片刻,便被那熟悉的温柔给隐藏了下去。 “朔,朔……”青鸢呢喃着,泪珠儿滚得更凶了。 重逢后的喜悦撞击得她晕乎乎的,让她根本无法静下心去分辨,方陵朔那刻意隐藏的“异样”。 他此刻距离青鸢三步,这在仙神斗法中,是一个可攻可守的最佳距离。 他此刻温柔言笑的冷意,被他完美的藏在了熟悉而又绝美的容颜下。 他此刻负于身后、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正捏住了一柄剑,轩辕剑。 斩仙,杀神,帝道之剑,轩辕剑。 然而这一切,此刻欢喜得晕乎乎的青鸢根本没有发觉,她只是颤抖的手胡乱的往脸上,抹去泪珠儿,好让自己辨别这是不是个梦,好让自己看他更清楚一分。 “你的孤魂野鬼破了?谁救的你?你最近去哪儿了?”青鸢一连声问着。 然而,诡异的是,方陵朔并没有回答青鸢的问题,他只是低低一笑:“鸢鸢,我回来了。” “是,我知道你回来了,你先告诉你,谁救了你,破了你的孤魂野鬼……”青鸢急声打断,笑着嗔怪道。 “是,我,回来了……”方陵朔沉声一笑。 这一笑让青鸢脸上的表情蓦地凝固。 因为这一笑阴惨无比,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带来了冰冷诡异的杀意。 “朔,你,怎么了……”青鸢担忧的柔声问道,然而话还没说完,青鸢的瞳孔就猛地扩大—— 电光火石间,一道凛冽的金光划过,杀意滔天席来。 旋即哐当一声清鸣。 隐藏于青鸢丹田中的湛卢剑自动飞出护主,挡在了青鸢腹部。 在那儿,是一柄神光熠熠的剑,剑刃对准了青鸢的腹部,只是如今剑刃被湛卢剑拦下,两剑相撞,发出尖锐的剑鸣。 “呀,算漏了湛卢这家伙。”方陵朔脸色如常,发出遗憾的一笑,或者说魔君,依旧俊美无双的容颜上,却找不到方才一丝的温柔眷念。 青鸢只觉得恍若有一门大钟在她胸膛间敲鸣。 哐当,哐当,哐当…… 钟鸣震得她脑子痛,每一声都是方才两剑相撞的声音。 686.第686章 故非故 “朔?”青鸢的睫毛抖了抖,她先是一笑,继而脸色惨白,她抬眸看向魔君,眸底一片茫然,“朔?” 她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能一个个唤他的名字,问他。 为什么,将轩辕剑的剑刃对准了她。 若不是湛卢通灵护主,当时毫无防备的她必然死在轩辕剑下。 “是,我的鸢鸢。”魔君温柔一笑,他神色从容的执起轩辕剑,将剑身凑近脸颊,微微低头在剑刃上刻下一吻。 那放佛是在爱人唇上留下的温柔一吻。 然而对象却是凛冽的轩辕剑,就让人觉得诡异无比了。 青鸢忽的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朔回来了,所以,我亲爱的鸢鸢。”魔君嘿嘿一笑,笑声愈发诡异,虽然是在笑着,却比哭还让人毛骨悚然,“所以,鸢鸢,请你去死好不好?” 温柔的语调,含着无尽冰冷的杀意。 四周的戾气顿时呼啸成风,血腥味蓦地暴涨,一道惊天动地的轩辕剑剑意,毫不留情的向着女子斩下—— 青鸢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然而她的身躯和三千道法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她瞬息化为一道流光向后飞射出千里,湛卢剑幻化为七七四十九把,在她身前形成一个剑阵,意图阻拦轩辕剑的剑意。 “为什么……”青鸢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一切抵御都是下意识的完成,她根本就失去所有疑问和辩解的勇气,她最爱的,她苦苦等候的朔,竟然要杀了她。 轩辕剑的剑意轰然斩下。 四十九把湛卢剑剑阵当头迎上—— 整个混沌界一阵惊人的晃动。 旋即有一阵阵阴气从脚底下升腾而出,隐隐听得厉鬼哭啸,而头顶上方,约约透出了几缕日光,那竟然是阳世的白昼。 两剑向击,使得混沌界出现了裂缝,隐隐有沟通阳世和冥界的预兆。 然而依然在后退逃遁的青鸢却是身形一滞,哇——的一声吐出了大口鲜血。 方陵朔是天枢子轮回,也就是天帝轮回,他已经完全解封,等同于天帝修为。自己虽然人见人说身份尊贵、修为强大,但自己的道法记忆却始终没有随着解封而完全恢复,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她不会掌握“大道”,只会一些“术”,是以完全无法抵挡圣道轩辕剑。 轩辕剑,天帝佩剑,斩仙灭神,哪怕只是一剑,也瞬间让青鸢重创。 碾压,绝对实力差距下的碾压。 “我的鸢鸢,请你死好不好?这一剑可不是普通的一斩,而是蕴含了大道。”魔君步步行来,一步千里,准瞬间就追上了青鸢。 他依然笑得,如同方陵朔那般温柔的笑,此刻却让青鸢觉得,诡异到让她头皮发麻:“鸢鸢,此一剑含‘剑之大道’,所以只要你没有掌握大道,这一斩就足以要掉你半条命,不然,你试试,你如今神力是不是接近枯竭了?” 青鸢已经头脑恢复了清明。 她小脸上初时的不可置信和悲痛已经完全化作了恐惧,是那种真正生死危机的恐惧。 轩辕剑,上古圣道之剑,哪怕是不死不灭的神明,也会在一剑之下丧生,彼时最多三清在另外嘱天帝封一个神明代替就行了。 687.第687章 故非故 况且,正如魔君所言,方才那重创青鸢的一剑蕴含了“剑之大道”,是存了必杀的心思,一斩之下,青鸢惊恐的发现自己的神力完全枯竭,完全令她成了砧上之鱼。 魔君如方陵朔一般俊美无双的容颜,一般温柔好似恋人的浅笑,然而眸子却噙着冰冷的血色,四周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宛如有千万怨魂相随,厉鬼缠身。二者相称更显得诡异,让青鸢头皮一阵阵发麻的诡异。 “朔……不,你是谁……不对啊,你身上是朔的气息,虽然有点微弱,但确实是……为什么,为什么。”青鸢如寒噤般颤抖着,失声呢喃。 “对,我就是方陵朔,鸢鸢没有错啊。只是,为了绝对的强大,无上的强大。”魔君风轻云淡的漫步走来,脸上古怪的笑意愈盛,“我最爱的鸢鸢,请你去死……好么?” 最后两个字落下时。 一股巨大的生死危机重重打向青鸢心头。 死,真的会死,会如同凡人般,完全从这世间消失。 青鸢本能的脸色一白,她怎么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她的朔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也不明白就死了,但是面对天帝修为的方陵朔,她根本,没有一丝,哪怕存着任何侥幸的生机。 青鸢的贝齿瞬间咬破了嘴唇,眸底划过一抹坚毅,她正欲燃烧本源之火最后一搏,眼见得再一次,蕴含了“剑之大道”的轩辕剑意正要斩下—— 忽的,一个金光熠熠的繁复阵法蓦地在青鸢脚下显现。 一个温柔男声响起:“鸢鸢,躲进来。” 那阵法散发出古朴而敦厚的气息,竟然蕴含了龙脉之威,惹得那轩辕剑在半空中一滞,就是这瞬息间,阵法就携带着青鸢,兀地消散不见。 轩辕剑一剑斩空,惹得混沌界又是几欲破碎。 瞬息之间,重归安宁。 可是再不见那个青衫倩影,只有原地留下转移类阵法洪荒般的玄妙气息。 原地,只剩下了一脸阴郁的魔君。 此刻,他脸上哪怕是古怪的温柔也消失不见,眉宇间都是冰冷的戾气,他桀桀冷笑道:“你私自截留龙脉为了她,如今又屡次破禁带她入仙冥殿,真不知你这一世是来赎罪的,还是来加重罪孽的……水镜湖之神,姬渊……” 魔君捏诀破空的指尖拿起来又放下,最终他的眉宇间有多了分无奈。 “罢了,仙冥殿不得擅入。这是三清立下的天规。姬渊敢拼了命去碰天规,本君还不行。本君还有事要做。”魔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露出一抹血腥味的笑意,“我亲爱的鸢鸢,我强大尊贵的鸢鸢,把命留好了,下次,就不会让你再逃了。” 言罢,整个混沌界的虚空起了一阵涟漪。 旋即那个素衫冰冷的男子就在原地消散不见。 阳世与冥界之间,是乃混沌界。 而混沌界没有东西南北,没有星辰日月,总是黑乎乎的死寂一片,放佛就是死去的一片天地。 而在混沌界不知某处,有八方万丈长的玉面石阶,石阶位列八方,长达万丈,估摸着有千万级台阶,在一片黑乎乎的虚空中无比恢弘古怪。玉面石阶缓缓向上,从八方向中心汇拢,最终通向了上方一座高达万仞的宫殿。 688.第688章 蛰伏剑 宫殿也是由羊脂玉砌成,玉质流光,雕龙琢凤,每一宫每一阑都精美无比。但诡异的是,宫殿死寂无声,没有任何生气。 宫殿之中的正殿,上面玉质牌匾大书“仙冥殿”,字体恢弘磅礴,威压自成。 青鸢怔怔的伫立在殿门口,看着仙冥殿的牌匾出神,听得身后有衣衫拂过玉质地面的声音,青鸢唇角一勾,转头笑道:“谢谢你救了我,姬渊。” 姬渊从宫殿内走出,一袭湖蓝色衫子飘逸如云,清癯的面容清雅无双,似雪后木兰,唯独他的身形虚幻无比,看着如鬼魅一般。 青鸢的眸色暗了暗,沉声道:“你……还好么?” “好,也不好。好的是还能看见你,不好的是,恐怕时日不多了。”姬渊淡然的一笑,“你还问我,你如今是个神魂体,自己还不是一副鬼魅样子?” 姬渊的玩笑并没有让青鸢有一点心舒。 她咧了咧嘴唇,怎么也笑不起来,反而鼻尖有些发酸,她不得不转过头去看着仙冥殿的牌匾,再不敢看姬渊一眼。 九州一统之日,王气重新凝聚,紫微宫宫主就必须以命献祭。 长安新皇天下庆,却不知昆仑主逝白事哀。 这是紫微宫宫主的使命和职责,在每一代紫微宫宫主接受天庭册封时,就意味着同时接受了这个条件。 一想到这儿,就算是注视着牌匾,青鸢也忍不住鼻尖发酸得紧。 他们阳世的人,巴不得早点结束战争,天下安定,却不知紫微宫宫主正一步步走向死亡,还是根本无法拒绝的死亡,自己清醒着一步步看着自己死去。 这种残忍,让青鸢觉得,自己都是罪人。 看着青鸢的脸色,姬渊只是淡然一笑,转了话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青鸢的小脸瞬时一阵青一阵白。 身上残留的轩辕剑剑气还刺得她生疼,然而都不及此刻她心底的痛一分,被姬渊一提起,这种痛便狡黠的找到了缺口,从心灵深处发了疯般的涌出来,一阵阵冲击得青鸢头脑发晕。 青鸢不由往后踉跄了几步,以湛卢剑仗地才面前稳住,她低着头,墨发垂下来,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低沉的声音传来:“他,要杀了我。” 姬渊的心底咯噔一下。 不是因为“他要杀了她”这个事实,方才他为救青鸢上去瞧了方陵朔一眼,就是这一眼,他身为神明,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让他瞬间惊惧的,是青鸢此刻的声音,如同内里魂消,如同伤筋断骨,每一字都放佛是拼了命从心血间压榨出,带来无尽的哀恸。 “鸢鸢。”姬渊只觉得自己的心放佛被揪紧了一般。 他不自觉上前两步,想伸出手摸摸青鸢的小脑瓜顶,但右手悬空几秒,他最终收了回来,轻道:“鸢鸢,故人非故。” 青鸢无力的一笑:“我知道,我当时欢喜过了,没瞧出异样。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个他。他回来就是为了杀我。” 姬渊点点头,没有出声。 青鸢自顾自说道:“听闻世间有不如六道之物,名为‘魔’,失去本心者,皆可称之为‘魔’,朔的状态,是入魔罢。可奇怪的是,我从他身上同时感觉到了顾雲川的气息。” 689.第689章 蛰伏剑 姬渊略一思索,沉声道:“是入魔。顾雲川就是关键。他是方陵朔前生,前生今世不能同时存在,看来是有人强行把二人融合,以顾雲川为主导去吞噬方陵朔,以至于打乱了天道,轮回凌乱,造成了入魔。毕竟,两个人都是天帝轮回,都是北极星这般的至尊存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顺利融合呢。没当场同归于尽、被天道绞杀都算好了,至少入魔还留了条命。” 青鸢的眉头愈蹙愈紧:“什么人……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野心……让顾雲川去吞噬方陵朔……是什么目的……难道!” 话还没说完,青鸢就惊惧的捂住了嘴。 一个太清晰的答案瞬间浮上她心头。 这个答案几乎不用去质疑,也不用去论证,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 姬渊叹了口气,他抬头看向黑乎乎的混沌界上方,他漆黑的瞳仁里,放佛倒影出了九霄神界,神光辉煌,三界圣地,却只化为了他眸底一片暗夜。 “三清,是三清。”姬渊沉声呢喃。 青鸢只觉得放佛一阵电流通过她全身,惹得她一阵剧烈的战栗,有惊惧、有愤怒、有哀然,也有恨切。 姬渊看着如此的青鸢,摇了摇头,柔声道:“如果我是三清,要斩断你们的羁绊,最绝情,但也是最管用的办法,无非是让其中一方消失。你如今全部解封,得天地认可,三清不敢妄自动你。但听闻昆仑君是孤魂野鬼,动起来就方便了。” 青鸢恍惚点了点头。 她心里一阵发痒,是恨得发痒,如千万只小猫挠她,让她的心口就要炸裂开来,这引动了她右手中的湛卢剑顿时剑意高涨,犹如龙啸凤鸣,百丈高的剑意虚影如同即将出征,气势磅礴的幻化而出。 姬渊蹙了蹙眉,正想安抚几句,却是惊讶的发现,青鸢瞬间冷静了下来,她甚至柔抚湛卢剑,让剑身安宁,剑意收敛。 “鸢鸢?”姬渊一愣,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青鸢。 他认识的青鸢,应该是此刻仗剑问天,一剑斩虚空的人物,甚至在三清面前,也敢横剑对峙的傲骨,他甚至做好了仙冥殿在她一怒之下毁灭的心里准备。 可是如今,青鸢瞬息之间就冷静下来,眉宇安宁,丝毫找不出方才发怒的痕迹,唯独那一双凤眸,漆黑宛如无尽的深渊。 “在奇怪么?我这么冷静。”青鸢抬眸,对姬渊一笑,笑意也是如昔的。 姬渊愣愣的点了点头,他忽的,有些明白这所谓的“冷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的听青鸢说下去。 “当时,我和他重逢,长安雪飘,漫天红叶相思。然而,重逢不过半刻,三清就在我面前一剑斩下……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再次在我面前消失,我甚至来不及阻挡,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连后来一怒之下对上整个仙界,要不是他出面,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青鸢低低诉说,泛起一缕自嘲的笑。 “所以呐,姬渊。”青鸢歪头看向姬渊,眸底有一点异彩流转,“光是怒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能力去打败三清,只是舞舞剑耍耍威风又有什么意义,只是哀痛流泪和他别离,而无法打破情罚轮回,又有什么意义?” 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690.第690章 蛰伏剑 连着三句“又有什么意义”,句句问下,一字千钧。 一点星火在青鸢眸底腾起,那是具有了燎原之势的星火,此刻却被她小心隐藏,宛如在积蓄,在蛰伏,如冬日雪被下的青苗,等着某一日的破土而出。 为了那最终一战,最终一胜,可蛰伏整个冬季。 姬渊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还是哪个她,如一柄出鞘之剑,然而她又不是那个她了,剑仍在,但所有的剑意都被收敛,都被堆积到某一个暗藏的角落,看上去变成了温婉无害的一柄剑,但却是比世间任何剑都还要锋利。 因为,那是暗夜潜伏,只为尽头黎明。 姬渊忽的笑了,笑得眸底都有了泪花:“好,真好,鸢鸢。尽你想做的去做,我会永远注视着你,不离开目光片刻……” 一行行清泪从姬渊脸上滚落,滴落在羊脂玉阑干上一声声清响。 青鸢一笑,也是努力压抑着眸底的泪花,笑应道:“所以,我想过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战,去战,去胜,去赢了自己的命,去把自己和他的未来牢牢抓在手心。不交给天,不交给轮回,也不交给三清。我只要他,只要和他的白首不离,岁月静好。” 姬渊点着头,笑着,哭着,唯独目光愈发温柔和宠溺,放佛看着自家的孩子长大了,有几分欣慰。 “所以,姬渊,请告诉我。我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人人都在说我身份尊贵、神力强大,甚至我与申癸一战,都需要有四方大帝来稳固凡间结界。可是一旦我问道我的身份,所有人,包括三清都说天机不可泄露。”青鸢郑重的看向了姬渊,“这个问题很重要,对于我日后与上天一战很重要。” 姬渊脸色变了变,旋即有些无奈的一笑:“果然到了这个时候么。鸢鸢,你知道么,言语是有力量的。尤其是神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有了天地法则,所以有些话不能轻易出口,否则会受到天道谴责。” 青鸢摇了摇头:“天道谴责?我早就是逆天的人,谴责我还管得了?再说了,我日后要战的可是老天,是三清,如果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搞清楚,还谈什么其他?求求你了,姬渊,告诉我。你一定知道。” 姬渊转过身去,背负于身后的指尖有些发白:“鸢鸢,神明一言,可正天地。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身份,我就会不自觉地受到你尊贵地位的威压影响,会本能的向你叩拜……但是我,不愿意这样,我情愿你还是我的鸢鸢。那些知道你身份却还没告诉你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们都希望你是青鸢……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罢了,鸢鸢,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做好准备,去知道自己身份的真相么?” 青鸢正色一揖手:“拜托了。” 姬渊身子抖了抖,旋即释然的朗声一笑:“果然你是没法瞒住的。罢了,我不能明说,但龙脉可以告诉你。这可是世间圣力……送君,入龙脉神渊!” 姬渊忽的长袖挥舞,空间中玄妙的道法气息弥漫,一声龙鸣仿佛是来自远古洪荒,整个仙冥殿都开始颤抖,八条金色的光雾如水幻化而出,隐隐有五爪金龙在光雾中翻滚咆哮。 691.第691章 阴阳道 八条光雾从四方而来,引八方天地而至,最终汇合为一点,那一点气势磅礴,方圆千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以镜湖谪神,以紫微宫宫主之名,开启龙脉神渊!鸢鸢,去!”姬渊眼眸发红,放佛是榨尽浑身神力发出了一声大喝。 青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八龙汇聚的漩涡吸入,四周只听得无数金龙咆哮,还有姬渊隐隐的一句“送君归位,证道创世”。 …… “姬渊?”青鸢猛地醒了过来,有些慌乱的唤了姬渊一声。 四下没有任何回应。或者说,四下都是一片死寂黑乎乎的虚无。青鸢捏了几个道诀,却发现放佛任何法术都被天地排斥,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道诀无用……那说明一切都是‘无’,天地都还没有‘术’的存在……这是……”青鸢头皮猛地一凉,“创世之初!” 创世之初,万物无有。什么道,什么术,都是不存在的概念,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被天地所承认,自然也就不会有效果了。 忽的,前方虚无中出现了一个身高亿万丈、手执巨斧的男人,他一斧劈下,虚无空间裂为了两半,一半下沉,一半上升。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果然是创世之初!”青鸢倒吸了一口凉气,哪怕是远观,她也能感受到那震人心魄的洪荒和浩瀚气息。 旋即,大地铺陈。大地上现山川河海,山川有灵,河海有神,互相吸引融合,形成了八条龙脉,发源于昆仑山,蜿蜒十方大地,最终入海而去。然后,青鸢惊讶的捂住了嘴,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女子坐在井边,捏着小泥人,那些泥人落地即活,嬉笑打闹。 “女蜗大神!创世,这是创世!原来龙脉是如此而来,乃是天地之初,大地之子,怪不得,龙脉被称为世间圣力,连三清都要忌惮。龙脉诞生时,三清还没出现呢。”青鸢激动得浑身颤抖,无论仙凡,无论立场,此刻再现天地创世的过程,她都由衷的觉得兴奋和感慨。 亿万年演变,天地有灵,万物延诞,才得芸芸众生,三界六道。 旋即,天空显现。日月轮换,亿万星辰。银汉迢迢,天圆地方。 “鸢鸢,看好了!你的身世之谜!”姬渊的声音放佛是从虚空中响起。 “姬渊?你在哪里?”青鸢一愣,四下虚空并未见姬渊身影。 “我是紫微宫宫主,可自由进出龙脉神渊,我现在在仙冥殿与你对话!瞧仔细了!”姬渊的声音旋即消散不见,四下又只听得创世之初的各种“声之始”“音之初”。 青鸢正色点点头,她眸中神明之光流转,凝上十二分的专注盯着此刻天地间每一分异动。同时她也在心底暗暗惊诧,她的身世,竟然牵扯到了天地之初。 天地有正,北为正。北极星放佛成为航标一样的存在,吸引着天地万物的气息和灵魂,天地之灵汇聚向北极星。旋即,不知又是几万年演变,北极星中开始分化出两股洪荒的气息,一股纯黑,一股纯白,在极星中缠绕循环,宛如两鱼咬尾,每一次轮转都散发出太古神圣的气息。、 “那是——阴阳!”青鸢脱口而出,惊诧不已。 692.第692章 阴阳道 八条光雾从四方而来,引八方天地而至,最终汇合为一点,那一点气势磅礴,方圆千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以镜湖谪神,以紫微宫宫主之名,开启龙脉神渊!鸢鸢,去!”姬渊眼眸发红,放佛是榨尽浑身神力发出了一声大喝。 青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八龙汇聚的漩涡吸入,四周只听得无数金龙咆哮,还有姬渊隐隐的一句“送君归位,证道创世”。 …… “姬渊?”青鸢猛地醒了过来,有些慌乱的唤了姬渊一声。 四下没有任何回应。或者说,四下都是一片死寂黑乎乎的虚无。青鸢捏了几个道诀,却发现放佛任何法术都被天地排斥,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道诀无用……那说明一切都是‘无’,天地都还没有‘术’的存在……这是……”青鸢头皮猛地一凉,“创世之初!” 创世之初,万物无有。什么道,什么术,都是不存在的概念,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被天地所承认,自然也就不会有效果了。 忽的,前方虚无中出现了一个身高亿万丈、手执巨斧的男人,他一斧劈下,虚无空间裂为了两半,一半下沉,一半上升。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果然是创世之初!”青鸢倒吸了一口凉气,哪怕是远观,她也能感受到那震人心魄的洪荒和浩瀚气息。 旋即,大地铺陈。大地上现山川河海,山川有灵,河海有神,互相吸引融合,形成了八条龙脉,发源于昆仑山,蜿蜒十方大地,最终入海而去。然后,青鸢惊讶的捂住了嘴,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女子坐在井边,捏着小泥人,那些泥人落地即活,嬉笑打闹。 “女蜗大神!创世,这是创世!原来龙脉是如此而来,乃是天地之初,大地之子,怪不得,龙脉被称为世间圣力,连三清都要忌惮。龙脉诞生时,三清还没出现呢。”青鸢激动得浑身颤抖,无论仙凡,无论立场,此刻再现天地创世的过程,她都由衷的觉得兴奋和感慨。 亿万年演变,天地有灵,万物延诞,才得芸芸众生,三界六道。 旋即,天空显现。日月轮换,亿万星辰。银汉迢迢,天圆地方。 “鸢鸢,看好了!你的身世之谜!”姬渊的声音放佛是从虚空中响起。 “姬渊?你在哪里?”青鸢一愣,四下虚空并未见姬渊身影。 “我是紫微宫宫主,可自由进出龙脉神渊,我现在在仙冥殿与你对话!瞧仔细了!”姬渊的声音旋即消散不见,四下又只听得创世之初的各种“声之始”“音之初”。 青鸢正色点点头,她眸中神明之光流转,凝上十二分的专注盯着此刻天地间每一分异动。同时她也在心底暗暗惊诧,她的身世,竟然牵扯到了天地之初。 天地有正,北为正。北极星放佛成为航标一样的存在,吸引着天地万物的气息和灵魂,天地之灵汇聚向北极星。旋即,不知又是几万年演变,北极星中开始分化出两股洪荒的气息,一股纯黑,一股纯白,在极星中缠绕循环,宛如两鱼咬尾,每一次轮转都散发出太古神圣的气息。、 “那是——阴阳!”青鸢脱口而出,惊诧不已。 693.第693章 阴阳道 世有阴阳,天地二性。原来是北极星自动吸引万物气息而形成的“气”,或者是一种虚形的“道”。 阴阳二气每一次旋转,都有道的意蕴向十方空间洒落,渐渐地,演化出“长短”“高下”“美丑”“东西”“南北”“山海”等亿万万二性对立融合。 由此,以阴阳为基,得道之原本。 道,阴阳。创世之道。 经过阴阳二气亿万年演变,天地间渐渐形成完善的三千大道。大道有灵,开始诞生神明仙凡,这第一个诞生的,就是玉清、太清、上清,此三清尊神。旋即,每一大道对应,开始分化出八百万神明,再后大道附带的气息灵蕴散落向十方空间,得规则者化为仙界,得境界者化为凡间,由此生修士,修士修仙,得百万仙家。 “原来,三清是三千大道通灵而化的神。怪不得如此尊贵了。人人说,三清即天道,从这个意义上说,三清倒像是天道之灵。”青鸢恍然,她感觉脑海中对于神明理不清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清晰,而自己的身世之谜,也在水落石出。 玉清、太清、上清三位尊神现世后,可化三为一,名为鸿钧老祖。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依旧在散发着阴阳二气的北极星,道:“吾为三千大道之灵,掌管大道运行,体察三界轨迹,这般繁杂事务,若是我亲自来反倒坏了天道。道之有为,在于无为。吾还是就在一旁静静体察便好。至于这具体的管辖,还是找个代替的……” 三清指尖拈花,北极星中一缕阴一缕阳被分化而出,化为了一位男子,一位女子。 “以天道之名,赐尔为神。汝二人掌管天地运行。降临于凡,经三万三千难,历九万九千劫,汝等神明归位之日,创立天庭,分封八百万神明官位,正三界六道法典。赐汝二人无上神权,号为天帝、西王母!” 三清指尖一动,一缕极星之阴、极星之阳被投向凡间两位女子的肚子,不久后,人世间两位男孩儿女孩儿诞生,取名为张百忍、杨婉妗。 “此时,还没有天庭,没有严明的三界六道划分,天地混沌一片,人妖混杂,这便是传闻中的上古。”青鸢点点头。 原来上古时代的由来,便是天帝和西王母在人间历劫,还没有神明归位的空白期。 青鸢又噗嗤一笑:“原来天枢子……哦不,天帝和西王母是这么来的。是三清挑了极星中的某一缕阴阳之气造出来的……不过,好像和我的身世还没有关系……” 青鸢叹了口气,专注的默默看着,她看到后来天庭传立,三界六道规则立,八百万神明分封,天地成了现在这幅格局。 然而天帝和西王母每日处理三界事务,菩提道心难免渐渐会被染上七情六欲,被污浊沉淀。三清便回让此刻的天帝和西王母消亡,然后再次挑选一缕极星阴阳创立新的“天帝”“西王母”。虽然后者继承了前世所有的记忆修为,但也相当于重生了一次。 此,为净化。 由此反反复复,天帝和西王母不知净化了多少回,三清也不断挑选极星阴阳让二人重生。 694.第694章 阴阳道 直到某一天,当三清又如往常挑选出一缕极星阴阳,为二人净化时,天地间忽的产生了一股异动。放佛天下三千大道都开始不安和躁动。 “这是?难道吾挑选极星阴阳创帝后……这次,正好是第三千次?”三清凝眉思索,瞳仁里一抹异彩划过,“原来原来。极星阴阳衍生出三千大道,也就是说三千成为一个无形中的一个轮回。今日,刚好一个轮回,今日这一缕阴阳,是第一个轮回最后一道,也是第二个轮回第一道。” 青鸢在一旁费力理解着这些太过高深的神明秘事,越想越觉得心惊。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为日后迎战三清做准备。没想到无意中牵扯出那么多神界远古之事,每一条拿出来都可以轰动此刻三界的格局。 三千,一循环。 极星诞生出的阴阳之气,必然有第一道成为三千之始,也必然有最后一道为三千之末。 而此刻,三清为帝后净化所挑选的一道,刚好是三千之末。由此触动了冥冥中的轮回之数。 第一个轮回最后一道阴阳。乃是终结。 亦是第二个轮回第一道阴阳。乃是起初。 起初,乃谓之,创世。 “罢了,要出异变了,难道又要再经历一次创世不成?”三清沉吟着,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是天地规则,吾又不能随意更改……按照当初创世的情景,这第一道阴阳幻化的帝后是要入凡历劫的……可是就让他去凡间历劫,吾又不放心会发生什么……” 三清有些无奈,有些挣扎,旋即叹了口气,指尖一动,那缕阴阳被投入凡间,随机的选取了两名孕妇的肚子,不久后,如同亿万万年前演变的那样,会有两个孩童降生,历三万万九万万大劫,德成日后继承天道。 “吾旨,神山青要山山神,雾罗!天帝在凡间出生后,汝把帝接到青要神山秘密抚养。待到他可识字断文明理,你再送到吾身边来。吾亲自教导!”三清一声朗喝如同雷霆。 “青要山山神雾罗领命。”神明雾罗幻化而出,恭敬的下拜道。 青鸢忽的脑袋里一阵电光火石的明悟。 那一缕阳气幻化的帝被投入凡间后,是由雾罗抚养,而后由三清教导,这几乎是瞬间让青鸢想起了一个人。 然后,脑子里如钟鸣般回响当初天枢子的话“对不起,鸢鸢,我隐瞒了你……当初到底是哪一颗下凡,又是哪一颗暂代为天帝”。 青鸢脑子里嗡嗡响,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一切,但那个答案太过于惊天动地,她自己都不敢说服自己去相信。 不待青鸢反应过来,那边三清有些懊恼的声音传来:“哎呀,怎么随手一抛,让那创世之阴投胎为孤魂野鬼了……被六道所抛弃的孤魂野鬼……哎,罢了,轮回规则吾也不好干涉。不过,孤魂野鬼太过脆弱,吾等神明存在只怕靠近万丈之内,孤魂野鬼就被吾等神明之威弄得魂飞魄散了……这让吾如何行事,如何把她贴身教导……哎哎,若是靠近她,毁了这创世之阴,吾还成了逆天的人了……罢了罢了,吾便暂时放过你,且瞧你这千万年能翻出什么风波来。” 同一时刻,天地间六道,孤魂野鬼一族中一个小女童初生。 695.第695章 轮回现 若干年后,已是豆蔻芳华的那孤魂野鬼的少女,倒影在了水镜湖的那一端。 放佛是姻缘前定,放佛是冥冥之数,天生阴阳相遇,平生羁绊。 那水镜湖中的少女,就乱了水镜湖那端少年的心。 以至于拼尽一生,一生一人。为了最后一吻,他们逆了整个天地。 “真是一群闹事的孩子。创世阴阳不可有纠葛,不然阴阳相和开辟天地,吾还算什么……隔着水镜湖也能生出情缘来,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判尔等情罚,轮回三世,咫尺天涯!咫尺天涯,只要创世阴阳不生羁绊……也就不会威胁吾等地位了……”风波过后,一片倾颓的虚空中,三清面色阴暗的道。 旋即,北极星一分为二,一颗留在神界,一颗下凡历劫。 冥冥中注视的三清眼眸一惊,旋即失声道:“真是疯了……居然是这一颗极星下凡,那一颗留在神界暂时代为为天帝……不行,这个秘密不能让三界众人知晓,特别是不能让转世后的创世之阴知晓……看来到时候只能篡改她的记忆了。” 同时,那创世之阴的孤魂野鬼少女也重新投胎转世,历第二世为仙,终至第三世转生为凡,此生为人。 然而,看着此刻下界凡尘,三清的脸色有些晦暗:“天机演变,此第三世会出异数。这创世阴阳不仅相合,而且羁绊之力更甚前两世,貌似会真的逆了这天……不行,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得把那创世之阴的女童带回神界,让吾亲自看守。” 三清的眼眸神明金光流转,他看向茫茫凡俗,数千万孕妇,开始寻找那个还在孕育中就已经具备了逆天之数的女童。然而,一遍遍寻找,却毫无结果。 “咦,那缕阴气怎么找不到了?不是第三世转生为人了么?吾还想让神明陆吾亲自教导呢。果然这种创世阴阳,还是放在身边才放心……咦,真的找不到了?” 三清疑惑的寻找着,神明之眸看向十方大地,搜寻过亿万万刚降生的小女孩,却独独找不到当初那缕极星之阴。 忽的,昆仑山紫微宫上传来了清亮的禀报声—— “阊阖台观星使禀宫主。此世八大世子已经认定星象,全部择选完毕。” “好……怎么了?观星使脸色有些不对。” “回禀宫主……只是其中青云彩鸢之象有些不对劲儿,不像是往常的青云彩鸢星象,但确实又是星象奇特……” “待吾一观……咦,确实不太对……除此之外,没有找到其他属于青云彩鸢的人么?那些皇室的私生子也查过没有?” “回禀宫主,但凡李家血脉都查过了,没有了,只剩下这一个奇奇怪怪的星象所属……” “罢了……先把她保护起来,利用其余七大世子的龙脉之蕴,为她遮蔽星象……八大世家守护龙脉,也继承了一缕龙脉之蕴。这联合世子气蕴遮蔽星象,哪怕是神明也不能察觉……观星使,给你六年时间,寻找到真正的青云彩鸢。” “是!不过,宫主,为什么要把那女孩儿保护起来呢?” “诶,吾感觉,天地要异变了。而这异变的导火线,就是这个小女孩。万一六年后还是找不到青云彩鸢,就只能赐小女孩为世子了。” 696.第696章 轮回现 “可……这个星象奇特,和往常的青云彩鸢差别太大了……” “总比没有的好啊!彼时找不到青云彩鸢,神界天庭怪罪下来,你我都承受不起。总之,先把这个小女孩保护着,然后尽力去找真正的青云彩鸢……如果六年后还找不到,也瞒不过天庭了。我们就把这个小女孩封为世子,也算交差……虽然不像往常的青云彩鸢,但好歹也是星象奇特。” “宫主英明!”观星使松了口气,跪拜行礼道。 此后,茫茫星空上一道道法金光闪现,将那初生小女孩的星象笼罩了起来。与此同时,神界天庭,三清双眉紧锁,目光愈发阴沉:“那女童去哪儿了,难道初生就夭折了?不可能,怎么凭吾也找不到她的星象呢?难道是被有心之人掩盖了,可是她才出生,应该没有谁会发现她创世之阴的身份,掩盖她的星象有何图谋?怪哉,怪哉……” 凡俗时间匆匆过去,神仙不过一息杯中酒。 转眼六载,三清一日也没有停止过寻找,而紫微宫亦是提心吊胆的寻找着真正的“青云彩鸢”。直到这一日,神界天庭催促仙封世子的神使来到紫微宫,紫微宫宫主叹了口气,发现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 “怎么回事,八大世子守护龙脉,事关重大。七大世子都已经确定,唯独青云彩鸢还没有定下来。”神使满脸严肃的看着下首的紫微宫宫主。 “神使大人息怒。”紫微宫宫主面色有些踌躇,“其实,青云彩鸢是找到了,只是星象有些奇特,和往年不太一样……” 神使有些不耐的打断:“八大世子本就是星象奇特,异乎众人。你堂堂紫微宫宫主还不能判定不成?赶快赐封,然后待吾上报天帝,禀明三清。” 紫微宫宫主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指尖捏诀,顿时,天地间八条龙脉开始隐隐轰鸣,一道道龙气汇聚,开始凝为一道宛如圣旨的金光闪闪的卷轴。 天幕之上,那被隐去的小女孩的星象蓦地显现,星轨交错,蕴含了无尽玄妙和洪荒的气息。 与此同时,神界之上,三清一愣,旋即朗声大笑:“原来原来,藏到这儿去了!刚好撞上仙封世子!创世之阴无比高贵,直接同化了本来的青云彩鸢罢!创世之阴阴差阳错借用了青云彩鸢星象的幌子,连吾也瞒了六年,有趣有趣!不过只怕你被封为世子,反而于你是一场劫难,或许你在还没有觉醒创世之阴时就被凡尘俗人给折磨死了。罢了,吾且先放过你,看你能活到哪一步。创世之阴,创世之阳,阴阳相和,可生天道。只要这阴阳没有发生纠葛,倒也不足为惧。” 三清看了眼不远处的天帝密都——青要神山,笑容愈盛:“创世之阳被吾控制在手里,创世之阴还指不定会不会夭折。一切都在吾的掌控中,妙哉,妙哉。” 而此刻紫微宫,那张天地龙气汇聚为的卷轴也已完毕,长达万丈,恢弘圣洁,被紫微宫宫主大袖一挥,卷轴腾空而起,如一条蛟龙幻化在九州大地上空,来自紫微宫威严的声音如震天钟磬在上空响起—— “天帝神谕,龙脉传承。封沈岐小女为世子,赐青云彩鸢!” 一时间,整个九州大地震动,本来属于皇室李家的族徽给了一个沈家小女,引出了无数嫉恨和猜测。 697.第697章 轮回现 “青鸢妖女”的称呼随着最后一个世子的册封,悄然流传,生出无数段故事和风波。 幻象渐渐消散,四下渐渐回归平静。 青鸢呆呆的伫立在原地,浑身像寒噤般抖得厉害,她捂住眼,想用手掌的温度去融化已经冰冷的泪珠。 她要是再看不懂此番前缘,她也就不配叫青鸢了。 创世,极星,阴阳。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而当初被某些人提过的“青云彩鸢不过是个隐瞒人的靶子”,原来是阴阳差错掩盖了她的创世之阴。 她不是仙,不是凡,不是世子,而是神明中的神明,拥有创世之力的起始之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为万物混沌之始,二便是阴阳之气,由阴阳生万物,得十方天地。 她也突然明白三清为什么处处针对她,因为创世之阴,是可以重定天地、另劈星空,这是对三清现有地位和统治的威胁。最重要的是,三清惧怕她和创世之阳的羁绊,因为阴阳相和,可得众妙之门,可证亿万之道。而那个创世之阳,青鸢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方陵朔,她的朔。 三清阻拦他们不是因为神明不可有情*欲私心,而是惧怕创世阴阳相合,毁了他的地位和秩序。 青鸢的大脑里无数思绪纷繁又无比清晰的闪过,她脸色几变,放佛短短的几刻就过了一生的漫长。无数的隐秘和前缘,让她有瞬间不堪重负,但又激动和欣喜。 她终于知道真相,终于可以再次把自己的命牢牢掌控在手中。 “原来原来,创世之阴,轮回第一道阴气……”青鸢做梦般呢喃,眸底夜色汹涌。 “什么创世之阴,说那么难听。那只是说明了它的由来,其实,对于这创世的第一道阴阳,神界有专门的尊称。直说创世之阴那可是僭越重罪。鸢鸢已经全部解封,搜索下你的神明记忆,可记得?”姬渊的声音悠悠传来。 青鸢深吸一口气,略微思索后,堪堪恢复平静,太多的思绪堆砌在她的头脑,让她一时间竟是脱口而出—— “皇天!后土!” 神明之力,言出法随。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所有规则的异动,顿时,整个龙脉神渊开始不正常的崩溃,龙鸣声夹杂着痛苦和敬畏失控的游走。四周虚空不稳,大地震彻。龙脉深渊里的三千大道气韵都开始暴虐。 “糟了!鸢鸢,快出来!”姬渊焦急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青鸢只觉得脚下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龙气漩涡,一眨眼就把她吸了进去。再一回过神来,四周已是仙冥殿,风平浪静,宽阔恢弘的宫殿中寂静无声,只有一盏盏长明灯和姬渊一袭湖蓝色衫子。 唯独大殿正中汇聚的八方龙气有些异样的不稳,姬渊背对着青鸢,神色严肃的打出上万道法决稳定它,似乎每一道法决都对他消耗不小,让他的身形愈发虚幻下去。 青鸢讷讷的低下头:“那个……不会是我弄出来的吧……对不起……” 姬渊淡淡的一勾唇:“鸢鸢,记得,言语是有神力的。凡人出口即忘,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没有区别。然而神明继承天地大道,愈是不能随意开口。我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是普通的话,而是会引动大道共鸣。” 青鸢看着姬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幻下去的身躯,愧疚道:“果真是我说错话了吧……对不起……我实在是被一堆前缘给惊傻了。” 姬渊一声轻笑,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反而带了对贪玩孩子般的宠溺:“所以,创世阴阳本就尊贵无比,它们的尊号也是天地至尊。若是随意说出口,就是僭越,是会被天地惩戒。其余人不敢告诉你的身份,也是怕这一点。” 青鸢摸了摸鼻子,不解气的道:“我本就是创世之阴,我说自己的名字还有哪里错了?” 姬渊摇了摇头,正色道:“鸢鸢,你的解封只是作为‘神’的意义解封,却还没有解封‘创世之阴’,相当于它还在你体内沉睡。你瞧,你不是连大道都没领悟,只会一些术法么。” 698.第698章 双北辰 “那如何才能唤醒创世之阴?既然它强大无比,那我日后必然可与三清一战。”青鸢有些急切。 创世,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在意的只是创世之阴带给自己的实力,让自己可以从三清手中夺回自己的姻缘和良人。 “龙脉。”姬渊淡淡道,“时机到时,鸢鸢先尝试领悟大道,然后利用龙脉觉醒。你也看到了,今日龙脉深渊乃是龙气构建出来的幻境,可演化天地一切过往,哪怕是三清也不能作伪和干涉。所以,龙脉至尊,你要记得,龙脉诞生时,三清还没出现呢。” 青鸢心里忽的一动。 龙脉深渊可演化一切天地过往,连三清也不能干涉。那是否意味着,天枢子所说的那最后一罪可以在这儿旧事重现而得出答案。 极星二分,到底是哪一颗下凡,又是哪一颗暂代为天帝。 青鸢眼眸一亮看向了姬渊,没想到姬渊连身子也没转过来,只是无奈的一笑:“鸢鸢,你还真以为龙脉神渊是你家后院,随时都能进呐。刚才因为你随口说了创世阴阳的身份,弄得三千大道失控,只怕最近千年,龙脉神渊都不能再次启用了。” “千年都不可以!”青鸢头一疼,再次恨透自己方才的莽撞。 “不过,鸢鸢已经猜了不是么?”姬渊忽的转过身来,笑意有些缥缈,有些哀然。 青鸢一愣。 “你再好好想想,方才在神渊里看到的一切,不要放过每一条……三清或许可以篡改神明记忆,但永远不能干涉龙脉神渊。你方才看到的,关于创世之阳,有哪些线索?”姬渊娓娓道来,不急不缓。 “第一,是作为凡人出生,然后在青要神山抚养,第二,是长大后,拜三清为师,由三清教导。就这两条。”青鸢思索着,瞳仁渐渐明亮。 “还不明白么?创世之阳,也就是天帝。天之帝,极星之轨。”姬渊放佛看透一切的声音浩瀚又慈悲。 青鸢蓦地齿间打了个寒噤。矛盾,这样仔细回想,这两条线索出现了矛盾。 因为第一条,她首先想到了称呼雾罗为“罗姨”的方陵朔。 而第二条,她想到了在三清面前自称“徒儿”的天枢子。也就是现任天帝。 从龙脉神渊看来,这两条对应的都是一个人,然而在青鸢的认知记忆里,却是两个人,这明显的矛盾只能说明一点,有一个人是假,有一个人是真。 极星一分为二。 到底是哪一颗下凡,到底是哪一颗暂代为天帝。 青鸢的脊梁噌的起了一层冷汗。她强压下心底的惊疑,看向姬渊:“我大概可以猜测,但是我不敢相信……除非他俩中的谁,亲自给我说明白……” 青鸢的语调在竭力维持平静,然而她苍白的脸色和语调深处的哽咽出卖了她的不安。在几乎可以颠覆整个三界的真相面前,她还是庸俗的选择了逃避。 她不想涉足,也不想知道太多仙凡身份,她无意创世无意强大无所谓天崩地裂。因为她要的,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管他是人是鬼,管他是神阻还是仙拦。 姬渊的眉间蹙了蹙,眸色有些哀然,这场局他输了,从当年水镜湖那端起,他应该就明白自己已经输了,可惜不肯放手的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699.第699章 双北辰 姬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也好,不用想太多。仙凡身份,前尘纠葛都随他去。鸢鸢接下来好好领悟大道,准备与天一战。只要记得……无论我在何地,无论你走到那里,我都会注视着你……” 青鸢点点头,二人间有片刻的寂静。 青鸢看着身形虚幻的姬渊,她不是不明白,天下一统之日,姬渊就要以命献祭。“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会协助轩辕簌,覆灭紫微宫。”青鸢在心底呢喃,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目光坚毅的再次深深看了姬渊一眼,轻道“珍重”。 再相见时,由我来打碎你的牢笼。 姬渊笑了,笑得眸底有些晶莹:“真好,真好呢……我送你回去,鸢鸢,世世安的毒我替你解了,你回到凡俗就会清醒过来。” 说着,姬渊打出一道法决,青鸢蓦地觉得自己的神魂体恢复了一种玄妙的感应,那是千万里外和自己肉身的相连感应。 “多谢。”青鸢正欲撕裂空间而去,忽的听到背后姬渊的一声“鸢鸢,小心方陵朔……哦,不,是魔君。” “我知道。”青鸢眸色暗了暗,“只怕他不杀死我不会善罢甘休。” “是。但方陵朔的魂依然存在,虽然只有微弱的一缕,但至少还在……你只要杀了魔君,粉碎三生石,方陵朔残存的魂魄就会解放出来,凭他神明身份,可以自动重生如初……好了,送君归去,仙冥殿启!” 姬渊一声威严的大喝,仙冥殿忽的如水纹一般泛起了涟漪,四周的混沌之气纷纷涌上来,像黑色的潮水般将仙冥殿湮没。偌大而孤寂的宫殿就如同沉入了海底,连同那个一袭湖蓝色衫子、清雅落寞的男子。 他一个人的宫殿,一个人的执守。正如当年水镜湖那端,三个人的局,他注定了是局外人,看着她和他的悲欢离合,他却千万年只在岸上观望。然而如今他依然选择将天下至尊的龙气,冒逆天之大不韪为她私自截留,为她留下日后最大的一道保命符,他也依然是一个人默默的执守。在她偶然落到仙冥殿时,他只为她解惑,注视着她,却再不能向前跨越一步。 这是他一个人的局,他一个人的爱恋,他一个人的情有独钟。 姬渊看着青鸢离去的背影,忽的笑了,笑的泪水都下来了。他不能确定青鸢下次来仙冥殿时他是否还活着,但他至少为她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包括没有告诉她的,私自开启龙脉神渊将耗损他三千年寿元。 而青鸢在转身离去的刹那,她的泪也流下来了。 她懂,她一切都懂。再次重逢时,也只能像这样请他解惑,请他助一臂之力,除此之外,她不能再多一句的回应。她只是默默的在心底立誓“我会覆灭紫微宫,等我,姬渊”。 眸底划过一抹坚毅,青鸢终于转头离去,回到了阳世昆仑山地界,匆匆往大魏的方向赶去。她的世世安毒已解,她要赶紧融神念于体,神魂合一。 而此刻,在青鸢离去后不久的昆仑山地界,一抹素衫俊影凌空伫立,看着青鸢的背影,桀桀一笑:“还真是跑得快,罢了,就先放你一马。” 700.第700章 西界魂 男子容颜俊朗无双,浑身散发出天生上位者的尊贵,然而一双眸子太过于冰冷,四周放佛都有戾气浓郁化为鬼魂。 “是是是,主上英明,暂时还杀不得青鸢。”申癸在一旁暗自抹了把冷汗。 虽说他无条件要追随于魔君,但是魔君要杀了青鸢,他的心里也是百般痛苦纠结的。 魔君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过是意外碰到了她,随意出手吓了她一下。你别忘了我们来昆仑的正事。” 魔君的一声冷笑让申癸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连忙放低了身段,行礼道:“小神不敢。就算有绝生天大阵,但也瞒不过主上,这虚海渺山攻打紫微宫的事儿。主上来昆仑,是要收取百万仙家修士的亡魂,然后锻炼成修罗,为主上郑魏之战添一臂之力。” “正是。桀桀,修罗,六道生灵中最为凶残冷酷,对杀伐的狂热,对胜负的疯念,将让它们成为吾最好的马前卒。”魔君看着杀气滚滚的昆仑山,眸底划过一抹狂热的炽烈。 申癸暗自蹙眉,心下哀叹。 紫微宫、虚海楼、渺山阁多仙家,再不济也是渡过紫气天劫的高阶修士。此次三方大战,死去的仙家众多,甚至来不及被黑白无常勾魂。魔君便打算收取这些来不及转世的亡魂,然后以血祭炼狱强行将亡魂的来生轮回为祭,短时间内将它们从地狱道,提升为修罗道。 以轮回为祭,身化修罗。 此法,不可不谓之残暴。 “那,虚海渺山攻打紫微宫之事……”申癸虽然心下不忍,但面色上依然一派恭敬。 魔君轻蔑的笑道:“一群小喽啰翻天,还不值得本君参合进去。他们尽管打,他们打得越厉害,本君这收取的亡魂越多,彼时本君的修罗大军组建,天下谁还能拦吾!桀桀!” 申癸一阵点头哈腰,然而勉强挤出的笑容还是不停的嘴角颤抖。 “主上英明!主上这边请!”申癸掩藏好内心的厌恶,一脸温驯的为魔君带路。 “等等。”魔君忽的叫住了他,似笑非笑道,“桀桀,申癸,你花十年行走凡间调查出的龙脉用途是否当真?” 魔君话说得轻巧,然而四周的杀意已经箭在弦上,有阴魂厉鬼呼啸翻飞,血腥气一寸寸升腾。放佛申癸只要有半句不妥当,他瞬间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申癸浑身打了个哆嗦,无奈的垂首道:“禀魔君。不会有错。龙脉是世间圣力,它的诞生比三清还早,所以三清从来不让除他以外的人掌控它。龙脉如何被个人所用,这个古籍中众说纷纭,无法判定真假,但有一点肯定,就是具备统一天下的大‘势’,则可号令龙脉!” “桀桀!天助我也!”魔君朗声大笑起来,浑身缠绕的阴风厉鬼都在欢喜的翻腾,“只要能号令龙脉,那我岂不是也可与三清一战,彼时天上地下,谁还是我的对手!我将是三界至尊,至强!” 听着魔君的大笑,申癸只觉得头皮发麻。 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他根本无力阻止。他黯然看向青鸢离去的方向,在心底呢喃。 青鸢,拜托了。你也应该觉察出来了吧,昆仑君的魂魄在魔君体内被压制。只要杀了魔君,那缕魂魄就能自动重生。而能够杀了魔君的,世间只有你了。拜托。 701.第701章 祭剑礼 这番话申癸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挂着一脸虚伪的谄笑,跟随着魔君往昆仑山去了。 大明宫。麟德殿,帝王朝堂。 李辰焰一袭龙袍、尊贵威严的高坐龙椅,堂下立着的却不是三省六部官吏,而是数百名鸿蒙省的修士。 “启禀圣上,关于郑家背后的主子是昆仑公子,还请圣上早作准备。虽然郑家还没有出面说明,但我鸿蒙省查探的消息,八九也不离十了。”青城派掌门普阳子神色严肃的道。 “正是,还请圣上早作对策。昆仑公子法力高深,甚至有传闻他乃是神明,不然也不会让下四品神明申癸听令。如何应对保全大魏,皇上……”鸿蒙省诸人纷纷讨论起来,一个个面色哀愁,显然内心已被吓破了胆。 纸包不住火。郑家背后掌权人是昆仑公子,鸿蒙省发动数十个门派数百万人的力量终于隐隐得出了这个真相。 然而这个真相却让他们愈发觉得沉重,若是仙还要一战之力,可若是神明,这大魏的亡国是迟早的事。 一想到这儿,鸿蒙省仙家们的脸上都显出了畏惧和退缩,保全门派众人还是效忠决一死战,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看着众人脸上迅速变幻的神情,李辰焰眸色闪了闪,他正要说话,就听得麟德殿大门被一脚踹开,一抹倩影走进来,朗声喝道—— “昆仑公子已经入魔。就算尔等想放弃自我保全,你们以为,魔君昆仑会放过你们么?还是说,他会把你们全部血祭,只为了提高他的实力?” 青鸢一袭青衫磊落,堂然伫立在大殿门口,满目坚毅,一脸清傲不屈,身后的日光映出她的背影,好似一柄问天利剑,剑意动人。 鸿蒙省诸人纷纷下拜行礼,活了几千年的他们,此刻竟然都回不上话来。 确实如青鸢所说,昆仑公子或许会放过投降或置身事外的他们,但魔君昆仑就不一定了。 魔者,无感情无慈悲,只知追求杀戮和无上的强大。 可不会因为郑魏立场或者是投降顺从就放下手中的屠刀。 入魔两个字如惊雷炸响,麟德殿内响起数万人倒吸凉气的声音。魔,因为不惧死和无情,简直如疯子样的可怕。 诸人面色顿时惨白,甚至有胆小者当场昏了过去。半晌,资历最高的混元宗掌门全真子才颤抖着音调,哆哆嗦嗦道:“皇后此言当真?昆仑公子已经入魔?” 青鸢一声冷笑:“信不信由你们。下次大战时,你们看一眼便知,魔还是神。” 这一番话让麟德殿内又陷入片刻的死寂。 诸人额头上都沁出了冷汗,脸色惊惶又恐惧,冲动的一个门派掌门当场哭出来:“完了完了,昆仑公子这般修为的人入魔,那整个天下都会毁了啊!完了完了,大家都要死!” 一时间,他的哭声引动了更多人。大魏诸多门派的掌门长老如今像个被挨打还不敢还手的凡俗小孩般,绝望而又惧怕的低声啜泣起来。 还是道行最深的混元宗全真子捋断了几根胡须,才勉强镇定下来,干干的咽了口唾沫道:“皇后娘娘,不知您有何对策?” 702.第702章 祭剑礼 全真子瞥了眼青鸢,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这才说下去:“昆仑君本就高深莫测,如今又入魔,只怕整个大魏的修士仙家都不是对手啊。” 青鸢瞥了眼巴巴的众人一眼,又深深的看了至始至终作壁上观的李辰焰一眼,朗声道:“入魔者,无慈悲强杀戮。若是注定了一死,战还是退,你们自己考量!只望众仙家不要忘了我大魏道统,斩妖除魔,一身正气!朗朗乾坤,俯仰无愧!此番不为效忠不为郑魏,就是作为修士,铲除魔头,问一问尔等无暇道心,问一问尔等不屈傲骨,战还是不战!”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惊雷在数万仙家心头炸响。 修真者,无论境界高下,谁没有初入仙途的一身仙凡傲骨。 修仙者,无论本心如何,谁没有初心带来的一缕天地正气。 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那不如一战! 至少,无愧于我修真千载,漫漫仙缘路!至少,无愧于我道心似金,天地浩然气! 一时间,麟德殿的啜泣渐渐停止,众人脸色几变,在青鸢一番话下,都想起了当年自己初入仙途的,一颗初心。那是天地有傲骨,那是浩然有正气! 众人惨白的脸色渐渐变红,眸底染上激动的红晕,豪情壮志如浪潮般冲击着众人胸膛,让他们呼吸急促,迫不得此刻就冲出殿去,与郑家决一死战。 “战,有何惧!我普阳子修道三千年,刚晋升仙家七等玄仙!此生无憾,唯求初心不污,正气不损!如此无愧于我混元宗先祖,无愧于我心上莲花!”普阳子当先声泪俱下的朗喝道,他同时祭出自己的仙剑,仙家腾空而起,化为一道彩霞,仙光四溢,如同誓死不归的出征檄文。 “战!持我等道家正气!令我等俯仰无愧!”一时间,麟德殿众人脸色通红,双眸战意昂扬,纷纷祭出手中仙剑,豪情冲天。 数万把仙剑腾空而起,化为一道道流光,映亮了半个大魏的上空。 这是道家礼仪“祭剑不归”,祭出陪伴自己千年修仙路的剑,示意剑与天地同在,只要天不亡,地不灭,则剑在手,战无终。 不为战场亡魂,誓死不归! 这是修真界在重大的战役面前,表达自己决心一战的方式。祭出仙剑,以我道名,决一生死! 整个大魏的仙凡鬼怪都被震动。他们看到了来自长安,映亮半个天幕的恢弘剑光。那是祭出上万把仙剑的气势磅礴。哪怕是大魏最偏远的岭南,此刻也被这漫天华光震撼。 “是祭剑不归!祭剑不归!”大魏所有人都惊讶的叫了出来,剑光来自长安,那也就代表着,这是大魏的战意,是大魏的决心。 漫天剑光,千年大魏国统,就算败,也是要作为九州之主的败,就算胜,也是要作为仙定之皇的胜! 一时间,整个大魏都被震动。长安祭剑不归成为数月后整个大魏的谈资,并以可怖的速度传播到大魏八百军营,军心齐整,壮志豪情。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待到大明宫麟德殿安静,诸仙家都收回了宝剑,堪堪平复心中被激起的战意,敬畏的看向青鸢:“皇后娘娘,吾等敢问一句,何时出征!何日踏平郑贼!” 703.第703章 祭剑礼 诸人都以为青鸢会立马做出决断,因为如今这个皇后从一开始的迫不得已册封到如今的胆魄气势,众人都已经认了她是真正的,大魏皇后。 然而,青鸢没有说话。大殿内一时陷入古怪的寂静。 “皇后娘娘……”混元宗全真子俯身行礼,不解的试探道。 青鸢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旋即她转身面向高台上的龙椅,对着李辰焰恭敬的敛裙拜倒,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恭请吾皇示下,何时出征,踏平郑贼。”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被冷落了很久的皇帝,一时间,都有些尴尬,旋即才缓过神来刷刷的拜倒一片。 原来青鸢是在提醒他们,大魏的主是皇帝李辰焰。 虽然李辰焰只是天仙境修为,虽然他一直作壁上观并未参言,但他只要在那里就是大魏的帝,就是所有人都必须仰望和不可忽视的皇帝。 众人这才醒悟方才有些过于激动,以至于忘了君臣礼仪,甚至向皇后请旨,简直是大僭越,重罪。 “皇上恕罪!”混元宗全真子当先伏地请罪,旋即鸿蒙省诸仙家纷纷拜倒一片,冒着冷汗请罪。 青鸢低下头的划过一抹浅笑。 她闯进麟德殿的目的一来是让得知昆仑君入魔后的诸人重燃斗志,二来是帮李辰焰立威。大魏战事不利,官吏侍卫纷纷逃跑,亡国之君的流言甚嚣尘上。所以,青鸢能帮李辰焰的,就是以神明的身份警告诸仙家,哪怕是神,也要对李辰焰叩拜。 只因为,他是皇帝,哪怕只是一日,他也是九州天授帝皇。 一直沉默观望的李辰焰眸色闪了闪,他看向青鸢下拜的脊梁,眸色有些复杂。 “何日出征,再议……朕现在要颁布一条圣旨。”李辰焰深深看了眼青鸢,声音放佛从暗夜中传来,威严又平静。 鸿蒙省诸人一愣。看来皇帝一直沉默观望,是在思考、抉择这道旨意。可是众人现在情绪正好,皇帝不颁发出征圣旨,现在还有其他比讨伐郑家更重要的事? 诸人面面相觑,又有些好奇皇帝思索半天、沉默良久最后颁布的旨意是什么。 李辰焰似乎有些倦怠的微微眯眼,他看向青鸢,一声叹息宛如从时间深处传来,凉薄得有些不真实。 从一开始鸿蒙省争论,他就在出神想自己的事。什么郑魏战争也比不过他眼前的一个她。他像犹在梦中,不断想起输了,从几日前青鸢醒来他就输了,他也准备遵照自己的承诺,放手,作为局外人去守护她。 战争无情,仙凡浮屠。而他能做的,就是此后与她保持三步距离,然后仅仅用目光去追随她。 李辰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能强迫以勉强镇静的语调将接下来的圣旨念出—— “废皇后,青鸢!” 短短的五个字,却好似耗尽了李辰焰浑身力气。 他甚至要仅仅抓住龙椅的把手,才能稳住身躯的无力。皇后,仅仅是一个虚名,他也明白,但哪怕就是一个虚名,他也无比欢喜。皇帝,皇后,就是一个虚名他就觉得至少有一点,他和她是相连的。他不至于是个局外人,而是烙印在她的生命里。 704.第704章 祭剑礼 然而,当青鸢从世世安的毒里醒过来,李辰焰就知道,这只是一场属于他的自己痴心妄想,情深缘浅。 麟德殿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了,青鸢即使大概猜到了李辰焰的意图,但也没想到他如此绝然。 “朕旨:废皇后,青鸢!”李辰焰忽的大喝道,声音威严,满是帝王霸道,震得群臣身躯一颤,震得整个麟德殿上空放佛都有龙啸声响起。 然而,只有青鸢听出来了,李辰焰这声大喝深处压抑的呜咽,那是如同一个孩子放手最心爱之物的痛苦和决绝。 “皇上三思!皇后娘娘乃是神明修为,虽然还不清楚是哪号神明……但实力确实没错……娘娘将是我大魏战争的最大底牌,皇上不可在此时废后!”鸿蒙省诸人急得脸色通红,纷纷叩拜劝谏。 “朕意已决!至于何时出征郑家,朕思量几日会再有圣旨……退朝!”李辰焰噌的一声站起来,看也不看青鸢,就匆匆往后宫退去了。 龙袍俊影瞬时消失在大殿中,剩下鸿蒙省百位官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青鸢默默的看着李辰焰消失地方,鼻尖有些发酸。 那个身影落寞寂寥,被深宫幽幽拉成的背影,看上去都有些步伐不稳。自从青鸢醒来,她没有怪他,他也没有多言。只是为她端来一碗糖蒸酥酪。用玫瑰卤子细细腌过,芳香可口。 “鸢鸢,你醒了。朕瞧着不错,给你留了碗,可要尝尝?”他温婉开口,和当年他们初见时一般的话。 他不知他何时会醒来,私心里他也不愿意她醒来,然而他还是每日都蒸了新鲜的糖蒸酥酪端到寝宫来默默看着她。或许,他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心里知道,她是会醒的,正如他明白,她是不属于他的。 所以在青鸢醒来,四目相对时。他忽的心里平静无比,放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恍惚一笑,竟有几分解脱。 “鸢鸢,我输了,我放手。” 他没有问她如何醒来的,她也没有责怪他为何对她下毒。因为他们都懂,懂彼此,懂他们的羁绊。 那时,青鸢只是如昔的接过那碗糖蒸酥酪:“好吃。”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给她带来的小吃食,再次相见别有深意。当时她戒备深重,并没有尝,如今尝一口,正如这场局画上了一个句号。 功德圆满。 青鸢浑身一颤,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她感受着唇齿间似乎依然有玫瑰卤子的香气,浑身还带着方醒来的倦怠,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圣意不可违。本宫自当让贤。诸位仙家还是早早回去商议出征郑家的日子,拟几个折子上来,吾皇择一而定。都退了罢。” 鸿蒙省仙家们听到青鸢前半句还有些愤愤不平,可是后半句又让他们蓦地泄了气。 皇后如何,妃子如何,后宫红颜,都抵不过硝烟炮火。 如今天下大势未尽,郑魏交战正酣,这才是他们应该日夜操心的事,其余的倒也不是太大关系。 鸿蒙省诸人陆续行礼,叹着气从麟德殿退了出去,偌大的殿堂顿时幽深又孤寂,青鸢摇了摇头,向李辰焰追了上去。 705.第705章 祭剑礼 “李辰焰!”在麟德殿出来后的一个小亭子里,青鸢追上了李辰焰。 李辰焰蓦地驻足,他没有回头,就在十步开外负手而立:“你来干什么……退朝了。” 青鸢看着男子的背影,眸色加深。这样清癯温润的男子,却不得已背上天下的重担,而且还是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的不堪重负。尽管如此,他却选择了在亡国前的最后解脱,那就是废后。废了青鸢的皇后之名,也将她抽离了郑魏的政治漩涡。 而且,废后,废去帝妻之名,他把她还给他。 然后天下倾覆,大魏亡国,他一个人去担。 他本来就是一个,任性决绝如孩子从来不适合当皇帝的人。 青鸢眼眶有些湿润,她忽的一笑:“废后可以。但是你别忘了,我可是天赐青云彩鸢。” 李辰焰身子一抖,蓦地转过身来:“什么意思?” 青鸢笑意愈发灿烂,她忽的单膝跪倒,以武将的礼仪向李辰焰拜倒—— “以世子青云彩鸢之名,效忠吾皇!愿为吾皇利剑,守护大魏江山!” 一字一顿,字字如钟。 皇后的名分没有了,但她还是青云彩鸢。八大世家守护江山的使命尚在,这是青鸢第一次,愿意在皇室面前承认自己是世子,而且,她还很欣慰,自己是天赐世子,有这样的身份,可以陪伴他,哪怕到亡国最后一刻。 李辰焰有片刻的发愣。他的瞳仁里夜色翻涌,他忽的浑身轻颤,兀地拿手捂住了眼睛,然后略带不稳的声音传来:“世子青鸢,别看鸿蒙省战意昂扬,但朕清楚实力差距……魏赢不过大郑的……会输,会亡国……一定会的。” 青鸢淡淡一笑:“亡国又如何,我一定会战的。啊啊啊,说实话吧,战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方陵朔入魔,被顾雲川吞噬。只有杀了顾雲川,才能解放方陵朔的最后一丝魂魄。” 青鸢没有隐瞒李辰焰。 她那么热心的帮着大魏打郑,也有她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杀了顾雲川,救方陵朔。 李辰焰的身子僵了僵。旋即他转过身去,语调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就好,不然亡国之魏还要拖累你了。来人……” “皇上。”一个太监从一旁走上来,颤巍巍行礼道。 “昭告天下,废皇后青鸢以天赐世子之名,为战郑首将。允其首战出征,不灭郑,不归魏!” 李辰焰声音沉稳,带着帝皇天生的威严。那太监有些诧异的看了青鸢一眼,但也不敢多言,行了礼就退下去了。 大明宫的春天,似乎终于来了。因为宫人纷纷逃走、侍卫罢官而格外冷清的恢弘宫殿,也有一株株柳树抽出了碧绿的嫩芽,御水沟春水潺潺,就算不再有成群结队的宫女来放河灯,但就是这一溪碧水,就已经兀自可爱动人。 敬天十四年,三月廿。 九州的天下再次风起云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天下一统的终点疾驰而去。 大魏旨:废后,准废后青鸢以世子之名,出征首战。 天下皆惊。因为百姓民众都以听说青鸢皇后具有了神明的修为战力,这无疑是大魏的最大底牌,此时废后未免太不明智,但是听其以世子出征,还是首战首将,这样一来利用皇后的神力倒也没有差别。所以废后的流言不了了之。 706.第706章 战鼓鸣 让整个九州震动的,是从大魏皇宫流传出来的消息,那就是郑家的背后主子,是昆仑公子。 郑家那边也没有出来否认,显然是默认了。 九州无双,昆仑公子,这样的人物让郑家臣服,让天下也觉得除了他九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所以在初期的流言纷纷后,倒也迅速的平静了下来。放佛昆仑公子理应就是郑家主上,理应就是争夺天下的另一方。 本来天下纷争,百姓们无所谓忠魏忠郑,只要有实力者保天下安定,皆可称帝。 而郑魏双方的备战也在火热进行,似乎最后一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胜者,一统天下,输者,成王败寇。 敬天十四年,四月十五。 春风十里,春光明媚,春水迢迢。 关中以南的淮水平原,再次举天下瞩目,成为载入史书的定局之地。 方圆千里淮水平原,两队军马相隔三十里,相对陈列。一方举着明黄色的皇旗“魏”,半空中凌空而立数百名鸿蒙省仙家,气势浩荡,威严凛凛。李辰焰依然是脚踏蛟龙立在最前方,浑身都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帝王气息。然而紧跟他身后的,并不是王游雪或钱武莲,而是青鸢。 青鸢一袭青衫,青丝飞舞,简简单单的踏云而立,手中的湛卢剑发出一声声凤鸣清凉。 大魏全军初动,近百万人马,上百仙家,自从上次祭剑不归后,此刻士气高昂,所有人都愤恨不惧的看着对面的郑家,无一不彰显着八百年九州主的霸道和威严。 而淮水平原另一面,是举着绣麒麟竹花军旗的“郑”,此次郑也全军出动,半空中近百万仙家,仙气浩荡,祥云升腾,紫气磅礴的大势如同天命所归,虽然是夺位叛上一方,此刻却丝毫不输阵脚。当头的是申癸和郑麟竹,二人在看到李辰焰身后的青鸢时,脸色就逐渐凝重,最后眉头都攒成了一块。 然而奇怪的是,没有看到昆仑公子,也或许他就在这里,只是旁人都看不到他。 双方默然相对,只有无形的战意流淌,暗流汹涌,一触即发,连天上的层云都在避退,大地的河流都在倒卷,似乎都在害怕避让接下来足以惊天动地的大战。 整个淮水平原早就被高阶仙家施下了镜花水月之术,无论这边天翻地覆,哪怕是毁灭,都不会影响到真正的凡俗一分。毕竟大魏百万仙,郑家还有神明,仙神大战,已经不是凡俗可以承受的程度。 忽的,放佛是某个时刻到了,郑魏双方同时动了—— 两军中间的三十里空地上空,幻化出两面巨大的鼓,那是出征擂鼓。 大魏的这一方,擂鼓上空,王游雪和钱武莲蓦地现出身影,他们双手相携,浑身仙光浩瀚,兀地化为一条围绕雪山飞舞的蛟龙和一只伫立于莲花清泉之上的玄武,这是族徽,这是二人身为世子的族徽之象。 蛟龙身长百丈,雪山如泰岳耸天,莲花清泉犹如天河而来,玄武神兽一声清鸣,大地震动。 忽的,那蛟龙和玄武从一上一下,向着那擂鼓冲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鼓声擂响,宛如九天神界的鼓音,声声雄浑,听得人气血沸腾,神情激昂。 大魏出征鼓擂响,以国之名,为国战! 鼓声阵阵,唤英灵归来!唤天下雄心! 蛟龙玄武再次消散,显出钱武莲和王游雪的身影,二人对李辰焰行礼后,就默默退到了魏军的阵营。 “好!战!!!讨伐郑贼!护我大魏江山!”这气势磅礴的方式打响擂鼓,让大魏诸人群情沸腾,欢呼震天,恨不得立马冲上去,与郑家决一死战。 而这边,郑家冷冷的看着这一切,郑麟竹带着分轻蔑笑道:“这打响擂鼓,虽然无关紧要,但关乎两军开战士气。还是请军师来吧,我和那二人同为世子,手段都差不了多少。” 707.第707章 战鼓鸣 申癸淡淡的点头,他忽的往那擂鼓踏出了一步,然后右手高举向天—— 整个淮水平原骤然安静下来,大魏诸人尤其紧张的看着申癸的手段。一方是两位仙封世子,一方却直接拿出了下四品神明,大魏诸人都觉得心里瞬间凉了一下,然而他们还是期待着,这首战擂鼓,郑家将以怎样的方式打响。 申癸唇角一翘,他浑身兀地神力陡生,衣衫墨发无风自动,一股浩瀚的神明威压从他身上迸发,放佛此刻天地间,他成了唯一的主宰。 他高举向天的手掌兀地握拳。 一声轰鸣,九霄之上,云层散开,露出了域外星空,星辰万点。 “以神之名,掌大道之权!令星辰落,尔敢不遵!”申癸一声朗喝,顿时,万天星辰放佛受到了无形的敕令,竟然一瞬间如瓜熟蒂落,纷纷向下界砸来。 千万颗星辰同时砸落,万千道流光划过天际,气势宏大放佛世界末日,天地塌陷,星辰坠落。一部分星辰砸到了那面战鼓上,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天鸣之声,同时,更多的星辰直接砸向了广阔的大地,如千万雨点砸落,所到之处山川化为废墟,一个个万丈宽的陨石坑出现,雨点般恢弘的声音宛如天地间数千万的战鼓同时擂响。 这是天地之音,天地战鼓,以亿万星辰为锤,以四方大地为鼓。其气势恢弘,宛如诸神之战。 魏朝修士纷纷避退的同时,脸色瞬间惨白。虽然仅仅是出征前擂响战鼓,但开战军心士气,对于战争输赢事关重大。而战前擂鼓,就气势而言,郑家轻轻松松就甩了魏朝几个层面。 虽然神明申癸出手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但战鼓已响,郑军士气高涨,喊杀声效忠声欢呼声合着亿万星辰砸落的轰鸣,如一拨拨浪潮击打得魏朝诸人面色惶恐,祭剑不归的士气竟然瞬间就消沉下去。 王游雪和钱武莲眉心一蹙,猛地大喝道:“魏朝好儿郎,有何惧哉!郑家有神明,我大魏依旧有神明!” 一句话如当头砸响的惊雷,让纷纷退却的魏军顿时驻足,似乎想起了一个慌乱中遗忘的事实。 所有期待又热切的目光投向了大魏皇帝,李辰焰。李辰焰伫立于蛟龙上,尚方仙剑斩下,声喝如雷—— “首战首将,以朕帝皇之名,命天赐青云彩鸢,青鸢世子出征!护我大魏,铲除郑贼!” 魏朝诸人顿时士气高涨。 而郑军这边有片刻凝滞,旋即面色有些复杂。 淮水平原上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和谐,双方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平原之上,步步走来的女子。 青鸢没有凌空,就如同凡人般,一步步走向战场中心。 她没有任何表情,唯独一双凤目噙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手中湛卢神剑剑意流转,隐隐有凤鸣龙啸。 她就这么一步步走来,沿途风云倒卷,山川化虚,放佛是自动为她让路,放佛是迎接王者的到来。浑身散发出的威压几乎凝成实质,形成一道道光风霁月,紫气祥云在她周身治随,她的每一步放佛都引动大地共鸣,都引动天空瞩目,虽然只是一缕纤细身影,却放佛是上古神祗从岁月深处降临。 有女一人,如王者来。 708.第708章 战鼓鸣 大魏诸人都有片刻的目光呆滞,旋即所有人脸上都带了狂喜的红晕,没有一丝犹豫的数百万人刷刷跪倒,山呼道:“恭迎天赐青云彩鸢,世子千岁!” 青鸢走到战场中央,她先是恭敬的向李辰焰行礼,然后目光沉沉的看向了郑家。她没有动作,就是简简单单的看向郑家,然而目光如炬身躯如神,郑家在她的注视下,只觉得空气都成了压迫,申癸尴尬的清咳几声,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退下,她是我的。” 随着这句让人浮想联翩但是杀意冰冷的话,一抹素衫俊影从郑家军队中走出。 昆仑公子,或者说魔君。 他也没有腾空,就是如凡人一般,踏足负手而行。他一袭素衫如云,取下了昆仑青玉面具的容颜俊美无俦,完美如天上的明月。他步步行来,宛如闲庭散步,优雅从容,一股神明气息在他身上渐渐攀升,仙,神,诸神之主。 郑家军队顿时拜倒一片行礼,纷纷为魔君让开一条道。 当魔君走到战场中央时,他浑身的神力完全解放,墨发素衫无风自动,猎猎飞舞,他独身伫立在那里,却放佛成了此刻天地的中心,山川河海为之侧目,日月星辰为他俯首。那股天生上位者的尊严和威压,让周遭诸人不自禁想要向他拜倒臣服。 帝,这是来自天帝的威,天帝的尊。 “拜见主上!”“拜见昆仑公子!”郑家的百万修士刷刷跪倒,而大魏的将士也抗拒不了那股来自心底的臣服,竟也纷纷拜倒,三拜九叩,以大礼迎接君王。 只有青鸢伫立着,她看向十步开外的魔君,看着他和方陵朔一般无二的容颜,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他,然而当他归来,他却不是了他,反而他们要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青鸢深吸口气,压下了发酸的鼻尖。她不允许自己再哭了,或怒或悲又有什么意义,到不如亲手仗剑,救了他的残魂,破了三清的局,将这命运牢牢的抓在自己手中。 青鸢的眸色愈发坚毅,一股战意从她身上勃然迸发,她取下了发髻中的锁灵簪—— 顿时,浩瀚无边圣洁光辉的神力,放佛沉睡太久的神兽骤然间清醒,发出了引动天地轰鸣的清音。这是来自创世之阴的尊,来自创世之阴的怒。 整个大地都在震颤,一条条千丈沟壑开裂,二人还没有对上手,光是这散发出的威压就让整片空间有毁灭的趋势。 “鸿蒙省诸仙,退!我等战场移至十万里外北漠!”李辰焰紧急的发出了一声大喝。同时,郑家的申癸也是正色喝到:“郑家诸仙,退!十万里外北漠,与大魏决一死战!” 双方同时做出了这个选择。因为青鸢和魔君二人的开战,他们决计插不上手。反倒是二人半招下来,可能就有数十万仙家牵连冤死。 不到半刻,大魏和郑家同时腾云而起,如潮水一般逃命般的向十万里北漠退去。仙家驾云瞬息千里,不到一息,千里淮水平原就寂静无声,除了两抹相对而立的人影,其余空无一人。 春风拂过,却让人觉得凉透。 709.第709章 战魔君 青鸢看向魔君,眸底夜色翻涌。他是顾雲川的身子,也就是说,是天帝轮回,青鸢尚连大道都还没领悟,让她和诸神之主天帝去对决,她心里并不是有十分的把握。毕竟,那是天帝,是一怒之下,三界都可以毁灭的天帝。 魔君静静看着脸色变幻的青鸢,嘴角一翘,诡异的笑道:“鸢——鸢。” 原本温情的两个字,却被魔君说得寒风阵阵,古怪无比。 然而连个字却是顷刻击碎了青鸢心底最后的犹豫和本能的畏惧。因为这个名字,是属于她和他的,独一无二,在于情有独钟。 “这不是你可以叫的名字!魔君!”青鸢兀地通红了眼一声大喝,感受到魔君体内方陵朔残存最后一缕气息,她心底的无限的哀殇、伤怨、恨怒一时齐齐涌上心头,撞击得她脑门嗡嗡发响,最后化为一道热流,在她浑身血脉里燃烧起来。 他就在那里,却是一息尚存,他就在那里,却无法相认无法触碰。 她心里哀然无比,但同时也升腾起无限战意。从来都是他护着她,如今她要来护他。她愿以他们一生的承诺为赌注,为他一战! 青鸢浑身的神力开始以接近于暴虐的方式迸发,她的双眸渐渐通红,放佛一柄出鞘神剑,神明威压已经全部转变为锐利昂扬的战意。 朔,等我。 心底最后一个念头划过,青鸢不再有一丝犹豫。她猛地单膝跪下,手中湛卢剑狠狠刺入大地—— “湛卢!斩,十方大地!” 大地一阵颤抖,旋即宽达万丈,深达亿丈的沟壑从湛卢剑剑尖裂开,旋即向着魔君的方向急速崩坏开去。巨大的沟壑宛如要将这凡俗大地劈为两半,其延伸的速度之快,让魔君腾空而起的时间都没有。 那是十方大地的缺口,吞噬一切此刻双脚还踏在大地上的生灵。 魔君一声冷笑,猛地将手中佩剑——轩辕剑刺向了天空:“轩辕!斩,四方天空!” 天空一阵摇晃,放佛整个天幕都被一股强力拉扯而下,方圆亿万里的茫茫天际,此刻却如塌陷的幕布,整个向下砸了下来,携带着天空消亡的哀怒,碾压一切位于天际之下的生灵。 大地缺口到达,吞噬魔君,或是天空幕布砸下,碾压青鸢。 这是一场时间的对弈,毫厘之差,就可以决定不同的生死。 然而,蓦地,整个凡俗空间一阵不稳,没有征兆也没有任何反应,几乎是一瞬间,亿万万秒之一,所有的一切山川河海天圆地方同时化为虚无,露出了黑乎乎的域外星空。 原来在十方大地斩和四方天空斩下,凡俗空间根本禁不住这样强大的冲击。所以大地缺口尚未到达,天空幕布尚未砸下,空间自动湮灭,露出了域外星空。 青鸢和魔君立于星空之中,四周有亿万星辰闪烁,远远的,依稀见得银河浩瀚,还有头顶两颗北极星明亮夺目。 这第一次出手,算是平局,谁也没占到便宜。 “有意思!不愧是我发誓要吞噬的人,这样的强大!”魔君忽的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只要吞噬了你,我就能成为三界第一人,什么三清,也不过我的奴仆……你说是也不是,后土?” 创世之阴,又名后土。这是青鸢真实的身份。 710.第710章 战魔君 然而第一次听到旁人直接称呼她为后土,她还是有片刻发怔。旋即,她感到“后土”这两个字引发了星空的一些异动,放佛星空瞬间具有了意志,而这股意志在向她臣服,听从她一切的号令和旨意。 青鸢忽的脑中一动。她没有领悟大道,仅靠术法是完全无法和魔君对战。但她却忘了一点,她是后土,是创世之阴,是三千大道的本源。 以后土之尊,号令天地。 魔君不经意的说出的两个字,却让青鸢瞬间想到了对战的方式。 她绽放出一抹自信而狡黠的笑容,兀地双手捏诀,向半空中一划:“召,天河!水之至柔至刚,以万天星辰演化,湮灭,寂,无往生!” 顿时,青鸢感到一种玄妙,那是她和星空万物都连接起的心灵相通,脑海中自动涌现出的号令法决。她是位于号令者的位置上,虽然她孤身一人,此刻却放佛冥冥中有千军万马,为她使驭杀敌。 亿万里天河瞬间奔涌而来,那不是真的河水,而是亿万星辰汇聚而成的“河”,亿万里浩浩荡荡,携带着十亿万星空星辰汇聚的威严,向着魔君汹涌而来,其气势磅礴,放佛瞬间就可以将其吞噬,孤身一人的魔君倒显得渺小无比。 魔君轻蔑的一笑,轩辕剑猛地斩下,剑意拂过,然而天河只是被剑痕分为了两半,反而演化成两条天河,共同夹击杀来。天河不是河,然而依旧具备了水的道蕴,至柔至刚,上善若水。 “切,小计俩。青鸢,你可别忘了,我是天帝轮回,也就是另一颗北极星,极星为众星之主,这满天星辰可是随我号令……”魔君桀桀笑道,“吾皇归来!诸天星辰!困杀天河,此乃君王令,尔敢不遵!”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整个星空瞬间星辉大作,放佛是欢喜的迎接着王的归来。 天帝本命星辰乃是极星,自从亿万年前极星一分为二,双星并尊,共同成为星空之主。顿时,整个星空的亿万星辰星光大盛,如同炽烈的亿万颗太阳,灼灼似火焰燃烧,无数星辰突然活动起来,放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人为的摘下了天幕,亿万火球从四面八方将天河团团围住。 亿万星辰密密麻麻,将天河裹成了一个毛球,天河在其中冲撞难出,星辰球不停摇晃,每一次二者的碰撞都腾起万丈高的火花,那是星火,那是星晨间剧烈碰撞的星火。 魔君冷冷一笑,指尖拈花,顿时,那个星辰球便携带着困在其中的天河向青鸢杀来。沿途天幕漆黑一片,所有星光汇聚,放佛这一个星辰球就成了星空的初始。 青鸢蹙眉,直到星辰球离她千丈之外,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一招的可怖。 因为那个星辰太大了,完全就是一个行星,天河在其中试图逃脱,不停奔涌冲撞,撞得那星辰球一阵阵可怖的晃动,星火万丈腾起,看上去令人心悸。相比之下,青鸢孤身一人显得渺小无比。她无法逃离,因为星辰球几乎遮盖了整个天幕,她也无法碎裂虚空,因为星辰球行过的地方,炽热的星火将空间全部燃尽。 711.第711章 战魔君 “这就是极星的威严么,真的是号令众星……”青鸢眉心蹙成了一团,北极星至尊,她此刻真正的体会到了这句话。 漫天之主,众星之王。 “说对了一半。本君是以北极星的身份在号令众星,然而攻击手段却是蕴含了大道。”魔君如同戏耍蝼蚁般的声音传来,“此大道名——星辰!星辰大道!” 魔君似乎已经把青鸢当成了死人,所以也不介意让她死个明白,他桀桀的笑声带着无尽的狂傲,在星空中回响。 大道,这是青鸢的死肋。就算她体内蕴含了至尊的神力,但没有领悟大道的她,只能凭“术”,是完全抵挡不住大道的。 察觉到青鸢的无助,魔君愈发得意,桀桀狂笑:“哈哈,吞噬后土,融合创世之阴,放眼三界六道亿万年,谁有我这么大胆!我将是亿万年第一人,唯一的神!” 魔君的每一个传到青鸢耳中,她忽的心中一动。 皇天,后土,天地至尊。甚至仙神们都不敢轻易的说出这两个名字,害怕遭了天谴。而如今,自己因为领悟大道,导致后土神力依然在沉睡,那么,如果强行把后土神力唤醒,就可以渡过眼下的危机,甚至,战胜魔君。 毕竟皇天,后土,乃是三千大道本源,乃是创世之初,阴阳初分。 看向那已经杀机临近的星辰球,感受着此刻空间几乎毁灭的危机,青鸢眸底划过一线坚毅,她蓦地收回湛卢剑,放弃了所有抵抗—— 星辰球转瞬即至,星辰大道下,青鸢瞬间灰飞烟灭。 然后,神识光点重新汇聚,青鸢完好重生,又再次被星辰球碾杀,再次重生,再次碾杀。 生死循环,短短一息之间,竟是数万次死亡重生。 魔君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着放弃抵抗、不断毁灭重生的青鸢,脑海里蹦出了一个答案,这似乎是在强行唤醒什么东西。 然而只是想到这个答案一丁点,就让魔君浑身起了层冷汗。 他体内蕴含的神力其实和青鸢半斤八两,但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大道,而青鸢只会术。他可以完全调用神力,但青鸢只能用一只勺子舀出一丁点神力,所以魔君才能毫不费力的碾压青鸢。但是如果青鸢用这种方式去强行唤醒神力,他不至于会输,但至少会赢得很辛苦。 魔君难得的变了脸色,他眉目阴戾,大喝道:“以万天星辰道,绞杀青鸢!” 星辰球再次星火大盛,亿万星辰汇聚,如同一个炽热的炎日,瞬间将青鸢完全吞噬,魔君响抢在青鸢完全唤醒神力前将她绞杀。 然而,似乎晚了一步。 感受着四周亿万星辰的威压和炽热,在无数次太过频繁死亡重生后,青鸢开始察觉到神力的枯竭,重生的速度还开始迟缓起来。 “快,快醒来……后土,后土神祗!”青鸢有些焦急的呼唤着,呼唤着她体内最尊贵而强大的力量。若是神力枯竭前,她还不能唤醒后土,那她就真的会被魔君绞杀,真正的死亡。 亿万万次死亡重生,神力枯竭的前一秒—— 千钧一发之刻,青鸢终于察觉到了体内一点异动。 那放佛是一头沉睡的上古神兽,在可怖的亿万万次死亡重生后,终于被激怒,那放佛是被冒犯了至高无上的尊严,它开始伸了个懒腰,尘封太久的眼眸顿时精光迸发,然后,醒来。 青鸢只觉得自己顿时进入了一种玄妙之境。 感受着体内四肢充盈而来的神力,哪怕是不咸山重塑神躯,或者时取下玉簪解放神力,她也没有这样觉得自己强大过。放佛冥冥中,自己和世间万物都建立了联系,而且自己还是处在绝对的主宰高度上,无形中接受着来自万物的朝拜和敬意。 青鸢惊喜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经意的握了握拳,就感觉自己掌心恍若握住了整个星空,隐隐耳畔有亿万星辰的求饶和跪拜。 那种感觉,太过玄妙,强大的,如同自己就是天地意志。 712.第712章 战魔君 “后土,这就是后土,后土醒来……”青鸢呢喃着,惊喜让她的眼角都有些发红,她再次看向星辰球时,只是淡淡一句,“退下。” 兀地,那没有灵智的星辰球却放佛通灵般听懂了,那是来自青鸢身上的后土威压绝对的境界压制,星辰球颤了颤,旋即没有一丝犹豫的开始溃散。星火熄灭,天河归为,亿万星辰重回天幕。 瞬息间,四下平静。青鸢傲然立于星空,一袭青衫飞舞,浑身的神光如光风霁月,看的对面的魔君脸色愈发难看。 “好了,接下来,换我了。”青鸢唇角一翘,浑身的战意和威严攀升到极致。放佛就是远古而来的神祗,行创世之权,立天地审判。 “灭。”青鸢伸出一指,指向魔君,淡淡道。 她依然不会大道,但后土神力已醒,以蛮力打也是够了。就如同没有大道的巧用,直接用蛮力把神力全部砸出去。 顿时,星空中,出现了水,一滴金色的水,那是浓郁到极致的神力,已经凝结成了水,旋即,后土神力疯狂涌现,汇合成十万里汪洋大海,整个向魔君吞噬而去,沿途星辰避让,星空跪拜,那后土神力凝结的大海一路无阻,携带着至尊的威压和浩瀚,转瞬即至。 “不会大道,居然用神力蛮打,真是疯了……不过,我们半斤八两,比神力本君也不会输了……”魔君在初时的惊讶后已经镇定下来,他的眸底划过嗜血的狠戾,旋即,他也欲用同样的方法释放出全部的神力。 这是一场无关乎道法和术法,完全是神力强弱的对抗。 神力强大,可化水,至尊可化海。关键在于两个大海,到底哪一个吞噬对方。 “神力化海!”魔君朗喝道,然而,下一刻,他骤然色变—— 因为虚空并没有出现金色水珠,反而此刻他的神力放佛被禁锢,一滴也调用不出来。 “不好!”魔君忽的眉心一蹙,脸上的表情愈发痛苦,“该死!怎么还没有完全吞噬!”他痛苦的厉声叫着,肢体都开始扭曲起来。 青鸢一愣,旋即大喜。 这是融合排斥。因为魔君并没有完全吞噬成功方陵朔,方陵朔的神识还留了一缕在他体内,然而这一缕不属于自己的神识会时不时进行反吞噬,也就是排斥。 而此刻,这样的排斥,对于魔君来讲,来的太不是时候。 “切,怎么也吞噬不了这最后一缕神识,居然还想反吞噬……死死死!”魔君面色阴郁,双目血红如同凝结的鲜血。然而不待他想办法压抑这反吞噬的神识,青鸢冷冷的声音传来:“魔君,小心咯。” 眼角余光瞥到汹涌而来的神力之海,魔君的瞳仁瞬间收缩。 生死危机陡然让他心一凉,他本能的感受到了害怕与畏惧。 太晚,神力之海转瞬即至,而魔君体内的排斥愈发剧烈,让他神力混乱,根本调动不出来抵御和反击。 青鸢松了口气,这场局要结束了。最后朔的一缕残魂帮了她,他原来无论在哪里,都是守护着自己。 “结束了。”青鸢叹了口气,泛起一抹解脱的微笑,她指尖一动,神力之海以百万倍的速度瞬间将魔君吞噬—— 713.第713章 修罗众 “修罗道,护主!”最后一刻,那神力之海中传来凄厉的一声大喝。 旋即,无数黑色的人影从虚空中涌现,但只要靠近神力之海百丈,他们就自动灰飞烟灭了,尽管如此,无数黑色人影放佛不畏死般,一波波死亡,又一拨拨踏着前一波的尸体冲上去,终于在最后一刻,将魔君给救了出来。 “这是……六道之中,此一道最为嗜血好杀……这是……”青鸢的心跳都在刹那停顿了半秒。 这个东西她不陌生,她曾经也被他们袭击过,然后感叹于他们如传言中的不畏死和嗜杀,竟然在她的神力之海,还能牺牲数亿万个同族的尸体搭建成桥,然后进入神海救出魔君。 修罗,六道之修罗道。诸天鬼神。 只是这一道素来独来独往,不参与六道纷争。如何魔君就能使驭这么多的修罗众。 “好,本君差点竟然真死了,青鸢……”魔君在修罗的护卫下,咬牙切齿的恨恨看向青鸢,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然而他眸底的杀意却几乎凝成实质,咬得齿关节咯咯作响。 青鸢蹙眉,心里本能的一凉:“这些修罗……你如何召集而来?” 魔君冷笑道:“并不是真的修罗。不过本君去了趟昆仑西界,在那儿拘了数千万仙家魂,然后强行祭练成了修罗。能死在他们手下,也不枉你后土神名了。” 魔君的笑意渐渐凝固,然后眼眸微眯,带着一股看好戏的神色盯向了青鸢。 青鸢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浓烈的生色危机骤然涌上心头。 她是后土神祗,自然不怕修罗,但是头疼的就是这一道生灵不畏死,又有数亿万之众,彼时一波波冲上来,耗也能把青鸢耗个半死。毕竟,方才他们就是用了这种法子从她的后土神海中救出了魔君。 “给本君杀!”魔君一声冰冷的大喝,旋即数亿万修罗如黑色的蚂蜂一般扑了上来。他们一个个双目通红,发出嗜血的桀桀惨笑,如同死亡是放佛是他们真正的乐土,他们毫不畏惧,甚至还激动期盼的一个个向青鸢杀将而来。 “该死!后土化海!护体结界!”青鸢神色凝重,调动出后土神海将她围绕,同时,护体结界金光流转,如同一个透明罩子将她笼在其中。 一波波修罗凶悍的冲上来,碰到后土神海顷刻灰飞烟灭,或是冲到护体结界上,顿时如五马分尸炸裂开来。顷刻间,数百万修罗的尸骨就漂浮在了虚空中,血腥气几乎凝为实质。但可怖的是,百万修罗的死并没有让后者止步,反而激起了后者更兴奋的杀意。 青鸢双手捏诀,攻击法决箭在弦上,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结界外的场景,眉宇间越发凝重,甚至隐隐有些发白起来。 亿万修罗,纯粹是数量上的压制,以数千万前辈死亡的铺路,沉淀血腥和死气达到极致后,就会开始污染结界和神海这些本来圣洁的存在,神力被污染,就出现了漏洞,后继的修罗再次一波波如黑色潮水般的冲上来。 “不好,不能死,不能死在这儿,还要救他……”青鸢的眸底已经有了些慌乱,神海的金光开始隐隐发黑,而她的结界也开始变薄,似乎下一秒就会破裂。 714.第714章 修罗众 修罗依然不畏死的一波波冲上来,像一群疯子,他们没有法术,没有强大的神力,他们唯一的武器和凭仗,就是死亡,他们视作杀手锏的死亡。 当护体结界砰的裂开一条缝后,当千万修罗如黑色蚂蜂冲进来时,青鸢的脸色终于变了。 死,真正的死亡的冰冷让她从头到脚凉透。 自从全部解封神明归位后,她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到死亡。 “不可以,不,不要……”青鸢开始有了慌张。她怎么可以死,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她还要逆她的天,灭她的神,她甚至还没有再看看朔一眼。明明和他近在咫尺,却放佛远在天涯。 她能感受到他的一缕残魂,却再听不到他唤她小字时温柔的语调。 可是魔君的杀意没有一丝迟疑,如潮水般的修罗众从结界裂缝进入,顷刻就青鸢吞没,青鸢只觉得整个天,如同她的心,瞬间掉落了无尽黑暗的深渊。 在神智消失的最后一刻,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退下。”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数亿万修罗同时一怔,旋即他们没有任何迟疑,竟是同时刷刷退去,然后在虚空中纷纷拜倒,无比敬畏的匍匐在地。 “怎么回事!给本君进攻,给本君杀了青鸢!怎么都不动了!”魔君大惊失色,拼命的鼓动着修罗进攻,然而此刻却没有一个修罗理睬他,所有修罗只顾头低得更低,以温驯的脊背来表达他们最崇高的敬畏。 他们,放佛是在迎接那个声音主人的到来。 旋即,一抹玄色俊影从虚空中步步踏来。他墨发无风自动,一袭玄色衣衫十二章纹华美雍容,唯独他的面容太过于冰冷,泛着血红的瞳仁噙着令人心悸的杀意和傲然。 他就那么步步踏来,威严自成,亿万修罗众跪拜。 青鸢只觉得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 桓夜。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和身影,是当年她以为死在了方陵朔轩辕剑下的桓夜,是没有理由离开她如今又以这般姿态回归的男子。 “桓夜,桓夜,桓夜……”青鸢颤抖的呼唤着,一步步向男子走去,清泪从她双眸滚落,如同一个小孩子与至亲久别重逢后的泪泣。她此刻一点也不想问他为何不辞而别,也不想问他如何并没有死去,他经历过什么然后如今这般回归。 她只知道,他回来了,是她的桓夜。是陪伴她十一年,与她相依为命的桓夜。 桓夜看向青鸢,血色瞳仁划过一抹温柔,他蓦地面向青鸢单膝跪倒,然后执起了青鸢的手,柔声道:“小姐,桓夜归来。” 桓夜归来。就是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一笔带过他为了归来所忍受的痛苦、杀戮和寂寞。 他只是如十余年前他第一次见她时那般,向她单膝跪倒,虽然容颜大变,虽然气度冰冷,但他依然只是在面对青鸢时,露出了和当年一般的笑意温润。 十年未改,因你未改。 “是,是,是,桓夜回来,是桓夜……”青鸢狠狠的点头,一滴滴泪珠却是忍不住的流下来。 “桓夜说过,当小姐身边只有桓夜可以守护的时候,桓夜就会回来。”桓夜温柔一笑,他起身,目光从青鸢身上移开,看向了亿万修罗众。 715.第715章 修罗王 青鸢怔怔,因为桓夜归来而欣喜忘记的一点让她蓦地灵台一动。 方才亿万修罗众跪拜的是桓夜。 青鸢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得桓夜一步步向场中走去。 他的墨发无风自动,一袭玄色华美的衣衫猎猎飞扬,俊朗如琢如磨的眉眼噙着刺骨的寒意,血红的瞳仁里含着嗜血的阴郁,他踏出的每一步好似都有千万亡魂哭啸,四周虚空开始升腾起血腥气,那是极致的杀戮而带来的怨念化形。 “什么时候,没有吾的旨意,修罗众也会听从一个魔君了?”桓夜淡淡说道。 但就是这语调平静的一句,却放佛带来了无尽的风雪,整个虚空温度骤然下降,一股杀意从桓夜身上散发出来。 亿万修罗众浑身一颤,吓得不敢回话,只是把头无限的低下去。 桓夜幽幽迈步而行,浑身的气势逐渐拔高,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威压放佛凝成实质,逼迫得人不自觉的想要向他跪拜称臣。他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扶手而来,却此刻成为这片星空的主宰。 “你们都活腻了么?”桓夜诡异的咧嘴一笑,迈出了最后一步。 他的浑身威严达到顶端,一句含笑的话却如同来自君王的审判,让亿万修罗众吓得瑟瑟发抖,顿时一片哀苦求饶声。 桓夜长身玉立,玄衫飞舞,朗声喝道—— “以修罗王之名,命尔等退去!归去修罗界,不得再参合此战!” 以王之名,号令众生。 以王至尊,臣服万民。 顿时,亿万修罗众如同得到了大赦,山呼道“谢王上恩典!”,随后亿万之众忙不迭的一个个隐入虚空逃遁而去,生怕多留一秒惹怒了君王而招来杀身之祸。 瞬息之间,整个星空都安静下来,只有桓夜一袭玄色衫子飘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尊贵和威严,这是君王,属于六道君王的尊。 青鸢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君王,修罗道的君王,修罗王。大难不死再次归来的桓夜,竟然成了修罗界的王。他一个人类,如何是修罗,又是如何统一了最嗜杀好战的修罗界。这其中发生了太多事,让青鸢觉得恍若梦中。 这是她所认识的桓夜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魔君则是面色发青,冷哼道:“你可知吾是谁?竟然当着吾的面号令修罗众……” “不过是个魔头,还真以为自己是昆仑君了?”桓夜冷冷一笑,“若是昆仑君亲自来,连我都要跪拜,而你,只是个魔头,不要真以为还能沾上他的脸面了。” 一番话带着淡淡的不屑,这是来自六道君王的不屑。 如桓夜所言,在昆仑君面前,他都要跪拜称臣。然而在魔君面前,他却无疑尊贵太多。 魔君顿时变了脸色。这是他的心结,也是他努力追求极致强大的原因。他要完全吞噬昆仑君,然后超越昆仑君,成为三界六道唯一的神。 “好,好一个修罗王!终有一日,我也会将你吞噬!”魔君狠狠道,然而他不敢向桓夜出手,因为他是修罗王,他可以一言发动整个修罗界。修罗众的不畏死,彼时也能和他对待青鸢一般,耗也能把他耗个半死。 716.第716章 修罗王 桓夜傲然一笑:“区区魔君,连神魂融合都还在排斥,你有什么资格对一个六道君王挑战?哼,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话音刚落,桓夜指尖一动,一把以亿万亡魂凝结的黑色巨剑当头斩下,腥风血雨,剑光如钜,那魔君难得的脸色微微发白,旋即竟是兀地撕裂虚空,仓促逃窜而去。 他不敢恋战。因为他的神魂融合并未完成,昆仑君的一缕残魂还在不停反抗。若是排斥力太大,他甚至自己都会走火入魔。当下之急,是要赶快找个地方清修,然后好好的融合残魂。 魔君这一逃,逃得仓促,也逃得在情理之中。 虚空中安静下来,星辰重新归位,星光漫天流转,一条天河浩荡。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青鸢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懵,她愣愣的看着桓夜,不知怎的,她本来以为自己想要向他奔去的脚,却沉重的迈不开一步。 “小姐。是桓夜。”桓夜转过头来,浑身的气势消散,眉宇温柔,一如当年那个清雅男子,时光并没有留下任何异样。 “是么?桓夜……”青鸢呢喃着,眸色有些恍惚。 桓夜蹙了蹙眉,柔声笑道:“怎么了,难道桓夜老了?” 青鸢摇摇头,恍惚道:“可是我的桓夜只是桓夜,而不是修罗王。” 桓夜一怔,旋即面色有些黯然,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压抑得眸底夜色翻涌,却最后化为一片温柔。 他看向青鸢,笑了,笑得悲凉,笑得眸底有泪光:“小姐,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当年并没有死,我的小姐孤身一人在世上,我怎么舍得,从十年前起我就发誓,要守护你,哪怕付出我的一切……所以,我行了堕落。” 青鸢脊背一凉:“堕落?” 堕落,由六道尊位堕落至卑位。 桓夜点点头:“不错,堕落。我拜入北阴酆都大帝座下,行堕落术,成为了修罗……然后,我只愿意变得强大,无限的强大,然后我征战杀戮,每日都在杀,都在战……斩尽十亿万修罗,终于让整个修罗界臣服……那段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但我每次命悬一线时,都会想到小姐啊……” 男子的诉说低沉,携带着无尽的缱绻温柔,青鸢蓦地心中大恸,然后泪珠再次无声滚落。 他经历了什么,不用说她也明白,要如何才能登上修罗界的王位,他不解释她也想得到。 那很辛苦,很累,很残忍。然而他唯一的执念,他徘徊于生死间的执念,就是她,念着她孤身一人在世上,念着她无人守护。他还是当她是十年前被流放崤山的小丫头,就算如今她神明归位,就算她如今身边有了朔,他还是怕她孤独,怕她伶仃一人。 青鸢忽然哭得不可抑制,就如同儿时的大哭,唯独在他面前可以放肆的大哭。这样的男子,刚才自己竟然会有刹那的疏离,这让她悔恨无比。 “哭什么呢,我的小姐。还和小时候一样哭鼻子,以后怎么出嫁做人家媳妇。”桓夜温柔的走上来,想为她擦去泪珠,可是蓦地想到昆仑君,他的手终于无力放下了。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他了。 然而他,只想默默守护她就好,守护她的安宁,守护她的爱恋。 717.第717章 人心散 青鸢狠狠的点头,狠狠的擦去脸上的泪珠,像个孩子般猛地吸了吸鼻子:“那,桓夜怎么活过来的?轩辕剑可是连神明都能一剑斩死。” 桓夜淡淡一笑:“小姐,还记得十年前你我初遇,我说我亦是被世人所抛弃?你还记得莫名其妙我突然就会了道法的事么?” 青鸢点点头,忽的,一个传说迸入她脑海,她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桓夜微微闭眼,轻念口诀,一个被他用法术刻意隐瞒的徽印渐渐清晰—— 双鹤紫叶。 “小姐,双鹤紫叶双生子,择一弃一。被选择的立为世子,被抛弃的会拥有两条命。而我,就是被抛弃的另一个双鹤紫叶。” 桓夜的声音徐徐传来,如同在梦中,青鸢的瞳仁有片刻的失去焦距:“所以,桓夜不是桓夜,桓夜应该是……” “赵鹤紫。”桓夜接口,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名字,他原本的名字。 青鸢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心绪复杂是肯定有的,然而不管其他,她只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十年前崤山初遇的桓夜,是为了守护她跨过无尽成就修罗王的桓夜。 这就够了。 青鸢忽的仰头一笑,笑意干净:“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桓夜。只是桓夜。” 桓夜一愣,旋即他捂住了自己的眼,因为有温热的液体正从中流出。他曾经也担心过,自己隐瞒的身世曝光,自己堕落为修罗,青鸢会不会对他疏离。 然而还好,她还是她的小姐,他也还是他的桓夜。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虚空中千万星辰明亮,天河璀璨,一切静好安宁。 敬天十四年的春。郑魏在淮水平原再次开战。 双方首战首将都派出了最强的棋子,世子青鸢和昆仑公子。双方大战至域外星空,不了了之。反而是在西漠仙家和凡人间的战争,郑家再次无可争议取得了大胜。歼灭大魏仙家三千,凡俗将士三十万,打得大魏连夜撤退百里退回关中,闭关死守。 顿时,大魏将亡,成为九州民心所向。 不断的有贤人异士投奔郑家,有仙家鼓动郑家称王,甚至有偏远地区的势力已经派遣了使者北上,来面见昆仑公子,俨然是朝拜帝王。 虽然大魏皇名犹在,然而天下已经把郑家定为了掌权者,把昆仑公子预定为了新的,九州帝皇。 天下变动,朝代更迭,成王败寇,夜尽天明。 然而青鸢看着大明宫里的乱象,也不由叹了口气,就算她是神明,也无法阻拦大魏已经崩溃的人心士气。 大明宫一片萧瑟,宫殿空寂。红墙琉璃间,蜘蛛网乱结,宽阔的殿前广场灰尘积了半层高,处处死寂无声,只有一群群宫女侍卫太监往宫外跑去。 他们提着包裹,毫无顾忌,就这么成群结队的跑出宫,没有谁阻拦他们,因为守宫的侍卫已经跑了大半。青鸢诧异的看着这一切,她就伫立在宫殿前,可是周围的人却像没看见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从她这个曾经的皇后、如今的世子面前溜出宫去。 人心已散,留不住。荣华富贵到头空,伶仃无处安。 青鸢从最初的诧异已经感到了悲凉,是那种命运大势的悲凉,她虽然是神明,是九天尊贵的后土,可她也感觉这种大势她无力扭转,她忽的心中一点明悟。 神明是万能,但神明又不是万能。 世间总有神力也无法掌控的东西,如同这天下大势,这江水流转朝代更迭,无法评判谁对谁错,但这是神仙凡三界都被包裹携带进去的大势。如果说三清是天道,但这种时代大势更是可怖,可怖到连亿万凡人、百万仙家、八百万神明也全部卷入其中,不可逃脱,最后,还无法抗拒这结局。 青鸢长舒一口气,心中的那点明悟如种下了种子。她不知道,她已经开始慢慢的触摸到了“大道”的边缘。 “别管他们,让他们走。”李辰焰淡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718.第718章 人心散 青鸢一笑,看向从宫道尽头走来的明黄色身影。他还是清癯干净似书生,只是墨发有些凌乱,一缕缕发丝从他太过沉重的紫金冠中溜了出来。 他身边不断跑过逃离魏宫的宫女太监,诸人对他这个皇帝视而不见,有时跑得匆忙撞到了就唱喏一声“对不起啊,皇上,饶了奴才”,身影儿一溜烟就不见了。在身边宫人的逃窜中,李辰焰就这么淡然从容的走来,一袭龙袍孤寂,看得青鸢鼻尖发酸。 “李辰焰。”青鸢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知道对于一个要亡国的他,她是该恭喜他终于从这重担中解脱,还是要哀伤他将被九州所抛弃。 “没什么的,朕已经不在乎了。”李辰焰反倒是淡淡一笑,“从一开始,天下什么,朕就没在意过。后来是忍不住那一口气,所以要和争,再后来,遇到你,又想和他争。现在,终于解脱了。” 李辰焰看向青鸢,笑得云淡风轻:“争啊争的,也很累啊。朕本来就不适合做皇帝,天下给他也好。而你选择了他,朕也放手,只要你幸福就好。所以啊,朕也解脱了,两无牵挂,一身清风。” 青鸢蹙眉看着他,看着自己眼眶红了,却发现找不出来任何安慰他的话。 从她第一眼见他,就惊诧于一个皇帝为什么会有那么哀然的眸。如今她似乎终于明白,皇,这是他无法选择的沉重命运,却不得不逆风前行。 亡国,结束了他的皇命,却把人生重新,交给李辰焰。 青鸢忽的笑了,她轻轻摇头,噙泪看向李辰焰,她笑得很是开心。然后李辰焰也笑了起来,两人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相视笑着,笑声成为这片凄凉皇宫的最美乐音。 忽的,青鸢的笑声滞了滞,因为她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抹倩影—— 王游雪。 王游雪踌躇的站在远处,莹指有些纠结的搅着衣裙,似乎没拿准该近前来还是默默退去,她以为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她,青鸢却是瞧了个清楚。 青鸢暗自嘴角勾了勾,她最后看向李辰焰,一笑:“你这儿附近可有僻静地?接下来我有一个人待几天,想想怎么杀顾雲川。” 李辰焰没有注意到异样,点点头到:“也好,顾雲川是天帝轮回,是昆仑君前世,这样的存在也只有你亲手杀了,我们也帮不上忙。你不如去祭坛,朕会命周鸣海呆在那儿,保证没有人打扰你。” “好,那我就告辞了。”青鸢感激的一笑,同时眼神往王游雪的角落瞥了瞥。 李辰焰一愣,旋即也看到了角落里纠结的王游雪,他眸底异色一闪,竟是第一次没有多言青鸢的陡然离去。 “好。” 一个字简单的回答,注定了日后相伴千年的情缘。陪你一生,共君白头。 青鸢转身离去,李辰焰没有动,他就静静的一个人负手伫立,似乎在远望,似乎也是在等待。 终于王游雪慢慢的走了上来,她神色有些躲闪,有些畏惧,她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青鸢离去的方向,确定她不会再回来,才中规中矩的对李辰焰行礼:“参见皇上。” 719.第719章 人心散 李辰焰一时没有叫她起来,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眸色深了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游雪微微蹙眉,却也恪守君臣礼仪没有抬头,亦是沉默。 “游雪,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几岁?”李辰焰忽的发问了。 王游雪一愣:“六岁。是我被迎回本家,仙封世子。然后遇到了微服出宫的皇上,那时皇上还是皇子……皇上听我说我羡慕武道,却不愿意学习修仙之术,然后皇上还笑我捡了芝麻丟西瓜。” 李辰焰的眸底一划而过的温软:“是啊,世人慕仙,哪有想学武道而不想学仙的。那时就觉得你真是奇怪。” 王游雪眉宇间笑意愈浓:“那时候皇上得皇室教习,虽天规限制不能修道,但武道可是一流,虽然在世人眼中再高的武道都比不上一纸仙法,但皇上还是指点了游雪的剑术。可是后来皇上回宫,也就再不见了……皇上?” 王游雪话头戛然而止。 因为李辰焰走进前来,俯下身,伸出手,指尖温柔的扶住了她的臂膀。 “不必多礼。平身。” 虽然这是惯见的君臣礼仪。但皇帝善待臣子的行礼,基本不会亲手去扶,最多最多也是虚扶一把。 然而李辰焰是切切实实的扶住了王游雪的臂膀,温暖从他的指尖传来,厚实有力的指尖,如同将王游雪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趁王游雪发愣,李辰焰低声轻道:“朕,从来没有忘。朕,从来都知道。” 没有忘,都知道。 只有局中人才明白这两句话的深意。没有忘当年情谊,知道你一片丹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都懂。 王游雪没有起来,她更不敢抬头,因为她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她就这么低头敛目,哭得不可抑制,不再是大魏巾帼世子,而是一个普通的闺中女儿,哭得十年痴心肝肠寸断。 李辰焰也没有动作,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陪着她。 敬天十四年的春意,在整个荒凉的大明宫流淌。 郑魏之战接近尾声。郑家又连续攻克大魏数十城池,已有天下归安的势头。越来越多的百姓和仙家投奔郑家,正是大势所趋,九州一统的征兆。长安虽然还是魏皇坐镇,却是一片荒凉,传闻大明宫就剩下了一位孤零零的皇帝,所有的宫人和官吏都跑光了。 大魏亡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九州百姓唯一感兴趣的是,这郑魏的最后一战将会如何结束,这持续了整整两年的战争将以何种方式收场。 十四年的四月。草长莺飞,鸟语花香,荒凉的长安大明宫也是春意盎然。 大明宫除了一位孤零零的皇帝李辰焰。 还有祭坛中心端坐的青鸢。 周鸣海被她打发走去处理大魏军务了,桓夜在她不远处守护她,避免魔君再次来袭。青鸢就一个人清清简简的坐在祭坛之上,因为早已封神,所以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饭,她就没日没夜的做了几日,思索着如何灭杀顾雲川。 日月星辰轮回,柳叶和桃花落了她一身。 她好像已经成了雕塑,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日光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星辉将她湮没,春风撩起她的青丝,春雨却是落到她身旁十尺,就不知碰上了什么化为了虚无。 720.第720章 人心散 青鸢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漠不关心,就放佛完全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脑海里划过三千道法,她的眼眸里观想着九州的剧变和一统。她放佛不存在于天坛,却又放佛在那里从未离开。 直到某一天,青鸢的眼眸亮了。 她忽的起身,抖落一身的窸窸窣窣的落叶桃花,当她站起身的瞬间,似乎她整个人的气势都有些不一样了。 “小姐?”桓夜的声音传来,他一袭玄色衣衫出现在祭坛不远处,带着温柔的欢喜和期待。他想问她到底想没想出来如何灭杀魔君,却又怕她没想出来,自己贸然开口还让她不开心,他欲言又止,踌躇不已。 青鸢一笑,朱唇轻启:“因果。” “因果?以因果灭魔君?这是什么……”桓夜一愣。 他身为修罗王,又同时掌修罗道和君王道,位列神界上二品神明,却从没听说有什么法术叫做因果。世间虽有因果道,但那是大道,青鸢尚未领悟大道,不可能运用。 青鸢笑意愈浓,她兀地凌空而起,向麟德殿行去,她要告诉李辰焰她想出法子了,这郑魏之战也该画上句号了。 天下一统,这最后一战,由她来终结。 九州一统,虽然是她无法抉择的天下大势,但是她至少可以选择,该如何结束。而谁为皇谁不为皇,她隐隐认为,这是皇室内部的事,她就算贵为神明也不要插手的好。 大明宫春风和煦,风中传来青鸢的轻笑声—— “傻桓夜,还愣着干嘛……本小姐说了,以因果,不是道,不是法术……直接,斩因果!” 最后三个字如爆竹,轰的一声在桓夜灵台炸响,他眼眸一亮,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干净的笑声如同一阵阵十里春风,将春意吹向了整个九州大地。 敬天十四年五月,春末。 郑魏的最后一场大战来临了,成王败寇,九州一统。 虽然早就民心所向,郑家将是天下主,然而所有人的目光还是投向了西漠平原这最后一战的战场,瞧着郑魏将会如何收场,王者将会如何决出。 西漠平原,是距离关中千里外的荒漠,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是寸草不生的荒凉地,但对于修士和仙家来说,却是最好的决战之地。镜花水月之术早就布下,无论郑魏谁为王,都不能伤了凡俗的根基。 西漠,郑魏两方陈兵相对,依旧是气势如虹,恢弘壮观。然而郑家比前两次更具天下之势,投奔归降的修士将领有数十万之众,使得郑家上空紫气升腾祥云汇聚,那是已经因为九州民心所向而初具的王者之象。 魏朝就显得寒酸多了。仅有世子王游雪的亲兵和世子钱武莲、周鸣海的三方亲兵,其余鸿蒙省的仙家和将领都早已投奔郑家。当头依然伫立在蛟龙之上的李辰焰难免看上去落魄不已。 三方对数百万,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输赢。 甚至郑家已经在后方准备好了皇旗,随时准备替换掉大魏的魏旗,称天下主。尽管如此,郑家却没有轻举妄动,似乎在压抑也是在等待。原来郑家的主子魔君没了踪影,而魏朝的世子青鸢也不在军中。 721.第721章 斩因果 终于,李辰焰威严的尚方仙剑一斩:“不管如何,阻拦郑军。若是魔君那边分出了胜负,我们也能牵制申癸带领的仙家。败,也要战,胜,也要战!” 尚方仙剑顿时幻化出五爪金龙腾空而起,剑气昂扬,放佛一星火种,点燃了大魏鸿蒙省仙家心中的战意与不屈。但凡此刻还留下来,都是哪怕亡国也要誓死效忠,例如钱武莲例如王游雪。 “战!最后一战,成王败寇!死有何惧!”钱武莲通红着眼一声大喝冲了上去,王游雪也身化鸾凤,坚毅的眼眸也没有一丝惧意。剩余的鸿蒙省诸人俱俱大喝一声,以布袋缠剑于手,凌空飞出。 在天下向郑的形势下,还能站在大魏一边的,都报了必死的决心,不然也不会虽知实力悬殊亦要拔剑,甚至缠剑于手,不灭郑,不活归! “还真有些对大魏死忠的蠢脑筋。不过,也注定要死了。”郑麟竹看了眼九霄之上,对着前方的申癸行礼道,“军师,发兵罢。主上和青鸢战于九霄,咱们虽只是仙家,但也不能干等着。这九州谁主,不打得痛快,如何胜得酣畅!” 申癸眉梢一挑,大笑起来:“说得好!我道家修仙封神,在于天地浩然正气!不违道心,战!” 申癸蓦地召唤出自己的辅之大道,以神明威严当先向着大魏诸将冲杀了上去。“杀!大魏当灭,主上至尊!”郑麟竹激动的仗剑而起,带领着郑家数百万仙家浩浩荡荡的迎了上去。 天地动容,山河倒卷,两军最后一战,其惨烈悲壮,不必细摹。只道是天下兴亡百姓苦,无定河边骨,无人归。九州至尊不堪重,只求一曲道心无憾俯仰无愧! 而此刻,在离地面数千万的云霄之上,魔君和青鸢踏云凌空,就这么相对伫立,沉默不言。 魔君沉默着,宽大袖袍中握着轩辕剑的指尖微微攥紧。他不敢轻举妄动,就算青鸢没有领悟大道,他内心也一直有种凉意提醒着他不要擅自出手。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福祸皆能相感。那种生死危机的直觉让魔君今天第一眼见到青鸢就已确定,她找到了灭杀自己的法子。 而青鸢也沉默着,湛卢剑难得安静的卧在她腰间,剑意收敛到极致。魔君源自方陵朔,而方陵朔是天帝轮回,也就等同于创世之阳:皇天。这和身为后土的青鸢半斤八两,而且因为青鸢没有领悟大道,她处于明显的弱势。 所以,这一战,只有一招的时间。 一招定局,成王败寇。 用青鸢独坐祭坛三十日悟出的法子,一招必杀。 青鸢深吸口气,感受着魔君体内方陵朔的残魂,她的眼眶又红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亲手用湛卢剑斩灭他的魂。然而她更相信,就算魂飞魄散,重生的他也依然记得她。 鱼死网破,赌注是她和他的羁绊能跨越生死。 青鸢眸底最终一派坚毅,腰间湛卢剑瞬时自动出鞘,冲向云霄,剑意大盛发出一阵阵龙啸凤鸣。 青鸢踏云而起,足踏剑尖凌空而立,后土神力没有一丝保留的解封,她浑身气势顿时攀升直至巅峰,那放佛来自洪荒的威严,光风霁月,高贵圣洁,此刻天下万物都在向她俯首称臣。 722.第722章 斩因果 魔君一声冷笑,亦是解放了浑身皇天神力,凌空而起,三千大道的同时运转让他周身空间都出现了扭曲。他猜不到青鸢的杀招是什么,那干脆一上来就用三千大道直接碾压。 然而青鸢的眼眸如昔平静,她完全忽略三千大道的攻击,而是道心如水,双手捏决,轻声吟诵—— “轮回,不敕,众生浮屠,般若皆寂灭。沧海,有生无量,劫亦无量……” 兰音轻吐,天地间放佛起了变化。 青鸢衣衫墨发,无风自动,她的双目中有金光流转,脚下一朵朵金色莲花幻化又凋零。 以魔君为中心,一道道宛如冰雪织成的线条显现而出,玄妙而又古朴的气息蔓延。 以三生慈悲,证众生归寂。渡佛心无边,召羁绊姻缘。 因果线。证羁绊,判姻缘。 魔君陡然变色,颤抖惊呼道:“因果线!难道?不可能,不……” 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凛然杀意,清吒:“斩!” 湛卢剑通灵自动,剑意瞬间凝成实质,百丈神剑似劈天而来,向着那些缠绕的因果线斩来。 “青鸢!你莫非真想做绝?我不信你真敢下手!该死,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魔君再无初时的傲然,反而满脸都是苍白的惊惶。 死亡,他第一次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 连皇天之尊也无法阻拦的,无法重生的死亡。 因果斩。斩去此人此世因果羁绊,从此他在世间的一切存在都被抹去。 被人忘记,饮尽的泉水重盈,他的血脉后代都不复存在,被天地判定为“不存在”的他,会自动消亡。 不是死亡,而是消亡,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消亡。 况且因果线不可逆,一旦召唤而出,要么增添要么斩断,就算皇天三清也无法干涉。因为因果属于三千大道,又超脱于三千大道之外,可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 魔君浑身如筛子颤抖起来,戾气充斥得他双眼通红,他癫狂的大叫道:“青鸢!尔敢!方陵朔的残魂在我体内,你若斩了我的因果,便也是斩了他的因果!他会消亡,无法重生的真正灭亡!而你也会忘了他!!” 然而,青鸢只是淡淡一笑,眸底划过一抹温柔的坚毅:“你信么?就算天忘了地忘了,我也不会忘了他。如要斩断我和他的羁绊,除非天地虚无,山海断绝……结束了,魔君。斩!” 女子最后一个字平静又冰冷的落下,湛卢剑气势如虹的斩落。 映日剑光,似红炉融雪,因果线以可怖的速度断裂。 瞬息间,魔君的存在被从很多人的脑海里抹去。 放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无论爱和恨,慈悲与罪孽,都同时化为虚无。 “不!我是皇天!是天帝轮回!怎么可能死!!不!!!”魔君撕心裂肺的惨叫戛然而止。 最后一根因果线——姻缘红线断裂的刹那,魔君便化为了虚无。 不过一息,一切重回寂静,天地春风十里。 青鸢呆呆的伫立在原地,湛卢入鞘,一行清泪从她脸颊滚落。 姻缘红线断的瞬间,她脑海里关于魔君的记忆被清空。 同时,忘记了他,忘记了所有他和她的羁绊。 723.第723章 君归来 “我说过,天忘了地忘了,我也不会忘了他。如要斩断我们的羁绊,除非天地虚无,山海断绝。”青鸢抹去脸颊的泪珠,眸底重新焕发出灼灼琉光。 她不记得他是谁,她却记得他们的誓言。 因果斩唯有一种办法可逆生死。 不存在的反解是,哪怕只有一人还记得,天地都会再次承认那个人的存在。因果线重连,起死回生。 青鸢深吸一口气,她从一开始的赌注,就是他们的羁绊,跨越因果,超脱轮回。 青鸢闭上了眼,她放弃了以空白的脑海去搜寻记忆,而是回归到心,从心底去寻找失落的爱恋。 她用每一寸根骨去记忆的人儿,用每一寸血脉去烙印的名字,那和她血肉相连羁绊三生的眷念。 朔,我在这里,我请你回来。 青鸢向前迈步而出,轻声呢喃:“我和他初遇在夏日莲湖,崤山莲美都不及他一分,然后他就那么肆无忌惮的乱了我的心,乱了我的一生。” “当年在不咸山,他从数千仙家手中救下我,捂着我的眼只是担心我害怕,那样温柔的眸,让我无可自拔的沉沦。” “他曾用轩辕剑杀了我,却又行渡命禁术,从昆仑至长安步行千万里,一步一叩,三步一拜,只为求老天爷把他的神命换给我。” “他曾在漫天孔明灯中走来,向我许下白首之诺,他曾堕为孤魂野鬼,穷我一生的寻找,我甚至曾因为魇术忘了他,让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 九霄之上,声声低诉断人肠。 一行行清泪又从青鸢的脸颊滚落。她在告诉这片天,这片地,这亿万万众生,有彼良人,君子名朔。 这是她和他的羁绊,断了因果线也断不了的姻缘,天地抹消也抹不去的爱恋。 青鸢颤抖着唇,呢喃最后一句:“朔,鸢鸢在这里。我请你回来,然后,许一世白首,诺生死不渝……” “朔,在这里。” 当云端之上,一个温软的声音响起时,青鸢只觉得心跳放佛瞬间停止。 她没有睁眼,她不需要睁眼,就知道那是谁。她更害怕这是个梦,等待太久而一朝美梦成真 若是有旁人在此,一定能看到天地间放佛起了异动,似乎亿万万生灵开始苏醒记忆,回忆起一个人,一个名字。 云霄之上,一点点神识光点重聚,逐渐的,一个男子身形幻化而出,墨发飞扬,素衫如雪,他就那么长身玉立于云端,绝美的容颜好似踏云而来的神祗,他浑身似有金光绕体,祥云追随。在他身躯全部凝实的瞬间,他如初生的孩童般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比黎明的长庚星还要明亮的眼眸,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夭夭柔情。似有莲花在他足尖盛放,似有漫天莲瓣纷纷扬扬。他就那么简单的伫立在那里,却放佛成了天地的中心,三界六道的一切生灵都在向他跪拜稽首。 山河朝王者。 他看着不远处闭着眼睛的青鸢,眼眶瞬间红了,他嗫嚅着唇,似乎想唤她的名字,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又是欢喜又是哀然又是激动,各种如海潮般的情绪撞击得他眼前都模糊了,浑身力气都放佛被抽干,只知道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青鸢。 她就在那里。 724.第724章 君归来 鸢鸢。 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他可以声声唤的地方,他一时间开始手足无措,不知道第一句话该和她说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但他又有好多话想和她说,说上三天三夜,说上一辈子,都不要再和她分开。 他忽的笑了,同时迈步向青鸢走去。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一步步,沉默着,颤抖着,向青鸢走来。跨过岁月的长河,跨过轮回的羁绊,跨过难解的恩怨和分别,他向她走过去。 步伐从容,好似日落柳梢,君子归来。她不过是站在家门口,提着一盏宫灯候着他,屋里传来做好的晚饭的香气。 他们从未分开,她一直在等他回家,他也一直朝着她的方向归来。 青鸢没有睁眼,但她已经感受到他的走来,她的泪水滚得更凶,却也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沉默着,鼻尖已经嗅到了从他衣衫上传来的好闻的草木芳香,让她恍惚如同醉酒。他的脚步虽然轻柔,却好似钟磬一声声踏在她心上,让她的心跳愈发激烈好似要涌出来。 终于,二人相对而立,方陵朔看着近在咫尺的青鸢,一滴清泪蓦地滚落。 一滴,两滴,三滴……肆意又温柔。 他颤抖着唇,抬起手,轻柔的为她抹去泪珠,然后如同梦呓般的呢喃—— “鸢鸢……我想你了……” 简单的几个字,再无多言。青鸢睁开眼,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他掌心的温度,她眷念的蹭蹭,突然倦怠又安宁。 “朔……我也想你了……” 依旧简单的对话,剩下的,就是相对垂泪。不发一言,但是都懂。不需要再说什么,言语都显得苍白。 仅仅一句“我想你了”就道尽彼此的辛酸和坎坷,跨越一切因果的最后,经历过一切别离的最后,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句,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思念,蚀我筋骨,断我心肠。相思入骨,风雨如晦。 跨过孤魂野鬼咫尺天涯,还好,你还在这里。 跨过魇术魔道记忆丧失,还好,我还在这里。 青鸢睫毛扑闪,清泪断肠,她一声轻叹,身子向方陵朔凑过去。后者亦是伸手揽住青鸢的后脑勺,将她轻柔的往怀中拥去。 云霄之上,寂静无比。只有一对恋人相拥,一滴滴清泪滚落如真珠。 敬天十四年的夏初。 西漠郑魏的最后决战尘埃落定。魔君被世子青鸢灭杀,昆仑公子重生。虽然如此,却也无法挽回大魏的溃败。 神明申癸率领百万仙家,打得大魏鸿蒙省节节败退,后来大魏诸人更是吓破了胆,百万仙家就够吓人了,申癸身为神明,简简单单一出手就引得山崩地裂,千万浮屠。 天下民心所向,早在郑家。沿途官兵守将不停归降郑家,甚至为郑家打开了函谷关的大门。大魏虽有祭剑不归的战意,却也是回天乏力。六月初,关中的最后防线,函谷关破。 郑家在军师申癸的率领下,将长安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没有进犯一步,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而大魏诸将也提心吊胆的捡着半条命死守长安,他们也没有反击,因为这一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长安大明宫。 麟德殿殿门前的汉白玉广场恢弘寥落,青鸢看着被夏日阳光晒得锃亮的琉璃瓦,微微叹了口气:“朔,去罢,他已经在那儿等你了。” 725.第725章 四皇子 方陵朔点点头,捏了捏青鸢的小手:“你愿意谁做皇帝?” 青鸢一笑,嗔怪的瞥了方陵朔一眼:“若是以前,我肯定是向着李辰焰的。可是天下大势难改,况且你攻打大魏也是为了聚齐九州之‘势’来号令龙脉,我又如何敢说你半个不是。” 方陵朔宠溺的笑了:“得统一天下之势,号令龙脉,得世间圣力,也是为了日后与三清一战,为了你我的将来……什么皇位天下,我哪里在乎,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在我身边……“ “好了,又贫嘴。”青鸢耳根一红,兀地伸出一根莹指停在了方陵朔唇间,“你说过很多次争天下为龙脉的原因了,我没有怪过你。况且,李辰焰好似也不怎么在意这皇位。这就好办了,别打得你死我活的,你们俩独自谈一谈,和和气气定好谁做皇帝,我倒都无妨。” 方陵朔狡黠的眉梢一挑,在青鸢莹指尖啄了口,惊得后者两颊烧红,还没来得及啐他一句,方陵朔就像讨巧了般,满足的向麟德殿走去。 “依然不正经。”青鸢轻骂了声,眸底却是一派少女嫣红的温软,她亲手关上了麟德殿汉白玉广场入口的红铜门。她不愿插足,她想把这天下的归属交给那两个男子自己。 天下大势难改,九州至尊权力,她何曾在乎过。她要的,不过是他哀伤的眸些些温暖,要的是他陪伴在自己身边再不分离。至于皇帝如何天子如何,对与天同寿的神明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麟德殿殿前的汉白玉平台上,置了一张酒桌,一壶酒,两个酒杯。 方陵朔坐下来,对面是李辰焰,他没有穿龙袍,只着和方陵朔一般的素色衫子,愈发显得眉眼干净,如上京赶考的书生。 方陵朔细细的打量着李辰焰,李辰焰也细细的看着他,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互相的眸底夜色翻涌。 李辰焰抬手,斟了一杯酒,方陵朔也抬手,斟了一杯酒。二人举杯相对,微微垂头敛目,以大魏凡俗的礼节行礼。 “敬,四皇弟。”李辰焰微微扬起手中酒杯,声音有些嘶哑。 “敬,三皇兄。”方陵朔也扬起手中酒杯,平静的语调深处起了些些波澜。 二人又陷入沉默,一仰头,饮酒见底。这第一杯酒,敬二人不是神不是仙,而仅仅是身为李家兄弟,被世人忘记了十余年的血脉牵连。 一为夺天下者,一为失天下者。一为八等天仙,一为皇天神祗,然而如今对坐的二人,却只是淡淡的称呼着三皇兄,四皇弟,这他们儿时记忆里遗忘太久的称呼,眼眸坦荡,波澜不起。 李辰焰唇角一翘,笑意有些苦涩:“当年你不过在大明宫呆了三天就没了踪迹,父皇却喜欢你得很,当场就备下了传位圣旨……只可惜这一份后来被带到了皇陵,才有了我的李代桃僵。” 方陵朔淡淡的点头道:“我一出生就被接到天帝密度,青要神山抚养。凡俗的情分于我不过尔尔。只是有一次调皮溜下山来玩,遇到了父皇,才知道自己还有个爹爹。后来雾罗神把我接了回去,我本来就属于九霄,俗世皇宫……” 726.第726章 四皇子 “我知道,天帝轮回,堂堂神明的你怎会在意。”李辰焰饮下一杯酒,眸底有些哀然,“可你的不在意,却让父皇挂念不已。后来迫不得已立了我为皇帝,却还在传位圣旨后加上那么一句话,可逐出长安,若不从,立即杖杀。” 两份传位圣旨,一分被魏敬宗带到了皇陵陪葬。上面写的是待他百年之后,传位于四皇子。 一分就是李辰焰登基大典上宣告天下的那一份。然而,那一份的最后依然加了句“四皇子吾儿继位后,宜贬三皇子为百姓,逐出长安,若后者不从,可立即杖杀”。 这于江山社稷而言,是大贤大明的旨意,却成了李辰焰一生都放不开的痛苦源头。 在位一天,便是利剑悬空,为皇一日,便是胆战心惊。 半晌,李辰焰才重重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卷轴:“这是朕刚从宫内取出来的,当年朕登基时的传位圣旨。” 方陵朔的眸色加深,那看似光鲜亮丽的登基圣旨,却成了袖中的毒蛇,陪伴了李辰焰整整十余年,然而他却无法指责魏敬宗一句,因为,他是明君。 却独独,不是一个好父亲。 “三皇兄。”李辰焰轻道,“我……” “你不用道歉。你没有错,父皇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生于皇家,便不能像普通兄弟一般相处。就如同你身为神明,也有不得不斩断的俗世情分,不得不逃离皇宫归隐青要山。” 李辰焰一笑,笑得有些解脱:“我只问你一句,这天下,你要还是不要?” 方陵朔微微惊诧。他没想到李辰焰那么自然的说了出来,好像早就等着他似的。 “这天下,我从来没想要过。”李辰焰摇摇头,“不过是后来遇见她,想给她点什么,才去争去夺,可是如今,她也是你的了。我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最后也不必再有什么。” 天下给你,她也给你。 我不过是闲云一野鹤,独身而来,茕茕归去。 方陵朔的心里不是滋味。他以为他堂堂神明早就道心如水,他以为甚至因为青鸢他对他还是有点敌意,然而如今他才发现,他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忽的明白为什么青鸢就算无法回应他,也要尽力帮他。 因为他们,都欠他太多。 作为守护皇位的棋子,李代桃僵,好不容易有了心爱的女子,却最终选择放手。正如他所说,除了虚名般的皇室血脉,他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最后也还是孤苦一人,甚至于在史书上,还要背上亡国之君的骂名。 方陵朔蹙眉,就算天下大势已得,可号令龙脉,他却发觉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看到方陵朔的神情,李辰焰忽的朗声一笑:“四皇弟,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我交给你这天下,我也轻松。这就云游天下,云深不知处而去。” 方陵朔咧了咧嘴,却笑不出来,他想说一句对不起,又显得矫情。 李辰焰站起身,眉眼含笑,拍了拍方陵朔的肩膀,这是大魏凡俗兄弟间的相处方式,无关于神明仙凡,如今,他们只是兄弟。 方陵朔忽的觉得自己像个孩子,李辰焰都已经放下,他仍沉浸在歉意中,像极了那不长进还带着稚嫩的弟弟。 727.第727章 四皇子 方陵朔自嘲的笑了笑,他也站起身,伸出手拍了拍李辰焰的肩膀:“好。” 一个字的回答,干脆坚毅。 二人的眸底一片坦荡干净,含着兄弟间的情谊,真正的凡俗兄弟的情谊,朴素又真挚。十年恩怨放下,仙凡羁绊放下,此刻的他俩,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方陵朔和李辰焰同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又澄澈,唯独眸底有些泪花,眼角有些泛红。 李辰焰慢慢止了笑声,他迈步离开,虽然再无皇帝的龙行虎步,但步步轻缓坚毅,平白透着股解脱的轻快。 宛如书生上京赶考,一番波折恩怨,终于金榜题名,功德圆满。 方陵朔看着他的背影,忽的郑重的揖手,俯身,行礼,呢喃道:“多谢三皇兄。” 他这一行礼让暗中守护的金龙鸾凤、九霄神明都惊诧无比,三界在这一刻都被吓得陷入了死寂。 因为方陵朔的那最后一礼,不是凡俗的礼节,而是神明之间的行礼方式。 以他皇天神祗的身份,行的一礼。这惹得八百万神明暗自咋舌,只怕日后即使是正一品的神明也要对李辰焰客客气气的。虽然他只是个天仙,却是让皇天神祗低头行礼的人物。 李辰焰不知道,方陵朔以最后一礼为他日后行走三界留下了最强的身份牌,他只是缓缓踱步而去,在风中悠悠道—— “我会在明日宣布退位让贤……四皇弟,好好待她……我将以魏皇的身份,最后送你们一个大礼……” 方陵朔眉心一蹙,有些没明白李辰焰的话。 最后的大礼。他一个仙能送什么大礼。 不过方陵朔没有问,他只是看着李辰焰离去的宫道尽头,一袭绯衣的王游雪正在那里等她。 她似乎等了很久了,也恪守着理由始终没有上前。她却害怕他看不见他,她就直直的暴晒在宫道最显眼的太阳下,俏脸苍白汗珠滚,然而她始终没有动一步,就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默默的候着他。 只为在他结束与方陵朔的会面后,为他递上一碗解酒汤。 她知道他酒量不好,夏日炎炎上头了更难受。他与自己的四皇弟久别重逢,只怕高兴了又要贪几杯。 “皇上。”见得李辰焰走来,王游雪终于笑了,她连忙把手中端得酸痛的醒酒汤递了出去。 李辰焰眸色深了深,一时没有伸手接,他看着王游雪,沉默着。 王游雪连忙垂下眼帘,哪怕最后,她都恪守着君臣礼仪,不敢逾越一步。给皇帝准备醒酒汤,一般是宫女或者后妃来做,她一个臣子这么突兀的端了一碗来,越想倒越是古怪了。 王游雪心中一慌。她不敢说“我只是担心你喝多了难受”,她不知如何解释,更害怕他误解。她只是他的臣子,她只能够以臣子的距离陪伴着他,在青鸢不在的时间稍稍“逾越”一下。 她小心翼翼着,维持着自己微小而低贱的满足。 忽的,李辰焰一把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把空碗塞给王游雪,然后迈步向深宫中走去。 王游雪一时愣了,见李辰焰离去,她本能的迈出了右脚,可是瞬间她又收了回来。没有帝王传召,她不能擅自跟上去。 728.第728章 四皇子 兀地,前方李辰焰淡然清润的声音传来:“朕明日宣告天下退位,宫中有些什物想收拾带走……你……来帮帮朕……” 王游雪浑身一抖,旋即红了眼眶。 他第一次除了朝政大事外,要自己跟上去。他虽然要退位,却还是有宫女侍卫帮他收拾东西。他却独独叫了自己,跟随。 “好,好……”王游雪拼命的点着头,擦了把已经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然后小跑跟了上去。她没有意识到,方才自己回答的“好”,而不是作为臣子的“臣遵旨”。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青鸢的眼里,激起了她眉眼间的笑意:“好,很好,游雪终于有觉悟了,李辰焰也开窍了,很好……” “你怎么对他的事儿这么上心?”方陵朔高傲的一别头,语调里怎么听怎么都有股酸味。 青鸢白了他一眼,捏住鼻子笑道:“好酸,好酸……还是没明头搅混的酸……” 青鸢话头还没说完,便见得方陵朔的俊脸迅速在眸底扩大—— 旋即,一个轻柔的吻就印在了她唇角。 她还没反应过来,方陵朔又傲娇的别过头去一哼:“怎么,就是酸的咯……那你要不要……” “我为什么要要?”青鸢不甘示弱的瘪嘴道,然而耳根的速度烧红起来。 “你敢不要……我就逼着你要……”方陵朔霸道的一把揽住青鸢的腰,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男子的吻深情而绵长,他些些凉薄的舌尖温柔的抚弄着青鸢的唇瓣,然后熟练的扣开了她的贝齿,灵活的挑*逗着女子的丁香舌,直到两者相缠,追逐纠葛。 一吻结束,方陵朔离开了青鸢的唇,却还是搂着青鸢的腰肢,将她紧紧的锢在怀中。青鸢小脸通红,轻轻喘着气,嗫嚅了半天却只是语调无力的嗔了句:“什么皇天神祗,还是那么不正经。这大白天的……” “哦?白天不可,那晚上便可了?”方陵朔邪魅的一笑,指尖一动,道法的气息晕染开来。 他是皇天神祗,一令天地覆灭都只是分分钟的事。这改变日夜不过是他动动指尖。 青鸢的脸愈发羞红,连忙按住方陵朔的手:“少来……正事都还没完。” “正事?”方陵朔歪头一想,旋即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你要……哪种正事?朔……都可以……哦……嘶!痛!” 方陵朔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青鸢一记白眼下,被她给踩了脚。 “方陵朔!说正事!你这个堂堂大魏四皇子瞒了我这么久,还没找你算账呢!“青鸢怒气汹汹的盯着方陵朔。 随虽然她隐隐有感觉,但毕竟是皇家内部的事,就算她是神明,也不好过多介入。他们不说,她自然也就不问。李辰焰倒罢了,可方陵朔瞒了她这么久,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鸢鸢娘子息怒息怒!”方陵朔立马一脸讨好的笑,“欢迎鸢鸢找朔算账,任何方式……特别是晚上……痛!” 方陵朔的脚上又挨了青鸢一脚。 “除了你四皇子的身份呢?你不觉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告诉我么!”青鸢目光灼灼的盯着方陵朔,看得后者愈发心虚的低了声调:“鸢鸢是指……” 青鸢的脸色忽的郑重起来,眸底有夜色翻涌。 729.第729章 四皇子 “到底是哪一颗北极星下凡,哪一颗留在神界?”青鸢一字一顿,语调间有些寒意。她本来觉得方陵朔或天枢子是有他们的顾虑才没有直接告诉她,可是自从魔君灭后方陵朔重生,看着方陵朔每天这一脸讨打的样子,她决定干脆自己逼问了。 “正要和鸢鸢说呢。鸢鸢何时去帮着打紫微宫?”方陵朔的语调依然邪魅,眸底深处却是一派郑重。 青鸢一愣:“若无意外,明日我就动身。我乃神明,紫微宫一堆仙家,我一个时辰就能横扫全灭……怎么扯到这儿了。” 方陵朔忽的正色点头道:“因为这个要姜羲木帮忙……鸢鸢明天活动活动筋骨,帮轩辕簌他们把紫微宫灭了,然后和姜羲木一起回来。” 青鸢眨了眨睫毛,睁大的瞳仁带着不解,更显得无辜清澈。方陵朔心里一痒,又低头在青鸢唇上啄了口,才无视青鸢的愤怒继续说了下去:“要告知你的一切真相,必须要避开三清……而天地间唯一可能瞒过三清这种存在的地方,只有姜羲木的五行血脉领域。在他们五兄妹的领域中,可获得与绝生天大阵一般的效果,隔绝天机,避免三清耳目。” 青鸢好不容易用眼神杀了方陵朔千万遍,才点点头:“如此有道理。三清是创世尊神,只怕天地三界一切动态都在他们监视中。” 方陵朔宠溺的揉了揉青鸢后脑勺:“鸢鸢怕了?” 青鸢一扬下颌,朗声道:“何曾怕过!三清把你变为魔君的手段失败了,只怕还不会善罢甘休……” 说着,青鸢语调愈发沉重。她灭杀魔君,方陵朔重生,可是三清一直没露脸。她可不认为三清放过了他们,她更担心,三清是在酝酿着新的手段。光是从前几次的魇术入魔来看,就足够残忍无情。 察觉到青鸢的情绪低落下去,方陵朔眉梢一挑,忽的拦腰抱起了青鸢。 “方陵朔!放我下来!”青鸢一惊之下,顿时羞红了脸,男子宽厚的胸膛温暖无比,有衣衫上的草药清香往她鼻尖钻。她虽然嗔怒着,却是不自然搂紧了男子,然后安心把头靠向他胸膛。 “别想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湮。当下之急,是利用姜羲木的五行血脉领域,为鸢鸢重演当年北极星一分为二之迷。或许到时候,有破局之关键……今晚好好歇息,明天去打紫微宫,把姜羲木带回来。” 方陵朔朗声一笑,就那么不避不讳的抱着青鸢往崤山而去。初时听得女子还骂几句,后来就完全没了声响。 大魏的夏日,日光明媚,莲荷飘香。 大魏敬天十四年六月。 青鸢远赴昆仑山,助轩辕簌等人攻打紫微宫。她的到来,使得苦战数月不下的战局终于出现了突破。 青鸢先对紫微宫招降一番,都是曾对姬渊效忠的人,她也不愿大开杀戒。没想到紫微宫诸人都是忠于紫微宫天规,不但要誓死守护,还说姬渊宫主以身为祭乃是大公德,这自然听得青鸢火冒三丈。 她再无丝毫留情,取下玉簪,解放后土神力,不用出手,光是来自创世之阴的威压就让低等仙家直接灰飞烟灭,至于大罗金仙之类的八大护法,她动了动指尖就全部擒了来,然后交给轩辕簌发落。 730.第730章 帝禅让 余下的紫微宫诸人早就吓破了胆,神明之力,可灭天地万物,来让神明对战他们一对仙,简直是一脚踩一个死的蝼蚁。紫微宫诸人再不敢恋战,发下一番心魔誓后,各自下山散去,从此为普通仙家,或是云游四方,再和紫微宫无甚关联。 不过一个时辰,西界就恢复了平静,战火平息,硝烟散去。 轩辕簌又神色复杂的天剑斩落,将恢弘壮丽的紫微宫斩为了废墟,甚至昆仑山的主峰都裂开了千丈深的沟壑,放佛整个山峰都要被劈开。 剑落峰开,九霄震动。 三清甚至亲自在云端露出身影,却只是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了句“冤孽,冤孽,注定的冤孽”。便古怪的没有追究虚海楼和渺山阁的叛逆之罪。 但轩辕簌却没有逃脱惩罚。由九霄天庭共议,斩断轩辕簌千万年仙命,只留给她一年残活,并且她一年生死后不入轮回,化为昆仑山上一棵绛珠草亿万年守护仙山。这个惩罚自然让青鸢大怒,眼瞧着就要打上神界,还是轩辕簌阻止了她。 当时的轩辕簌没有一丝怒,甚至露出解脱般的微笑。她只是拜首行礼,淡淡的道了句“小仙领旨”。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预定好了自己的结局,不然也不会孤注一掷的覆灭紫微宫。 从当年以血脉为祭,以鬼修飞升为仙。她的一生便是为情的孽债。这是她为自己选好的结局,也是最无悔的结局。 事主儿轩辕簌都接受了,青鸢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记忆里留下的便只有西界千万里废墟。曾经仙家圣地,凡俗圣域的紫微宫毁于一日。西界昆仑千万里仙山化为齑粉,亡魂阴风呼啸,九霄暗无天日,甚至日后要神界出动一品神明亲自下凡净化,历时三年,才让西界恢复了仙家气象。 西界的风波震动三界,同时,凡俗大魏的一道圣旨惊动了整个九州。 敬天十四年六月中旬。魏帝李辰焰着大冕龙袍,登泰岳祭天最后一次以皇帝名义接连发布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为《册魏王诏》:“先帝四皇子流落民间,化名方陵朔,号昆仑公子,伶仃孤苦。今已寻回,证其乃先帝血脉,幸其德仪犹在朕之上,朕当其封王,以彰其尊。赐方氏陵朔列位宗祠,复李家之名李辰烨。今特册封为王,享一等爵,为显朕之器重,明其王位之贵,特以国名为王号。封,魏王,宜宣盛德,用著鸿章。” 九州震动。原来夫子方陵朔是先帝血脉,人家化名昆仑公子起兵反魏不是什么叛逆,纯粹是皇家内部的夺权。一个平民篡位,是逆,一个本来就是皇室血脉的皇子起兵,就可以称作兵谏清君侧了。 魏王,方陵朔。这个封号瞬间传遍天下,百姓民心再次向郑家一边倒,如果说前时还有人不屑布衣为皇的身份低贱,但以魏王的身份夺九州,不仅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还大有九龙夺嫡、胜者为皇的豪气霸道。 就在九州纷纷讨论魏王时,李辰焰又连着颁布了第二道圣旨《禅让诏》:“朕在位十有二载,遭天下荡覆,大魏危而难存。今仰瞻天文,俯察民心,行运在于四皇弟魏王。是以夫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魏王,令其择日于泰岳继承大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封了魏王不算,还要禅位于魏王,天下百姓都被紧密的圣旨给砸晕了。但待缓过神来,诸人又觉得合理。反正这天下已经几乎被方陵朔的郑家给打下来了,最后一道封王诏一道禅位诏,给了方陵朔一个光明敞亮的,名正言顺。 不是低贱平民,而是皇室血脉,魏王。 不是起兵夺位,而是皇帝本就有意禅让。 于是乎,这登基大典还未开始,天下百姓就把魏王当成了真的皇帝,无论在身份还是实力上,他都已经站在了九州的顶端。 然而,这两道圣旨传到方陵朔的耳里,他却怅然的长叹一声,他终于明白,李辰焰最后那句“朕送你们一份大礼”是什么意思。 两道圣旨,一道正他的身份,一道正他的夺位之争。 他最后以皇帝的身份,苦心积虑的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一个后世史书流芳的名正言顺。 731.第731章 帝禅让 而在长安崤山的某处山林间。 “我们都欠他的。”青鸢看着手里的圣旨,眼眶有些发红,“你日后皇天归位,可要记得李辰焰这号。给他封个神明做做。” 前半句话让方陵朔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可后半句就让他眉梢一挑,语调带了酸意:“鸢鸢以为神位是大白菜,想给谁就给谁呐?朔怎么觉得,鸢鸢对他……” “我没什么意思。以后你看着办吧。”青鸢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总觉得,重生后的方陵朔,那股醋劲儿越来越大了,还没名头的吃醋。从他一天和桓夜看谁都不顺眼的对立,就让她头疼不已。 “谁叫鸢鸢心软,我总觉得还是得提防着李辰焰,他贼心不改……”方陵朔酸溜溜道,还顺道从背后搂住了青鸢,拿下颌蹭着她的头顶。 青鸢不得不反手伸上去拍了拍方陵朔的脸颊:“你还有完没完?要是再不进五行血脉领域,姜羲木可都要睡着了。” 青鸢心里暗自叹气。方陵朔堂堂皇天,却愈发像个孩子,在她面前撒娇卖萌求恩爱无一不精。 “木木倒是没问题,要是打扰了皇天神祗的兴致,木木可就担当不起。”姜羲木的身形幻化而出,他捂嘴笑着,一边拿眼乜着方陵朔。 青鸢兀地脸红。 方陵朔却是脸色一正,瞬间恢复了身为皇天的高贵和霸道,他挺直身躯,面容冷淡,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含着天生上位者的威压:“姜羲木,少废话。带我等入血脉领域。” 男子的威压放佛凝成实质,眉宇间的冷意吓得姜羲木噗通一声连忙拜倒。但他心里却暗自委屈,还以为这皇天平和近人,没想到那“蠢样”只是给青鸢一个人瞧得。看来皇天还是皇天,自己以后还是本分点好。 姜羲木的神色愈发恭敬,对着方陵朔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请皇天神祗入血脉领域。” 旋即,他指尖一滴鲜血飞摄而出,宛如一把钥匙,在半空中打开了一个血红色的大门。浓郁的血腥气散发出来,青鸢不舒服的蹙眉。 方陵朔上前来,安慰似的拉住青鸢的手,然后几人踏了进去。几人身影消失的刹那,九霄神界,那金光菩提树下倒骑毛驴的三清蓦地睁开了眼。 “奇怪,怎么气息全部消失不见了……这意味着无论他们要说什么,要干什么,吾都不会知晓了……奇怪……”三清眉心蹙成一团,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所以。 他是创世尊神,三界六道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但是蓦地失去了方陵朔和青鸢几人的踪迹,让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放佛,待他们几人再次现身时,就会引动天地的剧变。 “陆吾!”三清轻道。旋即,陆吾的身影在菩提树下幻化而出,他恭敬的下拜行礼,眉宇间是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恭敬。 “你开启上古天地诅咒,笼罩整个三界六道。”三清的眸底一划而过的阴戾,“诅咒生,因果斩姻缘。” 陆吾身子一颤。 三清说得平缓,却是字字无情到冷漠。身为上古神明的陆吾自然明白,这是三清的最后一招,对于青鸢复生了方陵朔的反击。 上古诅咒,因果斩姻缘。 因果线会自动排斥姻缘红线,到最后吞噬姻缘。也就是说,方陵朔和青鸢依然有羁绊,但独独不会再相爱。他们会成为世间最熟悉的陌生人,可能就是街角邻里日复一日打着招呼,却记不得相爱的过往,最后各自娶妻生子,轮回世世。 并且,因为因果线不可逆,所以这几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比魇术和入魔都更决绝的死局。 陆吾的脊背噌的冒了层冷汗,他心里一阵忽凉忽热,但愈是如此,他愈是不敢表现出来。他曾经代替了沈岐六年,做青鸢的爹爹,然后他的心里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就算她如今贵为后土神祗,他也还是认为,她不过是当年那个青衫小鸢。 732.第732章 极星秘 “陆吾遵旨。不过,尊神。”陆吾垂眸回复,语调没有一丝波澜,“为什么要布下笼罩整个三界六道的诅咒呢?直接应在他俩身上……” “吾找不到他们了。或许他们躲到什么天地妙化的地方,让吾失去了他们的感应。”三清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不过他们总会再出来,只要他们一出来,无论在哪儿,都会中这个诅咒。” 陆吾的眸色闪了闪,但他低着头,并没有让三清瞧见。但就是那一瞬间,他心下就做了决定。 他该怎么做。他到底是上神,还是沈岐,他早就给了自己答案。 “陆吾领旨。”陆吾恭敬地行了一礼后,旋即拜退。金光菩提树下,又只剩下三清一个人,他似寐未寐的闭着眼,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片片菩提叶飘落,一段段恩怨了结。 尘埃落定时,终有天心月明。世间有妙法,构筑神之领域。在领域内,施法者为绝对君王,领域法则自创,隔绝三界六道,大道依心演变,领域法则,可谓是对于三千大道的至高运用。 但是,修为相差太大,如一个神界九品官构筑的领域,一个神界五品官顷刻就能破灭。所以对于三清这般的存在,八百万神明构筑的领域都不起作用。 然而例外,便是五行血脉领域。 这不是可以修炼出的领域,纯粹是得天地造化的兄弟同根血脉才能演化。姜羲木等五个同胞兄妹,各修金木水火土五行道法,血脉同源,五行牵引,形成的五行血脉领域,可以绝对的自成空间。 当青鸢听到姜羲木讲解,看着四下泛着血色的天地,她不禁啧啧称奇:“神明再是掌握天地运行,也掌控不了自然演变,诸如孕育血脉一类。果然,果然,神明万能,又非万能,神明掌天道,然而神明之上,依然有天道。” 这一番略微矛盾的话,却让青鸢觉得心境通透,她不知道,她在历劫艰辛、道法运用中,已经慢慢顿悟,触碰到了“大道”的边缘。 方陵朔看向青鸢,眸底一亮:“鸢鸢,准备好了?我为你演化,三千年前北极星真相。” 青鸢的眸色瞬时复杂起来,她郑重点点头:“好。” 方陵朔蓦地凌空而起,身形消失不见,幻化为一颗北极星,同时,四下血色空间变为漆黑,万千星辰点缀。而星空之下,是一片清澈如镜的湖水。水镜湖。 水镜湖湖畔,伫立着一位男子,素衣翩翩,容颜绝世。他和方陵朔一般的容颜,天枢子。 但是她明白演化开始的时间,是当年一吻三界虚空后,天枢子以极星之威,驱使漫天星辰,开始分裂北极星。 一颗极星分裂,两颗极星高悬空中,双星共尊。 直到现在,一切都和青鸢在不咸山恢复的记忆一模一样。 可是下一秒,她的瞳孔瞬间收缩。 “天枢子”温柔的看向茫茫下界,呢喃道:“你重入轮回,却留我一人在这九霄寂寥,你好狠的心……你放得下我,我却放不开手……等我,鸢鸢。” 说着,“天枢子”正色向新生的北极星一拜:“拜托了。” 733.第733章 极星秘 新生的北极星幻化为一名男子,素衫飘飘,容颜绝世,和“天枢子”分毫不差。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神明威压,显示着他作为另一颗北极星的威严和尊贵。 新生北极星有些迟疑的看着“天枢子”,眼眸如同新生孩童一般纯粹。 “天枢子”满意的点点头,俯身下拜:“我将下凡,陪她历劫。我不会再离开她,无论爱还是恨,她都是我的……” “可下凡之后,你的记忆包括修为都会被轮回情罚给压制,必须要一寸寸解封……”新生北极星有些机械的答道。 “天枢子”一笑,笑得眸底都有了泪花:“那又如何。只要陪着她,只要看着她,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就好。哪怕我们会相恨,会将剑刃刺进彼此的胸膛,然而爱和恨本就同源……和她有这般至生至死的羁绊也是幸福啊,总比一个人呆在神界,作那高高在上无情冷漠的帝王好……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她,都只有和她的一生岁月静好。” 新生北极星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他侧身让开了下凡的道路。 “天枢子”迈步而去,背影踯躅又坚毅,沿途的九霄风云,三界万物都在哀鸣挽留他的离去。 新生北极星也俯身行礼,哀声道:“恭送,天帝……” “从此之后,你是天帝。”“天枢子”的声音淡淡传来,“你是天帝,是北极星,我是新生北极星,我是被你派去下凡历劫。” 旋即,一道光芒被打入新生北极星的识海,“天枢子”悠悠道:“予汝,吾为帝亿万年的记忆和修为,命君此后为帝,掌三界,证六道。而我,从此天地一闲人,这便追随她而去。” 新生北极星浑身抖了下,眸底放佛被什么阴影遮盖,他旋即明晰起来,眼神与气质变得和“天枢子”如出一辙。 同时,九霄上某个地方,传来三清气恼的声音—— “该死,怎么是这一颗下凡历情罚,那一颗留在神界暂代为天帝。不行,不能让这事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那新生的后土。” 三清指尖一动,一道金光射来,新生北极星气质变化之前的往事,天机被掩盖,记忆被模糊。 这边,新生北极星代替成为“天枢子”,他以和他一般的气度看向另一颗北极星——那是原本的“天枢子”,却如今在他眼里,是他新分出来的北极星。 他继承了所有的记忆,以为是他和她一世孽缘,以为是他将极星一分为二。 他抬眸看向北极星,凄然一笑:“我怕她找不到我……我舍不得她找不到我……所以……” 男子伸出手,宛如溺水的人做最后的挣扎般伸向了那新生的北极星。 一抹绝望又茫然的笑划过他眉梢:“轮回情孽,请你代吾受之……你我同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哪怕是一场孽,是世世的痛苦与折磨……她也是我的……” 新生的北极星忽地焕发出璀璨的星光,他眸底划过一抹幽微的笑意,没有谁明白那抹笑的含义。 那是李代桃僵,金蝉脱壳。 旋即,他的脸色又恢复了淡然,倏忽化为一道流光,向着虚空下界的凡俗大魏划去。 片刻后,凡俗大魏的某处地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734.第734章 极星秘 素衫男子恍惚一笑:“去吧,承轮回情孽,践三生诺言,续一世不离。” 男子转过身,看向虚空远方。 那里幻化出万丈彩霞,紫光漫天。有仙官如云,佳人随至,笙箫如水,龙凤呈祥,正在向他移来。 这天地间绝美而尊贵的仪仗,似乎是来迎接男子回归本位。 然而男子眸底氤氲起惘然的绝望,他无力的咧了咧嘴,最后瞧了眼大魏那婴儿啼哭的方向,呢喃道:“真羡慕你啊,可以活得爱恨了然……可是我呢,却要活得像个死人般,渡过这千万年漫长的岁月,这没有她的岁月……呵呵,净化了七情六欲也好,这样就不会觉得痛,就不会不可抑制的想起她了……也好……” 男子浑身一抖,他迈开脚步向那漫天华贵的仪仗走去。 幻象消散,四下重归寂静,一片片的血色的天空提醒着青鸢这是血脉领域。 她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冷汗从她额头渗出,难以想象,经历了无数劫难纠葛,能一人战仙界的她,此刻却完全失了镇定。 方陵朔依然身化北极星,在遥远的星空中悠悠问道:“鸢鸢,两颗北极星,到底是哪一颗下凡,哪一颗暂代为天帝呢?” 这疑问,和当年天枢子所言一模一样。 然而此刻却如一柄大钟,在青鸢脑海里敲得嗡嗡作响。 她脸色苍白的嗫嚅道:“世人都以为,不,是连我也以为。两颗北极星,原本的北极星继续为天帝,而新生的北极星下凡历情罚。错了,全错了,反了,全反了……” 青鸢忽的踉跄了几步,如同中了魔怔般不停念叨:“错了,全错了,反了,全反了……” 方陵朔的身形幻化而出,他上前来,从后轻轻搂住青鸢的肩膀,温暖的体温传递着他的安慰和依靠。 青鸢蓦地觉得心安,她看向方陵朔,有些恍惚的轻道—— “两颗北极星,是原本的北极星下凡,新生的北极星暂代为天帝。也就是说,天帝下凡,昆仑君为帝,也就是说,天枢子不是天枢子,而是昆仑君,朔不是昆仑君,而是……” 青鸢深吸了口气,看着方陵朔如昔平静而温柔的目光,她才愣愣开口。 “朔,才是真正的天帝。” “朔,才是原本的北极星。” “朔,才是真正的张百忍。” “朔,才是第一世水镜湖那端的人儿。” 两颗北极星,到底哪一颗下凡,到底哪一颗暂代为天帝。 谜底揭晓,天机尽显。 为什么三清会不顾一切阻止青鸢和方陵朔,因为方陵朔才是真正的天帝,才是第一世那个水镜湖那端的男子。 为什么天枢子会那般对自己情深,因为他继承了方陵朔为天帝的记忆,所以还挂念着水镜湖的情分。 青鸢又深深吸了口气,眸底有些复杂:“朔,你才是天帝啊,你是真正的三界之主,六道之君呐……” “是么?可现在,只是鸢鸢的夫君。”方陵朔温软的俯下身,轻吻着青鸢的脑门顶,“鸢鸢,怨朔么……瞒着你那么久……” “若是以前,我会的。”青鸢俏皮的猛地一抬头,撞得方陵朔下颌一疼,“可是现在,无所谓了。” “为什么呐?”方陵朔目光灼灼,似乎是在鼓励青鸢悟下去。 青鸢不解,笑道:“你怎么那么磨叽,既然明白了北极星之谜,那就赶快出去商量下怎么打三清。这血脉领域血兮兮的,呆久了气闷。” 735.第735章 三千道 没想到方陵朔一把抓住青鸢的肩膀,正色道:“鸢鸢,悟下去,我为你护法。” 说着,方陵朔就盘膝而坐,结出道法结界将青鸢笼罩。青鸢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这时候去悟道,但也没深究,只是听话的坐下来,闭眸而悟。 道心如水,心上莲开。青鸢进入了观止的境界,她的世界一片空白,无数记忆开始沉淀,然后如月出幽谷,朗朗一片。 她想起她和天枢子的羁绊。他纵容顾雲川将方陵朔变为孤魂野鬼,也在自己脑海施魇,甚至企图篡改自己的记忆。然而他不过是依照了方陵朔给他的记忆,按照记忆去爱她,按照记忆痴她。 他完全如同傀儡,依照记忆而活,然而真正的天枢子,或者说真正的新生北极星又是如何想的呢?青鸢不知道,但她唯一知道,她不怪天枢子,正如他自请三罪,去青要神山静修,她就已经看到了真正的新生北极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是局中可怜人,却最后无愧无悔。 青鸢放佛听到心中某一个锁碎了,玲珑一声响,心中某个执念放下,一轮明月升。 青鸢又似乎看到身边的方陵朔,他那时下昆仑山时,是带着昔日天帝,还是夫子方陵朔的心境呢?她不知道,但她总觉得,方陵朔远比那第一世水镜湖那端的天帝更可爱。有怒,有悲,有无奈,有情痴,她眸中倒影出的是方陵朔,而不是天帝。 或者说,她愿意追随的是她现在身边的这个人,方陵朔或者天帝都不重要。她要的,是他。 他,是局中痴心人,逆天或者改命,只求与她一世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鸢缓缓睁开眼,一抹绝美干净的笑意泛起在她眉梢。她浑身的气质放佛瞬间起了变化,有青色的莲花在她周身绽放,隐隐九霄之上仙音浩荡,灼灼夭夭的花瓣从天而落,落满青鸢的青丝和肩头。 有大道悟,得天勉励。 青鸢恍若未觉,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双眸如炬,低声呢喃:“原来,原来。情之一字,无求对错,但求俯仰无愧。以情问天,以情问命,以情无怨无悔。” 最后一个字落下,青鸢忽的朗声笑起来,她觉得心中无比通透,漫天的花语纷纷,有梵音浩荡好似从洪荒而来。 “朔,这是怎么回事……”青鸢轻声问道,她明白,方陵朔叫她趁势悟下去,就是要她悟出这一个“情”字。 方陵朔笑着抚了抚青鸢的小脑袋,一字一句,声如钟磬。 “以天帝方陵朔之名,赐汝大道,此道名——情!” 一个金光组成的“情”字幻化而出,旋即融入青鸢体内,青鸢顿生一种玄妙之感,感到了天地间三千大道的存在,感受到了她作为情之大道的掌控者,对于世间亿万****的控制权。 “原来,这就是大道。”青鸢眸色一喜,讨赏般噘嘴看向方陵朔,“朔,我领悟大道了!三千大道,我掌第一道,此道名,情!情之大道!” 方陵朔眉眼缱绻,低头在青鸢唇间刻上一个吻,又宠溺的点了点她眉心:“不够。三千大道,作为后土要全部掌握,你才领悟第一道,还有两千九百九十九道。我已经命姜羲木修改了时间法则,领域内时间凝滞,你就好好感悟三千大道,什么时候感悟齐了,我们才出去。” 736.第736章 三千道 青鸢佯装不满的叹了口气,旋即眸底异彩连连,战意傲然:“好!悟三千道,证后土名!朔帮我悟第二道吧。” 方陵朔眸色有些为难,歉意的道:“鸢鸢有所不知,大道如花,那么这种子只能一个人一次播下,也就是说,每个人只能帮我悟一道。我帮你悟了情道,就只能别人来帮你悟第二道。哪怕我是天帝,也不能违背这个规则。” 青鸢白了他一眼:“早说……三千大道,那就要找三千人,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神明……我熟的也就那几个。” “木木不就是在这儿么?大姐姐何必舍近求远?”姜羲木嬉笑的声音传来。 他如男童般的身躯在半空中幻化,如个孩子般笑道:“木木乃渺山阁阁主,以阁主之名,赐汝山之大道!” 青鸢大喜,郑重的俯身行礼:“多谢。” 顿时,四周空间又是一变,不见血脉领域,也不见了方陵朔,只有一片片青山连绵,千万里无垠,不知何处是尽头,也不知从何而始。 青鸢明白,这是进入了观止境界,也就是自己的“心境”。她平静的盘膝而坐,闭目悟道。 她感受到山,山的呼吸,山的沉默,她聆听着山间佳木芳草荣枯,看见日月轮换,幽谷上升,险峰下降。她感到岁月的流逝,从上古到今世,然而唯一不变的就是这片山。 她放佛看见有改朝换代的战火将青山染绯,有孟姜女的泪水在山间流淌,尾生抱柱洪水来佳人不见,时而有精卫鸟不知从哪个海而来,匆匆过客。 爱恨纠葛,无尽岁月,不变的就是这片青山,哪怕是化为灰烬也会在未来某一年新发绿意,哪怕是地势变迁大海吞噬,也会某一天在海底伫立为一座海中岛。 不知过去了多久,青鸢露出了一丝笑意,睁眼呢喃:“山,以山证永恒,以山见无常。山即是岁月,山即是执守。好一个,山。” 话音刚落,千万里青山放佛被人懂得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全部化为了青烟一缕,只有山的意蕴在空中飘荡,山虽无,然山犹在,山魂犹在。 半空中梵音浩荡,青莲盛开,一朵朵缤纷花瓣从空中洒落,姜羲木威严的声音放佛从千万山魂的深处传来。 “以渺山阁阁主姜羲木之名,赐汝大道,此道名——山!” 三千大道,证第二道,山之大道。 青鸢轻呼出一口浊气,她的双眸愈发明亮,浑身的气质愈发澄澈通透。随着一道道大道领悟,她能清晰的察觉体内后土神力的欢喜,似乎只要她完全领悟三千大道,就能完美使驭后土神力。 青鸢一笑:“下一道,谁来?” “既然姜羲木那小子都出手了,我虚海楼焉能落后?”轩辕簌如明月般绝美的容颜幻化而出,“虽然我将虚海楼治权给了姜羲木,但道行犹在,论对海的领悟,没有谁比得上我轩辕簌。” 青鸢正色俯身一揖:“有劳”。 观止境界再现,青鸢置身于一片茫茫大海,这是创世之海,来自盘古大神初开天地时,分出的大海,蕴含一切生灵的起源和演变。 慢慢的,海气上升,成雨,雨落化江河,四方大地上,亿万万江流湖泊开始流动,向着大海汇聚。 737.第737章 三千道 百川汇入海,海又生百川。亿万亩大海浩瀚,源于每一条山间溪流,每一滴雨水的执念,便是汇入大海,与天下亿万之水同归本源。 以海证归,海通归一之境。 “海之无穷,在于万水归一,执于归,魂为一。正是万川归海,万法归一。”青鸢睁眼,朗声大笑,“多谢!此乃吾第三道,海之大道!” 半空落英缤纷,莲花盛开。轩辕簌缥缈的声音从海底传来:“以前虚海楼楼主轩辕簌之名,赐汝大道,道名——海!” “这第四道,就交给我吧,小姐。”桓夜碎裂虚空,玄色俊影向青鸢一步步走来,“以吾修罗王之名,赐汝大道。” 青鸢的笑意如孩子般绽放,她起身迎上去:“桓夜来了。我本来只想解开双星之谜,没想到朔说趁势就在这儿领悟大道,所以许久未归,桓夜担心了罢。” 桓夜笑着摸摸青鸢的脑门顶,就算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后土神祗,他也不过当她是当年的六岁小丫头,还要依赖着他给她做荷芽鸡崧卷儿。 “哎呀呀,来了个最不想看见的人。”方陵朔怪怪的叹气声传来。 青鸢还没来得及阻止,桓夜的目光瞬时冷透,神剑毫不留情的向方陵朔瞬间刺去,哪怕他是天帝,他也为了心爱的她,仗剑而出。 “我不过是说了句闲话,你就要打打杀杀的,果真是成了修罗后,性子都变暴了。无趣,无趣。”方陵朔飘忽着避开,却并没有出手还击。 “好了,好了,都是来帮我领悟大道了。有什么要打的等出去后再打。方陵朔,你给我回来!”青鸢头一大。 方陵朔像小孩子般噘了嘴,不满的落到青鸢身后:“鸢鸢偏心。” 青鸢白了他一眼,又歉意的看向桓夜:“桓夜,你别在意他。他就是嘴贱该打的。你先帮我领悟大道,等出去后,我再把他交给你发落。” “鸢鸢你好狠的心!啊,不行了,不行了,朔的心碎了……”方陵朔在一旁毫无形象的哀嚎起来,一只手还不停的捏着青鸢的小手蹭豆腐吃。 桓夜一声冷哼:“好,出去后再找你算账。就算你是天帝,我也要拼上亿万修罗众,与你打上个三天三夜!” 青鸢噗嗤一笑,自从桓夜回来后,这两个人就是见面开打的架势。 但桓夜的剑从来没有拔出过,都是用剑鞘攻击,方陵朔处在绝对的道行优势下,又从来只躲不还手。这二人都是嘴巴逞强,不打不相识的类别。初时青鸢还阻拦相劝,后来干脆不管了,反正这桓夜打累了、方陵朔躲烦了,二人都会不约而同来找青鸢“求安慰”。青鸢烦了的时候,干脆就撺掇二人打去,省得她清闲。 曾经二人虽有恩怨,但皆已放下,正如情之大道,无所谓对错,只求问心无愧。他们都只是守护青鸢,方式不同,但初心一般无二。 “好了,桓夜,帮我悟道。哪一道?听说你掌握了两个大道,哪一个?”青鸢正色道。 桓夜也不再管方陵朔,而是郑重的对青鸢点头:“不错,我同时掌握君王道和杀戮道。君王道是因为我成为六道最强君王,杀戮道是因为我受封修罗王。两道相比,我最拿手的看家本事自然是修罗道。就予小姐杀戮大道。” 738.第738章 三千道 桓夜话音刚落,大道气韵洒落。观止境界重现。 青鸢置身于一片战场,自己似乎是守卫己方城池的一名女将,对面黑压压的都是敌方将士,人数是己方的数十倍。 “杀!”双方一声大喝,同时打在了一起。鲜血四溅,喊杀声震天,整个战场亡魂呼啸,怨念冲天。无数人倒下,没有谁在意一眼,又有无数人冲上去。不知疲倦的杀戮着,人命如草芥,天地如刍狗。 青鸢也在里面奋勇杀敌,她的军衣被染得鲜红,脸上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她握剑的双手都已经麻木。只是本能的在斩杀,一个个人头滚到她脚边,一节节肢体搭上她肩膀,她从最开始恶心到呕吐,到后来只是淡漠的轻轻拂去。 杀戮,无尽的杀戮,放佛这样的杀戮中,也杀了自己。 ……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战场只剩下青鸢和敌方另一个人残存时,只有两个人的生死,将决定整个战局。 然而,已经成了血人的青鸢看着四周的尸体,有己方的,也有敌人的,他们堆叠在一起,再也不管生前的恩怨与立场。他们都是无辜,己方的,敌方的,然而却没有人放过他们,正如在无尽的杀戮中麻痹自己,也没有放过自己。 青鸢忽的一笑,她看向敌方最后的一人,放下了手中的剑。 不晚,哪怕是最后只剩一人,这份慈悲也不晚。死去的千万将士也没有白死,因为他们活着的一生,便是为了江山忠诚而献上热血头颅。 敌方的那个人面孔有些模糊,似乎是桓夜,又似乎不是。他看向青鸢丢弃的剑,轻道:“不觉得晚了么?死了千万人,放过最后一个,也无法改变战局。” 青鸢笑意澄澈:“不晚。哪怕天下浮屠,最后有一人的慈悲就可。没有杀值与不值,死的重与轻,尊与卑,是戾,为一人可杀千人,是戾,为千人而保一人,也是戾。” “这是什么意思。”敌方的人笑着摇头。 青鸢浑身的后土神力寸寸解封,道法明悟的光辉在她眸中涌现。她忽的朗声大笑:“众生皆苦!哪里有这么多意义!杀戮或者慈悲,存乎于心,杀尽天下有一心慈悲,便无愧于手中剑心上莲!” 梵音浩荡,缤纷落花,桓夜温柔的声音传来:“以吾修罗王桓夜之名,赐汝大道,此道名——杀戮!” “丫头果然好悟性,小时候就聪明。”一个慈和的男声传来。 青鸢睁开了眼,却是在看清面前的人时,瞳仁缩了缩。 沈岐,或者又不是沈岐。是个与沈岐一般容颜的人。他曾经在大漠从翡衣娘娘手下救过青鸢,其道法高强无外乎神明中人。 然而,就算明白此人非彼人,但看着和爹爹一般的容颜,青鸢还是无声无息红了眼眶。 “在下,神明陆吾,拜见后土神祗。”陆吾恭敬的正欲行礼,却被青鸢一把拦住。 青鸢哽咽着,不敢去看陆吾的面容,只是扶住他的指尖些些颤抖:“告诉我,怎么回事。” 739.第739章 三千道 陆吾叹了口气,眸色有些恍惚起来。他放佛陷入了回忆里,低声呢喃:“当年我偶然下凡,以一盘残棋,和你爹爹结为挚友。你爹爹觉察出我是神明,却还是以凡俗知己相待,甚至于在他去世后,也坦坦荡荡的把他的女儿,也就是你托给我抚养。” “我爹爹,早就死了?”青鸢浑身一凉。 “是。你娘因为生下了你,被族中决议处死刑。沈岐身为族长,亲自绞死了自己的妻子,悲痛难耐,第二日也就随她而去了。”一滴清泪从陆吾脸上滚落。 神明无七情,是以无泪水。然而此刻的他,只是作为沈岐的故交陆吾,在为记忆中的友人流最后一次泪。 “所以,你应了爹爹的遗言照顾我。附身于沈岐……”青鸢的语调愈发凝重。 若是换了任何人,都难以忍受,一直以来记忆中的爹爹,只是附身的神明。 陆吾点点头,眸底有些歉意:“直到你后来下山,沈府受火刑。我确实悲痛难耐,感觉自己对不起老朋友,没有照顾好你。也就激动之下,自刎而亡……虽然后来我在神界重生,但对于凡俗的你而言,爹爹是那个时候才去世的吧。” 青鸢闷闷的嗯了声,便不再说话了。 陆吾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摸青鸢的脑门顶儿,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是他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 “对不起啊,我……我后来才发现,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神明,虽然跟在三清身边近侍,却还是越来越不像神明。我会无数次怀念老友沈岐,会感伤弟妹,会想疼爱你,不愿意你受到世俗一点伤害,想看着你牙牙学语,看着你会走路,听着你叫我爹爹,我觉得那是我千万年生命里最快乐的岁月……” 青鸢忽的低下头,轻声啜泣起来,她的肩膀颤抖着,看上去无助似孩童。 陆吾心疼的蹙眉,却只手足无措的劝道:“别哭了,后土神祗……” “是小鸢哦。”青鸢蓦地打断了陆吾。 “啊?”陆吾一愣。 “难道,不是小鸢么?”青鸢破涕一笑。是否有血脉牵连都不重要。青鸢只记得五岁的时候,他让自己坐在肩头,大笑着“小鸢,爹爹带你去看长安的烟花”,他也曾把白醋当成酒,哄自己喝下,看着酸成眉毛眼睛一团的自己哈哈大笑,也曾记得在沈府红莲孽时,他举剑自刎最后一句温柔,对不起了,小鸢。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了。 泪水如孩子般从青鸢脸颊滚落,她握住陆吾的手,轻唤:“爹。” 陆吾身子一抖,捂住自己的眼,他害怕自己的眼泪被青鸢看见,就如同每个父亲,都只愿意女儿看到自己的强大与可靠。 “小鸢……”陆吾颤巍巍的唤了声,将青鸢搂入怀中,如儿时一般。 梵音浩荡,花落如雨。悟三千大道,证一颗道心,天意奖励,证道封神。 陆吾的声音庄严传来:“以上神陆吾之名,赐汝大道。道名——血脉!” 青鸢睁开眼,她已经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后土逐渐苏醒,那股九天至尊的强大感涌上心头。 后土神祗,创世阴阳,只有完全掌控了三千大道,才能得后土承认,封神证道。 740.第740章 三千道 青鸢动了动指尖,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察觉到大道共鸣,那种玄妙之感,仿佛自己也成了天地的一部分。 “很好。下一个,谁来?”青鸢眸色愈发坚毅。 “你们一个个威风够了,也该本公子露露脸了吧。”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风引一席红衫,邪魅妖娆,他施施然幻化而出,身后跟着李夭颜,对青鸢俯身行礼:“小神拜见后土神祗。” 青鸢扑哧一笑:“从没正经过的人也正经起来了,闲话少说。” 风引郑重了颜色,作为冥界之主的威严迸发,他的墨发无风自动,红衣飘舞,生死簿在他身前若隐若现。 “以北阴酆都大帝风引之名,赐汝大道。道名——生死!” …… “以花间楼楼主李夭颜之名,赐汝大道。道名——轮回!” ……忽地,整个血脉领域有些晃动,上空出现了一个缺口,有大片的神光满天而来。 青鸢警戒的看了方陵朔,后者却是安慰的对她点点头,旋即轻道了声:“进来。” 蓦地,血脉领域崩溃,无数男女遍体神光,脚踏祥云的走进来,黑压压的上百万人,却是安静无声,秩序谨然。他们进来后头也不敢抬,恭敬的小趋步到方陵朔面前,没有一丝迟疑的倒头便拜。 三拜九叩,乃是朝堂觐见君王的大礼。 “拜见天帝!” 上百万人声如钟磬,对眼前的男子表达着最高的敬意和臣服。 青鸢一愣,旋即倒吸了口凉气。这是八百万神明,除了身为天帝的方陵朔,谁还有这般的权力,将八百万神明全部召下界来? “朔,你这是……”青鸢咽可口口水。 方陵朔毫不避讳的一把搂过青鸢肩膀,轻笑道:“三千大道还差多少?整个神界都来帮你悟道够不够。” 青鸢白了他一眼:“整整八百万神明……” 方陵朔伸出一根莹指,掩住了青鸢的唇:“别忘了,鸢鸢,你是后土,是与我并肩的后土。他们身为臣子,帮你悟道是应该的。” 方陵朔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诸神,诸神立马会意的上前来,对着青鸢刷刷跪倒一片。 “拜见后土神祗!” 说着,一个紫棠脸的男子便膝行两步,恭敬的对青鸢道:“以火神祝融之名,赐汝大道。道名——火!” 旋即,一个个神明陆续出列,膝行到青鸢面前,拜倒。 “以春神青帝之名,赐汝大道。道名——春!” “以太阳神羲和之名,赐汝大道。道名——日!” “以战神刑天之名,赐汝大道。道名——战!” …… 天地间八百万神明,掌管三千大道,统领三界六道运行演生。 八百万神明下凡,三千大道汇聚,后土诞,证道洪荒。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血脉领域内时间凝滞。当某一天似乎重叠的空间起了缺口,青鸢和方陵朔携手出现时,天地间都起了异动。 二人伫立于昆仑山山巅,身后是缓缓闭合的血脉领域,身边是夏日炎炎,照耀着昆仑雪山万里晴空。 二人对比着千万里雪山无比渺小,然而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向他们俯首跪拜。他们就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却成为三界六道此刻的中心,引来无数的瞩目,引来亿万万的臣服。 741.第741章 大道合 青鸢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激动也是用了好久才平息下来,三千大道,她在八百万神明的帮助下已经全部领悟。体内的后土神力完全觉醒,她只是轻轻的动了动指尖,方圆百里的昆仑山巅顿时化为了齑粉。 “鸢鸢,控制神力。”方陵朔揉了揉青鸢的脑门顶。 “知道了,自从三千大道完整后,我一直在努力嘛。现在已经很不错了。”青鸢佯装不满的一噘嘴。 方陵朔宠溺的一笑:“不过皇天后土的神力只要到了九霄,完全解放都没有问题,只是现在在凡俗,界面脆弱,还是留心点好。” “啰嗦,真啰嗦。”青鸢那指尖挠着方陵朔的掌心,“然后呢,下一步,该怎么做?” 青鸢相信,方陵朔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北极星的秘密,然后顺势在五行血脉领域领悟三千大道。如今道成出关,应该还有下一步。 她总是无条件的,信任着他,依赖着他。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做回那个闺中小女子。 方陵朔忽的意味深长的笑起来:“鸢鸢,你知道,我们现在在那儿么?” 青鸢一愣:“昆仑山巅?” “昆仑山巅意味着什么?”方陵朔的眸底有异彩流转。 “意味着……八条龙脉发源地?”青鸢蓦地心中一动。 龙脉,从一开始她就被告知其重要性。龙脉比三清的诞生还要早,方陵朔也曾派遣申癸数十年行走下界查探龙脉的真相,甚至三清将龙脉调遣的权力握在自己手中,连天帝动用也要上报于他。 一切都在显示着,龙脉的重要。或许,是一切破局的关键。 方陵朔凝目看向四方千万里昆仑山,就算是夏季,亦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股帝王的霸道和威严忽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衣衫飘舞,雪霰围绕他飞舞,光风霁月,神光浩荡,连青鸢也不由的愣了愣神。 这就是她的朔,是三界六道的君王,是九霄天帝。 “令龙脉臣于兹,吾乃天帝,以三界之权,六道之尊,号十方大地无量,率八大世家镇守!龙脉,开!” 方陵朔威严浩浩的一声大喝,天帝与生俱来的尊贵,是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响彻天地的敕令,震动雪山,响遍九州。 “小仙,钱家世子,天赐玄武莲泉,钱武莲领命!”某一方山头,钱武莲的身躯幻化而出。 他一脸庄严郑重,一袭宽大仙袍绣满玄武莲泉的徽印,他整个人脚踏那方山头时,从他脚下放佛有一声龙鸣响彻。他恭敬的对方陵朔和青鸢三拜九叩,行君臣大礼,然后朗声禀报。 “拜见皇天后土!以玄武莲泉镇龙脉之令,掌东北第一条龙脉!” “小仙,孙家世子,天赐落月英华,孙落英领命!“某一方山头,落英一袭鹅黄色衣裙绣满落月英华徽印,使得她看起来愈发绰约袅娜,风姿秀美。 她对青鸢眨了眨眼睛,旋即亦是三拜九叩,清声道:“拜见皇天后土!以落月英华之令,掌正南第二条龙脉!” 她的脚下,顿时一声龙鸣声响彻云霄,以世子之名,得龙脉共鸣。 742.第742章 大道合 “小仙,王家世子,天赐龙游雪川,王游雪领命!”又是某一方山头,王游雪幻化而出。她对青鸢感激的一笑,这才恭敬地下拜行礼:“拜见皇天后土!以龙游雪川之令,掌西南第三条龙脉!” “小仙,周家世子,天赐凤鸣海日,周鸣海领命!” “小仙,吴家世子,天赐鸿雁棣棠,吴雁棠领命!” …… 一名名世子在围绕青鸢的雪山山巅陆续幻化而出,仙袍飘扬,龙鸣声如唤醒大地的号角,青鸢只觉得内心激荡又从容。 八大世家镇龙脉,仙封八大世子。 她曾经因为这个而被天下共诛之,她曾经恨过八大家,也恨过八大世子。却没想到,某一日还要借用他们的力量。 或者说,也是要借用自己,作为天赐青云彩鸢的力量。 她此时此真正感觉到世家镇守龙脉的意义,听着四方天地回荡的龙脉,脚下昆仑山巅这个八条龙脉发源地放佛一条龙之母正在醒来。 “八大世家镇龙脉,好一个八大世家。”青鸢眸色复杂的一声感叹,然而她看了眼方陵朔,在后者温柔鼓励的眼神下,她凌空飞到一座山头,然而捏了个法决。 她最爱的一身青衫顿时变为了世子正服,淡淡的青色,绣满青云彩鸢的徽印。这是世子举行重大礼仪时的仙袍,也是青鸢第一次穿上,就感觉到了和其余世子间的一种玄妙联系。 青鸢看了眼四周,所有的世子都对她恭敬的一揖手,似乎都在期待青鸢第一次以世子之名,号令龙脉。 青鸢笑了,恩怨纠葛,八大世家,今日至,功德圆满。 “以青云彩鸢之令,掌正北第七条龙脉!” 青鸢一声清吒,顿时,她脚下的雪山深处,龙鸣声澎湃而起,瞬间贯彻云霄,以无比的霸气和尊贵激荡起了十万里飞雪漩涡。四周其余的龙脉也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似乎是在恭迎王者的到来。 青云彩鸢,李家徽印,那是八大家之首,八条龙脉之王,是以镇守正北龙脉,俯仰整个九州大地。 好半晌,龙鸣声才渐渐安静下来,青鸢轻声笑道:“既然来了,干嘛最后出来,偏要抢我风头,怀桓夜。” “哈哈,不过是想亲眼看到小姐第一次号令龙脉,所以忘了露脸。”桓夜一袭玄色衣衫在雪山山头出现。 他温柔的看向青鸢:“不过,这也是小姐第一次看到桓夜以双鹤紫叶的身份。以前很怨恨这个抛弃我的身份,甚至有一段时间将它封印在了八卦永生之地。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帮上小姐,不,或者说,成为小姐的同伴。” 青鸢唇角一勾:“傻桓夜,什么世子什么神明,桓夜就是桓夜。” “是,一生都是。”桓夜笑得温柔缱绻,眸色愈发坚毅。他转身看向十方大地,身上紫色仙袍猎猎飞舞。 “以双鹤紫叶之令,掌正东第八条龙脉!” 龙鸣声冲天而起,顿时,这最后一条龙脉的开启引动了其余的七条龙脉。 八卦有行,八条龙脉镇十方。 龙鸣声声,天地有灵通太古。 而就在这时,方陵朔凌空而来,他走到青鸢身边,拉起了青鸢的手,温度从他宽厚的掌心传来,让青鸢举得一阵安心。 “鸢鸢,接下来是用八条龙脉为我俩洗髓……” “等等。” 方陵朔的话还没完,一个冰冷的声音就打断了。 743.第743章 返璞归 旋即,一头毛驴,一个倒骑毛驴的老者在雪山上空幻化而出时,所有人的瞳仁都缩了缩。 “三清?”青鸢的指尖瞬时攥紧了。 “三清?”其余的世子则有些畏惧和担忧。他们不是皇天后土,只是普通的仙,在面对创世尊神时,身份境界的差距让他们本能的膝盖发软。 “不知三清前来,有何贵干。”唯独方陵朔面色淡然,直直的挺直了身躯,一股天帝的治世之威从他身上散发,在气势上就直接压过了三清的境界。 因为,三界治权,在于帝。天帝不惧,方陵朔也自然不用惧。他不是被输入记忆而本能敬天的天枢子,他是方陵朔,是真正的张百忍,是第一世就敢以一吻逆了天地的帝王。 三清倒骑毛驴,眼眸有些冰冷,然而语调却是柔和,放佛在劝诫不长进的晚辈:“天帝,你真要如此么?” 方陵朔傲然一笑:“正是。以龙脉为我和鸢鸢洗髓,融合三千大道,返璞归真。” 三清的眸色闪了闪,旋即语调带了分诱惑:“你们何必呢?你们已悟大道,又继承皇天后土,只要你们回归神界,一为天帝一为后,依然可以恩恩爱爱的。我也不会再阻拦你们,何必要打打杀杀呢?” 方陵朔冷笑道:“若我说不可能,三清你是不是有意见?” “那当然。孩子不听话,也就只能丢弃了。”三清的语调温和,然而说出的每个字都压抑着冰冷的杀意。 方陵朔淡淡的举起了手,掌心处有一个黑色印记,这让他看向三清的眸色愈发生恨。 “所以,三清才布下了笼罩整个天地的诅咒?当我和鸢鸢从血脉领域一出来,这个诅咒就自动应验在我等身上。因果斩姻缘,好狠毒。还说什么回归神界就不再干涉的话,哪怕回归神界,我们也会在这个诅咒下变得天涯陌路,然后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 三清眸色闪了闪,旋即意味深长的一笑:“所以你恨吾,你要灭杀吾等,是么,天帝?不过,你以为你们两个小毛头,可以斗得过吾么?” 三清朗声大笑起来,他的身躯裂变为三个人影,那分别是玉清,上清,太清。他们笑得肆无忌惮,以一种晚辈不自量力的眼神,轻蔑的看着方陵朔。 “如果你们真要一战逆天,那多说无益……吾等在九霄恭候!” “很快!”方陵朔眸底蓦地腾出怒意的火焰,他猛地举掌向天,大喝道,“龙脉,以天帝令,合三千大道,返璞归真!召创世阴阳!” 八条龙脉在帝王号令下,顿时龙鸣啸天,雪山震动。八条五爪金龙的虚影从雪山下飞腾而出,龙气相互牵引,整个雪空风云涌动,放佛来自洪荒的力量被彻底唤醒。 龙气漩涡浩浩荡荡,那三清虚影瞬时消散,只留下他们幽幽的一句:“吾等在九霄恭候……” “杀!”方陵朔掌心一拍,龙脉冲荡而去,三清化为青烟一缕,那龙气甚至冲上了云霄,将层层云霄都冲开了一个大洞,风云倒流,数日不散。 这是宣言,亦是出征的檄文,向九霄宣战,向尊神拔剑! 744.第744章 返璞归 龙气冲荡开九霄云雾后,眼看着又要消散,方陵朔霸道的一声大喝:“回来!为吾等洗髓!召创世阴阳!” 八条龙脉再次震动轰鸣,五爪金龙立马掉了头,气势汹汹的向青鸢和方陵朔二人涌来。 身长千万丈的洪荒神龙面前,二人显得如此渺小,但是那激荡起的龙气风暴,就好似要把二人掀翻。青鸢本能的紧张,方陵朔捏了捏青鸢的小手,俯身安慰的一笑:“鸢鸢,别怕,龙脉将为你我洗髓。放开所有的三千大道,让龙脉贯彻。” 青鸢抬眸看向方陵朔,男子绝美的容颜噙着如昔的缱绻,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她让她心安,让她依赖。 “好。”青鸢柔声应道,浑身的后土神力瞬间解放,三千大道涌现而出,引动了整个世间大道共鸣。三千大道放佛吸引了五爪金龙,金龙们一声声龙鸣,气势重彻云霄,汇合为一条巨大的万丈龙影,绕着青鸢和方陵朔翻飞腾空,最后它发出一声臣服般的长啸,旋即归去雪山之下,龙脉重归寂静。 “恭迎皇天后土!”七大世子面带激动,同时敬畏的跪倒,三拜九叩,以最高的君臣礼节迎接创世阴阳。 而昆仑之巅的青鸢和方陵朔,携手而立,一衣衫飞舞,好似一对神仙眷侣佳偶天成。他们的脚下步步金莲生,头顶上空有祥云蒸蔚,周身紫气神光环绕,使他们远看而去如同从洪荒深处走来的上古神祗。 以龙脉之力,合三千大道,召皇天后土。 此刻,青鸢和方陵朔体内的三千大道凝聚合一,体内只剩下了一种道——皇天、后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皇天后土便是这天道衍生的“二”。创世阴阳,阴阳两级,从此得世间规则境界,演化万方。 青鸢只觉得自己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放佛她和这方世界共同呼吸,她举手投足间都能影响整个三界的演化,她的一喜一怒都引动了这世间风霜雷电,三月春芳。 “朔?这就是真正的后土么……朔?”青鸢又是新奇又是激动的转头去看方陵朔,却是微微一惊。 方陵朔俨然是个凡人,他就那么清清简简的长身玉立,浑身气息收敛,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力散佚出来。 “傻鸢鸢,你现在看看你自己?不是和个凡人一般?”方陵朔宠溺的笑着,刮了下青鸢的鼻尖。 青鸢一噘嘴,瞧了瞧自己,却是愕然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神力收敛,仙气全无。丹田里甚至都看不到一丝神力的存在,神明的天生威压和境界也都荡然无存。 “这是?”青鸢自修仙以来,突然就不习惯这种凡人状态。虽然她也曾是个凡人,但仙凡殊途。她都已经快忘了凡人是如何。 “返璞归真。”方陵朔捏了捏青鸢的小手,笑道,“三千大道合一,召皇天后土。这就是返璞归真。凡,非凡。神,非神。凡,为大道之基,为封神之始。世人都说神尊于凡,其实在真正的神明眼中,凡才是天地的主宰。” 青鸢微微闭眼,感受了下这久别重逢的凡人状态,不由的心中一动,似有明月升空,通透澄澈。 “原来原来,这就是凡。返璞归真,凡,才是封神的真谛。女蜗创世,造的不是神,而是凡。”青鸢长舒一口气,眸底清明如真珠。 745.第745章 上九霄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他一把揽过女子的腰肢,俯下身,在女子耳边低语道:“鸢鸢,怕么?” 男子灼热的气息挠得青鸢耳坠细细的痒,她不由红脸,啐道:“怕什么?少来不正经。有话直说。” “皇天后土已得,现在……朔和鸢鸢,一起,战九霄逆三清。可怕?” 方陵朔的语调低沉,揽住青鸢腰肢的指尖竟有些发抖。难以想象,贵为皇天,三界天帝的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他一个人战三清,他无惧,但是有青鸢在身边,他就无法控制的担心和害怕。他不愿意她受到一点伤害,他只要一想到她可能在对战中遇到的危险,他都要心痛得发疯。毕竟,那是三清,那是创世尊神。 他可以去死,但是也要死在她之后。他是那么害怕,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哪怕一分,一秒。 青鸢心中些些一凉。她也明白方陵朔这句话里的深意。虽然他们觉醒皇天后土。但他们要面对的是三清,是创世尊神,是来自洪荒的天道意志。是哪怕只是想一想,也没人敢违逆的存在。 “朔,怕么?”青鸢眉间轻蹙,柔声问道,“鸢鸢,怕哦。” 她不想在他的面前有任何隐瞒,她不愿逞强说什么“我不怕”,她只是想如同孩子般拉紧他的手,告诉他她的畏惧,希冀着他的安慰和怜爱。 没想到方陵朔没有丝毫异样,他的眸色愈发温软,放佛每一眼都要把青鸢刻到心里去。他忽的低头,紧紧抱住了青鸢,把自己的头埋在她肩窝的秀发里,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朔也怕,不是什么皇天,不是什么天帝,只是方陵朔怕的。怕自己受一点伤,日后无法好好照顾鸢鸢。更害怕鸢鸢受一点伤,只要想到一点可能就心疼得要发疯。更害怕,我们中有一人离去,另一个人独留在世上……” “不会的。”青鸢反手抱住了方陵朔,那样温暖宽厚的胸怀,她早就立下了一生的誓言,“不会的。朔,一莲托生,生当长相守,死当长相忆。” “好,听鸢鸢的。一莲托生。”方陵朔抬起头,笑得缱绻似三月春,笑得眸底都有了泪花闪烁。他郑重的拉起青鸢的手,一点一点,细细的十指交扣,严密相合,宛如死生契阔,执子成说。 “一莲托生。”青鸢也郑重的念出这四个字。这是属于他们的,出征前的承诺。同生共死,生当同衾,死当同穴。 “若归,定许鸢鸢十里红妆。”方陵朔紧紧拉住青鸢的手,用力得让青鸢的手背上都起了红印子,“若不归……” “傻瓜,说什么胡话。”青鸢一把捂住了方陵朔的唇,“三生三世,天道情罚我们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归与不归?若不归,就毁了这天,逆了这生死,叛了这轮回。若归,定候郎君十里红妆来。” 一滴清泪从方陵朔脸颊滑落,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就只是看着青鸢,流着泪,笑着点了点头。青鸢也再说不下去,她红了眼眶,主动的一垫脚尖,往方陵朔的唇心刻下一吻。 她刚想离开,没想到方陵朔兀地反吻住她。那般缠绵深情的吻,唇齿相依,两舌交缠,放佛要把彼此都吸进去,都揉进骨血里去。 746.第746章 上九霄 生死纠缠,情深不寿,如同他们的第一个吻,也如同最后一个吻。 半晌,方陵朔才放开青鸢,青鸢脸如红霞,浑身无力的瘫在方陵朔怀里喘气。 看着女子娇柔的样子,方陵朔眸底笑意愈浓,他凑近青鸢耳坠子,以最是平常安静的语调轻道:“鸢鸢,战……一切结束后,我必十里红妆。” 青鸢也温柔一笑,放佛答应了一件家常琐事:“好,战……一切结束后,候君轩车来早。” 无惧无迟,向天道宣战,逆了三清叛了神明,只待繁华谢后尘埃落定,一场十里红妆的喜嫁,一轮轩车来早的姻缘。 方陵朔和青鸢蓦地脸色一肃,浑身战意昂扬,三千大道如同朝拜君王在他们周身萦绕,道法气息玄妙,如同洪荒创世神祗,皇天后土共鸣,阴阳心意相通,合则具创世之威。整个九州在这一刻风起云涌,山川倒流。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骚动。魑魅魍魉白日横行,游魂厉鬼呼啸,亿万万修士同时得道成仙,大悲大喜轮回交错。三界六道都隐隐开始向上古回溯,皇天后土出,阴阳合,以创世之威,逆天道无量! “鸢鸢,走!”方陵朔一把揽住青鸢的腰肢,二人脚踏祥云,湛卢轩辕剑龙凤遨游,向着九霄神界破空而去。 “大胆!”兀地,九霄云端之上传来一声声怒吼。百万仙家幻化而出,他们脸色很是纠结,对于方陵朔也是本能的就要跪拜,然而当他们看到手腕的黑色印记,心一横,又不得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仙界,百万仙家,奉三清神谕,阻拦尔等,若不从,就地斩杀!”百万仙家的怒吼浩浩荡荡,有震天之势,衬得下方踏云而上的方陵朔二人无比渺小。 青鸢却是轻蔑的笑起来:“原来,三清把因果斩姻缘的诅咒应在了整个仙界上,你们迫不得已都要反抗皇天后土了么?” 为首的一个大罗金仙眸色暗沉的上前来,叹气道:“小仙……小仙等也是迫不得已……小仙不是神明,无法重生,活个百万年也有身死道消的一天……” “呵呵。”青鸢冷笑愈浓,“所以,怕死?漫漫修仙路,第一步便是证道心明道志。你们修道上千年证道成仙,如今却不问黑白不辨是非,就在一个诅咒的威胁下,做他人的傀儡么?真是白活了!” 那大罗金仙脸色白了白,叹气声却是愈发频了:“后土神祗,小仙百万年前也只是凡人,一步步修炼成仙,路途艰辛,也不想就此身死道消……你们神明不死不灭,哪里明白我们仙家的苦,我们不过是活久了的凡人,也是会怕死的呀……” 青鸢乜眼瞧着他,眸底渐渐没有一丝温度:“我只问尔等一句话,让还是不让?” 片刻的寂静。百万仙家脸色纠结,一个个眉心都蹙成了一团。 “让,还是不让!”青鸢不耐烦了,湛卢剑猛地斩下,云端便裂开了千丈沟壑。 百万仙家一吓,终于,以一等大罗金仙带头,所有人都往前了一步:“皇天后土恕罪……小仙等也是迫不得已……”诸仙垂着头,不敢看青鸢和方陵朔,然而阻拦的脚步却是稳如泰山。 747.第747章 上九霄 “很好。既然仙界僭越,敢阻本帝之路,这仙界也不必留了……”方陵朔泛起一抹嗜血的冷笑,轩辕剑正要斩下,忽的,一声清喝传来:“等等!仙界留给我们!” 轩辕簌、姜羲木带领着其余七大世子在云端现出身影。 “皇天后土的剑是用来斩天道的。这些区区仙家就不用脏了皇天后土的手。”轩辕簌和姜羲木相视一笑,“以虚海楼、渺山阁和八大……不对,七大世家之力,我不信,还敌不过一个仙界。” 说着,轩辕簌和姜羲木带头,便向前一步,拦在了百万仙家面前,威严的大喝道:“以虚海楼神赐四大神海之威,以渺山阁神赐三大仙山之权,以七大世家神赐龙脉之名,与尔等仙家一战!” 轩辕簌神力攀升直到顶峰,恍若有海浪水声在她周身萦绕,水之大道从虚无中奔流而来,轩辕簌的头顶则幻化出蓬莱、方丈、瀛洲三大仙山幻想,山之大道稳如亘古,而以孙落英为首的七大世子则仙袍浩荡,引动昆仑山八条龙脉,龙气冲上云霄,七条五爪金龙獠牙张开,怒吼震天。 整个仙界顿时吓得变了色。但在三清诅咒的威胁下,他们还是硬着头皮的迎了上去。 “鸢鸢,我们走。这里交给他们足矣。”方陵朔轻道,“我们直上九霄战三清。” 青鸢点点头,她看向轩辕簌诸人,兀地郑重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 轩辕簌诸人朗声一笑,各自俯身行礼:“我们也都是不安分的人,也都想问一问天是否可逆。这个答案拜托你们了……等尘埃落定,我们只求讨一杯喜酒。” “一定。”青鸢脸上一红,和方陵朔相视一笑,身形顿时化为轩辕湛卢两道剑意,向着九霄冲天而去。 而仙界则同时响起了震天破地的喊杀声。 …… 云端之上,重重九霄。八百万神明所在,三界圣地。 当方陵朔和青鸢的身形在这里幻化而出时,他们的瞳仁都不由的缩了缩。 三清,就孤身站在云端。 三位白胡子老者,玉清,太清,上清就简简单单的伫立在云端,负手看着他们,似乎是在等他们,等着意料之中的一战。 “你们来了。”三位老者同时开口,用一样平静的语调淡淡道。 青鸢蹙了蹙眉,方陵朔暗中捏了捏青鸢的小手,然后坦然的看向前方:“不错,我们来了。要么生,要么死,只求一战解恩怨。” “为什么一定要战呢?你们已经解封为皇天后土,权势、地位享之不尽。吾等也会允许你们在一起,如果你们担心因果斩姻缘的诅咒,我会当面把它解除。” 三位老者缓缓踱步走来,面容慈和,声音充满诱惑。 青鸢眸色有些恍惚,竟然有些心动。对啊,何必战呢,他们不过是是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三清已经允了,又何必鱼死网破打打杀杀…… “鸢鸢!”方陵朔猛地轻唤了声。 青鸢浑身一抖,眸色瞬间恢复清明。旋即,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蛊术。方才三清竟然在言语中蕴含了蛊术,蛊惑人心之术。无论他说什么,青鸢接下来都会迷迷糊糊的答应。自己已经完全解封为后土神祗,居然还一来就不自觉中了蛊术。 748.第748章 道之战 “朔,我……”青鸢有两分担忧的看向方陵朔,她有些自责,如果自己是在对战中中了蛊术,则被三清控制掉头攻击方陵朔都有可能。 “没事,鸢鸢,我只问你一句,你要的是旁人的承诺,还是要将这命运握在自己手中?”方陵朔安慰的一笑,揉了揉青鸢眉心。 青鸢一愣,旋即眸底异色流转,眉宇间的坚毅干净又澄澈。 要的是三清允许他们在一起的承诺,还是干脆逆了这天,将命运,将他和她的一生一世握在彼此手中。 青鸢笑了,她重新看向三清的目光,通透中又带了坚定的战意。湛卢剑一声凤鸣:“只求浮云不遮我眼!只求长路不阻我步!只求命运一生,白首一世牢牢握在我手中!” 女子一字一顿,声音清越震动九霄,放佛出征的檄文,一字一句都引动了四周放佛凝成实质的战意。 三位老者渐渐合三为一,身化鸿钧老祖。他微微眯眼看向青鸢,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他放佛一个和蔼老者要招呼晚辈似的,伸出了一只手—— 青鸢和方陵朔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三清首先出手了,再没有任何客套,战争已经无声无息的打响。 “空间大道!斗转星移!”三清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淡淡传来,却如同惊雷在方陵朔和青鸢耳边炸响。 “鸢鸢,小心!”方陵朔一把将青鸢护在身后,旋即轩辕剑出鞘,他一跃而出,“剑之大道!斩尽浮屠不畏眼!” 青鸢也是战意达到了极致,湛卢剑应声而上,她双手捏诀,湛卢化为虚影,放佛不见,但剑意却充斥了整个空间:“梦之大道!万剑入梦来!” 轩辕剑斩,湛卢剑刺,一明一暗,以剑之道的凛冽,以梦之道的虚幻,向着三清齐齐杀去。 “呵呵。”三清低笑了一声,伸出的右掌心出现了一团黑雾,放佛是来自创世虚无的混沌之气,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和道法波动的“混沌”。 此刻,轩辕剑和湛卢剑也同时斩下,可那一刹那,两把剑忽的没了身影。 是完全的气息消亡,放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只有原地一团团混沌飘忽,三清的手掌心,本来是混沌的位置,则有两道剑意微弱的飘荡,放佛被囚禁的孩子,虚弱的呻吟着。 “斗转星移。原来是将任何道法攻击与创世混沌对换。混沌天地初开,不存在任何法器和道法。”方陵朔面色凝重。 “所以,相当于对换后,道法变为了混沌,也就是回归到最原本的状态,只有‘意’,而不存在实物。”青鸢深吸一口气,这第一次交手,他们竟然瞬间败下阵来。 同一大道,有不同的领悟,则诞不同的神术。 比如空间大道,青鸢他们可以领悟出空间裂缝的攻击,但三清就可领悟出混沌还原的无解之术。 “太晚了,小娃娃们。云之大道!”三清略带阴冷的声音传来,四周的松软的云层忽的坚硬如金石,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并不断缩小,似乎要将青鸢二人直接碾成肉饼。 “可恶!”青鸢往云墙上踢了一脚,蕴含了大道的云墙毫发无损,并且九霄上无尽云层皆可为牢,破了一层还有另一层,无穷无尽的天之牢狱。 749.第749章 道之战 “鸢鸢,冷静。”方陵朔摸了摸青鸢的脑门顶,眸底一丝精光划过,“云,不就是雨么?未曾落下的雨,还在孕育中的雨。” 青鸢心头一动,云不可破,然雨为水,至刚至柔。 “雨之大道!令云层化雨,千万云,亿万万雨降!”青鸢凌空而起,指尖幻化出一点水珠,就算只是一点,却放佛天下水之源,蕴含着可怖的水之能量。 水之怒,一怒则天下泽。 顿时,九霄化为金石云墙的云层变为了水,一层层水墙晶莹剔透,好似漫天的雨水凝聚。 “以海之大道!令天下雨水化海,赐尔等百川归海,不得有误!”青鸢指尖的水珠瞬间飞出,落于下方化为一个湖泊,渐渐的变为一条湖,一条大江,最后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九霄雨水凝聚的水墙放佛收到了本能的召唤,那是来自于“化海”的追随,是作为“水”一生的梦境。水墙顿时化为瀑布,九霄百丈飞流直下,向着那本源水珠所化的大海倾泻而去,九霄上水声震撼,如洪荒天开缺口,气势惊人。 “三清,你失算了!”青鸢一声清吒,凌空跃出,双指并剑一点金光凝,如闪电向三清杀去,“杀戮大道!心中执杀念,无处不为剑,斩我之欲斩,杀戮随心!死!” 青鸢指尖的金光顿时迸发出无尽杀意,虽然只是绿豆大小的金光,却凝聚了比千万把宝剑都骇人的杀意,杀意一分,一分随心,最后化为一柄巴掌大小的小剑,向着三清飞刺而去。 然而,三清只是泛出一抹古怪的微笑。 “鸢鸢,不可操之过急!”方陵朔心头一凉,猛地向着青鸢飞驰而去,然而还不待他赶到,他便瞬时脸色煞白—— “境!以境之大道!镜花水月真假虚,攻击转换!”三清似是惋惜的一声叹,指尖捏诀,天空中凭空幻化出一面镜子。镜子中倒影出持剑杀来的青鸢,还有不远处方陵朔煞白的脸。 兀地,镜光一闪,本来向三清杀去的小剑忽的出现在了青鸢面前。直接掉了个头,向青鸢刺来,青鸢脸色一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蕴含了杀戮大道的金光小剑瞬间刺穿了青鸢胸膛,带起了一道鲜血飞洒。 青鸢还不可置信的瞪大瞳仁,她看看诡异微笑的三清,看看不远处飞奔而来的方陵朔,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不!!鸢鸢!鸢鸢!!”方陵朔身形一晃冲到青鸢面前,他一把抱住青鸢,看着女子胸口鲜血淋淋的伤势,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他心痛得无以复加,手忙脚乱的连用治愈法决为她疗伤,可是手指发抖,连一个法决都不能完整念出。 难以想象,堂堂天帝,皇天神祗竟然慌乱到这个程度。 他不得不一声声逼着自己冷静,才能完整的使驭出道诀。 “说了,你们就算觉醒皇天后土,可是经验太差,也不过是小娃娃。和吾对战,还早了亿万万年呢。”三清轻蔑的一声笑,“而且吾撤去了神界不灭规则,也就是说,你我一战,就如同凡人,伤就是伤,死就是真死了。” 750.第750章 道之战 “呵呵,是么。”方陵朔抱住青鸢的手不住发抖,他发出一声冷笑,再次抬眸间,眸底充溢了嗜血的杀意,“那一次,就可以杀了你!” 兀地,方陵朔腾空而起,恨意让他眼眸通红,如同一个修罗夺命而来:“伤了鸢鸢,该死!该斩!该杀!生死大道,无轮回,寂灭,众生皆苦!” 半空中,一本生死簿蓦地幻化而出。书页无风自动,刷刷翻动着。 方陵朔指尖幻化一笔,他执笔注入神力,在一片金光浩荡中向生死簿落下:“判玉清、上清、太清,入生死簿!一命勾销!” 三个名字被写入生死簿,方陵朔手中笔去势不减,正要一笔勾去。 “止之大道!阻一切之势,断一切之向!止于吾旨!”三清略带了一丝慌乱的大喝。 兀地,空间似乎起了异变。没有任何征兆和物体,方陵朔的手中笔便凝滞在半空,分毫进不得。止,以止之大道,阻世间万物。 “愚蠢!就凭这个也想拦本君的路!别忘了,吾乃天帝!三界至尊,天赐皇权的天帝!”方陵朔红着眼一声大喝,属于帝王的威严,“以帝王大道,命止道消,命天路现!” 顿时,属于帝王的绝对权力放佛成为无形的意志,三千大道听令臣服,那半途阻拦的止之大道一阵颤抖,旋即顷刻崩溃,放佛都在瑟瑟发抖,祈求冒犯君王的怜悯。 金光神笔霍然挥下,生死簿上的“三清”之名顷刻被划去,生死簿定生死,判轮回,哪怕是永生不灭的神明,如果一旦被强行记名上了生死簿,也会受生死大道的限制。 三清渐渐如凡俗老头一般,身躯伛偻,须发皆白,一瞬间数十年寿命消亡,他的呼吸衰退,死亡的气息开始笼罩。 然而,三清只是淡淡一笑,笑得轻蔑又高傲:“引动生死簿,这倒有些意思,只是,天帝,你在吾等眼中,还只是个小娃娃,闹腾几下注定就要死的……” 三清的语调骤然阴冷,他指尖一抬,食指在虚空中化了一个符印,那是两尾咬合的鱼,如同阴阳太极。 “轮回大道,转死为生,生生不灭,太初!”阴阳双鱼骤然显现,一黑一白开始自行转动,一转一轮回,一轮生死换。生死簿似乎颤动了下,不断衰老死亡的三清渐渐开始生气重盈,似乎生死簿每把他判向死亡一步,他浑身的生机又浓一分,正是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方陵朔的眸色暗了暗,但只是瞬间,他又傲然一笑:“若只是生死簿就能杀死你,那你这个对手也太不合格了……以天帝之名,召五行大道!” 一点水,一截木,一团火,一粒金,一块土。 金木水火土,五行大道具化显形为五种本源之物,在虚空中显现。本源气息源自洪荒,衍生大道,可谓是大道的凝聚,点水汇天下海,寸土合十方大地。 方陵朔威严的一声大喝:“以帝旨:命木克金,土克木,水克土,火克水,金克火!” 五种本源之物颤抖了下,似乎有片刻本能的迟疑。因为方陵朔的五行相克,完全逆反。本来是金克木,成了木克金,木克土,成了土克木诸如此类。 751.第751章 人世恩 “放肆!天帝之令,尔敢不遵!”方陵朔冷冷的一声清喝,帝王不可违逆的威严放佛凝成实质,山河因他而怒,九霄因他而动,他的一怒一喜,一言一语都以帝王的名义,让整个三界莫敢不遵。 旋即,五种本源之物不敢有丝毫迟疑,就算是明知不可为,也都纷纷行逆反之克。然而逆反,逆反,五行大道被扰乱,五物在相克过程中,大道扭曲,一股狂暴的气息散发开来。 “鸢鸢。”方陵朔眉梢一挑,当先转身将青鸢搂在怀中,宽厚的臂膀只顾紧紧搂住了伤势过重而昏迷的她,都来不及为自己布下结界——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五行大道崩溃爆炸。整个九霄都在颤动,创世虚无倏忽涌现,把一切陷入之物都吞噬殆尽。烟尘翻滚,云层倒涌,残暴的大道气息肆虐,若是没有领悟大道的仙家和凡人,只怕碰上一点都会顷刻被大道绞杀。 “鸢鸢,没事,别担心。朔马上就杀了三清,没事。”一片****中,方陵朔却恍若未闻,他只是温柔的抱着青鸢,在她耳边呢喃,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赶快醒来。 他的眸底只映出了她,他只怕她再晚一点醒来,或者再也醒不来,自己的理智会瞬间崩溃。 然而,他却没有留意到,九霄云烟中传来的一声冷笑:“天帝,皇天后土合,才有创世之力,才能于吾等有一战之力,凭你一个皇天,还是太单薄了……死,解脱罢……” “无之大道!虚实相生,剑从无处生,杀于空境起。斩!”三清的身影蓦地在三步外幻化而出,一把以“无”之意境凝成的巨剑瞬时斩下。 无之剑,无形,但杀意有形。一剑斩下,无论是方陵朔,还是青鸢,都会化为“无”的一部分,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 “可恶……”方陵朔以皇天境界猛地察觉到危机,匆忙中,他只来得及一挥素袖,“柔之大道!阻!给我拦下……不,给朕拦下!” 最后半句话的一个“朕”字被有意加重,顿时,属于帝王的威严让三千大道俯首听命,但凡犯上弑君者,斩! 柔之大道瞬间迎头而上,以至柔克至刚,三清的无之剑有片刻凝滞,剑意化为绕指柔,剑刃如流水拂面。尽管如此,无之剑只是稍有凝滞,却还是在不断将柔化为无,然后杀意不减的向方陵朔斩来。 “去死吧。皇天后土本就是个意外,这天地间,有吾等是唯一的神就够了……”三清冷冷一笑,看向剑刃下方陵朔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一个亡灵。 方陵朔焦急的看向怀中的青鸢,指尖紧了紧,他眸底一划而过的焦色,兀地红了眼的大喝道:“给朕拦下……若拦不下,柔之大道,朕将以帝权,将汝从三千大道除名!给朕拦下!” …… 青鸢隐隐听得外界的吵闹和方陵朔些些慌乱的语调,她只觉得浑身疲惫,眼皮子太重睁不开。 她知道形势紧急,皇天后土相合才能敌三清,只凭方陵朔一个皇天是不够的。她能感受到在三清剑势下,她的朔微微颤抖的身躯,却只是记得将臂弯调整到适宜的弧度,让昏迷的她可以躺得舒服。 哪怕生死危机前,他担心的,都只是她一分一毫的安好不安好。 752.第752章 人世恩 “朔……”青鸢呢喃,没有谁听见,她的眼眸却好似愈发沉重,如同陷入了永久的梦,再也睁不开。 …… 此刻,下界凡俗,大魏皇宫。 祭天天坛。李辰焰一袭民间普通的竹布衫子,孤身伫立在此。他抬眸看向风云变色的九霄,眸底泛起了一点涟漪:“鸢鸢,要好好的,好好回来。朕为你留下的帝王圣力,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李辰焰蓦地双指捏诀,一个个玄妙的法印被打入天坛,天然石砖地上浮现出五爪金龙的图案,一股圣洁而威严的气息冲天而起,就要涌入李辰焰的身躯。 “给我上九霄!寻后土神祗,助二人一臂之力!去!”李辰焰双手一挡,尚方仙剑指向九霄,那股气息放佛臣子听到了君王的号令,顿时拐了弯向九霄而去。 …… 当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股金色气息注入青鸢身躯的时候。 龙鸣凤唳在她血脉中涌动,以君王的威严扭转生死,将生机注满她浑身,气息重盈,睫毛闪动,青鸢兀地睁开了眼,旋即,一滴泪从她眼角滚落。 她当然知道,这是帝王圣力,更知道,是谁在此刻为她送来。 然而,由不得她多想,三清的无之剑瞬息斩下,距离方陵朔的头顶不到三寸,方陵朔已经变了脸色,他正准备燃烧本源之火鱼死网破,九霄上却传来一声清吒—— “死老头儿,敢伤我的朔!本姑娘揍死你们!” 青鸢青衫身影从方陵朔怀中凌空而出,她指尖捏诀,剑之大道召唤而出,瞬息迎上无之剑。一声微响,不动声色,然而一个创世虚无在两剑相撞出涌现,并以可怖的速度迅速扩大。 “还真是醒来得及时。”三清没有接下攻击,而是住了手,似乎有所忌惮的在一旁想着对策。 “鸢鸢!你……”方陵朔根本顾不得胜还是输了三清,自从青鸢一出现,他的眸眼里就只有青鸢了。他一把抱住青鸢,颤抖着唤她,堂堂天帝皇天神祗,又悄无声息的红了眼眶。 他实在是太怕,方才憋着一口气战三清,此刻一见青鸢醒来,所有的坚守都崩溃了。 “傻瓜。我乃堂堂后土神祗,还没露露威风,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被灭了。” 青鸢俏皮的一笑,拉了拉方陵朔的手,像哄小孩子般柔声道:“是帝王圣力,是李辰焰的帝王圣力救了我……瞧瞧,你眼眶都红了,好了好了,我没事。”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却还是眷念的将下颌在青鸢的脑门顶蹭了蹭:“原来是他,我们果然都欠了皇兄的……好,鸢鸢回来就好。” 方陵朔放开青鸢,二人携手伫立,傲然看向三清,阴阳合,皇天后土立,一股放佛来自于创世的怒意和战意在二人周身流转。 “皇天后土,召三界创世,命六道为臣,斩。”方陵朔和青鸢一声清吒,同时凌空跃出,三千大道没有丝毫保留的全部使出,大道磅礴,虚空扭转。 “花之大道!万花迷眼,醉卧花间不识人间苦!”青鸢素手一样,九霄花海绽放,三清被鲜花簇拥,脸上显出一分迷茫,此乃万花幻境,取花间无穷乐之意,构筑人间极乐世界。 753.第753章 人世恩 “太弱。”然而只是片刻,三清就清醒过来,一声冷笑,“雨打落花,霜冻娇柔,风吹残枝,雪压青苗……雨道!霜道!风道!雪道!破!”风霜雨雪同时显现,万千鲜花瞬间凋零凄惨,“风霜雨雪,四道合一!为春晓秋冬四季大道!四季灭敌!往生虚无!” 三清最后一个字落下,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九霄之上瞬息间春夏秋冬四季轮换,在季节变换的大道碾压下,青鸢只觉得无形的大道绞杀,放佛已经冷冷的锁定了她的咽喉,一击致命。 “鸢鸢,小心!”一切都只是片刻之间,方陵朔的清吒传来,他双指并剑,一轮明日,一弯月牙在他指尖浮现,“以日之道!夜之道!日月大道合,召岁月大道!” 玄妙的气息充斥九霄,当日月合并,放佛永远四季如春的神界也开始有了时间的流动,对面的三清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恍若此刻的神界时间流速是凡间的数千倍,日月在方陵朔指尖转动,每转一次,流速就加快百倍。 “朔,我来助你!”青鸢指尖捏诀,向下方被破坏零落的花之幻境划去,“花落归根!以根之大道,斩!” 顿时,被三清打碎的幻境花朵如同再次具有了生机,本来凌落一地的残花,此刻如同旋风般迅速聚集靠拢,一节节树的根茎万丈长,向蛟龙般在云霄中翻涌,一条条向逐渐衰老的三清刺去。 “一群小娃娃,修炼的时间太短了,都不知天高地厚!”三清依然面色从容,只是双手猛地往前一探,“碎道!大道怒!” 碎之大道气息显现,无论是根之道的树根还是岁月大道都开始分崩离析。这是大道的怒,碎之道,不完整,只要面前有完整之物,碎道都会被主动激怒,而自动发起攻击。 “不好,朔。那碎道也会怒及我等。”青鸢眉心一蹙。 方陵朔也是难得的郑重了颜色,蹙眉道:“鸢鸢,或许三清是对的……我们修炼的时间太短,比三千大道的运用,却是不及他。” 青鸢点点头,一边运起大道结界,抵抗杀过来的碎道之怒,应道:“不过,那能怎么打呢?咱们最大的依仗就是三千大道么?” 方陵朔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边抵御着碎道,一边呢喃:“不对,总是哪里不对,我们根本没有拿出让三清畏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九霄战局,一时陷入了僵持。 三清以三千大道进攻,方陵朔和青鸢则只是抵御,苦苦思索着破局的关键。 …… 同时,混沌界,仙冥殿。 冥界和阳世的交界,一片虚空,一座羊脂玉额巨大宫殿悄寂而略显诡异的孤零零漂浮着。 大殿前的平台上,姬渊一袭湖蓝色衫子微微飘拂,他抬眸看向黑乎乎的界面,眸底仿佛映出了九霄,那两个正在对战的人儿。 “傻瓜,你们领悟大道才多久,三清领悟大道又是多久?比三千大道,如何比得过。”姬渊放佛是在嗔怪那个记忆中笑靥如花的人儿,眸底温软流转。 “鸢鸢,我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你留下的龙脉之气,如今该派上用场了。龙气!上九霄!”姬渊兀地一挥袖,大殿中龙鸣震天。 754.第754章 斩三清 在一个隐秘的小阵法中被私自截留的龙气脱困而出,宛如一道道金色瀑布往九霄逆流而去。 “鸢鸢,要平安归来,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你归来了……” 姬渊看了看自己已经虚幻如鬼魅的身躯,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就算紫微宫覆灭,不用以命献祭。但他耗损元神过多无法恢复,在没有恢复镜湖之神的神籍前,他只是仙,也会死亡。 没有以命献祭,他也活不久了。 他只是希望,临死之前,能助她一臂之力,然而,请她不要忘了自己,无论是第一世默默陪伴她的水镜湖之神,还是此世的大神医姬渊。 请你,不要忘了我。 …… 九霄神界,一条金色的瀑布从下界逆流而上出现在三人面前时,方陵朔有片刻的瞳仁放大,三清则是脸色瞬间阴沉。 “这是……”青鸢怔怔。从这逆流瀑布的龙鸣声中,她觉得熟悉无比。 “鸢鸢!以龙气召龙脉,行皇天后土之威,灭三清!”姬渊的声音隐隐传来。 “姬渊?龙脉?”青鸢心中大恸,她如何不知,那个被困仙冥殿孤苦伶仃的男子,那个他用半条命为自己私自截留的龙气。 只为了最后一刻,助她一臂之力。 没有回应也好,没有结果也好。只求你安好,求你不要在你的生命里,把我的记忆抹去。 方陵朔脸色也有些复杂:“镜湖之神,姬渊,算朕欠你。” 青鸢看向方陵朔,眸底温柔如水:“得李辰焰之助,承姬渊之情。朔,他们都在帮我们,都在注视着我们……以龙脉之名,结束吧。” “好。”方陵朔温软应道,他牵起青鸢的手,十指紧扣,然后二人看向了三清。 这平静的一眼,却让一直淡然的三清变了脸色。 “不,你们难道悟到那法子了?不可能,姬渊那个逆神,可恶……” 方陵朔淡然一笑,一股气势开始攀升:“比三千大道,我们定然比不过你。不过,我们却忘了我们最大的底牌,那就是——吾为皇天!” “吾为后土!”青鸢也向前一步,眸底开始焕发出雪亮的异彩。 以皇天后土神名,以帝后无上之权,斩一切叛逆,诛一切不臣! 此乃天威之怒,此乃天赐之权! 方陵朔和青鸢相视一笑:“以帝后之名,令轩辕湛卢归!” 顿时,天地听令,双剑俯首。一开始被三清夺去的轩辕剑、湛卢剑开始奋力挣脱三清控制,仿佛急着朝拜君王般,毫无迟疑的飞回到二人手中。 双剑剑意流转,亲昵又欢喜,有灵性般绕着青鸢和方陵朔飞舞。 然地,三清在片刻的面色发白后就冷静下来他诡异的一笑:“你们可听说过凡俗的一句话,双拳难敌四掌?” 青鸢和方陵朔手握双剑一滞,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三人合一,号为鸿钧老祖。我以这幅样子示人,你们都快忘了三清,本是三个人罢。” 三清得意的大笑,身躯一晃,顿时变为了三个人。 玉清,太清,上清。三位尊神,一样的衣饰,一样的容貌,连说话表情三张脸都如一个人般,同时运动。最重要的是,三人身上散发出的神力强弱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三清由一个变为了三个。 755.第755章 斩三清 三清合一,号为鸿钧。分则三神,证道一如。 青鸢和方陵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底看到了凝重。 二对三,就算贵为皇天后土,他们也只能对战两个。剩下的一个三清,无疑是致命的变数。 “皇天后土又如何?吾等三人,就算鱼死网破死了两人,最后一人也能成为最后的胜者,三界唯一的神!”三清大笑起来,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对面的方陵朔和青鸢,早已成了两具死尸。 方陵朔深吸一口气,脸色重新恢复了平静,他牵紧青鸢的手,柔声道:“鸢鸢,还记得我们来九霄前的誓言么?” “记得。生当同衾,死当同穴。”青鸢含笑拔出了湛卢剑,“但求把命握在手中,俯仰无愧,与君白首。” 方陵朔大笑起来,笑得眸底都有了泪花。他兀的拔出轩辕剑,朗声道:“好!与君携手一战,生死无悔!” 二人便要仗剑而出,却是蓦地,一个声音传来—— “六岁那年便已起誓,若此身尚在,定追随小姐。如今初心依旧,愿为小姐之盾,小姐利剑,为君征战,只愿你笑颜如花。” 旋即,一席玄衫的男子在云端幻化而出,他容颜俊美冷酷,眸子噙着嗜血的阴戾,却独独在看向青鸢时,会化为一片温柔。 “桓夜!”青鸢欣喜的叫了声便要迎上去,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她的脚步一滞。旋即一脸喜色都变为了焦急。 “桓夜,你不该来!这不是你可以插手的战争!你回去,赶快回去!” 桓夜只是微微一笑,笑得和十余年前被青鸢捡回一条命的少年一般:“小姐,信桓夜么?” 青鸢一愣,下意识的应道:“自然是信的。” 桓夜忽地笑了,笑意葳蕤如同还是此间年少,他们还只是崤山的凡人,他总是把春日的杨花偷放到她衣襟,然后吓她是毛毛虫。看她红眼哭得像个兔子,他又心疼的摸摸她的头。 “小姐别哭,桓夜在这里。” ——“小姐别哭,桓夜在这里。” 当此刻,桓夜再如此温柔言语时,青鸢鼻尖一酸,泪就簌簌滚下来了。 “鸢鸢,交给他吧。他是一直守护你的桓夜啊。”方陵朔为青鸢拭去泪珠,语气复杂的道。 这是一段他无法插足的陪伴,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青鸢狠狠点了点头,颤抖着喝道:“笨蛋桓夜,你给我好好回来!你的命是本小姐救回来的,没有我允许,谁也不能把他夺去!” “好。”桓夜含笑应道,一个字干净利落。 仿佛只是寻常日子,答应他的小姐要吃荷芽鸡菘卷儿的夜宵。却没想到,这一去,他将亲手为自己的命画上终止符,他选择的结局,无憾的结局。 桓夜深深看了青鸢一眼,就收回头,撕裂虚空来到另一片九霄领域。三清眸色暗了暗,玉清追其而去,后脚也进入了那片领域。 “这,是我俩的战场了。”桓夜长身玉立,看向面前的玉清,脸色恢复了冷漠。 玉清一声轻蔑的笑:“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吾乃三清,连天帝都得和后土联手才能剩过我。你一个修罗王,不过是上二品天帝臣子,也敢应战吾?” 756.第756章 斩三清 桓夜只是淡淡一笑,墨发玄衫无风自动,猎猎飞舞,一股战意将他的眼眸染成血红。阴魂绕身飞,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这是属于修罗的疯狂杀意。 “为她的利剑,为她的盾牌。”桓夜轻声呢喃,一柄宛如血肉凝聚成的剑在他手中幻化,同时,他周身腾起幻影般的火光。 命鬼剑,以余生为祭,本源火,燃轮回为烬。 玉清的瞳孔缩了缩,他没有想到这个修罗王会如此决绝。祭出命鬼剑,就相当与给自己判了死刑,燃烧本源火,则哪怕是神明,也会火烬人亡。 可以说,这是一条尽头是死的不归路。 没有任何答案的无解之局,仗剑而出,鱼死网破。 “你贵为神明,堂堂修罗王,真的决定要舍弃一切,如同凡人般死去了……你可知,又是命鬼剑,又是本源火,你会被剔除神籍,如凡人衰老死亡,剩下的寿命绝不会超过十年,甚至更短。”玉清的语调有些莫名。 桓夜只是眸底一划而过的温柔,旋即他高举命鬼剑,绽放出飞蛾扑火般的笑意:“小姐,桓夜去也……战!” 桓夜去也,勿念勿思。只愿为你一生,见你笑靥如花。 最后一个字落下,男子仗剑而出。玉清复杂的叹了口气,也毫不客气的伸出了指尖,道法玄妙的气息笼罩。 …… 而这边的九霄神界,青鸢猛地擦去脸颊的泪珠,眸底腾起愈发熊熊的怒火。 李辰焰为她送来了帝王圣力,姬渊为她截留龙脉指点迷津,如今,桓夜更是以整个性命,为她牵制玉清。 他们都在注视着她,用他们的情,他们之间的羁绊,所求无悔。 “朔,要赢,不能输,决不能输!”青鸢握住湛卢剑的指尖些些颤抖,她红了眼眶,一股近乎于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的战意从她身上勃然迸发。甚至引动了九霄风云倒卷,剑意龙鸣震天,她看向上清和太清的目光,更是雪色凛冽,犹如一把利剑,等待饮血。 “好。不可能输。”方陵朔宠溺的一笑,亦是握紧了轩辕剑,“别忘了,我们是皇天后土,可斩一切不臣,诛一切逆道。” 而对面的上清和太清则终于失了镇定,他们同时指尖捏诀,召唤神器,脸色发白又有些不安的盯着二人。 青鸢抬眸一笑,拉紧了方陵朔的手,方陵朔也十指紧扣,相视一笑,笑意里温柔缱绻,又坚毅如山川苍天。 “战!” 二人同时低喝一声,身影化为两道流光,向着上清和太清斩去。 以皇天后土之名,诛一切大逆。令山海臣服,踏九霄为王! …… 敬天十四年的夏。没有谁知道九霄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某一日,整个天空都化为了虚无。一片片黑乎乎的创世虚无,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星辰。放佛三界都陷入了末日。 随后,又在某一天,有一颗颗五彩的石头凌空而起,升入九霄,修补天幕。晴空重现,日月星辉如初,除去昆仑山顶的那一片中央天幕还是黑乎乎的虚无,其余的天空都恢复了光明。 九州的凡人自然不明白,也没心去管。因为大魏皇朝更迭,才是他们身边茶余饭后的大事。 757.第757章 封帝后 昆仑公子,即方陵朔封魏王,长安被郑家攻破。原魏帝李辰焰宣布禅让,传位于魏王。并公布了先帝魏敬宗的传位圣旨,道明魏王本是天下主,名正言顺。新帝的登基大典将在十日后于泰岳举办。 九州大战,百废待兴。民心所向,魏王称帝。所有的百姓众生都在翘首期盼,热切的目光投向了泰岳。 改朝换代,枯木发新芽。泰岳祭天,新帝王九州。 而三界六道的神明仙家关注的则是九霄神界的崩溃。他们当然明白,这是大战后的痕迹。事后,三清的气息从天地间消失,神界回归为创世虚无。再后来,不知是哪位神明出手补天,除了中央天幕的一块,其余的都修补完毕。 八百万神明,百万仙家也都将目光投向了泰岳封禅。 因为,天庭神谕:天帝斩三清,将于泰岳论功行赏,惩戒逆叛,重定天规,立议三界。同时,赐封后土神祗,册为帝后。 三界震动,六道皆惊。前几句神谕在三清灭亡后倒都在意料之中,独独最后一句给整个天下都炸响了惊雷。 后土神祗,册为帝后。用民间通俗的话说,就是天帝要娶媳妇,这给千万年清冷寂寥的神界,无疑是带来了个重磅谈资。 一切都在风云变幻,一切都在日月轮换。 三界变更,六道创世,长夜漫漫的最后,晨曦终于映亮了整个九州大地。 敬天十四年夏,八月十六。 泰岳,乃是帝王登基之地,封禅祭天圣域。巍巍泰岳,高达万丈,直耸天际。今日的泰岳,成了整个三界六道的中心。 无论是凡人为迎接长安新君,还是神仙为恭迎九霄天帝,泱泱亿万万人,都齐聚泰岳,甚至是通往泰岳的大道上,都跪拜了无数的百姓和神仙。 仙凡两界,都在迎接他们的王,芸芸众生,都在瞩目他们的帝。 泰岳方圆万里祥云浩渺,紫气升腾,有金龙彩凤舞于云端,有仙鹤红鸾嬉戏欢鸣,天地间被神明布下了仙家阵法,使得漫天有绯红桃瓣缤纷飘落,祥云中有金色莲花如云盛开。处处仙乐阵阵,仙姬长袖妙舞,清音绕梁,此曲只应天上有。正直晨曦漫天,日光浩荡,金灿灿的将天地一切都笼罩在圣洁光辉中。 一条祥云组成的云路从远方延伸到泰岳顶端,泰岳之上,方陵朔长身玉立,俊美无双的容颜沐浴在晨光中,更显得如仙似幻。他一袭天帝服制,宽大雍容的素色宫袍,绣满了十二章山河海川,流转着三界六道神光如琉,墨发被一丝不苟的梳起,一顶十二旒大冕彰显着帝王之尊。 他就一个人伫立于山巅,神态端庄,却又透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和一丝紧张。三界帝王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天生上位者的尊贵放佛凝如实质,让天下的百姓神明都不自禁下拜叩首。 一人,王山河,一君,尊天地。 泰岳四周的稍矮山巅,或是凌空跪拜了八百万神明,或是伏地叩首的凡俗官员。此刻天地的中心就只有一人,那就是泰岳之巅的男子,是神界的天帝,也是凡俗的皇帝。四下安静无比,似乎都在等待什么,晨曦如金笼罩了山巅的男子,让他整个人更加清贵圣明,放佛洪荒而来的神祗无双。 7588.第758章 封帝后 这一幕落在云路另一头青鸢的眼里,让她两颊不自觉的飞上了两团红云。 这是天帝,是她的夫,是她白首之君。那么天地瞩目的在那里等她而来,那么亿万仙凡朝拜,却只将目光投向了她。 青鸢觉得,身为后土神祗的她,此刻如凡俗小女儿般,心口也被幸福和自豪给塞得喘不过气来,她要不停的深呼吸,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端庄,向云路踏步而去。 当青鸢的身影出现在云路上时,三界六道都屏住了呼吸。之前还有无数的猜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天帝开先例,由禁七*情六*欲的神明而主动宣布娶妻。甚至有一些不忿的女神明说,天帝娶妻,怎么不如凡间皇帝,来个广开后宫。然而,当诸人看到云端的青鸢时,都不自禁在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后,是帝后。只有她才能配得上天帝,只有她,才能称为天帝之妻。 青鸢一袭月白色广袖流云宫装,也不知是什么仙家料子,竟然流转着日光月影、花魅水泽的图案,流转着宝石般的柔和光泽。她乌黑的秀发几乎及地,宛如瀑布,发髻中带着翡翠青玉、真珠绿松石的步摇凤钗,其华贵端庄,百般难以描摹。 她步步莲生,端庄的向泰岳之巅走来,身前有十二位神女手执翠盖凤羽引路,身后有八十一位仙子仙童手捧莲花宫灯为她避尘。她就在簇拥中走来,身姿窈窕、幽香婀娜,似有兰气绕体,凤鸣随行,威仪浑然天成,一股与天问命的霸气和那云路的天帝比,也丝毫不差。 八百万神明倒吸了口气,凡俗诸人则是心跳都慢了半拍。如此佳人,放佛吸去了此刻天地间所有光华,高贵明艳如皎月璨日,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沉醉,让人拜倒臣服。 渐渐地,一片又一片,神明凡人向青鸢跪拜,垂下的背脊都带了心悦诚服的恭敬,他们承认这是他们的后,是他们天帝的妻。 而云路上的青鸢却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云路尽头的方陵朔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眸底愈浓的笑意,心跳一声声撞击得她发晕,连倾国倾城的胭脂粉黛都盖不住她烧红的脸。 云路步步,她却放佛跨过了三生,跨过了恩怨纠葛,跨过了别离伤悲。她终于走到这一步,终于向他走过去,亲手将自己的心,自己的人,自己的一生交给他。 与君白首,不离不弃。但求岁月静好,余生温柔。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逆天或者问命,她终于换来了通向他的平坦大道。她放佛等了太久,争得太辛苦,然而却又好像很短,不过是一刹那,他们上一刻还在第一世的水镜湖两端咫尺天涯,而此刻就携手同归。 青鸢如同做梦般,忽的红了眼眶。 还好,他和她都没有离开过,都没有放弃过。走过千山万水,踏过三生三世,她终于向他走来。 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踏过云路最后一步,方陵朔笑着伸出手来,青鸢把手搭上去时,整个泰岳都发出了欢呼声,无论是神明震天动地的欢笑,还是凡俗百姓的山呼千岁,都在此刻掀起了日光如沸腾。 759.第759章 封帝后 喜庆的仙乐响起,天幕花瓣缤纷如雨,云层中金莲绽放,龙腾凤鸣,有仙法幻化的并蒂双莲,戏水鸳鸯。一切都是祥庆欢欣,放佛在迎接天地间一对璧人,永结同好。 青鸢如同梦呓般看向方陵朔,他也噙笑看着她,如昔绝美的容颜和水镜湖那端的一模一样,那是他们的初遇,一见误三生,再见诺白首。三生的羁绊,上天的阻拦,轮回的恩怨,还好最后的最后,他们没有错过。 “朔。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青鸢眼泪忽的就下来了,堂堂帝后,后土神祗的她,此刻却如小女孩般哭得泪眼婆娑。 “好,一直,一直,生死不离,长相厮守。”方陵朔执起青鸢的手,十指交扣,然后威严的转头看向了巍巍泰岳,“鸢鸢,看,这是给你的。” 顿时,龙鸣声震天。大地龙脉震动,八条五爪金龙腾空而起,亿万丈的身躯相互簇拥,从天际而来,将一物拜首献给了青鸢。 那是一方印,后之凤印。 “鸢鸢,这是你的,从此,你就是天地承认的后,也是我方陵朔明媒正娶的妻。”方陵朔眸色愈发温软,他将凤印递给青鸢,然后自己无声无息红了眼眶。 旋即,方陵朔大袖一挥,面向泰岳诸仙凡,朗声道:“天地祥和,三界同庆。帝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只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萃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盖有内德。皇嗣延绵,螽斯衍庆,现青鸢神恭谨谦让,仁德善良,不以显贵而自矜张扬,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耀,德冠后庭。有司奏议,宜称绂祖,以母兆民。今立青鸢神为帝后,永终天禄。” 方陵朔说得很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激动得都在颤抖的音调,每一个字如同钟磬在天地间敲响,带着天帝无上的威仪和尊贵。 从此,帝后同尊,从此,母仪河山。 这样的封后圣旨青鸢并不陌生,她曾经被封作大魏皇后。 然而今天,她终于成了他的后,她愿意与之白首的他的妻。 “从此,鸢鸢吾爱,执子之手,岁月静好。”方陵朔微微俯身,红着眼在青鸢眉心刻下温柔的吻,然后一滴泪从他脸颊滚落,浸湿了青鸢的额头。 “愿得郎君一诺,白首不离。”青鸢抬眸,粲然而笑。 她郑重的高举手中凤印。顿时,天下欢庆,仙凡恭贺,八条五爪金龙更是围绕着她翻飞起舞,以十方大地之尊来迎接他们的新后。 “恭喜。”一个清淡的声音传来。 顿时,万里泰岳顿时安静下来,显得有些诡异。诸仙凡的目光都古怪的看向了云端而来的一男一女。 天枢子,西王母。 方陵朔放开青鸢,又恢复了天帝的威严,他淡淡的看着天枢子,目光有些复杂:“当年朕将北极星一分为二,朕自己下界,而将新星留在神界为帝。为了瞒天过海,朕将新星封为昆仑君,在旁人看来,就是朕自己成了昆仑君。但你如今,朕才应该叫你声,昆仑神君。” 天枢子一笑,眉眼平静:“无所谓了。我本就是被你植入记忆的一个分身,昆仑君还是张百忍,天帝还是新星都无所谓。在青要神山静修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作为你的替身,代你治理神界,还是依照你的记忆,去深恋青鸢。” 760.第760章 恩怨了 方陵朔的目光有些歉意:“对不住,辛苦你了。如今你做出什么选择,朕都允你。” 天枢子叹了口气,他抬头看天,自方陵朔和青鸢神界大战后,九霄崩溃,后来被修复,却独独留下昆仑山上空的天幕还是混沌虚无,放佛正在等待最后的一块补天石。 “昆仑山为十方大地中心,此方天幕更是重中之重。”天枢子喃喃。 “所以?”方陵朔微微蹙眉,他大概猜到了天枢子的意图,“你已经以无上神法修复了天幕,却独独留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方天幕,你打算如何?” 此言一出,天下皆惊,连青鸢也不由捂住了嘴。 原来崩坏的九霄天空是被天枢子修复,不过想想也合乎情理,除了他源自天帝的修为境界,谁还能有这般能耐,却修复整个九霄神界。但独独留下昆仑山山空的天幕,就不知有何意图了。 “所以……”天枢子看向方陵朔和青鸢,一对璧人,他恍惚一笑,“无论是代替还是真正的,只要一日为天帝,便一日思三界安稳,也算补偿我被三清诱导而犯下的罪孽。” 旋即不待二人缓过神来,天枢子便化为一道流光,凌空而起,只有他悠悠的声音从云端传来。 “此生,愿无愧于道心坦荡,无愧于北极星之名。祭此生神命,化为最后一块补天石。以此生补天,以此命佑天下安稳。” 那道流光冲天而去,临近天幕时,化为了最后一块五彩补天石,刚好填补住了昆仑山巅的天幕。 此刻,天幕完整,九霄神界重现。北极星为枢,镇守天幕,以天空之名,守护十方大地,云云众生。 半晌寂静,方陵朔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作为被分裂的北极星,被植入了我的记忆情感,唯独这一刻……” “唯独这一刻,他活出了自己。”青鸢接口道,眸底起了些些波澜。 对于天枢子的决定,他们无可非议,但是他们唯独知道,此后神界史书上,他不再是作为复制北极星存在,而是作为天枢子,或者,作为真正的昆仑神君,而流芳千古。 “然后,你呢?西王母。”方陵朔压下心底的翻涌,正色看向了西王母。 按道理,天地间不能再存在两个后土,但因为青鸢作为创世之阴下凡历练时,神界不能没有后土神统率,所以三清再演化了一个“王母”。如今青鸢归位,就出现了两个“王母”的尴尬局面。 “和天枢子一样,你有任何选择。我们以帝后之名,皆允。”青鸢郑重的对她点点头。 西王母噗嗤一笑,如同凡俗闺阁般俏皮的竖起一根莹指:“哎哟,你还真以为西王母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抢着要呢。要不是三清把我演化出来,在你下凡的时候代替你,我还不愿意呢。” “所以呢?你欲归何处?”青鸢笑了,她认识的西王母,一直都是个会酿桂花酒会烹桂花鱼,喝酒喝辣了会拍桌子流眼泪的女子。 “我呀,想回去,回到杨婉妗。”西王母忽的正色看向青鸢,然后俯身一拜,“拜托了。” 青鸢沉重的点点头。回去,摆脱一切神名,重入轮回,再世为凡,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是想活出一世油盐酱醋,活出一个杨家婉妗。 761.第761章 恩怨了 “好,以轮回大道,赐尔再入轮回,剔除神籍,诞于九州,来世为凡。”青鸢蓦地一挥袖,杨婉妗便化为一点神识的光点,向着凡俗大地如流星落下。 “婉妗!”神识光点要离开的刹那,青鸢忽的叫了声。 那光点一滞,略略迷惘的看来。再入轮回,她的记忆正在消退,前生已逝,正要作为一个记忆空白的婴儿降临。 青鸢蓦地一笑,她不确定西王母还记不记得她,但是她会记得她:“婉妗,若是若干年后,我们在凡俗碰到,一定要让我尝尝你烹的桂花鱼,然后二两桂花酒,我们好好喝上一场。” 那神识光点停留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反应,便再次向大魏某处奔去。旋即,陕州一个叫杨家村的地方,孕妇临盆,传来了欢呼声“杨三家媳妇儿,是个闺女,好俊儿的闺女”。 青鸢收回视线,抹去了暗中滚落的泪珠。仙如何,神如何,还不如油盐酱醋来得可爱,还不如一世白首让人倾心。 说到底,她和西王母一样,求得哪里是三界强大,六道至尊,都不过是至情至性,一生无愧。 青鸢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的听到泰岳仙凡的欢呼声和朝拜声,她兀地瞧去,才发现方陵朔在身旁长身玉立,威严郑重的看向了云路尽头。 那儿,申癸手执一书卷,正往这边走来。 “申癸?”青鸢一愣。 她实在不明白申癸此刻出现的意义,看着架势,应该是为方陵朔封皇,作为九州皇帝的典礼。 申癸对青鸢一笑,他踏出了一步,兀地,他身躯一晃,化为了一头神兽,浑身雪白,口中衔书。 青鸢倒吸了口气,然后轻轻吐出:“神兽,白泽。” 申癸,或者说神兽白泽口中衔书,向着方陵朔行来。泰岳仙凡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方陵朔的目光愈发敬畏和尊崇。 古有圣君降世,则天赐神兽白泽衔书,告之天下。 也就是说,方陵朔,无论是从名分还是德行上,都是上天承认的千古圣君,所以得天道赏赐,白泽认主,在登基大典上,衔书而至,辅佐泽国。 天下瞩目,明君世出。当白泽衔书至方陵朔面前,俯首拜倒时,方陵朔并没有去接,他轻蹙眉头,无奈的一笑:“三皇兄,我争天下不过是要‘大势’以号令龙脉,皇帝什么的我真没想过。” “就知道你对这个不上心。”李辰焰缓缓凌空而来,他一袭普通的素色衫子,如书生般干净的面容有些无奈,是那种对于不长进弟弟的无奈,瞧得青鸢莫名其妙的一阵酸。 “哎哟,什么时候你们关系这么好了。”青鸢一瘪嘴,狠狠的掐了下方陵朔的掌心。 方陵朔一愣,旋即意味深长的笑了:“鸢鸢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青鸢嘴一嘟,别过头去。 她这幅模样,像极了闺中撒小性儿的小姑娘,方陵朔笑意愈浓,蓦地低下头来,在青鸢红唇上啄下一吻。 青鸢浑身一颤,便听得方陵朔在她耳畔沙哑的低语:“不过是手足情深,若是鸢鸢觉得被冷落了,今晚……好好补偿鸢鸢……” 762.第762章 恩怨了 男子故意拖长的语调带着温热的齿间气喷在女子耳坠,青鸢兀的浑身发软,迷糊的嘟咙了声就靠在了方陵朔怀里。 方陵朔趁势一把搂过她,顿觉心情大好,朗声大笑起来。 二人毫无顾忌的如此,当着三界六道的面儿,也如在自家后院。诸仙凡在目瞪口呆后,只得慌忙低下头,念着“帝后情深,非礼勿视”。 李辰焰尴尬的清咳一声:“那个,四皇弟,关于大魏皇位……” “对对对,大魏皇位。”方陵朔放开青鸢,略略不好意思的正色道,“皇兄的意思?” 李辰焰摆摆手,便有一头仙鹤载了一个小男孩上来。男孩不过十岁,眉眼清秀,头一次登上云端看见神仙,他有些惧怕的抓紧了李辰焰的衣角。 “这是承儿。是大皇兄…哦不,忠瑞亲王的遗孤。我见他聪明伶俐,便收为养子,你看他继承皇位如何?” 李辰焰拉过承儿的手,小男孩虽然有些惧怕,但明亮的眼眸却机灵的转着。 方陵朔在愣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们有个大皇兄,只是没有什么交集。只记得他沉默老实,最爱舞枪弄剑。后来天下之争中挂帅,讨伐黄徴,不幸身亡。追封忠瑞亲王,没想到还留下如此血脉。 “等等。”青鸢蹲下身,温柔的摸了摸承儿的小脑瓜,“承儿想作皇帝么?” 承儿眼珠一转,迟疑答道:“皇帝好玩么……承儿没听爹爹说过……但承儿只愿像爹爹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洒热血河山,护我大魏九州清宴,国泰民安!” 最后几句话,他提高了语调,虽然年仅十岁,但一股帝王的霸道与慈悲已经隐隐散发。 方陵朔朗声大笑:“是个好苗子!就是你了!白泽,朕命你下凡辅政,待新君长成,再回神界复命!” 白泽恭敬的应允,当它跪拜膝行,将登基圣旨衔给承儿时,泰岳百万凡俗官员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陵朔欣慰的一笑,却又在转头看向李辰焰时,眸色一滞:“皇兄呢?往何处去?” 李辰焰勾了勾唇角,眸底一派清澈:“愿为闲云野鹤,历遍九州。” 方陵朔点点头,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早猜到了,皇兄会如此选择。也好,朕,送你一份大礼。算是兄弟践别,也是回报你帝王圣力的恩情。” 方陵朔一挥袖,轩辕剑蓦地出鞘,漂浮到李辰焰面前,剑意流转,寒光如电,显示着天帝佩剑的强大尊荣。 “以朕天帝之名,封李辰焰为神,赐大道——判!号‘御判神’。神明归位,列上三品。授轩辕剑,命尔行走九州,听民之情,察当朝得失。若有昏君失德,可先斩后奏!” 泰岳百万仙凡一愣。 神界从来没有御判神祗,如今天帝封新神,赐其一切皆斩的轩辕剑,让其察皇帝得失,简直就是神界下派、监管人间皇权的“监察御史”。 旋即,即将登基的承儿最先明白过来,他带领八百万神明,百万大魏官吏拜倒。 “恭喜御判神!神明归位,位列三品!” 李辰焰只是淡淡一笑,他接过轩辕剑,把玩了几下别入腰间,也没有什么推辞多言。 763.第763章 恩怨了 李辰焰最后深深看了眼方陵朔和青鸢,有些红了眼眶。 “珍重。” 一声轻语,再无多言。他转身离去,更无回头。 忽地,一声“等等”传来,王游雪绯红倩影在云端幻化而出。她看着李辰焰离去的背影,有些焦急的攥紧了衣角,却又恪守着礼节,不敢上前一步。 李辰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连头也没有回。 “皇上……不不不……上神大人,请让我跟随您。”王游雪颤抖着音调,眉眼凄婉,“是随从还是婢女都可以,只求让游雪跟随您……” 李辰焰没有回头,也没有驻足,王游雪的眸色顿时绝望。 青鸢忽地走上来,一拍她的肩膀:“傻瓜,跟上去啊!” 诸人这才发现,李辰焰有意变慢了,步伐迈小了,似乎有意在等着谁跟上去。 王游雪顿时笑了,笑得泪珠子直往下滚。她郑重的向青鸢行了大礼,然后起身跟了上去。 一对璧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他们的羁绊才刚刚开始。 方陵朔捏了捏依然在远望的青鸢小手,柔声道:“好了,接下来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青鸢收回视线,略略红了脸:“好。这第一个一定得是他。” 方陵朔点点头,他转身面向泰岳众生,属于天帝的霸道气势在他身上攀升,最后达到极致。光风霁月,天地一人。 泰岳万里放佛都成了他的朝堂,他伫立于帝座之颠,以帝王之尊,行天赐君权,三界听令,六道臣服! “恭请天帝议朝!” 八百万神明按照一品到九品的官阶,列位于云路两侧,躬身拜倒,三拜九叩。神明白泽则在方陵朔右侧手执神笔,准备记录天帝神谕,四方大帝则在方陵朔左侧手执刀剑,护卫君王威仪。谛听神兽则匍匐在百官之首,察谏言真假,辨奏折吉凶。 以天地为朝堂,君子名朔,号令诸神,正三界法典,判六道众生!证皇天之尊,王之洪荒! 青鸢看得有些痴了,想到这样的男子,是只属于她的朔,是与她誓三生的夫,她的脸颊也不由浮出娇羞的红云。 “鸢鸢,这就是朕……哦不,我在神界时,每天的神之朝议。是不是有些像大魏的麟德殿大朝?”方陵朔宠溺的看向青鸢,低声解释。 “你倒是威风。”青鸢美目流转,嗔怪了一句。 方陵朔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凑近青鸢红脸:“这算什么……要不今天晚上,让鸢鸢见识下为夫真正的‘威风’?” 男子暧昧的低语让青鸢的眼眸几乎滴出水来,她啐了口:“愈发不正经了。八百万神明都瞧着呢。赶快议朝!”方陵朔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看向面向泰岳诸仙凡时,脸色已经恢复了圣严雍容,为天之帝的气势在他周身放佛凝成实质,引来四周隐隐有金龙咆哮,有彩凤献舞。 “经三清一乱,朕以天帝之名,告诫诸神。神明,可有七情*六欲,但不可违背本心,丢弃初心。需禁忌修道初衷,乃是天地浩然正气,修的是道心如镜,纤尘不染。若有明镜台污者,则无论是何等神明,朕,定斩不赦!” 764.第764章 尘缘了 <!--章节内容开始-->方陵朔威严的声音如同钟磬回荡在天地间,最后一个斩字带来森然的寒意,那是帝王之怒,一怒天下浮屠。 八百万神明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纷纷拜倒:“遵天帝神谕!不忘本心,俯仰无愧!” 方陵朔点点头,目光忽的些些加深:“此番斩灭三清,修罗王居功甚伟……朕特封赏,由上二品晋为上一品,与三界君王并列同尊!” 八百万神明顿时到吸了口凉气。恩宠,绝对是无上的荣耀。神界上一品的神明,只能是三界的每界之王,如冥界君王风引。而六道之王并列为上二品。所以由上二品直接晋为上一品,让八百万神明都羡慕得眼红。 然而古怪的是,方陵朔的话音落了许久,连白泽都拟好了赐封圣旨,却独独不见修罗王桓夜的身影。 青鸢眉心一蹙,看向神明中的修罗众:“修罗王呢?” 一名紫袍锦带的修罗连忙膝行上前,对着青鸢三拜九叩,才敬畏的答道:“回后土神祗,王上因与玉清一战,伤了些元气,所以已经闭关,估计要个千把年才会出关。” 青鸢心头一紧,脸色立马白了。她踉跄着上前几步,急急问道:“伤了元气?他只是上二品神明,却和创世尊神玉清对战,斩灭玉清,他真的只是伤了元气?” 那个修罗连忙垂下头,恭敬的奉上一枚传音玉简:“此乃王上所托,嘱小神交与后土神祗。神祗一听后,自会明白。” 青鸢急忙接过,传音玉简里是桓夜如昔的声音,内容和这个修罗禀报的一样,无非是伤了些元气,但并无大碍,闭关个几千年也就好了。神明与天同寿,几千年不过是眨眼间。 然而青鸢却觉得心下生凉,桓夜在玉简里愈是轻描淡写,她就越是心惊胆颤。 “真的只是伤了元气这么简单?他回修罗界后,你们看他有无异样?他是不是瞒着我?他总是这样,怕我担心,一个人就担着……你是不是替他隐瞒?如实禀来!”青鸢又急又忧,她一步上前,不自觉的厉声呵斥那个修罗。 那个修罗吓得浑身哆嗦,他一个修罗界小小的神将,被后土神祗这般呵斥,只怕还没回去,就掉了脑袋。一想到这儿,那修罗满脸煞白,只顾磕头求饶:“后土神祗饶命!小神只是个传话的……” “好了,鸢鸢。”方陵朔兀地拉住青鸢的手,柔声安抚她,“修罗道一直是六道中最神秘的一道,所以凶残弑杀道规混乱,天庭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桓夜他以什么修罗道秘法灭了玉清……再说了,这种传音玉简需要当时以血气刻下,你瞧瞧这玉简中的血气,是不是并无大碍?便可知真假。” 青鸢一愣,连忙指尖些些发抖的探入神识,查看了玉简中当时留下的血气。却在发现血气虽有伤势,却并不严重时,她的疑惑愈发浓重了。 一个上二品的神明斩灭了创世尊神,还只是轻微的伤了元气,这怎么可能?然而玉简实时残留的血气却又显示,桓夜有伤,但并不重,真如他所说,闭关个千年也就无碍了。 青鸢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她不敢去想任何坏的情况,只能一厢情愿的接受玉简里的信息,他很好,他依然是许诺会一生追随她的桓夜。 看着青鸢发怔,方陵朔心疼的蹙眉,他轻轻揽过青鸢的肩膀,低语道:“玉简都是实时刻留血气,这不会有错。难道,你不信桓夜?” “那倒不是。我信他。他说什么我都是信的……”青鸢愣愣答道。 “那就是了。相信他吧。等他出关后,我们再一起去看他。我也派些天庭的掌医神明去修罗界为他疗伤。”方陵朔揉了揉青鸢的眉心,“眉头快散开,不然我的鸢鸢喜嫁可就不好看了。” 青鸢些些露出一丝笑意:“好,就依你说的,我还是要信他。他不会骗我,他是我的桓夜啊。等他出关后,我们在一起去瞧他。” 765.第765章 尘缘了 <!--章节内容开始-->方陵朔点点头,他看向八百万神明,正色朗声道:“晋封神谕便由你这修罗神将带回去……另外,朕会令掌管医之大道的神明去往修罗界,为修罗王疗伤!” “多谢天帝恩典!”那修罗神将欣喜的拜倒,便行礼退下。最后的最后,他忽的垂下头,自顾的呢喃了一句,“王上,小神帮你瞒下来了,希望您余生无憾”。 他不过是修罗界一个神将,却永远无法忘记他们的君王那般哀然眷念的眸,他从来没有看见,一直嗜血强大的修罗王会有那样的眸。 “帮我瞒下来……我会以修罗秘法伪造玉简血气……我不想让她,让他们挂念……我只有三年的余生了,追随她一生,我已经做到了,最后的三年,不愿再去打扰他和她的岁月静好。” 他们的君王说完这句话后,就步入了万鬼冢。那是修罗道出生的仙家死后埋葬的地方,是修罗道的圣地,也是最大的埋骨场。 他们的君王,统一了修罗道的君王,掌管两个大道的六道最强君王,就那么孤独彳亍的走下了王座,然后住进了万鬼冢他为自己修建的草庐,然后静静等到一个人生命的终点。 孤独的,眷念的,无悔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王上啊,王上……”修罗神将倒吸一口气,硬生生把自己的泪憋回去。他怕露馅,然而在今日,他看见那风华绝代的帝后时,看见她把手交给天帝时的笑容时,他忽的就明白了修罗王的选择和理由。 为君一生,无怨尤。 这边修罗神将的异样并没有任何人觉察到,八百万神明的目光都投向了方陵朔即将颁布的第二道神谕。 “此第二封赏,赐紫微宫宫主姬渊回归神位!重尊镜湖之神,掌管大道——鉴!位列中三品!”方陵朔威严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白泽指尖拈花,一幅百丈金光闪闪的神谕幻化而出,升腾而上,最终化为了一方玉台。玉台上雕刻着繁复而古朴的花纹,它凌空漂浮,散发出一股股洪荒而圣洁的气息。 封神台。神明亦有贬谪,贬谪之时,便是打落封神台,若再度官复原职,便是重登封神台,再享神祗荣光。 “封神台出!镜湖神归位!”八百万神明都欣喜的相视而笑,其中有不少当年和姬渊交好的神友,都顾不得礼仪朗声大笑起来,“好啊!镜湖神这小子,当年被贬为紫微宫宫主数千年,如今终于神明归位,一定要找他喝上几杯!” 当年姬渊因对青鸢动情,被三清贬谪为仙,掌管人间紫微宫。如今功德圆满,再列神明中三品,掌鉴之大道,尊为天地神明。 在所有的欣喜议论声中,姬渊一袭湖蓝色衣衫,从云路尽头踏步而来。他容颜清癯,淡眉疏目如仙似幻,一双眼眸若星光流转,只看一眼便能摄人心魄。 唯独他的身形很是虚幻,如同鬼魅,虽然紫微宫覆灭,他不用再以身献祭,但已经损伤的仙力却不可再恢复。但这些都没有人在意,因为他只要登上封神台,再列神位,就可作为神明重生,再度如初。 “姬渊……”青鸢看着步步行来的男子,想笑,鼻尖却有些发酸。 766.第766章 尘缘了 <!--章节内容开始-->方陵朔酸溜溜的瞧了她一眼:“是不是还和第一世一样,把他藏在心尖上儿呀?” “说什么胡话。”青鸢又好气又好笑的白了方陵朔一眼,“不过是想到九霄之上他的龙气之恩,有些感慨罢了。” 方陵朔的眸色也些些加深,感慨道:“终究是我们欠了他……不过,一想到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这个心底还是拔凉拔凉的……鸢鸢要怎么补偿?” 他最后半句话带了幽深的戏谑,青鸢脸一红,暗中踩了他一脚:“又不正经,怎么归位天帝后,这心性越来越小了,没事吃哪门子醋。” 二人说笑间,姬渊已经行来,他面色淡然,从容的跪拜,三拜九叩,行了他生疏了千年的神界天庭臣礼。 “小神,姬渊,拜见天帝,拜见帝后。” 方陵朔一声清咳,正色看向了他:“姬渊,龙气之恩,功不可没。朕,赐你重登神位,再掌镜湖。登上封神台,尊中三品神祗!” “姬渊,赶快登台!重归神位!”八百万神明都欢笑起来。贬谪的神明再度归位,这对清冷寂寥的神界来说是个大喜事儿,也是某些神明的好友回归,从此大家一起天地同寿,在天河喝酒醉到天明。 周遭一片的欢笑声中,姬渊蓦地一句—— “小神有罪。不能登上封神台。” 男子淡然的语调有些凉薄,让万里泰岳顿时鸦雀无声。 “汝有何罪?”方陵朔和青鸢也都是不解的睁大了瞳仁。 姬渊看向青鸢,眸底夜色翻涌:“小神,犯了情罪。贪嗔痴,无可逃离。”诸仙凡哗然色变。 荣耀无上的封神台不登,天帝的中三品神封赏赐不受,却还在自陈己罪,除非是脑袋坏了的神仙,不然说出去都没人信。 “镜湖神!你是不是在下界呆久了脑子不清楚了!赶快登台封神呐!”四周的神明好友们焦急的低声叫起来,他们更怕姬渊不受封赏,惹怒了天帝,君王一怒便是灰飞烟灭。 诸仙凡不明白,方陵朔却是明白,青鸢更是明白。 这一场罪,他们都是共犯。 方陵朔眼眸微眯,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在他封后盛典上姬渊说出这话就太不合时宜了。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骇得万里泰岳诸峰都开始微微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为齑粉。 “方陵朔,要耍威风一边去!”青鸢猛地上前,清喝一声。 那个杀意顿时消散,方陵朔眉眼缓和,甚至带了委屈的向青鸢低语:“娘子,这来了个砸场子的……” 青鸢白了他一眼:“你要敢伤姬渊,我就对你不客气!” 方陵朔垂头敛目瘪了瘪嘴,然后昂首一“哼”,让路到旁边去了,当然这一举动让天下神明也都看傻了。这哪里是他们三界至尊的天帝,完全就是个使小脾气的小孩子。 “姬渊。你知道……”青鸢上前,看着男子柔声低语,“我……对不起。” 她无法说下去,无论是第一世他默默的水镜湖的陪伴,还是今生他为她负尽苍生,她都懂,可她就是无法回应一句。她已经有了心爱的他,然后他晚了一步,就错了一生。 她忽的想起,在仙冥殿时,姬渊搂住她时哀然蚀骨的低语:“我姬渊,败得一塌糊涂。”在情的局里,败给了自己,也败给了他。偏偏他败得还飞蛾扑火,心甘情愿。 767.第767章 尘缘了 <!--章节内容开始-->青鸢噙泪摇头,默然的看着姬渊,她不忍,却无法劝他什么。 “我知道。”然而,姬渊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眉宇间平添了几分解脱,“所以,这封神台我不能登。” “那,你欲归何处?”青鸢压下眼眶的泪水,微微展颜,“无论如何尽皆言来,我以后土之尊,尽皆应允。” 姬渊深深的看了青鸢一眼,笑了,笑得粲然如烟火。他转身迈步,向九霄边缘走去,干净的声音传来:“鸢鸢,你可知,我多么痴心妄想的,想要守护你,只有我守护你……为你岁月静好护你笑颜如花,与你系一生羁绊相连。我最恨的,便是做个清醒的局外人,永远的观望……而若此,不一定要是枕边人……” 青鸢一愣。八百万神明也明白这话的意思。 然而身为天帝的方陵朔却明白了,他没有点破,只是目光有些复杂的道:“姬渊,你被困于仙冥殿日久,仙力被侵蚀,就算你想那样做,也是仙力不足支撑。只怕中途就魂飞魄散了。” 姬渊的身形兀地一滞,旋即有些哀殇的晃了晃。 “不,可以。”一个清泉般的女声响起。 当轩辕簌的身影在云端幻化时,所有人都到吸了口凉气。因为她一袭嫁衣,鲜红的嫁衣绣满并蒂双莲喜鹊登枝,是凡俗常见的样式,十里红妆,红衣喜嫁。 她先是郑重的向方陵朔拜倒:“小仙轩辕簌,愿渡此命于姬渊。还请天帝准奏。” 渡命,便是将自己的性命和仙力完全转给另外一个人。当年方陵朔在不咸山以轩辕剑斩杀青鸢时,就曾万里跪拜天地,行渡命之术。 方陵朔摇了摇头:“轩辕簌,你本是仙,无法天地同寿。渡命后便会魂飞魄散,你真想好了?” 轩辕簌嫣然一笑,鬓边的简朴而隆重的凤冠珠光摇曳,衬得她的笑美到绝望。 “如他一般。为君一生,无怨尤。” 方陵朔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轩辕簌起身,走向并未转过身来的姬渊,一袭红嫁衣迤逦,成为云端的一阙绝唱。 轩辕簌驻足,见得姬渊最终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她解脱又决绝的笑了:“……还记得三千年前,我们在凡间的喜嫁么?我便是穿着这身红嫁衣为君之妻。然而当你苏醒前生神明记忆,一切都变了……而我也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女子的诉说一声声哀断人肠,九霄上鸦雀无声,万里泰岳都成了他们的陪衬。 然而姬渊没有转过身来,只是他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指尖有些颤抖。 轩辕簌猛地深吸一口气,咽回要滚落的泪珠,柔声续道:“我们渐行渐远,甚至刀剑相向……直到今日你这般为她,我才明白,或许我们的缘分,在三千年前,你杀我的一剑下已经结束了……若是时光倒流,回到你神明记忆没有苏醒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我们会不会有了一大堆熊孩子,然后夫唱妇随,油盐酱醋。” 轩辕簌看了看自己的红嫁衣,如一团火焰烧灼了她的眸底:“所以呐,我好想回去……所以呐,我再一次穿上了这身嫁衣,也是最后一次,再看看这身我一生幸福的顶端,也是我三生苦痛的开始的嫁衣。” 轩辕簌笑意愈发璨烂,但她浑身开始无数的光点散发,并一个个汇入到姬渊体内,姬渊的仙力开始以肉眼可感的速度攀升,而轩辕簌的身躯则渐渐虚幻,没有脚,没了腿,最后只剩下如同烟云般的容颜。 灰飞烟灭,散入天地。渡命之术,无可逆反。 她依然笑着,一滴泪终于从她渐渐消亡的美目中滚落:“簌簌去也,夫君珍重。” 最后一滴泪,最后一次用当年的称呼唤你,然后结束此生孽缘,下辈子,再无羁绊,各自云淡风轻。 女子的倩影终于消散,姬渊的身躯有些不稳,但他还是在片刻的沉默后,迈步走向了云路边缘。旋即,青鸢和诸神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姬渊兀地一跃而下,跳下云端。 不断有神识光点从他身上散佚而出,最后化为一个模糊的光团。 768.第768章 只求与你一世白首 <!--章节内容开始-->这是转生,重入轮回,再世为凡。 隐隐的云霄中有姬渊的声音传来,男子干净的语调,一如他眉眼的清澈:“下一世,愿为君之子。以血脉牵连,守护不离。彼时相见,以掌心水纹胎记为印、” 为君之子,再许一世羁绊。为你笑靥如花,为你余生温柔。 片刻后,云霄就恢复了寂静。那神识光团也已消失不见。只是冥冥九霄中,天机已经改写,因果线再次牵连。 寂静,云路上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青鸢最先缓过神来,她恍惚的眨了眨睫毛,心里发涩,却是茫然的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她没有猜到,姬渊竟然采用了这样的方式,再次介入她的一生。 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以血脉的名义,与她再续羁绊。 不是枕边人,而是以子嗣的牵连,守护她,和他的岁月静好。 “鸢鸢,这是他的选择,于他,是最好的选择。”方陵朔走上来,拉起青鸢的手,依然的十指交扣,“因缘自有天定,羁绊轮回,不辜负情深。”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恢复了常色。这是镜湖神的选择。把心爱的你交给他,从此由守护一个人变为守护两个人。 这更是姬渊的选择。重入轮回为君之子,以血脉羁绊陪伴在你身边。 只是不愿退出你的生命,不愿你在永恒的神命中忘记我的存在。 余愿足矣,余生足矣。 青鸢最后看见茫茫人间九州,露出了一抹微笑。她仿佛看见姬渊伫立在云端,笑着向她无声辞别。并向她展开右手掌心,无声的告诉她,再次相见,以掌心水纹胎记为印。 “世事恩怨,皆有定数,无所谓对错亏欠,都只求一场问心无愧。也好,也好。”青鸢眸底不再哀然,一股顿悟澄澈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方陵朔上前来,对青鸢宠溺的一笑:“鸢鸢只需记得,无论如何,朔都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去看,一起去走。” 青鸢点点头,看向泰岳泱泱仙凡,有多少因果线正在暗中牵连,多少恩怨正无声编织,一切都不过自有定数罢了。 “诸神听令,当以三清一事为戒。”方陵朔负手面对众神,语调带着帝王的威严,“神,非道之尽,道无尽!境界有尽,然道心无涯。凡人修仙,仙人修神,神明修心!我道家讲究心如明镜,潇洒自在。不违本心,方为真神!” 一字一句,似晨醒大钟,敲荡在天地间,敲响在诸神心头。 八百万神明面容一肃,带了敬畏和诚服的拜倒:“遵天帝神谕!” 方陵朔眸如晨星,墨发飞舞:“朕,只让尔等诸神众,永远记住八个字——浩然气存,俯仰无愧!!!” “小神等定谨记在心!”诸神又是一片拜倒,山呼震天。 道家逍遥,求的是至情至性。初衷不忘,修的是清骨丹心! 遨游九霄,蹈路长生,所谓修道漫漫,所谓仙凡神祗,以心上莲花引前路,以心中明镜辨苍生! 这当儿,青鸢揶揄的瞥了方陵朔一眼,低语道:“什么时候,你人后也有此刻这般正经就好了。” 方陵朔唇角颤了颤,他俯下身,笑意愈浓:“接下来,该处理我和鸢鸢的事了。别忘了,今日也是本天帝的封后大典。” 青鸢一愣,燕尾般的睫毛无辜的扑闪了下。 方陵朔瞧得眸色加深,他兀的弯下腰,将青鸢拦腰抱起,众目睽睽之下,就抱着她凌空而去。 八百万神明瞧得面红耳赤。百万仙凡则流着口水念叨“看了长鸡眼,长鸡眼…”。 白泽手忙脚乱的起身,喝道:“退朝!退朝!!!谁敢再看!北阴酆都大帝!风引,你再看……活该你单身!” 泰岳诸仙凡熙熙攘攘,退朝的退朝,看热闹的看热闹,议论的议论,顿时乱了套。 而一切风波中心的方陵朔却视而不见,他凌空而行,身如云鹤,目光只黏住了他怀中的佳人。 看着青鸢羞红如潮的脸,他眸色愈深。咬耳低语:“姬渊把孩子的事都定好了,咱们这造孩子的事不得加快?” 男子沙哑的语调带了暧昧的意味深长,青鸢羞恼不已,双拳无力的打了下他的胸膛:“一退朝,好好的天帝就变成不正经的大蟑螂了…” “那有什么!我们还要生一堆小蟑螂呢…” “方陵朔!你有完没完!” 方陵朔朗声大笑起来,笑声激荡云霄,引动了龙飞凤舞,祥云撒花。青鸢只管把头埋进他的胸膛,生怕被天地万物瞧见,她堂堂后土神祗红得不像样的脸。 忽地,方陵朔止了笑意,他正色低头看向怀里的青鸢,眉眼温柔,笑意缱绻,一声轻唤放佛走过了太过久远的岁月。 “娘子。” 青鸢忽地红了眼眶。她抬眸看着男子俊朗无双的脸,看着这令她眷恋无比的容,朱唇轻启,语调情深。 “夫君。” 一声娘子,为你之夫。一声夫君,为你之妻。 这凡俗很是普通的称呼,他们却好像等了太久,走过三生,历过轮回,然后终于在这尽头,结下百年的姻缘。 还好,终于等到你。还好,最后还是你。 拼尽一生,一生一人。永恒的神命太漫长,我只愿与你携手同行。 为你君临天下,为你素手洗羹汤。 方陵朔无声笑了,无声的湿了眼眶。 一滴泪也从青鸢脸颊悄悄滚落。她看向路的尽头,方陵朔抱着她凌空走向长安东。 那是崤山,是一个人开始的地方,然后两个人归来,或许若干年后,是一家子人的延续。 夏日晴空,日光倾城,崤山莲荷盛放,亭亭风荷举。 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和他们的初遇一样。 “真好。”青鸢呢喃,倦怠般将头靠向了男子胸膛。 “是呐,真好。”方陵朔一声轻叹,蓦地笑了。 —— 沧海桑田,时光未老,最后的最后,不过是只求与你一世白首。 769.第769章 枕冰娘(新文转战qidia <!--章节内容开始-->创作青鸢是在SH才大学毕业不久,人还是个楞头青,就去混陆家嘴最民工也是最装逼的金融投资业。所有人都羡慕我,喝下午茶都是在五星级酒店。然而只有自己知道,一个人锁在出租屋里空虚到蹲在地上捡头发。光鲜亮丽的上班各种装高大上,连笑都必须得体端庄,意餐法餐忙着空嘴谈合同套近乎根本就吃不饱,每晚自己回家煮一锅的面条。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喜欢这样,毕竟大学做了很多这个领域的实习,一直都是这样规划。 但直到某天我忽地发现,我和陆家嘴那些清一色黑色大衣的人没什么两样。我才开始迷糊,我要的是这样么。 周末难得去了趟SH图书馆,没有去经管领域区,而去了文学区。一楼,右手边,我第一次发现,在经史子集唐诗宋词小说传记的海洋里,我激动得想哭。 我好像忘了太久,我的本科,我的初心,是中文。 我曾经很排斥中文。大学选专业不懂,当老师的妈妈给了我这个“建议”。然后在大学现实和学长学姐的悲惨工作中,开始嫌弃“是个中国人都会说中文,干嘛要费四年学”,觉得中文很鸡肋,不赚钱,两袖清风,穷清高。于是跨专业参加实习,不上专业课去考证券,最后似乎得偿所愿。 然而我从没有想到,四年看似被我抛弃的中文,却在我心中埋下了种子。或许也有天生的一些因素,它被现实的浮华掩埋,然后在某一天石破天惊。 那天我借了5本书回家,在地铁上一个关于八大家关于龙脉的故事迅速构建,仿佛是被压抑太久的源泉,一个叫青鸢的女子形象在心里脱颖而出。 然后我发现,在码字的时候,比接到百万的单子比出入五星级晚会盛宴,我都更要快乐,更要开心,纯粹的,自我的。 如同一场回家。揭下俗世的面具,在文字构建的世界里,我掌控一切,我成为王,我成为自己。 后来,我辞职,贷款,来美国攻读MBA。一边打工还贷,一边完成学业,一边依然在金融的浮华下辗转。 我曾穷到一天的饭菜就是辣酱拌白饭,为了省钱住发霉的床板然后浑身过敏,甚至受到过某些渣男的侵犯,然后深夜逃往hotel。我一个人都挺下来了。不敢给家人说,怕他们担心,也没有给朋友诉苦,那样太怂。 而我坚持下来的,唯有码字。贫穷落魄,四海为家,虚伪浮华,唯有文字永远陪我。唯有青鸢永远陪我,唯有朔永远陪我。 是的,经过一切,沉沉浮浮,人情温暖。你会发现,唯有文字在陪你。唯有你笔下的人物在陪你。 这是我一直说不弃文的原因。那不是故事人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有他们的命运,如同你长生不老的家人和永不疏远的朋友。他们,陪你走。 这一年多,老雅的生活转了个弯,还要继续在美国一个人浪下去。但是,还好,我将继续写下去。 感谢青鸢,你曾一度给我在美国坚持而不是飞机逃回去的勇气。感谢你们,能够一直看到现在收藏从来没有减过。 青鸢这本书,和当年的我一样,楞头青。情节控制不好,语言啰嗦,bug也频出。我自己都嫌弃,嫌弃到不愿意和身边的人说:我在云起写文,它叫吾名青鸢。然而我依然逼着自己写完,没有签约也要写。所谓写文若是功德,那完结才证圆满。 我相信,这是码字者的素养。也是中文系的精神。 谢谢你们,再次感谢。老雅会转战qidian女生网。只是客观对比了两个网站红文的主流风,感觉qidian更适合老雅的纯古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去qidian为老雅捧场。只是觉得若是在那儿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会很激动吧。 我非圣贤,人之常情。老雅这个名字属于云起,qidian会换作“枕冰娘”。 枕冰娘,枕冰娘,枕冰娘…… 新文会在半个月左右发布。纯古风,心血之作,半个月左右发布。 最后,再次谢谢云起,谢谢你们。青鸢是我的初心,你们也是我的初心。我会继续写下去,无论富贵落魄,无论天南海北,我会握紧手中的笔。 用一句估计会被骂中文系穷酸的话做结:天涯犹在,文字不朽。 770.第770章 紫卿 <!--章节内容开始-->锦绣长安,十里红妆。她被乱箭穿心射死于喜轿中。她方才明白,自己以为一生荣耀的巅峰,不过是各方棋局中的一步棋。当她再次睁开眼,誓不要做棋子,而是落子下棋者。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弈一局人心,弈一盘天下,不过只求繁华最后,赢得与你一世白头。 这是枕冰娘初战qidian的《紫卿》,也是老雅的第二本古风小说,已经正式发布。会继续是老雅的风格,老雅的bug。但是文笔逻辑行文会更加成熟,这是《青鸢》带给我的成长,也是你们给我的动力。 《紫卿》已经正式发布,qidian女生网搜搜就有。我知道依然会有人为什么不在这儿写了,还是那句话,我以我手写我心,选择适合自己风格的平台,也很重要。无论如何,老雅留在此地,但枕冰娘会带着你们一路的陪伴和祝福在qidian混下去。 枕冰,枕冰,取得是一片冰心之意。这片冰心,是对文字的热忱,也是对你们的信任。 我以冰心为文,我以冰心知友。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去qidian看,但是如果在评论区看到了熟悉的头像,老雅或者枕冰娘,一定会热内盈眶的。感谢文字,让天南海北,让颠沛流离,会一直陪伴。 希望与你们再聚qidian,也最后郑重感谢,你们对于青鸢的支持。 771.第771章 紫卿归来(qidia 锦绣长安,十里红妆。她被乱箭穿心射死于喜轿中。她方才明白,自己以为一生荣耀的巅峰,不过是各方棋局中的一步棋。当她再次睁开眼,誓不要做棋子,而是落子下棋者。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弈一局人心,弈一盘天下,不过只求繁华最后,赢得与你一世白头。 这是老雅新文紫卿。写一个重生的故事,写一场天下人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紫卿在qidian签约,所以在云起可以同步看了!!!!啦啦啦啦,不要问我为什么,去度娘娘问问阅文怎么合并的。 就这样,广而告之。很开心,以枕冰娘之名,老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