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脱险 好吵! 明亮的火光和嘈杂的人声逐渐将沈非的意识从睡梦中拉回现实。半睡半醒之间,紧闭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她隐约感受到了外界明亮亮的火光、男人兴奋的呼吼还有…一群女孩孱弱的哭泣。 拼命拉开眼皮,沈非首先看到的,是铺了厚厚一层灰的横梁,蛛网成片,映射着红彤彤的火光。 这是哪儿?自己不应该躺在房里吗? 沈非满心疑惑,顺着人声将头转了过去。 后脑勺发出一阵刺痛,让她的整张脸都紧紧皱了起来,发出了“嘶”的一声。 下一幕的情景,几乎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是一个废弃的寺庙,坑坑洼洼的地上铺满了灰尘,油腻腻的木桌上摆着小铜炉,一根只剩半截的香插在炉子里,摇摇欲坠。桌子后面,高高的平台上供奉的是一座道人打扮的雕像。 高高在上的雕像应该是被尘封太久,鲜艳的油彩已经随风而逝,只剩下斑驳点点还在提醒着往日的辉煌。浓厚的灰尘挡住了塑像的大部分脸,只剩下一双眼睛,貌似怜悯地在盯着庙内发生的一切。 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给灰暗潮湿的寺庙带来了温暖和热,火光不住地跳动,在它的映射下,一切物体都变得阴晴不定。 一个男人,一个白花花的男人,一个白花花的肥胖的男人,正趴在地上,做着无比恶心的运动,嘴里不停的发出野兽般得意的嘶吼。而他的身边,还绑着三个瘦弱秀美的女孩,满脸的惊恐和绝望。 这是什么情况? 沈非的眼睛蓦地睁大。 很快,她就在心里得出了答案。 颤巍巍地把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这是一双脏兮兮的、秀气的手,十指纤纤,比自己记忆里的手还要小上两圈。她注意到手腕上有一圈红,似乎是被绑过的痕迹。 努力抬起头往下看了看,自己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麻质衣服,款式简单,质感粗糙。 摸了摸后脑勺,感觉到一阵热乎乎的黏腻。再看看自己的手,上面布满了猩红的血迹。 刺眼的红色映入眼帘,沈非一怔,零碎的画面,从她脑海里闪过。 母亲临走前拉着自己不放的手,村民恶劣的驱逐打骂,叔叔把自己卖掉后数着银钱的嘴脸,以及,地上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侵犯。 那一片红,刺着沈非的眼! 天要亡我! 沈非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她本来只是喝多了酒,醉得不省人事,就让朋友把自己送回家。自己醒来的时候,不应该躺在床上吗? 怎么就好像穿越了呢?! 沈非心里抽痛。 “这是一个梦,这是一个梦。”快睡下,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沈非要进入梦乡的努力。 “哟,这小丫头还没死啊!太好了,我正嫌死人硬邦邦呢!” 沈非的心一抖,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心头,仿佛前路已经通往了绝望和死亡。 刚刚“完事”的男人从地上爬起,露出了躺在地上的女孩。女孩衣衫不整,青白的脸上布满痛苦,嘴唇死死地被咬住,沁出鲜红的血液。血液红唇,青白脸庞,诡异的对比居然构成了一种和谐的美,带领人心通往地狱。 男人本来最先相中的是沈非所在的这个躯体,谁知道这女孩刚硬的不行,刚挨上点衣角就拳打脚踢。最后男人一窝火,就使劲推了她一把。 边上本来摆着一些碎转头,按理来说是不会碰上的。女孩也是运气不好,倒下去的时候晃悠悠地,居然就直接撞了上去。随后,就是一脸沉寂的死灰。 男人以为女孩已经死了,只能骂咧咧地拎了看起来仅次于她的另一个人发泄兽·欲,谁知上天对他还挺眷顾,留了她一条命。 看着一脸□□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男人,沈非努力让自己忽略男人那丑得让人呕吐的身体,大脑飞快地运转。 就算这是一个梦,自己也不能被侮辱了。不然,多憋屈! 男人越走越近,对躺在地上的沈非逐渐形成了压迫性的优势。 用火烧?不行,火离得太远,自己在够到火光之前就得被他给灭了。 用身体去反抗?更行不通,她可不想这个身体再死一次。 怎么办?前方好像已经无路可走。 越是危急关头,沈非的反应就越是迅速,一瞬间,已经有n个方案在脑海里得到论证,然后推翻。 男人已经狞笑着来到了她跟前。 来不及了!沈非心一横,决定豁出去。 抬起头,她顺着记忆牵动脸上的肌肉,拉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咦?这小妮子有古怪。男人脚步一顿。 强压下心中的惧怕和怒火,放任它们流入四肢百骸之中,沈非理了理喉咙,无害地开口说:“大哥,我知错了。” 此时的女孩虚弱地躺在地上,白皙的小脸上长着精致的五官,隐约可见往后的风华。此刻她的眼里透着乞求,仿佛只装了自己,这天地都不在眼内。 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与此同时,熟悉的反应再次来袭。 刮千刀的流氓!变态! 沈非在心里恶心地怒吼,脸上表情差一点破功。 怕再对视下去会露馅,她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视线下移,一脸天真和好奇。 看到女孩如此识时务,男人的血液轰地一声全往下涌。 “怎么,喜欢?”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欲·望和邪恶。 沈非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男人眼睛一亮,手朝着沈非伸了过去。 机会来了!看我弄不死你!忍了这么久恶心总算没有白费!沈非嘴角微微一扬,眼里划过一丝隐秘的喜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男人迫不及待地把她拉了起来的时候,沈非两手一握,在刀光火石之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攻去! “啊!”男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嘶吼,狰狞的脸上布满痛苦,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他用力一踢,沈非就重重跌在了地上。 好脏!她抓起地上的稻草,使劲放在两手之间搓啊搓。 此时,一旁的三个女孩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沈非,仿佛才刚刚认识她。 可惜这个属于这个身体的力气还是太小,男人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不好!快逃! 沈非心里的警铃大响,赶紧跑到那三个女孩后面,一边快速给她们解开绳子,一边在心里懊恼,早知道就不擦手直接救人了。 看到沈非的动作,男人再也顾不得自己那撕裂灵魂的痛感了。他挣扎着捡起了地上的转头,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看着沈非的眼里充满恨意,仿佛要溢出眼眶。 庙里一片安静,除了火光依旧发出“呲呲”的声音,映照在男子脸上,跳跃出或晴或暗的地狱之舞。 正当沈非认命地闭上眼睛之时,庙里响起“噗”的一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沈非立马睁开眼,果然,只见刚才还如同地狱使者的男人此时正瞪着一双死鱼眼躺在地上,一脸惊讶,死不瞑目。 而男人的致命伤,是一支插在太阳穴处的银箭。银箭上刻着精美的花纹,恍若流光起伏。 “真不错呀,没想到这次还能发现个好苗子。” 原本紧闭的庙门此刻敞开,一个妙龄女子现身,款款而入。 女子身着紫纱,一双妙目专注地看着沈非。万丈阳光跟随着她的身形倾泻而下,那一刻,生灵照进死亡,希望笼罩地狱。女子沐浴在光芒中,仿若慈悲菩萨。 一个脸色冷峻的蓝纱女子随后走入。不同于紫纱女子的甜美,她五官冷艳,气质冰冷。 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蓝纱女子不屑地收回目光,对紫纱女子说道:“所以你就甘愿浪费掉一支流光箭?” 紫纱女子掩唇一笑,眉眼里俱是风情:“这小丫头有勇有谋,还不扭扭捏捏。跟一个好徒弟比起来,流光箭又算得了什么?” 怔怔地看着她们,沈非首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大脑一片空白”。 莲步轻移,紫纱女子来到沈非面前,嫌恶地将尸体踢到远处。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沈非抬头看着她,面色似有控诉:“你都看到了。” 女子一愣,甜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明明是个孩子,可她却觉得所有的哄骗语言都会被拆穿。 “那个,我们。” “我们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救你。”站在一旁的蓝衣女子一脸不耐烦,仿佛在这里多呆一刻都是煎熬。 沈非将目光转回到了紫衫女子,跟蓝衣女子比起来,她要顺眼得多。但不得不承认,蓝衣女子说的是实话。就算是自己,不也看着之前的女孩被折磨致死而毫无行动吗? “你有家人吗?” 沈非摇了摇头。 闻言,紫衫女子把手掌贴到沈非的掌心,不一会儿,就露出惊喜致极的笑容:“那你想不想做我的徒弟?” 沈非思考着,目前看来,这个世界真实得可怕。 如果这个身体要是死了,自己,搞不好会真的死吧? 而跟着前面的女人,至少她还能保护自己。只有留下这条命,自己才有回家的机会。 就算再艰难,自己也一定可以找到回家的办法。沈非心一沉。 下定决心,她甜甜地笑了起来:“跟你在一起,有肉吃吗?”精致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笑起来就带动了脸颊上的两个酒窝。 好可爱啊!被沈非萌化了的紫衣女子忙不迭地说道:“有的有的,还可以有很多法术可以学哦。” 沈非的笑容渐渐扩大:“好的,我愿意做你的徒弟。” 紫衫女子喜出望外,下巴一扬,对着蓝衣女子傲娇地说道:“蓝星,你看,我紫月也有徒弟了!” 面前的女子张扬地意气风发,蓝星看着她,眼里蕴含着暖意:“恭喜你。” 走之前,沈非问紫月要了一些“收徒钱”,把它们分给了剩下的三个女孩。 出寺庙后,蓝星拿出了一片金叶子。她在金叶子上划了几下,叶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大。 “呀!”沈非惊诧地张大了嘴。 “怎么,没见过?”看到自己的徒弟仿佛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紫月的笑意从唇角溢了出来,“这只是最基本的飞行法器。跟了我之后,保证你还有更好的!” 这是一个玄幻的世界? 那我本来的世界呢? 沈非黯然神伤地坐了上去。 过了不知多久,看着下面如土堆一般的山壑丘陵,沈非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弄清。 “师傅,请问我们是什么宗派呀?” “合欢宗。”紫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和着风声,显得有点缥缈不定。 哦,沈非点了点头。突然福至心灵,她的心跳猛然加快,联想到了一种最不想相信的可能性。 合欢宗,莫非是那种合欢宗?! 第2章 金丹 风声咆哮,但撕裂的罡风在接近金叶子时,都被柔和成了清风缕缕。 被淡金色的霞光温和地笼罩,她们每一寸肌肤都透着淡淡光晕。如果忽略掉中间的粗布麻衣,两头的妙龄女子轻纱飞扬,身姿妙曼,发梢泛着金光,身侧触目可及的一轮圆日成了最奢侈的陪衬。 至于沈非…她抓了抓头皮,使劲抠了抠,然后把手伸到跟前,嫌恶地看着被卡在指甲缝里肥肥的跳蚤。 咔嚓一声,世界清静了。 坐在后面的蓝星突然觉得头皮有点痒。 将头发乱抓一通后,沈非决定等回去再统一清理,大不了剃个光头。麻利地以手为梳,绑了一个马尾,她双手抱膝,侧头看着下面飞速掠去的风光。 层层梯田犹如碧绿花痕,点缀着山丘土坯,浑然天成;山峦起伏,或苍翠或凌厉,直冲云霄;再往前,是大漠无垠,漫漫黄沙无边际。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比起原来的21世纪,更灿烂、更壮阔,以及…更美丽。 “不知道这个世界叫什么名字呀?” 紫月坐在金叶子正前方。刚刚起飞时,她就用神识覆盖到了沈非身上,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她,另一方面也存着一丝好奇,她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宝贝徒弟。至于是不是趁着徒弟还没有修为,根本没有能力注意到神识覆盖的空当趁虚而入…紫月在心里大义凛然地拒绝了这个说法。她是为了保护,保护! 而沈非的自言自语,她当然也听到了。 …… 那一瞬间,紫月一个趔趄,差点从叶子上掉下去。 没想到这个徒弟是如此的…不谙世事。紫月的眼神悠悠转向蓝星,无奈且无助。她好想抓住沈非的肩膀,狠狠地摇晃着,追问她到底是哪个犄角疙瘩里出来的! 收到紫月求助的眼神,蓝星一下子忍不住弯了眼,扬眉肆意,原本冷硬的面孔瞬间生动起来。 “噗!”你看,这就是你要收的徒弟吧! 本来想在蓝星那儿得到一个安慰眼神的紫月没想到自己收获的居然是一声嗤笑。她委屈地收回眼神,撇了撇嘴,又看向了沈非,努力撑着一脸淡定。 “咳咳。”清了清喉咙,紫月觉得自己该想想怎么酝酿开场白。 沈非早就注意到了两人的互动,夹在中间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一纯24k灯泡。此时便宜师傅终于要和自己对话了,但她偏偏只是眼珠子转啊转,几番欲言又止。 沈非 …… 她早就知道了这个师傅可能是个不靠谱的,因为她到现在都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 得,看来自己不仅是她的第一个徒弟,还肩负着如何教师傅做师傅的重任。 “师傅,我叫沈非。” 看着徒弟那稚嫩的面孔正努力扯出认真的模样,紫月觉得一阵愧疚。自己这做师傅的,好像还没有徒弟着调。 “沈非呀,好名字。”紫月努力摆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好徒弟! 沈非静默。难道现在不应该是您传道授业解惑吗?为什么一副让我说的表情? 可能是自己太习惯原来的世界里填鸭式的教育方式了? “老…师傅,我之前摔了一次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太清醒了,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能不能麻烦您跟我说一下这个世界,还有修炼的事情?” 紫月恍然大悟,原来教徒弟并不是单纯地教她修炼功法就行的,还要走入她的内心世界,帮助她探索未知。 她的为师生涯一下就被沈非点亮了。 金叶子飞行速度极快,凡人的肉眼能看到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只有修士才能瞥见法器上还有三位风格各异的女子。前面的紫衫女子侧身而坐,倾向后面的女孩儿,时刻不停地说着话,期待着女孩儿的反应。中间的麻衣女孩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人,神情专注而认真,放肆地汲取着这个世界的信息。而最后面的蓝衫女子,神色淡淡,表面是在欣赏周边的白云袅袅,但每到前面师徒二人热切讨论的时候,都会发出会心一笑。 一个多时辰后,飞行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合欢宗到了。 不同于世俗世界的大门大派,合欢宗看起来就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一块巨大的空地从中陷落,被重重崖壁包围。空地中间凸起一个小山丘,山丘脚下环绕着一带碧水,给颜色冷峻的山谷带来一丝灵气。 崖壁与山丘之间,为数不多的木屋依次而建,山丘上则坐落着一个别致的小院落。 沈非刚刚在脑海里想象的金碧辉煌、声色犬马,通通被现实狠狠打了一掌。 “院落是宗主的居住场所,除了长老或者被召唤之外,其他人不可擅入,否则后果自负。木屋是内门弟子的居所,我和蓝星就住在西边靠中间的那两间。外门弟子就在山洞里。” 紫月尽职尽责地主动讲解了起来,脸上还捎着一缕羞红。她是紫派长老的入门弟子,沈非作为她的徒弟,只能住在被内门弟子嫌弃不已的山洞里。 沈非扬唇,灿烂地对紫月笑了一下,眼里浑然是“我一点都不在意”。她坐在金叶子上环视了一番,发现灰崖崖的峭壁上的确坑坑洼洼,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洞穴。大多数洞穴已经被打上了标志,只有少部分里面仍是空空荡荡。 “我想去那儿。”她指向了西边的一处洞穴。那个洞穴并没有打上标识,说明现在没有人居住。里面摆着一方小方桌,旁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锅碗瓢盆,上面只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说明上任主人离开不久,自己直接入住的话,也省了很多打扫的功夫。 最关键的是,这个洞穴周边都毫无人烟,自己要是住进去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员往来上的烦恼。 金叶子很快就飞到了洞穴面前。沈非在紫月的帮助下在洞穴口打下了“有人居住”的标志,而后步入洞内观察了起来。 洞穴并不深,妙在中间有一块石壁突了出来,形成天然的屏障。而前主人留下的用品除了方桌和锅碗瓢盆以外,居然还有一个大澡盆。 情况比预想的好多了!沈非越看越满意,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环视了一圈,在心里勾勒着洞穴生活的蓝图。 紫月看着徒弟心满意足的模样,满满的怜悯同情简直要把自己淹没了。 这个地方有什么好?没有镜子没有床,就连地上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土!一点也不整洁,一点也不芬芳! 可徒弟居然这么满意,莫非,她以前生活的环境比这儿还凄惨? 她当然不会想到,沈非只是单纯的对未知充满乐观的好奇。 忍受了师傅对自己絮絮叨叨的一番叮嘱之后,沈非终于看到耐性告罄的蓝星一把将她拖走。 “徒儿啊,为师会尽快送你一面镜子,毕竟我们合欢宗的弟子法力可费,但美丽不可…”这是在金叶子离去之际,紫月留下的未尽的话。 沈非掏了掏耳朵,感慨了一下人生的不容易。 烧了锅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顺便把头发里的跳蚤全都淹死后,沈非清清爽爽地换上了紫月从储物袋里挑出的外门弟子服,把地上的茅草收拾了一下,一屁股做了上去,托腮思考着接下来的路。 便宜师傅虽然有时候很不靠谱,但至少心是诚的,在自己的询问下,几乎是言无不尽。 合欢宗的确是名副其实,双xiu是宗派独有的修炼法门。只是在筑基以前,弟子们还是需要依靠常规的方式提升修为。而一旦突破筑基,就会修炼《玉女经》。 《玉女经》教授的是如何通过和合,将对方的修为复制提炼,转为自己的灵力。 沈非的耳朵尖红透了,她有点不敢想象自己以后的生活。 因为修炼法门有违常理,合欢宗被打为邪教,在正派与邪教之间的灰色地带生存,与其余两派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一旦犯了,必然是要见血的。 这个世界叫玄空界,除了一小部分人成为修士之外,大部分人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他们毫无灵气,组建世俗世界,靠强大的繁衍能力延续了下来。 修士则加入各大门派,真正的散修极为罕见。 根据修炼功法的不同,修炼宗门被分为正派、魔派和邪教。正派以太衡剑宗为首,日曜宗、浮屠山和御兽宗紧随其后,太衡剑门掌门被视为正派代表;魔派中蝠血派、冥罗宗两派争夺不休,其余门派都为二者附庸;而邪修则以合欢宗、御尸门和散修联盟为首,下面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宗派。 正派宗门依赖天地规则创办功法,他们为人处世有一套不世原则,就是正义为先。而魔派的修炼法门则完全是建立在损人利己的基础上,阴邪恶毒,如蝠血派极其嗜血,以吸尽人体的血液为主要功法;冥罗派则是直接把人修炼成怨灵,以怨气为攻击方式。正道与魔派相看两厌,二者一触即战。 邪修的地位则比较尴尬。他们之所以不被正派接纳,是因为修炼功法比较…一言难尽。比如合欢宗是通过男女之事,只是不同于夕阳补阴,男人的功力并不会受损;而御尸门的斗法精髓全在于他们精心陪护的尸体,多一具尸体就相当于多一条命;散修联盟的修炼法门倒是没什么让人称奇的,他们只是一群被正道所不容的“叛徒”,不得不互相抱团。但因为修炼法门并不够“损人”,所以邪修同样不被魔派所认同,反而被耻笑为“装模作样”。 看来前路并不是一派光明啊。沈非的手指伸展又握拳,小小的手臂几乎没有原来自己的一半粗。 她在路上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跨越界面的事情。紫月只知道修炼成大乘阶段就可以拥有斩开空间、开天辟地的能力,其余的就一概不知。 而要修炼到大乘阶段,自己还有炼气期、筑基期、结丹期、元婴期和化神期五大门槛要跨过去。 “嗷!”沈非一脸悲愤、朝天哀嚎了一声。 就在沈非心痛归家之难难于上青天之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太衡剑宗,上上下下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昨日禁地金耀破天,祥云环绕,老夫就知道,行止这小子,一定会让我们大吃一惊!”一名蓝衣老者笑呵呵地抚着胡子。 “呵呵,可不是!听说是直接突破到了金丹初期巅峰啊!胡钰这家伙,怎么找到的这么逆天的徒弟?”接话的是一名白衣老者。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只是眼里一闪而逝的促狭破坏了这份不沾凡尘的仙气。 而他们讨论的中心,秦行止,此刻正蹙起了英挺的眉毛,一脸为难地低头看着脚边的黄色生物。 那是一团毛绒绒的黄毛,严格来说,上面还附着一对长长的耳朵。 秦行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就被这兔子给赖上了。 他昨日出关后从禁地往回赶,正巧遇到一只野狼正在追逐它,就顺手将野狼赶跑了。 谁知,从那以后,他走到哪儿,兔子就亦步亦趋地跟到哪儿。 太衡剑宗有规定,除掌门长老外,任何人都不得在门派内御剑飞行。不管路途有多远,都一定要靠双腿扎扎实实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所以秦行止一路上也没有摆脱掉这只厚脸皮兔子。 回来后,他也试过把兔子交给师姐妹。师姐妹往往被它蠢态可掬的模样给萌到,自然求而不得,但那兔子一旦被自己送到别人怀里,就跟被卖进窑子里的黄花闺女似的,拼死挣扎,凄惨嗷叫。 可是现在他马上就要去面见掌门师尊了,从这到昆仑峰得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兔子如果老是在脚边绊来绊去,终究会影响到脚程。 思来想去,秦行止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低下身子把兔子抱了起来。 “看来是时候向师尊讨个储灵袋了。” 第3章 誓言 胡钰此刻的心情特别好。 他坐在剑乾殿代表主位的乌木椅上,一手扶着椅握,一手缕着胡须,散发着淡淡的喜悦。如果不是眼角一道深深的鱼尾纹,“风华正茂”这个词完全配得上他。 而面前的这个少年,身长玉立,一双凤眼透露出坚毅执着,一把长剑笔直地竖在身侧。一人一剑,竟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凌厉美感。 胡钰不由感慨岁月不饶人。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徒弟的时候,他还是个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奶娃娃。那个时候他刚刚参加完门派大比就得到了好兄弟葬身蝠血派的噩耗,而好兄弟的妻子刚刚生产,身体虚弱,很快就跟着撒手人寰,把一个尚未断奶的孩子留在了人心难测的宗门。 他一时心软,就把孩子抱了回来,取名“行止”。 行止行止,既行又止。 希望他可以向自己兄弟一般,除魔卫道,但更希望他知道量力而行,该止就止。 没想到,这孩子的卫道之心如同他的父亲一样,一往无前,坚定而决绝。 更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千年难遇的天才。 3岁修炼,10岁筑基,17岁就直接冲击金丹。 想到自己30岁筑基成功就被师傅誉为“天才”,胡钰的心顿了顿,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词来形容徒弟的逆天天赋。 他深呼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徒弟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行止,你这次闭关成功,为师很欣慰。”胡钰老有安慰的眼神在秦行止身上扫了扫,直到...碰上了他怀里的兔子。 秦行止俊逸无双的脸上有了一丝尴尬:“师傅,请问能不能赐徒儿一只储灵袋?”他呐呐地开口,声音如同月落松间树,清泉石上流。 胡钰回过神,眯着眼睛哈哈大笑,并没有询问兔子的来历:“没问题!师傅这点东西还是有的。不过…” 胡钰的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秦行止双眼闪过一丝急迫,皱眉问道:“师傅,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摁,没错。”胡钰点了点头,“金国的边境出现了很多无人村落,里面的村民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我需要你带领你的师侄们去调查一番,最好,能直接解决问题。” 秦行止神色一震,郑重地答道:“师傅放心,弟子会尽快前往!” * 山洞内。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沈非一直在争分夺秒地照着紫月教她的方法练气入体。 按照她的说法,自己不仅有灵根,而且灵根还很不错。 那天自己去验灵根的时候,测灵石发出了五种光芒,光芒几乎遮天蔽地。 可紫月却并没有跟自己说明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灵根,只是扔了几个口诀,然后让自己好好琢磨。 真是的,之前还一副挖心挖肺巴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的模样,到真枪实干的时候就怂了。 沈非对这个便宜师傅表示失望。 不论外界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沈非闭上眼,继续屏住五感,只凭意识去抓捕天地间的灵气。 意识宛如石沉大海,一片漆黑,无边无际。 突然,一道亮光飞速闪过,刹那间点亮了整片空间! 那是什么?沈非努力回想亮光出现前的征兆,总觉得破局的关键就在于这亮光。 紧锁眉头,沈非的意识全线放开,往外竭力铺设开来。 “哗啦。” 又一道亮光进入了识海!它比之前的那道更大更闪亮,闪过识海的时候还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找到感觉之后,沈非喜出望外。她压下急躁,尽力让自己沉下心,继续沿着之前的方向放开意识。 终于,光亮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是成群结队地冲进沈非的识海。 沈非这才发现,之前的光亮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停驻在了识海最深处,成为光点。自己修为太薄弱,根本就察觉不到。 当识海深处被光点填满时,随后进入的光亮自然就停驻在了识海更浅的部位。 到最后,整个识海已经是耀如烈日。 沈非赶紧将意识撤回,缓缓睁开眼。 明明不是真的用眼睛在看,但总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被亮瞎了。 就在沈非睁眼的时候,紫月屋里,摆在梳妆桌上面的一颗球,突然闪了起来。 * 合欢宗,山丘上,别院内。 屋里设备雅致,散发着淡淡清香。墙壁上挂着大大的壁炉,壁炉里火光欢快地闪耀着。 一张淡青色吊帘将舞姿分成了两部分。 帘内隐约可见一道婉约的人影。人影斜卧在软塌上,曲线绰约,散发着禁果般的诱惑。 一阵静默后,帘内人说道:“所以,已经确定了么?” 帘外,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恭敬地站着。女子目测年约二十多岁,神色沉稳,但眼里盛满几乎要往外溢出的激动。 她的身后,紫月低头站立,看不清神色,手里捧着刚才还摆在梳妆桌上的圆球。 “已经确定了,没有疑问。”紫衣女子飞快地答道,随后面色一迟滞,“只是,没想到,此等资质,竟然被小徒给收为了外门弟子。” 紫月的头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到脖子根。 “噗嗤!”帘内人吃吃笑了起来,“无妨,只有这样,这弟子才能不为外界注意。据说,那秦行止已经结丹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紫衣女子一脸诧异。 紫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怔怔看着帘内。 “怕什么!他们有秦行止,我们有沈非!我碧落就不信,一个五行灵根的弟子还胜不了一个变异雷灵根!” 吊帘突然一阵猛烈晃动,里面传来阵阵咳血声。 紫衣女子眼里划过一丝担忧。但她不敢多呆,对着帘内行了个礼,马上带着紫月走了出去。 * 引气入体成功,在成为大乘修士的漫漫长路上,一万步终于迈出了半步。 沈非很满意。 当她正准备打盆水洗洗脸的时候,一只纸鹤从天而降,径直飞到沈非的肩膀上。 纸鹤展翅高昂:“紫非,我最可爱的小徒弟,快来你师傅这儿!哦对了,恭喜你终于进入炼气期哦!” 沈非手里的毛巾一下就跌进了盆里,溅了她一身水。 紫非是紫月在自己入洞修炼后给自己取的名字。最开始紫月中意的是“紫菊”,沈非当时只觉得菊花一紧。终于,在自己的强烈抗争下,紫月一脸可惜地放弃了菊花,选用了自己提议的“紫非。” 沈非慢吞吞地来到小木屋,推开门一看,紫月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计较自己磨蹭的速度。 “我可爱的徒弟,你来了呀~” 如果没有听错,这声音里面起码掺了九成蜜。沈非赶紧搂了搂胳膊,害怕鸡皮疙瘩都掉到地上。 紫月眨了眨眼,掏出了一个银色镶金边的小袋子,袋子上游弋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储物袋,可以放任意物品。你自己看看里面有多大。” 沈非接过袋子,用神识扫了一下,面色浮现淡淡喜色。 本来以为便宜师傅对自己的关心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倒是错怪她了。这个储物袋看着小巧,里面的空间只怕有百十来平。 沈非听紫月科普过,一般的储物袋可用的空间只有十来平米,而上百平米的储物袋极难炼制,非顶级炼器师耗费数年功力不可得。 “师傅,这袋子太贵重了,弟子收不得。”沈非把袋子递了回去,恭敬地叫了一声师傅,唇角抿起,眉眼间透露着自己的羞愧。 紫月赶紧把袋子推到了沈非身前。 如果宗主要是知道了这个徒弟没收袋子,自己就完了。 “没事没事,你师傅我财大气粗,这没什么。”紫月故作豪迈地大手一挥,忽略了内心的滴血。 “哦。”沈非疑惑地把袋子收了回来。 “咳咳。”紫月低头咳了几声。 “师傅,您还有什么事要指教徒儿的?” 沈非已经习惯了和紫月交流的模式。 “那个。”紫月看着她,欣慰中带着点淡淡的严肃,“紫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以十岁的年龄练气入体,的确已经是万中无一。可是你知道,在太衡剑宗,还有一位弟子,远远地把你抛在身后吗?那个人,在你这个年龄,已经筑基了!” 沈非心中一紧。 她知道自己的修炼速度很快,因此也产生了一丝窃喜,觉得自己可能就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拥有金手指和强大外挂,最终能登上大道顶峰,成为让人仰视的存在。 而且,沈非心里还有一个淡淡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太遥远,她不敢深思。 邪教在玄空界的地位太尴尬,要改变这个处境,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唯有一条路,就是一双拳头打江山。 她希望自己可以一跃而上,成为让正魔两派都不可忽视的存在,从而增加邪派的分量,改变在玄空界被置空的处境。 可现在,她听说有人比自己更强。 看着徒弟的神色如自己期望的一样起了变化,紫月的眉眼舒展开来。她知道,宗主派给她的任务完美完成了。 又接收了一番叮嘱后,沈非步出了木屋。 她仰头,望向天空。 蓝天碧洗,万里无云,漫无边际。 就如同这大道一般,至高无上,以极致的高度俯视芸芸众生。 双手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沈非的目光专注悠远,无比坚定地看着蓝天,在心里狠狠发誓:秦行止,我一定要拿下你! 第4章 古怪 自从有了秦行止这个目标,沈非对于修真的执着骤然剧增。 之前,她修炼是为了回家。 可是归家之途杳无音信;大乘之境不仅太过遥远,路程更是艰险重重。自己虽然抱着万一的心态认真修炼,却总在心底里潜藏着一思怯退。 她怕,怕自己回家之前就已经身死道消;她更怕,怕自己熬不到大乘期,就踽踽老死在这无根无凭的玄空界。 一次又一次,她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要孤注一掷、竭尽全力。 可是一次次地,总是差那么一丁点儿,她就成功了。 她知道,自己的道心并不稳固。哪怕天赋再高,恐怕也熬不过结婴时的心魔考验。可是上天就在最需要的时候,赐了秦行止给她。 秦行止和自己有太多的相似处。少年得意、天赋惊人。但他又和自己有太多的相异处,而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为正派的骄傲,而自己,是见不得光的邪修。 只要打败了他,就可以向天下证明,邪修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撑起一片天! 沈非没日没夜地修炼。痛了,就忍。流血了,就咬牙继续。每一次她觉得撑不下去了,心里的一个声音就会咆哮:秦行止会远远把你抛在后面的!你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你甘心吗? 不,我不甘心! 沈非一次次地跌倒爬起。每次感受着体内灵气的剧增和修为的增加,她就不由心生感激: 秦行止这个人,真是为我的道而生的! 时光荏苒,一晃五年。 山洞内早已被沈非打理得井井有条。原本光秃秃的洞口飘荡着一缕缕紫纱,坑坑洼洼的地面已经被打磨得光光滑滑。那块凸起的石壁上挂着一幅幽深邃远的山水图,石壁内是一张床、一方梳妆台、一个大浴桶。床为黄梨木所制,散发淡淡少女香;梳妆台制作精美,镜子右下角用红泥书写的五个字极为鲜艳:“为师紫月赠”;而浴桶则是山洞的前任主人留下的旧物,沈非对它精心维护,看不出任何陈旧。 石壁外,依旧是一方书桌、一堆稻草、还有沈非凿在洞壁上的几个内置空间。 凹陷的石壁中放满了各种书籍,从修炼法门到炼器炼丹,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俨然一个小型藏书馆。 沈非并不强求自己成为全才,但她希望自己对各个方面都能有所涉猎,有备无患。其中的每一本书,有的是她从合欢宗藏书阁所借,而更多的,是她在弟子切磋得胜后或者修炼突破后,向师傅要的奖励。 面对这个挂名徒弟,紫月一开始很惶恐。她短短一百年的人生里没见过这么非人的修炼速度,更没见过这么求知若渴的合欢宗弟子。 要知道,因为修炼功法的特殊,合欢宗弟子都会把容颜看得胜于生命。除了必要的修炼,巴不得把分分秒秒都用在装饰打扮上面。 只是时间一长,她也接受了合欢宗万年不遇的天才居然最不像合欢宗弟子的这个事实。 * 这一日,沈非缓缓停下在体内流转的灵气,睁开眼,长长呼了口气。 她已经隐隐感到了体内的蠢蠢欲动。和五年前相比,灵气变得愈发凝厚,它这几日一直在蠢蠢欲动,试图冲开那层屏障。 再修炼下去,自己马上就要筑基了。 一簇烟眉急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沈非有点沮丧。 这一年来,她已经有意放缓了修炼进度。 她不是不想筑基,而是… 根据《玉女经》,筑基后,自己就要和别人双修了。 沈非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她就会大大方方地走下去。但是有两个原则不能违背,一是不能强人所难,二是不能毁人家庭。 而现在,她为难的,是自己这副身体的年龄。 才十五岁啊。 在以前的世界,十五岁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低头看了看,沈非眉头一舒,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虽然还很嫩,但这副身体发育得让人惊喜。凹凸有致、纤腰葱葱,从指间到脚趾,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美。 就在沈非低头思索的时候,一只纸鹤倏地从洞外飞进,一瞬间紫纱飞扬,带起一阵微风。 “紫非小徒弟,你是不是还把紫纱做门帘啊?为师我好伤心哟,明明是给你的霓裳羽衣,你怎么忍心如此糟蹋哟!” 纸鹤一进来,就停在沈非肩上,手舞足蹈地开始例行的控诉。 沈非忍俊不禁。 三年前,自己刚来葵水,紫月的反应夸张得不行。不仅拉着蓝星一起举办了一个小型庆祝宴,还一定要送自己一套衣服。 那套衣服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是大腿根露出来了而已。 沈非当时就嫌弃不已,双修可不等于以色侍人。她随后就把衣服割断,做成了门帘。 自此,每次紫月来的时候,都会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纸鹤泣泪般地控诉完之后,点墨而成的眼睛似乎转了转,又激动地活蹦乱跳起来:“徒弟哟,你知道吗?为师我在金国晋城这儿发现了一个绝佳的炉鼎!要是干了他,为师就很有可能突破金丹中期啦!可是你蓝星师叔总说那个人有古怪,让我小心。哼,为师才不管呢,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哟!” 纸鹤的声音兴奋地都要颤抖起来,沈非能想象如果是紫月在她面前,那该是如何地笑若灿月。 可随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和自小被保护得过好的师傅不同,蓝星师叔为人谨慎、行事稳重。好炉鼎难得,师叔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对方。 只能说明,这个被师傅看上的人,真的可能有古怪。 不能再瞻前顾后了! 沈非心一横,决定闭关,冲击筑基! * 金国,晋城。 晋城是俗世少有的修士公开出现的地方。原因很简单,晋城离御尸门不足一百来里,当地百姓人心惶惶,就花大量财宝邀请修士驻守。 至于御尸门有没有做出危害人命的事,修士可不会向百姓透露半分。他们只会在年关将至时,昭告天下,在自己的驻守下,晋城又过了安稳的一年。 也许是对修士的向往和好奇,大量金国百姓纷纷涌入晋城,长期以来,给这座边境小城带来了无限繁荣。 坊市内,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店面商铺门类齐全、迎来送往;街摊小贩高声喊卖、热情洋溢。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啦!” 卖糖葫芦的小贩正踮起脚尖、扯开嗓子大喊,寻找着目光所及的潜在顾客。突然,一道蓝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自己的目光。 小贩一愣,赶紧看向来人,随后,就真的愣住了。 一身蓝色锦袍,款式简单,但细节处处不凡。袖口不知用什么针法秀成的银龙在阳光照射下恍如缓缓游动,淡青色的腰带镶着金边,上面的暗纹隐隐透出大家的风范。 比起锦袍,人则生得更加不凡,五官犹如琉璃刻成,让人见之忘俗。 但此刻,那双流盼生辉的桃花眼正不耐烦地看着发呆的小贩。 “喂,我用玉佩来换这东西,可以吗?” 陆雁回发誓,他真的不是一个这么不懂礼的人。 只是在已经询问了五六次,对方还是毫无反应的时候,是个佛都会有火的。 小贩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到了被陆雁回捏着吊绳正一摇一摆的玉佩。 “够!够了!” 马上伸出双手,用近乎虔诚的姿态把玉佩接了过来,小贩再看向陆雁回时,就恍如看到了再生父母,说话的语调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这位公子,哦不,这位神仙,这里所有的糖葫芦都是您的!您都拿走吧!” 挑了挑眉,陆雁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串糖葫芦,转身离去。 “凡人真奇怪。唔!不过这个东西可真好吃啊!” 他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路走来,行人投来的或嫉妒或惊艳的眼神,通通被无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焦躁的声音。 “不好意思,请让让。” 随后,一道身影从他身侧一闪而逝。 陆雁回把停在嘴里的最后一颗糖葫芦囫囵吞了下去,眼里迸射出强烈的好奇。 那个人是修士! 而且是有急事赶时间的修士! 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修士急成这个样子? 陆雁回直觉,如果不查探清楚,自己一定会挠心挠肺地睡不着。 于是,他两眼放光,扔掉手里的竹棍,飞快地顺着对方的踪迹跟了上去。 修士进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院落。院落被布下了强大的结界,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离。 没关系!陆雁回骄傲地扬起了嘴角,拿出了日曜宗的本门法宝:万声虫。 青色的虫子肥嘟嘟地趴在院落结界处,小嘴一张一张,把里面的声音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 “师叔,不好了,成师弟他们都不见了!” 陆雁回点了点头,原来那个修士是来告急的。 “看来,凶事非御尸门所为。事情有变,喻方,你给城主回信,就说他的邀请我应了。” 声音果断,清冷中含着尊贵,如青松,似皓月。 陆雁回撇了撇嘴。没想到世上还有男人的声音比他的更好听,但是没关系,他肯定没自己帅! 第5章 见面 夜幕夕沉,天空中一抹黑纱静悄悄地悬挂,仅留下点点星光。 受御尸门的影响,晋城普通老百姓在夕阳落下之前,纷纷关店的关店,收摊的收摊。于是,在微弱的星光下,白日还热闹非凡的晋城主干道此刻却是一片静谧,除了偶尔一阵轻风飘过泛起的呼呼风声。 而此时的城主府,却是灯火辉煌。 城主陈罗宇今日特别高兴。他看似悠闲地在府内踱步,时不时顺顺胡子,遇到不满意的地方还会给工人一顿呵斥。 城主府内早已被装扮一新。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和铺满地面的红地毯交相呼应,把府内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下人都映照地红光满面。 但奇怪的是,府内并没有摆任何酒席,就连厨房也是冷冷清清,不见一丝热气。 只有特别了解陈罗宇的人,才能从他颤抖的双手里瞧出一丝激动和紧张。 他不得不高兴啊! 五年前,他管辖的境内突然出现村民集体失踪的案件。城里供奉的修士对此一筹莫展,身为城主,他一夜之间几乎白了头。可一群年轻修士的从天而降,却解了燃眉之急。 这一群年轻人以秦修士为首。秦修士看着面嫩,小白脸的模样总让人信不过,可事实就是村民每一次遇险,都是他带着师侄们及时赶到,一次又一次地重创凶手。五年下来,凶手越发束手束脚,受害的村民越来越少,自己的政绩又添上了漂亮的一笔。 而今晚,真正让陈罗宇喜出望外的,却不是这笔政绩。 自从两年前得知秦修士居然是太衡剑宗掌门的闭门弟子后,他就绞尽脑汁地想和对方扯上关系。结果秦行止行踪不定,对他也是油盐不进。一次次的失败后,他都要绝望了。谁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三天之前,有人跑了过来告诉他,秦行止答应了他的邀请,三日后要来拜访城主府。 陈罗宇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思考要怎么接待秦行止。 修士自然是不食凡俗污物的,因此,他茹素三天,今日还禁止了厨房开灶。 绕了一圈后,他来到了大门口,翘首以待地看着外面,望眼欲穿。 一抹冷清的人影,从浓厚的暗夜中缓缓显出身形。 身形颀长的男子,步履从容,黑暗自他身上缓缓褪去,显出了清贵的双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双唇,以及身后散发着银光的一柄利剑。 陈罗宇眉目飞扬,满脸放光地迎了上去:“贵客光临,陈某真是蓬荜生辉呀!” 秦行止脚步一顿,随即眼内便染上了一抹矜持的笑意,对着城主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的回应,陈罗宇喜不自胜,连忙将秦行止请到了内堂。 内堂内灯火辉煌,所有下人都被摒去,只留宾主二人。 秦行止看似随意地在回答陈罗宇的问题,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听城内其他修士的境况。 刚开始调查村民失踪案时,他也把主要视线放在了御尸门。可是多番调查、几次交手后,他却愈发怀疑御尸门的嫌疑是否为莫须有罪名。 尤其是这次成师侄的失踪,更让他确信,御尸门是清白的,真正的凶手就在城内。 而要知道城内修士的确切境况,最直接的途径,就是晋城城主。 浑然不觉对方的有意引导,陈罗宇一心沉浸在和秦行止交好的激动中,顺着他在言语中铺好的路,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到城里为修士准备的药草,秦行止看似不经意地提到了正奇草。修士在受到利器攻击后,如果能在短时间内服下正奇草,伤口痊愈的速度将会加倍。不过,正奇草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很苛刻,极为难寻。 “巧了!正奇草我府上就有一株!”之前还兴高采烈的陈罗宇突然变得有些黯然,“不过,前两天刚被一位贵客要走了。仙人,您需要的话,小的可以再为您寻一株的。” 秦行止双眸渐渐释放出暖意。他勾唇一笑,好似二月融冰:“无妨。只是不知城主这位贵客伤得如何,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 沈非此刻正托着腮,把耳边嗡嗡嗡的声音彻底屏蔽,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打量着房里的摆设。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一片富贵人家样。 沉香木铺就的地板光滑可鉴,门边雕花精致的小木架上摆放的秘色瓷花瓶透露出悠悠的年代气息,瓷瓶上居然插着师傅最爱的紫薇花。镶金镂空的珐琅香炉摆在红木圆桌上,散发着淡淡幽香。 就连自己屁股底下的软塌,上面都铺着用天蚕丝织成的双面锦,最要命的是,上面的图案居然也是紫薇花。 “哎。” 沈非深深叹了口气,开始明白师傅为什么对那个炉鼎夸赞不已了。 就连她,自认绝不为金钱折腰的人,也能从这房间的点点滴滴中感知对方的用心。 看到徒弟似乎有所松动,紫月心里一乐,把徒弟的脸掰正,直面着自己。 “你看,他宁肯被我射一箭也不愿伤害我,又怎么可能心怀不轨呢?紫非呀,你千万别被你蓝星师叔误导了!她就是对吴郎有偏见。” 沈非眨了眨眼,感受着脸上紫月指尖带来的温热触感,不解地问道:“吴郎?师傅,你动心了吗?” 紫月一怔,随即掩唇吃吃地笑了起来,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怎么可能!我的傻徒弟呀,我们合欢宗弟子身体可动千百次,就这心,可一次也不能动。眼见为实,你既然已经筑了基,就让为师我教你最重要的一课吧!” 说完,就让沈非躲在了床后面,嘱咐她除非自己喊了她的名字,否则千万不能神识外放。 厚厚的紫色床帘铺泻而下,一瞬间沈非眼前的世界就一片漆黑。她用力眨了眨眼,这才感应到床帘另一侧传来的微弱光线。 突然,沈非觉得身侧有点不同寻常的热。 她全身一顿,慢慢地转过头去,随即瞪大了双眸。 一个修长的身躯正伫立在离她身体不过三寸的地方,散发着温暖的体温。 你是谁? 第一时间,沈非心里的警钟长鸣。 她和紫月在房里已经有了一会儿,但根本没有注意到床后居然还躲着一个人。由此可见,此人的修为不俗,甚至已经超过了紫月。 可是当她想要示警的时候,却悲催地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更别提发出声音。 兴许是沈非狠狠盯着的目光太过于灼热,对方的头微微一动,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似乎在暗示自己并不打算对她们不利。 这时,借着暗淡的光线,沈非才隐约看到此人侧面的线条完美,凸起的喉结喻示着独属于男子的雄健。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月,不好意思我又回晚了。” 舒缓温柔,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个儒雅之人。 “吴郎。”糯甜的嗓音带着点成人的妩媚,一阵脚步声响起,紫月好似迎了上去,“你服下了正奇草,本来就需要大量修炼把它及时炼化,我省的。看你累的,要不,我替你沐浴更衣吧。” 沈非木着一张脸,听着床外汩汩的流水声和男女逐渐忘情的嬉笑声,逐渐明白了紫月说的“重要一课”是什么意思。 她要在自己面前发动《玉女经》的双修*,让自己用神识观摩学习,因为男子在功法启动后,就不能动用自身修为了。 果然是“眼见为实”啊! 沈非此刻只想自戳双目。 要学习这种羞羞的事情,不是有《玉女经》和宗派里面大大小小的各种书籍吗?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形象生动具体可现的小黄图吗?就算自己悟性再差,大不了还可以耳提面命地慢慢教啊? 哪有直接在徒弟面前上演活·春·宫的师傅啊? 最要命的是,现在自己旁边还伫立着一尊完全陌生的男人! 沈非又瞥了眼身侧的男人。只见他目不斜视、神情肃然,好似一点也没受到外界露骨的男女之声的影响。 切,装模作样。 沈非在心里撇撇嘴,对此不屑一顾。 她才不信真的有柳下惠呢。如果有男人真的无动于衷,要么说明他是个不行的,要么说明他假正经。 沈非下意识地剔除掉了第一种。这么优质的男人,如果不能用,就太可惜了。 那么只能说明,他严肃的表情是一种伪装。也许这个男人特意潜伏到这儿,就是为了看活·春·宫的呢! 沈非心里推演着,为自己找到了答案而开心不已。 感受到女子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还时不时透出诡谲的光芒,秦行止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他总觉得这个貌美的女子没在想什么好事,也对床外发生的一切感到无可奈何。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待下去,希望会有意外的收获。 此刻,床外的两人终于从浴桶翻到了床上,热度迅速攀升。 “啊,吴郎,我的紫非小徒弟也夸过,说我肤白如脂。” 咦? 沈非耳朵动了动,她终于听到了师傅所谓的“暗号”。 可是,自己居然被身边这个来意不明的人给禁锢了神识! 沈非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怒气在心中积累,胸口急促地起伏起来。 坏人! 如果眼光能杀人,自己此刻只怕就只剩骨头了吧? 秦行止无奈一笑,放开了对沈非神识的束缚。 一瞬间,神识飞出,沈非毫无障碍地感应到了紫月和她的吴郎之间灵气的流动。 《玉女经》博大精深,将阴阳之事与修行大道结合起来,每章每段都有深邃含义。沈非虽然已经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但看到实际演练也是第一次。很快,她就陷入了专注的观察研究之中。 她没有注意到,床上的淫·词乱语对身边的男子完全没有影响。他依旧呼吸平畅、神色稳重,只是眼底潜藏着一丝深深的不耐。 无论是床上颠·鸾倒凤的两人,还是床后各怀心思的男女,都不知道,此刻的房里,还有第五人。 陆雁回蜷在床底下,一边庆幸自己偷偷带出的隔离法宝实在是实用,一边因床上的动静而热血上涌。 自从那天在屋外听到了那个声音之后,他的心就如同猫抓似的难受,一直在纠结说话人的模样。 然后,居然脑子一抽,就直接潜伏在了城主府。 可是很不巧地,刚进来不久,他就发现了日曜派执事长老的弟子,而那个弟子,是日曜派少数见过自己并知道自己身份的。 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就会被送回日曜派。 于是,为了躲避,陆雁回在情急之下进入了这个充满女子气的房间,直接躲在了床底下。 然后,就听到了这让人鼻血直流的场景。 在宗派内,他被保护得过好,总被认为是个孩子,因此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 可是现在,一副活色春香的场景就在他身上的床上上演。 听起来,真是,好爽啊! 他的意识逐渐迷糊起来,只留下一个念想:如果,干这事儿的是自己和白天遇到的那姑娘,该有多好? 第6章 触动 陆雁回觉得自己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姑娘。 自三天前破解了那个强悍的结界之后,万声虫就一蹶不振地蔫吧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陆雁回一时心急,就把它拎出了储灵袋,想着接触外界热热闹闹的人气可能会好很多。 万声虫在包袱里一直拱啊拱的,谁知道一个不慎,居然掉了出来。 等他发现的时候,回头一看,熙熙攘攘的街上都是人头挨人头,那么小的一个虫子根本没法找。 就在陆雁回焦头烂额地撅着屁股用手扒拉开人群,使劲往地上瞅的时候,一双嫩白的柔荑捧着缩成一个圈的万声虫,伸到了他的面前。 陆雁回瞬间就闻到了一股独属于女子的芬芳。 他慢慢抬头,立起了身,看着面前的少女,瞳孔一缩,刹那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少女年约15岁,歪着头,嘴角俏皮地勾着一抹笑。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整个人宛如莹玉一般,精致、温婉、俏皮、可人,所有的词都能安在她身上,但所有的词都没法完整地形容她的美。 许是看到陆雁回呆愣的样子,少女的手向前推了推,把万声虫伸到了离他的眼睛不足三寸的地方。 “啊,啊!”陆雁回恍然大悟,赶紧把虫子拈了回来,极力压下双手的颤抖。 “噗!” 少女发出一声轻笑,扭头离去,发丝轻扬,徒留淡淡幽香。 * 云消雨霁,骤雨初歇。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在床上激烈奋战的两人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沈非缓缓收回神识,闭上眼,拧着眉,专心地回想《玉女经》运转的情景。 立在她的身侧,秦行止回想着那个男人身上的伤。 根据紫衫女人的说法,男人所受的伤是她的利箭造成。可那个女人必然不会下死手,如果真是这样,男人在服下正奇草之后应该不到五个时辰就可痊愈。 而他在那个男人浑身赤·裸的时候仔细察探过,伤口明明还有至少四成没有愈合。可是在紫衫女人性起的时候,男人宁肯咬牙死撑,也不愿暴露自己伤口的真相。 想到这儿,秦行止神思一凝,深深地看向了正在慢条斯理穿衣的男人。 “吴郎,屋里闷闷的,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穿戴完毕,紫月宛若无骨地依偎在男人怀里,慵懒缠绵。 “好。” 男人的语调还带着激情的痕迹,一声语罢,二人相拥着出了房门。 知道师傅是在给自己找机会出去,沈非对着秦行止使劲眨了眨眼,暗示他解开束缚。 收到要求解救的信号后,秦行止的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他从沈非身后侧身而过,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 “稍等片刻。” 果然,没过一会儿,沈非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重获了自由。 她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只想把这个擅自禁锢自己的家伙打个痛快。可是等她出去后,月明星稀,草木郎朗,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斑驳的树影在土墙上摇摇晃晃。而那个修长的人影,早就不见了踪迹。 “该死的!别让我找到你,不然肯定让你知道姑奶奶我不是可以随便惹的!” 沈非气红了脸,使劲跺了跺脚,双手握紧拳头,愤愤然想大步离去。 就在此时,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你好。” 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仿佛稍微重一点,沈非就会被割碎。 居然有人敢挡我的脚步? 沈非的怒气值瞬间飙升。 她皱了皱眉,转身朝后看去。暗藏汹涌的双眸暗示了她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陆雁回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沈非的情绪。他满心满意地沉浸在终于再遇少女的狂喜之中。 “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陆雁回移步向前,脸上盛满喜悦。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非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回想是否认识这个人。 顷刻,她恍然大悟。 今日早先的时候她在街上闲逛,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只胖乎乎的虫子夹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艰难地穿梭着。 虫子的身上透着浓厚的灵气。 沈非一眼看出此虫子价值非凡。也幸好周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凡人,不识灵物的珍贵,而丢失它的人此刻一定焦急万分。 一时心软,她把虫子捡了起来,站在原地等候。果然,才半炷香的时间,她就看到了毫无形象正屁股朝天的陆雁回。 白天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笑,根本没注意其他。这次,沈非细细地打量下,才发现这是一个让人惊艳的美男子。 高涨的怒气渐渐淡了下来。美男子见到自己能这么高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不是吗? “哦,是你呀。”沈非微笑着答道。 陆雁回更激动了。 他在步出房门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曼妙背影,背影曲线玲珑、长发及腰,看起来特别像白日碰到的梦中情人。 他一时以为这是个幻觉,又忍不住想要亲近,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并且呼唤对方。 没想到居然不是幻觉。 陆雁回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相信过缘分这码事。这次相遇肯定是上天的安排,因为他们是天生一对。 “原来姑娘还记得我!我叫陆雁回,今年24,尚未娶妻。不知姑娘?” 沈非头上写满了问号。 他尚未娶妻关自己什么事?莫非还让自己做红娘帮他牵线搭桥? 可目光一触及到对方期期艾艾的眼神后,沈非忽地有些懂了。 自己该不会是走了狗屎运,一出来就碰到了个自动送上门的炉鼎了吧? 反正迟早都要踏出这一步的,与其拖拉,不如机会来临时就好好抓住。反正这个炉鼎看起来不是一般地养眼,自己不吃亏。 思及此,她勾唇一笑,眼角染上一层动人的羞涩:“公子好,我叫沈非。” 她的名字叫沈非?!真好呀! 陆雁回只觉得沈非无一处不美,包括她的名字。他这次偷跑出来,本来只是漫无目的地溜达,可是此刻,他突然找到了目标和方向。 陆雁回整了整衣襟,正色看向沈非,面色略有担忧。 “在下不才,尚有筑基后期的修为。晋城周边有贼人作乱,祸害村民无数,只怕姑娘也会身处危险之中。不如让在下跟随姑娘,以防万一可好?” 其实,他本来想说让自己贴身保护的,可这样的话,只怕司马昭之心太过于明显了。于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果然如此。 沈非心中暗定。 她双眸一垂,半是应承半是矜持:“烦请陆公子留个地址,有事情的话,我会告知于你。” 两人告辞后,陆雁回飘飘然地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大早,沈非按照事先和蓝星约定好的,来到了一间茶楼。 茶楼风格清雅,装修朴质。和晚上的冷清不同,白日的茶楼客满于座,人声鼎沸,小二们端着茶壶跑来跑去,忙的不亦乐乎。 沈非一到茶楼,就进入了二层最里边的一间包厢。 蓝星已经在包厢内等候多时了。 看起来还是熟悉的冷美人气质,只不过眉间的忧愁却怎么也淡不下去。 沈非诧异地扬了扬眉。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焦虑的蓝星师叔。 甫一坐下,蓝星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觉得吴振道怎么样?” 沈非侧头想了想,沉沉地说道:“乍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 蓝星急了,张口就想打断她的话:“可是!” “可是仔细一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我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 沈非把话头抢了过来,补充说道。 蓝星这才舒缓了眉头:“你不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完美了吗?完全看不出一丝瑕疵?” 沈非细细思索,顿时恍然大悟。 这个人之所以让人不忍生疑,就是因为太完美。 可这个人之所以让人不得不生疑,也是因为太完美。 紫月和他相识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可就在短短的二十天时间里,他却仿佛发展到了要为紫月付出一切的地步。 而难解的地方就在于,完全看不出他图的是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色,可昨晚紫月如此循循善诱,他也表现地彬彬有礼,每个步骤都带着理性。 如果说是为了心,那就更难懂了。蓝星早就告诉过他紫月的身份,他也肯定知道紫月接近他的目的。 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爱色,也不图心,却在每个细节都表现得像个完美的伴侣。 这才是最恐怖的。 想通了此间关节,沈非心有余悸。 如果陆雁回二十天后告诉自己,他要为她付出生命,她信,因为陆雁回那时肯定已经被自己迷得七荤八素。 可师傅的吴郎却根本不是这种情况。 “咳咳。” 蓝星理了理喉咙,把沈非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吴振道表面上是被陈罗宇邀请,帮他守护晋城的修士。昨晚晋城西北处的一个村落又发生了村民消失事件,他今天一定会去现场查看。” 沈非眨眨眼,瞬间明白了师叔的意思。 “好,他现在还不认识我,我马上赶过去。师叔你就留在师傅身边,继续劝劝她吧。” * 发生凶案的村落叫做黄芪村,处于晋城西北一个孤僻的山谷内。 凶案已经长达几个月没有发生,因此村里的村民在最近稍稍延长了劳作时间,他们觉得厄运应该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可就在昨天晚上,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们通通发现,自家男人居然彻夜不归。 她们一大早就漫山遍野地寻找,田野里找不到就去山坳,可终究一无所获。 等到沈非赶到的时候,一群小孩正围在村口的一棵大榕树下,抱头哭泣。 小孩的年龄都很小,各个的衣衫都补上了补丁,但被浆洗得干干净净。许是长期营养不良,他们的身体都尤其地瘦,显得头大身小,比例很不协调。 小孩的哭声并不大,夹杂着鼻子被堵住的哽咽声,断断续续的。 沈非经过的时候,一个女孩儿正好抬起头来,和沈非的目光对了上去。 沈非的脚步顿时一停。 那个女孩的脸,质质嫩嫩的,仿若刚发的嫩芽。 但那张稚嫩的脸上,原本清亮天真的双眼却是泪水肆意,洋溢着无限悲凉的凄凉,还有绝望。 沈非的心,被狠狠震动了。 她不忍去想,是什么,能够如此彻底地毁了一个女孩该有的天真烂漫? 是什么,又可以忍心,让这些年幼的孩子彻底失去父亲,让贫困的家庭彻底失去支柱? 她的鼻子一酸,双目逐渐湿润。 沈非没注意到,她的脚下,一团毛绒绒的黄色团子正在围着自己打转;而在不远处,一个淡青色的颀长身影,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方才正在村子周边寻访线索时,秦行止储灵袋里的兔子突然变得格外躁动,于是他就把兔子放了出来。 谁知兔子一出来,就撒欢似地往一个方向跳跃而去。 他追了上去,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昨晚才见过的姑娘,褪去了肆意和张扬。此刻的她看着落泪的孩子,神色肃穆,眉眼间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和包容。 从小到大,在宗派内外,他见过的女人太多了。或娇媚,或温柔,或可爱,或肆意。有对他相待有礼的,也有对他横送秋波的。 所有的这些,都在他心上留不下一丝痕迹。他的心,只有大道,只有这天下苍生。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女人。 没有故作的矫情,也没有廉价的同情。她只是想其所想,伤其所伤,痛其所痛。 心弦,瞬间被什么东西拨动,滑出阵阵涟漪。 第7章 救美 苍天不公,以万物为刍狗;恶人无良,以血肉为极乐。兀自沉浸在悲天悯人的感怀里,对现状的改变没有一丝帮助,反而还会沾上逃避现实、麻醉自我的嫌疑。 沈非抿紧了双唇,抬眸看着高高悬挂、事不关己的上天。白云轻绕、蓝天无暇,明晃的日光均匀地洒落在云朵的每个角落,带起层层金边。这一幕,祥和而宁静。 越是美丽,就越讽刺。 榕树下的孩子们已经哭不出声了,他们的嗓子尚且娇弱,经不起掏心掏肺地大声嚎哭。 沈非的双眸,逐渐明亮起来,隐藏着一抹深深的坚定。 这时,脚下突然感到一阵异常。 她低头一看,脸上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 一只肥嘟嘟的黄色兔子正伏在她的脚边,死命咬着她的绣鞋,短而肥的尾巴高高翘起来,随着咬合的动作不住地左右摇动。 沈非一直都很喜欢可爱的小动物,自然也包括兔子。 “小家伙,你是饿了吗?”她温柔地说完,就轻轻地蹲了下去,将兔子抱了起来。 兔子一点都不排斥她的靠近,一进入她的怀抱后就伏在了胸口处,眯着眼,一副迷离享受的表情。 沈非诧异地扬了扬眉。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只兔子上感受到了一种疑似“流氓”的特性。 看到此景,秦行止拧了拧眉,大踏步地走到沈非跟前,抱歉地对她笑了笑:“这位道友,实在是不好意思,兔子是我的,我把它抱过来吧。” 说罢,就伸手想把兔子抱回来。 兔子之前每一次接近他的师姐师妹,就跟就义似的悲壮惨烈,只有呆在他身边才能安静一会儿,谁知这一次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它居然伸出一只爪子,对着他的手就狠狠挠了过去,留下了一道浅红的印子。 而另一只爪子,依旧稳当当地趴在沈非胸口上。 这就尴尬了。 秦行止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扯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想和少女好好沟通解释一下。 沈非抚摸着兔子浓密柔软的黄毛,忽略掉胸前奇怪的触感,歪头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男子,忍不住想,难道修真界的男修各个都有好皮囊? 陆雁回已经让她惊艳了一把,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比起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为什么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熟悉感?好像,之前就见过一样? 见少女只是看着自己,并不开口,秦行止友好地笑了一声,继续解释:“道友,这兔子真是我的,我的师侄们都可以作证。只是目前看来,它很喜欢姑娘啊。” 即使染上了善意,声音依旧清冷如月、矜贵若松。很快,在沈非的脑海里,就和昨晚那声“稍等片刻”重叠了起来。 沈非汗毛不由竖了起来,她知道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原来昨晚那个人是你!” 笃定地说完,她就抱着兔子向后挪去,整个人如同张开刺的刺猬,充满了警戒。 被认出来了。 秦行止无奈地轻笑一声,只觉得很奇怪。 自己今天一见到她,情绪就多变了起来。而且每一次,都和这个被自己莫名其妙就惹毛了的少女有关。 可有些事情,是不能对外人解释过多的。 他压下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无奈地轻叹一声:“昨夜冒昧禁锢姑娘,是在下的不对。可是在下潜入房中的确是有要事,绝对不含龌龊的心思。如果姑娘想要赔偿,可以现在就问在下寻要,或者到太衡剑宗,找秦行止便是。” 沈非瞪大了眼睛,眼帘里溢满了男人的身形。 秦行止? 就是那个被自己列为修真目标的秦行止? 她其实早就相信了兔子是对方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白眼兔突然嫌弃起了原主人。 她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留下这只兔子,可没想到,它居然是秦行止的。 沈非把战胜秦行止当做重要目标,她渴望能堂堂正正地、不含一丝水分地战胜这个正道第一天才。所以,她不屑于拿他的任何一点东西。 哪怕是一只除了卖萌之外毫无用处的兔子。 秦行止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对方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反应会有这么大,而且还有点奇怪。 不是单纯的惊讶,也不是崇拜,更不是排斥,而是把这三种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沈非毫不犹豫地拎起了兔子的后脖颈,无视掉它在半空扑棱棱的挣扎,将它扔到了秦行止胸前。 “还给你。” 少女的眼神干脆利落。 谁知,兔子的后腿一蹬,居然挣脱成功,径直朝着山崖下的树林跳了过去,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秦行止正要追上去的时候,不远处的田埂上,喻方大汗淋漓地御剑朝他飞了过来。 “师,师叔!我们在崖壁上的一棵树上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秦行止顿住脚步,毫不迟疑地开口:“快带我过去!” “我也要去!”少女清亮的嗓音响起。 喻方用袖子擦了擦汗,这才注意到这个容貌极美、双眼明亮、嘴唇紧抿的少女。 少女太美,面上的迫切太明显,他不忍拒绝。于是,他看向了自个儿的师叔。 不露声色地瞥了沈非一眼,秦行止薄唇轻扬:“自己跟紧点。” 语罢,锋利的银剑嗖地飞到他身前。轻快地向上一跃,秦行止就稳稳地立在了飞剑上,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行云流水,宛若游龙。 * 黄芪村三面连山,有一面是峻峭的崖壁。 崖壁上岩石皴浚,只有一棵大槐树,从光秃秃的巨石中间突围而出,生长得枝繁叶茂。 喻方率领着一众师弟,本来在崖壁下一寸一寸地细细搜寻,谁知半空中突然摇摇晃晃落下一块布料。 深蓝色的布料早已褪色,只有边缘处染上的一抹血红,尤其刺眼。 喻方心神一凛,抬头望去。只见蓝天悠悠,崖壁一览无余,仅有一棵横生的槐树长长地支起,挡住了无数阳光。 而尸体,就是在槐树的枝杈中被发现的。 等秦行止和沈非赶到时,尸体已经被原封不动地移到了地上。围在旁边的,除了太衡剑派的弟子,还有晋城供养的一批修士。 沈非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吴振道。 此刻的吴振道全然不见昨夜的温柔和情动。他绷着一张脸,严肃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仿佛要用眼睛盯出一个洞来,原本温文尔雅的脸显得有点扭曲。 沈非收回目光,装作毫不认识对方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朝尸体走了过去。 “嘶!” 饶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有在真正见到受害者时,沈非才明白凶手是多么地灭绝人性。 整具尸体苍白无比,见不到一丝血色。受害人的眼珠子已经不见了,黑洞洞的两个眼眶下是因惊吓和剧痛而睁大的嘴,嘴唇两侧的肉被撕开,牙齿清晰可见。 尸体的身上,衣服敞开的地方,能看到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血洞。血液早已凝固,粘在身上,斑斑驳驳,猩红无比。 飞快地看了一眼,沈非赶紧转过头去,大口深呼吸,奋力消化着刚才见到的一幕。 遇害人的惨状却似乎没有影响秦行止分毫。他英眉紧皱,神色肃穆,看不出内心波动。 “没想到御尸门越来越猖狂了啊!” 这时,一个儒雅的声音响起,带着感慨和愤怒。 “对啊对啊,如此惨绝人寰,看来这邪修,真是留不得了!” “气死老夫了!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夫今天就要杀上这御尸门,为百姓讨一个公道!” 原本沉默的修士,因为吴振道的一声感慨,逐渐变得群情激愤起来。 沈非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愈发觉得师傅这个情郎看不透。 秦行止走到人群中间,面色沉着地环视一圈,拱手朗声说道:“各位请冷静!” 沸腾的人声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英挺的青年修士,只觉得他的神色莫名让人觉得信任。 “在下太衡剑宗秦行止,愿用人格担保,此人被害未必是御尸门所为。” “你有什么证据?”人群里冒出了一声质疑。 秦行止微微一笑,眼神笃定而自信:“按照御尸门的功法,尸体的作用是储存灵气和攻击格挡,尸体自然越完整越好。而你们看,这具尸体千疮百孔,根本就不符合御尸门的要求。” 围观修士神色一凛,不少人开始细细琢磨起来。 吴振道看到周边人的反应,眼里划过一丝不起眼的急切,赶紧对人群的某个角落使了个眼色。 在那个方向,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可是,万一尸体是被御尸门刻意弄成这样,让我们发现,好让自己脱离嫌疑的呢?” 秦行止眼睛一亮,微微点头:“这位兄台担心地很有道理。” 不等吴振道面上的得意彻底绽放,秦行止再次开口了。 “可是,如果是御尸门所为,受害人死前遭受巨大折磨,死后必有巨大的怨气残留在附近。可是你们仔细感应一下,这周边风和清明,根本没有一丝怨气的痕迹!由此可见,受害人的魂魄,是直接被人夺走了!” “对啊!” “我就说,怎么感灵灯就一直没亮过啊!” “那这么说来,以前不仅仅没有尸体,也没有怨气啊!莫非,是我们冤枉御尸门了?” 围观的修士恍然大悟,大家你来我往,三言两语地讨论了起来。气氛之热烈,比起吴振道带动的那次,有过之而不及。 高明! 饶是再把对方摆在敌手的位置,沈非也忍不住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 冷静沉着、句句为营、环环相扣,三言两语就把迷雾掀开,不仅还了御尸门一个清白,还给大家指明了一个调查的方向。 接下来,只要研究哪些邪门功法既可以把尸体弄得惨不忍睹,又能够把怨气吸得一丝不剩,就可以了。 对手越高明,也间接说明了自己的水平越高啊! 沈非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道。 * 将证据采集完毕后,人群唏嘘着散去。喻方联合一众师弟把尸体抬到了村落,让幸存者来认领回家,做后事安排。 秦行止则留在了原地,将长袍一翻,盘膝坐在了地上,闭目思考。 沈非磨磨蹭蹭地向他接近,在距离三尺的地方,单膝蹲了下去。 “喂,我叫沈非,我也觉得御尸门是无辜的。” 秦行止睁开了眼睛。 沈非吸了吸鼻子,呐呐开口:“我觉得从今天的表现来说,有一个人很可疑。你昨晚潜伏在我师傅房里,就是为了调查他,对吗?” 秦行止眼里划过一丝趣味。 “我可以帮你去调查那个人。他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会对你有防备,但是对我并不会。你只要答应我三个要求就好了。” “什么要求?”兴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秦行止心里升起了一丝好奇。 沈非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跟我比试三次!在不伤害生命的前提下,一定要竭尽全力。”想了想,她又加上:“你最好在境界提升后能告知我,让我有所准备。” 诧异之色浮上了秦行止的双眸。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要法宝、秘籍、机缘,甚至连荒谬的以身相许都想到了。 却唯独没有预料到是这种要求。 他静了静心神,正要点头之时,三支利箭突然从崖壁上飞下,直奔他而去。 从射出到挨上秦行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箭快,秦行止的反应更快。沈非都看不清他是怎么行动的,只知道下一瞬间,三支利箭就通通脱离了目标,深深□□了秦行止身侧的土壤内。 从筑基出关到现在,沈非还是第一次体会遇袭。她压下紧张又兴奋的情绪,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师傅送给自己的一把银弓,对准了崖壁。 “你用箭,我也用箭,看我们谁厉害!” 突然之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蒙面人,对着秦行止就攻了过去。 秦行止已经有无限接近金丹中期的修为,但来人手法诡谲、速度极快,功法大起大合,看着已经有了结婴的趋势。 蒙面人一边大肆攻击,一边不断地扔出黑色的粉末。粉末所及之处,岩石融化、草木消失。 对手的修为高出自己一大截,但秦行止丝毫不惧,他的银剑翻飞,晃动出耀眼的光晕,上面甚至缠绕着点点电光。光晕很快就在周边形成了一层结界,挡住了粉末的流出。 沈非一边留意着崖壁的动静,一边观察着秦行止的打斗风格,一时不察,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正向自己扑来的金毛狮子。 就在狮子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沈非之时,一团小小的黄色身影抢在狮子之前飞快地奔向了沈非,跳跃起来,在她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滴出,天地规则生成。 电光火石之间,沈非觉得识海里多了一层牵挂。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沈非和狮子之间,兔子弓起身子,全身毛发竖起,对着狮子龇牙咧嘴,发出“滋滋”的警告声。 沈非鼻子一酸,感动万分。但她明白,兔子是不可能战胜狮子的。 正当她正准备把兔子赶走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狮子低着头,盯着兔子的眼神渐渐由凶狠变得迟疑,由迟疑变得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儿?沈非心中困惑。 蒙面人被秦行止拖住,没法过来,看到狮子居然原地不动,不由大急。 他扯着嗓子嘶吼着,想让狮子回过神来。 “金子,快攻击啊!” 这时,兔子迈出前爪,向前挺了一小步。 “嗷呜!” 狮子忽的发出一声惨叫,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一转身,仓皇逃去。 第8章 直白 槐树茂密的枝叶“簌簌”摇晃,飞起一群乌鸦,“呱呱”地从上空掠过。一片墨绿到发油的叶子,随风摇摆,贴到了沈非头上。 沈非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整个世界都变得玄幻了。也许,之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真正的兔子已经被狮子一口吞了下去,自己接受不了,才自动脑补出这种幻觉? “该死的!金子,回来!” 蒙面人摆脱不了秦行止的剑光,看到狮子突然逃窜离去,也只能焦急地大喊。 趁他分心的时候,秦行止手势一动,剑光凝聚成一把更细的小剑,了。小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蒙面人后肩处刺了过去,然后猛地一挑。 刹那间,鲜血喷溅,断臂跌落。 “啊!”蒙面人惨痛嚎叫。 刺耳的喊叫声让沈非清醒过来,她回过神,看到了身侧打斗的两人,以及在脚边磨蹭着自己鞋面的胖兔子。 原来你没事啊!沈非大喜,抱起兔子摸了摸它的头,叮嘱到“先躲着,等我”,然后轻轻将它放了下来,转身加入战局。 原本蒙面人凭借修为稳稳地压住秦行止,但自从不小心被断臂之后,形势急转直下,秦行止越战越勇,他却屡屡失察,身上不停的冒出“呲呲”的闪电,狼狈至极。 当沈非奔过来欲帮助秦行止时,蒙面人心中警铃大作,怨恨不甘地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轴,转眼撕碎,身影消失。 “这就没了?”沈非瞠目结舌,她还没过瘾呢! 沈非把又跳到自己脚边的兔子抱了起来,小步挪到秦行止面前,看到他把身体的重量撑在剑柄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一丝担忧浮上心头。她都还没跟他比试,战胜他呢!他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你没事吧?” 秦行止微微摇了摇头,睁开了眼睛,看着安心窝在沈非怀里的兔子,欣慰地感慨了一声。 “没想到它终归还是成了你的兔子啊。” “嘻嘻。”沈非低下头,亲了亲兔子头顶的毛,心里既庆幸又感动。 庆幸兔子最终没事,感动它能在紧要关头舍身护主。 兔子在咬她的那一瞬间,就成了沈非这一生唯一的本命契约兽。 顾名思义,本命契约兽和主人互享生命,不可替换。 因为本命契约兽的特殊属性,修士们从来不会轻易定下天地契约,除非遇到实力强大、潜力非凡且功法和自己契合的灵兽。 可是沈非认为,以生命托付的感情,比起干巴巴的实力,要重要得多。 “兔子呀兔子,你叫球球,好不好呀?”她把兔子托了起来,和颜悦色地问到。 隐晦地细细观察后,秦行止发现,本命契约兽成了一只兔子的沈非不仅没有一丝不满,反而洋溢着欣喜之色。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沈非的眼底氤氲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暖意。 “不知沈姑娘师从何门何派,在下境界若有提升,一定通知到姑娘。” 沈非眨了眨眼,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个正派首席弟子在知道自己是邪修后,会有什么变化。 眉毛轻挑,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合欢宗,紫月门下,紫非。”态度潇洒,睥睨自然。 秦行止心中一滞。 合欢宗?是邪派的那个宗派吗? 只听说过她们放浪形骸,以吸阳为修炼法门,为正道所不耻。 难道沈非,她也是这么修炼过来的吗? 秦行止轻轻拧了拧眉。 他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灵动少女和放浪形骸联系起来。她善良、机智、温柔,却单单不放荡。 不过,只要她就是她,和宗派又有什么关系? 只在一瞬间,千头万缕的思绪从秦行止脑里飞速闪过。他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好。” 回复沈非的,是一声果断,甚至隐含笑意的好字。 * 城里,一个身着斗篷、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颤颤巍巍地来到一间荒废已久的木屋内。 木屋的地上摆着一个大蒌子,里面摆着针线剪子等各类针织物品。 他径直来到篓子前,弯腰,单手把它朝东转了半圈。顿时,屋内的地板从中下陷了一大块。 男人急促地走了进去,脱下了斗笠斗篷,露出了光秃秃的右肩。 密室内一片黢黑,只在四周的角落点燃了蜡烛,除了独臂男以外,还有另一个男人。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那人上前,直瞪瞪地看着独臂男的伤口,满脸的不可置信。 “咳咳,一时大意,被秦小子钻了空子。”独臂男愤愤不平,“如果不是金子转身就跑、临阵脱逃,我也不会落到这种田地!” 说完,把储灵袋掏出,一个口诀念下来,一头巨大的金毛狮子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狮子萎靡地低着头,一副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表情。 “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独臂男的声音压抑着浓浓的怒气。 本命契约兽在得到允许的时候,可以和主人心意相通。独臂男细细体会了一下狮子的意识,面部不停地抽搐着,滑稽不堪。 在一旁的男人惊诧地看着一人一狮的互动,问道:“徐铭,到底是怎么了?” 名唤徐铭的独臂男扯了扯嘴角,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他才为难地说道:“金子说,它闻到了浓厚的发情气息,它根本无法抗拒,只能先逃跑,保住尊严了。” 男人“……” * 和秦行止告别之后,沈非把球球放进了他赠送的储灵袋里面,往晋城内踱去。 今天这一战役,让她明白了自己和秦行止之间的差距。 蒙面人至少是结丹后期的境界,极有可能是结丹后期巅峰。但是秦行止凭借结丹中期未满的修为,居然可以勉强将其拖住,关键时刻还能将其重创! 反观自己,在战况来临的时候不仅战力不足,连基本的警戒心都没有,如果不是球球的话,就要葬身狮腹了。 念及此,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浮上沈非的心头。 前路漫漫,自己要走得路程还很长,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了! 沈非握紧了拳头,狠狠给自己鼓劲之后,朝陆雁回所在的“迎松客栈”走去。 布置精美的房间内,陆雁回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窗口上,跟手心上的万声虫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心事。 “你说,都过了这么久了,沈姑娘怎么还不来找我呀?” 万声虫翻了个身。 “如果她来找我的话,我该跟她说什么才好呢?介绍我的过去?聊聊我的爱好?还是向她表白心迹?” 万声虫蠕动了一下,继续摊倒。 “你说我和她是先生女儿好呢?还是儿子好?我觉得女儿好,像她,那么美,肯定迷死日曜宗一大票男的!” 说到这儿,陆雁回咂了咂嘴。 “一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要便宜了别的男人,就很不爽啊!”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甘。 “便宜了谁啊?” 一直虚掩着的门突然打开,沈非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陆雁回眼前一亮、心中大喜,“闺女她娘”差点就蹦出了嗓子。 沈非其实早就到了房前,也隐约听到了陆雁回自言自语的声音,可是无论她怎么敲门,对方都毫无反应。 没办法,她只能不请自入。 陆雁回连忙转身,喜出望外地朝她走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点委屈。 沈非抿唇一笑:“我们昨晚不是才见过吗?” 陆雁回恍然大悟,用手拍了拍头,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可怜的万声虫,“吧唧”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沈非信步走到窗口边,陆雁回紧跟了上去。 “我这次来,是有求于你的。”她定定地看着眼睛闪亮亮的陆雁回,决定开门见山。 “要我干什么,说吧!”陆雁回拍了拍胸口,豪气干云。 “我需要提升境界。” 提升境界,是要法宝,还是灵兽,或者是机缘? 陆雁回觉得自己一定能帮上忙,只要自己回到日曜宗。 沈非看着他自信满满的表情,修长的睫毛颤了颤,开口说道:“我是合欢宗的弟子,所以,我需要你。” 第9章 相遇 时间流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有时候它会让你觉得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眼万年,有时候它又让你觉得这天地间的每一草、每一木都僵在了这一刹那,瞬间便是永恒。 于沈非而言,此时此刻,自是后者。 她有点不敢去看陆雁回,却窘迫地逼自己直视他的眼。这第一步,迈出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而她,也算是正式扎根在了这个世界上,以合欢宗弟子的身分。 陆雁回怔怔地呆愣着一张脸,嘴微张。 “需要我?我能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沈非一个嗔怪的眼神,欲说还休,似怒非怒。 眼前的少女粉唇紧抿,湿漉漉的双眼闪耀着异样的神采。陆雁回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随后,他呵呵傻笑起来,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至极,盖过了窗外的烈日。 看着一脸“幸福来得太突然”的陆雁回,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忐忑,沈非只觉得啼笑皆非。 以后再也不拿正常人的目光去揣度他了。 “你不介意吗?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利用你。” “不,不介意。” “可是……” 不等沈非把话说完,眼前一片阴影落下,陆雁回紧闭着双眼的俊脸瞬间放大,一股好闻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沈非的双唇立即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触感,如触电,似蜜糖。 都说男人在那方面无师自通,这句话在陆雁回身上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几乎无需任何引导,轻拢慢捻抹复挑,唇舌交织,你来我往。日光高悬,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渐渐贴近,融为整体。 一下省略三万字。 事毕,沈非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身上了被子,悄声下了床。 陆雁回依旧睡得死沉,一只白皙的手臂从被褥里伸了出来,往旁边探去。 沈非低头看了看塔尔,低低笑了一声“傻小子”,而后俯身,替他捂了捂被子。 身上滑腻腻的感觉犹在,□□被解封的痛感也隐隐约约,可她等不了了。 她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取走了陆雁回的元阳。有了筑基后期的灵气输入,再加上元阳的加持,她体内澎湃的灵气已经涨到了临界点,如果再不炼化,自己只怕会走火入魔。 沈非快速穿戴完毕,步出房间,“嘎吱”一声关闭了房门。 等陆雁回终于迷迷糊糊地回复意识,已是夕阳西下,温热的阳光透过窗口洒入房内,给桌椅添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闭着双眼,陆雁回面上浮起幸福满足的微笑。他勾起唇角,手朝身侧探了过去:“非非~” 可是他碰到的,不是预料中的软玉温香,而是冷冰单薄的被子。 心头猛然一空,陆雁回立即睁眼,却惊愕地发现,之前还凌乱堆在地上的衣物,此时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头,而本该一地狼藉的房内,此刻一切如常,仿佛刚才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佳人已然离去。 陆雁回的脸色刷得变了。 他慌张跳下了床,哆哆嗦嗦地拿起被叠好的衣物胡乱套在身上,飞快地跑出了房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非非,别走,别离开我! *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非不仅没有走远,反而距离陆雁回就是一墙之隔。 在去寻他的时候,以防万一,沈非提前就在隔壁也要了一间房。在陆雁回焦虑地满城寻找的时候,她正在房里布置隔绝灵气的结界,而后盘膝而坐。 识海裹挟着灵气,如大海,包容万物,深邃无垠。 此刻,沈非的识海巨涛翻涌、大浪逐天。 她把身体紧绷到了极致,眉头紧皱、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吞下痛苦的呜咽。 血液的流动越来越快,血管逐渐浮现在娇嫩的皮肤上,她的额头沁满了汗珠,在*的撕裂感中竭力拉扯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不知挣扎了多久,“噗”的一声,万籁俱寂。 沈非大口大口地深深呼着气,重新感受到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没想到双修居然可以这么凶险!幸好傻小子只是筑基后期,还未结丹,否则,自己性命不保啊。” 沈非拧着眉,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她不应该太急于求成的,在第一次的时候就贸然以筑基初期的境界去挑战筑基后期,显然是一种赌命行为。 如果命都没了,还拿什么去和秦行止比? 反思过后,她静下心神,查探了一□□内状况。 随即,一丝讶然的喜色浮上眉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我欺也! 沈非豪气干云,挥袖一扬,结界撤去。那一刻带起的灵气状态,俨然已经是筑基中期。 * 玄空界大陆之南,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汪洋之上,耸立着一座浮山。 浮山无根,凭空矗立在碧波三千尺以上。相遇缭绕、雾霭茫茫,整座山体朦胧得让人看不清真切。 除了祥和肃穆的梵音佛语,时而会拨开云雾,被来往的船只听到。 山顶上,世人无所目及之处,林木茂密、枝叶肥厚,一只胖胖的松鼠在树木间来往跳跃,蓬松的尾巴在半空划出漂亮的线条。 在茂密的枝叶间,一角金色的屋顶隐隐露了出来。屋脊上趴着一只龙头鱼身的螭吻,瞪目张嘴,栩栩如生。 一座恢宏大气的庙宇建在树木之间,与天地同高,和万物并存。 通常空荡荡的大殿内站满了身着红袍的和尚。和尚该四大皆空,但此刻他们神思不定,眉目间堆满了忧愁和焦虑,尤以站在前方的大胡子为甚。 “主持师兄,就算我们四大门派解决不了,也可以向其他正派要求声援,又何苦便宜了那邪修呢?” 大胡子手里的法杖在地上狠狠撞击了几下,声音里饱含着弄弄的不甘。 灵空法师手捻佛花,垂目静谧。 “唉,我们出家人想着众生平等也就算了,难道胡钰掌门也能点头?太衡剑宗不是以剑止杀的么,怎么会……” “灵法,你逾越了。” 灵空法师突然开口,其声如春雨教化,大慈大悲。 “万物生而为灵,其身万千,但其灵相同。所谓正派、邪派,何尝不是世人的成见罢了。因所练功法而蒙受不白之冤,御尸门何其无辜,其余邪派,又何曾真正作恶?” “可是……” 大胡子呐呐开口,想再反驳,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半晌,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有气无力地说道:“真是可惜了这万佛秘境,居然白白被邪修占了便宜。” 灵空法师微微一笑,对立于他身侧的青年和尚问道:“修缘何在?” 青年和尚恭敬地回了个礼,朗声回复:“师弟一路上行善化缘,因此脚程微慢。现在,想必已经到了金国晋城地界了。” * 这边厢,沈非整整花了三天时间,才将修为彻底稳固下来。 她弯腰踢腿,放肆舒展了下筋骨,感受着身体巨大的变化。 “真爽啊!” 经络畅通无阻,轻盈更胜从前,沈非笑眯眯地抚了抚扁扁的肚皮,信步走出房间,来到了客栈大堂。 筑基后,修士就可以凭借辟谷丹绝食数月,远离人间烟火。沈非现在虽然不饿,却很想大餐一顿,一来犒赏自己这些天的辛苦,二来庆祝自己境界的提升。 时值正午,大堂內客流满座、人声鼎沸。人们的叫菜声、交谈声声声入耳,不由让沈非忆起了前世的繁华。 自己连身子都换了一个,也算是“死”了一回了吧? 沈非自嘲般地笑了笑,来到了一个角落。 角落里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木桌两面靠墙,旁边摆着两把陈旧的木椅。许是地方过于偏偏僻,其余的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只剩这一处角落冷冷清清,透着孤寂。 沈非对此毫不在意。她拉开椅子,坐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聒噪粗哑的声音吼了起来,音量巨大,居然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客栈顿时安静了下来,好奇的食客们纷纷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 沈非也不例外。 大堂正中央,一个浑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男人,正腆着肥大的肚子、大张双腿坐在一把贵宾椅上。男人目光凶狠,脸上的横肉不住地颤动,巴不得要把眼前的人抽筋扒皮。 一个光头和尚正站在他面前。 和尚年纪轻轻、唇红齿白,身上的红袍有几处已经破损,被补上了布丁。 在大肚子男人凶狠的怒视下,和尚目光清澈,仿若凡世污浊均入不了心间。他双手合十,微微弯了弯腰,态度宁和,不卑不亢。 “阿弥陀佛。施主,你是十世恶人转世,注定世事不能善终。此世已经是最后一世,若施主还是未能幡然悔悟、放下屠刀的话,将永生坠入畜牲道,不得翻身啊!” 看着大肚子男人越来越像猪肝的脸色和年轻和尚始终淡然的表情,沈非微微扬了扬眉。 这个人,有意思。 第10章 醋意 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翻身。 这句话足以惹怒任何一个普通人。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是谁不得翻身!” 语音未落,一只瓷白的茶杯就朝和尚脸上飞去,“哐啷”,茶杯跌落在地,碎成几片。 “哇~”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围观食客啧啧惊叹,大堂内泛起一阵唏嘘。 和尚依旧立在原处,双手合十,慈悲平静。 可是刚才还白净清澈的脸,却沾上了好几片湿漉漉的茶叶。昏黄的茶水从茶叶沁出,贴着和尚嫩白的皮肤,一滴一滴地淌到地上。 见和尚没有居然反抗,大肚子男人放下了心中的忐忑,猪肝般的脸上迸发出得意张狂的神采。 “我还当是什么高人呢,原来就是个坑蒙拐骗的小白脸!小白脸,你说,是谁不得善终啊?哈哈哈哈哈!” 随着男人不住的奚落,食客们也纷纷对着和尚指手画脚,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沈非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怒色。 她信手从桌上的箸篮里捏出一根竹筷,右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几乎在同一瞬间,竹筷就穿过了聚集的食客,精准地插到了男人的发髻上。 速度极快,几乎成了一道虚影。 正在放肆侮辱和尚的男人突然觉得头上一沉。他心中一惊,停下谩骂,两手颤巍巍地往发髻上摸去。 他的手才刚刚触到发丝,噗地一声,发带断裂,头发失去了束缚,凌乱地四处倾泻。而一根竹筷,哐当一声就跌在了地上。 见此突变,围观食客各个目瞪口呆,失了思考。 顿感大骇,男人知道自己惹毛了不该惹的。 他顾不上重新挽起发髻,仓皇把挡在脸部的头发向后一弄,对着大堂的各个方位鞠起了躬,颤抖的声音恭敬而敬畏。 “这位大人,你大人有大量,小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小的这就跟和尚赔礼道歉。” 哼。 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嗤,沈非莲步轻移,在男人刚好转过去的时候一把抓住和尚,带着他快速走出了客栈。 * 烈日灼灼,街上人流稀少,小摊小贩都往树荫下聚集。 沈非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上薄薄的汗珠。 当她将自己收拾好,正要把帕子递给和尚时,即将脱口而出的“你也擦擦”却哽在了喉咙。 和尚脸上的茶渍已经干枯,哑黄的色彩显得额外醒目,丝毫没有被汗液稀释掉。 他根本就没有流汗,在阳光的照射下,皮肤嫩白地犹如刚剥皮的鸡蛋,光滑无暇。 沈非心中划过一丝诧异。 看到沈非僵在半空的手,和尚微微一笑,将帕子接了过去,动作优雅从容,挑不出一丝差错。 “谢谢施主。” 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茶渍,沈非踯躅半晌,将心中的疑惑全盘托出。 “你是谁,到底会不会法力?为什么要忍着那个人?” 和尚并没有立刻回答。 街上越来越空旷,两人的脚步声“噔噔”地回想着,陷入了无边空静。 半晌后,和尚将茶渍处理完毕。他把手帕叠好,递到了沈非面前。 “阿弥陀佛。贫僧师从浮屠山,法号修缘。法力诸事均为外物,修缘并不在意。至于方才…” 和尚深深地看了沈非一眼,仿佛洞若一切。 “凡事有因皆有果,有果皆有因。十世恶人积攒十世罪孽,这是天道,贫僧方才只是念及被他连累的无辜之人,才妄想以一己之力点醒他的虚妄,这是贫僧的错。” 沈非的脑子拧成了一团麻花。她皱着眉细细思索,继续询问。 “你觉得所有东西都要顺其自然,否则就是违背天道?” “非也。天道大善,但阴阳法则讲究均衡之道。每一个生灵、每一步安排,都面临选择,是恶、是善,端看个人缘法。” 沈非津津有味地听着,浑然没有注意到和尚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至于施主,异世灵魂附着在本世驱壳上,命格和世格相连,你所牵动的缘法,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在修缘说出“异世灵魂”这个词的时候,沈非的心咚地一下,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施主一心向善,这大道就能契合天意。” 修缘垂眸,淡淡地回复。 这个和尚,绝对不简单!沈非默想。 如突袭一般,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修缘的手臂,灵识顺着脉络探了进去。 空空如也,他的的确确没有一丝法力。 低下头颅,看着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修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贫僧的经脉自幼便无法储存灵气,施主不必过虑。” 声音平淡,毫无一丝波动。 收回双手,沈非决定不再纠结这个和尚的奇怪之处。 反正她确定,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不会害自己的好人。 瞄了瞄他那一身修修补补的红袍,沈非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你这个人婆婆妈妈,又没法力,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带你过去。” 修缘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沈非,淡漠的脸上泛起了一个笑容,光华初绽。 “万佛秘境开启在即,在下自是要回山门。施主也当回合欢宗了,我们可以就此别过,缘分来时,自会再见。” 沈非木着一张脸。 …… 她真的好担心这个俏和尚会因为窥破太多天机,为天道不容而早逝。 * 果不其然,当她回到城主府时,蓝星正坐在方榻上,对着紫月苦口婆心地劝她一并返回宗门。 紫月的脸上写满了不愿意,沈非踏进房门时,她正不甘心地嘟囔着:“可是我都超过一百岁了,秘境也去不成了,回去有什么意义呢?” 蓝星首先注意到了沈非。 她眼前一亮,连忙站起来,对沈非招手打着招呼:“紫非,你来劝劝你师傅,她这个人玩疯了,连家都不回。” 紫月转头,看向沈非的脸色也充满欣喜:“紫非小徒弟呀,你来劝劝你师叔,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偶尔太死板了。” 在她们饱含期待的目光中,沈非踱步来到方榻面前,嘴唇一勾,微微一笑。 “师傅,师叔,你们是不是得先跟我说一下,什么是万佛秘境?” * 万佛秘境是浮屠山山体内的一处秘境,由远古一位名唤悟天的大能开创,里面奇珍异宝自不必多说,最珍贵的,是悟天大能的毕生传承。 千万年以来,无数人进入秘境,得到好处的大有人在,但能获得传承的,却无一人。 秘境的开启毫无规律可循,有时在百年内可以开启多次,有时却长达数万年都陷入沉寂。秘境对于能进入的人也无比挑剔,每次只进五十人,而且必须是在百岁之内,筑基以上、元婴以下的弟子。 秘境的上次开启是在三千年前。而前日,浮屠山密室内的感应灵镜突然光华万丈,一幅美轮美奂、宛如仙境的画卷徐徐展开,灵空法师掐指一算,便得知了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 他第一时间就飞去了太衡剑宗,和胡钰掌门闭门商议,做出了让正派四大派以及邪修三派共同参加比试,前五十名可进入秘境的决议。 对于长期在夹缝生存的邪修而言,此事的意义非同凡响。 这意味着,邪修终于有了机会,能堂堂正正地和正派站在一起。 沈非和蓝星都激动万分,但紫月最终依旧没有被说服。 她始终坚持要以修为为重,如果能够再多呆几日,她就能顺利突破结丹中期。 而要回宗派的话,沈非有蓝星陪伴就已经足够。 * 是夜,夜色迷离,黑色天幕上温柔地铺陈着一缕悠长的银绸。 庭院内小径交错,道旁长满了茂密的草木,墙上爬满绿腾腾的爬山虎。绿莹莹的光点在草丛间闪烁跳跃,时而微风拂过,草木发出簌簌响声。 沈非坐在庭院内的台阶上,双手抱膝,抬起头,怔怔看着星光。 她觉得,师叔今天有点奇怪。 合欢宗内均为女子,能够有忠心长久的朋友,已经是极为难得。 所以看到蓝星对紫月一贯的关心,她是很为师傅高兴的。 但是今天的蓝星表现得太过于急躁。 这种急躁,不太像一个朋友的关心,反而更像面对情敌的醋意。 “哎。” 沈非长长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在明天回宗门后,还是得好好打探一下。 第11章 入梦 碧山成行,大漠孤烟。 稳稳站在金叶子上,呼呼的风声在身侧轰鸣。沈非眼眸低垂,看着玄空界的大好风景从脚下一晃而过。 有那么一刻,她恍恍惚惚的,仿若又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还是那个满头脏兮兮、用手指夹跳蚤的女孩儿。 唯一不同的,是金叶子上少了耐心教导的紫衣姑娘。 想起了师傅,再看了看身后一言不发、眼含冰霜的蓝星,沈非眨眨眼,决定打开话题的突破口。 “师叔,你和师傅的感情好像很不错呢。” 冰霜微融,蓝星的抬眼看了看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谁知随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上的冷意再次加重,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可她现在宁肯呆在晋城也不愿意跟我们回去。也不知道她念的是修炼,还是那个男人。” 若是吃醋,很多女人都会咬牙切齿,怒火熊熊燃烧。但蓝星截然不同,她只会将整个人冷成冰块,呼呼地向外喷射冰碴子。 沈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搂了搂自己的双臂,安抚了一下争先恐后冒出头的鸡皮疙瘩。 “可是师傅每次跟我提起师叔,都笑眯眯地说师叔很好呢!”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外界温度瞬间升高,冰雪融化,草长莺飞。 “她有说我什么?”蓝星心里一松,怀着忐忑,轻声问道。 语气轻巧,好似浑然不在意。 看来找对路子了! 沈非眼睛一亮,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把师傅对蓝星的夸赞狠狠说了一通,比如“我第一眼见到你师叔的时候,就被惊艳到了,哪儿有这么美的人啊”“你师叔看起来冷冰冰,其实最热情了”,甚至更夸张的有“跟她在一起最有安全感。哎,真希望她是个男的”。 一股脑把话通通倒了出来,沈非的大脑有点缺氧。她粗粗喘着气,一边欣赏着蓝星终于上扬的嘴角,一边祈祷着她千万别去找师傅对质,因为这话里的水分有多少,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谁知道最后怎么弄的,看到蓝星终于暖起来的情绪,沈非一心只想着让她再高兴一点,不知不觉就把便宜师傅卖了个干干净净。 眼前的少女粉面桃腮,气喘吁吁,一双晶莹的眸子闪闪发亮,清纯间淌过诱人的风情。 蓝星回过神来,唏嘘感慨,一转眼,就是五年了啊。五年前,这少女还是个萝卜干似的丫头,而自己刚来合欢宗的时候,紫月又何尝不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哎。”她心中微动,看着一脸期待的沈非,顺势坐在了金叶子上,摩挲着上面的脉络,开启了脑海中的回忆。 “一百年前,我刚刚来到合欢宗。那个时候,紫月也就这么高。”她用手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她成天流着鼻涕,像个跟屁虫,跟在我后面管我叫‘娘’。” 什么? 沈非难以想象如今风情万种的师傅流着鼻涕、跟在冷冰冰的师叔后面喊“娘”的场景,她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星恍然不察沈非的反应,她陷在回忆里,神色温柔而缱绻。 “她刚刚出生,就被扔在了合欢宗山谷外。如果不是紫云长老刚好奉宗主之命出山寻药,只怕她早就葬身在狼腹之中了。” “长老把她抱回来后,发现她身怀水木双灵根,是个不错的苗子。宗主赐名‘紫月’,将她正式收在了紫云长老门下。” “门派里就她一个娃娃,大家都爱不释手。可有一天,她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孩子应该有娘亲,就嚷嚷着要找娘。” 沈非忍俊不禁:“那个时候刚好你出现,所以师傅就把你当做娘亲了?” 蓝星低头,浅浅笑了起来:“是啊。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她突然就认定了我是她娘,每天就要跟着我,其他人连抱都不让了,甚至在我双修的时候,都会蹬蹬跑进来,哭喊着要把男人赶跑。” * 金叶飞梭,风光无限,岁月静美。 沈非斜斜倚在蓝星的背部,听她絮絮叨叨地回忆和紫月的点点滴滴,心里逐渐勾勒出了一幅美好的成长画卷。 只是这画卷还未细品完毕,沈非就回到了熟悉的山谷盆地。 金叶子并没有在崖壁上的洞口停留,而是径直飞到了小山谷的顶部。 下了叶子,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草丛蜿蜒铺陈,朵朵嫩白的小花点缀其中,给油油的绿意画上了一丝俏皮。 一小片竹林伫立在草丛边上,青翠欲滴,苍劲挺立。微风拂过,青叶簌簌翻涌,一滴滴露水从叶尖垂落,滋润草木。 一座精致的院落,便坐落在竹林一侧。院落外圈着一层竹制篱笆,篱笆内的土壤被细细划分,上面种满了争奇斗艳的繁花。 沈非从左到右数了数,红橙黄绿青蓝紫,嗯,刚好是合欢宗七大长老的标志颜色。 沈非是紫月门下,本应着紫衣。但她不喜被束缚,就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一规定,而紫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宜师傅除了偶尔任性,其他时候都是很好的啊。沈非感慨。 蓝星来到屋子的门口,就伫立下来,暗示沈非独自进入。 外面暖意融融,屋内却呲呲燃着壁火。甫一进门,沈非便感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她忍不住把外衫悄悄解了个扣子。 “你过来。” 帘内飘出一声轻唤。怀着好奇,沈非一步一步挪到了珠帘外。 百年以来,宗主很少现身于众,关于她的传说众说纷纭。 沈非只能确定,宗主在避世之前,就已经以单一水灵根的资质修炼到化神后期巅峰,离洞虚一步之遥。做到这一切,她仅仅花了六百年时间。 那时候,合欢宗的弟子在外可以自报师门,而不必担心被追杀;其他邪修也可以在正派面前昂着头说话。 可是自从百年前她的一次闭关之后,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合欢宗宗主碧落闭门不出,正魔两道纷纷传言,她在冲击洞虚时走火入魔,法力尽失。 如果不是向世人证明了她的魂灯依然闪亮,让敌人有所忌惮,只怕合欢宗早就被瓜分完毕。 沈非不敢贸然说话,兀自沉浸在猜测中。这时,帘内传来一阵温柔的声音。 “小家伙,是不是很好奇?” 沈非脸色一变,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无礼。 她心口涌上一阵歉意。无论宗主经历过什么,合欢宗能够伫立至今,都是依赖于她。 “对不起,宗主,我再也不会了。” “呵呵,没事的。” 说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帘内伸了出来,轻轻一收,将门帘拉开。五指纤纤,宛如削葱根。 沈非抬眸,刹那便怔在了原地。 一方铺着锦绣流苏被的方榻上,斜卧着一名风姿绰约的妇人。 妇人身着天云色绸衣,一手支起来,慵懒地撑着精致的下颚,一手随意摆放在胸前,玩弄着一块墨绿欲滴的圆形玉佩。 她的五官极美,却有一道刺眼的疤痕,从额间直直延伸到下巴,狰狞无比,竟活生生将活色生香的美人脸劈成了两半。 “宗,宗主。” 沈非睁大了双眼,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碧落毫不介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你到这儿来。”她指了指方榻旁边的一个小木凳。 沈非依言,小心地坐了过去。 “孩子,这次的万佛秘境,我打算让紫云带队,挑选30个人参加比试,你是其中之一。” 沈非面上浮现一抹喜色。 “只是,五行灵根过于逆天,而你的境界太低,还不足以保存自身。所以,我希望你在秘境内外,都能藏拙,只显露一种灵根。” 她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庆幸上次遇袭有秦行止和球球在身侧:“摁,我会注意的。” 碧落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伸出手来。” 沈非不明就里地伸出了手,随即,一枚被抚摸得发热的玉佩,放到了她的手心。 “宗主!”她大惊,赶紧将玉佩往回送,“我还尚未建什么功劳,怎可要您的礼物?” “收下!” 原本温柔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肃意,碧落看着沈非,眉目间堆满了让人无法拒绝的严肃认真。 “这玉佩在进入秘境后有大用,我先将它赠予你,你倘若能有机缘造化,也可回馈合欢宗。” 墨绿的玉佩把沈非的手心烫得有点生疼。她缓缓攥紧了拳头,面色坚毅,对着长塌上的女子,如同发誓一般点了点头。 “沈非一定不负所望!” * 千里之外,大漠无垠。一座座金碧夺目的大殿扎根在黄沙中心处,连同方圆百里的挡风结界,形成了一块绿意盎然的人间绿洲。 座座大殿呈同心圆状,向外辐射。最中心的尤其高大,屋檐耸立、金色琉璃。 在紧挨着中心大殿的一处,年轻男人清爽磁性的嗓音响起,语气略带焦急。 “太爷爷,我也要去秘境!” 回应他的,是一个苍老严厉的声音。 “丹童,你看好他,在结丹之前,不许他再踏出碧霄宫一步!” “太爷爷,你未来太孙媳妇很有可能也会去的,我得去看看她!” 苍老的声音突然染上了浓厚的急促与无奈,仿佛都能看到说话人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那你怎么死也不肯说我未来太孙媳妇是谁!你要是说了,哪怕她是凡人,我也马上去提亲!” “这,这…” 年轻男人不甘地嘟囔着,不情不愿地平静了下来。 * 自大漠往东南万余里,一座座凌厉的山峰直插云霄,宛如利剑。 刚刚听完师尊胡钰对自己的耳提面命,秦行止微微皱着眉,慢慢朝住所走去,思索着喻方现在的进展。 前几日突然收到了师尊的神识传音,语气焦急,让他尽快赶回宗门。 担心宗门遇到不测,尽管放心不下村民的安危,他也只能暂时将喻方留在原处,叮嘱他留心吴振道的异常。 谁知,师门安然无恙,师尊也精神矍铄。他一见到自己归来,就满面红光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激动万分地说了万佛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 秦行止明白,师尊是真心为自己和宗门考量。 可是… 他的脚步顿了下来,眼前不自觉浮现了村妇在见到丈夫尸体时扑上去悲恸嚎哭的场景,以及那个少女独有的,悲悯而坚定的眼神。 白衣利练的青年,长身玉立、姿态从容地立在梧桐树下。一双眼睛点漆如墨,氤氲着无尽江南烟雨。 这一幅画,不知入了多少少女梦。 第12章 质问 正邪两派齐聚一堂,在玄空界,是足以刻入修真史册的大事。无论是正派还是邪派,各大宗门纷纷出动,来往频繁。至于魔修,依然躲在暗处,悄无声息。 由于秘境开启在即,事急从权,太衡剑宗主动敞开怀抱,迎接其余六派。 因着地势陡峻,再加上几乎牢不可破的护宗大阵,要论起宗派的神秘性,太衡剑宗若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因此,尽管长路漫漫,合欢宗独有的飞行法器金叶子上,女弟子们依然兴奋地满脸通红,叽叽喳喳地交流着对太衡剑宗的猜测,眼里盛满憧憬。 只有一人例外。 沈非闭目凝神,盘膝坐在队伍最末,头颅微垂,在经脉识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运行《玉女经》的心法,在喧闹中自成一个世界。 兀自沉浸在修炼里,她并没有注意到,在队伍最前方,一位看似年约30、杏眼高鼻的紫衣修士,正用神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神色深沉,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太衡剑宗已经近在咫尺。 “马上就到了,大家别闹了,好好收拾一下。” 隐约看到在云海里探出一个头的凌厉山峰,紫衣修士回头,正色提醒翘首以盼的合欢宗弟子。 长途跋涉后,她们的脸上多多少少已经染上了疲色。 “紫云长老,请问我们的住所在哪儿?和太衡剑修近吗?”一个还算精神的橙衣弟子举手问道。 “太衡剑宗自有安排。”紫云回道。 “哦。”少女怏怏地放下了手,噘着嘴,眼珠子咕噜咕噜地打着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沈非越过身前五颜六色的合欢宗弟子服,目光直触到了云海光晕中模糊了棱角的太衡剑宗山脉,眼神坚定。 秦行止,我们又要见面了。 * 连同邪修其余两大宗派,合欢宗被安排到了太衡山脉东南的一座山峰上。 沈非主动挑选了最为偏僻的一栋小屋,跟紫云长老打了招呼之后,就住了进去。 万佛秘境无论是出现还是开启,都毫无规律可循,太衡剑宗不敢在选拔上花费太多时间,因此能进入秘境的50人,都将在同一场比试中选拔而出。 不,严格来说,有两人例外。 一个是太衡剑宗首席弟子秦行止。两日前,他感应到灵气澎湃,遂再次闭关,冲击结丹中期。 他本来就是正道年轻第一人,加上这次出关之后,实力必然大涨,因此所有人都对他的缺席毫无异议,甚至有不少修士庆幸,自己在比试中不会被他一招秒杀,因而存在胜出的希望。 而另一个人因为实力不明,引起了议论纷纷。 说来也巧,他也和沈非有过一面之缘,就是被人泼了一脸茶叶的修缘和尚。 在知道被内定了秘境名额的人居然是修缘后,沈非感到一阵诧异。 她比谁都清楚,他的经脉里空空如也,是真的不能再真的毫无修为。 希望他能被妥善保护,安然无恙。 沈非默默地叹了口气。 * 三日后,比试开始。 太衡剑宗主峰下的平地上,一个巨大的擂台高高抬起,由剑气构成的防护结界围在擂台周边,散发着摄人的寒气。 七大宗门,共两百余名年轻修士,站立在擂台之上,神色紧张肃穆。 能在百岁之内修炼到筑基以上的弟子,对于所有宗门来说,都是未来的□□支柱。 除了合欢宗,其余六大宗门的掌门都坐在高地,看着擂台上摩拳擦掌的本门弟子,脸上既是自豪,又带着一丝担忧。 胡钰坐在众人最中心。在例行鼓励了弟子一番后,他站了起来,环视了擂台一圈,随即对着擂台凝神传音:再次提醒,不可伤人性命,下面老夫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早在碧落叮嘱的时候,沈非就决定了在比试中只会动用土灵根。 她的武器是银箭,擅长攻击;而土灵根以防御著称,和银箭完美互补。 胡钰语音刚落,擂台上众人就纷纷对战了起来,一时之间,法力交织、武器交错。 沈非没有立刻动手,她静静伫在原地,等着对方率先出击。 果然,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在身后,一根长藤就朝着脖颈闪射而来,与此同时,一个炽热的火球对着她的腹部攻去。 沈非静静地低着头,恍然毫无察觉。但在攻击即将靠近的时候,身影以一个诡谲的姿态向一侧弯去,脚步一踏,将将躲过藤蔓和火球的夹击。 火球在接近她的时候,球形急剧膨胀,很快就和藤蔓缠在了一起。藤蔓承受不住烈火的燃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仅留一地灰尘。 擂台上,一个灰衣修士蓦地消失在原地,出现在结界之外。他喘着粗气,看着手上只剩一截的藤蔓,面上写满灰败。 一击不成,七八个火球立刻同时发动,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 哼! 沈非冷哼一声,双手快速掐了个指诀,四堵土墙瞬间拔地而起。她眼神一凛,两手向外一推,土墙便急速朝火球的方向移去。 趁着火球碰上土墙、得以迟滞的那一刹那,她从储物袋里掏出银箭,对准目标,指尖用力一勾。 迎着对方惊恐的目光,沈非心中冷笑。他以为躲在人群里暗中下手就可以瞒天过海,但五行灵根天生神识强大。早在他第一次发出火球的时候,就已经被沈非牢牢锁定。 大浪淘沙,很快,擂台上就只剩下了五十余人。 由于人数迅速减少,擂台变得宽广起来。不少灵宠纷纷被主人召唤出来,加入了战局。 饶是沈非能够以筑基中期的修为对上筑基后期,但是对方有本命兽相助,时间一长,她也逐渐变得力不从心。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咬咬牙,沈非放出了球球,决定拼死一搏。 上次球球主动相助的时候,金毛狮子的表现很是匪夷所思。但沈非不敢把搏命的筹码压在一只兔子身上,因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次,她无从选择,只能听天由命了。 擂台上的灵宠或以体形压制,或以速度取胜,各个都有绝招。当一只肥肥的黄色兔子忽然出现在擂台中心时,无论是人,还是本命兽,纷纷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哈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灵宠呢,原来就是只兔子!隼命,随便上!” 一个脸上缠着纱布的独眼青年猖狂大笑,对站在他肩膀上的老鹰下了指令。 老鹰,本该是兔子的天敌。 谁知,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老鹰,此刻却在簌簌发抖,绿豆大小的瞳仁里闪烁着惊恐的光芒。 “鹰隼,上啊!” 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独眼修士一狠心,手掌一抬,抓起老鹰的双腿,朝着球球扔了过去。 “咯咯!” 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老鹰在半空中生生打了个折,掠过主人,向着天空仓皇逃去。 “隼,隼命?” 独眼男人有点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他怔怔地看着天空中快成了一个黑点的老鹰,喃喃自语。 擂台上其余的修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自己的灵宠此刻也在畏畏缩缩地朝后躲去。 球球在擂台中心摇了摇身子,抬起前爪,侧着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清理起了毛发。 沈非仿佛从它眼里看到了一丝独孤求败的落寞感。 有了球球的神之帮助,接下来都没有人敢惹沈非的麻烦。很快,擂台上就只剩了四十八人。 各大掌门数着自家弟子在其中的数量,有的面呈喜色,有的怅然若失。 在胡钰一番恭贺兼叮嘱之后,沈非连同其余人,步入了太衡剑宗权力中心的标志——衡乾大殿。 大殿面积庞大、古朴典质,处处都散发着沉重的历史厚重感。 沈非跟在众人身后,余光观察着殿内的布置,对太衡剑宗一心向道、心怀天下的传言又信了一分。 紫月长老和其他掌门均不在场,胡钰站在殿内的高台上,看着神色疲惫却异常兴奋的众人,微微一笑,开始向大家说明万佛秘境已为外界所知的信息。 众人生怕自己会错过关键的信息,各个伸着耳朵,凝神细听。 正在这时,一名白衣剑修神色匆匆地从殿外跑进来,双眼异常闪亮。 “报告掌门师尊,秦师弟刚刚出关,已经突破了金丹后期!” * 从衡乾殿出来,沈非心事重重地朝回到了住所。 她没想到,自己刚有所突破,秦行止就用实际行动,向自己展示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真是可惜,陆雁回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就算想双修,短期内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看来,在秘境里得到机缘,她势在必行! 沈非拿出了墨绿玉佩,感受着玉质的温热细腻,在心里暗暗发誓。 这时,“哐当”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沈非赶紧把玉佩装进了袋子里,抬头一看,一个身着太衡剑服、年约二八的少女,正拿着一柄长剑,直直挡在她的门口。 少女五官秀美,但眼里迸射的怒火和面部扭曲的表情,却生生折损了这份花容月貌。 “听说你为了获得行止哥哥的注意,还特意找了只和他的兔子一模一样的灵宠?难道你们合欢宗的人,都这么不要脸?” 第13章 认错 不要脸? 沈非一懵,随即回过神来,抓取到了几个关键词。 行止哥哥、兔子、灵宠。 呵呵,看来球球在比试中的亮相,倒是平白惹来了不少人的红眼呢! 她斜眼看着门口气急败坏的少女,心里不停地盘算秦行止究竟有多少烂桃花。 这一副落落大方、毫不在意的样子,落到其他人眼里,便成了自愿承认和有意挑衅。 少女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她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有别人在附近后,就大步踏入房间,“哐”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在屋外还好,如今凑近一看,她才发现,沈非的容貌之美远远超乎之前的想象。 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绝色容颜,少女的胸口忍不住急促地起伏,手握着剑柄,巴不得把沈非一剑一剑砍成碎片。 沈非心里也在纠结。 这个人没事儿吧?该不会被气出什么病来? 她眨了眨眼,突然觉得总是让少女扮演独角戏,有点怪不好意思。 如果少女质问的是她和陆雁回的关系,那她还真会有点心虚,毕竟自己搞不好真的睡了她的情郎。但没想到,千算万算,她纠结的却是自己和秦行止的关系。 在沈非眼里,秦行止是修炼的方向,更是超越的目标,却唯独不是自己的男人。 “那个,姑娘…” 正当她想开口解释时,少女却不等她说完,嘴角怪异地一扬,看向沈非的眼神溢满蔑视,仿佛在看着世间最肮脏的腌臜。 “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橙碧已经被莲华长老下令永世不得靠近莲花峰半步了。天底下怎么还有你们合欢宗这种宗门,真是不知羞耻,以为脱了衣就有男人抱,简直给我们女人丢脸!” 本来还想解释的心思瞬间湮灭,沈非双眼一沉,手中的银箭蠢蠢欲动。 单纯的误会可以解释,但对宗门的侮辱,却不是口舌的解释就能原谅的。 她压下想一箭把这个蠢女人击毙的冲动,还了对方一个更加轻蔑的微笑。 “阴阳交合,本就是世间至理。我们合欢宗弟子至少敢作敢当,从不扭扭捏捏。不像某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明明满脑子都是龌龊的心思,偏偏还要装出一副玉洁冰清的模样。恶不恶心?” “你!你说谁呢?!”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少女跺了跺脚,被气得脑子嗡嗡直响,连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了。 “哈哈哈。”沈非盯着她,眼底流动着冷意,“你说呢?你敢说,你心里就没有肖想过秦行止吗?可是你却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敢让他知道。你这样,还有资格嘲笑我们合欢宗的弟子?” 沈非笃定这个人只是一门心思的单相思,因为秦行止不会这么没品。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听到这清亮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少女的脸色刷得就变了。 见对手一秒变脸,沈非诧异地扬了扬眉。 “咳咳。” 咳嗽声仍然继续。 少女回过神来,蓦地转身过去,小跑着走到门前,两手一动,拉开了门栓。 房门缓缓开启,露出了一张穷尽天地造化的脸。 抬头看着门外的人,少女感到无比尴尬,但眼底还有来不及掩饰的痴迷。 “行,行止哥哥,我是来这儿找朋友叙旧的。” “摁。”门口之人眼眸半垂,看着她,神色淡淡,“胡琳,那只兔子本来就是我送给沈姑娘的,与她无关。” 少女一听,眼底的羞赧彻底褪下,双眼瞪圆,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行止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我这就离开!” 话音落下,少女拎起裙摆,泫然欲泣地扭头就走,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我的天! 沈非扶额,在原地踉跄了一下,忍不住送了秦行止一个大大的白眼。 本来就已经误会重重,等到刚才这一番话传出去,自己还不得被那些觊觎他的女人吃干抹尽? 直男的思维,简直是太可怕了。 秦行止看着沈非猛翻白眼的表情,心里困惑,不知是哪里做错了。 刚刚结束的闭关危险重重。本应该顺理成章地冲击结丹中期,他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黄芪村村民惨死的场面,心神不定,差点真气散溢。 最后关头,还是一个少女的影像拯救了这一切。 少女才刚刚筑基,同样面对生灵涂炭,她却是目光明亮、心如磐石。 描摹着她的每一个剪影,秦行止幡然彻悟。 连她都不怕这漫漫长路、敢于挑战无情大道,自己还有什么可避让的? 心口一松、瓶颈一破,他的心境较之前更加澄澈、通达,识海迅速壮大,境界也一口作气突破了结丹后期。 在胜利出关后,来不及亲自向师尊道喜,他便只想找到沈非,告诉她,自己已经突破了结丹后期,随时欢迎她的挑战。 这是一个承诺。 得知沈非就在宗派内后,他连忙赶了过来,谁知才刚刚靠近,就听到了胡琳的胡搅蛮缠。 眼含歉意地看着屋内俏脸微怒的沈非,秦行止抿了抿唇,轻轻地开口。 “对不起,胡琳是我师尊的女儿,自小没有娘亲,所以被宠坏了。刚才她的一些话实在是过分,我向你还有合欢宗道歉。”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正派首席男弟子居然对自己低了头,说明他的心中对邪修并没有偏见。沈非眉心一缓。 “怎么喜欢你的人都这么没素质?” 秦行止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浮现了浓浓的无奈之色。 “我平时根本就没注意过这些,我,我根本就不喜欢…” 面上除了无奈,并没有其他的情绪。但秦行止知道,他在潜意识里很不希望沈非把自己和那些人联系在一起,所以越往下说,越觉得这是个说不清楚的话题。 难得看到秦行止吃瘪的样子,沈非眉眼弯弯,心情突然大好。 “没事,你的歉意我收下了。”她大手一挥,一副洒脱自在的模样,“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该不会是专程过来听吵架的吧?” “当然不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秦行止突然笑了起来,“我是为了告诉沈姑娘,我已经突破了结丹后期,而且会和你一起进入万佛秘境。” 沈非“……” 门口的青年眉眼间暖意融融,看在沈非眼里,全都成了嘚瑟和炫耀。 她只想找块冰,然后使劲地砸过去。 * 不出半月,浮屠山灵空长老骤得感应。 万佛秘境将于三日后开启。 筑基后不再受凡人生理需求所限,因此,胡钰当即就带着各派胜出的五十名弟子,来到了万佛秘境的入口处。 站在人群里,沈非抱着兔子,貌似漫不经心地朝周围多看了几眼。 人数并不多,除了在最前面的秦行止外,她还发现了两个熟人。 一个是在金叶子上对紫云提问的橙衣弟子,也就是因为“骚扰”太衡剑宗弟子而被拒之门外的澄碧。 另一个,唇红齿白、顶着光亮的脑门,正是在沈非看来既神秘莫测又弱不禁风的修缘和尚。 在沈非把目光投向他时,他也恰好朝沈非看了过去。 微微颔首后,他目光一怔,随即便拨开了诧意,对着她微微一笑,仿若春暖花开。 沈非见此,也抬手对他打了个招呼,咧嘴一笑,眉眼弯弯。 这时,在她怀里的球球突然不安分起来,“吱”地一叫,掏出爪子就对着修缘的方向张牙舞爪地挥动。 球球的劲儿很大,沈非措手不及,手臂一松,兔子对着她的胸口后腿一蹬,竟径直对着修缘的方向跳了过去。 “孽障!” 守护在修缘身边的灵法大声一喝、怒目圆睁,禅杖指着球球,发出了一记金光。 金光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力,但球球受到了惊吓,一个扑棱就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块玉佩骨碌碌地从它的嘴里掉了出来。 看到那块墨绿欲滴的圆形玉佩,沈非大惊失色。 她故意把球球抱出来,就是给那些眼高于顶的正派修士、尤其是爱慕秦行止的人看的。你们不是看不惯我有他送的兔子吗?那我就天天抱出来,让你们看个够! 可是万万没想到,球球居然把玉佩含在了嘴里,还闯下了这种祸。 沈非急速挪动,一个箭步上前,想把玉佩拾回来。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吸引到了她和修缘身上。但玉佩现身后,绝大多数人的神色并未有多余的波动。 除了一人。 胡钰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玉佩,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盛满了不可置信。 待沈非走过去,将玉佩拾起的时候,他激动地看着她的面庞,脱口而出:“莫非你是…” 沈非直起了腰,怔怔地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太衡剑宗掌门,心中疑惑。 莫非他认识我? 胡钰很快便压下了心里的激动。他微微发力、启动神识在沈非身上扫了一下,狂喜之色逐渐褪下,换上了一丝失望和沉重。 “不好意思,老夫认错人了。”面色复杂地看着沈非,胡钰失落地说道。 确认了胡钰的目标并不在玉佩之后,沈非宽下心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看来,自家的刀疤美女掌门和这个老头子之间,搞不好还有什么故事呢! 沈非暗忖。 此等插曲并未让大家分神太久。很快,大家就灼灼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万佛秘境的入口,等待秘境开启。 秦行止用余光看了看沈非,又看了看掌门师尊,心里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那只兔子,和你的很像啊。”胡钰突然打开了话题。 “回师尊,那只兔子就是弟子送给沈姑娘的。”秦行止正身伫立,恭敬地答道。 “呵呵,有意思。既然你们认识,那在秘境里,你就稍稍照顾着她吧。”恍若不经意地说完,胡钰看着面前玉树临风的徒弟,眼神微闪,耳根有点发烫。 秦行止的心头划过了一丝不可思议。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师尊对自己提出了携带私情的要求。 不过,对象是沈非呀。 他转眸,看了眼正在竭力安抚球球、帮它顺着毛的沈非,面色平淡地微微点头,心里莫名其妙地乐意至极。 就在此时,原本平平无奇的山口忽然一阵虚晃,面前的风景如波纹一般散开,平复之后,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圈。 光圈大开,里面一片金光,默然静谧。 胡钰大喜,对着众人沉着说道:“万佛秘境已经开启,请大家依次入内,万事小心为上!” 第14章 拯救 万佛秘境,以佛为题。 顾名思义,众人在秘境里真正接受考验的,不是修为境界,而是心性。 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能够彻底说清秘境内究竟是何景象,每一位经历者,提起秘境都各有说法、莫衷一是。 唯有两点能够确定。一是佛道爱惜生命,因此秘境内并无伤人性命的陷阱;二是秘境内珍宝虽多,但非有缘者无法得之,而最珍贵的,无疑是传说中位于秘境核心处,那位悟天大能的毕生传承。 随着胡钰语音的落下,众人屏住呼吸、凝神静气,一个个朝敞开的秘境迈开了步伐。沈非落在后面,看到秦行止的身影率先消失在了光幕里。 哼,先进去的可未必有好结果。 沈非在心里轻嗤。 光幕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厚,反而只是薄薄的一层,触感如同胶质一般,挤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在跨过光幕的时候,随着“呲啦”的一声,随即,沈非便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山林之间。 山林绿野葱葱、树木繁盛,四处溢满鸟儿清脆的啼叫,耀眼的日光透过交错的枝丫洒到土壤表层,带来一阵暖意。 沈非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思索着考验究竟藏在何处。 不多时,一阵孩童的嬉笑玩闹声传入了她的耳帘。 她眼前一亮,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在越过一个小山坡后,便见到了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河。七八个黄发垂髫的男孩正在河边嘻嘻哈哈地玩耍,有两个已经光着屁股下了河。 方圆十里,除了自己,就只有这几个孩子了。沈非并不急躁,她蹲伏在山坡上,观察着事态的变化。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一个孩子就在水里起起伏伏、四肢逐渐抽搐起来。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其他孩子顿时大惊失色,纷纷向外奔去,一脸惶恐地喊着救命。 扯了扯眼角,沈非在心里感慨:啧啧啧,真不愧是第一重考验呢,居然如此简单。 在成功拯救落水孩子、帮八旬老大爷吸走蛇毒、替枉死的鬼魂讨回公道、甚至割肉喂鹰之后,沈非见到了一个熟人。 秦行止浑身浴血地躺在乱石堆里,面色惨白、气息微弱。 他的胸口插着一支银箭。猩红的血液溅落在箭羽,而后一滴、一滴地垂落,滴在秦行止的皮肤上,再慢慢地渗入,消失不见。 看着眼前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秦行止,沈非的心神一阵恍惚,好似那血,也同时渗入了她的心。 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把那柄箭再往左移半寸,这个人,就永远地消失啦。 他再也不会挡在你登顶大道的前方,再也不会成为正派歧视邪修的支柱!要做到这一切,只要你把箭镞朝左移动一点点,一点点。 沈非的眼睛,瞬间失了焦距。 她的双腿仿佛离开了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朝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秦行止一步步迈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 蛊惑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随着沈非的靠近,情绪越来越激动。 不知不觉,沈非便挪到了秦行止身边,蹲了下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时,不止是耳边,仿佛这天地间的每个角落,都在叫嚣、都在咆哮。声音无孔不入地攻进沈非的双耳,逐渐占据了她的心。 “吵死了!” 突然,沈非的双眼骤然紧闭。她捂着耳朵痛苦地摇了摇头,对着苍穹一声大吼。 “老娘偏不杀他!就算要杀,也是正大光明地杀,这种趁虚而入,算什么本事!” 沸腾的声音忽然静默,天地一片清明。 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沈非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世界逐渐扭曲,连同“秦行止”在内,一同撕裂,而后消失不见。 刚才的考验过于震撼。等她压下急促的喘息、再次环顾四周时,发现这次的地方,莫名熟悉。 “孩儿他爹,在天黑前记得回呀!” 农妇手里端着小竹筐,对田埂上的丈夫大声叮嘱。 “知道了!” 扛着锄头的农民回头朝妻子挥了挥手,随后朝着田埂深处走去,身影逐渐消失。 这是,黄芪村? 沈非恍然大悟。 正在她躲藏身形、悄悄跟在农民身后时,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靠近。 沈非侧头一看,惊诧地差点叫出声来。 “嘘!”来人捂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千万别打草惊蛇。 把宽大温热的手掌挪开,沈非别过了脸,突然有点心虚,毕竟在上一次考验中,自己差点要杀了他。 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这个散发着熟悉气味、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的秦行止,是真的。 在秦行止的暗示下,两人配合无间,一路跟随农民到了崖壁之下。 农民走到一处良田边,放下锄头,开始观察幼苗的涨势。秦行止和沈非对视一眼,默契生成,悄然飞到了崖壁间横生出来的大槐树上。 这时他们才发现,槐树上居然还躲藏着第三人。 看到他们跃了上来,修缘连忙往树梢移动了几分,帮两人腾出了适合的位置。 槐树阴密,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暮色渐至。 忙碌了一天,农民拿起锄头,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家。 正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群黑色生物突然从崖壁的缝隙中飞出,眼睛闪着嗜血的光芒,卷起一阵腥风,飞快地朝农民扑去。 来不及了! 三人大惊失色,赶紧朝下一跃,向农民奔去。 可惜,人的速度始终比不上蝙蝠。等到他们终于可以靠近农民时,他已经被蝙蝠环环围住,只能发出凄惨的哀嚎。 秦行止脚步一顿,右手迅速向剑柄摸去,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修缘面色沉重、双眼俱是悲悯。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之后,他双手合十,快速朝蝙蝠走去。 就在他将将迈出几步时,手臂突然被人抓住,随后手心被硬塞进了一支银箭。 停下脚步,他惊愕地转头,便看到沈非焦急的面色。 “来不及了!我怕疼,你快点在我身上划点血出来!” 修缘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见对方呆愣愣的,沈非急躁地跺了跺脚,后悔怎么不找秦行止帮这个忙。 她心一横,握住修缘的手,顺势一割,锋利的箭镞便划入了她的手腕。 修士的血液远比凡人的更加可口,围在农民身边的蝙蝠闻到了更加浓厚的香味,瞬间转换目标,朝着沈非飞去。 忽略掉手腕的刺痛,沈非双唇紧抿、目光坚毅,朝着另一侧飞快移去。在蝙蝠缠上她的时候,骤然发动火系口诀。 “轰”的一声,灼热的火焰沾上了每一只蝙蝠的身体。隔着跳跃绚丽的火光,修缘看到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庞。 脸庞之上,一双明亮的眼眸盛着漫天繁星,散发着教人沉沦的力量。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沾着血迹的银箭,神色复杂,喃喃自语:“原来,我的劫,是你。” 火焰并不噬主,但沈非依然为自己的莽撞而惊出了一身汗。 方才做出的这一切,根本就没有经过理性思考。在看到蝙蝠围着农民时,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农民那残破不堪的尸体,还有他的妻子生不如死的哭泣。 她不想让这一幕重现,哪怕这只是个幻境。 等沈非把一切整理完毕后,秦行止也及时把农民的命给保住了。 “我们把他送回去吧!” 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性命无忧的农民依靠在秦行止身上,沈非心里莫名开心极了。 秦行止自然毫无异议,但修缘却摇了摇头。 “我的考验已经结束。沈施主、秦施主,你们仍有前路要走,我们就此告别吧。” 沈非的心头感到一阵诧异。 万佛秘境以佛为先,她一直以为修缘一定是走得最远的那个。 正当她想开口挽留时,修缘却行了个佛礼,转身离去。 * 果然,当农妇对他们千谢万谢之后,眼前的情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四面八方俱是圣洁的金色佛光,除了眼前的一尊大佛外,一片虚无。 秦行止眉心一蹙,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从来没听说过,万佛秘境里还有非实景的存在。” 沈非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随后,两人便在四处摸索起来,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就在他们细心地推演寻找的时候,高高在上的佛像,突然发出了声音。 “我佛慈悲,文殊如意,我们终是见面了。” 文殊如意?是掌门给自己的玉佩吗? 沈非福至心灵,连忙掏出了怀中的玉佩。 原来一团墨绿、死气沉沉的玉佩,此刻却是流光溢彩,上面流动着肉眼可见的金光。 秦行止也被吸引了过来。 突然,玉佩上光芒大绽,温度急剧上升,朝着佛像飞了上去。 沈非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远的玉佩,秦行止则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有一种预感,身侧的少女,极有可能会得到别人不敢想象的机缘。 正当万物恍若静止的时候,一个巨大的“万”字佛印从天而降,消失在了沈非的眉间。 澎湃汹涌的灵气袭来,瞬间将她的血管撑破。 悟天大能的传承只是一种功法,但是功法等级至高无上、暗暗和天道相和,自然吸引了无数灵气追随。因此,在接受功法的时候,沈非同时也必须接纳数量庞大的灵气。 筑基中期的修为,在如此庞大的灵气面前,就宛如一汪小湖要装下一个大洋的水。 见状,原本还在替她高兴的秦行止心中大恸。他慌张地将沈非抱入怀中,浑身不住地微颤,眼里除了彷徨,就只剩哀痛。 伊人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见沈非气息还在,秦行止的心头终于一松。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你现在是修为太低,经脉被灵气撑爆,如果能加强经脉强度,就可以让灵气归顺,你就能醒了!” 突然,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秦行止想到了一种方法。 “希望你不会怪我。” 他长长地轻叹一声,解下长袍,将佳人轻轻搁在上面,随后,朝她额上温柔地吻了上去。 * 同一时刻,眼巴巴守护在秘境之外的万兽宗长老忽然发出一阵惊吼。 “吾徒儿的魂灯正在摇摇欲坠!是谁在加害于他!” 第15章 死亡 秦行止从来不知道,生而为人,还能有如此极致的感觉。 她的脸,是香的,唇,是甜的,身体每一寸,都是完美的。 沉沉浮浮,不知今夕何夕。 突然,绚烂的烟花轰地一声在脑海里猛然炸裂,刺目的光芒闪耀了整片识海,随即,便宛如新生婴儿一般,默默地沉入温暖的羊水,余韵悠长。 沈非陷入昏迷,是因为筑基中期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承受汹涌而来的灵气。灵气不可能从她体内抽离出来,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提升她自身的修为境界。 看到沈非变得不省人事,秦行止的心也塌了一半。 他不能忍受自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沉睡,然后失去生命。哪怕是乘人之危、做一回卑鄙小人,哪怕从此会被她恨之入骨,他也要赌一把。 从余韵中抽身出来,细致地将她穿戴完毕后,秦行止轻轻将沈非拥入怀中,忐忑地观察着她体内的情况。 《玉女经》被外界刺激后自动触发,因此,沈非受损严重的躯体正在迅速恢复,海量的灵气被吸纳入经脉之中,配合着逐渐上升的境界,不停地巩固着她的修为。 而后,经脉内存不下的灵气通通涌入了她的识海,凝聚成团,不住地翻滚、凝实,渐渐地,一颗硕大的金色的内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稳稳地躺在了沈非的识海深处,光滑异彩,散发出勃勃生气。 秦行止深深松了一口气,心里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赌赢了。 金色大佛肃穆垂视,万丈虚无依旧静谧安然,秦行止把所有心神都投注到昏迷中的沈非身上,因此丝毫不知,外面的天地,正在倾覆。 * 秘境中的某个空间,宫阙庄严、万物无声,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已消失。 除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持续地传来,然后,逐渐变成了瓢泼倾盆声。 宫殿面前铺就的白玉地砖上,一滴刺眼的血红溅落,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积少成多,整块地砖被染得猩红。 一声虚弱的□□响起。 “妖女,我们御兽宗,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只可惜,这最后的人声也成了绝响。下一瞬间,猩红的血液就如奔腾的河流一般,飞快地朝白玉地砖坠去,溅起一阵血花。 以血泊为中心,地砖一块接一块地变得透明、扭曲,而后化为斉粉。 扭曲的空间感染着外面的一切,如同波纹一般,一圈一圈地,先是宫殿,再是红墙,而后是大地、苍穹。 已经存在了千万载的万佛秘境,被怨气与血气污染,瞬间溃破。 秘境外,胡钰连同其他宗派的长老正焦虑万分地盯着秘境关口,丝毫不敢松懈。 从来没有修士在万佛秘境遇到过致命危险,因此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的心绪都是忐忑又憧憬的。 忐忑自家宗门的弟子在秘境内是否顺利,憧憬万一有所收获,那将是怎样的机缘。 直到万兽宗长老发出那声惊呼。 正当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时候,连接秘境内外的光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黑影越来越大,渐渐成为一个人形,而后“噗”的一声,从光幕里穿透而出。 散修联盟的长老欣喜地迎了上去。 而后,光幕上的黑影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的弟子被秘境排斥而出,脸上写满了慌乱和茫然。 胡钰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因为秦行止和沈非依然没有出现。 御兽宗的永章长老也是双目赤红。他的爱徒在最后关头终于被秘境排出,但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光·裸着的尸体。 尸体苍白,里面已经没有一滴血液,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功力和元阳被人吸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 看着安然无恙、被紫云护在身后的合欢宗弟子,永章长老面色疯狂,从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泣血的控诉。 “敢杀害我的徒儿,我要让你们死!” 一声令下,一只体型硕大的灰鬃猎狼蓦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身体下压、露出尖利的牙齿,目光凶狠地盯着合欢宗弟子的喉咙。 “不、不!我们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 少女们纷纷泣泪,紫云神色严肃。 “永章长老稍安勿躁,你且看看她们的修为。” 胡钰突然插口。 太衡剑宗掌门的面子不可谓不大,永章长老喝住了蠢蠢欲动的巨狼,心不甘情不愿地扫视了一下少女们的境界。 这一下,他突然哽住了话语。 他死去的弟子是金丹前期的修为,而那些瑟瑟发抖的合欢宗邪女,却没有一个突破金丹期的。 紧紧皱着花白的眉毛,他突然顿悟:“不对!你们还有一个弟子没有出来!一定是她!是她杀了我的徒弟!” * 虚无空间内,沈非悠悠转醒。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秦行止抱在怀里。 “放我下来。” 听到久违的声音,秦行止欣喜若狂,连忙轻柔地帮她坐直。 感受着充沛的体力,沈非竭力让意识恢复清明,开始检查体内的状况。 识海内,多了一部名唤《万佛咒》的功法,还有一颗金灿灿的结丹。 我结丹了?! 沈非陷入狂喜之中。她没想到,自己在巨大的危机之下居然能因祸得福,不仅没有丢掉性命,反而还一飞冲天、直接踏入结丹境。 她第一次对守候在身边的秦行止产生了感激之情。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照顾,我肯定不会如此顺利!” 她的目光烁烁地看着他,却唯独没有一丝暧昧。 秦行止目光一窒。 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在出去之后,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向你挑战了!别忘了,你还欠我三次挑战呢!” 沈非笑意盈盈。 嘴角噙着一抹笑,秦行止心里一松,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伤心。他定定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等你。” 正在这时,他们的脚下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沈非一惊,正打算问秦行止该怎么办的时候,他握了握她的手,又悄然放开。 “别担心,秘境不会伤人性命。我们应该是要出去了。” 果然,就在下一瞬间,眼前的景色刷得一变,胡钰担忧的目光,和永章长老愤怒的眼神,通通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脸上的欣喜还未绽放,一只巨狼张着腥臭的血盆大口,猝然向沈非袭来。 巨狼速度极快,可尚扑在半空,便被一阵白光击落,倒地哀嚎。 沈非循光望去,只听见一声如妖孽般的轻哼。 “有我玉非烟在此,尔等低下孽畜居然还敢伤人?!” 第16章 约定 在视野的尽头,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两边栽满了蓊蓊郁郁的柳树,垂下无数绿丝绦,在清风中缓缓飘拂。 丝绦中,露出了一座白玉雕制的软轿。 轿身洁白无瑕,周边覆盖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纱,隐约可见里面斜斜倚着一个人影。 心疼地把巨狼召回,永章长老眉眼间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戾气。 “玉非烟,别以为宗主叫你一声老祖宗,我就买你的帐!今天要是不把我徒儿冤死的事情搞清楚,我就扔了罗永章这名头!” 老祖宗?莫非是一个满脸皱纹、声音却停滞在岁月里的老妖怪?沈非暗暗好奇。 “呵呵,管你买不买帐。就冲着你明明知道我在附近,却让那只臭狼张着臭嘴耍威风,这事儿,我管定了!” 语罢,轿子停在了众人面前。 一只修长的手从薄纱里伸出,肤色宛如羊脂玉,几乎与乳白色的轿身融为一体。 随后,一张雌雄莫辨、媚态横生的脸出现在沈非面前。 明明是一个男人,却仿若魅惑众生的妖精一般,一双比她还妩媚的凤眼波光潋滟,眉间一挑,便是万般风情。 霎时,众人都出现了短暂的失神,除了怒气冲天的罗永章。 “哼,我徒弟被这个妖女吸进元阳、放干血液而死,一命还一命,你要怎么管?” “哦?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被她害死的呢?”玉非烟轻轻一笑,指了指沈非,“难道你看到她吸了你徒弟的元阳?啧啧啧,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长针眼。” “你!”罗永章瞬间气得汗毛倒竖。 “吸元阳这种腌臜事情只有合欢宗这种邪修才会!”他也指向了沈非,“她是唯一一个结了丹的!” 被灵法牢牢护住的修缘蹙了蹙眉,颇为不赞同地朝罗永章看去。正当他想开口时,一声清泠的嗓音响起。 “我可以作证,沈姑娘是清白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秦行止身上。 看到徒弟挺身相护,胡钰神色复杂,似心有牵挂,又似松了一口气。 罗永章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传闻中首屈一指的年轻剑修。一向爱才的他本该赞赏不已,但此刻,一想到秦行止居然在帮妖女说话,他就极其地怒其不争。 “你怎么向老夫证明?” “秘境里,沈姑娘一直和我在一起,中间根本没有分开过。”秦行止神色淡淡,仿佛在说着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非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他撒谎了。 自己明明是在进入核心之前才跟他碰面的,他这么说,是不想暴露自己接受了传承的事吧? 平日里身为天之骄子,只怕他连撒谎都很少吧? 沈非心中一暖。 “没错,我一直和秦少侠在一起,哪来的机会单独行动?莫非,你怀疑是我们联手,杀了你徒弟?” “这,这!”罗永章被噎得无话可说,他不敢把疑虑放到秦行止头上,太横剑修以正义为名、为正义而战,这是毫无疑问的。 “那凶手就是其他的合欢宗弟子!毕竟我徒弟的阳气被吸尽,你们合欢宗总是拉不下关系的!” 罗永章气急败坏,面上的沟壑被挤成了纵深峡谷,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爱徒居然死的不明不白的事实。 眼前的老人神色狰狞,但眼底深深埋藏的,却是对徒弟的一腔赤诚与呵护。 沈非微微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这位长老,您痛失爱徒,是大家都不愿见到的事情。何不给我六个月时间,要是能查出凶手,不管对方是不是合欢宗弟子,我都会把线索双手奉上。前提是,这半年内,您不可以找合欢宗的麻烦!”沈非面色诚恳。 “呵,这法子好。” 玉非烟轻笑一声,在软轿里饶有兴趣地朝她的方向靠了过去,眼里波光闪烁,心中似有估量。 “如果失败了呢?”罗永章瞪着她,眼神里充满警告。 呵,这是变着法地给我挖陷阱吗? 心中好容易才升起的一丝同情瞬间敛去,沈非气笑。 “失败了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没有义务帮你找杀徒仇人,献出半年的时间,也是看在你这么大年纪的份上。难道,你自己找不到敌人,就要把气撒到无辜者身上?” 连同玉非烟在内,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前面已然无路可走,罗永章憋红了脸,愤懑地嚷道:“三个月!我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好,成交!” * 御兽宗一派逐渐远去,沈非踮着脚,望着那顶越来越小的软轿,心中怅然若失。 此等极品,如果能双修一次就好了。只可惜,下次见面,不知得何年何月。 刚刚还和自己行世间最亲密之事的女子,此刻却在念着别的男人,秦行止别过了头,心中微涩良久。 他能怪她吗? 先别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她知道,自己又能逼她干什么呢? 难道还要像师侄经常看的话本子里的女人那样,哭着喊着让她对自己负责吗? 多么可笑。 暗暗嗤笑一声,秦行止压下了心头乱糟糟的情绪。 轿厢渐渐消失在天边。沈非撇了撇嘴,忽而想到了在这场际遇中不离不弃、甚至撒谎保护自己的秦行止。 自己好像,冷落了对方很久啊。 沈非感到了一阵愧疚。 她转身,发现秦行止正盯着地上微微颤动的野草,目光悠远,神色淡然,仿佛全然不在意她之前的怠慢。 真是个好人啊!幸好当初在秘境里没杀了他,不然,这心魔可就难免丛生了。 沈非感慨。 “接下来我想先回合欢宗调查情况,不知秦少侠?” 秦行止回过神来,心头逐渐复苏。 牵动着他情绪的少女正歪着头看着他,一边嘴角俏皮地扬起,双手把玩着刚到胸前的发辫。 “我自然会先同师尊回去,然后继续调查村民遇险的事情。”他微微一笑,眼中酝酿着一抹极为隐晦的不舍。 不远处,师尊一脸紧张,正一一询问太横剑宗弟子们在秘境中的境遇,相信不久就会轮到他。而那时,估计也瞒不住沈非获得传承的消息了。 “同你师尊说实话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沈非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好,那你多保重。” “你也是。” * 告别了秦行止一行后,在紫云的带领下,沈非准备踏上归途。 奇怪的是,紫云对她的境遇仿佛没有一丝好奇,根本就没询问过她在秘境的遭遇。 就在她准备返程时,一只精致的白云绣边锦缎鞋蓦地踩上了金叶子,同时,身后传来一阵馥郁的幽香。 沈非一惊,转身回头,便看到了一双颠倒众生的眸子。 “有趣的小家伙,我和你一块儿去查案,好不好啊?” 第17章 互撩 一边是精致清纯的杏眼圆瞳,一边是妖冶魅惑的上挑凤眼。 此刻,两者的睫毛紧紧相对,中间只剩三寸不到的距离。 一阵微风刮过,裹挟着山间独有的清凉草木之气,颤动了纤长的睫毛,也打乱了二人的心境。 原来,他(她)也对我感兴趣啊。 二人如是想到。 落日余晖,给这树梢、草丛和土壤都染上了一层温热的暖金。一男一女,风华正茂、气度无双,两两相对,仿佛这世间都浓缩成了对方。 这幅唯美画面落在旁人眼里,就只剩了四个字:郎才女貌。 看着突然停滞不动的众弟子,紫云长老率先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这位过于妖娆的合欢宗“老祖宗”甫一出场,就让她感到了一丝被动和忌惮。 定了定心神,她理了下衣襟,在脸上挂起了一抹笑,朝玉非烟走去。 “这位前辈,我们已经打算返程了。”细细斟酌着词句,紫云希望这位大神足够识趣。 心里尚在细细品量着沈非的眉梢眼角,贸然被打断后,玉非烟的眉眼间不由现出了淡淡的戾气。 他侧头,斜觑着一脸和善恭敬的紫云,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本尊就想和沈非一起回合欢宗,怎么,不行?” 紫云一噎,心中憋气,顿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看来,师傅的师傅,并不喜欢这尊大佛的跟随啊。 沈非心头一转,双眼一眯,绽放出一个纯真略带稚气的笑容。她移步上前,轻轻握住紫云的手臂,如撒娇一般摇摇晃晃。 “长老,您就让他跟着弟子回去吧,反正多个人多份力量,我保证,会好好看着他的。” 长叹一口气,紫云知道,自己是没法阻止他们了。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后悔。早知道,就不去招惹对方了,毕竟,自己的存在感越低越好啊… * 金叶子飞速在半空掠过,卷起一片烟沙。 玉非烟慵懒地倚坐在叶脉的凸起处,对玄空界的大好河山兴致缺缺。 沈非见状,心中一动,一步一步凑了过去。 “前辈…” “我有那么老吗?叫我非烟。” 沈非暗自唾弃。 没那么老,为什么堂堂宗主还要叫你“老祖宗”? 默默地鄙夷之后,沈非扯出了一个甜美至极的微笑。 “非烟,你这么跟着出来了,不用跟家人打招呼吗?” 一说完,她就定定地瞧着玉非烟的表情,心中略带忐忑。 “家人?”妖孽般的美人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兴味,“我活到现在,孑然一身。要不,小美人儿考虑做做我的家人?”玉非烟目光灼灼。 觉得有点发烫,沈非别过脸,露出了粉红的耳尖。 沈非,你可是合欢宗弟子!千万别露怯啊!一个男人就算再美,那也只是皮相,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暗叨叨给自己一番心理暗示之后,她回过头,一脸淡定又一本正经地开了口:“非烟,我们还是讨论一下罗长老弟子的冤死有什么疑点吧。” 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撩,玉非烟诧异地扬了扬眉。 谁知,就在下一秒,沈非便倾身向前,衣襟领口间,隐隐露出了诱人的沟壑。 “有些事情,必须慢慢做,有些话,也要悄悄说。” 她呵气如兰,吐出的淡淡芬芳全数被吸进了玉非烟的耳廓内。 眼中的惊诧缓缓褪下,取而代之的是见猎心喜的兴奋,凤眼中仿佛盛满点点星光,跳跃闪烁。 然而,不等玉非烟有所表示,沈非忽然又坐直了身子,严肃了表情,收敛了诱惑。 “所以对于破案的线索,你有什么想法?” 玉非烟:“……” * 回到合欢宗后,不顾对方的强烈反对,沈非径直把玉非烟扔到了崖壁一处被搁置的洞口,稍稍把它收拾一番后,就留下了“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我”的约定,转身走人。 一抹白色的身影怔怔站在洞口,仰头望着沈非越来越远的背影,依旧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华贵旖美的锦绣长袍松松软软地套在他的身上,长长地拖在细粒的沙土上,沾惹了一片昏黄。 自从化形后,自己就再也没住过这种简陋的地方了,可没想到一遇到她,就得重温千万年前的回忆。 自己不喜女人接触,不,如果是她的话,就无碍。她一听说这个忌讳,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收拾起了山洞,那一副勤劳利落的样子,哪有在金叶子上勾引自己的风情啊。 “这丫头,真有意思。” 玉非烟垂头,低低笑了起来。 * 记挂着秘境内得到的《万佛咒》,沈非在回到住所后就迫不及待地检视了起来。 神识所及之处,一个巨大的金色佛字“万”正悬浮在识海上方,缓缓转动,散发着骇人的威慑。 沈非皱眉,控制神识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熟料在刚刚触碰的时候,一股炽烈的热感就朝她袭来。 “嘶!”识海传来一阵剧痛的撕裂感,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万佛朝宗,净洁圣明。非心性至纯,非修为元婴,碰之即死。” 一个庄严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字一顿,带着慑人威压。 沈非咬牙,竭力平复了躁动的识海,面色略为沉重。 * 在回到太衡剑宗之后,不知为何,除了在面对胡钰之外,秦行止还是瞒住了沈非取得悟天传承的消息。 他有一种直觉,这次御兽宗弟子的遇袭极为蹊跷,凶手的目的也许就是悟天传承。自己若是把传承的去向透露出去,很有可能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 尽管如此,一跃从筑基中期升到结丹,沈非的进展神速,依然引来了啧啧称奇。 自然,远在日曜宗的陆雁回,也听说了她的变化。 碧霄宫内,熊熊燃烧的丹炉旁,五官精致的青年满脸震惊,连声音都带着微颤。 “太爷爷,这个结丹的合欢宗女修叫做沈非?” 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容赤长老盯着老是吊儿郎当的太孙,恨恨地说:“可不是!人家才十六不到,就已经结丹了,比起那太衡剑宗的秦行止,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你看看你自己,都多大了…” 出乎他的意料,平日这个时候,不成器的太孙总是会一脸不耐烦地挪步走开。可这一次,他却怔怔地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慌乱,略带一丝茫然。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站在她身边?” 咦,有戏! 年老心不老的容赤长老嗅到了某种端倪,欣慰地看着终于正经起来的太孙,心中开始了某种盘算。 第18章 勾栏 装饰典雅的书房里,衣着华美的青年紧皱眉头,焦急万分地在书架上取出一本又一本的书,翻阅不停。 “不对,这本不对,这本又不对!” 每翻完一本,书就被用力地扔到地上,可怜巴巴地一本连一本地胡乱堆叠。莹莹月色下,隐隐可见被翻得起皱的边沿页脚,和恰好露出来的书籍名称。 《追女三十六计》、《论女修的爱好与属性》、《如何抓住她的心》、《追求女修成功案例集锦》…… 随着地上的书越积越高,青年的情绪终于绷到了极点,只听“轰”的一声,高大的红木书架倏然从中间被一掌拍裂。 “轰隆隆”“呼啦啦”。书架戛然倒地,激起一房尘埃,无数的书籍随处散落,将原本堆在地上的追女宝典掩盖地严严实实。 一屋的狼藉稍稍舒缓了内心的狼狈。陆雁回大声喘着粗气,看着面目全非的书房,闻着扑腾而升的灰尘气味,眼中的理性逐渐回炉。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的功法是双修,身边一定不缺男人,我要是不能陪在她身边,很快就会被忘到九霄云外!” 仿佛真的是缕清了困局,他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脸上终于浮现了浅浅的笑容。 是夜,夜幕深沉、星辰寥寥,碧霄宫内悄悄走出了一个丹童打扮的人。那个人揣着一个包袱,步履小心、神态紧张,却始终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始终紧紧跟随。 * 自万佛秘境异变之后,时光已过半旬。 各大门派回去之后,该奖则奖、该惩则惩,很快,整个玄空界就恢复到了井然有序的状态。 只是有两件事依然停留在众人心底,带来阵阵困惑。 一件是御兽宗弟子的惨死之谜。而另一件,就是身为元婴以下第一人,身负众望的秦行止居然两手空空地从秘境中撤离,未得一丝机缘。 但是,太衡剑宗内,大家仿佛极有默契地遗忘了此事,从未有人质疑,只是继续将宗内各项事宜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这日正午,“咣~咣~咣~”连续十声,震耳欲聋的钟声从高处飘下,席卷至太衡宗每一处角落。 太极峰,为太衡剑宗最高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十人高的巨大敲钟,每当有需要全宗聚集的大事,敲钟都会准时敲响,通知众人。 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密密麻麻的人群就从各个方向涌入,聚集在太极峰下。 嗡嗡嗡的交流声此起彼伏,大家交错而谈,猜测着将要告知的内容。直到胡钰出现的那一刻,繁杂的人声才戛然而止。 “今日,把大家聚集,是为了通知一件大事。” 胡钰神识传音,将声音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经过四大门派商议,正派大比将于半年后举行,届时,将按照年龄分组,百岁以内、两百岁以内和五百岁以内,都会分别举行修行大比、炼丹大比和炼器大比。每个分组获胜者,将会取得四大门派共同提供的奖品和机缘。” 山脚下,众人的目光一下被点亮了。 满意地看到众弟子斗志昂扬,胡钰转头,看向了一直悄然站于身侧的秦行止。 长身玉立的青年利剑傍身,眉目低垂,发鬓处散落缕缕青丝,看不出任何神色。 胡钰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行止,此次大比非同小可,你先别急着和喻方联系。我愿将《至阳剑法》传授于你,你可愿意?” 《至阳剑法》是一种至刚至阳的极品功法,却也极为鸡肋。因为持剑者一旦失去童身,哪怕还记得种种招式,也断然无法使出一丝一毫的威力。 回过神来,秦行止的双眼渐渐聚焦。 他抬头,望向笑意盈盈的师长,心头颇为感动。 他知道,师尊是为了弥补他在万佛秘境两手空空的遗憾,才破例将独门功法传授于他的。 可是… 秦行止微微一笑,很快将心头的压抑一散而去,眼里是说不出的放松与释然。 “很抱歉师尊,弟子已经失去了元阳。” 短短的一句话,很轻,却如同一颗地雷一般,引爆在人群中心,让大家顿时目瞪口呆。 胡钰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就连山下开始沸腾的议论声都忘了制止。 在他身后,一个身段玲珑的妙龄少女在秦行止说出那句话后,就难以置信地望着着他,不停地摇着头,嘴里喃喃自语。随后,一个转身,嚎啕大哭而去。 * 合欢宗内,花团点点、彩蝶纷飞。 山谷中心的山坡上,一个爽朗的女声响彻天空。 “哈哈哈哈哈,你是说,紫非在秘境里直接结丹,很有可能是得到了悟天的传承?” “回宗主,紫云认为,此事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悟天大能的传承极为珍贵,我们何不要求紫非将传承奉献出来?” “不。”刚才还激动万分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道“能得机缘就是她的本事,我们要顺应天意,否则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有何差异?况且,身为合欢宗一员,她好了,整个宗派都会水涨船高。” 很快,紫云便诚惶诚恐地回复:“宗主英明,是属下糊涂了。不过,属下还有一个建议。” “说。” “正派大比的时候,我们可以将紫非推到众人面前,让大家看看,宗主手下也有比秦行止更加优秀的弟子!让胡钰知道,自己当初是多么地有眼无珠!” * 夜幕悄然而至。 和碧落密谋良久之后,紫云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山坡的院落。 她步履从容,体态轻盈,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笑,不自觉就散发出了媚意。 身边不停有弟子驻足问好,她通通置之不理,在径直出了合欢宗后,便来到了距离宗派最近的慕欢城。 慕欢城,顾名思义,是慕名想加入合欢宗的女修筹资所建。城内最多的场所,除了勾栏院,就是俊男坊。 入城后,紫云目不斜视,大步进入了城内最大的勾栏院——玉漱斋。 红红的灯笼闪耀着轻歌曼语,暧昧的轻纱笼罩着丰乳肥臀。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少女的婉转莺啼,最常见的就是美妙*的投怀送抱。 “阿嚏!” 一股浓浓的脂粉味袭来,沈非鼻子一酸,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用力醒了醒鼻子,强迫自己适应胸前紧绷的束缚,颇为埋怨地撇了撇身边的人。 “你确定,紫云长老真的有问题?” 玉非烟拉低了头顶的帽檐,心头暗自得意。 那气息确实轻微,虽然能瞒过普通修士,却躲不过他的鼻子。 他勾唇一笑,悄悄在她耳边说:“你就信我一次吧。” 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沈非皱了皱眉,朝玉漱斋内走去。 正在这时,眼前一晃,红彤彤的大红灯笼照耀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亮堂堂的脑门。 沈非顿时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双眼。 “修,修缘?!” 第19章 丢失 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淡定穿梭、迎着暧昧麝香味面不改色,唇红齿白、俊俏生辉的人,不是修缘小和尚,又是谁呢? 沈非只觉天旋地转。 这时候,哪怕下一秒就传来魔道头子变弯爱上男人,并且向胡钰掌门求婚的消息,她也能淡定地给予微笑并送上祝福了。 兴许是她惊讶的情绪过于外泄,玉非烟不由对她口中的人产生了好奇。 凤眼一眯,他轻飘飘地问道:“修缘?是谁啊?” 语调微扬,好像真的是不经意间问出的。 “就是…”沈非朝他看去,正想告诉他修缘就是那天在秘境外的小和尚时,别在腰间的储灵袋突然一阵晃动。 “吱!” 一个胖乎乎的球形生物从储灵袋里爬了出来,小鼻子不停地耸动,圆溜溜的眼珠子里闪烁着近乎猥琐的光芒。 球球? 沈非一愣,拖住它的屁股,两手一抬,把它举到了面前。 “咦,这是你的灵宠?”玉非烟饶有兴致的声音响起。 “吱!” 听到他的声音,球球身体一僵,又高声叫了起来。从叫声的区别来看,刚才它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惶恐。 俊眉一挑,玉非烟乐呵呵地看着这只胖兔子浑身打着哆嗦、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努力降低存在感,心头颇感欣慰。 连一只最普通的兔子都有如此强大的兽类直觉,看来沈非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正想着,他的手就不自觉朝球球伸了过去。 球球的反应奇快无比,在玉非烟的手刚刚出动的时候,两只长耳在空中一甩,肥腰一扭,后腿一蹬,一个扑棱就挣脱出了沈非的双手,直直朝地上跳去,还发出了极似破釜沉舟般的吼声。 “嗷!” 沈非发誓,在那一刻,她真的看到了兔子的眼泪。 “球球!” 看着球球一溜烟儿地消失在视野范围,沈非顿时一愣,随后升起了浓浓的担忧。 这里鱼龙混杂,而球球只是一只兔子呀,她突然好担心,明天玉漱斋就要举办兔子宴了。 “放心,它可能是全天下最机灵的兔子了。”玉非烟突然凑到了她耳边,语气轻佻。两人紧紧依偎,好似一对至亲恋人在窃窃私语。 沈非心中一松。 在来此之前,他俩都作了一番伪装。沈非着男装,把自己弄成了个俊书生,而玉非烟则臭美得要紧,怎么都不肯在面容上做一丝改动,只愿意戴上帷帽,用垂下的轻纱挡住脸庞,但那周身魅人的气度,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两个极其出色的男人出现在秦楼楚馆,这一点也不稀奇。但进来后,对环肥燕瘦、狂送秋波的各大美姬置之不理,反而自个儿亲密无间,将旁人视作无物,就叫人觉得奇怪了。 “公子~” 玉非烟刚踏进来的时候,就引起了一个花魁的春心萌动。见他刚好站在原处不动,她心中一动,莲步轻移,轻声上前。眉不点而黛,唇不点而赤。 明明刚才还仿若无骨地贴在沈非身上,但在花魁靠近之后,玉非烟的气场骤然一变,散发出一阵摄人的寒气。 “滚!” 沈非透过他的白衫,朝外侧望去,就见到一个柔美的少女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哎,就知道,这面皮误人啊!沈非啧啧感叹。 这段插曲的开端结束只在短短时间内,在感慨完妖孽的害人皮相后,沈非蓦然一愣,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修缘! 她一惊,立马朝刚才修缘出现的地方望去。 红纱依旧,美色横陈,但那光亮的脑袋却早就不见踪迹。 “都怪你!”沈非跺了跺脚,面颊一红,恨恨地瞪了玉非烟一眼。 看到那双亮莹莹的冒火美眸,玉非烟心头一暖,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要不你去找修缘吧,我去找紫云。” “好!”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沈非抓住机会,一字一句地“威胁”道:“你还得保证我的球球平安无事!” 说完,扭头就朝修缘消失的地方跑去。 无辜地摸了摸鼻子,玉非烟轻哼了一声,体会着刚才的一时冲动,感到回味无穷。 真正的罪魁祸首,好像应该是那只狡猾的肥兔子才对呀?怎么自己就主动背了这个锅?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失控了呀! 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抹兴奋的笑意,玉非烟闭上眼睛,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个瞬间,他脸色一变,蓦地张开了双眼,眼里盛满诧异和懊恼。 “真是大意了,没想到这里面的气味如此繁杂,居然盖过了魔修的血腥臭气!” * 修缘消失的地方是一处走廊的拐角,人流来来往往、纷繁复杂。 踮起脚尖,沈非放眼望去,满目所及,都是高大的假山流水和肆意嬉笑的恩客女姬,那个熟悉的红袍却不见了一丝踪影。 她越发焦急。 虽然不知道修缘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但她相信一定不是什么龌龊的原因。初次见面,他站立在喧嚣客栈中,那一身的超尘脱俗,绝对不是骗人的。 她有一种直觉,毫无修为的修缘在这里,就好似羊入虎口。 咬咬牙,她朝走廊另一侧大步走去,正在这时,一个黄色圆球从她脚旁掠过。 球球跳进了一间暗道。 暗道在两个楼房之间的缝隙里,不为外人所关注。里面光线昏暗,隐隐约约地好似罩着一层朦胧雾气。 沈非眼睛一眯,在下一瞬,便看到了一个红色身影弯下腰,轻柔地抱起了球球。 修缘? 她眼前一亮,忙不迭朝暗道跑去。 果然,在暗道中,修缘正神色紧张,小心翼翼地安抚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一反在玉非烟面前的畏畏缩缩,球球在修缘面前显得尤其张狂,在他怀里极其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转眼就在修缘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球球!”沈非怒了。 明眸皓齿的少女表情微嗔,仿佛刚刚从活色生香的美人图里走出来。 修缘微微一笑,对她轻声说道:“没想到你也来了。” 接过被主人怒吼之后就蔫吧的球球,沈非微微皱眉:“你认出我了?” 依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修缘淡定开口:“皮相可变,但灵魂不变。” 眨了眨眼,沈非深吸一口气,然后换了个问题:“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修缘轻叹:“这个地方给小僧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微微一顿,他继续说道:“而且在这里,小僧还看到了澄碧施主。” * 玉漱斋最高层,一间布置隐秘的雅间内,在一张浸满麝香味不明液体的绫罗大床上,紫云浑身透着不自然的红晕,双目紧闭,正在竭力平复激·情过后的余韵。 上一刻还在她身上挥汗如雨的男人此时正在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动作儒雅。 慵懒地支起身,摆出最诱惑的表情,紫云轻嗤一笑:“功夫进步不少,看来我那傻徒弟,肯定没少享受吧。” 瞟了她一眼,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不服气?” “服气服气,怎么不服气啦。”好似泄了气,紫云又卧了下去,喃喃自语:“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听你们的。” 终于穿戴完毕,男人毫不留恋地朝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他握着门把,回头叮嘱道:“千万要小心,别忘了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翻了个白眼,紫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放心吧,再说,我那傻徒弟不是明日就要回来了么?有她在,你怕什么?” 第20章 逃亡 因为修缘的和尚头实在是过于显眼,在略一商讨后,他们就决定,由沈非一人去寻找澄碧,修缘则拿着她的头钗,在玉漱斋门口等待。 如果见到玉非烟,就可以凭此钗为证,两人先行碰头。 装作对澄碧垂涎三尺的书生,外加对老鸨软磨硬泡之后,沈非终于获知了澄碧的具体房间。 身为结丹修士,她的听力自然不凡。一路走来,在两侧的厢房中,各种娇·喘呻·吟乃至*的碰撞声,都原封不动地传入了她的耳朵。 掏了掏耳,沈非强装淡定地大步朝前走去,心中莫名微妙。 身为合欢宗弟子,紫云和澄碧出现在这里,其实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不可能遇到的每个恩客都是合适的修士,但平时多加练习,肯定没错。 反观自己,从筑基到结丹,整整提升了一个大境界,中间居然才双修了一次? 深吸了一口气,沈非没想到自己除了拥有逆天灵根之外,还拥有能从悟天传承的灵气碾压下逃出生天的绝世好运。 她此时万分庆幸,自己不用像宗内的其他女子那样,花了大量时间联系双修后,才能获得修为的一点提升。 毕竟,在经历了陆雁回此等上品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接受比他更差的男人,真是难说。 想起陆雁回,就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第一次。沈非脸颊一热,脚步虽然不停,但眼底深处却迷离起来。 明明还是一个刚出茅庐的黄花大闺男,却能靠着男人的本能横冲直撞,让自己一次次攀到峰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粗鲁,但随后却如擦了润滑一般,越来越温柔熟练,单凭一个湿吻便能让自己浑身酥软。说来,自己也算是通过肌肤相亲,见证了一个男人从生涩到成熟的蜕变啊。 正唏嘘着,不知不觉间,沈非就来到了澄碧的房前。 尚未敲门,她就听到了男人低低的粗喘和女人娇滴滴的呻·吟,声音起起伏伏,销·魂蚀骨。 尴尬地把手僵在了半空,沈非正想稍稍回避时,里面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一声不自然的叫喊。 情况不对! 沈非一惊,眼底迅速回复清明。她运起神识,想将里面的情况探清楚,谁料,房间被一圈强大的结界保护着,神识才刚一碰墙壁,就被弹了回来。 叫喊变成哀声阵阵,里面的男人似乎更加痛苦了。 心中一沉,沈非知道再不进去就晚了。咬咬牙,她使出全力,一脚将门踹开。 整个屋内都弥漫着一股麝香的味道,在烟雾缭绕中,一张红木圆桌摆在厢房正中心,桌上的黄铜镂空香炉正散发着缕缕迷香,而香炉一旁,凌乱地散开着一本春宫画册,画册上压着一个供男人使用的“银托子”、女人使用的“角先生”,旁边还摆着皮鞭、红蜡等不少让人脸红耳赤的情趣之物。 来不及欣赏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合欢宗“圣品”,匆匆一瞥之后,沈非就看向了桌子后面凌乱的粉色大床。 澄碧坐在床上,浑身赤·裸,正呆愣地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她的身下,仰卧着一个面色青白的男人。男人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四肢不住地抽搐,显然已经回天乏术。 扬了扬眉,沈非气笑:“吸阳魔功?看来,罗长老还真是没有污蔑合欢宗呢!” 她的面上在笑,心里却愤懑不已。合欢宗所有的功法都是不损害双修对象的,自己也引以为豪,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管得了功法,却管不住人心。 澄碧这才回过神来。 她掀起被子将身下的男人一把盖住,然后挺了挺胸,伸腿从床上下来,也不管自己身上仍旧一丝·不挂,就迈步走到了这个陌生“男人”面前,下巴一扬,傲声说道:“你是罗永章派来的?” 沈非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竭力压制心里滚动的怒气。 “呵呵。”见沈非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澄碧更是确定了这个人只是有勇无谋,而且还怕了自己的修为,“你只要替我瞒着,我保证,好处少不了你的。” 说完,她伸出手,想往沈非下巴摸去。 憋着一股气,沈非一把将她扫开,瓮声瓮气地问道:“合欢宗明明不害人性命,你怎么?” “哈哈哈哈哈。”慢慢地收回手,澄碧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合欢宗?一个矫情的宗派,自以为很高尚,却被正派看不起,还不如魔修来得干脆利落呢!” 她大笑着说完,突然右手一伸,呈利爪状,向沈非心口摸去。 早在暗中有所防备,沈非一个侧身及时躲过,随后掌心冒出火焰,朝澄碧要害处攻去。 澄碧连忙收手,挡住要害处。谁知沈非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她虚晃一招之后,右腿凝聚起大量金属性,朝她下盘扫去,同时,毫无顾忌地释放出结丹修士的威压。 “啊!” 一声惨叫后,澄碧跌倒在地,面色扭曲,抱着断骨的腿,不住地哀嚎。 “你好自为之!” 扔下这句话之后,沈非快速离开。 * 在玉漱斋门口,修缘早已和玉非烟等候多时。 找了一会儿球球,发现这家伙完全是躲着自己之后,玉非烟就决定出去等待。他刚刚走到门口,便发现一个俏和尚正拿着一根头钗望着自己,圆溜溜的光头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和尚的*只是普通凡胎,却给他一股很强烈的压制感,仿佛他面对的,真的是一尊佛。 就在他犹豫着想避开的时候,和尚居然径直拿着头钗走了过来,念道:“阿弥陀佛,在下可是玉施主?” 所以,当沈非急急地从玉漱斋内逃出来的时候,便看到白衣妖孽和红衣和尚二人共处一地的场景。和尚面容祥和,妖孽的眉眼却是急躁难耐。 她跑过去后来不及打声招呼,就赶紧把一只温热的纸鹤塞入了玉非烟的掌心。 “想办法把这个东西交给罗长老。” 纸鹤是沈非模仿陆雁回的万声虫所炼制的法器,具有留声的作用,但只能使用一次。 玉非烟心头诧异,正想问话时,斋内突然涌出大量带着武器的打手,里面甚至还混杂着筑基修士。 打手怒气汹汹,见到沈非就扑了过来。 无辜地吐了吐舌头,沈非对着呆愣的两人俏皮地眨了眨眼,兴奋地说道:“两位,想不想体验一次逃亡的刺激?” 第21章 惆怅 平日里威风凛凛,眼珠子一瞪就能让不少人吓尿裤子的玉漱斋打手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三个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一溜烟就跑了。 眼角跳了跳,打手头目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衅。他眼含戾气、大喝一声,于是下一瞬间,一群人就沿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奋勇追去,带起一片鸡飞狗跳。 “快,往那个小巷子跑!” 沈非腿下生风、气喘吁吁地朝右侧的一个窄巷指了一下,而后转变方向朝那儿跑了过去。因为急剧运动的关系,她的脸红扑扑的,宛如熟透的蜜桃,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扑闪,薄碎的刘海轻轻掠过长翘的睫毛,顺着风向后倾去。 “好,好的!”修缘憋着气,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而后紧紧跟着她换了方向。 玉非烟慢条斯理地跟在他们后面,姿态优雅,宛如闲庭信步,一脸的闲适跟他们形成鲜明的对比,璀璨的凤眼紧紧跟随着宛如桃李的沈非,迸射出灿烂的光芒。 化形后的好几万年,他都没有经历过这么好玩的事情了啊。 顺着七弯八拐的小巷子钻来钻去,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城之后,他们终于摆脱了打手的追捕。 “妈的,真邪门!老子的法器都失灵了,看来又被那铺子给坑了!” “气死我了,他奶奶的!” 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城边一处胡同口的鸡棚外,一个半人高的、被倒置的竹篾子突然动了一下。 下一瞬,竹篾子就凭空抬了起来,露出了一双精致却洒满泥点的绣花鞋,还有少女明媚的脸庞。 沈非眼珠子转了转,四处张望,在确定打手都离去了之后,一把将竹篾子推开,站了起来,挥了挥裙摆上的米糠,而后小心翼翼地跨进了被木栅栏圈住的鸡棚内。 骤然走入一个生人,胆小的鸡群被吓得咯咯直叫,翅膀扑棱地拍打不停,惊起一番骚动。 沈非无语地撅了撅嘴。为什么修缘和玉非烟进去的时候,这群鸡都老老实实地蹲在一块儿不动,她一进来,就闹得跟敌人进城似的?莫非这年头,连鸡都会看人下菜碟了? 一排长长的竹席原本被晾在鸡窝一侧的高台上,但现在它被挪动了地方,沿着墙角树立了起来。 在沈非还没有接近的时候,玉非烟就一把掀开竹席,把重量完全压在了修缘身上。 帷帽早就在追逐中被摘掉,此刻,他露出了让人心动的真容。 “他们走了?” 看着他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沈非皱皱眉,并没有回答,而是移步上前,替修缘把竹席挪开,然后帮他拂去了头上掉落的竹纤维。 “切。” 她那专注的模样刻在心里,玉非烟突然对修缘起了一丝歆羡。他在心里轻哼一声,如果不是自己放弃使用法力,而盖住沈非的竹篾子又太小,他才不要跟这个和尚躲在一起。 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球球又钻了出来。它一看到满地的鸡,就兴奋地吱吱直叫,伸展着身子就想跑到鸡群里。 “你呀,真是够惹事的。”无奈地轻骂了一声,沈非将它抱在怀里。 夜色沉沉,街旁人家都已熄灯,在溶溶月色下,三人一兔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被拉得悠长,朝着玉漱斋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动着。 兔子在沈非怀里一直蠢蠢欲动,伸出爪子就想去修缘的怀里。皱着眉,沈非指了指修缘脖子上那鲜艳的红痕,戳了戳球球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还想去?你是不是把修缘哥哥当磨爪石啦?” 穿过沈非看到了那道红痕后,玉非烟福至心灵,一个主意悄然生成。 运用威压,他不动声色地向球球发出了指示。 本来还迫于主人的“淫威”,一直有心无力的球球突然变得勇猛起来,居然一下子力气翻倍,挣脱了沈非的怀抱,亮出爪子就朝修缘脸上抓去。 呵呵,俏和尚马上就要变成疤和尚咯!让你勾引沈非。 玉非烟心里得意。 球球快,但沈非的反应更快。极少使用本命契约威力的她几乎在同一瞬间就通过本命契约限制了球球的行动,而后立马将它塞进了储灵袋。 “吱吱!” 无视球球哀婉的叫声,沈非狠狠在袋口上打了个死结。 “对不起!” 她急急抬起头,想像修缘道歉,修缘却微微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启唇说道:“沈姑娘,球球也是授命于人,与它无关。” 玉非烟蓦然警觉,深深地朝他看了一眼。 “啊?”沈非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既然修缘这么说了,就一定是真的。 从他指出了她是异世之人那一刻起,她就对他有莫名的信任。 三人继续缓缓前行。 在朦胧的月色下,玉非烟一直用余光描摹着沈非的侧脸。 额头圆润,鼻尖挺翘,唇瓣粉嫩,下巴俏皮。一溜曲线下来,起伏有致,比那慕朗峰峦好看多了。 本来以为那个光头会是个累赘,没想到他的神识却是奇异地强大,居然能发现只有兽类才能察觉的威慑波动。看来,他留在沈非身边,多多少少也会是个帮助。 沉吟许久后,玉非烟长长吁了一口气。已经任性了这么久,他也该回去了。 这时,他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阵轻痒。 低头望去,只见沈非正在他的手背画着圆圈,露出了粉嫩的指甲盖。 “喂,你是不是要走了?” 轻柔的声音,连着如兰的香气飘进他的耳廓,玉非烟突然有点舍不得了。 他反握住沈非的手,在她手心轻轻按压,凑到她耳边,慢悠悠地问道:“怎么,我要是不走,你还得把我踢开?” 语气轻佻,浓厚的不舍被他死死压在心底。 沈非的脚步一顿,而后又继续坚定地向前走去。 “当然,这传声纸鹤我只放心交给你一个人。” 玉非烟眸子一暗。 这时,沈非踮起脚,扯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拉,而后头一偏,柔嫩的唇瓣若有若无地在他发鬓处擦了过去。 “你这么厉害,我期待我们再见的那一天。” 二人的影子紧紧依偎,仿佛融成了一个整体。 在他们旁边,修缘双目低垂,手持佛珠,静静地跟随着。 * 在送走玉非烟后,东边已隐见曦光。 沈非很快就摆脱了内心的空荡荡,踏上金叶子,带着修缘一起朝合欢宗飞去。 真没想到,送走了妖孽,却迎来了和尚。 她在心里轻笑。 日曦缓缓破开晨雾,渐渐地笼罩大地。万物苏醒,山和水都变得鲜活起来。 不比沈非,一夜未睡,修缘的双眼已经肿得通红,在微风的轻拂下,他终于忍不住,盘坐着睡了下去。 沈非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下清晨的玄空界之后,眼珠一转,便见到了沉沉睡去的修缘。 清致无暇的五官,透着纯真,又带着禁欲般的诱惑。憔悴的脸色没有损失一分一毫的美感,反而徒增了诱人犯罪的欲·望。 妖孽魅惑,现在却不能下嘴。和尚诱人,却是个不惹凡俗的真和尚。 沈非的心里升上了一丝惆怅。 第22章 番外 时间:2016年11月11日凌晨 地点:中华区帝都华清大学量子物理研究所 剁手节到来,研究所内早就人去楼空。受不了高效的暖气,沈非“滋拉”一声把黄棕色皮大衣的拉链拉开,露出了紫色紧身羊绒毛衣,以及被包裹住的玲珑曲线。 一排排高精仪器紧密排列在实验桌上,在柔白的实验灯下,身材挺拔的青年身着实验服,正低着头一丝不苟地执笔刷刷地写,细碎的刘海垂下,挡住了一双无比专注的眼睛。 悄声挪了过去,沈非一见到那密密麻麻的公式,就觉得一阵头晕。她将目标转移到正皱眉思索的青年,心里突然起了一阵促狭。 “行止,我这儿好痒哦。” 秦行止顿住笔,抬头朝她望去,问道:“哪儿?” “这儿。”沈非娇滴滴地回应,同时伸出莹润的手指头,在胸前□□处调皮地画着圈。 眼里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秦行止面上一派镇定:“乖,这个项目只差这最后一步了,完成后直接拨款5000万,我同步绑定了你的银.行卡。” 沈非立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哎呀”娇啼一声,便宛若无骨地坐在了秦行止大腿上,整个人就像藤蔓似的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一手在他的唇上细细描摹。 “这么多公款,人家好怕怕。” 低笑了一声,秦行止托住她的大腿往内侧挪了挪。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调皮。” 他火热的呼吸喷洒在脖子上,沈非的脖子顿时痒了起来。同时,她感应到了某种坚硬的存在,正横亘在他俩的双腿之间。 下.身一热,沈非的神色变得迷离起来。 秦行止眼神下移,便看到腿上的人儿娇美至极,每一寸凹凸都诱使着人去摸索。 他的喉结不由上下滚动了起来。 下一刻,毫无准备的沈非就被压到了实验台上,“哗啦”一声,所有稿纸都被秦行止挥到了地上。 “你......”在触及到男人那越来越深沉的眼眸后,沈非把剩下的话通通都吞了下去。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秦行止已然势不可挡。 狂乱的吻落遍脸上的每一处肌肤,娇嫩的红梅隔着毛衣被紧紧玩弄着,沈非逐渐喘不过气,便张开了殷红的菱唇。 一张舌头如同最灵活的蛇类一般钻进了她的嘴,浓厚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沈非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舌头一一拜访。随后,舌头宛如循循善诱的舞伴,缠住她的粉舌,带领着她进入他的领地。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暧昧的银丝顺着沈非的嘴角不停下滑,滴上了实验台,也弄湿了写满算式的稿纸。 等秦行止终于抬起头颅,身下的人儿早已是娇喘吁吁,浑身无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深,秦行止终于按耐不住,低吼一声,一手拽住她的毛衣往上拉,一手急急地解着紧身牛仔裤的拉链。随后,一把扑了上去...... 第23章 勾搭 担心过快到达合欢宗会打断修缘的睡眠,沈非特意放慢了金叶子的飞行速度,在凉风习习中慢悠悠地向前飞着,近一个时辰过去,才将将飞完一半路程。 蓝天、白云、清风、美景、诱人的小和尚,一切的因素组合成了让人惬意无比的场景。沈非四仰八叉地躺在金叶子上,头侧挨着修缘的红袍,往上瞄就能看到他那秀气的下颚。陶醉地眯了眯眼,她只愿这一刻能永久持续下去。 然而,这一份静谧很快就被不速之声打破。 “咕噜,咕噜。” 轻皱了下眉心,沈非岿然不动。 “咕噜,咕噜,咕噜,咕咕咕噜。” 这种声音,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突然想到了什么,沈非张开眼朝修缘望去。果然,此刻小和尚已经醒来,正低头捂着肚子,脸上难得地染上了一种疑似羞愤的情绪。 “噗嗤。”沈非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原来你饿了呀。” “阿弥陀佛,没想到打搅到沈姑娘了。”修缘并没有正面回答,但红透了的耳根却暴露了一切。 沈非莞尔。 金叶子的速度骤然加快,一骑绝尘,很快就到达了合欢宗。 * 连挑都懒得挑,沈非直接让修缘入住了玉非烟曾经的洞口。 她本来想让他先去食堂吃饱再说,可一想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师姐妹们若是见到如此可口的小和尚,只怕她们连生吞了修缘的心都会有。念及此,为修缘的安危考虑,她就暗中叮嘱了厨房,让她们送两个斋菜过来。 修缘也不急,他跟沈非打了声招呼,便径直来到一堆稻草旁,弯下腰拾掇了一会儿,而后盘坐在上面,双手转动佛珠,继续闭目冥念。 联想到当初玉非烟折腾自己的情景,本来还准备打扫一番的沈非微怔,人和人的差别怎么那么大? 她环顾四周,石壁上附着的灰尘都被清理一空,地面上原有的坑坑洼洼彻底不见,光滑平整、不惹尘埃。玉非烟已走,但洞里依然留存着他独有的香味,还有他留下的一方矮桌和白玉暖床。床上铺着淡紫色被褥,上面绣着一只风骚的狐狸,狐狸媚眼迷离,那神情居然和玉非烟有几分相似。 沈非此刻有点后悔,早知道就把妖孽安排到她的山洞就好了。只是苦一阵子,却能长久地得到白玉暖床的馈赠。 合欢宗厨房的效率很高,很快,两盘香喷喷的素斋就送了过来,一盘是清炒油麦菜,一盘是清蒸杏鲍菇,色香味俱全。 咽了咽口水,沈非眼巴巴地看着两盘菜被端到矮桌上。 兴许是她的馋样过于明显,结束了晨诵之后,修缘便开口邀请道:“沈姑娘,是否介意和小僧一同用餐?” 沈非求之不得,欣然应允。 才欣赏过美景,又开始了享受美食,再加上始终陪伴的诱人小和尚,她的心里美到不行,拿起筷子,便吃得津津有味。 吧唧,吧唧。 吃着吃着,美妙的食物入了胃,美好的人儿也入了眼。 “修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啊?” 嘴里还塞着食物,沈非鼓着腮,突然问向了对面一丝不苟、吃相端庄的修缘和尚。 修缘手中的筷子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进食,淡定自若。 似乎并不在乎是否有回应,沈非放下筷子,手托腮,盯着面前的小和尚,肆意观察着他面部的每个细节,喃喃自语。 “啧啧,真是可惜,你居然是个和尚。不过你放心,我很尊重个人信仰的,绝对不会对你下手。” 修缘夹着的一块杏鲍菇突然掉到了桌子上。而后,他将杏鲍菇重新夹起,连检查都免了,就直接放入了嘴里,仍旧一脸淡定。 换了个手托腮,沈非吧唧了一下嘴,瞳孔里继续照映着修缘那清秀脱俗的轮廓。 “和尚是不是都讲究清心寡欲,所以你对男女都没有概念?那你想不想品尝一下红尘的味道?” 筷子突然一歪,修缘直接将筷头伸到了盘子外的桌面上。 收起筷子,他微微抬眸。 面前的少女天真烂漫,美丽的眼睛里溢出强烈的好奇,不含一丝猥亵,既纯粹,又热烈。 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修缘双手合十,镇定地回复:“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修缘自从皈依佛门,就已斩断凡尘。”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结果,但沈非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真是可惜了。”她腆着脸皮对他开口,又似对自己说道,“那以后你就做我的男闺蜜吧,我要是有什么憋在心里的话,不方便对别人说的,都来对你说。” “朋友“一词过于公式化,“情人”一说更加离谱,沈非思来想去,就只有现代的“男闺蜜”一词最符合她理想的设定。 嘴边骤然扬起了一抹笑意,修缘如玉的面庞突然散发出一道祥和的光晕。 他并没有追究男闺蜜的含义,仿佛只是看着沈非的表情就能知道一切答案。他轻轻启唇,一个“好”字从口中吐出。 沈非心里一乐。 又抱了个金大腿啊! 虽然眼前的和尚貌似弱不禁风,但沈非从来不会局限于表面做判断。她的直觉告诉她,修缘绝对很不简单。 急于想在新的关系上迈出第一步,沈非身体前倾,两手拍着桌面,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知道玉非烟究竟是什么修为吗?我很想睡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 修缘:“……” 就在沈非的双眼亮晶晶地锁定从耳尖逐渐红到脖子的修缘时,一声亢奋的女声从洞口传来,打破了暂时的沉静,也解救了不知所措的修缘。 “紫非,我的好徒弟,你有没有想我啊?” * 日头上移,在夜间营业的玉漱斋悄然安歇下来。 布置曼妙的厢房内,澄碧躺在床上,浑身颤抖,喉咙里“啊啊”地发出痛苦的低吼,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床前站立的人。 “我的好师侄啊,你不是说感谢师叔我带你上道吗?” 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划过,蔻丹花染就的指甲刺眼若血,带着刺骨的寒意。 “既然你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那师叔就勉为其难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话音未完,阴影落下,只听砰的一声,大掌倏然击中了澄碧的额间。 第24章 赴约 沈非本想着能和小和尚度过一个岁月静好的清晨,哪知便宜师傅回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这一打断,修缘是不可能给自己答案了。沈非泄气,侧身望向紫月,生无可恋地答了句:“想,想师傅。” 紫月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依旧是一抹淡紫褶皱裙和朝云近香髻,端的是一幅妩媚熟女图。行走间裙摆高高扬起,漾起波涛阵阵。 她笑呵呵地走近,用神识探了探,而后双手捂住嘴,夸张地摆了个惊叹的表情:“天啦,我的好徒弟,你居然和为师一样结丹了呀?快快告诉师傅,你究竟找了谁双修?该不会是?” 说着,她斜着眼撇了撇坐在一旁静静垂眸的修缘,脸上净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额角抽了抽,沈非第一次后悔当初轻率地认下师傅。 害怕把小和尚吓走,她赶紧对修缘解释:“我师傅一向就这样,你别介意。” 修缘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紫月施主是性情中人,世间难得。” 本来还摆出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紫月一听到修缘的话,立即眉飞色舞起来:“这小和尚我喜欢!紫非呀,师傅知道自己打搅了你的好事,哼哼。”她拍了拍沈非的肩,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为表赔罪,今晚你就来我这儿好好吃一顿大的!我那相好熬了八仙过骨汤,便宜了你!” 八仙过骨汤是对修士极为有利的大补之物,有强身健体、巩固修为和恢复伤口的功效,但需要的原料极为繁多,其中不少还是千年以上的药材,可遇不可求。 但沈非却掠过了名贵的汤药,直接捕捉到了关键词。 相好? 那个背景不明、不怀好意的男修,吴振道? 心中一沉,对紫月的不满顷刻不见,只剩下满满的担忧。 不想让她留意到异常,沈非收敛了表情,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那位吴修士吗?他怎么也来了?” 紫月眼前一亮,如发现知音一般握住沈非的手,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对对对,就是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双修对象啊!已经这么久了,居然还有用!你看看,我已经结丹后期了!”而后,她施展了一个口诀,显出修为。 “这次回来,我本来挺舍不得的,但他说现在晋城已经没有命案了,就跟着我来啦。” 看着笑靥如花的紫月,沈非的心一松。 只想着对方的用处,还没动心,就是好的。 * 万里之外,一座巨大的峰峦占地百里、绵延起伏,峰上依海拔的变化渐次生长着不同的植被,层次分明、赏心悦目。峰下铺展着一望无际的茂盛草原,风吹草低,现出狮群、猛虎、猎豹等草原猛兽,物竞天择,时刻上演着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 御兽宗占山为王,将其峰取名“穆朗”,连同草原在内,圈出了一块巨大的养兽场。宗内弟子也没有修筑房屋,而是跟随着自己的契约兽同巢而居,或在山体挖洞,或在湖畔筑穴。 除了一个人。 最为葳蕤的山腰部位,茂盛的山林深处掩映着一座精致华美的白玉宫殿。山风簌簌,殿檐挂着的白玉铃铛便会发出清脆的玲珑响声。 “老祖宗,这纸鹤所传内容,确定属实?”宫殿内,一个沉着干练的男声响起。 “哼,玉非烟,别以为玩个小把戏就能把合欢宗置身事外!我罗永…” “罗长老,注意你的身份!” 沉稳的男声呵斥道,语气间毫不留情。 下面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高台白玉塌上的玉非烟换了个姿势,软趴趴地朝前倚着,眼中饶有兴味。 “都一把胡子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凤眼一斜,露出了些许鄙夷,“要是不信,罗长老将纸鹤拆了,不就知道这东西可不可靠了吗?” “这,这…”板着一张老脸,罗永章瞪着眼珠子,想驳斥什么,但旁边的宗主虎视眈眈,上面的妖孽肆意轻扬,一肚子的话居然只能憋在喉咙里。 况且,略微冷静之下,他也开始相信玉非烟所言不虚了。魔功诡谲,的确是能让人超长发挥,越级胜敌。只是颇多不甘,依然无法排解。 这时,一只花斑碧绿鹦鹉从外面扑扇而入。 玉非烟慵懒地伸出了手。 鹦鹉飞到他白玉无瑕的手上,停下站稳,而后鸟喙一张,一声聒噪但透着焦虑的声音瞬间穿透了众人的耳朵。 “不好了,澄碧小表砸死了,是被人一掌拍死的,连魂魄也不见了。” * 到了约定的时间,依依不舍地和修缘告别后,沈非按时到了紫月的居所。 眼前的木屋一片宁静,屋前篝火熊熊,上面用木头支起了一口大锅,正散发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大锅前,一个面貌和善又不失英俊的男人正拿着汤勺,全神贯注地搅拌着锅内食材。本来是凡间民妇每日必做的普通家务,却被他做得儒雅至极,仿佛锅中不是八仙过骨汤,而是圣人警世书。 未见紫月,沈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轻步走了过去。 也许是余光见到了来人,男人忽而抬头,勾唇对沈非笑了笑。 那笑里好似带着钩,就等着鱼儿贪食,自投罗网。 第25章 可惜 “你就是紫非?”看到沈非,吴振道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勺子挂在大锅边沿上,脸上犹自带着欣喜的笑意,“紫月经常跟我提起你,她很自豪有你这个徒弟。” 娇嫩的少女婀娜地走近,一身粉裙衬得纤腰不盈一握,不施粉黛的肌肤水汪汪地透着光,明明是一张妩媚绝美的脸,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纯真和娇憨。 吴振道心一炽,身体某处不由起了反应。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情绪,通通被沈非收在了眼皮子低下。 呵,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结果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前脚才拥着师傅,后脚就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 千头万绪萦绕在心头,走到大锅前只有短短五十步的距离,就算有意放缓了速度,沈非还是很快就走到了吴振道跟前。 收拾好情绪,她尽量摆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表情,微微颔首:“吴修士你好。” 似乎是没想到沈非居然知道能叫出自己的姓氏,吴振道的笑容扩得更大了,眼中还闪烁着喜出望外的惊喜:“没想到你知道我的名字。”说完,便伸出了手,做握手状。 沈非却根本不理会,她嫌脏。可随即,一个念头浮上脑海。 “师傅人呢?”她装作根本没看到的样子,手指头放在身前搅动着,歪着头,眼睛眨啊眨地地看着吴振道,樱唇一撅,将少女的天真烂漫表现得淋漓尽致。 动了动眼皮,吴振道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拿起勺子探到锅中,而后舀出了一勺成乳白色的汤汁。 就在汤汁暴露在空气里的瞬间,巨大的香味扑鼻而入,饶是沈非再鄙视其为人,胃里的馋虫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勺子一歪,八仙过骨汤便呈水流状,一缕缕地倒回锅中。透过层层烟雾,吴振道看到了沈非眼里掩饰不住的馋意。 他嘴角一扬,和善地回道:“你师傅刚刚被紫云长老叫走了,说是有要事相告。她让我们先喝着,给她留一份就可以了。” “哦。”撇了撇嘴,压下了对紫云的一丝怀疑,沈非信步挪到吴振道身侧,两人相距不过半锤的距离。 闻到了幽幽少女香,吴振道的心跳骤然加速。 好似丝毫没意识到距离师傅的男人如此之近有何不妥,沈非一脸的天真无邪,低头看着锅中热气蒸腾的汤汁,咽了咽口水,而后说道:“吴修士,这过骨汤的搅拌有什么讲究吗?” 余光一直在停驻在身侧的美色,吴振道心中一动,连忙把勺子拿了出来,伸到了沈非手边:“我教你。” 哟呵,猎物要上钩了。沈非心中冷笑,巧妙地避过跟他的碰触,接过了勺子。果然不出她所料,就在下一秒,吴振道的手掌就靠了上来,眼看就要贴上她的手背。 他快,沈非的速度更快。她把手朝另一方向移了移,瑟缩地躲了躲,而后再迟疑地将勺子伸向锅内。 吴振道却再也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地又想把手贴上去。 “哐啷”一声,大勺跌进了锅里,溅出乳白的水花后,便悄无声息地淹没了进去。 娥眉一竖,沈非突然把手收了回来,大声呵斥道:“吴修士,这样不好吧?” 这时候的沈非脸颊带怒,和刚才的羞答答表现得就像两个人。可是刚才还尚带着几分理智的吴振道,在看到沈非娇怯怯的模样之后,就已经把所有的理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了。他根本就没顾虑到沈非的异常,满脑子都是那触手可及的柔软。 “别怕,你师傅还没回来呢。”吴振道咽了咽口水,“她夸过我的双修功夫很强,你现在才是结丹初期,我可以帮你进阶到结丹后期。” 身体一颤,沈非捏紧了藏在身后的自制留声鹤,心中忽而划过一抹慌乱和悲凉。 师傅满心满意地相信这个男人,到头来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乳白色的八仙过骨汤还在咕咕地冒着泡,沈非却再也没有心情去品尝。 “我还是等师傅回来再一起喝汤吧。”留下这句话,她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而后衣袂一扬,逃走似的转身离去。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小,面色阴沉的男人定定地盯着她的背,眸色越来越深,仿若形成了巨大的旋涡,深邃难测。 * 是夜,沈非坐在洞口的石壁上,双手抱膝,抬着头怔怔地望着天边皎洁的月。 深夜,万籁俱寂,山谷的静谧时而会被杜鹃啼叫打破。一轮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天边,莹莹的月色下闪耀着一颗颗不甘寂寞的零星。银光溶溶,给孤峻的崖壁铺上了一层温柔的外衣。 沈非却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美好夜色,娇美的脸上布满愁容,一个人寂寥地蜷缩着,双眼明明是望向月光,又好似透过了月光,在看着并不存在的事物。 明明已经掌握好了吴振道心怀不轨的证据,却不敢,也不知该如何把证据呈交给师傅。 想到紫月白天的笑靥如花,她就忍不住长长了口气。 自从回来之后,自己连调戏小和尚都没心情了,哪怕知道他有一颗菩提智慧心,能帮自己指明方向,可就是不忍心让师傅的美梦就这么在被人面前被戳破。 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嘲地笑了笑。 切,真是矫情!现在心肝儿纠结在一起又有什么用?长痛不如短痛,自己明天肯定是要把纸鹤交给紫月的。她再纠结、再震惊、再愤怒,也要接受被欺骗的现实,而自己,也要接受不得不伤害师傅的现实。 我的师傅啊! 在心里悠悠地长叫了一声,沈非的表情逐渐变得安宁。她把头靠在膝上,缓缓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在她的身侧,一个红色身影一直静静地伫立,睿智的双眸空灵怜悯,红色的衣袍随着夜风轻轻微扬。在她进入梦乡后,身影一转,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第二日,初阳升起,万物复苏。 这是沈非第一个害怕升起的朝阳。在洞中焦急地不知跺了多少圈,心里念叨了不知多少遍“人生自古谁无死”之后,她咬了咬牙,决定去做一个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 可就在她即将踏出洞口时,紫非的传声鹤忽地飞了进来。 “紫非,紫非啊!”沈非的心一沉,师傅哭了。 果然,下一秒就传来了她抽泣的声音:“振道他,他被我害死了!” 脚步一顿,沈非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浓浓的惊诧。怎么可能这么巧,昨天才勾引自己露出了马脚,今天就麻溜儿地死了。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吴振道是真死,眼见为实,如果不亲眼见到,她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 垂眸思虑着,她把传声鹤妥帖地收拾好,再把留声鹤默默攥在手里,大步朝紫月住所迈去。 而就在她离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一个蓝衣的青年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她的洞所。 青年已经有好几日未曾休息了,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但一脸的灰尘也掩盖不住他俊俏的面容和激动的情绪。 来到洞口,他踮起脚,撅起屁股朝洞中望去,嘴里大喊:“非非,我来了!” 连续长时间没有开过嗓子,青年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沙哑。在他身后,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收敛了气息,静悄悄地悬浮在崖壁外。老头修为内敛,但极为浑厚,至少已有化神期的修为。 沈非设置的结界被紫月和蓝星加固过,除非元婴以上,否则极难攻克。再加上陆雁回也不想表现地冒冒失失,所以就只能耐住性子,愁眉苦脸地被挡在洞口。 哎呀,这孩子! 做着空中飞人的容赤长老急得吹胡子瞪眼。贸贸然来到别人家的地盘,以他的身份来说已经是极为冒失的事情,在进入合欢宗领地内的那一瞬间,只怕那潜伏已久的碧落宗主就注意到他了。再待下去,就要牵扯到日曜宗了。 跺了跺脚,他含着责备、又捎着宠溺地看了正唉声叹气的陆雁回一眼,心道:罢了,就再帮你一把。 一个手决打出,沈非费大力气设下的结界悄然打开。 感受到了灵气的波动,陆雁回不可置信地伸手在结界上探了探,惊喜地发现原本的阻碍果然通通消失了。 “非非?”他以为是沈非归来,赶紧回头四处找了找,却大失所望。 “算了,我先进去看看吧,到时候给我的非非一个巨大的惊喜!”自言自语着,他揣起包袱,一脸欣喜地走了进去。 呵呵,这傻小子。容赤长老摸了摸胡子,看着太孙喜出望外的模样,心中宽慰。这时,一个声音隔空传来:“远来即是客,日曜宗贵客来临,何不来我碧落处小酌两杯?” 传音的方式极为高明,非化神以上修士不得知。 听到熟悉的音调,容赤长老恍然又见到了百年前,那个肆意张扬、红裙飞舞的合欢宗宗主。胡钰这小子,真是不惜福啊,如果当初他能宽容一点... 想到这儿,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都一把年纪了还看不破,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如果”之事,这个词的发明,也只是世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收拾好心中的可惜之情,他擤了擤鼻子,一转身,朝着土丘上的院落飞了过去。 第26章 亲密 沈非也摸不清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赶到紫月的居所的,她的思绪就像两个拉锯的小人,一个在开心地鼓掌“太好了,真希望那个坏人是真的死了”,另一个却在犹疑不决“你没看到师傅都哭了吗?万一那个人只是诈死呢?到时候他在暗我在明,多被动啊”。 进了小屋,来到紫月的卧室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还有蓝星师叔柔声的安慰。 沈非摇了摇头,把繁杂的念头通通抛向脑后,而后轻轻敲了敲门,在得到蓝星的回应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如同在晋城城主府内厢房的布置,紫月喜欢把她所有的卧室都点缀成紫色的海洋。窗帘、桌布、椅塌、床帐、一整套的被褥、乃至梳妆桌上的紫罗兰,都是深浅不一的紫色成品。 绣满紫色祥云的棉被整齐地铺在床上,里面隆起一个人形,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在被角露了出来。紫月坐在床沿上,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人,眼眶通红。蓝星则靠着她坐在后面,不停地拍着她的肩,轻声细语地在耳边说着宽慰的话。 微微蹙了眉,沈非并未打扰她们,而是轻声地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仔细观察着那个悄无声息的男人。 她开启神识,仔细扫射了一遍,而后直接攻进了他的识海。 一片空白,识海早就溃烂。 虽然一直暗中希冀这个男人早点死,但当他真的死了,沈非的心里依然存着一丝忐忑。 放心不下,她再三确认了数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躺在床上的吴振道,是一个死透了的死人,甚至连神魂都消散无踪。 “徒弟啊。”紫月将目光转向了她,眼神透着无助,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回过神来,掩饰住如释重负的神情,沈非伸出手来,将紫月抱到了自己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 “师傅不怕,有我在。” “师傅昨天教了我一种新的双修*。”紫月抽噎着说道,“她叮嘱过我,这种法子虽然功效很大,但有副作用,修行的时候一定要克制好。可我昨晚太激动了,一时得意忘形,居然…” 额角抽了抽,沈非忍不住瞥了眼吴振道的尸体,心中感慨: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于马上风啊,这种死法,倒跟他的为人挺相配的。 沈非并不担心紫月会一蹶不振,因为她明白,师傅的难受大多数是来自于内疚,而非对吴振道的感情,而时间是磨平内疚的最好药品。 果然,在下一秒,紫月就接着说道:“居然就把他弄死了!我的元婴啊,还要等多久啊!” 沈非(蓝星):“……” 抽搭完之后,紫月抬起头,对她俩说道:“昨晚振道还给了我两个东西,说是给你们的礼物。”说完,从兜里掏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的绣袋。 总不好跟个死人较劲,沈非就不拒绝了。她随手挑了一个,掏开一看,是一柄制作精美的折扇,展开后,上面描绘着烟波山色图,意境辽阔,景色深邃。 呵,难得这不正常的人还能准备正常的礼物,她突然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等紫月的情绪缓和下来之后,连同蓝星在内,她们一块儿拾掇起了一堆高高的木垛子,将生机尽失的吴振道摆了上去,随后,烈火燃燃,那具昨天还搅拌八仙过骨汤的身体渐渐萎缩,燃成了灰烬。 * 吴振道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虽然结局有点莫名其妙,但终究也是结束了。 放下重担,沈非脚步轻盈地赶回了洞所,打算收拾一番之后,就去调戏小和尚。 可当她才刚刚接近洞口,就敏感地发现了结界的异常。 合欢宗位置偏僻,除了宗内弟子之外,基本不会有外人走动。所以这次结界意外被破,沈非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观察周边动向,收敛气息,悄悄地步进,将全身的潜能运转到极致,准备随时给不速之客致命一击。 等进入洞中后,她不由诧异地扬了扬眉。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物品都好端端地放在原处,甚至还被摆放地更加齐整。地上的灰尘一扫而光,书籍鳞次栉比地叠放在一块儿,书桌被擦得油光噌亮、几乎能当镜子使用。 耸了耸小巧的鼻头,沈非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芳草香味。 这不速之客,该不会是宗里新来的打扫工吧? 在洞中转了一圈,沈非逐渐放下了警戒,在心里腹诽着。 突然,一声惬意的歌声从石壁另一头传了过来,其间还掺杂着哗啦水声。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边,二道眉毛弯又弯,好像那月亮少半边。哎哎哟,好像那月亮少半边。” 忍住笑意,沈非并没有立刻现出身形,因为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陆雁回,这个骚包又单纯的小可爱。 她兀自站在那儿,静静地听他唱完了整首歌曲,嘴角不自觉地扬着,眉眼柔和。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期待着陆雁回的到来的。 等到歌声变成窸窸窣窣地穿衣声,她才故意在地上重重踩了几下。 果然,就在同一瞬间,里面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物品倒地声,而后,光着上身的陆雁回就赤脚跑了出来,精致的脸上绽放着耀眼的笑容,眼底甚至还滚动着一抹泪珠。 “非非,我好想你!” 这傻小子,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怎么这么激动? 沈非含着笑,静静站在原地,直到陆雁回张开双臂把自己紧紧地圈在怀里。 身畔充斥着男人刚沐浴过后的清新气息,沈非满足地回抱住他,在他的裸背上随意拨动,感受着细腻如羊脂的触感。 未擦净的水珠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滚落,染湿了沈非的衣。 “非非,你的衣服湿了。” 从他的怀里挣脱,沈非抬起头,发现这个比自己高整整一头的男人,正严肃地提醒着她:“衣服湿了容易着凉,快点换下来吧。” 堂堂结丹修士如果因为衣服湿了而着凉,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并没有戳破陆雁回一本正经的假话,沈非莲步轻移,真的朝石壁内走去,只是在半途,给了他回眸一笑。 擦了擦并不存在的鼻血,陆雁回急切地扑了过去。 “非非,我来帮你换!” 而后,自然是一番娇啼婉转、激·情阵阵。 有些思念,是没法用语言明说的,必须用行动证明。——陆雁回如是说。 有的人,是你一看到他就觉得睡一睡也无妨的。——沈非如是感慨。 * 类似于凡人,陆雁回总是事后就陷入呼呼大睡。 这是一个可爱的习惯,沈非真诚地觉得。 小心翼翼地脱离开他的怀抱之后,沈非看了看外面开始西沉的日头,给他留了个口信后,就轻声离开了洞穴,朝修缘的住所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一阵悦耳的佛音,平息躁动、安然祥和。 一个唇红齿白的和尚正盘坐在草丛之中,双手转动佛珠,闭上双眸,嘴里喃喃背诵着佛偈。 不想打扰这幅宁静的画面,沈非惋惜地放弃了勾搭小和尚的计划。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时,修缘却忽然停止了诵经,开口说道: “沈姑娘,你是来看望小僧的吗?” 有一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尴尬感,沈非嘿嘿笑了一声,转了回去,抬手对修缘打了声招呼:“修缘,你好呀。” 修缘缓缓睁开眼睛,现出了深邃无垠的双眸。 当他把眼神放在沈非身上时,脸上却划过了一丝隐瞒不了的诧异。这还是沈非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可以称之为“强烈”的情感波动。 “沈姑娘,你能走近一些,方便小僧瞧瞧吗?” * 当陆雁回火急火燎地根据沈非的留言赶过来时,便看到了这么一幅景象: 美丽的少女站在白嫩可口的和尚面前,一脸的爱慕;和尚伸出手在她身上摸索着,看不清神情;二人紧紧相挨,呼吸相连,密不可分。 刹那间,如遭雷击。 第27章 美好 “臭和尚,你在对我的非非做什么?”陆雁回气势汹汹地朝修缘迈去,挽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才走没几步,他就接到了一个犀利的眼神。眼神的主人面如桃红,但脸上却写满了警告和不满。 一盆冷水浇下来,刚才还如日中天的怒气一下就浇得干干净净,陆雁回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在沈非面前失态了。 他们二人的“眉来眼去”丝毫没有影响修缘半分,在摸索完沈非的手臂之后,他又把手掌移向了她的腹部。 “别阻拦。”说完这句话,修缘闭上眼睛,磅礴的神识毫不保留地冲进了她的腹中。 沈非敞开识海,完全放任自流。在这世间,她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而修缘就是其中之一。 猜到修缘的神识强大,沈非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他真的进入自己时,她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曾经见识过太衡宗胡钰在发动法决时泄露的神识威压,洞虚期的修士,哪怕只是简单的举手投足,都有移山倒海的威能。 作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和尚,修缘的身上也从不曾泄露威压,但当他毫无保留地运用神识时,倾泻而出的骇人能量,居然和胡钰有的一拼。 在他出神入化的控制下,在沈非体内,神识就如同强大的母亲照顾瘦弱的幼崽一般,收起利爪、趴下身子,顺着她的经脉,稳稳妥妥地走遍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还摸,还摸!你个色和尚,非非已经站不稳了!” 看到沈非不堪一击的娇弱模样,陆雁回再也忍不住了,重新拾起了被浇灭的火气。就算冒着被沈非晾三天的风险,他也要打断和尚的揩油。 就在他来到二人身侧,正抬起手准备把修缘推开时,如潮水一般的神识突然褪去,沈非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第一时间,她就把美眸转向了尴尬地抬起手的陆雁回,皱眉询问道:“陆雁回,我不是让你别来吗?” “这,这。”收回手,挠了挠头,陆雁回摆出了个讨好的笑容。 敛起沉思的神情,修缘笑了笑:“沈姑娘,这位施主只是担心姑娘的安危罢了。” 看到有人转移了沈非的注意力,陆雁回立马实行火力转嫁,咄咄逼人:“你刚才在干嘛呢?是不是在占便宜?” 沈非眼皮子跳了跳,她突然觉得拳头好痒,特别想揍人。 正在她思考什么时候付诸行动时,修缘却十分慎重地对她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是小僧的错。刚才沈姑娘刚来的时候,小僧仿佛在她身上感到了另一个生灵的气息,这才逾矩,冒犯了沈姑娘。” 说完,刚行完佛礼的他弯下了腰,又准备行道歉礼,动作在一半的时候,却被陆雁回生生托住。 “诶诶诶,你先说完啊!”已经全然不见方才的怒火,陆雁回的心里只剩下担忧和焦虑,“你先告诉我,非非身上到底有什么?” 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小和尚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沈非也暗自好奇了起来。 该不会是怀孕了吧?这个念头一闪过,她就开始憋笑。 一向云淡风轻的修缘突然显出了一丝窘迫,脸上挂着可疑的红云:“小僧刚才什么也没发现,所以可能…”红云越积越多,“可能是小僧的感觉出了错。” 放下了心中大石,陆雁回看着修缘,突然觉得这个小和尚顺眼了起来,思绪开始了转动。 这个光头虽然好看,但是傻乎乎的,非非应该看不上。但他们之间的感情貌似很不错,那我只要拿下这个和尚,就能通过他俘获非非的心。 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陆雁回亲自实践了一把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 “真是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要不你看这样,我这次带了很多高阶丹药,就放在我洞里,哦也就是非非洞里。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好好挑一挑?” 修缘正要开口拒绝,陆雁回就跟算好了似的,一把挽住他的手臂,热情万分地朝沈非住所走去,嘴里一刻不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咱们这么有缘,不如拜一个拜把兄弟?” 怔怔地看完他搭讪的全过程,沈非惊讶地张着嘴,仿佛才是第一次认识陆雁回。虽然早就知道他脸皮厚,可没想到,居然连修缘都不放过。 一蓝一红的身影渐行渐远,她这才回过神,自己居然被陆雁回给晾在后面,全然被抛弃了。 “这小子!”哭笑不得,她拔腿赶了过去。 夜幕刚至,草木稀疏,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沈非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修缘的神识在体内停留的时候,那种压迫感,居然和悟天大能的《万佛咒》几乎一模一样? * 稀疏星光下,通往崖壁的土径上,三人的身形并行前行。蓝衣嬉闹,粉衣嗔怒,红衣被夹在中间,不停打着圆场。欢笑声不绝于耳, 而在山谷中心的院落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雕满荼蘼花的金色熔炉内,熊熊壁火旺盛地升起,时不时发出呲呲的爆裂声。熔炉外,一张高调华丽的红木椅摆在吊帘前约三步的距离,木椅上刷着光滑的桦木漆,铺着柔软的天蚕丝垂丝座套。 胡子花白的容赤长老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屁股都在发烫。他搓了搓手掌,心虚地瞄了眼吊帘内软塌上的人,呐呐地开口道:“妹子呀,你相信我,胡钰那小子真的对你情深义重!你看,他现在还在等你呀。” 哗啦啦。 吊帘突然被划动,隐约露出了帘内人脸上刺眼的伤疤。 心沉沉地一滞,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口,容赤长老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已无话可说。 “情深义重?”一声冷笑传来,语气里带着血淋淋的伤口,还有要把这伤口撕裂给世人看的决绝,“那太衡剑宗掌门的爱女,胡琳,又是怎么来的?” 过了整整百年,碧落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去了,可在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仍旧躲不开隐隐钝痛。 胡琳,这是她给他们的女儿取的名字啊。 舔了舔嘴唇,容赤长老绝望地发现,这个话题是个死局。 可是他依然不甘心,那个肆意张扬的红衣邪女,真的就此永远消失了吗? 那对人人欣羡的恩爱情侣,难道就要因为莫须有的误会而劳燕分飞? 看不了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压下不耐烦,碧落的语气染上了一丝和善:“那追查蔽派魔修的事情,就拜托长老了。” 讪笑了一声,容赤大方地拍了拍胸口,回道:“妹子你放心,包在老夫身上。” 尴尬的气氛得到破解,疯狂燃烧的壁火所带来的滚烫,这才被容赤长老感知到。 压力一小,心中就松动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太孙。 咂了咂嘴,他瞥了眼看不到神色的碧落,斟酌着词句说道:“实不相瞒,你的徒孙沈非身边的陆雁回,就是我那不成器太孙子。我陆家辗转千年,就剩下这一根独苗苗,希望你在贵徒孙面前多多说他的好话,让他早日抱得美人归啊。” 看着一把年纪还能厚着脸皮替太孙说媒的人,碧落的脸上染上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紫非是合欢宗弟子,您就不担心世人的眼光?” “嗨。”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容赤长老释然道,“世人纠结的那一套,老头子我可不管。只要太孙喜欢,老夫就喜欢。”说完,又有一句话被他悄悄压在心里。 如果当初也能看破,胡钰那小子现在又何苦孤零零地一人执掌偌大宗派,高处不胜寒? * 就在容赤长老和碧落二人互相打太极的时候,太衡宗,掌门大殿内,胡琳正站在胡钰身边。一身利落的剑修白色女装,却被她穿出了少女独有的娇俏。 殿内的无关人士早已褪下,此刻,她正不停摇晃着胡钰的手臂,不甘地嘟囔道:“爹爹,我不管嘛,你就要在正派大比前向行止师兄下令,让他娶了我!” 胡钰的额头突突地疼。他对女儿一向有求必应,但这次真是无法答应,也不能答应。可要是拒绝,女儿的撒娇又让他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行搪塞。 “为什么要这么赶时间?你们还年轻,以后再慢慢说不好吗?” “我不管!”胡琳的眼眶突然湿润,“这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呢,师兄的元阳就被某个狐狸精拿走了。等大比后,他的风采让别人都知道了,我还有机会吗?” 好似心中的痛处被踩到,胡琳根本就听不进胡钰接下来的话,只顾自己宣泄着:“谁让我自己是个不争气的,明明有个洞虚期的爹,可练到18岁了才练气四层。我知道别人都在暗地里笑我,可我无所谓,只要行止师兄对我好。可是爹,如果你不帮我,就连他都会被别人抢走的!” 越说越激动,到后面,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落,胡琳几乎是撕扯着吼出这句话:“我这个修为行止师兄是绝对看不上的,可我就是喜欢他呀!我从小就喜欢他!爹爹,如果您不帮我,女儿这辈子就毁了!” * 同样的时光,却有不同的心情。沈非已经很久都没有拥有过如此美好的回忆了。告别了修炼的压力,没有了勾心斗角的烦人事,更不会遇上危及生命的险情,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现代社会,回到了和朋友打打闹闹、开开心心轧马路的日子。 但回到现实,自己依然是合欢宗女弟子,邪修的地位低下,前面还有秦行止这个拦路虎。 送走了修缘之后,陆雁回早早就把自己收拾干净,在床上自觉地暖起床来,而沈非则心情略显低落。 正当她有气无力地准备洗漱休息时,一个老人家的声音突然从洞外传来。 “紫非小朋友,我是陆雁回的太爷爷,我老人家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帮忙。” 听到声音,她条件反射式地朝陆雁回看去,却只见他依然稳当当地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只露出一张俊脸,含羞带怯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异常。 正在她迟疑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太孙儿的屁股上有一个蝴蝶型粉色胎记。” “有谁知道你身上的胎记吗?”沈非问道。 “啊?”陆雁回眨了眨眼,回忆道:“我父母都不在了,所以非非,你是除了我太爷爷之外,知道这个事情的第二个人,也会是最后一个。”说完,一个媚眼抛了过来。 沈非打了个寒颤,而后,转身朝洞外走去。 第28章 协定 黑漆漆的夜幕下,除了一丛丛的草木倒影,洞口外一片宁静,连一只蚂蚁都瞧不见。心下疑虑,沈非又走到崖壁边,踮起脚往下一探,只能见到隐隐绰绰的草丛树林。 “奇怪,人呢?”碎碎念着,沈非耸了耸肩,决定先回去休息再说。 “小友,小友,老夫在这儿。” 这时,沈非听到了一片簌簌的树叶拂动声。她顿住脚步,抬头朝上一看,便看到了那株扎根在崖壁缝隙中的大松柏,正不堪重负地上下摇晃着,针尖般的叶子不住地往下落,有一根还直接落到了她的脚踝旁。 扬了扬眉梢,沈非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果然,奇葩是有遗传的。 一张笑呵呵却慈眉善目的脸从树枝间透出来,一个瞬移,那身影就来到了她的面前。速度极快,几乎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虚影。 洞虚期修士才有的移行留影?沈非的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老者的五官偏向朴素,跟精雕细琢的陆雁回并不类似,但那双桃花眼在笑起来的时候弯起的弧度,却和陆雁回如出一辙。 搓了搓手掌,他乐呵呵地打量着不惊于色的沈非,心中满意。 本以为碧落已经是合欢宗建派一来最惊艳的弟子了,没想到自个儿太孙找到的,居然是一个尤胜她的绝美胚子。 打量完外貌,容赤长老又把目光转向了沈非的神态,然后更暗自得意了。 嗯,真不错,在自己的境界压制下,居然不骄不躁,看来心性极好。 容赤长老根本就没想过要隐藏意图,打量的神情极其明显,沈非觉得自己成了案板上的鱼,待价而沽。 不过,那么赤·裸裸的考察儿媳妇的表情,到底算个什么事啊? 不想对长辈不敬,她耐着性子一动不动,任由火辣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半晌后,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容赤长老终于笑眯眯地开了口:“小友,老夫请你帮个忙,好不好呀?” * 被窝已经捂得发烫了,但沈非还是不见踪影。陆雁回越来越急,再也躺不下去,一把将被子掀开,就准备下床去找人。 就在他急匆匆地穿鞋的时候,那抹期盼已久的粉裙突然映在了他的眼帘内。 陆雁回猛地抬起头,便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儿正伫立在自己跟前,凝视着自己,表情微奇妙。 鼻子一酸,他倏地一下站起来,一把将沈非紧紧抱在怀里,头伏在她的发间,喃喃自语:“我刚才等了好久,你都不回来。你看,被子都凉了!” 语气带着浓浓的委屈,还有一丝嗔怒的责怪。 忍住笑意,沈非像安慰大男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想不想一直在我身边?” 她知道,在结丹后,陆雁回就一直担心自己会随时抛弃他,因为作为一个“炉鼎”,他已经不及格了。就是因为危机感太重,他才会不远千里,擅自从日曜派溜了出来。 “想,想,很想!”说出了心里的话,陆雁回觉得自己像终于得到主人回应的小宠物,既激动雀跃,又含着心酸。 和他比起来,沈非的语气明显平静:“我不能保证自己以后就你一个男人,但是如果你做到一件事,我就不会反对你留在我的身边。” 陆雁回的思维有那么一刻的停滞。 他以为,能够死皮赖脸地待在她的身边,每多一天都是幸运。但没想到,命运之神居然会如此眷顾自己。 莫大的惊喜从脸上绽开,他赶紧将头从沈非发间挪开,凑到她面前,鼻尖对鼻尖,呼出的气息喷到对方脸上,彼此纠缠。 “非非,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做到!” “成为八级炼丹师。” “好,没问题!” 没想到陆雁回答应得如此畅快,沈非看着这个兴奋地满屋打转的男人,心中微怔。 炼丹师共分九级,陆雁回的炼丹天赋极为优秀,现在的水平却仅仅是三级炼丹师,这还是自幼便接受玄空界炼丹第一人容赤长老亲自教导的结果。 自丹祖的毕生心血《丹经》遗失在世间以来,炼丹师的成长便极为缓慢。大多数中小门派只能供奉得起三级以下的炼丹师,四大门派,如太衡剑宗,顶尖的炼丹师也只是七级水平。 丹祖于日曜派发迹,因此日曜派拥有玄空界最雄厚的炼丹基础。即使如此,千百年来,也无一人成功突破至九级炼丹师。容赤长老能够炼制八品丹药,已经是整个日曜派,乃至玄空界数一数二的存在,能够得到他的一颗丹药,乃至一句点拨,都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机缘。 本来容赤长老跟她商议时,提出的只是“七级炼丹师”这个门槛。但经过思考,沈非却擅自将门槛提高了一层。 她不相信陆雁回能够成为八级炼丹师,她不想耽误了他的一生。 看着那个心思清澈的青年,沈非摸了摸心口,表情复杂。砰砰砰的心跳,依然有着固定的频率,稳定如常。 “我的心,真是硬啊。” * 整整一晚,陆雁回都在挠头抓耳地翻来覆去,纠结要不要赶紧回日曜宗,求太爷爷多教授炼丹技艺。 第二天一早,一番依依不舍的温存之后,给沈非留下好几瓶不同功效的丹药,他就收拾起包袱,一步三回头地朝宗外走去。 就在沈非以为他已经远去,正准备专心修炼的时候,陆雁回又喜气洋洋地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粗布麻衣、面貌温厚的中年男人。 “这是?”放下手中的《玉女经》,沈非暗自诧异。 “这是我太爷爷的徒弟,冯离,现在已经是七级炼丹师了!”兴冲冲地介绍完,陆雁回对着冯离使了使眼色。 “在下常年在外云游,之前偶然听见陆弟在贵派,故才冒昧前来。陆弟已经跟我说了沈姑娘与他的协定,在短期之内,鄙人都会跟随陆弟左右,教授他炼丹之法。” 拱了拱手,冯离的声音就跟他的外貌一样,一板一眼,兴不起一丝波澜。 没想到,容赤老头子如此有趣,他的徒弟却是个死板的。 虽然觉得冯离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但沈非也没有多做追究。她点了点头,便找紫月帮冯离单独安排了一个住所。 就在冯离来到后不久,沈非便遇到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合欢宗内开始流传宗主得到容赤长老馈赠的八品极品丹药“玉虚丹”的消息,还有一个,是修缘告诉她,澄碧已经伏法,他要赶在正派大比之前先行回到浮屠山。 第29章 告别 玉虚丹这三个字一经爆出,就在合欢宗内响起阵阵惊雷。尤其是在碧落默认此事属实之后,就更是引起沸沸扬扬的议论。 此种丹药之珍贵,不仅仅在于它是极其罕见的八阶丹药,更是在于它独有的品性——在心魔劫时淬炼心境,助人坚守本心,可将渡劫成功率提高整整一倍。 于正邪两道而言,在进阶元婴时,会迎来唯一一个心魔劫,失败,便永生停留在结丹期,成功,便一举结婴,真正踏入大能的世界。而对于魔修,心魔劫则是一个更加噩梦般的存在,因为自元婴期伊始,魔修的每一次进阶都不得不跨过心魔考验,一旦失败,就不是修为止步这么轻松,而是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暴毙。 玉虚丹,于正邪两派是极为吸引人的存在;对于魔修,则是致命的诱惑。 这几日,沈非只要一出去,就能在四面八方听到大家火热地讨论。这三个字每天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几乎已经让她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玉虚丹”就想逃。 但是真正让她苦恼的,还是坚持要走的修缘小和尚。 纵然心有不舍,但沈非也明白,此次随她来到合欢宗已经是修缘的计划之外,而正派大比是举界瞩目的大事,为了大比而回到宗派,是最正当不过的理由。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让人信服的借口来留住他。现在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是和修缘的“闺蜜”关系已经坐实,在玄空界的修真之路,自己又多了个金大腿可以抱。 出乎沈非意料的是,对于修缘的坚持离去,陆雁回居然也表现得依依不舍。 听到消息后,他先是瞪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然后又趁冯离放他休息的时候,跑到修缘的洞所,拉着他的手絮叨良久,然后一咕噜从储物袋里倒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通通扫到了修缘面前,让可怜的小和尚红着脸说出了这辈子最长的拒绝的话。 如果不是他在床上依旧表现勇猛,燕·好的时候忘情叫唤的也是她的名字,沈非几乎都要怀疑陆雁回是不是把目标转移到修缘身上去了。毕竟平心而论,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小和尚是个极其诱人的存在啊。 再怎么拖拉下去,该来的分离还是要来。 朝阳初升,撒在修缘的红袍上,衬得他宛如佛子一般,大澄大澈,熠熠生辉。没有执手相看泪眼,也没有长亭送别戚戚,山谷开口处,上演的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修缘啊,回去后,你一定要到处跟人说你认识我,我是你罩着的人,知道吗?” “阿弥陀佛,小僧尽量。” 沈非满意地点了点头。 “修缘啊,看在咱俩这么一见如故的份上,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忘啦。” 在一旁的陆雁回使劲提醒着,表情殷勤。 一滴冷汗从额角悄然低落,不知为何,修缘想起了他昨日的话: “修缘,你们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我的非非什么都好,就是四大都不空,尤其是色。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在她身边待久一点,感染一下她,让她清心寡欲,然后就能只有我一个男人?” 不回答始终不妥,在脸再次憋得微红之后,修缘欠了欠身,对陆雁回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小僧会努力的。” “嗯,好。”这下轮到陆雁回满意地点头了。 在一番应承之后,沈陆二人终于确定小和尚会坚定不移地执行自己的指令,于是便放心地挥了挥手,放他离去。 “哎,你说,他就这么走回去,会不会遇到危险啊?”看着在尘土飞扬中彻底消失在拐角处的修缘,沈非咂了咂嘴,不经意地朝陆雁回问道。 她有意无意地问,陆雁回却是认真谨慎地回。 “我觉得不会。虽然修缘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是我第一个看不透的人。” 心有戚戚焉,二人相视,默契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转身回去的时候,一片金叶子却蓦然飞到面前,上面坐着神色慌张的蓝星师叔。 “快,宗内的魔修抓住了,是紫云!” * 白云皑皑,剑锋入天。 秦行止原本正在试剑峰,针对正派大比指导师侄们的剑意,但师兄突然传话,说是掌门师尊传召。 大比在即,时机敏感,害怕派内遇到急事,他二话不说就朝掌门大殿赶去。 掌门大殿内,脱下日常的剑修服,胡琳换上一身翠绿色束带襦裙,将身段衬托地淋漓尽致,少女气息呼之欲出。头上梳着端庄却不失俏皮的偏云髻,一支翠色簪子长长地垂下金帘,在她耳边垂荡,直教人心软酥麻。 此时,她正紧张地搅着手指,不自觉咬着嘴唇,心里眼里都是孤注一掷的断然和决绝。 师兄曾经欠她一个人情,这次的谎报传召是她提出的唯一能抵消人情的条件。既然爹爹不帮她,那她只有靠自己了。 在隐隐的激动和期盼中,白衣峨冠的青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日色在他身后洒下一轮光晕,在或明或灭的光线下,青年气度矜贵,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风华,宛如神祇,朝她缓缓走来。 胡琳心里构思了千万种开场的方式,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神俱被勾去,所有的千头万绪都成了一片空白。 急急赶到大殿,却根本没有发现师尊的身影,只有师妹一人大殿正中。秦行止心下奇怪,微微蹙起了眉梢。 “师妹,师尊呢?”他看向胡琳,这才发现师妹居然做了俗世间的少女打扮,比往日更加娇俏可爱。 恍然间,他的眼前闪过沈非的身影。 合欢宗的弟子服并不注重打斗实用性,反而类似于凡人女子喜爱的装束,最重要的功能在于衬托出穿衣人的美好体态。他每次见到她,或清纯或娇媚或妖娆,每一次的装扮都深深地烙印在他心底深处,甚至,还有在秘境里的那一次… 自秦行止踏进来,胡琳就一直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开始的时候见他仍旧对自己是一副师兄对师妹的客套态度,心中难免一沉。可随后,便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丝缱绻,还有隐忍的火热。 胡琳心下大定,溢出难以言说的喜悦。 她理了理仪态,小碎步走到了秦行止面前,以刚刚好的弧度抬头望着他,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 “行止师兄,爹爹不在,是我让你过来的。” 少女的表情含羞带怯,眼神欲说还休,再加上她这一副打扮,就算是再迟钝,秦行止也隐约有了猜想。 他不由感到了一阵恼怒。 正派大比百年一届,是整个玄空界的大事,顶着身为正道第一派的压力,太衡剑宗举派上下,人人都在为大比而拼搏修炼,生怕到时候在其他各派面前丢了宗门的脸。 而胡琳,身为掌门的女儿,现在居然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心中一堵,秦行止第一次对这个平日里乖巧的师妹产生了反感。害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失礼,他压下冒火的情绪,平静地对胡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是一个潇洒的转身,身后银剑的反光射到了胡琳脸上,让她眼前一痛。 害怕秦行止真的就此离去,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儿的胡琳再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她焦急地跺了跺脚,急促地深吸了一口气,趁他还没有踏出大殿的时候张嘴大声说道:“行止师兄,我喜欢你。” 刚说完,她便发现自己的脸已是滚烫不已。 秦行止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略侧头,看都不看胡琳一眼,只淡淡地留下了一句:“师妹,你喜欢错人了。”而后,踏步离去,身影果断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大殿内火光暗淡,只有敞开的大门处才能射进一抹阳光。绿衣少女瘫软在地上,面色苍白,好似连这唯一的大门都已紧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孤寂。 * 就在秦行止为弥补因为胡琳而浪费的那些时间,抓紧教导师侄们的时候,沈非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七孔流血、面目全非的紫云。 为了避嫌,陆雁回已经先行回到洞府。因而在此地的,就只有合欢宗少数几个核心人物,以及自己和蓝星。 自对外放出玉虚丹的消息后,碧落就在丹药放置处设下天罗地网般的陷阱。对于猎物会不会上钩,她本来也是心存疑虑,毕竟这个关口过于敏感,只要稍微谨慎,魔修就可能会放弃这个诱饵。 可没想到,真有人富贵险中求;更没有想到,自投罗网的人居然是她极为信任的紫派掌舵人,紫云长老。 玉虚丹被碧落藏在合欢宗的秘密宝库内,紫云是少数几个知道宝库所在的核心人物。此刻的她,被碧落的欲·念合欢针万针穿体。随着无数细针在她体内融化,激涨的欲·念很快就膨胀成鞭挞骨髓的疼痛。 看着那个在满地打滚、狰狞的脸上已经看不清五官的人,沈非心中诧异,一时之间很难把她和气质风雅、威严有度的紫云长老联系在一起。 想到先前在玉漱斋折腾的那一出,她喃喃自语: “玉非烟这妖孽,鼻子可真灵啊。” 挣扎许久,浑身浴血的紫云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她抱成一团的身体突然展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哀嚎,而后,便无力地贴在了地上,彻底化成了灰烬。 目睹了这整个过程,碧落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让人瞧不见神色;其他长老一脸呆滞,仿佛还不能接受地上这一团灰居然就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紫云长老;而蓝星则担忧地对沈非说道:“紫月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我得先去告诉她。对了,宗主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在场众人心态万千,却不知,在紫云发出哀嚎的一刹那,就在宗内山壁的某处洞穴中,一个面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感,不着痕迹地朝宝库的方向瞥了一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那唇形好似在说:“蠢女人,活该。”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颗形状饱满、流光溢彩的丹药。丹炉之下,熊熊的火光不停跳跃,明灭不定的阴影覆盖在他的脸上,竟透出了几分阴森之气。 * 在收拾好残局之后,碧落一眨眼就飞回了院落,沈非也不甘示弱,很快就随后赶到。 外门弟子和宗主的地位实在是相差悬殊,沈非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何种原因,可以让碧落这个宗主亲自对自己开口。顿了顿心神,她跟着碧落的步伐,走进了院中的竹屋内。 屋内的布置依旧如往昔一般,雅致中透着华贵。甫一进门,一股熟悉的檀香便扑面而来。 碧落径自走入吊帘内,挡住了她的脸,但沈非依然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正定焦在自己的身上。 放下所有的不明,她低垂了眉眼,一脸平静地等候碧落发话。这时,一个质问的声音从帘内传出。 “为什么要停止双修?难道境界滞留在结丹初期,你就满足了吗?” 第30章 番外 hk国际大都市,某半山腰别墅内。 “rlahaveadrink?” “no,thanks.” 冷冷扔下这句话,沈非环顾四周,心中难掩悲戚。 巨大的金色饰烛吊灯悬挂在宽敞的大厅正中,周边镂空的设计里呈现出层次不一的温暖色调;巨大的落地窗户上,深蓝色的玻璃映出城市里星星点点的光芒,玻璃旁边的金色窗帘上,绑着的蓝色绳饰,是自己帮陆雁回挑选的;奢华的欧式长沙发上,还躺着上次在迪士尼中奖抱回的大熊娃娃。 眼中忽觉酸涩,沈非眨了眨眼,收回了并不存在的泪水,而后面无表情地朝楼上走去。 “miss…”看着她的背影,菲佣疑惑地歪了歪头。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沈非看起来和往常很不一样? 来到熟悉的房门前,沈非握住把手,轻轻一推,便进了房间。 踩在柔软的驼毛地毯上,她闻着房里独属于某人的味道,回忆着在这里发生过的点点滴滴,眉眼温和,但眼眶却逐渐红了。 陆家,是hk排行前三的名门家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陆雁回自小便锦衣玉食,出行的时候保镖成群。自从两年前在一次宴会偶遇之后,他便对沈非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当时的沈非很瞧不起靠上辈生活的二世祖,便一次次回绝。可是再硬的心肠也抵不过绕指柔,在半年前陆雁回为给自己送生日礼物而遭遇车祸之后,她就缴械投降,伏身在他彻骨的温柔下。 可是短暂的激情还是敌不过现实的冲突。她越来越接受不了自己的男朋友是一个离开家族便一无所有的“无能者”,便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他中断家族财源、自己出来工作。如果他做不到,就只能含泪分手。 今天,就是摊牌的最后一天。可是已经打了近百通电话了,陆雁回都一直对她避而不见。无奈之下,她只能连夜来到他的别墅,谁料,还是扑了个空。 “呵,他应该早就厌烦了我吧。”自嘲地笑了笑,她默默坐到床沿上,望着床头柜上二人笑靥如花的合照,泪水再也兜不住了,扑扑地往下流。 不知不觉,恍如连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沈非就一直呆呆地望着窗外,连房门被悄然关上,一个身形俊朗的蓝衣青年走入都恍然不觉。 “非非。” 一声压抑又深情的呢喃,等到沈非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随后,一个又一个湿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吻逐渐加深,在耳垂停留许久后,又转到了她的额头、眉梢、嘴角。男人越来越忘情迷离,火热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也带动了沈非的心跳。 这是…分手前的最后缠绵吗? 沈非心中一恸,而后便回抱住了男人,给予更热情的回应。 既然都要离开,那不如在给这段感情一个最精彩的结尾,犹如炸裂的烟花,就算用耗尽自己的生命,也要给世间留下最绚丽的印象。 滚烫的汗水滴落在一处,将心底最深的伤痛狠狠拆开,又粗暴地缝上。遍体鳞伤的身体被一寸一寸地安抚,而后恢复,再溢出新鲜的血液。灵魂都咆哮,仿佛这样,就能永不分离,直到地老天荒。 可时间是不会骗人的,该来的始终会来。 第二日清晨,慢慢睁开眼,抹去眼角的泪痕,沈非留恋地看了看床上呼呼大睡的男人,而后决绝起身,狠下心,决定穿戴完毕就离开。 就在她拿起被胡乱扔在地上的大衣时,她看到了陆雁回带回的公文包,包里露出了一份文件的一角。 怀着好奇,她轻轻抽出文件,顿时,双眼蓦地睁大。 “s,mrirganstanly…” 压下狂喜,一想到自己昨晚壮士断腕般的悲壮,沈非顿时觉得自己被狠狠愚弄了。 她潇洒地把文件朝桌上一扔,而后便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美梦中的某人,咬咬牙,一个拳头就打了下去。 早起的菲佣正在打扫卫生,突然,她听到少爷房里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 “啊!非非你怎么那么狠心!居然攻击为夫那个地方!难道你一辈子的‘性福’都不要了吗?” “陆雁回,你还好意思说为夫?前几天我被你吓得要死,搞半天都是你在唬我啊?” “哪有!我害怕自己面试失败,就不敢提前告诉你呀。昨晚你太性感了,我根本来不及跟你解释,只想先要了你…嘤嘤嘤我不是故意的…别打我,啊!” 听不懂中文,菲佣费解地摇了摇头,在确定自家少爷是痛并快乐着之后,便抛开了对他的担心,又低头工作了起来。 第31章 启程 万万没想到高高在上宗主一开口就问到了“双修”的敏感问题,沈非脑海内“嗡”地一响,便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或许是被沈非呆愣的表情触动,碧落的语气较之前有所缓和,但依然字字锥心:“为什么不回答本宗主?难道你就甘于现状,一辈子做外门弟子吗?” 跳出方才的震惊,沈非的神智立即回炉。 她抿了抿唇,一扫方才的呆滞,脸上写满了坚毅,眼底更是隐藏着一抹火热。 “不,弟子绝不甘心!弟子感激宗主给予弟子栖身之地,更希望有朝一日合欢派能和太衡剑宗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 心绪澎湃之下,不由得就把潜藏已久的心事吐露了出来。沈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居然差点把最隐秘的理想都暴露了出来。 一瞬间,她有点心虚,瞅了瞅吊帘,只见里面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难以闻见。 见碧落没有提问,更没有发笑,沈非心里的底气又足了起来。怕什么,这是自己的宗主,合欢派也是她的心血。自己的梦想虽然过于遥远缥缈,但绝对不是什么可笑的事。 壮了壮胆,沈非继续说道:“而且弟子希望,自己可以打败秦行止,从而向世人证明,我们邪修也是能顶起一片天的!” “好!” 吊帘一阵晃动,里面响起了激昂的鼓掌声。 沈非心中大定,唇角不自觉漾起了浅笑。 掌声停下后,碧落语气急促,再次发问:“那秦行止现在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而你却滞留在结丹初期。你凭什么保证,自己可以超越他?” “这…”沈非的思绪急速转动,“弟子保证,一定会找到合适的双修对象。” “我信你。” 沈非一怔,没想到碧落居然如此信任自己。这时,碧落话风一转。 “还有一个月,正派大比就要在御兽宗举办了。我希望你能在大比上大放异彩,好好替合欢宗争一口气。” 沈非窃喜。 就算碧落不提,她也会找机会悄悄溜过去。百年一场的盛事,错过就难得了。 谁知天遂人愿,碧落居然亲自把难得的机会推给了自己。一想到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找借口开溜,沈非就冲碧落扬起了灿烂的微笑,回答的声音也变得又响又亮。 “弟子谨遵宗主命令!” “嗯。”碧落的声线变得祥和,“和你的师傅一起去吧,还有,不修炼到元婴期,就别回来了。” 沈非逐一点头称是,而后怀揣着对未来日子的渴望,双眼亮晶晶地走了出去。 她离去之后,屋内又陷入了沉静。半晌过后,一声低吟响起,声线里染上了一缕沧桑:“琳儿她,终究会见到他吧。” * 回去后,沈非先跑到紫月那儿,跟她商量好了行程,然后便回到洞府,跟陆雁回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甚至包括自己答应碧落,要修炼到元婴的事情。 略微失落后,陆雁回又打起了精神,对沈非兴冲冲地开口道:“非非,我要和你一块儿去!” 自从立下成为八品炼丹师的协定之后,他就没日没夜地疯狂炼丹,还答应了容赤长老,将代表日曜派参加三品炼丹师的对决。 一想到要离开沈非,陆雁回心中就有万分不舍。但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虽然会带上冯离跟紫月两个碍事的人,但至少自己仍然可以和沈非朝夕相对,培养感情。 他越想越兴奋,甚至都已经预见了和沈非你侬我侬的日子。于是,在一番茕茕私语后,他便咧嘴笑着,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冯离的居所,跟他说起了路程的安排。 * 半月后,金国毕方城的一间茶馆内,头批纱巾、手执折扇的说书先生正摇头晃脑,在大堂的高台上抑扬顿挫地说着最近大热的消息。 “话说,这百年一次的正派大比,先是炼丹比赛,再是炼器比赛,最后是修为境界的比拼,看起来虽然普普通通,却是整个修真界顶顶隆重的大事。为什么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在茶馆二层临着栏杆的一方圆桌前,沈非拿起白瓷蓝底的茶杯,轻轻酌了一口清茶,瞄了眼在她两侧趴在桌子上的陆雁回,心中一叹。 虽然知道正派大比是件大事,但没想到在俗世都如此赫赫有名。一路行来,沈非数了数,这应该已经是第二十次,听到关于正派大比的评书了。 下面的人听得如痴如醉,说书人更加投入,噼里啪啦一顿讲,唾沫星子横飞四溅,将他身前的方桌都染湿了半边。 “众所周知,这修真界,有一个风云人物榜单,榜单下面还分有俊杰榜和修罗榜。俊杰榜只收录五百岁以内的修士,修罗榜是世人根据对魔修的认识,自个儿给排的一个榜单。现在风云人物榜第一名,自然是太衡剑宗的掌门,胡钰;修罗榜的第一名,是蝠血派的严卿;而俊杰榜的第一名,很快就会被胡钰的徒弟,秦行止占据啦!” “为什么?”一个娇嫩的声音不服气地问道。 俊杰榜目前的榜首是日曜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容谦,相传他还是八级炼丹师容赤长老那一脉的后人。在百年前的正派大比上,容谦以两百岁的年龄、结丹后期的修为,毫无疑问地拿下了大比的第一名,而后凭借玉树临风的外形,俘获了无数少女的青睐。 “呵呵。”仿佛对这种疑问见怪不怪,说书先生悠闲地摇了摇扇子,看着那浑身写满了不服气的秀气少女,笑呵呵地反问到:“正派大比所有的参赛者,都不能超过五百岁。你们知道,秦行止今年多大吗?” “100!” “128!” “50!” 下面议论纷纷,大家开始猜测了起来。 见此情景,陆雁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冯离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兴味。在沈非身侧,紫月则一直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着他,神思不属。 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之后,说书先生“啪”地一下合起了扇子,在桌子上重重敲了几下,声音变得高昂起来:“26岁,秦行止才26岁啊!”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声音瞬间消失,茶馆内一片鸦雀无声。 摆出了一副“早就知道你们会这样”的表情,说书先生这次没有再卖关子,而是一次性把话说完了:“你们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修为吗?和当年的容谦一样,结丹后期!” 轰地一声,下面炸开了锅,面红耳赤地驳斥、表示绝不相信的人有之,颤抖着表示崇拜、双眼盛满星星的人也有之。 这时,一个胆大的少女忽然站了起来,冲着说书先生问道:“那这秦行止长得怎么样?跟容谦比起来呢?” 问到了关键处,众人突然静了下来,火热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怡然自得的说书人。 就连沈非,也忍不住把头朝下探去。秦行止是如何地丰神俊朗她自然知道,可还是好奇,不知道他在俗世人眼中,会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是三头六臂的非人类,还是膀大腰粗的肌肉男? 带着瞧好戏的心态,沈非下意识就没往好处想。 “这…”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说书先生眼珠子转了转,在掠过一脸生无可恋的陆雁回时,突然眼前一亮,对他一指: “就跟这位公子一样,是个俊逸非凡、世间难得一见的佳公子啊!” 顺着他的手臂,大家的目光又转向了一脸懵逼的陆雁回。 人群里又是一顿炸锅。 “哇,真的好帅。” “我看过容谦的画像,他比容谦好看多了。” “好想跟他睡一晚啊…” 修真者耳力非凡,茶馆内窃窃私语的少女们已经足够放低了声音,却还是被二层这四人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 心下大窘,陆雁回坐立不安地拉住沈非白皙的手臂,急急开口道:“非非,我们走吧。” 将一腔火热都献给了陆雁回的姑娘们这才发现,在他的身边,静静端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少女身姿出尘,一剪水瞳脉脉生语,一张菱唇不点而赤,单单是坐在那儿,就散发出超凡脱俗的气质,竟隐隐将她身边精雕细琢的青年给比了下去。 “哎。” 不少哀叹响起,她们掂量了下自己,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与之相反的则是一群兴奋的男人,从见到沈非的那一刹那起,他们赤·裸裸的眼神就不停在她身上扫射着,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觊觎和垂涎。 相比起自己被肖想,陆雁回更受不了沈非被人多看一眼。在他的执拗下,沈非终于点了点头,准备起身离去。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里冒了出来。 “一个肮脏的合欢宗女修,居然还妄想着如公子这般万里挑一的男人?” 第32章 再遇 陆雁回的动作一顿,沈非的手臂顿时被抓得生疼。她轻轻嘶了一声,站起身,朝楼下望去。 一个身着靛青色拟仙裙的女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仰起头定定地看着沈非,上撇的嘴角挂着鄙夷,而后将眼神转向紫月,眼底深处划过了一丝浓厚的愤恨和妒忌。 沈非眯了眯眼。如果不是这人刚才对合欢宗诸多诋毁,她差点都要以为对方是同道中人了。 这个女人烟视媚行,胸前的领口较正常低三寸,大腿处的裙摆被收紧,原本仙气飘飘的拟仙裙凭空经她改造,竟添加了几分魅惑的色彩。 “你敢再说一遍?” 就在沈非还有闲心上下打量时,陆雁回却首先忍不住了。他额上的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地跳,抓着沈非的手都气得轻颤了起来。 “咯咯。”看着他怒气冲冠的模样,女子突然掩唇笑了起来,“这位公子莫气。难道你还不知道,被你拉着的这个可人儿可是千人尝万人骑的合欢宗女修啊。”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看沈非的目光一下就变了,少女们一扫刚才的郁闷,脸上又带上了莫名的自傲,而男人们则把最后的遮羞布都扯了下来,一个个跃跃欲试,巴不得马上把沈非抱上床。 饶是心气再好,沈非也难免愤怒了起来。 这时,紫月突然冲着女人开了口。 “媚双,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气不过,找我算账就好了,欺负我紫月的徒弟算什么本事?” 陆雁回一滞,赶紧和沈非一起看向了紫月。冯离则全程都低头看着地板,瞧不清神色。 她的声音一响起,叫媚双的女人就憋红了脸,攥紧了拳头,竟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过头,紫月看着沈陆二人,神色复杂地说道:“大概在三十年前,我出外历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就顺便和他双修了。后来才知道,那个人还有一个叫媚双的未婚妻,是御兽宗狐系一派的弟子。” 沈非眨眨眼,忽然懂了。 “那媚双知道后,马上就和那个男人解除了婚约,但从此也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毕竟是我理亏在先,要不这次就先放过她?” “这怎么可以?”陆雁回第一个不干。他挥了挥拳头,脸上依然写满了愤怒,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下去。 这次是沈非挡住了他。 在知道了缘由之后,她心里的怒气就降了一些。无论师傅是否无辜,媚双都是受害者。人非圣贤,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失去理智,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斗不过她的。”轻描淡写地对陆雁回解释后,她给了紫月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准备先行撤去。 发现了沈非的离意,媚双心头一转。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们,她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们无地自容。 “看来合欢宗,除了勾引别人的男人外,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嘛。我看,就连我的啾啾,都可以轻易胜过你们。” 语落,她从储灵袋里抱出了一只凤眼上挑、尾巴蓬松的白狐。 狐系灵兽不擅攻击,但在媚功方面却颇有本事,往往能将敌方的灵兽玩弄得晕头转向。媚双断定沈非她们肯定不会自降一级跟灵兽对抗,而合欢宗在灵兽方面一向都极为弱势。 看穿了她的如意算盘,沈非心中好笑,就连陆雁回也忍不住收缓了怒意,染上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抱出缩成一团的球球,沈非拍了拍它圆圆的屁股,指了指媚双怀里的狐狸,对兔子下了指令:“球球,上!” 狐狸的魅惑天性让球球极为振奋,看到它兴奋的眼神,媚双勾起了嘴角,轻蔑地笑了起来。 可是很快,她就再也得意不了了。 茶馆大厅里,兔子越追越勇,一蹦三尺高,将狐狸的去路屡次堵死;而狐狸则夹紧了尾巴,被它追得哇哇直叫,浑身的毛直立竖起,丝毫不见刚才的柔软蓬松。 见势不妙,媚双脸色一变,赶紧将狐狸召唤了回来。 见狐狸突然消失,球球就不爽了起来。它更加急促地朝媚双跳过去,在她有所防备之前,亮出爪子,在她的手背上狠狠抓了一下。霎时,血痕突显。 见状,沈非三人傻了眼,而冯离全程都看着地板,瞧不清神色。 担心祸越闯越大,在媚双气得大叫的时候,沈非赶紧召回了球球,连同紫月三人,在混乱的人群中趁乱溜了出去。 * 惹出了方才的闹剧之后,沈陆二人决定要更加低调,干脆就挑人烟稀少的路径。当然,途中的赏景观花也是少不了的。 就在她们即将到达御兽宗的时候,慕朗峰山腰处的白玉宫殿内,一个声音嘤嘤响起,透着无限的控诉和凄凉。 “老祖宗,您一定要为媚双做主啊!” 玉非烟恍若无骨地斜倚在白玉软座上,白皙修长的手随意把玩着一枚万年古玉,撇着伏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女人,不耐烦地开口说道:“你是说,你被一只兔子抓伤了手?” 抽泣了几声,媚双娇娇弱弱地伸出了手,将尚未消退的伤口展示了出来:“老祖宗,您看。” 耸了耸鼻子,玉非烟突然发现空气中忽然多出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灵光一闪,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快,走近一点,让本尊瞧瞧。”想到了那个人,玉非烟再也坐不住了。他的身体朝前探去,对着媚双焦急地说道。 媚双一愣,随即,面上的喜色一闪而逝。 她娇滴滴地起了身,将深沟露了出来,而后红着脸朝玉非烟走去。谁知在还未踏上高台之时,便被他一把呵止住。 “停!”玉非烟俊眉皱起。这个女人离得太近,那臭味都要把球球的味道给弄散了。 他真笨,这世上如此神奇的兔子,除了沈非那一只,还有谁呢?他早该想到的。 沈非就要来了! 玉非烟心中的喜悦逐渐堆积,随后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大殿。 * 就在正派大比即将开始的前夕,沈陆一行四人终于缓缓到来。 害怕魔修和邪派渗入,御兽宗全线戒严,每一个进出的人都会被细致盘查。 而在前晚,经过一番拉锯之后,陆雁回最终放弃了把沈非安上“陆夫人”头衔的这个计划,转而做了沈非的师兄。而紫月和冯离,则委屈地成了日曜宗负责洒扫除尘的低等弟子。 看守门禁的人并不认识陆雁回,再三确认了日曜派送过来的参赛名单后,才迟疑地放他们入内。 看着四人走入御兽宗的身影,盘查他们的人议论纷纷。 “容赤长老什么时候收的这个弟子?我怎么不知道?” “奇了怪了,这人居然还能临时加塞。不过,如果没有住处,就不是我们的错了。” 和哼着小曲的陆雁回不同,走在宽广的草原上,沈非无心欣赏广袤草丛的壮观景色,心里只愁着自己和紫月今晚的歇息之地。 没想到,因为所有的正道门派都会参加这次大比,御兽宗本就简陋的住处也变得极为紧俏。而日曜派只报了陆雁回和冯离二人,这就意味着,自己和紫月将会沦落到连山洞都轮不到的境地。 若是平时,她当然不介意和陆雁回同住。可现在大家都知道自己和他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只怕行为稍有过线,就会破坏日曜宗的名声。 觑了眼愁眉苦脸的沈非,陆雁回的脸上颇为轻松。他还记挂着沈非拒绝扮演陆夫人这笔账,现在看到她因为“师兄妹”的关系而遇到难题,说不得意,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紫月,早就被他忘到爪哇国去了。 “非非呀~”陆雁回语气轻快,想劝她到门禁处,更改和自己的关系。就在这时,一个神出鬼没的身影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了沈非的后边,拍了拍她的肩。 陷入烦恼中的沈非丝毫没有准备,在肩上被碰之后,便手肘一弯,下意识地朝对方要害处攻击了过去。 没有触到预料中的坚硬处,手肘反而被一只大掌轻轻握住,摩挲了起来。 沈非一怔,顺着大掌朝上望去,便见到了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子。 “呵呵,小丫头。”玉非烟凑到了她的耳边,温柔旖旎的话语尽数飘进了她的耳朵,“这么久没见,怎么一上来就如此着急?” 见到熟人,沈非的眼中闪过喜色。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这个妖孽,她还没做好准备好好撩他呢。 满意地瞥了她一眼,玉非烟直起了身,看向紫月,面色变得正经起来。 “听说你和小丫头没地方住了?本尊邀请你们来白玉小筑将就几日,如何?” 听到这句话,陆雁回大急,正想替沈非回绝时,紫月却兴高采烈地应承了下来。 看着沈非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心中的警铃大作。 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是专门过来勾搭他的非非的。 沈非和紫月很快就跟他告了别。在前往日曜宗住所的路上,陆雁回脸色低沉。沉吟许久后,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听说修缘也来了,他一定要尽快将小和尚找出来,放到非非身边,这样,非非就会心境澄澈,从而看破那个男人虚伪的外表。 第33章 智取 当沈非看到那所谓的“小筑”时,几乎要被那庞大的体积亮瞎了眼。跟着玉非烟往里走时,她在心里疯狂开启了吐槽模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哼,这简直是造孽啊,造孽。 紫月被安排到了一间布置齐全的客房,而她则直接被玉非烟带到了大殿最里边。在一池冒着热气的温泉旁,一间卧房大门敞开,露出了铺满狐狸毛皮的地板和奢华的摆设。 “这,这是我的房间?”沈非有点不敢置信。 “不,这宫殿的房间任你挑,但我觉得,这间房是最配你的呢。”修长的睫毛颤了颤,玉非烟凝视着她的眸子里划过了流星。 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沈非便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美意。她灿烂一笑,给了玉非烟一个感激的眼神:“谢谢非烟。” 是夜,一夜好眠。 不知是卧房里的床太舒服还是别的原因,第二天沈非醒来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当她急急忙忙赶到炼丹大赛的场地时,三级炼丹师的比赛已经进行了小半个时辰。 炼丹场地是一个面积可观的圆形广场,四周围着阶梯状的高台。所有炼丹师成环形分布在广场内圈,而来自于各派的观赛者则站在高台上,紧张地关注着同一个门派的炼丹师。 远远瞥见陆雁回的蓝色身影,沈非面色一喜,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并在离他最近的高台上找到了一个位置。 正派大比炼丹大赛的规则很简单,即炼丹师们自己决定炼丹品种,而所需的药草和丹炉都会由御兽宗统一提供。 陆雁回这次炼制的是他最有把握的露叶丹,如果不出意外,露叶丹的成丹率能有七成以上。沈非望过去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捻着翠罗草的根茎,将它朝炉子里投进去。 沈非点了点头。翠罗草是露叶丹的主要原料之一,在炼制的过程中,最大的忌讳就是为人手所沾到。一旦碰了人气,露叶丹的功效将大打折扣。 三级炼丹大赛的时长有三个时辰,现在才将将过了三分之一。陆雁回的动作有条不紊,利落干脆,有如行云流水一般,逐渐引来了有心人的啧啧称赞。 连同其他三大派的顶级炼丹师一起,容赤长老担任了此次大比的评委。他无意透露陆雁回与他的关系,但看到太孙超乎意料的表现,他还是忍不住频频朝他投去视线,胡子一翘一翘的,泄露了他内心的得意。 “果然名师出高徒,看来日曜宗在不久的将来,又要出一位惊才绝艳的炼丹师啦。”在他旁边,太衡剑宗的慕心长老附身过来,对着他恭贺道,语气里不乏歆羡。 “呵呵。”就在容赤长老笑眯眯地准备客套一番时,御兽宗的泛尘长老突然低声喊了起来:“不对,你们看!” 容赤一怔,赶紧朝陆雁回看过去,顿时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按理来说,炼制露叶丹到这个过程的时候,应该紧闭丹炉,而后加强火焰,让氤氲蒸腾的热气充分在炉子里积聚凝实,而后再由露叶丹充分吸收。 而现在,丹炉的确已经被陆雁回紧紧闭合,可炉身却在腾腾地向外冒着热气。 这就说明,热气根本就没法在炉子里聚合,炉内的温度根本就达不到要求,露叶丹的炼制,基本已经宣告失败。 就在容赤长老大为震惊的时候,沈非也敏感地发现了丹炉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是…她紧皱眉心,很快便灵光一闪,想到了答案。 陆雁回的炼丹炉被动了手脚。一般而言,为了炼制修士所需的丹药,丹炉的炉身必须由锡和银混合所制,而陆雁回所使用的丹炉,虽然外表看似和普通丹炉并无两样,但炉身却是由铜所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热气散溢得越来越快,陆雁回急得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落,用尽了各种办法弥补损失,却依然于事无补。 在他的身后,担当助手的冯离也难得的显出了焦急的神色。他不停地翻阅丹书,企图找到解救的办法。 只剩下两个时辰,就算换上正常的丹炉,也来不及炼制成丹了,更别提还要出一炉品质上佳、成丹率高的成品丹药。 沈非眼中的陆雁回,一向都是无忧无虑的乐天派,她已经他习惯了毫无正经、嘻嘻哈哈的样子。而此刻的陆雁回满眼焦虑、手忙脚乱,跟她记忆中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非心下一沉。她本能地不喜他如此焦灼的模样,她要帮他。 可是连冯离都束手无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到最后关头,就绝对不能放弃。沈非闭上双眼,隔绝了周边繁杂的人声,大脑飞速运转,在安静的神识中迅速搜索着她曾经看过的有关炼丹的书籍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突然,一本尘封在合欢宗藏书阁的旧书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面的内容一页页翻过,最终定格在了一章名曰《万灵法》的章节上。 在一本一本翻阅以往的记忆时,时光仿佛又重来了一次,悠缓而漫长。但实际上,才是短短几息时间。 沈非蓦地张开眼,露出了闪烁着兴奋之色的眸子。没有过多犹豫,她径直走到一个负责记录现场的宗门弟子身边,问道:“这位道友,请问这次大比的规矩,是只要炼出三品丹药就行了么?对丹药的功效和品种有什么要求吗?” 在忙着记录的修士有点不耐烦,当他正准备随便敷衍两句时,看到了沈非那张明媚夺目的脸,原本的粗鲁话语瞬间被咽了下去。 “是的是的,只要是三品丹药就可以了。不知这位仙姑还有何疑问?” 他殷勤地看着沈非,沈非在还了一个感激的眼神之后,便蒙上了面纱,跳下高台,转身朝陆雁回的方向走去。 正不知所措的陆雁回很快就看到了欣欣然朝他走来的身影。那身影极为熟悉,仿佛已经镌刻在了骨髓深处。他心中惊讶,收起急躁的情绪,在灰败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浅笑。 “非非,你怎么来了?” 看着迎过来的陆雁回,沈非眉眼弯弯:“我是来帮你的呀。”而后扭头,对冯离说道:“我能不能先替代一下你?” 冯离的表情立刻写满不信。在他眼里,沈非虽然在修炼上颇有天赋,于炼丹一事却是一窍不通。连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很难想象沈非会有什么对策。 就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陆雁回却主动把他往外推去。 “你先下去,我相信非非。” 于理智上,他不应该听从沈非的话。但于情感和直觉上,他愿意将一切交付。 冯离离去之前,深深地看了沈非一眼。沈非哂然一笑,她有自信,在大比结束之后,自己会让他心服口服。 “雁回,炉子不用换,但我们需要的材料多了很多……” 在陆雁回陷入困境之后,不少参赛者都免不了幸灾乐祸起来。大比激烈,获胜者就区区几人,少了一个强势对手,对谁都是好事。 可就在他们放下心来的时候,陆雁回那处,又亮起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注意到这点的人一惊,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正在陆雁回的旁边,神色镇静地指挥他该如何操作。而陆雁回就根据她的指令,不慌不忙地将一把又一把的药材扔进丹炉内。在姑娘的身边有一块大案板,上面摆着已经切洗完毕、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原料。 案板上的原料种类繁多,但大部分都只是平时用于提升药性的辅助型材料,不堪大用。 刚刚才提起的心情瞬间松懈。其他参赛者基本已经确定,陆雁回此时只是狗急跳墙,时间不够、丹炉又被掉包,在这种情况下胡乱捯饬出来的丹药,能不能成丹都难说。 见此情景,三大派的评委也纷纷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只有容赤长老,定定地看着少女的动作,眼神若有所思。 随着“哐”的一声响,三个时辰终于过去,陆雁回也在最后关头将丹药出炉,放在圆盘上,并覆上了一方手帕。 按照参赛位置的编号,众人依次将盘子端到评委面前,由四位长老共同评判商定。 “太衡剑宗,任旭,火炽丹,三级中等,成丹率六成。” “御兽宗,万建明,明灵丹,三级上等,成丹率六成。” …… 很快,便轮到了陆雁回。 喉结滚动了好几次,在沈非鼓励的目光中,他稳步走到评委面前,掀开了手帕。 “这是?”四名评委突然之间拿不定主意,全部凑到了丹药面前,细细端详起来。 容赤长老是第一个发现名堂的。他嘴唇一勾,余光有意无意地瞥了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沈非,忍不住低头闷笑了起来。 “这未来太孙媳妇,有点意思。” 半晌后,负责宣布结果的修士在得到指示后,高声叫了起来:“日曜派,陆雁回,清灵丹,四级下等,成丹率五成!” 话音未落,众口喧哗。 清灵丹并非给人类修士所服丹药,而是专供灵兽食用、助其提升短期修为的一种三级丹药。因为所需材料繁多,还不能直接供人类服用,因此逐渐被冷落,在整个玄空界,愿意炼制它的三级炼丹师寥寥无几。 “四级下等”的等级一出,陆雁回的胜局已定。 陆雁回喜出望外,沈非的脸上也现出了狂喜。她没想到陆雁回居然能将自己看过的炼制过程实践得丝毫不差,甚至还超过预期,炼出了拥有四品质量的清灵丹。 很快,就有人嚷嚷着不服气。他们的丹药全都判定为三级上等,本来以为夺魁只是囊中取物,谁料中途又杀出匹大黑马。 垂着眼皮,捋了捋胡须,容赤长老慢悠悠地问道:“大赛可有规定,不能炼制兽用丹药?” 泛尘长老低头一想,回复到:“并无。” 于是,刚才还仰着脖子一脸不甘心的人纷纷蔫了下来,垂头丧气地哀叹自己怎么没先想到这一点。 * 就在陆雁回兴冲冲地朝沈非跑去,准备和她商量如何庆祝时,白玉大殿内,一个瑟缩的人形正趴伏在地,浑身血痕密布,时不时冒着血泡。 “老祖宗,媚双、媚双再也不敢了。”奋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媚双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那一瞬间,更多的血泡从她的伤口咕咕往外冒。 “呵呵,你在换丹炉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嘛。”玉非烟慵懒地抚了抚额,看着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媚双,总觉得还是缺了什么。 突然,他眉梢一扬,眼前一亮。 “听说她的兔子很喜欢你的灵兽?” 第34章 魔瞳 炼丹师三级大赛,夺魁者的奖赏是丹祖心得的部分手抄本。虽然只是炼丹心得,但丹祖字字珠玑,只要参悟得当,依然很有可能会从中汲取了不得的启示。 顶着众人火辣辣的目光,无比虔诚地接过手抄本后,陆雁回便喜滋滋地朝沈非小跑过去,嘴里喊着:“非非,你要怎么给我庆祝啊?” 在他身后,容赤长老呆愣地看着他兴冲冲的背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咙口。未几,他摇了摇头,似是嗔怒地说道:“孩子大了,连庆祝都不考虑我这个老头子了。” 泛尘长老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来问道:“容赤,什么孩子?” 表情停滞了一下,容赤长老回过神来,立马打着哈哈大笑起来:“我是说,现在的孩子多有活力啊。” 顺着他的目光,望见陆雁回蹦蹦跳跳的身影,泛尘长老赞许地点了点头。 在陆雁回被宣布获胜之后,沈非就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帮他庆祝。 之前,敌我不明的吴振道早死,自己也没喝成他所熬制的八仙过骨汤。但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实在是过于浓郁别致,每闻一次,清香拂过,自己的识海都能发出雀跃的振动。 如果连闻一闻都能有如此神奇的效果,那喝下去的话,一定更加给人惊喜。 “非非~”陆雁回几乎是跳着来到沈非面前,脸上大写着“求表扬”这三个字。 看着他邀功的神情,沈非噗嗤一下就笑了。她忍不住想,如果有尾巴的话,陆雁回肯定会把它摇断的。 把手背在身后,侧头眨了眨眼,沈非笑着说道:“我给你熬一锅八仙过骨汤怎么样?” “好好好好好。”在她的话来没说完的时候,陆雁回就忙不迭地点起了头。那殷切的神情让沈非怀疑,无论她说的是什么内容,他都会举手赞成。 而后,陆雁回捏着她的袖角,拉着她朝人少的方向走去:“非非,你小声点跟我说什么时候、在哪儿喝汤,记得不要让别人知道…” * 等到沈非把过骨汤的材料备齐,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炼器大赛已经结束,正派大比即将迎来最令人期待、也是最隆重的修为比拼。 而秦行止,是这次大比最为热门的人物。 在搜集原料的时候,陆雁回表现得比她还要积极,几乎是沈非前脚刚列好清单,后脚他就把清单放到了容赤长老面前。为了宝贝太孙的幸福,可怜的容赤长老白日做评委,晚上就要各种搜寻,忙得不可开交。 近水楼台先得月,紫月早早就预定了一个喝汤的名额。当天,沈非提前包下了白玉大殿的膳房,将各项物事拾掇完毕之后,便回忆着当初吴振道的方法生起了火,开始了过骨汤的熬制。 沈非的记忆一向很好,她能将吴振道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放在心中。就在她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过骨汤的变化时,紫月坐在白玉软椅上,两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迷离地盯着她的侧影,一动不动。 被师傅的眼神看得背脊发毛,沈非夸张地抖了抖肩膀,貌似嫌弃地对她说道:“师傅,我不喜欢女人,你再怎么脉脉含情也是没用的。” 紫月并没有接话,而是依旧眼含春水地看着她,半晌,才呐呐开口:“这个汤让我想起振道了。” 在鼻腔里笑了几声。如果不是对紫月了解至深,就冲着她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沈非绝对会以为自己的师傅是在思念自己的情人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托着腮摇头晃脑一阵后,紫月突然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为什么冯离给我的感觉,和振道那么像呢?” 过骨汤正咕噜咕噜地沸腾着,沈非一时没有听清紫月的话。正在她想问一下时,陆雁回苦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走入了厨房,身后跟着笑眯眯的玉非烟, “讨厌鬼。”见不得玉非烟那悠然自得的样子,陆雁回快速走到沈非身边,低声在她耳边告起了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鼻子,居然在大殿外面就闻到了过骨汤的味道,还问我是什么汤。我不想告诉他,结果他居然跟着我走了进来!非非,你说,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瞥见他那副脸通红的模样,沈非莞尔。 就在她准备安慰安慰陆雁回时,在身边的另一侧,玉非烟迈着轻巧的步子踱了过来,低头看着乳白香浓的过骨汤,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香味,表情陶醉。 “小丫头,以后熬这种好东西,记得叫我呀。对了,这次要谢谢陆小弟的热情带路呀!”越过沈非,他眯着眼地看向陆雁回,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陆雁回心中一堵,一股火气迅速在心头蔓延。可他从小被众人捧着长大,人生经历简单如白纸一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已经成精的玉非烟的对手。 二人“眉来眼去”,几个回合下来,仿佛真的有一堆火药正在呲呲地冒着火星子,随时爆裂。 被夹在中间,沈非无奈地喝了一声:“别闹了,都给我安分地坐到一边去!” 见她真的生气了,陆雁回顿时偃旗息鼓。外强中干地瞪了玉非烟一眼后,就灰溜溜地走到了桌子旁,在紫月的旁边坐了下去。 玉非烟依旧站定在沈非身旁,紫月见此,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大美人,来这儿呀!” 沈非:前脚还在回忆吴振道,后脚就开始勾搭玉非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傅。 陆雁回:紫月师傅干得漂亮! 玉非烟:“……”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在勉强压下二人的“对战”之后,沈非总算是大功告成,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注目下,盛满了四碗热气腾腾的八仙过骨汤。 随着过骨汤的香味越来越浓厚,玉非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馥郁的美食气息所裹住,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灵魂的一次洗礼。因此,他难得大度,决定不计较陆雁回的“无礼”,先把胃里的馋虫解决了再说。 就在他翘首以盼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忽然袭来,空气瞬间凝固。他的身体依然坐得笔直,但一根根的汗毛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玉非烟表情一僵,慢慢转头向门口望去。 修缘出现了。 “修缘?”看到唇红齿白、仿佛能掐出水的小和尚,沈非咧开了嘴,惊喜地对他说道:“太好了,我刚好熬了八仙过骨汤,你过来尝尝吧。” 双手合十,修缘的表情祥和平静:“陆施主跟小僧提过,让小僧这时候来膳房。不知小僧可有来迟?” “不迟不迟。”沈非迎了上去,同时抛给了陆雁回一个肯定赞许的眼神,“刚好我这儿还多出很多,都交给你了,不能浪费哦!” 陆雁回的余光一直注意着玉非烟的动静。看到他坐立不安的模样时,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看来邀请修缘这招棋,走得不是一般的对呀! 沈非对小和尚笑得越灿烂,玉非烟的心里就越愤懑。他端起身前的大碗,张大嘴狠狠喝了几口之后,把碗放下,从储灵袋里掏出了一只无精打采的狐狸,对沈非说道:“本尊有事先走了,这只狐狸是媚双送给球球的。” 语罢,不等沈非反应过来,便大步离去。 听着身后陆雁回热情招待修缘的声音,他薄唇紧抿,在心里默念:陆雁回,本尊记住你了。 * 这一场庆功,除了倒霉的玉非烟之外,宾主尽欢。 第二日是举界瞩目的修为大比。天还未亮,沈非就被紫月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在紫月的一番絮絮叨叨中,睡眼惺忪的沈非逐渐清醒,这才知道,原来碧落宗主已经私下给师傅发了密令,命她想办法让自己也参加修为比拼。 “16岁的结丹初期,这要是传出去,会惊掉他们大牙的!” 紫月将她收拾妥当,看着徒弟日益外露的绝代风华,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万佛秘境的选拔不同,正派大比更看重参赛者的整体潜力,因此不分年龄,将直接按照修为等级来分配比赛场次。五百岁以下、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整个玄空界也只在百年前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合欢宗宗主碧落。可惜,伊人已隐,和太衡剑宗掌门的爱情更是成了绝唱。 秦行止率领一众太衡剑宗结丹期的师兄师侄们,站立在赛台之前。姿势笔挺有如青松傲骨,再加上那吸尽天地精华的无双气度,竟引得其他宗派的修士,无论男女,纷纷朝他投来好奇或心悦的眼光。 胡琳站在人群里,痴痴地望着他,表情凄凉,仿佛天地间就剩了他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彩光一闪,四道光影从慕朗峰顶端飞射而下,照到了赛台中心。光影散去后,四大派的掌门人现出身形,运起威压,一齐朝台下传音道:“时辰已到,修为大比正式开始。” “且慢!” 就在众人表情肃穆,调整状态准备奋力一搏时,一个响亮的女声穿透而出。 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修士们纷纷朝声音的来源探去,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四大掌门齐聚的时候,打断正派大比的进程。 随后,一个紫衣美人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一拢烟眉弯弯,双唇不张而娇。在她身边,站着一个更加美绝的少女,娉婷袅袅,比春晓之花多一红,较星空明月添璀璨。 待众人都注意到自己的徒弟后,紫月手握拳,放在嘴前,大声咳嗽了几下。 “在下合欢宗紫派弟子紫月,骨龄106,修为结丹后期。” 106岁? 胡钰并没有看沈非一眼。自紫月现身后,他就一直细细观察着她的眉眼,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口哗然。 106岁的结丹后期,这已经把上一届的容谦远远抛在了身后。 御兽宗掌门心下怀疑,用神识扫射了一眼,随后便显出了诧异之色。 就在这时,紫月得意地环视全场,又扔出了重磅炸弹:“这是我的徒弟,沈非,骨龄16,修为结丹初期。” 大家目瞪口呆,心中的震撼已经无以言表,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听。 眼见任务即将圆满完成,紫月兴奋地拉了拉沈非的衣袖,对她轻声叮嘱道:“快,走上去,跟胡钰他们说你也要参加大比!” 沈非一动不动。 紫月微绝困惑,这才注意到沈非正紧闭双眼,面色惨白,浑身剧烈地颤抖不已。 她心中一惊,正打算摇醒她时,沈非突然睁开了双眼。露出的不再是紫月熟悉的美眸妙目,而是闪着嗜血光芒的邪恶魔瞳。 就在睁眼的同一瞬间,沈非手臂一展,毫不留情地推开了紫月,而后眼露寒光,表情凶狠地朝胡琳攻了过去…… 第35章 抽泣 灿烂的朝阳倾斜而下,细长的草尖俏皮地反射着金色光芒。 一众红袍僧人双手合十、双目微垂,淡定祥和地盘坐在地,在草原上围出了一个圈。涤荡人心的梵音源源不绝地从他们口中传出,扩散到天地之间。 修缘端坐其中,尚显稚嫩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镇静从容。他匀速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心境澄澈平和。 突然,毫无征兆,白皙的手指一颤,佛珠居然“啪”地一声断裂,一粒粒滚圆的珠子犹如四溅的水珠,四分五裂地跌落在草地,朝各个方向滚了出去。 这是?! 修缘蓦地心中大惊,仿佛一池平静的湖水忽然被恶风席卷,涌起惊涛骇浪。 其他僧人依然沉浸在玄之又玄的佛之境界,并未注意到修缘的异常。 环视了一下投入的众同门,修缘捂着胸口,好像这样就能压住急速跳动的心脏,而后站了起来,大步朝白玉大殿走去,徒留散落了一地的浑圆佛珠。 进入大殿后,根本无需指引,他便听到了陆雁回惊慌的哭声。 “非非,非非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啊,别吓我!” “阿弥陀佛。”低声念了句佛号,修缘收回莫名而来的慌张情绪,顺着哭声寻了过去。 沈非所住的卧房大敞,几名身着太衡宗剑服的弟子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偶尔往里面撇去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怒。 心中一沉,修缘步了进去,首先就看到陆雁回正伏在床沿上,抱着沈非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通通擦到了她的云袖上,不堪入目。 而秦行止也站在床边,面露担忧。他的右肩处一片惨红,血液浸透了衣襟,看着竟然是受了重伤。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修缘把目光投向不省人事的沈非,而后便大惊失色。 在修缘和自己的几个师侄碰面的时候,秦行止就注意到他了。观察到他的神色变化,秦行止心中一痛,赶紧问道:“修缘小师傅,请问你是不是知道沈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步走到床前,修缘运气神识,仔仔细细将沈非全身查探了一遍,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原来小僧当初并不是错觉,沈姑娘身上真的多了别的生灵。”随后,合上双眸,尽力感知着入侵生灵的气息。 秦陆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修缘的感知。 “很臭,喜欢血液,见到杀戮就兴奋,这是一种虫子,而且刚刚孵化…”皱着眉头,修缘喃喃自语。 “弑杀蛊,这是弑杀蛊!” 陆雁回陡然无力地从床沿滑落,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痛苦地低咽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我不是八级炼丹师?为什么我没有黄泉草?为什么?” 他撕扯着头发,崩溃欲绝。 见势不妙,秦行止赶紧压着他的肩,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一定会有办法的!容赤长老就是八级炼丹师,我们可以去求他。你先告诉我,弑杀蛊和黄泉草是怎么回事?” 在他询问后,修缘也将目光转移到了陆雁回身上,眼神专注。 逐渐清醒过来,陆雁回抽泣了几声,抬起了头,现出了红肿的双眼,望着秦行止的眼神犹如迷路的孩子。 “弑杀蛊,是高阶魔修最爱使用的一类毒蛊…” 第36章 共识 陆雁回蜷缩在地,双眼空洞,在提到“毒蛊”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种蛊虫极为隐秘,除非被唤醒,否则会在体内一直沉睡。中蛊之人,会陷入极度弑杀的状态,见血就兴奋,很容易失去理智,成为杀人狂魔。所以…”他顿了顿,眼中的恐惧越积越多,“所以魔修很喜欢用它来控制敌人,或者创造自己的军队。” “有什么办法解除吗?”秦行止依然笔挺地站着,心越来越沉,但始终绷着一根弦,不肯卸下。就算再艰辛,他也不会放弃。 “有的!”陆雁回的双眼回复了些许神采,“《万佛咒》的佛性可以长期抑制弑杀蛊,但如果要彻底解除,就需要八品丹药黄泉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落,才点亮的神采也渐渐黯淡。“可是《万佛咒》在万佛秘境内,秘境什么时候开启还不知道,黄泉丹需要黄泉草,这种草只有传说中紫晨大帝的埋身处才可能会有…” 他不知道沈非得了悟天大能的机缘? 秦行止凤眼蓦地睁大,又很快恢复原状。 炼丹大赛后,陆雁回的决胜反击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他在初次听说后,就断定了那个起了决定性作用的蒙面女子就是沈非。在听别人绘声绘影地描述二人是如何地配合无间时,他只能选择淡然一笑,心里的五味杂陈通通留给自己咀嚼。 他以为他们快是道侣了。 他以为沈非已经接受陆雁回了。 他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了。 压下一丝不为人知的躁动喜悦,秦行止对着怅然若失的陆雁回开了口:“如果我没记错,沈姑娘她,应该是获得了《万佛咒》的传承。” 修缘立在一旁,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早就了然于心。 “你,你没骗我?!”陆雁回抬头看着他,沙哑的嗓音染上了一丝激动和惶恐。激动是终于见到了曙光,而不是自己以为的暗黑绝路;惶恐是害怕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希望之后的失望,是通往绝望的必经之路。 “嗯。”秦行止点了点头,同时心里开始迅速判断,“据秘典记载,《万佛咒》只有元婴以上的修为才能开启,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让沈姑娘以最快的速度提升修为。”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语调冷静镇定,不知不觉就感染了伤感失措的陆雁回,让他找回了点理性。 “可是《万佛咒》只能暂时压制,没有黄泉草的话,非非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弑杀蛊的噩梦了。”怀揣着一丝希望,陆雁回问道。 太衡剑宗一直都是天下正派人士的主心骨,身为日曜派长老的后代,他一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可是现在,白色剑服加身的青年顶天立地,风华无双,好似有了他,就有了希望。 没有注意到陆雁回悄悄藏在心里的点滴思绪,秦行止看了眼唇色乌青的沈非,抿了抿唇,轻声开口:“这次修为大比的最高奖赏,就是紫晨大帝墓葬地的地图之一。” 秦行止默默看着床上的人儿,好似她真的能听见外界的话语,语气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万年前,紫晨大帝在大乘后期停滞了整整数千年,最终还是斗不过天地法则,身死道消。预感大劫将至,他就寻了一处隐秘之地,悄然陨落。在离去之前,他留下了四张地图,也带走了一生所积聚的珍贵物品,其中就包括天底下独一一株黄泉草。 四张地图并不完整,只有拼凑在一块儿,才能形成完整的线索链条。它们分别散逸在玄空界的各处,一份被太衡剑宗收藏,被拿出来作为大比魁首的奖赏,一份被蝠血派抢去,还有两份,至今不知所踪。 青年肩上,红色血迹斑驳刺眼。“可是你受伤了”这几个字正要脱口而出,陆雁回马上咽了下去。 “我相信你!”念头一转,他眼神明亮地站了起来,面对着白衣青年,掷地有声。 修缘一直静静立于一侧,低头若有所思。见解决办法已有眉目,他往前一步,对二人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小僧虽然能力低微,但也可尽力陪伴沈姑娘左右,助她压制蛊毒。” 三人无言,相视一笑。 * 在达成共识后,秦行止带走了守在门口的师侄们,急速朝大比的赛场走去。 “师叔,难道我们要放过那个魔女吗?” “对啊师叔,那个魔女如此弑杀,还差点杀了胡琳师妹。幸好有你在,不然…” 在他身后,众师侄面露不解,纷纷不甘心地询问着。提到沈非时,一口一个“魔女”,咬牙切齿。 秦行止动作潇洒地走在前面,在听到“胡琳”这两个字时,额头忍不住突突地疼。 在沈非蛊毒发作时,胡琳刚好倒霉地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看到沈非一拳朝她揍过来的时候,更是直接吓傻了,一动不动。 在千钧一发之际,秦行止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站在胡琳身前替她挡了一拳。 “哎。”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他真的很担心胡琳会误会。 毕竟,自己害怕的是万一错杀师尊的女儿,沈非将受到正派的集体追杀,从而永无宁日。 * 大比赛场,玉非烟坐在白玉软轿内,隔着一方薄纱,身体难得地坐直前倾。 在轿子外,面对脸色难看的太衡宗胡钰,御兽宗宗主连声解释着御兽宗已经做足了防范准备,而沈非却是日曜派的人领进来的。闻言,日曜派丕旭掌门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狠狠地瞪着写满不服气的容赤长老。 见他们的口水已经浪费得够多了,玉非烟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冲他们呵斥道:“够了,都给本尊停下!” 御兽宗“老祖宗”,来源不详,修为不详,连灵宠也从未契约。但胡钰他们自小就是听着他的威名长大的,而今,他们已经是半老头子了,这位甚少见人的“老祖宗”,却依然是个魅惑世人的妖孽男人。 玉非烟的声音从薄纱透出来那一刻,全场噤声。 这时,一个同样风光霁月的青年走近,入了他的视线。 隔着薄纱,二人视线交错,在心湖投下了同样的疑问。 这个人,也是沈非(小丫头)身边的吗? 第37章 渡劫 视线的交错一晃而过,其余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场短暂的交锋。 沉稳走到胡钰身前,秦行止颔首,恭敬有礼地说道:“师尊,已经基本调查清楚,沈非姑娘是中了魔修的弑杀蛊。” “弑杀蛊”这三个字一出来,不少人立即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来铁青着一张脸的胡钰也变了颜色,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弑杀蛊现世,此事非同小可。可有确切证据?” 早就预料到师尊会如此追问,秦行止搬出了一早就想好的措辞:“徒儿之前在追查蝠血派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中蛊之人,他的症状和沈姑娘一模一样。而且陆雁回道友也赞同了徒儿的看法。” 有了之前勇夺桂冠,再加上“容赤长老亲传弟子”身份的光环,陆雁回的信服力绝对比他要强。 果然,话语一出,胡钰便信了八分。 “那怎么办?”和其余三大派的掌门人目光交流后,胡钰难以抉择。 没了黄泉草,弑杀蛊几乎已经是不解之毒,所有中蛊的人都是一颗不□□,随时会给身边的人带来致命的危机。但沈非归根结底,也是受害者,若是杀了她,难免有失道义。 “杀了她,邪修本来就死不足惜!” 突然,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人喊道,并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 轻笑了一声,玉非烟冷眼将那些应声的人一一记在心里,面上尤是一派云淡风轻。 见情况僵持不下,而且人群有越来越激愤的倾向,秦行止双眸划过一丝焦灼。 “师尊,弟子有一主意。” 人群安静了下来。 “说。”胡钰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抹欣慰的笑。 这个徒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弟子可以先将沈非姑娘带去御尸门。他们欠剑宗一个人情,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暂且容身。御尸门有众多人尸,可以供沈非姑娘发作的时候使用。” 胡钰若有所思,但他身后的胡琳却忍不住了。 “师兄,为什么是你带她去?” 自从在垂死之际被秦行止救下之后,她就再也忘不了那个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此刻的她坚信,上次之所以被拒绝,只是因为师兄心向大道、无心儿女之事罢了,但如果可以选择,自己一定是他最爱的人。 秦行止并非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相反,在隐约对沈非有了好感后,他在这方面便一日千里。胡琳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她语气里的不满和独占欲,依然被他捕捉了出来。 心中不由一阵郁闷,抿了抿唇,秦行止定定地看着胡钰,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弟子对弑杀蛊的发作有一定了解,在沈非姑娘身边可以时刻看着她,以防滥杀无辜。” 切,假君子,真小人。 玉非烟狠狠地鄙视了秦行止一番,同时又莫名感到了一丝羡慕。 什么时候,他也能撂下御兽宗这摊子,和小丫头痛痛快快地游山玩水一番啊? 被秦行止不软不硬地堵塞了回来,胡琳委屈地直跺脚,躲到了胡钰身后,眼眶又红了。 胡钰现在可没有心情体谅儿女情长。他将目光转向一侧,看向了被五花大绑的紫月,面容现出一丝波动。 “既然如此,那就把人质放了吧。” “呜呜呜。”嘴里塞着棉布的紫月感激地看向他,猛地点头。 * 一场本来可以导致正邪两派深仇大恨的闹剧,被秦行止一行人压了下去。 而修为大比,则在推迟了三日之后,照常举行。 秦行止唯一的劲敌便是上一任的夺魁者、现任俊杰榜榜首的容谦。与他比起来,容谦跨入结丹后期已有百余年,无论是对敌经验还是功法的老练程度,都更胜一筹,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伤。 因此,除了太衡剑宗弟子们无条件的信任,其余人对于鹿死谁手都持观望态度,在大比这一天,纷纷涌来了赛场,甚至还下起了赌注。 在对战中见人品,无论是随性切磋还是拼死对敌,秦行止的剑锋一向温文有礼。他不会趁敌不察阴谋偷袭,也不会专挑对手脆弱的时机拼死打压。但今日的秦行止气势陡然一变,居然变得凌厉无比,以快止快、以杀止杀,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直直面向了气喘吁吁、浑身血痕的容谦。 “我认输。”如果是往日的秦行止,容谦自认还有一拼的可能。但现在的他犹如杀神附身,越战越勇。在纠结下去,只怕会输得很难看。 “承让。”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回周边闪烁的雷电,秦行止淡淡颔首。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今日的反常,但是一想到依然陷入昏迷的沈非,他就失去了所有的耐性。 已经没工夫和这些人慢慢磨了,他必须要马上赢,然后把地图拿到手。 * 等到沈非悠悠转醒,又是过了好几日。 好累。 慢慢聚拢意识,她只觉得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有气无力,脑子里更是昏昏沉沉,全然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 听到一个关心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就想回道“雁回”,可在那两个字升到喉咙口时,一个激灵闪过,她才意识到这个嗓音明显不是陆雁回那种轻快脆生的风格。 僵僵地把眼珠子转过去,她心中一惊。 秦行止?!他怎么在这儿?! 下一瞬间,看到立在他旁边的修缘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有自己人在的,幸好。 见她如此反应,秦行止心中微涩,而后低头笑了笑。 急什么,来日方长。 “等你能行动了,我们就一起去御尸门。” “我们?御尸门?”沈非第一次觉得,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沈姑娘,你中了弑杀蛊。秦施主和小僧是认为,在能控制弑杀蛊前,御尸门比较方便沈姑娘行事。” 这次,是修缘小和尚开了口。 在他的一番解释下,沈非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居然中了大奖,获得了传说中的弑杀蛊一枚,还差点杀了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胡琳。 而到了御尸门,秦行止负责在蛊毒发作的时候以武力镇压自己,修缘在平日里便可时时诵经,用佛性压制蛊虫的魔性。 接受了自己穿越的命运之后,沈非对于再狗血的际遇都能一笑而过。在听说了事变的发生经过时,除了庆幸未酿成大祸,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怎么当初没有得手,杀了胡琳。 感激地看了眼修缘,她感慨小和尚在这个时候还不离不弃,果然是自己人。 将目光瞥向淡然自若的秦行止时,她又忍不住,在心间“切”了一声。 果然,有的人生来就是克自己的,平日里在修为上压了自己一把,现在中蛊了,居然也逃不过他的阴影。 * 商定好的日子很快到来。 紫月在沈非清醒过后就赶回了合欢宗,向碧落报告情况;玉非烟找人传话,说有急事,就不来相送了;而陆雁回居然也随着容赤长老回了日曜派。 他给沈非留了一张字条,绢白色的纸张上,字迹轻扬肆意。 “非非,只有在你倒下的时候,我才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幼稚和无能。我先回去随太爷爷修行炼丹之道了,有修缘和秦修士的伴随,我很放心你的安全。我陆雁回发誓,一日不成六级炼丹师,就一日不见非非。” 而在字迹的下端,精心地画着一只小鸟,鸟儿张开翅膀,急切地飞向天上的明月。 沈非收起字条,噗的一声就笑了。 陆雁回曾经做过比喻,如果自己是皎洁的月,那他就是以月为巢的鸟儿,如同他的名字,雁回。 静静看着她丰富的面部表情,秦行止眸光一闪,说道:“我们该启程了。” 而后,一行三人,背着简单的行囊,随着银剑划向天边,很快就消失在了云端。 * 就在他们离去的同时,白玉色奢华宫殿里,妖娆透骨的男人手指一抓,便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旋涡。 旋涡另一侧,繁星飞闪,看着居然是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弟弟,好久不见。” 倏然长叹一声,玉非烟手指一弹,一颗流星便悄然从他指尖滑落,朝着旋涡另一侧飞速而去。 第38章 三更合一 夕阳西照,一条通往晋城的官道蜿蜒曲折,紧靠在山壁一侧。已近黄昏,在道路上人烟稀少,但仍有一辆马车,正哒哒地朝晋城的方向前行而去。 马车的外表毫不起眼,但若是有心观察,便能发现它的两个轮子都被精心包裹了一层兽皮,所以即使是碾过坑坑洼洼的小石子儿,马车也依然稳稳当当。 “还要多久到啊,我又饿了。” 一个娇嗔的声音从车帘中传出,嗓音如黄莺出谷,语调婉转悠悠,单是听着,都能让人酥了半边身子。 闻言,憨厚的车夫老练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痛得咝咝直叫,而后就抬腿狂奔,立刻加快了脚程。 一、二、三。 当车夫在心里默数到三的时候,一个矜贵清冷的男声回复了她。 “这儿还有萝卜丝饼,你和阿缘可以一人一块。” 唉,第一次见到这么既麻烦又不听话的妻子,不过长得这么美,就算性格再坏,很多男人都会甘之如饴吧?最好还是得在天黑前赶到城内,不然这个娇滴滴的媳妇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车夫咂了咂嘴,抬起手又朝马屁股上抽了一把。吃痛之下马儿长鸣了一声,而后便更加豁了出去,死命往前奔去。 那个蛮不讲理的“妻子”,便是沈非。因为随时有可能遇到潜伏的魔修,在接近俗世界的时候,他们便采取的保守的方案,隐瞒修为,以俗世凡人的身份慢慢走过去。 为了掩人耳目,身份自然也要做一番改动。秦行止化名秦行,是一名走遍大江南北的商人,和化名为秦缘的修缘成了一对兄弟。而沈非连名字都不用改了,因为她成了“秦沈氏”,摇身一变,成了“秦行”的妻子。 马车内,原本的木板座椅被改造成了五尺见方的软榻,上面铺着宝蓝色珍珠绸缎布,垂下来的边角软软地拂到了底座上,露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 在软榻前方,摆着一张长方形黄梨木矮桌。桌上凌乱地三折一堆堆不知从哪儿买来的各色吃食,单单能认出来的便有凤梨酥、核桃饼、糖油馍馍、一包五颜六色的小硬糖,甚至还有一串啃了一半的糖葫芦。 一叠经文整整齐齐叠在矮桌上,但被吃食可怜兮兮地挤到了角落处,显得摇摇欲坠。 沈非懒懒地斜半卧在软榻上,腰后别着镶银流苏蚕丝抱枕。她斜斜觑了眼靠窗跪坐的秦行止,在看到他一脸的平淡无波时,就一阵胸闷。 虽然是假的,但一想到要往自己的姓氏面前加上他的姓,就憋屈。 “胡萝卜饼前天已经吃过了,我要尝新的。”沈非不依不挠,随手把包裹着大饼的油皮纸扔到了车座下,而后一脸不服气地瞪着秦行止,一副你不给我吃的我就造反的表情。 胡搅蛮缠的少女生动灵活,眼里的火苗闪闪动人,一颦一笑都让人心魂荡漾。 看着她高高撅起的油亮的嘴唇,秦行止低低笑了起来。 在刚开始商议假身份的设定时,她就极力反对过跟自己扮演一对夫妻。可论起道理来,她又哪里是自己的对手?只要轻飘飘抛出一句“俗世中未出阁的女子都不能出门”后,她就蔫吧着熄了气焰。 看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秦行止的心蠢蠢欲动,他真的很想去摸摸她的头顶,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前天买的吃食你已经全尝遍了。”秦行止蹙起了眉,装作一脸为难的模样,“要不这样,很快就进城了,我们可以先在城里多呆一天,我去给你买新鲜的吃食。” “不要!”沈非一心坚守“秦行止向东,她就往西”的路线不动摇,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急急地反驳了。 可是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干了啥? 好像刚刚拒绝了秦行止帮她跑遍全城买美食的提议? 如此明目张胆驱使正派第一剑修的机会,千载难逢,怎么就这么溜走了? 看着她一副呆愣愣的、若有所思的表情,秦行止的依然云淡风轻,但眼中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 在看到他那双璀璨的凤目后,沈非恍然大悟。 这一回合,沈非惜败。 “阿缘,你看,他又欺负我!” 委屈地红了眼,她哀怨地朝修缘喊道。 小和尚戴上了假发,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此刻他正倚靠在车门处,双目低垂,看不到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从而不知身外事。 没想到在软萌的小和尚那还能碰个软钉子,沈非一瞬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很快便振奋了精神,把目标转到了秦行止身上。 “我的腿酸了。”一双笔挺的腿伸到了秦行止面前,露出了圆润小巧的脚趾头。 她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看着办”。 总不能老是被压吧?既然嘴皮子说不过,那就直接上手欺负好了。 少女幽香袭来,脚趾头一卷一卷的,透着说不出的俏皮灵活。 肩膀一垮,秦行止好似认命一般地用手托住了滑腻的脚踝,轻轻在穴位上按压了起来,动作流畅,好似已经做了千百遍一般。 没想到这人除了剑耍得好,就连按摩都有一把刷子。一想到正派第一剑修正在干着仆从的活儿,沈非就感到惬意无比,很快便浑身舒服得发软,然后沉沉进入了梦乡。 今日最后回合,沈非完胜。 修缘静静盘坐在门口,无论这二人整出什么闹剧,俱是眼观鼻、鼻观心。 沈非的肆意胡闹,他知道;秦行止的有意包容,他也清楚。可自从决定陪伴在沈非身边、助她解除蛊毒后,他的心绪就一直没有平静过。 很多人都夸他是天生的佛子,包括师傅在内,浮屠山每一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可他自记事起,冥冥中就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有一劫数。渡过了,便是佛光普照;渡不过,就只能奄然湮没。 不愿死守在宗门中被动躲避,他便主动走了出去,用脚步走遍大江南北。一方面是为了见识世间百态、行善积德,另一方面也是抱着要主动渡劫的心理。他深信,只要心中有佛,坚若磐石,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而那一晚,在万佛秘境里,当沈非把刀塞到他手中,阻了他以身饲蝠的计划并以火焚身的一瞬间,佛光忽灭,梵音喑哑,祥和平淡的心湖突然被搅乱,添了一个叫“沈非”的人。 她就是,他的劫啊。 在此之后,他便有心朝她靠近。在沈非试探着挑逗的时候,他淡然处之,在沈非笑嘻嘻地称他为“闺蜜”的时候,他一笑视之,可是在沈非中蛊倒下的那一刻,所有的胸有成竹,都成了过眼云烟。 真正的劫数,该来了。 星空辉映,天边垂下黑幕。马车吱嘎吱嘎地朝着晋城快速前行,很快便消失在浓浓的雾色中,只剩下车夫鞭打马匹的吆喝声,以及车轴咕噜咕噜的滚动音。 第二日正午,终于接近了御尸门的地界。在感恩戴德地接过一锭沉甸甸的金子后,车夫连连鞠躬,然后驾着马车,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看着他逃命似的身影,沈非心中复杂。 御尸门是邪修,就算他们不做任何危害百姓的事儿,对邪修的偏见一日不除,就一日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 御尸门起初发源于一户以赶尸为业的大家族,经过千百年的繁衍生息,家族的人口数量变得极为可观,最后甚至独自组建了一个小型城镇。 在出现了第一个和尸体建立契约的修真者后,具有灵根的人便纷纷走上了修真长生的道路,再加上源源不断从外界投奔的修士,小型城镇的规模越来越大,在沈非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人口数十万、自给自足的中型城市。 所有人都感慨太衡宗是天生的险堑,大家也都为御兽宗庞大的占地面积所惊叹,可无论是胡钰,还是玉非烟,都知道如果遭受灭顶之灾,能坚持到最后的,唯有御尸门。 走在直通城门的主干道上,看着那全然不同于其他宗派的风景,沈非如同第一次进城的村姑娘一样,大开眼界。她一会儿跑到街边的“玉尸铺”,对着里面陈列的尸体评头品足,一会儿又凑到修缘身边,叽叽喳喳地跟他讨论着哪个行人携带的尸体比较潇洒。 修缘自始至终都带着一抹安详的笑意,凝神听着沈非的一言一语,在她说到兴起时,便微笑点头。 而秦行止则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时刻留心着她的状态。在确认了单纯的尸体并不足以引发弑杀蛊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到胡钰的口信后,御尸门掌门便暗地里帮他们准备了一座小型的院落,作为三人的安身之处。院子坐落在一处幽静的居民区内,一进门便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平地,上面种着两株枝繁叶茂的柿子树,土壤上除了杂草,还零零散散地开着白色小花。平地再往里,就是一座三出的土筑小屋。小屋正中是堂屋和主卧,右边是侧卧和客房,左边则是厨房以及专用于安置尸体的玉尸房。 沈非很早就被秦行止提醒过“玉尸房”的存在。因此在步入院落后,她看都不看左边一眼,径直便站在了堂屋前,看着秦行止任劳任怨地将所有行囊,包括未吃完的吃食通通拎在了手上。 修缘跟在他身后,捏了捏别在腰间的储物袋,心下赧然。 而沈非则满意地看着秦行止大包小包挂身上的模样,眼里俱是得意的神采。没错,她就是故意不让秦行止使用储物袋的,她就是喜欢看他从神坛上跌下来的模样。 如果秦行止提出异议,她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到时候一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会生气,我一生气蛊毒就会发作”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但没想到,就跟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不等自己说出口,秦行止就主动交上了储物袋,而后收拾起了自己故意摆放得乱七八糟的物品。 一想到这点,刚才的得意劲儿不由得消停了一点儿。沈非胸中一闷,在和修缘打过招呼后,便进入了主卧。 符合这个院落质雅朴素的风格,主卧的地上铺着巨大的青石砖,一床、一桌、两椅,简单实用。沈非最喜欢的就是窗边的窗台,这意味着在每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都能坐在窗台上,沐浴着温暖的日光,享受难得的娴静时光。 这时,身后一阵脚步传来。 沈非一怔,迅速转过身,果然就看到了秦行止正低着头,试图进入房中。 “你,不准过来!”吓得跳了一下,沈非指着秦行止,大声喝道,“这是我的房间,你可以去堂屋睡。” 语落,她昂头看着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浑身充满了私人领土不容侵犯的正气。 没有一丝窘迫,也不见任何愤怒。秦行止站在了原处,向上提了提行囊,面上写满了无辜:“我只是想给你送一下行李。” 轰的一下,血液上涌,沈非娇俏的双颊瞬间红得滴血。 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糟了,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很囧?他会不会因此觉得合欢宗的弟子脑子里都在想着那事儿? 越深究就越羞愤,沈非小碎步挪到了一侧,企图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那你放桌子上就好了。你记得平日里没事,千万不要进我的房间啊。” 她呐呐说着,声音细小如蚊蝇。 挂着一抹微笑,秦行止顺从地把行囊一一摆在了桌子上,而后转身离去。 走在房门边时,他回头对沈非说了一句:“我先去玉尸铺帮你购置一些结丹期的尸体,你好好待着,别轻易出门。” 说完,房门一掩,遮住了无双风华,也挡住了青年那一闪而过的势在必得。 结丹期的尸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死后被门人用秘法炼制,这种尸体拥有结丹期修士的身体强度,也能抵抗结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甚至借助它还能使出简单的术法。而另一种,则是身前便为结丹修士,死后经过御尸门的养护,不仅拥有跟活人媲美的身体强度,更能使出修士死前的术法,几乎相当于一个真正的结丹期契约者。 玉尸铺里大部分陈列的都是第一类,尽管和活人没法比,但因为已经是结丹期境界,所以价格依然不菲。而第二种,除了宗门内的核心弟子跟长老后代还能勉强负担,其余人根本连想都不会想。 在秦行止走后,沈非一身轻松。她蹦跳着出了房门,很快就闻到了厨房散发出的一阵诱人的香味。 咽了咽口水,她悄悄地朝厨房踱去,偷偷把窗户开了一条缝,而后探出了一双眼睛,朝内细细观望着。 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书生服的修缘,正站在灶台前,奋力地和着面糊。而在他身旁的炉灶内,均匀升起的火焰把架在上面的平底锅烧得通红,锅里面铺着一张被炸的焦黄泛金光的大饼,上面还撒着绿嫩的葱花和白色芝麻。 结丹期修士早就辟谷,之前的嘴馋只是为了刁难秦行止而刻意做出的反应,但这次,闻着一缕缕香喷喷的饼香,她是真的饿了。 就在此时,大门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有人在吗?”声音清脆悦耳,来人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记着秦行止临走前的嘱咐,也担心自己会突然发作伤及无辜,沈非朝大门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时而望着大门,纠结不已。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厨房的窗户忽然打开。修缘站在窗台前,眼底无波:“小僧并未感觉到恶意。” 眼前一亮,沈非懊恼怎么忘了修缘这个外挂般的存在。 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弟弟,千万不要露了马脚。”而后,便走到了门后,吱呀一声就开了大门。 在门外,一个着装类似于苗族服侍、年约二十上下的清秀女子端着一碗香辣的鱼汤,笑盈盈地看着她。 “总觉得隔壁来新邻居了,我就来瞅瞅。没想到不仅有了邻居,还是个绝世大美人啊!”女子看着沈非,眼中是毫不遮盖的欣赏和惊艳,“我叫阿罗。我们家的规矩,新来的邻居得先一起吃顿饭。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顾忌着弑杀蛊,沈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当她想回绝时,阿罗却眨了眨眼,眉梢不停挑动着:“你别说了,阿罗都懂。是不是你家的男人管得严,不让你和外界接触啊?” 看着她一副老神叨叨的模样,沈非心中一振,刚才被秦行止压了一脚的怨气瞬间飘散。 什么时候让秦行止背黑锅最合适?就是现在啊! 打定主意,她的表情突然垮了下来,捂着胸口,和阿罗隔着一个门槛相望着:“是啊,我家那口子,不仅脾气差,还有很强的控制欲。我当初被他的外表所迷,嫁过来之后,才知道这人只是徒有其表啊。哎~” 哀怨地把最后的叹息拖得很长很长,沈非如愿看到了阿罗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哼,这是什么男人啊,怎么能因为妻子好看,而把她当做囚徒呢?”她空出一只手挥舞着拳头,看向沈非的目光突然掺入了一丝同情,“嫁对男人很重要,就像我家那口子,平日里对我顺从地不行,我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被她看得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沈非讪讪地笑了笑。和别的女人讨论秦行止做自己男人的事情,心好慌。 跟她的反应完全不同,估计是觉得这个话题很有意思,阿罗忘记了端在手上正急速变凉的鱼汤,又开口问道:“你家男人是干什么的?” 瞧着她越来越兴致勃勃,沈非嘴角一僵,而后便扯出了看尽沧桑的笑容:“他就是普通商人,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家弟。生存不易,我们东奔西走,也是想挣口饭吃啊。” 一个城池的运行不可能单靠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因此御尸门内还有众多从俗世界迁过来的普通凡人。他们有的人是逃避仇敌的追杀,有的人则是单纯为了混口饭吃。毕竟御尸门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城池,在里面讨生活,所面临的挑战绝对比外面要少得多。 听沈非说完后,阿罗眼中的同情之色更浓了:“原来是这样。你还是让你男人去测测灵根吧,搞不好可以拜入门派哪个弟子名下,就算是挂个名也好啊。” 此时的沈非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哈,哈,哈! 如果秦行止知道了有人向他提了这么个建议,表情一定很好看。 在露馅之前及时收敛了心中的狂喜,沈非又开始了故作忧愁:“哎,可惜他不听啊。不过我有灵根,虽然并不出众,但好歹也进入炼气期了。” 在外人面前,她一定要踩在秦行止身上,气死他,哼哼。 “哇!”阿罗的眼里闪过一丝歆羡,“好棒。我只有四灵根,怎么炼都是炼气一层。我家男人是孟或大人的手下,现在也才刚刚筑基。你比你家男人厉害还这么听他的话,一定很爱他吧?” 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向往,沈非心中一顿,觉得话题的走向有点不对。 正在她准备好好解释一番,跟阿罗说清楚这和爱无关,只是自己天生善良有责任感时,一阵猛烈的眩晕骤然袭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看见沈非摇摇欲坠的模样,阿罗吓了一大跳。正当她要走进来扶住沈非时,突然匆匆跑来了一个面容澄澈的少年。 少年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握住沈非的臂膀,将她向内拖去,而后满怀歉意地对她说道:“抱歉,嫂子时而会发病,所以兄长才不放心她独自出门的。” 少年的嗓音如同他的面容,纯澈透净,飘进阿罗的耳朵里,居然让她原本焦躁的心都静了下来。 * 在修缘的搀扶下回到房间后,趁着还有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沈非顺从地躺到了床上,而后迷蒙着双眼,看着小和尚满头大汗、颤巍巍地把自己的四肢跟床架绑在了一起。 血管中的热流急剧暴躁起来,宛如一头猛兽,在她体内一遍遍地咆哮而过,洗刷之后,只余下对血肉的向往和杀戮的狂热。 杀,杀,杀!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小和尚的轮廓也渐渐和窗棱融合在了一起,而后淡化、虚无。 沈非死死咬着牙关,在清明和迷失之间不停地拉锯,仿佛身处冰与火的交界,一半是彻骨刺寒,一半则是赤炎熔岩。她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扭曲,每一块肌肉都在跳动,仿佛身体已经不再属于她,而是听命于某个嗜血的恶魔。更糟糕的是,同时间每个感官都在无限放大,俱都充斥着对杀戮的向往。 好渴,是谁的血液,如此清香? 好饿,是谁的肌肤,如此鲜滑? 一层白膜渐渐地,覆上了沈非的双眸。 就在最后一丝清醒就要淹没在狂热中的前一刻,一道祥和的佛偈隐隐进入了沈非的识海。 “阿字十方三世佛,弥字一切诸菩萨。陀字八万诸圣教,三字之中是具足。一句弥陀是佛王、法王、咒王、功德之王。专念「南无阿弥陀佛」一佛,即是总持总念诸佛、诸菩萨、诸经咒、诸行门。所谓「八万四千法门,六字全收。」亦谓「赅罗八教,圆摄五宗。」既得临终往生净土,亦获现世身心安乐…” 宛如一滴清亮的甘露,滴落在干涸的土壤之上。而后,甘露越来越多,渐渐汇聚成了甘霖,倾泻而下,温暖了刺骨的寒冰,也安抚了疯狂的赤焰。 痛苦难堪的身体终于找到了缓解的办法。凭借着最后的本能,沈非艰难地支起了身体,摸索着朝甘霖的方向探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四肢从捆绑中解脱了出来! 佛偈的语速越来越快,语调也染上了一缕急切。沈非浑然不察,只是伸出剧烈颤抖的双手,毫无顾忌地左右挥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短暂只有一瞬间,也仿佛漫长至千万年。在指尖终于触到了那一寸清亮的肌肤时,沈非舒服地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喟叹。 “舍利弗,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缘,得生彼国。舍利弗…” 佛偈戛然而止,但很快就接了上来。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 沈非现在就是一头刚出生的小兽,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理性思考。她所有的行为都只有一个支配力,就是本能。 靠着本能,她在触到那一寸肌肤后,就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黏了上去。 手臂挨上了,不够,还有身前呢。 身前挨上了,也还不够,还有双腿呢。 佛偈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清内容。但沈非丝毫不顾忌,反而精准地找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直接就把脸贴了过去…… “唔!”修缘小和尚双眼蓦地睁大,但根本挣扎不开,只能在喉咙里唔唔地发出佛语的腔调。 他不能停,万一沈非连着最后一丝对光明的追求都失去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行,还是不行。” 如同八爪鱼一般缠住修缘,沈非犹自觉得还不够。 寒冰虽然开始融化,但刺骨仍存;赤焰即使已经温和,但熔岩尤在。在这种状态停滞一久,难受的感觉又浮了上来,浑身的皮肤就跟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咬过似的,又麻又痒,唯有直接肌肤接触的部位会好很多。 不管三七二十一,沈非开始扒修缘身上的衣服。 “不,沈姑娘,这不可以!”修缘小和尚大惊失色,连忙试着推开沈非。 可本来就无缚鸡之力的他,在弑杀蛊发作的沈非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败下阵来。 “撕拉!”衣袖被直接撕下。沈非面露兴奋,把手紧紧地贴在他的手臂上,上下磨·蹭,交·缠绵绵。 而随着佛语的停止,沈非眼眶内原本已经淡去的白膜又再次卷土重来,一点一点占据了她的瞳孔。 见势不妙,修缘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 “罢了,这当是,最先的一重小劫吧?”这个念头闪过,修缘默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便将身体全然交给沈非摆布,自己只专注地诵着佛语。 假发被扯下,露出了圆溜溜的光头和禁·欲般的佛子模样。 衣襟被掀开,露出了白色里衬和隐约勾勒出的修长线条。 里衣被咬烂,露出了白皙耀眼的肌肤和两点诱人犯罪的红樱。 沈非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动作也越来越粗鲁。在修缘的上半身终于一丝不·挂之后,便将整个人都顺着修缘的动作贴在他的身上,芬芳的小舌更是将他的耳朵从内到外舔舐地干干净净。 明明瞳孔已是极为涣散,但她的视线好似并未受到影响,每一次进攻的地方都十分精准,通通都是男人的敏感之处。 小和尚的身体终于开始了颤抖,一滴滴冷汗从额角渗出,就连声音也失去了一贯的平和安然,逐渐染上了一丝慌乱和迷茫。 “啊,好舒服。”沈非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闻着修缘身上独有的禅香之气,暴躁的血脉又一次舒缓了下来。 懵懵懂懂地,她开始将手往下移,伸向了小和尚的裤·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房门被直接踢开,秦行止散发着冷冽的肃意,出现在了门前…… * “秦施主,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沈姑娘怎么还没有醒来?” “没事,这次弑杀蛊在她体内活跃的时间太久,所以恢复的速度比较慢。”嗓音清冽,又含着一丝沙哑。 “原来如此。”小和尚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沈非,又望向了薄唇紧抿的秦行止,没有错过他眼中毋庸置疑的关心之色。 “都是小僧的错,小僧本来以为沈施主不出手,便是弑杀蛊没有发作,谁知…” 挥了挥手,秦行止阻下的他的自责,嘴角噙着宽慰的笑意,开口道:“不关你的事,能够第一时间阻止沈非犯下杀孽,单这一点已经是功德无量。只是以后…”说着,他的面容严峻起来。 明白了他的意思,修缘不由也皱起了清秀的眉梢。 就在此时,“嘤”的一声,房内响起了少女的叮咛。 沈非的意识分散在一汪无边无际的黑池中,浮浮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忽然,封闭的空间出现了一线漏洞,一缕明亮的光线透过漏洞泄了进来。 被这缕光线所吸引,沈非挣扎着向它靠近,并逐渐聚拢。 聚拢成团的意识越来越多,渐渐地,沈非恢复了一丝清明,手指也跟着弹动了一下。 她要醒了!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慢慢清晰,映出了雕花沉木的床顶,还有站在床边的两个男人。 艰难地把眼球朝床沿挪去,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沈非蓦地吓了一跳。 秦行止一脸憔悴,正专注地看着她,青色的胡茬长满了下颌,看着竟是几日没有整理的模样。 而在他身边,修缘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毫无修为的他本应顺从凡人的天性,但连着几日没睡,他的眼上已是遍布红丝,大大的熊猫眼更是和白净的脸色形成强烈反差。 “你们…”沈非眨了眨眼,太久没说话,她的嗓子大部分还陷在沉睡中。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惊恐地朝他们问道:“我是不是蛊毒发作了?我伤人了吗?” 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表情,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安然落下。秦行止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淡定沉稳,不希望慌乱的思绪再次传染到她身上。 “放心,并没有,修缘及时把你拉了回来,并帮你遏制了蛊虫。”说到这儿,他抬起眼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沈非的神色,发现她依旧坦坦荡荡,浑然不见一丝扭捏。 她不记得对修缘做了什么? 他心下一松。看来,被这个捉摸不定的小女人无情地遗忘,并不是他一个人遭受的厄运。 修缘依然手持佛珠,面色淡然,好似那个几乎被扒·光衣服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然后…”秦行止斟酌着词句,“我把不少结丹期的尸体放在了玉尸间,趁着你还没有狂性大发的时候把你扶了进去。” 沈非面带感激地点了点头,第一次发现看秦行止也能这么顺眼。 难得看到小女人低眉顺眼的表情,秦行止心中熨帖,决定将自己把她扛在肩上的画面彻底忘掉。 这时,修缘突然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差点站不住而跌了下去。 “修缘?”沈非的心中升起了浓厚的担忧,暗自责怪怎么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小和尚是个需要正常作息的凡人。 就在修缘摇摇欲坠的时候,秦行止搀住了他:“你已经好几日没歇息了,我送你回房,你先好好睡一觉。” 小和尚此时瘫软地就像一团泥,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在对沈非挤出一丝微笑后,便摇头拒绝了秦行止,一个人勉力打起精神,步出了堂屋。 修缘… 沈非坐在床上,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突然,秦行止回头看着她,面色肃穆:“你还想一直这么下去吗?” * 暮色垂垂,夜风呼呼挂过,带动柿树发出簌簌的响声;一阵阵蛙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鼓动着沈非的耳膜,也浮躁了她的心绪。 哎,好烦啊。双手抱膝坐在窗台上,仰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明月,沈非一脸的愁苦,长长哀叹了一声。 在目送修缘回房后,秦行止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绷着一张脸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 原来,小和尚的佛偈虽然能暂时缓住自己彻底堕落在弑杀的噩梦中,但也仅仅治标不治本,弑杀蛊依然在体内四处游动,寻求着血腥的突破口。 在佛性的压制下,它不得不暂时放弃全面控制住沈非,但一旦修缘出了意外,或者佛音停下,排山倒海般的反弹只能更加可怖。 最关键的是,现在的蛊虫只是幼年时期,实力还比较弱小,如果任由它每日吸食沈非的血液渐渐长大,到最后,只怕是大罗金仙亲自诵佛,也无济于事。 听着他娓娓道来,沈非沁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秦行止跟着过来了,不然,单单是第一次发作,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而真正让她为难的,则是秦行止在最后和她的对话。 “就算再努力,紫晨大帝埋骨之处的地图短期内也不可能找到。现在《万佛咒》就是最好的应对办法。莫非你真的想一直留在结丹期?” “当然不!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既然如此…”他垂下眸子,长如羽翼的睫毛颤颤抖动,“我可以奉献自己,和你双修。” “哎…”每次一回想到这儿,沈非就压制不住自己的悲愤之情。 算什么事嘛!自己就算不是黄花大闺女了,那也是妥妥的大美人一个,凭什么那秦行止占了便宜,还要摆出一副委屈献身的表情? 最要命的是,自己居然无法拒绝他的提议,所有想象中的霸气回绝,都只能在脑海里演一遍,过过干瘾罢了。 “哎…”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息,沈非望着天色,掐指算了算时辰。 秦行止也该来了… 第39章 灵狐 “来,不来,来,不来…” 沈非拿起一包还未吃完的零散糕点,把它们通通倒在窗台上,伸出修长的手指一颗颗数了起来。 明明已经是身经百战了,可哪怕是和陆雁回的第一次双修,她都没这么紧张过。 刚知道秦行止的时候,他是正派的骄傲,是自己立志超越的目标;后来,他成了老是压在自己前面的讨厌鬼,还成天一副正儿八经的假模假样。可是今晚… 今晚,他就要成为自己的男人了啊。她真的很难想象,那副清高冷月的面容,在陷入情·欲后,会有什么陶醉的表情。 “会不会,就跟他的人一眼,从头到尾都是死死板板的呢?”沈非喃喃自语。 “什么死死板板?”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秦行止手中拿着毛巾,眼中带着内敛的笑意,朝她走了过来。 他换上了俗世间的浴袍,看起来才刚刚沐浴过。湿湿的发角时不时滴落一两滴水,粗糙的胡茬被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光洁精致的下颌。 在他靠近的时候,沈非闻到了一股清爽的皂角气息。 “你去沐浴了?”她抬头看着秦行止,脸上颇为惊讶。 进入筑基期后,一个简简单单的除尘术就能让人变得清清爽爽,因此除了个别爱好沐浴的人,极少会有修士还保持这种既费时间又费精力的习惯。 耳根微热,秦行止顿了一下,而后弯腰把散落的糕点合拢到窗台内侧,侧身坐在了沈非跟前。 面前的男子清冷尊贵,一双凤眸敛尽了无双风华。沈非托腮看着他,心跳居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那个…”没有留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一向胸有成竹秦行止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他该怎么说呢? “为了给你留下最好的印象,我特意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还挑选了最好的皂角。” 太痴汉,否决。 “我很期待今晚,你呢?” 唔…会被甩耳光吧? “我们开始吧。” 太直接,显得过于急色,不予考虑。 静静低着头,秦行止面色稳重,心里却构思着一种又一种开场的对白。 而他这幅垂头沉思的模样,在沈非看来,就成了内心陷入挣扎的表现。 要和自己这种绝对不可能从一而终的人发生点那种事,他这个从小接受正派熏陶的人,肯定是不乐意的吧? 想到这儿,沈非在略感愧疚的同时,心中一乐。 就算是高岭之花又如何?到最后还是要被自己摘下。 这也算是,变相地拿下了他? 最后的关节一想通,沈非面上一喜,前俯后仰,发出了悦耳的咯咯笑声。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所有纠结的思绪在瞬间,被少女灿烂的笑声碾为粉碎。 秦行止凝神注视着她,身体缓缓前倾… 既然行动能说明一切,那如何开场,就根本不重要了。 此处省略六万字。 第二日,在沈非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时,便察觉自己正蜷缩成一团,被秦行止从后面紧紧抱住。一股蓬勃的气息在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她的双眼睁了又闭上,脑子里一段段闪过昨晚的片段,羞愤不已。 本来以为自己终于能狠狠地压他一次,扬眉吐气。谁知这家伙平日里摆出的那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全是骗人的! 沈非已经记不清昨晚自己求饶了几次,只知道在抽泣着晕过去之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丝意识是:秦行止,我恨你。 “你醒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秦行止温柔地说道。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自从昨夜沈非忽然晕过去之后,他便担心不已,在强逼着自己冷却后,就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因此,在沈非还未睁眼之时,通过呼吸的变化,他就知道她要醒了。 心一横,沈非咬咬牙把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挪开,一个起身就下了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穿上了内衣底裤。 “你…”眉梢一扬,她诧异地看向了在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淡定的秦行止。 脑子里嗡地一响,沈非跺了跺脚,指着房门对他急急说道:“我现在要运功了,你赶紧走。” 无辜地摸了摸鼻梁,秦行止无奈地耸了耸肩:“好。”而后,便顺从地穿戴完毕,步出了房门。 在他走后,沈非站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颊绯红。 比起想象高岭之花染上情·欲的模样,她更难接受他居然会在事后,一脸温柔地帮自己穿衣啊!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捂着胸口,沈非望着已经高高悬挂的正午骄阳,发自内心地追问。 不得不说,比起陆雁回,秦行止的精元更加精纯。在短短一个时辰后,沈非停滞在结丹初期的修为已经出现了一丝撼动。 最后的成果让她有点喜出望外。开心地在房里转了几个圈之后,忽然大门外传来了阿罗的声音。 “沈姑娘,你在吗?阿罗来了。” 修缘此时应该在做功课,不方便被打扰,而秦行止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沈非便快速跑了过去,帮阿罗开了门。 两人并排朝内走去,阿罗首先开了口。 “我家男人今天在家,我跟他说来了新邻居,他就邀请你们来我家吃饭。” 阿罗眼含春风,在提到她丈夫的时候,幸福的容光挡都挡不住。 “那个,我男人今天不在家,可能不太方便。”沈非打算婉拒她的邀请。 “这样啊。”听出了对方的拒意,阿罗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忽然,她注意到了在两棵柿子树中间,蹲着一黄一白两个毛球。 黄色的是一只肥头大耳的兔子,如果不是有两只长耳朵,圆滚滚的屁股都要和头混在一起了。在它旁边,趴伏着一只摇着尾巴的白狐。 白狐一动不动地盯着兔子,妩媚的双眼居然含着一丝人性化的依恋。跟它比起来,兔子就显得没心没肺得多,只知道低头啃草,偶尔要啃的草被狐狸压住了,还会冲它龇牙咧嘴地嘶吼一番。而每次被兔子吼完,狐狸就会耷拉着脑袋,悻悻然挪地方趴下,再继续盯着兔子,一动不动。 “这只狐狸好可怜啊。”站在草坪上,忘了自己此次来的目的,阿罗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狐狸身上。 “居然喜欢上一只这么绝情的兔子。” “咳咳。”以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几声,沈非有点不忍心告诉她这俩都是公的,而禁忌不伦之恋注定不为世人所包容。 就在此时,阿罗忽然回过了头,怅然若失地看着她,怔怔开口道:“你听说过,九尾狐的故事吗?” * 在阿罗终于哭着将故事讲完后,黄昏已悄然来临。 心情沉重地送她回家,见到她同样着异族服装的丈夫时,沈非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等到秦行止掐着点在夜幕垂下之前匆匆赶回时,便发现小女人正发着呆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眼眶红红的,小鼻尖甚至还挂着可疑的晶莹液体。 心中疑惑,他放低了脚步,轻轻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走到跟前,他低头看着她,眼底流淌着几乎要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温柔。 用力吸了吸鼻子,沈非举起头望着他,哽咽着问道:“你听说过九尾狐的故事吗?” 所以…她并无任何不妥,只是被那个故事感动了吗? 悬起的心瞬间落下,秦行止衣袍一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心里既觉得好笑,又一阵熨帖。 别人都说合欢宗女子无情无义,可他知道,她一定不是。 “你指的是,万年前,跟一个凡人相爱,伴随他过了三生三世,但最后还是被背叛的九尾狐的故事吗?” 眼前一亮,沈非猛地点头:“是的是的,你怎么知道?” “呵呵。”嘴角一扬,秦行止好似轻描淡写地回复道,“我今天去了一趟灵狐祠,在那儿听说的。” 一听到“灵狐祠”这三个字,沈非就不由张大了菱唇,眉梢眼角俱是浓浓的羡慕和向往。 据传,九尾狐原本是另一个时空的生灵,并且还是那个世界统治者的女儿。只因受不了父亲的责骂而赌气出逃,在玄空界遇到了和自己纠缠了三生三世的人。 在被自己的爱人背叛之时,九尾狐已经有了身孕。为了保住腹中孩子,在和负心人摊牌的那一天,她耗尽毕生的修为,提前将两个孩子催产了出来,并打通空间将他们通通送了回去。最后在那个男人赶来时,她果断地燃起了无尽烈火,跟他同归于尽。 巧合的是,他们同归于尽的地方,刚好就坐落在现在的御尸门地界内。为了纪念这个情深不寿的女人,当地人还在她*的地方建造了一间宗祠,取名“灵狐祠”。 没有错过沈非眼中强烈的向往,秦行止挑了挑眉,问道:“想去?” 听到他的询问,沈非表情一僵,很快就挥了挥手,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我才不想呢,不就是一个传说嘛,又不一定是真的。” “呵呵。”低低笑了几声,秦行止面色诚恳地看着她:“可是我还想再去一趟。你能陪我去吗?” “这…”拧着细眉,沈非做出了一脸为难的样子。半晌,在秦行止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她终于开了恩,“罢了,我就为难一点,陪你去一趟吧。” 与此同时,在离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一个男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汇报着情况:“大人,小的敢保证,那个美人绝对比拙妻还要美上一万倍。” 第40章 玩弄 第二日清晨,在哒哒的马车上,沈非拉开了车帘探出头,看着马车缓缓驶过热闹的居民区,而后掠过田径芬芳的农村,心里对灵狐祠充满了向往。 帘外的风光看腻了,她便探出头,对秦行止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呀?” 秦行止戴着斗笠,做普通车夫打扮,从穿戴上来看毫不显眼。他持鞭驾驭着马车,侧头看了眼不施粉黛的佳人,薄唇微翘:“灵狐祠刚好在御尸门最偏僻的悬崖边,待会儿还有陡峭的山路要走,别急。” 切,我才不急呢。撅了撅嘴,沈非美眸圆睁地瞪了他一眼,便放下帘子,折了回去。 见她如此反应,秦行止低低笑了一声,而后悄悄掐了个口诀。顿时,如同御了风一般,马儿的四蹄变得快如剪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村落尽头。 灵狐祠坐落在一个孤零零的峭壁顶端,路途偏僻遥远,如果用凡人的方法赶过去,少说也要花半日的时间。 而在秦行止的暗自催动下,不出一个时辰,马车很快便靠近了灵狐祠。 不同于单纯的游山玩水,沈非是抱着感伤的心情来到这儿的。马车甫一停下,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望着眼前那座小小的灵祠,久久不语。 不知不觉,秦行止轻轻步到了她的身边。 “不进去吗?” “不了。”沈非回道,眼眶底部红红的,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我以为它会很破的。”她看着这座青瓦白墙的灵祠,喃喃自语。 当地人对灵狐祠极为看重,几乎每年都会精心修缮一番。因此,尽管已度过了上万年的岁月,除了建筑制式过于古老以外,灵狐祠的每一处,看起来都极为整洁如新。 “你看,无论世间如何沧海桑田,坚贞不渝的爱情总是最让人怀念的。”将手背到身后,秦行止若有所指。 闻言,沈非鼻子一酸。 “你以为我也是来纪念她的吗?”她抬起下巴,脸上是秦行止从未见过的坚毅和决绝,“我只是过来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像她一样,为一个男人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秦行止眉梢一挑,凤眸划过一丝惊诧。 “我哭,不是为她感动,而是觉得可惜。明明可以叱咤风云,在自己的国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屈居在异世?她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 她顿了顿,望向匾额上那龙飞凤舞的“灵狐祠”这三个字,表情不可置否。 “爱上那个男人,不是她的错。但是在被男人抛弃后,还甘愿跟他同归于尽,就是大错特错了。” 秦行止忍不住继续问道:“那应该怎么做?” 轻哼了一声,沈非的眼中焕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彩:“当然是把他甩了呀!天底下三条腿的□□难找,三条腿的男人却多得是!这个不行了,就换下一个!谁规定的女人就得从一而终,遇到个扶不上墙的也只能认命?” “咳咳咳!”兴许是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所惊到,秦行止猛地咳了几声,清贵的面颊居然泛起了一丝绯红。 在心里细细思索后,他眼波闪动,若有所思:“你说的,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哈!”心中得意,沈非又抬起了下巴,双手叉腰,小脸蛋灿若朝阳,“岂止是有一些道理呀,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入神地描摹着她这幅趾高气扬的样子,秦行止忽然开了口,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和自信。 “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女人面临这种结局。” 没想到他的话锋会转得这么快,沈非顿时愣住了。 一时之间,二人相视无言。 凉风拂过,扬起了发梢,也缓解了寂静。 不知为何,在秦行止说出那句话后,沈非的心就钝钝的,再也无法肆意起来。于是,在静默地围着灵祠转了一圈后,二人决定先行回去。 一路沉默,沈非闷闷地坐在马车里,心里堵得慌,总想要打破这份安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秦行止持鞭驾驭着马车,薄唇紧抿、面色肃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在马车驶入最渺无人烟的山腰之处时,却发现一棵粗大茂盛的樟树已经倒下,正横列在马车的前方,挡住了唯一的山路。 “吁!”秦行止果断拉住了绳子,紧急停了下来。 身体随着马车猛然朝前倾斜,心中一振,沈非找到了破冰的绝好机会。 “怎么回事?”她掀开车帘,开口问道。 秦行止伸出手,将她探出的头摁了回去,淡定回复:“没事,两个小人而已。” 挑了挑眉,沈非神识外放,很快就在路边的树丛里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筑基期修士。 确定了对方只是跳梁小丑后,她便放心地弓身回到了车内。 这时,一个聒噪尖锐的声音从林中响起。 “果然是美人!” 咦,是冲着我来的? 贪玩之心骤起,沈非继续将神识锁定到这二人身上,面上划过一丝兴味的笑意。 而另一边厢,在马车外,秦行止则攥紧了拳头,双眼盯着树丛,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很快,簌簌之身响起,从林子里走出了两个笑得邪恶的男人。 一个身着天蓝色绸缎华服,腰带华丽飘逸,却系在了一个五尺粗的肥腰上。那人不仅身材肥胖,一双肿泡眼更是猥琐至极。他色眯眯地瞅着无风自动的车帘,嘴角垂涎,将秦行止忽略得彻彻底底。 另一人则是作着随从打扮,跟在胖男人的后面点头哈腰,却在看向秦行止的时候,示威性地从手掌放出了一个火球。 “噗!”眉眼弯弯,沈非几乎要忍不住笑了出来。 释放火球,这是她修炼第二个月学会的口诀吧? 大摇大摆地走到马车前,胖男人擦了擦口水,鄙夷地瞪了秦行止一眼。 这时,他的随从也跟着狐假虎威地呵斥道:“我家大人看上了车里的女人,识相的就赶紧滚!” 秦行止心中的怒气越来越旺盛,但他只能竭力克制着,让自己一动不动。 因为就在刚才,沈非给了他神识传音:“别动手,我想陪他玩玩。” 见秦行止毫无反应,狗腿子随从哈哈大笑起来,而后谄媚地对胖男人说道:“大人您看,您的英姿飒爽,都把他吓傻了。” “哈哈哈哈哈!”心中得意至极,胖男人酸溜溜地瞄了眼他的五官,摇头晃脑,“单靠一张脸有什么用?还不是像我这样的男人最威武?”说完,便准备直接上车,实施强迫。 忽然,车帘掀开,一张艳光四射的美人脸露了出来。 美人面色苍白,红唇哆哆嗦嗦,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 娇娇滴滴羞怯语,欲说还休美人泪。 痴迷地望着沈非,胖男人的身体一下就燃起了火。 “美人~” 看着他伸出的手,沈非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嫌弃。不想让他脏了马车,在他挨近的前一刻,她抽泣道:“大人,不想让我家男人看到,我们去林子里吧。” 野战?! 胖男人眼前一亮,很快就联想到了某种猥琐至极的画面。 于是,在沈非“羞嗒嗒”的暗示下,他呵呵傻笑着,转身就朝树林跑去,迫不及待地脱起了衣服。 看着沈非娇弱的身影尾随胖男人进入树林,秦行止的牙关咯咯地响。如果不是她在临走前留下了“稍安勿躁”的传音,他只怕真的会失去控制,直接将那个胖男人五马分尸。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除了刚开始那个男人有发出惊喜的喊声,林子里只剩下一片诡异的静默。 回忆起以前的粗暴场景,随从疑惑不已:“咦?这次大人怎么这么安静?” 不同于他,秦行止一直闭着眼,紧张地用神识观察着那边的风吹草动。他的神情一开始的时候极为气愤,而后是焦灼、急躁、困惑,渐渐地,却变为了轻松的释然。 果不其然,就在他的嘴角扬起的一刹那,林子里想起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 “大人?!”辨出了熟悉的声音,随从大惊失色,连忙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 就在他慌慌张张地靠近林子的时候,“刷”的一声,一支银箭旋转着射了出来。虽然随从及时抬起了一枚火盾,但气势骇人的火盾在小小的银箭面前不堪一击,很快,“轰”的一声,一股鲜血自喉咙处喷溅而出,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随从目瞪口呆地向后仰倒在了地上。 “哎呀,大意了。我不能见血,秦行,你快来接我!” 少女甜美的嗓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娇憨。 眼中的笑意越积越多,秦行止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般地跳下马车,朝沈非跑去。 半刻钟头后,樟树被悄然挪开,哒哒的马车再次出发。 刚才的插曲并未影响二人的心情,在环山路上,男人一脸无奈,望向车内的眼神充满柔情。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多不好玩呀。”少女的回答漫不经心,“像这种人,活着却吃不到,才是最痛苦的。” “你呀。”男人轻声说道,清风霁月的脸上浮现着少女无缘得见的宠溺。 深夜,在一番缠绵(男性视角)/双修(女性视角)后,被秦行止拥入怀中,沈非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而此刻,在御尸门的门派深处,白天还威风凛凛的胖男人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涣散的眼光在提起沈非二人时,迸射出强烈的彻骨仇恨。 “那个女人,明明对外说只有炼气期的修为,没想到却是个结丹修士!” “结丹修士…”站在房内的中年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若有所思,“那女人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秦,秦行。”挣扎着挤出这两个字,胖男人身下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感。 “呵呵。”对他的痛楚视而不见,中年男人阴测测地笑了,“秦行?天助我也,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第41章 劫持 芳草萋萋,和风醉人。沈非坐在摇椅上,双目无神,悠悠的长吁了一口气 自灵狐祠归来之后,为防蛊毒发作,她不得不窝在小小的院落里,连一步都不敢踏出。 今日,已经是十五天了。 她垂眸,一寸一寸地在身上探过,光滑的肌肤平整细腻,经脉运作顺畅自然,根本就不像有蛊虫的样子。 今天,是不是也不会发作呢? 怀着一丝侥幸,她对了对手指,偷偷瞄了眼修缘。 平日里老是在耳边嗡嗡念经的小和尚,现在正在厨房,一丝不苟地忙碌着。 嗯,很好,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打定主意,她站了起来,拎起裙摆,兴冲冲跑到了堂屋内——秦行止正在那儿翻阅典籍。 “我要吃庆祥记的烤鸭!” 她蹦了进去,站在门内,嘟起了嘴,冲他大声喊道。 合上书籍,看着脸蛋鼓囊囊的小女人,秦行止眼眸一闪。 “真的想吃?” “当然啊。”她叉起了腰,“我现在特别馋,修缘在做饭呢,就只有你可以出去帮我买了。” 庆祥记位于城区另一端,一来一回,就算秦行止动作再快,也至少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见对方没反应,她又使出了杀手锏:“如果我今天吃不到,就会饿,我一饿,虫子也就饿了。” 果然,话音刚落,秦行止就摇头笑了笑。 “好,我马上去买。” 挥手目送他离开,沈非窃喜不已,忍不住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终于,可以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虽然不敢走远,但沿着院子前的小道溜达一圈,问题应该不大。 就在她鬼鬼祟祟地走出院子,轻轻把门关上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出来啦!” 声音来得太突然,沈非一顿,转头,便见到了阿罗笑眯眯的脸。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呆在屋里呢。” 其实阿罗有去找过沈非几次,可每次在碰上秦行止那深邃无波的眼神后,就会心生胆怯。因此,渐渐地,只要秦行止在家,她就不会登门拜访。 “呵呵。”讪讪地笑了笑,沈非勾起她的手臂就朝外走去,“在家都要闷出病来了,当然要出来走走啦。对了,你这几天怎么都没过来?” “唉,你家男人太吓人了。” “吓人?”沈非诧异,秦行止的那张脸,哪怕是摆出便秘的表情,只怕也会迷倒不少女人吧?怎么会有人觉得吓人? “不是他的长相,而是...怎么说呢,他的眼神,好像能把人看透一样。” 沈非心下宽慰,看来阿罗的审美并没有跑偏:“他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的让人讨厌。不过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门一趟,也不是每天都在家。” “啊,那太好了...” 平日里小和尚忙着念经,秦行止又给她压迫感,沈非就算憋得再慌,也顶多只能抱着球球絮叨一番。现在碰见了阿罗,自然是打开了话匣子,说得手舞足蹈起来。 就在二人有说有笑,沿着小径越走越远时,沈非忽然停了下来,面色煞白,身体轻颤。 “你怎么了?”阿罗吓了一跳,伸出手就想探探她的额头。 “别碰她!”就在此时,一个人影闪出,将沈非用力箍住,而后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怔怔立在原处,半晌,阿罗回过了神:“那个人是不是秦行?可不是说他根本就没有修为吗?” * 如狂风一般卷进院落,在沈非反击之前,秦行止把她塞进了玉尸房,砰地一下锁上了房门,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听到动静,修缘赶紧跑了过来。 “是不是沈姑娘又发作了?” 秦行止薄唇紧抿,点了点头。沈非不是对食物过于热衷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就暗中留了个心眼。幸好… 修缘自责万分:“都是小僧没有看住她。”而后,他站到了门前,手持佛珠,大声念起了佛偈。 在梵音响起的时候,房内隐约传出的痛苦吼叫,也随之平缓了一些。 蝉鸣刺耳,风声呜咽,除了源源不断的梵音,院子里一片静默。 两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等待着,衣袍无风自动,等着房内的动静消失的那一刻。 终于,在接近酉时的时刻,玉尸房彻底安静了下来。 示意修缘躲远一些,秦行止轻轻将门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中侧身而入。而后,便抱着大汗淋漓、不省人事的沈非走了出来。 * 待那日蛊毒发作之后,沈非学乖了,再也不敢抱有侥幸心理,而是老老实实窝在家,每天巴巴守着修缘小和尚,让他教自己诵经念佛。 只可惜,她在这方面毫无天分,任由修缘解说地生动形象,她也直觉的晦涩拗口。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六祖慧可的悟禅之言,意为人在尘中,但本就为空,破除世相,便得四大皆空…” 堂屋内,修缘娓娓道来,双眸低垂,面色淡然祥和。 沈非趴在桌子上,浑身放松、恍若无骨。她定定的看着修缘,神思早就开始魂游四方。 小和尚的唇色真好看,不知道有没有涂了唇脂。 皮肤也嫩嫩的,看不出一点毛孔。 再看他这个人… “唉~”换了个姿势,朝修缘挨得更近,沈非悠悠叹了口气。 修缘就是一个走禁欲路线的大杀器,每每看到他,她就心里发痒。 可是怎么发痒,她都不会越雷池一步。因为她了解,跟六根未尽的假和尚不同,修缘心性纯澈。自己若是沾染了他,就会毁了他。 更何况,她对修缘也绝对没有爱意,更多的,是人性的劣根性在作祟。毕竟美好的事物,总会勾起破坏欲的。 “修缘~”拉长了尾音,沈非百无聊赖,“我还是听不懂。” 这时,秦行止忽然出现在了她身后。 “听不懂,就先别听了。” 怎么这么没礼貌? 火气升起,正待沈非气鼓鼓地转过头时,却把话全都咽了下去。 秦行止逆光行来,周身的轮廓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他看向沈非,淡淡说道:“我找到了另一份地图的信息。” * 三人围在桌边,沈非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秦行止。相比起二人笔直的坐法,她伏在桌上,显得毫无形象。 “你们还还记得灵狐祠吗?” “那个九尾狐?”沈非眼前一亮,“难道地图在灵狐祠?” 摇了摇头,秦行止无奈一笑:“哪有那么简单。我这些天一直在研究紫晨大帝的生平,发现他在陨落前,曾经跟一位神秘的女子过往甚密。”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沈非迅速在心里构思了一个狗血故事。 紫晨大帝爱上美丽强大的九尾狐,可九尾狐却心有所属。为了得到她,他就派人引诱了九尾狐的丈夫,最后导致三人共灭的悲剧。 瞧见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秦行止轻轻在她额上敲打了一下:“别想歪,他们就是强者遇强,成了知己而已。” “哦。”揉了揉额头,沈非继续趴在了桌子上。 “传说,在大帝陨落之前,曾经交给了女子一份图纸。而这个女子的身份也遭到了众多揣测,到最后,还是她的丈夫主动爆出来,她就是九尾狐。” “阿弥陀佛。”修缘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偈。 “那地图呢?”压下心底对九尾狐的一丝同情,沈非追问到。 “奇怪的是,自从九尾狐*后,即使挖遍了每一寸土地,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地图,哪怕只是碎片。” 沈非怏怏然,心中失望。 “不过。”秦行止话锋一转,“我认为,地图应该随着她的孩子去了另一个世界。” “啊?!”沈非惨叫,失望都快变成了绝望,“那我是不是没救了?” “当然不会。”秦行止看着她,微微一笑。 看着他的表情,沈非抓狂:“你把话一次性说完会死吗?” 接下来,在秦行止的慢慢叙说下,他们终于摸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判定了地图的下落后,秦行止并未放弃,而是每隔几日就会去灵狐祠,锲而不舍地细细查探。 就在日前,他敏锐地发现了两个异常之处。 灵狐祠内供奉着两座塑像,一座是九尾狐的人型雕像,一座是她的原型雕塑。无论是人型还是原型,都流动着一层薄薄的灵气。 本来,他以为这层灵气只是万年前的残存,毕竟九尾狐法力强大,她的金身环绕灵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当他有意朝塑像攻去时,却被一种强大的结界挡了回来。之后,无论他再怎么出尽全力,也始终无法在雕像上留下一丝划痕。 还有一个异常,是九尾狐的原型雕塑。 “狐本性为畜,再强大的雕塑师,也不可能像雕塑人像一样,将她的特性完全复制。更何况,这天底下见过九尾狐原型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所以呢?”沈非问到。 “如果你们仔细观察她的原型雕塑,就会发现,雕刻的狐狸完全跟她的人型完美契合,栩栩如生,仿佛就是她的本尊直接石化而成。” 一直静默的修缘接过了话:“所以,秦施主是怀疑,她的孩子已经来到了玄空界?” “没错。”秦行止赞许地点了点头,“塑像的结界,不可能持续万年,必须有人时时维护。她的雕像,也肯定是有知道她原型模样的人暗中指导。” 沈非心服口服,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寻找九尾狐的孩子?” 凤眸闪过无双风华,秦行止勾唇一笑:“我觉得,他已经出现在我们身边了。” * 弑杀蛊在幼生时期,为了积攒能量就不能短期连续发作。因此,第二日,秦行止便辞别了沈非,不知又去了哪个地方。 因为找到地图的希望多了一分,沈非不仅在昨晚奉献了难得的柔情,一大早更是破天荒地亲自下厨,为秦行止打了一碗鸡蛋面。 如果忽略掉那黑焦焦的荷包蛋,以及秦行止拿着筷子颤抖的双手的话,一切都是完美的。 心情大好,沈非看什么都很顺眼。 球球又在咬啾啾?没事,这是小俩口打情骂俏呢。 柿子不知道被谁偷走了几个?反正自己也不喜欢吃,不如分享也好。 白日有修缘陪伴,夜晚还有秦行止相拥,沈非突然觉得自己过得就像个女王。 中了弑杀蛊,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就在她悠闲躺在摇椅上,晃悠悠地准备来个午休时,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天而降。 糟了! 心中大惊,沈非蓦地站了起来,正想提醒修缘时,浓重的黑雾不知从何涌来,遮住了一切视线。 尖锐刺耳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哈哈哈哈,端看这小模样和反应的速度,就知道果然是沈非无疑了。” “中了弑杀蛊还能过得美滋滋的,这小妮子果然有两把刷子。”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附和。 “哼,现在潇洒,可不代表什么。” 说话之人旁若无人,很明显是不把沈非看在眼里。在一番搜寻却找不到小和尚后,她先在周身筑起了坚若磐石的土墙。 秦行止怎么偏偏今天就走了呢!沈非心中焦急,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她离他还有很大差距。 “你们是谁?秦行止很快就回来了,你们不怕吗?”咬咬牙,她企图先恐吓对方,争取反击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苍老的声音响起,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随后,黑雾散去,三个黑衣蒙面的人出现在了沈非眼前。 整座小院已经被结界笼罩,外人只能看见用障眼法变幻的假象。比起立在身后、一言不发的蒙面人,为首的两人周身涌动的黑气明显更加浓烈。 瞳孔一缩,沈非冷冷一笑:“沈非何德何能,能请动蝠血派的两位元婴大能亲自光临。只是,前辈们难道有偷窥的习性,居然能摸准秦行止的行踪?” 目光交流后,嗓音沧桑的蒙面人开了口:“想套我们的话?先把命留下吧!” 其实,自蒙面人现身起,沈非暗中就严阵以待,试图找到机会顺利逃走,甚至已经做好了暴露灵根的准备。 谁知那两人根本就不想与她周旋,手诀一掐,柿子树的藤条就忽然活了过来,快速生长,急速朝沈非飞去。 元婴的威压死死压在头顶,沈非双目充血,即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希望修缘安然无恙,希望秦行止早点归来。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 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宿内,秦行止正襟危坐,认真地听身前人轻声汇报着什么事情。 忽然,眼皮一跳,一股浓烈的不安袭来。 看到秦行止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正在恭敬汇报的人吓了一跳:“尊者,怎么了。” 挥了挥手,秦行止语气急促:“我要先回去一趟,所有任务按原计划进行。” 语落,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秦行止匆匆赶回时,所有的侥幸都被碾地粉碎——院落内空无一人,就连球球都不见了踪迹,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障眼法。”皱起了浓眉,秦行止剑光一闪,随即,眼前的景象就如同纸张一般,缓缓撕裂,露出了枯黄的草地,和两株萎靡的柿树。 这时,修缘房中传出了呜呜的声音。心下大惊,他赶紧踢门而入,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小和尚。 见到秦行止,修缘第一时间就急急说道:“沈姑娘被挟持了,对方要你拿着紫晨大帝的地图,到苍峦之巅换人!” 苍峦之巅四季冰封,位于荒凉大漠的不毛之地,如果将速度调到极致,赶去那儿刚好需要三日路程。 替修缘将绑绳解下,秦行止内心沉重。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精准地将地点选在苍峦之巅,说明对方知道沈非至少在三日之内,都无蛊虫发作的风险;挑选今日突袭,说明他们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明明已经隔绝了所有的监视,修缘也能敏锐地感知恶意,那敌人,又是靠什么方法,准确地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放在眼皮底下呢? 御尸门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 寒风呼啸,冰雪簌簌。在一处露天的巨石上,沈非全身被法器所捆,眼睛被蒙,周身的灵气不知被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彻底无法运行。 没了灵气御寒,沈非冻得瑟瑟发抖。但她强自忍着,表情镇定,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怯意。 “老兄,紫晨大帝的地图一份难求,那秦行止是傻了才会拿它来换这个女人吧?”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他们正派弟子都爱惜羽毛,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觉得这么一个人,会随便跟合欢宗的弟子假扮夫妻吗?” “这…还是老兄高见啊,小弟佩服。” 听着他们的对话,沈非在心里嗤之以鼻。 切,什么爱惜羽毛?秦行止明明就是个黑了心肝的大尾巴狼,看着道貌岸然,私底下占了便宜,还要装委屈。 就在此刻,尖锐的声音惊喜地喊道:“来了来了!” 沈非眉尖一挑,心头升起的诧异丝毫不比他们要少。 果然,就在下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随后,秦行止清冽冷峻的响起:“蝠血派。” 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出血来。 “妈的,怎么老是被认出来?老兄,是不是我们这蒙面布不靠谱啊?” 拍了拍大腿,嗓音尖锐的人气急败坏地问道。 “……”更年长的蒙面人盯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个傻子,“你给我闭嘴!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随后,不顾同伴的委屈表情,他阴鸷地在秦行止身上打量了一番。 “太衡有子,正派之荣。秦行止,果然名不虚传。” 听着他这番话,沈非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他的模样。嗯,是挺人模狗样的,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轻蔑一笑,秦行止回道:“承让。只是,蝠血派身为魔修主派之一,却为难一个小小的结丹修士,任其暴露在风雪下。这份胸襟,我秦行止也算是见识了。” “呵呵,心疼了?”不怀好意地朝沈非看了看,声音苍老的蒙面人五指一抓。顿时,威压散去,沈非的灵气终于苏醒,经脉也开始回暖。 “既然你来了,废话少说。把紫晨大帝的地图交出来,然后挨我一掌,就可以把美人换回家。” 闻言,沈非大惊。 明明说好只要交地图就可以,为什么要有附加条件?那俩人至少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受了一掌,秦行止还能活吗? 这是耍赖! 心中愤愤然,沈非开口喊道:“别管我,快走!反正我的蛊毒过几日就该发作了,到时候我整死他们,再回来找你们!” 听到她这一番话,蒙面人面面相觑,忽然开始担心秦行止真的会拔腿就走。 然而,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秦行止依然镇定自若,朝蒙面人走去:“发毒誓。否则,哪怕是倾全宗之力,我秦行止也将追杀蝠血派至天涯海角。”话语间,眸子不经意地在沈非脸上掠了过去。 不到万不得已,所有修士都不会轻易发下毒誓。因为一旦食言,就会成为纠缠一生的心魔。 老年蒙面人转了转浑浊的双眼,对旁边人说道:“你来。” “他奶奶的。”瞪了秦行止一眼,中年蒙面人不甘不愿地举起了手,“我黑凤对天发誓,如果秦行止能上交紫晨大帝地图,并挨邪龙一掌,我们就放过沈非。否则,会被追杀至天涯海角,不得善终。” 邪龙、黑凤,这是蝠血派常年在外作恶的一对搭档,也是蝠血派掌门器重的两颗棋子。 他们若一同出手,必是得到了掌门的亲手指令。 弹指间,秦行止就走到了邪龙身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淡黄色羊皮卷纸。 见到卷纸,黑凤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将它抢了过去,细细观看起来。 “是真的!”他欣喜若狂。 “嘿嘿。”压低嗓子沉沉奸笑了一声,邪龙说道,“记得别还手哟。” 语落,一股黑风席卷而至,将秦行止重重包围,而后,黑光一闪,邪龙的手掌刺出黑冰,对着他的胸口狠狠拍了过去…… * 等到沈非终于恢复了自由,邪龙黑凤已经猖狂离去。 她忙乱地在秦行止胸口摸了摸,声线发抖:“伤得重不重?” 低头看着小女人慌张的神色,秦行止唇角一勾:“不重。”而后,他从胸口掏出了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这是师尊给的护心镜,刚好派上了用场。” 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沈非哭笑不得,恨铁不成钢:“你们正派的人怎么都这么死板啊?他们千辛万苦地给我下了蛊,肯定舍不得我早死的。你就拖几天再来,让我蛊毒发作杀了他们,不就好了吗?” 说到这儿,沈非一愣,又问道:“你给他们的地图,不会是真的吧?” 秦行止点了点头。 鼻子一酸,沈非简直要哭了。她对着秦行止的胸口捶了又捶:“这下好了,九尾狐的地图还没找到,我们唯一的地图又没了。你坏,你坏!” 任由她的小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秦行止专注地看着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让她跟魔修在一起,哪怕是多半刻的时间,他都舍不得。 第42章 安慰 站在金叶子上,一想到白白送出的地图,沈非就心疼的心肝颤。她斜眼瞅着御剑飞行的秦行止,毫不客气地开口。 ——“秦行止,你笨!” ——“好的,我笨。” ——“你傻!” ——“好的,傻。” ——“你,你还长得丑!” ——“比你丑。” “你…”沈非气急败坏,“你让让我不行吗?” 秦行止低低笑了起来:“好,我丑,比你丑。” 一路上,二人拌嘴不断。无论沈非出什么招,秦行止都不痛不痒地接了下来。就这样,一金一银两道光线飞过大漠、跨过山峦,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了御尸门。 熟悉的院落出现在眼前,沈非眼眶一红。明明才六天的时间,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一路小跑着走到大门前,她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后的修缘。 没有戴上假发,也换上了往日的僧袍,修缘小和尚又回到了他们初遇时的模样。 “修缘!”见到故人,沈非激动万分。 忽然,小和尚双手合十,双膝一弯,眼看着就要跪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待遇,沈非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搀住小和尚。可秦行止的动作比她更快,抢在她前面,将正跪到一半的修缘提了起来。 “你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你及时的转告,我可能现在还在寻找她。”秦行止面露感激,手上暗自发力,阻止修缘再次跪下去。 修缘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僧实在是无能,在沈姑娘遇险的时候,居然无能为力。” 此刻,沈非才摸清了事情的缘由。她哭笑不得:“修缘,我可是个结丹修士啊!一个结丹修士还需要一个凡人保护,这话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说到这儿,沈非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修缘呐呐张了张嘴,却始终想不出该说什么,耳根红似滴血。 见小和尚终于放下了心结,秦行止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自然,仿若在跟自家兄弟对话:“门还开着,让外人看见多不好。我们先进去吧。” 这时,瞧了瞧隔壁,沈非忽然想去和阿罗告个别。 发生了这等险事,说明在毫不知情的时候,魔修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动向。而继续住在这儿,只能维持敌暗我明的不利境况。 因此,在秦行止的建议下,沈非答应第二日就搬到御尸门万仇掌门的地盘,同时大大方方地对外宣布他们的所在。 只有将自己放在世人的注视下,魔修才能投鼠忌器。 邻居易得,好邻居却难求。说起来,都快发展到交心的地步了,自己还没有邀请阿罗,好好进屋子里逛逛。 心头划过淡淡伤感,沈非跟秦修二人打了声招呼后,便走到隔壁,将阿罗邀请了过来。 跟往日不同,虽然依然是个清秀佳人,但阿罗面色憔悴,眉宇间更堆着淡淡的愁绪。在见到狐狸时,也只是一掠而过,丝毫没有上次的感慨激动。 来到堂屋内,奉上清茶,沈非疑惑地问道:“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儿吗?” 轻轻啜了一口,阿罗放下茶杯,抿唇品了品,而后看向沈非,语气惆怅:“家里没事,可是我很担心我家男人。” “怎么了?生病了吗?” 阿罗摇了摇头:“不是我男人,是孟或大人。” “孟或?”娥眉轻蹙,沈非疑虑渐浓,“他是谁?” “唉。”阿罗忧愁地长叹一声,“孟或大人是孟誉长老的孙子,现在已经有筑基中期修为了,我家男人是他的手下。可是前几天,孟大人突然生了重病,就连房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秦行止静静立在门槛处,看着阿罗的侧脸,若有所思。沈非和修缘可能不太了解,但从小在旁根交错的太横剑宗长大,他无比清楚,对于依附某支脉而生存的边缘修士而言,其所依赖的支脉就是天,主子倒下了,自然也就是天塌了。 这时,灵光一闪,他忽然开口问道:“孟或体型如何?” 没想到他会突然发话,一时之间,沈非和阿罗都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看他的表情不似玩笑,沈非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拉着阿罗的手问道:“他是不是个大胖子?” “这…”阿罗看了看秦行止,又看了看她,呐呐答道,“你们怎么知道?” 刹那间,所有谜团终于揭开了一角。 * 在送走阿罗后,无精打采地回到卧房,将头埋在枕头里,沈非只觉得心间一阵彷徨。 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却没想到几乎酿成大祸。难道这一生,注定自己都是孤身一人吗? 这时,秦行止悄悄走了进来,摸了摸她的头顶。 “阿罗是个好姑娘,选她做朋友,你的眼光没有错。” “可是…”心绪低沉,沈非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语,“如果不是我对她不设防,大家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你不会受伤,修缘也不会那么自责。” “可谁又能知道,她的丈夫会出卖妻子的朋友呢?这是个纯粹的意外,你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怀疑自己。” 赖在床上打了打滚,沈非的心情和缓了一些。 这时,修缘也走了进来,站在小桌前,双手合十:“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沈姑娘,无论是善,还是孽,阿罗姑娘都是你的缘。” 定定看着小和尚,沈非忽然问道:“所以这是上天给我挖的大坑吗?不得不跳下去的坑?” 没想到她会做如此理解,秦行止唇角抽搐了一下,看向小和尚的眼神充满同情。 “这…”修缘忽然词穷,“当然不是,这句话的意思是…是…” “好了好了。”看着他这幅为难的样子,沈非忽然心软,从床上跳了下来,双手叉腰,清了清嗓子,对二人说道,“我已经想通了。为了感激你们的开导,我要送一份大礼!” 大礼? 秦行止眼中浮起期待之色,就连修缘也抬眸看着她,抿嘴不语。 挥了挥手,沈非嚷嚷道:“你们先出去!”而后,便将二人推搡了出去。 * 夜幕渐至,清辉的月光倾泻而下,将整座院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自从沈非抛出了送礼这个炸弹后,秦行止就一直坐立不安,就连在翻阅弑杀蛊古书时,都味同嚼蜡。终于,在接近戌时的时刻,一个娇俏的人影出现在了院落空地上。 “你们出来吧。” 沈非换上了一身翠绿长裙,模仿媚双对拟仙裙的剪裁,将大腿处收紧,远远看来,跟孔雀舞的舞裙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行止迫不及待地来到空地上,看着透出冷魅的人儿,眼前一亮。 待修缘也步出房门后,沈非藕臂轻抬,玉足一勾,开始轻盈地舞动起来。 手臂细长,勾勒出孔雀的灵动;腰肢柔软,扭动出孔雀的婀娜。随着裙摆的转动飞扬,渐渐地,在银色的月光下,沈非成了一只媚惑世人的孔雀,时而啄水细饮,时而轻盈跳跃。她的一个眼神就足以勾魂,每个动作都散发着极致的魅力。 面色怔愣,修缘不知不觉间放下了手中的佛串。 跟他比起来,秦行止表情正常,除了瞳孔中燃烧的火焰。 今晚,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 第二日,拖着虚软的身体,看着秦行止精神奕奕地跟万仇掌门寒暄着,沈非恨得牙痒痒。 她就不该顾念着什么恩情,想着自己无以为报,只有跳支前世最擅长的孔雀舞才能聊表谢意。结果到后来,舞是跳了,自己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还是个根本爬不出的坑。 在一番交涉后,万仇掌门将他们安排在了万仇峰峰顶,距离御尸门掌门大殿仅十里之遥。 御尸门门人多奢华,因此,看似普通的房屋,里面也是卧虎藏龙,大至屏风,小至笔砚,都是流动着灵气的法宝。 而比起之前隐居的院落,这里也更加安全。 因此,在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里,沈非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提升修为上面,对于秦行止越来越“过分”的需求,也极力配合。 终于,在某日清晨,随着旺盛的精元在经络回荡,她感受到了结丹中期的那层壁障,正摇摇欲坠。 心情激荡,在通知了秦行止二人后,她便一头栽进了闭关中。 第一日,没有动静。 第二日,没有动静。 第三日,没有动静。 第四日清晨,沈非垂头丧气地出了关。 秉承着坏心情要一同分享的原则,她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秦行止,将他从掌门大殿里拖了出来。 “我失败了!”她撅嘴,小脸蛋气鼓鼓的。 “我知道。”淡淡回复,秦行止忍不住在心里担忧,她好像瘦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慰,沈非一口气堵在胸口。她闷哼了一声,转头就决定去找修缘。 “唉,别走。”手臂忽然被抓住,秦行止正经地说道,“修缘现在正忙着,你去了只会打扰他。” 其实,在她第二日还未成功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最差的结果。为了安慰她,他一早就做好了周密的计划。 沈非的孔雀舞给了他莫大的灵感,在一番密商后,他毫不犹豫地把修缘拉下了水。可怜的小和尚,现在应该在加紧练习。 看着沈非半信半疑的眼神,秦行止忽然道:“我带你去逛街吧,我付费,好不好?” 隐约记得,曾经有师姐跟他提过,逛街,尤其是有人付费的逛街,是所有女人,包括女修士最为热衷的爱好之一。 这句话本来已经被自己抛到云霄,但在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讨她开心时,突然冒了出来。 * 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的闹市,在城中心,御尸门的这份繁华丝毫不亚于俗世的各大城池。 游弋在衣着各异的人群间,沈非总能在第一时间,精准地发现她感兴趣的店铺。 ——“我喜欢这件衣!” ——“好,买了。” ——“可是那个颜色的看起来也不错。” ——“那就两种颜色都要了。” ——“这个法器能增加弓箭的射程,很适合我,就是太丑了…” ——“买了。” ——“那个很漂亮,但是我用不着啊。” ——“买了,放在床头看看也是好的。” …… 就这样,从早逛到晚,日头已经从朝日变成了夕阳,在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沈非兴冲冲地满载而归。 冲击结丹中期失败算什么?这才第一次而已,也许第二次就成功了呢? 就算结婴不成又如何?只要黄泉草一日呆在紫晨大帝墓穴中,她就有希望。 哪怕黄泉草被魔修夺走了,又怎样?天不会塌,世界照常运转,琳琅满目的商品也任由自己买买买! 回到万仇峰,走在屋前的小径上,沈非掰着手指头默数着送给修缘和秦行止的分别有哪些。正在这时,银光乍起。 眯了眯眼,沈非抬头,随后便呆愣在了原地。 豁亮的闪电,一束束地环绕在两旁的大树上,包裹住每一根枝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光泽忽闪,射出熠熠的光华,优雅的枝桠指向天际,随着沈非视线的上移,忽然迸射出耀眼的电光,划破黑幕,照入了她的双眸。 “喜欢吗?”背着手,走到她身边,秦行止仰头望天,轻声问道。 “嗯,喜欢。”沈非开始后悔没给他买更多的东西。 这时,屋内传来了一阵清亮的歌声。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 歌声娓娓飘来,悠扬婉转,明明是熟悉的嗓音,不知为何,却总是想不起是何人所唱。 这是?沈非提着一颗心,轻悄悄地来到了门前,朝内一看,顿时,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巴。 “修缘?!” 小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面色微红,见她进来,歌声一顿,而后又唱了起来。 “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 沈非一阵天旋地转。 小和尚不是一开口就是佛偈么? 小和尚不是自小就过着不沾凡尘的生活么? 这个一张口就是寂寞、风流的人,真的是她的修缘? 小和尚歌声不停,沈非也就没有打断。她轻轻挪步到修缘身侧,蹲下来,双手托腮,保持着离他不到三寸的距离。 嗯,其实细细听来,修缘唱歌还蛮好听的。 顶着耳畔火热的眼神,修缘暗自静心,坚持着将歌唱了下去。 秦行止将词曲转给他的时候,只说这是抒发人世无常的一首歌。 其实,对于里面的很多词句,他都不是很懂。花开花落自有天律规束,怎能人为催促?寂寞本为无源之感,为何一定要登上高楼?无论是青草还是骏马,都是转瞬而逝的东西,本就无常,又怎么能引起人的哀思呢? 即使不懂,他也是硬学了下来,因为秦行止告诉他,沈姑娘会喜欢。 一曲歌完,沈非蹲在他身侧,半晌没有一丝反应。 她不喜欢? 修缘略微诧异,侧眸一看,沈非正入神地盯着他,眼中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修缘,你唱歌了?!” 小和尚点头。 ——“修缘,你是特意唱给我听的吗?” 小和尚再次点头。 ——“啊!修缘你太棒了,我好爱你!” 小和尚不敢点头了。 沈非惊喜至极,眼中的神采丝毫不亚于方才的电树银花。她张开双臂,身体前倾,朝修缘扑了过去。 就在小和尚躲闪不及,将被她得手时,一只手臂忽然一展,横亘在了二人之间。 “别太激动了。”秦行止暗含警告,“修缘是出家人,别乱了分寸。” 一盆冷水浇下来,沈非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收回了动作:“哦,知道了。” 就在她低头看着鞋尖的时候,秦行止忽然不经意地补充道:“这首歌是我让他学的。” 沈非将他的每个字都听进心里,眼眶涩涩的,忽然填满了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 原来,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刻意为我安排的。 遇人如斯,妇复何求? 是夜,小屋里灯火明亮,彻夜不眠,嬉笑打骂的声音甚至飘飘渺渺地传到了掌门大殿。 “秦行止!你也要唱给我听!” 对方没有回复,随即,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不准,不准挠痒痒!秦行止,你这是作弊!修缘,救我!” ——“阿弥陀佛,小僧打不过秦施主。” ——“你怎么可以…哈哈哈哈哈哈哈…” …… * 追逐打闹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筋疲力尽的修缘伏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虽然结丹修士已经不需要睡眠,但沈非掂量了下酸软无力的四肢,也决定回房休息一番。 在他们安然睡下后,秦行止悄然离去,只身来到了掌门大殿。 “秦贤侄昨夜玩得挺疯啊。”万仇掌门已经年逾四千,即使跟师尊胡钰比起来,也是彻头彻尾的前辈。因此,面对他,秦行止恭敬万分。 “沈非昨日心情有些不佳,我们也是为了让她高兴。叨扰了掌门歇息,真是罪过。” “呵呵,无事无事。”捋了捋黑色的胡须,万仇围满皱纹的双眼迸出精干的光芒,“昨日你忽然让我派人在闹市埋伏,原来也是为了保护沈姑娘。看来秦贤侄对她,是难得的上心啊。” 万仇忽然这么发问,不是没有原因的。百年前,胡钰和碧落差点结为连理,就在那几年,他也体会了一把被尊重的感觉。可惜,随着二人分道扬镳,邪修再次沦为过街老鼠,正派瞧不上,魔修看不起。 如果秦行止真的看上了沈非,那邪修这种尴尬的处境,就又有了打破的希望。 眼神一闪,秦行止知道对方是在有意试探。而他不想,也不愿再遮遮掩掩。 “没想到,前辈慧眼如炬。” 心下大喜,万仇不由向前踏了一步,身体前倾,正打算进一步追问时,秦行止悠悠开口:“晚辈无能,现在还未曾入她的眼。只希望前辈能先替晚辈保守这个秘密,待晚辈事成之时,必向天下公告。” “什么?”胡子抖了抖,万仇瞪大眼睛,“她还看不上你?” 眼角一抽,秦行止颇为无奈。 他就知道,万仇会是这个反应。 不仅仅是万仇,几乎所有的正派如果知道自己暗恋着一个姑娘,甚至连身体都交付了,却迟迟不敢表白的话,只怕会惊掉大牙。 他们以为,背靠太衡掌门,身负绝顶天赋,再加上一副说得过去的皮囊,就有了足够的资本。尤其是,对方还是名声欠佳的合欢宗女修。 可他们哪知道,沈非根本不一样。她不会只盯着对方的外在条件,也不会因自己的身份而自卑。相反,她活得肆意,过得潇洒,只要不合她的胃口,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会多得一份青睐。 不想再自揭伤疤,秦行止话锋一转:“不知晚辈拜托前辈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回过神来,万仇沉声说道:“秦贤侄拜托我老人家的事情,当然是做得妥妥帖帖。”说完,两手一拍,掌声响起,一个侍女打扮的女修从大殿的侧屋内走了出来,恭敬地奉上了一个锦盒。 接过锦盒,检查了一番里面的物品,秦行止满意地点了点头。 “麻烦前辈以晚辈的名义,将此物送给御兽宗的玉非烟。” * 万仇掌门除了炼尸术一绝,对剑意也有很深的造诣。秦行止因此刻意多留了一段时辰,向他讨教了一番不同剑意之间的微妙差异。 有数千年的积累,万仇本以为碾压他应该极为轻松,谁知在你来我往中,秦行止屡次指出他忽略的细节,甚至还能以他的见解为跳板,悟出更为高深的看法。不出两个时辰,万仇已是心服口服,在他提出离去时,颇为感慨。 “秦贤侄,如果不是认识你,单凭着这份悟性,只怕老身会以为,跟我交流的,是哪个洞虚修士啊!” 万仇是洞虚中期的修为,他若如此判断,便绝不会有误。 睫毛颤了颤,秦行止谦虚一笑:“那是前辈厚爱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他,如果不是长期压制,自己该早就突破元婴了。可沈非一日不入结丹中期,他就一日不破元婴。 待他终于得以回到小屋时,已至正午。 沈非已经醒了过来,并没有呆在房内,而是静静伫在屋前,拿着一只传声纸鹤,眼眸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行止渐渐靠近,她抬起头,扬了扬纸鹤:“我收到了紫月师傅的传音。”随后,神秘兮兮地轻声问道,“你知道胡琳现在在哪儿吗?” 胡琳?秦行止摇了摇头。 死死盯着他的反应,沈非表情古怪:“合、欢、宗。” 第43章 集市 “紫非小徒弟呀,为师前段时间不是在外面历练,顺便寻找下一段美好的情缘么?我走啊走啊,忽然想起我的亲亲徒弟正在御尸门,于是就马不停蹄地朝你飞奔过来啦~” “不要问师傅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现哦,因为在晋城,我见到了一个熟人。哦呵呵呵,你绝对猜不到她是谁,更想不到我是在哪儿见到她的。哈哈哈哈哈~” 语音重放到这儿,沈非才发现她的语气似乎有点嚣张。悄悄瞄了眼秦行止,发现他依然淡定,而后才松了口气。 “为师那天女扮男装去美人坊,想去看看凡人女子有没有新鲜的把戏,谁知进去还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有一个垂头散发的疯子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为师的大腿,还嚷嚷出了为师的名字。” “为师怕的呀,以为还是哪位卧底的宗门前辈呢。可是把那乱糟糟的头发撩开后,你猜,我看到了谁?胡琳啊!胡钰的女儿啊!太横剑宗唯一的大小姐啊!” 沈非又用余光偷偷瞧了瞧秦行止。嗯,很好,他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有了紫月絮絮叨叨的讲述,再加上自己的推测,秦行止将事情的始终摸了个七七八八。 胡琳没理由会突然孤身一人出现在晋城,她应该是来找他的。但是她自幼便被师尊保护得太好,根本不懂人心险恶,再加上修为低下,所以应该是一进晋城,就被骗了去了勾栏院。 紫月虽然是女扮男装,但是见过她本人,胡琳还是认出了她,所以才求她相救。按照紫月的说法,是胡琳自己坚持不回剑宗的,紫月一时别无他法,就只能先返程,将她带回了合欢宗。 “你不担心她吗?”沈非问道。 曾亲身见识过那种地方是如何的龌龊淫·乱,她已经隐约估计到胡琳所受的待遇了,而秦行止肯定也推测到了。 抬眼,秦行止看着她,眼神温润:“当然。她是师尊唯一的女儿,师尊肯定很着急。” 沈非有点诧异。胡琳再怎么刁蛮,也是个妥妥的小美人,他个大男人就没有怜香惜玉? “就因为这个?” 扬了扬眉,秦行止的表情很无辜:“不然呢?更何况,遭此劫难,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她自己过于任性。” 木着一张脸,沈非忽然替胡琳掬了一把同情泪。好端端的一个美人,一门心思为爱出逃,却惨遭厄运,结果心心念念的人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心上。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太惨了吧。 “好吧。”指诀一掐,纸鹤瞬间焚至灰尘,“我要先回去练功了,你别来打扰。” 说完,沈非就朝屋内走去。 这时,秦行止叫住了她:“万仇掌门跟我说了一个关于弑杀蛊的信息。” 如愿看到沈非飞快地转过头,他微微一笑:“蛊虫有个习性,就是吞掉宿主的修为。但是它没法消化,只能长期囤积。如果宿主的灵气积攒到了一定程度,蛊虫无法存储,就会将灵气全数吐出来。” 细细思量,沈非恍然大悟。她瞬间小跑着来到秦行止身前,抬起头,笑容明媚:“所以说,如果没有蛊虫,我现在应该已经是结丹中期了?那我下一次再突破,是不是就能进步很多?” 秦行止点了点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黯淡的希望下原来是光明一片。沈非忽然之间有了大哭的冲动。 “你怎么不早点说呀,讨厌讨厌。”她抽噎着,忍不住伸出拳头又在秦行止胸口打了一下。 身体不着痕迹地轻颤了一下,秦行止温柔地看着沈非,摸了摸她的头顶:“快进去修炼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沈非破涕为笑,欢快地跑入了房间。 就在她将门关上的一刹那,秦行止忽然捂住嘴巴,大声咳嗽了起来。 在胸腔一阵剧烈震动后,他慢慢平缓了下来,擦去了掌心的鲜红,一声低吟喃喃响起。 “幸好提前买了一面镜子要送给她,不然,就瞒不住了。” * 合欢宗。 紫月救回了太横剑宗掌门的女儿,这个消息如同春风一般,飞快地席卷了整个宗派。 静静伫在窗前,看着院外青葱勃发的嫩竹,碧落的背影寂寥而萧索。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道:“她长得像他吗?” 在紫云陨落后,紫若长老就接替了她的位置,统领紫派。看着自家宗主的身影,她的心中既酸涩,又解恨。 “不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且,整个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应该是受了不少打击。”语落,她见碧落并没有任何反应,就继续说道:“胡钰再怎么说,也是天赋英才,谁知道偏偏生了个这么不成器的女儿。真是报应!” 这时,碧落的头微微抬了起来。 “胡琳。”她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你把她带到我这儿来。对了,胡钰那边通知了吗?” “三日前就通知了,说起来,今日也该到了。” 碧落犹自望着窗外风景,神情不明。她默默挥了挥手,见此,紫若恭敬地退了下去。 蝶恋花,却更爱流连花丛。 花惹碟,却对每一只都张开花瓣。 看着眼前这一幅彩蝶扑翅,艳花缤纷的场景,百年前,躲在石柱后面,不小心听到的那段对话,又鲜血淋漓地撕扯了出来。 “钰儿,为师寿元将近。这一生,为师最自豪的,就是培养出来了你,可是最担心的,也是你。外界都传你和那合欢宗宗主即将成婚,可为真?” “师尊,碧落她美丽、强大,弟子当初的确为她所迷,也曾经想过携手共度一生。可是,她修炼的毕竟是双修功法,注定不能只陪伴弟子一人,所以…” “呵呵,所以,你想反悔了是么?” “弟子,弟子尚不清楚…” 碧落已经不记得当初她是怎么强忍泪水、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只记得,她飞回合欢宗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历代宗主的画像前,一字一句地发下毒誓。 “我碧落,在历代前辈面前发誓,今生今世,必将和那太衡剑宗胡钰势不两立!在有生之年,必会竭尽所能,将那太衡剑宗踩在脚下!” 说完,她便拿出匕首,狠狠将自己的脸划为两半。 她要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时刻提醒自己,这张脸曾经引来了一个如何的伪君子,又是如何让自己痛不欲生。 发完毒誓,她便再也坚持不住,抚着小腹痛哭起来。 毕竟,她本来是想告诉胡钰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她决定放弃修炼,愿意一辈子留在化神后期;而另一个,就是她怀孕了呀。 往事一幕幕揭过,神思恍然间,一个人影静悄悄地,蓦然出现在了她身后。 “碧落。” 念出她的名字后,胡钰忽然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了。 心中一颤,碧落倏然转身,看着眼前的男人,面色平静,丝毫不见任何柔情。 “胡掌门真是爱女心切,这么快就纡尊降贵,来到肮脏的合欢宗了。” 在她转过来的那一刻,胡钰双目圆睁,惊诧万分。 “碧落,你?!” “吓到胡掌门了,是碧落太不小心。”淡淡说完,碧落拿出了面具,将自己的脸牢牢遮住。 眼中划过悲恸,胡钰深吸了一口气,声线微颤。 “当年,那个逃跑的姑娘,是不是你?” 碧落静静地看着他,静默不语。 沉痛地闭上眼,半晌,睁开。铺天盖地的羞愧和后悔席卷而来,胡钰怔怔地站立着,居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见他一言不发,碧落似乎有点不耐烦:“往事早已尘封,胡掌门大可不必抱歉。胡琳现在还在合欢宗,你就不想着先去看看她?” 在提到胡琳这两个字时,碧落无意间泄出了一丝厌恶和排斥。 回过神来,胡钰尚算英俊的脸涨得通红。他急急解释道:“你误会了,胡琳并不是我亲生女儿。那年在外游荡,刚好看到她被亲生父母抛弃,再加上她那时候跟你长得很像,所以才把她抱了回去的。不然,为什么大家只道我有女儿,却从未听说我还有妻子呢?” 一口气说完,胡钰的心惴惴的,跳如擂鼓。 他凝神观察着碧落双眼,拼命搜寻着,想找到一丝动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啊。 然而,他失望了。 沉默片刻,碧落忽然开了口:“你何时把她带回去?”声音古井无波,仿似早已死去。 肩膀一垮,胡钰两鬓的斑白瞬间多了几分:“我明日再去吧,今日,我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两人都过分沉浸在对话中,居然没有发现,就在门外,一个衣着崭新的少女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干干净净... * 在秦行止的一番解释之后,对于冲击元婴,沈非又充满了斗志。 她不再盲目追求早日突破,而是更加注重积淀,每次在双修之后,都认真谨慎地将秦行止的精元悉数炼化,再均匀地分布到周身。 有心观察下,她也发现了弑杀蛊吞噬灵气的规律。它的胃口并不是无限大,每次在吞进大量灵气后,都会被逼着吐出来一些,而且一次比一次吐得要多。这就说明,弑杀蛊虫的极限就要到了。 沈非耐心地等待着,等着它撑不住,将之前贪下的修为尽数还给她的那一天。 很快,御尸门一年一度的庆丰节到了。 不同于其他的门派,御尸门地界内有大量需食五谷杂粮的凡人生存,而五谷的生长离不开自然的施舍,因此,御尸门便未曾设下恒温大阵,门派内依然保持着四季变化。 到了年关,也就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生活在这一片的凡人就会大摆集市,还会挨家挨户串门,互相恭喜,既祝贺过去的一年大家都有丰厚的收获,也祈祷来年依然能有好的收成。 是日,寒风裹挟着鹅毛大的雪花簌簌飘落,将整个峰顶都变得朦朦胧胧。枝丫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纷纷弯下了腰;枯草也彻底湮灭了生机,消失在银白大雪间。 沈非在峰顶徘徊着,每一脚踩下去,都能听到咯吱的声音。自从来到玄空界,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雪景,因此,她忘记了疲倦,一圈一圈地走来走去,在雪地上画着各色图形,乐此不疲。 忽然间,两个佣人打扮的人走了上来。 他们是来给修缘送饭及换上热水的。身为凡人,修缘可不能像沈非那样,自由自在地运用灵气御寒。万仇掌门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厨房,因此,空有一身做菜手艺的小和尚,一日三餐都要靠别人来照顾了。 他们渐渐朝屋子走去,兴奋地交谈着,因为过于投入,甚至都未发现站在一旁的沈非。 “我听下山采办的师兄说,这次的集市比往年都要大,而且还来了很多胡商。” “胡商?是那种长得奇奇怪怪,金头发蓝眼睛的异族吗?” “是的是的,他们带来了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比如抹一点就能让你香一天的香膏,用马皮做的拉起来特别好听的乐器,还有很多新奇的吃食呢。” “太好了,我正想追求小师妹,如果能买到香膏送给她,她一定很喜欢…” 这二人和沈非擦肩而过,声音也逐渐变弱。但沈非记住了,今天的集市又大又好玩。 “我上次发作的时候是哪一天呢?”喃喃自语着,她开始低头思考。 “嗯?好像就是四天前?” 四天?! 想到这儿,沈非抬起头,眼睛亮得发光:“才四天,就说明我今夜应该不会发作。不是应该,是肯定不会!” 快刀斩乱麻地说服了自己,她激动地给自己鼓了个掌,随后便振奋地朝修缘跑去。 “修缘!我要去逛集市,你去吗?”一只脚踏进了修缘的房间,另一只脚还在外面,但沈非已经迫不及待了。 刚拿上筷子,正准备进食的小和尚看着她那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淡定地摇了摇头。 “啊,你不去?”沈非的嘴撅了起来。 “小僧畏寒,让沈姑娘失望了。”说完,修缘站了起来,对她行了个佛礼。 这时,沈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和尚自从入冬后,就把自己包裹得一天比一天严实。悻悻然点了点头,沈非方向一转,又朝秦行止跑了过去。 在掌门大殿内,秦行止正与万仇掌门隔着一方矮塌相对而坐,商讨着什么事情。沈非跑到大殿前,远远地看到万仇掌门,就放慢了步伐,摆出淑女的模样,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沈非有事,想找秦公子。”轻声细语地说完,沈非低眉顺眼地站在大殿前,乖顺可爱。 侧头看着她,秦行止心中憋笑。万仇掌门可能不了解,但是他一看到沈非脸上那红扑扑的两酡,就知道小女人肯定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真难为她,还知道在外人面前维护形象。 对万仇掌门歉意地笑了笑之后,秦行止站了起来,走到了沈非面前。 “什么事儿?”语气轻柔,就像和煦微风。 “我,我…”呐呐地张了张嘴,沈非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在对方商量正经事的时候,还带着这种不着调的要求来打断她。 “嗯?”英挺的眉梢扬了扬,秦行止开口问道,“想吃什么好吃的了?” 沈非摇头。 “想出去玩了?” 沈非眼前一亮,但很快暗了下去:“没事,我可以自己去玩。” 说完,低落地垂下了头。 “呵呵。”秦行止伸出了手,轻柔地将她头顶的雪花拂去,“没事,我陪你去。” * 就这样,在最终得逞后,趁着天色未黑,沈非拉着秦行止,急吼吼地下了山,直奔集市而去。 未免引人注目,他们都穿上了厚厚的绒衣。 秦行止身材修长,笔挺有型,穿上天青色大袄后依然身姿挺立。为了搞怪,沈非刻意帮他挑了一顶大红色毡帽。没了俊逸的发冠,单看造型,的确让人想笑。但一旦看清他的脸,就绝对再也笑不出来了,反而会让人觉得,这顶毡帽戴在他头上,似乎还比其他的帽子多了一份精致和高贵。 沈非则按照自己的喜好,精心挑选了一身海棠色棉绒长裙,再加上雪白的绒毛披肩。大大的帽子垂在身后,周边还镶着一圈蓬松的兔毛。可爱到极致的衣着下,包裹着倾国倾城的面容,沈非才出现在集市,就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于是,秦行止替她戴上了帽子。 “别着凉。”他说道。 沈非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心思,自从踏入了集市,她就被满眼的摊铺弄得眼花缭乱。 左前方,摆着二三十来块玉石,有碧绿的翡翠,洁白的羊脂玉,甚至有秋葵色的黄玉。沈非走上前,蹲下来,拿起玉石细细观摩了半天,而后放了下来。 “只有一块是真的,其他都是拼接的。” 右前方,展示着风格各异的帽子。沈非拉着秦行止的手兴冲冲跑了过去,刻意往丑里挑,一顶顶丑出风格的帽子被她戴到了秦行止头上。只可惜,帽子再怎么难看,也无法掩盖住秦行止的脸庞。一次次失望后,沈非琢磨着,也许最符合她心意的帽子,就是将整个头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那种。 那里,有好吃的零食,沈非去尝了。 再往右拐,有有趣的杂耍,沈非也看了。 因着还未完全入夜,有的商贩还只是占了个地盘,在上面摆了个纸板,写着将会售卖何种物品。因此,将整个集市转了一圈后,沈非并不急着走,而是优哉游哉地慢慢晃荡着。 终于,黑幕完全垂了下来。 按理来说,有了雪花洗礼,空气更为静澈,星空也应该较其他季节更加闪亮才是。但当晚的天空丝毫不见星光,就像涂上了一层浓黑的墨汁一般。 即使如此,集市上灯火通明,人人顶着寒风穿梭在摊铺间,喜气洋洋,丝毫不受影响。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胡人商贩也陆续加入了贩卖的行列,摆出的不少物品果然让沈非大开眼界。 蹲在一位新来的胡人商贩面前,沈非拿起一个小巧的金属制圆盒,瞪大了眼睛左右察看。 “这就是香膏?” 小贩点了点头。 “我能闻闻吗?” 小贩伸手,在摊子的一个角落拿起了一个半旧的盒子。 “闻这个。”他的语调掺杂着明显的异域口音,显得怪异不已。 接过了他手中的盒子,沈非轻轻揭开盒盖,顿时,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 闭上眼,耸了耸鼻子,沈非发现她并不喜欢这种劣质的香味。然而,她决定买下它。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秦行止的每件衣服上都抹上这种膏。 “买了!十盒!” 在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的时候,秦行止就知道她准没有打什么好主意。但除了顺从地帮她付钱,他还有什么可以做呢? 接过他递过来的银票,小贩面露难色:“你的钱太大了,我得找找碎银子。” 说完,他便低下头,揭开外层棉袄,把手伸了进去。 没想到这次出行居然如此顺利,沈非惬意地托腮笑了笑,准备买下香膏就打道回府。 谁知,就在她暗自庆贺的时候,银光一闪,小贩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见到匕首,秦行止蓦然警觉,一把拉起了沈非,将她搂在了怀里,同时准备召唤飞剑,赶紧离去。 谁知,小贩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他们。在拿出匕首的一瞬间,他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漫不经心的眼神忽然变得狰狞而诡谲。 “刷”的一声,他将匕首深深刺进了胸口,而后,用力一扭。 血花四溅,喷入空中,灿烂得好似地狱荼蘼。 沈非被秦行止紧紧抱在怀中,贴着他的胸口。她的耳朵被他捂住,只能隐约听见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和痛哭;眼睛也被蒙住,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见不到。 但是,她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腥腥的、臭臭的温热味道。 明明应该很讨厌的,不知为何,在那缕气味飘进鼻腔的时候,她的血液忽然沸腾了起来。 啊,多么鲜美的气息啊,如此让人血脉贲张的气味,就应该弥漫整个世界。 秦行止在小贩自杀的那一刻,就知道大事不妙。千防万防,却偏偏没有防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心中警铃大作,他第一时间就护住沈非,抱着她御剑而行,朝万仇峰峰顶飞快掠了过去。 怀中的人儿颤抖地越来越激烈。因为这次的发作受了人血的刺激,秦行止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压制住她。 心下一沉,他决定去求助万仇掌门,让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在掌门大殿内,万仇掌门正神色肃穆,紧张地听手下汇报着什么信息。这时,银光一闪,抱着面色惨白的沈非,秦行止大步走了进来。 “前辈…” 正当他急急说了两个字时,双目紧闭的沈非忽然眼皮大开,目射凶光,在手掌凝聚出炽热的烈焰,对着他的胸口狠狠拍了下去。 而这一掌掀起的灵气波动,乍看起来,居然已经是结丹后期,离元婴阶段,仅一线之遥… 第44章 承诺 “毗婆尸佛偈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像。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头好胀,好疼。 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梵音从天边飘来,顷刻不停地回荡在沈非的识海中,与躁动的血管相抵触,随后又激荡在奇经八脉之间。 慢慢地,沈非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涣散,却干净地犹如白纸。在视线聚焦后,便看到了坐于一侧、红袍加身的和尚。 这是? 她拢了拢眉心,空白的记忆里开始涌入众多碎片化的画面。 合欢宗,弑杀蛊,唇红齿白的小和尚,还有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的秦行止! 心头猛地一跳,她赶紧向四周望去。 这不是平日里居住的屋子,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典雅奢华,金银丝交错而织的窗帘无风自动。四个硕大的大理石柱撑在四个角落,再往上看,就是精心雕琢的房梁木架。 “这是哪儿?”她艰难地发声,嗓音低沉沙哑,好似曾经用嗓过度一般。 听见她的声音,修缘蓦然睁眼,脸上绽放出淡淡的欣喜:“你醒了。这儿是掌门大殿的内房。” “秦行止呢?”房内空空荡荡,就只有她和修缘二人,沈非忽然觉得有点不适应。 小和尚手中的佛珠忽然停止了转动。 为什么自己躺在了掌门大殿而不是平时的屋子?为什么以前每次在醒来的时候都能见到秦行止和修缘两人的,现在就只剩下了修缘? 苍白的双唇开始颤抖,沈非轻声朝修缘问去,眼中犹自含着一丝希望。 “我是不是闯祸了?伤了秦行止?”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修缘,希望在下一刻,他就能摇头,否决自己的推测。 然而,小和尚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后,说道:“秦施主已经先行回了太衡剑宗,目前已无性命之虞。” 沈非眨了眨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潸然滑下。 这时,万仇掌门忽然大步跨了进来,见到清醒的沈非,面色一喜。 “沈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沈非挣扎地起了身,微微颔首:“让前辈操心了,是沈非的不是。” “不不不不。”摆了摆手,万仇掌门看了看她的神色,对修缘说道:“和尚,你还没告诉沈姑娘吗?” 修缘摇了摇头。 “什么?”沈非疑惑不已,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万仇掌门同情地看着她,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太衡剑宗胡钰掌门的独女在合欢宗暴毙,胡钰最看重的嫡传弟子也因你而两度重伤,现在还人事不省。这两个消息已经在正派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四大派正齐聚剑宗,商讨着围攻合欢宗的事情呢!” * 与此同时,太衡剑宗掌门大殿内。 “掌门,你还等什么呀!这合欢宗就是个臭毒瘤,平日里骚里骚气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害了我们剑宗两名弟子!此派不除,天理难容啊!” “我日曜派也因为那狡猾多端的沈非而麻烦不断,如果胡掌门哪日要挥剑相向,日曜派绝对义不容辞地鼎力协助!” “秦贤侄本是一片好心,结果却落得重伤。依老夫而言,对她们就不该有任何同情心!” …… 大殿内,四大派的中流砥柱齐聚一堂,各个面色激动,在提及合欢宗和沈非时,巴不得将其放在齿间,狠狠撕碎。 胡钰站在高台上,一身墨绿云饰掌门服,远远望去依然气势勃发,但往细一瞧,便能发现他眼角的皱纹已经层层堆叠,眼神沧桑,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千岁。 面对着义愤填膺的各派长老,他大声喝道:“诸位,且先安静。” 待大家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时,胡钰继续说道:“鄙人很感激众位的到来,也感动于诸位对小女和爱徒的关注。可现在,爱徒未醒,真相未明,待其醒来后,鄙人必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这…”万万没想到,最应该悲痛欲绝的胡钰居然是这种反应,众人面面相觑。 “好了,鄙人也乏了,诸位长老,请先回迎贤峰暂且歇息吧。”语落,胡钰长袖一挥,便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胡钰抛下众人,倏然回到掌门书房时,一道锐利的银光划破云端,朝掌门大殿急速奔去,在一番搜寻后,又急急向着掌门书房飞速而来。 秦行止立于剑端,早已将剑宗内非掌门长老的弟子不得御剑飞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他心中焦急,只想着尽快找到师尊,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托盘而出。 方才,他在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逮住贴身照顾自己的师弟,将目前的形势问了个彻彻底底。他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胡琳师妹惨死合欢宗本就让人极度不满,再加上自己两度受伤的消息居然也传了出去… 很明显,幕后有人操纵,而幸亏对方是个贪心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暴露了马脚,让他对幕后黑手的身份有了明确推断。 进入书房,他便见到胡钰正坐在太师椅上,细细端详着手中的风筝——这是胡琳五岁的时候,缠着胡钰亲手制作的。 见此,秦行止脚步一顿,满腹的话语梗在了胸口,心头涌上一丝愧疚。 师尊痛失爱女,自己居然只顾及着沈非和合欢宗的安危,实在是太不孝。 余光瞥见有人走了进来,胡钰一开始只以为是哪位不服气的长老。可随即一看,来人身姿英挺,器宇不凡,不正是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徒弟么? 放下风筝,胡钰皱纹舒展,赶紧迎了上去:“行止,你醒了就应该静养,怎么跑到师尊这儿来了?” 端详着胡钰的变化,秦行止心头的愧疚更甚:“是弟子不好,让师尊费心了。” 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的胸口,感知着伤口的恢复程度,胡钰眉目舒缓,轻轻松了口气:“幸好为师之前向那容赤老头要了一颗八品回转丹。如果没有那颗丹药,你必然会永远落下病根。” 抿了抿唇,秦行止语气忐忑:“师尊,听说其他三大派都来了,请问是要围攻合欢宗么” 胡钰表情一滞,忽然不知该如何对这个徒弟开口。 养女在合欢宗莫名惨死,他也因沈非所伤,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替他们报仇。但碧落脸上那道刺眼的疤痕却时时徘徊在脑海中,让他如论如何都狠不下心。 面对着秦行止焦灼的眼神,胡钰长叹了一口气,身为一宗掌门,他早已失去了儿女情长的资格。 “为师明日就下令,准备…” 正当他话说到一半时,秦行止却忽然开口,将其打断:“师尊,弟子请求暂且放过合欢宗。因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 第二日一早,在接到胡钰的秘密传音后,四大派各大长老纷纷赶至掌门书房,闭门与胡钰进行了一番秘密协商后,满意离去。 而就是从这日起,在继合欢宗是如何万恶不赦的消息后,另一个消息又悄然在正派各大门派间传来,声势浩大,竟有了超越前者的趋势。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即秦行止所受的第一掌实为蝠血派邪龙黑凤所害,同时,他的紫晨大帝地图也为蝠血派所获。实则沈非并不清楚他所受第一掌的情况,能够如此精准地传出消息的,只有邪龙黑凤及他们身后的蝠血派能做得到。 只要这些信息为大家所接受,那接下来的推论,自然也就被各大门派脑补地七七八八。 之前魔修放出前面的消息,是为了将大家的仇恨转移到合欢宗,这样,它就有了空隙,可以安心寻找紫晨大帝剩下的地图! 紫晨大帝生前所获珍宝秘籍无数,任意一个拿出来,都足以撼动整个玄空界!万一被魔修得手,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合欢宗及沈非,只是不幸地被蝠血派挑中,成了背锅人而已。 很快,形势便逆转开来。原本岌岌可危的合欢宗顷刻之间便解除了危机,得以喘息,而蝠血派则成了正派公敌,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仅不少驻地被连根拔起,就连俗世也快没了他们的栖息之地——四大派已经联名向俗世凡人发出公告,只要能提供任何蝠血派的任何消息,将能获得丰厚报酬。 此次,正派对魔修的打压空前猛烈,不仅仅是正魔不两立,还有紫晨大帝的地图在起着关键的推动作用。 蝠血派已经取得了两份地图,如果能将它们拿到手,那不仅仅自己将有机会一步登天,就连整个门派,都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有了地图的诱惑,即便宣称浩然正气的正派修士,也渐渐将胡琳的惨死抛在了脑后。 掌门大殿内,胡钰听取着手下对外界局势的汇报,感慨万千。 他本以为爱徒会对合欢宗恨之入骨,谁知他说:“师尊,弟子心悦沈非。” 他已做好准备,要凭一身之力抗下正派要求围攻合欢宗的压力时,他却抽丝剥茧,将事情的缘由分析开来,并在轻描淡写间提供了一个几乎完美的解决方案。 这个徒弟,真是比当年的自己强太多太多啊。 这一生,自己都无法给碧落幸福了。但如果徒弟能做到这一点,也算是变相地替自己圆了一个梦吧。 主意打定,胡钰又拿起了风筝,摩挲着已经卷曲的边边角角,暗自叹息:“琳儿啊,爹爹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相信爹爹,杀害你的凶手,一定不是合欢宗的人。” * 短短数日时间,形势的逆转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在一座高大葳蕤的山峰上,妖娆男子慵懒地斜卧于白玉软塌上,双手把玩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雕塑,眼神明灭不定。 “秦行止,本尊真是小看你了。” 而被他的指尖轻柔摩挲的雕塑,是一只媚眼如丝的九尾狐,狐身活灵活现,赫然跟御尸门灵狐祠内的九尾狐雕塑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玉非烟五指一屈,将雕塑抓在掌心,而后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银丝白色长袍,自言自语道:“看来不能再犹豫了,本尊得先会会那秦行止!” * 太衡剑宗内,剑峰高耸,白云缭绕。在一处幽深僻静的山洞内,秦行止正肃穆盘坐,运转功力冲击着元婴境界。 无论是灵力储备还是剑法造诣,他早已胜过了普通的元婴初期。只是沈非的双修对象不能超过她太多,否则她的经脉会承受不住。因此,他就一直压抑着蠢蠢欲动的灵气,迟迟不肯踏入元婴。 没料到,沈非的修为在上回蛊毒发作的时候忽然爆发,一发不可收拾地升到了结丹后期。既然如此,他也再也没了后顾之忧。 胡钰站在洞口,凝神观察着他的每一个面部表情,丝毫不敢放松。 入元婴,必先接受心魔劫的考验。 果然,秦行止的灵气一路膨胀,势不可挡,却在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纸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 同时,硕大的汗珠,也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破败的木屋里,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妪跪在地上,不要命地磕着头,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沾染了血色猩红。 “仙者啊,麻烦你救救我儿吧!他被蝠血派的人吸干了血,只要把你的血换给他,我儿就有救了!” 枯黄的稻田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仰卧在田埂上,双目无神地看着他,气若游丝。 “哥哥,他们又在打仗了,粮食也没人种了。我好饿,你能不能割块肉给我吃?” 薄纱轻扬的香房内,沈非依靠在别的男人的肩膀上,看他的眼神平淡无波,就像面对着陌生人。 “我不需要跟你双修了。不过,如果你能自绝经脉来证明你的诚意,我就勉强再接纳你吧。” 修士与凡人的血岂能随意更换?这肯定是虚妄。 饿殍遍野,割肉仅够一人暂饱,哪比得上停止战役的效用来得大? 而沈非…… 在洞口,胡钰细心留意着秦行止的每一个动作,心惊胆战。他先是将指尖放到了脉搏处,而后移开;然后拿起利剑,指向自己的大腿,但很快就收起了剑锋;但当他将掌心对准自己的命门后,却迟迟不肯挪开。 眼见着他就要自绝经脉,胡钰目眦崩裂,正准备出手打断他的心魔考验时,眼前忽然一片空白… “喂,傻小子,你觉得小丫头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伏在他的耳边,轻轻的留下这句话,玉非烟满意地为自己点了点头。 如此深明大义地帮情敌破心魔劫,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跟小丫头简直绝配。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秦行止的表情纠结了一会儿,随即便放下了离命门只有半寸距离的手掌。 须臾,他缓缓睁开了眼:“秦行止多谢玉非烟前辈的提点。” 暗自切了一声,玉非烟现出了身形:“你怎么知道是我?” 平静地看着他,秦行止轻轻一笑:“能够在师尊面前瞒天过海,并且对沈非的性子了解如斯的人,除了前辈,晚辈不作他想。” 一听到前辈两个字,玉非烟就心头发颤:“别叫我前辈,我看起来很老吗?” 扬了扬眉梢,秦行止明知故问:“晚辈今年27岁,前辈应该是一万年前…” 不等他说完,玉非烟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不准胡说!在我的族群,一万岁也是个青葱小伙儿!” 语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心还在秦行止的嘴上,便如同被电到了一般,急速把手挪开,嫌弃地擦了又擦。 “我可以帮小丫头拿到狐族的那份地图。” 就在秦行止迸发出巨大喜色的时候,玉非烟话锋一转:“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小丫头的这一辈子,你都不能成为她的正式男人!” 还未绽放的笑意瞬间停滞,秦行止面色凝重:“凭什么?” 嗤笑了一声,玉非烟衣袍一挥,坐在了秦行止面前,跟他面对面相视着。 “你知道为了这个地图,本尊要付出什么代价吗?当初母亲生了我和弟弟两个孩子,我是九尾,弟弟受父亲血脉的影响,只得八尾。本来狐族的皇位就该本尊来坐,但无奈本尊实在是对繁文缛节不感兴趣,便将尊位拱手相让。只是弟弟一直觉得本尊的能力强过他,让他的位置坐得不稳。” “所以,地图在八尾狐那儿,要拿到地图,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让你自断一尾?” 秦行止盯着他,不可置信。 “呵,挺聪明嘛。”上下打量着矜贵无匹的青年,玉非烟越发相信自己做了正确的抉择,“你看,白白自断一尾,本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既然这样,只提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当然不过分了。” 万万没想到,要帮沈非凑齐四份地图,会面临这样的难题。 秦行止双眸低垂,沉吟许久,而后抬头,眼里透着决然:“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玉非烟不以为意。 “如果有朝一日,晚辈能胜过前辈,那么,晚辈有权收回这个承诺!” 仿佛听到的是世间最好的笑话,玉非烟哈哈大笑:“行啊,等哪天你练到大乘了,再来找本尊切磋吧。” 语落,他的身影扭动起来,逐渐变得透明,而后便彻底消失。 “大乘么。”秦行止紧抿双唇,攥紧了拳头,双眼迸射出前所未有的信念和决心。 * 金国晋城,黑夜已至。在一破破烂烂的酒馆内,沈非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大声嚷嚷着:“小二,再来一壶酒!” 正在擦桌子的小二闻言,将抹布往肩上一搭,走到沈非桌前,愁眉苦脸:“这位客官,我们都打烊了,要不您今儿先歇息,明日再来喝个痛快?” “你,呃!”沈非打了个酒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不仅没有给宗派带来一点改善,就连身边的人也一次次被我连累。我真是没用啊!” 眼前的少女面色熏红,但眼睛却亮得吓人。小二支吾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身着黑色劲装,手臂处衣袖收紧,现出了短小锋利的匕首。他的头发被一根黑色发带束紧,长长地披在身后。发带在额间露出来,中间镶着一块暖玉,再往下,就是一双深邃无波的眼睛和雕塑般的鼻梁。 环视一圈后,男子发现了正发着酒疯的沈非,便朝她走了过去。 “她醉了。”语落,他便弯下腰,利落地将她扶了起来,“哪儿有客栈?” 小二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在他的一再注视下,半晌才呐呐答道:“就,就在出门往东大概两百米,在左边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客栈。” 听他说完,男子利落地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拖着沈非就走了出去,徒留小二在身后大喊:“客官,要不了这么多啊!” 进了客栈后,劲衣男子麻利地定了间客房,将沈非扔到床上后,便准备离去。 就在他刚刚转身时,一双柔弱无骨的葇夷缠了上来,死死围住了他的腰。 “我要成为元婴修士,我要双修…” 少女俨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眼波朦胧,面色迷离。 严卿低下头,看着那双洁白无瑕的葇夷,微微皱眉,而后用力掰了掰。然而,沈非力气本来就大,在醉酒之后,更是力大无穷,任由他掰了半天,依然一动不动。 忽然,在沈非的用力牵扯下,严卿身体一歪,居然就顺着力道坐在了床沿上。 修长如削葱根的手指蜿蜒而上,掠过了他的喉结,拂过他的下巴,摸遍了他的整张脸,随后留恋在他的唇角,俏皮地画着圈圈。 “你是不是修士?”少女醉人的声音回想在耳边,严卿不由点了点头。 “是不是元婴期的修士?”严卿又点了点头。 “呵呵。”沈非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后,便将手指挪到了他的衣领处,一颗一颗地解着纽扣,“那就帮帮我吧。我要突破元婴,我要摆脱这该死的弑杀蛊…” 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严卿的大掌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反扣在床上。二人鼻尖贴鼻尖,气息缠绕。 “你确定?不后悔?” “咯咯…”再次笑了笑,沈非摆脱掉他的禁锢,将手缠上了他的脖子,“怎么会后悔呢?只要你别骗我哟。” 近在咫尺的绝色少女散发着致命诱惑,看着她,严卿的瞳孔间仿佛潜伏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旋涡的转动越来越快,很快便深不见底,吞噬了世间的一切存在。 “好,但愿你别悔。”在喉咙间轻声念出这句话后,严卿将手心附上沈非火热的面庞,感受着细腻嫩滑的肌肤,而后,将唇贴了上去…… 第45章 比试 进入深夜,严卿仰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盘坐在旁、竭力冲击元婴的沈非,心里犹在回味刚才的感觉。 父亲每次抓回新的女奴,都会不辞辛劳让他站在一旁围观。每一次结束后,给他印象最深的,都只是父亲粗暴的动作、女奴惶恐的求饶声以及事后残破的身躯。因此,他一直以为这个事情只有男人才觉得爽,而女人都是注定被压在身下的。 没想到… 他注视着沈非完美的侧脸,自我安慰道:这个女人比父亲所有的女奴加起来还要好看,自己被她压一次,也不算吃亏。 这时,沈非体内的灵气冲击越来越猛烈,很快就到达了临界值,而一幅幅令人心碎的画面,也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前世深爱自己的父母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前痛哭,突遇泥石流爆发,双亲瞬间被埋在巨石之下… 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抱着跟自己的合照,神情恍惚地过着马路,一辆小轿车突然失控打滑,向她撞了过去… 陆雁回无论怎么修炼,都始终停留在五级炼丹师的层级上。为了追求突破,他费大力气寻来了顶级炼器师锻造的丹炉,谁知丹炉却不受他控制,在炼丹的过程中爆炸了… 秦行止被她打了一掌后,伤上加伤,很快就伤了本源,终身修为不得精进。太衡剑宗的地位一落千丈,魔修趁虚而入,攻入剑峰,杀了胡钰。在无限自责下,秦行止最终将剑刃割向了自己的脉搏… “爸爸妈妈,果子,陆雁回,秦行止!”从嘴里喃喃不断地喊出这些名字,沈非早已泣不成声,面上布满泪痕。 观察着她的变化,严卿兴奋地换了个姿势,侧身躺好,用手支着头,津津有味地自言自语:“别这么快就死了,多没意思啊。” 沈非的身体开始急剧颤抖,脸色变得苍白。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是个害人精,谁在我身边都没有好下场!” “啧啧啧,看来快不行咯。”意兴阑珊地说完,严卿伸出腿,准备把沈非踢下床去,再美美睡个觉,第二天起来收尸。 启料,就在这时,沈非抖动的幅度减弱。她话锋一转:“可这又都不是我的错!来到玄空界非我所愿,父母亲和果子与其说是因我而死,还不如说,在我来到玄空界的那一刻,所有的结局都已尘埃落定!害死他们的不是我,是莫名其妙让我来玄空界的天意!陆雁回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他死!如果他成不了六级炼丹师,我也依然可以陪着他,直到他遇到更好的姑娘!秦行止…” 沈非的声调忽然更为激昂:“伤他的也不是我,而是弑杀蛊!是下蛊给我的人!要是哪一天我查出是谁下的手,必将让他遭受蛊虫反噬的噩梦!” “咦?有戏。”眼前一亮,严卿把腿收了回来,“难怪能引得蝠血派焦头烂额,看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沈非的面色终于从惶恐中摆脱了出来。 “所以,我更要努力修炼,凑齐四块地图,让合欢宗能取得应有的地位,让邪修和正派一样站在阳光下,让所有的魔修通通都去见鬼!” 心魔劫已过,澎湃的灵气势不可挡,一路向上攀行。只听见“噗”的一声,屏障破开,沈非终于踏入了元婴阶段。 在她的识海深处,原本圆润的金丹飞速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就只能见到一道残影。渐渐地,金色褪去,残影现出了乳白色,随后,转动的速度降了下来,金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巧可爱的婴儿。婴儿的五官跟沈非一模一样,浑身呈乳白色,质地若玉,憨态可掬。 竭力平缓呼吸,沈非内视着飘浮在识海深处的新客,嘴角扬起了一丝轻松笑意。 “啪,啪,啪!” 这时,身畔传来了一阵掌声。 睁开眼,沈非转头看向正替自己鼓掌的青年,忽然开了口,情绪平淡。 “谢谢你的元阳。” “咦?”打死也没料到她居然是这种反应,严卿忍不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没错啊,的确是个女人,前几个时辰自己还亲身体验过。 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懊悔吗?在喝醉酒之后莫名其妙跟一个陌生男人上了床,身为一个女人,你就不会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噗嗤!”沈非好像听到了最荒谬的说法,“谁说女人就要后悔?我得了你的元阳,一口气升上了元婴期,比起我,你好像什么都没得到啊?该后悔的不应该是你吗?” 眨了眨眼,严卿忽然觉得她说得有一丝道理。可是转念一想,父亲那些整天哭哭啼啼的女人们可跟她完全不一样啊。于是,他下了个结论。 “你真不像个女人。” “随便你。”下床伸展了一下筋骨,感受了一下元婴修士的身体强度,沈非望着犹自躺在床上的严卿,说道:“我是合欢宗沈非,这次欠你一个人情,有需要的话,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语落,潇洒地转身离去。 在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消失后,严卿扬唇一笑。 “要去凑齐地图呢,让我猜猜,你下一步会去哪儿呢?” 离开客栈,快速朝御尸门飞去,沈非面色紧绷,一直回想着元婴的心魔劫。 父母是生育自己的至亲,果子是心心相印的至交好友,但陆雁回和秦行止,都只是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人啊。 他们既然能出现在心魔劫中,就说明,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对他们投入了感情。 沈非很确定,这种感情和爱情无关。爱情是排他的、唯一的,但即使跟他们有了*纠缠,她也绝对没有守贞的想法。 即使如此,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感,也差点成了在心魔劫中杀死自己的凶手。 沈非一直都没有放弃回到现代世界的梦想,她并不希望自己和玄空界产生过多的纠葛。因此,在和严卿发生关系后,她就快刀斩乱麻地给了他一个允诺,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询问,便匆匆离去。 来到御尸门,跟万仇掌门说明离意后,沈非径直找到了小和尚。 小和尚彼时正在专心诵经,在沈非走进来时,朝她瞧了一眼。 “阿弥陀佛,恭喜沈姑娘更上一层楼。” 对于他这个凡人为什么有着匪夷所思的神魂之力,沈非早就麻木了。她没有时间过多寒暄,在贪心地将小和尚唇红齿白的形象记在脑海后,镇定开口道:“我打算先回合欢宗修养一阵,干脆先送你回浮屠山吧。” * 浮屠山位于南海之上。在进入元婴后,沈非体内的弑杀蛊依旧会在每月月圆之时发作,所以为了节省时间,她直接将修缘拉上了金叶子,朝南海飞去。 快接近海滩时,修缘忽然说道:“阿弥陀佛,本寺设有专事接送同门弟子的渡船,沈姑娘可将小僧在岸边放下。” 出家人不打诳语,沈非无条件相信了他的话,在确认他是真的不希望直接坐金叶子回去后,便放低了速度,在海岸边缓缓降落了下来。 金黄的细沙铺满整个沙滩,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金色反光。静静地踩在松软的沙子上面,沈非目送着修缘立在船头,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海雾深处。 “哎,送走了一个,还剩下两个。”悠悠叹了口气,她低着头,准备返身离去。谁知,一个白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来人剑眉星目,风华无双,一把银剑锋利逼人,居然是秦行止! 沈非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轻轻笑了笑,秦行止专注地看着她,神态柔和:“我去御尸门找了你们。” “所以是万仇那老头出卖我的。”沈非嘟着嘴,自言自语。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振:“秦行止,你是不是还欠我三场比试?!” 扬了扬眉梢,秦行止点了点头。 “哈哈,太好了!”沈非激动地拍了拍手掌,眉飞色舞,“我现在已经是元婴修士了,现在要向你正式提出第一场比试的邀请!你别怪我欺负结丹后期的人哦。” 面色一怔,秦行止难以置信地朝后退了一步。 “嗯?”看着对方好似受了打击的样子,沈非疑惑不已,“你怎么啦?打不过我,也不用这么沮丧吧?” 缓过神来,秦行止看着她扬眉吐气的表情,心中忽然一阵释然。 没什么,有能让她高兴更好的了。 大手一挥,秦行止创造了一个完备的小型山脉,将沈非也带了进去。 进入元婴期,修士已经能够设下有特定形态的结界,只不过时间短暂,仅能维持半日时间。 “我们速战速决,别伤及到凡人。”他拿起剑柄,将剑身缓缓抽了出来,“我也踏入元婴期了,现在离元婴中期只有一步之遥。你放心,我不会让着你的。” 沈非蓦地睁大了双眼,面上划过一丝惊诧,而后抿了抿唇,抬起了下巴:“不用你让着我!我要痛痛快快地,跟太衡剑宗的首席弟子好好打一架!” 说完,随着一个漂亮的回旋,一支锐利的银箭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他射了过去。 就在箭镞将要碰上秦行止的时候,银剑“咣”地一声飞到了他身前,精准地挡住了冯离的箭镞。可就在那一瞬间,箭镞化作了巨大的木球。木球迅速展开,伸出数十根植物的枝干,朝秦行止攻了过去。 联想到之前沈非暴露的土灵根和火灵根,秦行止瞳孔一缩:“五行灵根!” 木引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变异雷灵根的克星。果然,无论秦行止再怎么释放电击,都只能击打在木条上。一根木条烧焦了,马上就有另一跟替补而上。 眼见着木条越收越紧,秦行止当机立断,在木条将自己紧紧包裹的前一刻弯腰而出,而后手握长剑,朝木球的中心狠狠刺了过去。 木球在被刺中后,仿佛发出了一声惨叫,而后便迅速枯萎了起来。 一击成功后,秦行止迅速朝沈非攻了过去。 “糟了!”心下大惊,沈非转身就逃。 她使银箭,最擅长的自然是远距离攻击。而剑修在远距离攻击上乏善可陈,却是近身攻击领域当之无愧的王者。 如果被秦行止拉近了二者的距离,她的胜算就寥寥无几了。 在修为境界的压制下,无论她怎么刁钻地拐弯逃遁,秦行止总能在最后追赶上来。心中无奈,沈非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放手一搏。 打定主意后,她装作更加疯狂地向前逃遁,却在一个拐弯后,利用山体的遮盖迅速埋伏了起来,趁着秦行止追赶而至的瞬间,幻化出一条火龙,张开大口朝他吞去。 “天地至利,破!”见状,秦行止快速停下,利落地掐了一个手决。 同时,火龙的身体忽然被阵阵闪电包围。闪电耀眼夺目,每闪一次,火龙的身体就多一个裂痕。 “嗷!” 心疼地看着它发出痛苦的哀嚎,沈非咬咬牙将火龙收了回来,同时大声喊道:“我认输!” 水和金都是是电的导体,遇到它们,雷电的攻击只能更强;土胜在普通防御,可是连木攻击都能被他打破,使用土灵根的下场只能更惨;而火,刚才已经用过了…… 在沈非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现身之后,秦行止收起了剑锋,拱了拱手:“承让。” “哼!”看着他那副轻松淡定的模样,沈非挥了挥小拳头,“还有两次呢,我一定可以打败你的!” 看着她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秦行止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手,点头说道:“我等着。”而后,收回了结界。 就在二人又出现在了原处的时候,沈非发现海滩上忽然多了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修缘?!你,你不是会浮屠山了吗?” 面色微红,小和尚弯腰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小僧在半途中忽然想到,沈姑娘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回到合欢宗,这才又赶了回来。说到底,沈姑娘,是你先对小僧说了诳语的。” 被小和尚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沈非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辩驳。 “你之前说送走了一个,还剩两个,那两个是我跟陆雁回吗?”秦行止忽然问道。 “我…”沈非这时才发现,要对他们瞒天过海,实在是太难。 “所以,你接下来要去蝠血派,寻找地图?”虽然是疑问句,但秦行止面色笃定。 “是啊。”沈非决定全部坦白,破罐子破摔,“现在弑杀蛊的发作已经有规律可循,我只要避过那个时候,就可以想办法打入蝠血派。” “可是你知道蝠血派是什么架构吗?现在的地图又藏在哪儿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贸贸然闯过去,很有可能在地图都没有找到之前,就把自己暴露了。” 从来没见过秦行止如此严肃地对自己说话,沈非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所以我打算隐瞒身份,去寻找邪龙黑凤。以他们为线索,肯定能摸到地图在哪儿的。” 知道她并不是完全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秦行止面色和缓了一些。 “这些我都知道。” 围在隔声结界中,三人聚成一团,听秦行止仔细讲述起来。 不同于其他宗派,蝠血派并没有固定的教派场所,反而是分散潜伏在凡俗世界中。他们以血为灵气根源,不仅杀害修士,甚至还会对普通百姓下手。 早在调查晋城村民遇害的时候,秦行止就想方设法在蝠血派内部安插了内线。那一天沈非被劫持时,跟在邪龙黑凤身后、全程一言不发的蒙面者,就是内线之一。 这名内线一直跟随在邪龙黑凤身边,看着他们将地图传给了更高级别的蝠血派弟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要太上长老能满意,咱哥俩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绝不推辞啊!” “太上长老?”沈非蹙起了娥眉。 “没错。”看着她,秦行止答道,“所以,这两幅地图应该都是在蝠血派的太上长老处。”说完,他暗含期待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知难就退,把这份任务交给他。 “太上长老,没有固定场所…”沈非神情专注,聚精会神地思考着。 忽然,她眉心一松,眼前一亮:“这个长老也是不是潜伏在俗世间?” 不知小女人又想到了什么主意,秦行止回道:“是的,太上长老名唤千刃,他每五十年就会换一个地方。据内线回报,他现在正藏身在慕城。” 慕城是金国西边的大国——荣虚国的都城,极为繁华。沈非啧啧称叹:“真是大隐隐于世,这太上长老太能躲了。我决定了,马上赶去慕城!” 心头一紧,秦行止正想开口的时候,修缘忽然说道:“阿弥陀佛,所以沈姑娘这一趟,必然少不了小僧的跟随了。” 扬了扬眉,秦行止松了口气,面色大振:“没错,修缘能够感知魔修的气息。那太上长老已经沾染了数千年的血腥,就算他隐瞒得再好,肯定也逃不过修缘的感知!更何况,有他在,弑杀蛊发作时的气息便有希望掩盖了。” “这…”沈非低头思量了片刻,而后抬头,看着二人,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也行!但是入了城之后,修缘就不能扮作跟我相识的人了!我们要商量一个法子,不着痕迹地交换消息。” 修缘点了点头。 眼前的少女英姿勃发,气势蓬勃,秦行止感慨万千。 “我这就回去跟师尊商议,提前在慕城布下弑魔大阵。” 经过了一番更细密的商讨后,沈非踌躇满志地撤下了结界。在目送秦行止依依不舍的离去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制作传声纸鹤的符纸,刷刷地在上面写上了几行字。 “陆雁回,我要先去一个地方找人了。如果成功了,你记得提前帮我准备好庆功宴;万一失败了,呸呸呸,怎么可能失败!总之,你记得安心炼丹,等我来找你哟!” 写完后,看着歪歪扭扭的字体,沈非嫌弃地皱了皱眉。 早知道,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就多练练毛笔字了。 精心将符纸折叠成一个纸鹤,放纸鹤飞往日曜宗后,沈非豪气干云对小和尚说道:“走!跟着姐姐,有肉吃!” 语落,看到修缘只是默默盯着自己,面带控诉,沈非尴尬地补充了一句:“不吃肉,但是斋菜大大的有!” 说完,见小和尚终于恢复了淡然的脸色,她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在进入慕城前,沈非先跑到晋城境内,购置了不少女性修饰面容用的东西。妆粉、黛粉、胭脂、口脂,应有尽有。 千刃老头至少是大乘前期的修为,几乎所有的神识假象在他面前都是笑话。而唯一能瞒天过海的,反而是凡人热爱的这些胭脂水粉,因为它们都是实实在在的物件,涂在脸上,就算是再厉害的神识,也无法透过它们,直接看到真容。 随后,她又跑遍了全城的丹药店,买了不少二品丹药复元丹。 复元丹的作用是快速修复被灵兽所咬而受的伤害,之所以屈居二品丹药的行列,乃是因为它有一个强大的副作用,就是会让服丹者在接下来的五日里,修为尽失。 不是使不出修为,而是真的全部消失,好似被吞噬殆尽了一般。 作为修士而言,被灵兽咬伤,只要不足以致命,都可以慢慢等待其恢复。而一旦有五日都陷入修为尽失的境况,将极有可能会面临性命危机。 因此,复元丹并不受人欢迎,销量也颇为惨淡。忽然冒出一个神秘人物,将全部的复元丹都大笔购下,晋城的丹药铺掌柜纷纷喜笑颜开。 准备好一切物品后,如同之前赶往御尸门一般,沈非和修缘选择了普通的马车。 马车内,面对着低眉顺眼的小和尚,沈非托腮打量了半天,终于定下了方案。 “修缘,你把脸转过去,我要弄点腮红。” “别动,我帮你把睫毛刷长一点。” “来,这是口脂,你咬一下,要轻轻的。” 无论沈非如何折腾,小和尚都十分乖顺,一一听从。 只是当她递来一顶偏云髻的假发时,他终于泄露了一丝惊慌:“沈姑娘,这是?” “嘿嘿。”脸上挂着坏笑,沈非不停挑着眉毛,“那老头子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一个和尚居然会扮作女子的模样吧?更何况你条件那么好,不这么扮一下,简直浪费。” 说完,双手托着假发,毫不客气地就朝修缘的头顶罩了上去…… 待马车进入慕城后,看着下车的二人,车夫再三揉了揉眼睛,一脸地不可置信。 上马车的时候,不是一个是美人,一个是和尚么? 为什么现在下了马车的两人,一个是面容普通的寡妇,另一个却成了娇俏可爱的少女? 第46章 逃命 作为荣虚国的都城,慕城的规模比晋城要大得多,依靠着一条自北向南流淌的大江,整个城市分为东西两大块。中间是任仓江,西边和东边都有各自的居民区和集市,但东边比西侧要繁华得多。 在东侧的主干道上,行走着两个看似普通的人。一个是面色灰暗、五官普通的寡妇,另一个却是娇俏可人的少女。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寡妇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只是偶尔会抬眸掠过挤在人群中、离她五尺之外的少女;少女的面庞清澈不已,如水的双眸里找不到天真烂漫,反而是超脱红尘的澄净淡然。 澄澈如处子的女子总能引来不少人的觊觎,因此,这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猥琐地在少女身上转来转去。可是下一刻,他们不是被马车撞晕头,就是无缘无故跌倒骨折。 走了半晌,终于来到了秦行止帮他们安排的住处。沈非在踏入巷子口时,修缘刚好走到了自己住处的门前。看到他,沈非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哎呀,小妹儿呀,原来我们是邻居呀!”而后大步走到修缘身侧,在他肩膀上兴奋地拍了几下。 耳根开始泛红,修缘半垂着头颅,轻声回道:“是的,原来,原来嫂子你也住这儿呀。” “哎,别叫我嫂子,叫姐!”指了指头上的寡妇发簪,沈非朝着他挤眉弄眼,“我就住在隔壁哟,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姐!” 说完,便朝他挥了挥手,拿起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 不同于以往,这次的住处极为朴素,就是最常见的黑瓦白墙屋。沈非满意地打量着周边,但是在见到屋后那一窝咕咕叫的鸡时,额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秦行止的计划之周密超乎她的想象,早在得到地图信息的那一天起,他就准备了这两个住所,并在隔绝两屋的墙角挖了一个小洞。 洞口很小,人根本通不过,但刚好够一只鸡穿行。 在大乘修士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哪怕是再轻微的法力波动都是一个死,连信鸽也容易被人注意。这种情况下,就如同沈非选择修容一样,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能起到作用。 稍稍洗漱一番后,沈非又将自己扮作了寡妇的模样,而后执笔写了一张小纸条,朝屋后的鸡笼走去。 来到鸡窝前,她一眼就相中了一只膘肥体壮、彩冠夺目的大公鸡。 “就你了!” 彼时,修缘正坐在屋内,认真翻阅着经书。忽然,屋后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咕咕鸡叫。 合上经书,修缘淡淡笑了笑,而后便起身,朝屋后走去。 在沈非面前桀骜不驯的公鸡,在面对修缘时,乖巧地就跟孩子一样。无比顺利地将绑在它腿上的纸条拆了下来后,修缘恋爱地抚了抚它的鸡冠:“乖孩子,先别走。” 好似听得懂一般,在得到了修缘的称赞之后,大雄鸡忽然振奋地朝天一吼,而后扑楞着翅膀,吭哧吭哧地满地打着圈圈。 仿佛早已对动物的这种反应见怪不怪,修缘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他低下头,缓缓展开了纸条。 “有人绰号‘鱼见愁’,但从未食鱼,何解?” 思忖片刻,修缘执笔在上面回复了几个字,而后朝着大公鸡招了招手。 在得到召唤后,雄鸡又兴奋地扬脖大叫了一声,而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修缘的身前。 温柔地将纸条再次绑到它的腿上,修缘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把纸条给你的主人,不准调皮。” 在屋后蹲了半晌,当沈非正在绞尽脑汁思考着为什么“鱼见愁”不吃鱼时,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咕咕叫声。 完了,冤家来了! 站了起来,沈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和怎么看她都不顺眼的公鸡来一场大决斗。 谁料,这次从隔壁回来后,大雄鸡忽然变得极为低眉顺眼。它低着头,摇晃着屁股走到她面前,而后一个翻身,仰躺在了地上,小细腿朝天指着,露出了白色的纸条。 沈非:“……” 所以修缘最擅长的事情,是给动物下迷药吗? 她面无表情地蹲了下去,麻利地解下了纸条,只见上面多了几个字。 “可为钓鱼否?” 当天,沈非就跑去集市,买齐了垂钓用具,顺便逛了逛其他的店铺。 对于逛街,她一向都是毫不吝啬的,毕竟身靠秦行止这座大山。可以说,沈非一直很缺钱,却从不差钱买买买。 第二日一早,天才微亮,在服下复元丹后,踏着清亮的晨露,沈非扛着渔具来到了城北的任仓江江畔。 城北的任仓江位于上游,河畔布满了大块突出的石头,石头后还修葺了专供游人休憩的长廊。此时,大部分人还在温暖的被窝内,游廊上空当冷寂,但水边突出的石头上,却早已坐了好几个悠闲垂钓的人。 装作挑选落脚石块,沈非沿着江畔慢慢行走,暗自将垂钓人的相貌一一记在了脑海。 在西边最靠北的,是一位肥头大耳、满面油腻的中年壮汉。他沉沉盯着水面,鱼钩一旦有风水草动,就迫不及待地把钓竿往上提。 让这么个急性子做太上长老,蝠血派早亡了。 沈非在心底暗自摇了摇头。 在大汉南边坐着的,是一位半秃干瘦、目露精光的老年人,他一直绷着脸,眼神好似在盯着水面,又好似在神游天外。 沈非本来打算多留意了他一会儿,但是在看到他身旁摆放的一包桂花糕后,又淡定地将目光转向了下一位千刃老头候选人。 余下的人,有初出茅庐的愣头小伙子,有神情老练的资深渔夫,还有虽然手持鱼竿,却无时无刻不在照镜子的风骚少妇。 将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沈非不起眼地皱起了眉。 认真推导起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千刃老头。 实在没有头绪,沈非决定孤注一掷,直接走到了在河东最靠南的一位老人身边,坐了下来。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老人看起来最慈眉善目,也是最不像蝠血派太上长老的一个人。 若无其事地将渔具展开,把鱼饵放进了水中,沈非一手托腮,一手持着鱼竿,装出一副认真不已的模样,但眉宇间故意留下了一抹淡淡哀愁。 日头逐渐上移,燥热的午间很快就到了。 在日光的炙烤下,大家纷纷收拾起渔具,准备回家,沈非是最早离去的其中之一。 匆匆回去后,她赶紧拿出画纸,凭着残留的记忆,用石墨尽可能地将每个人的相貌都活灵活现地画了出来,而后拜托雄鸡给修缘送了过去。 修缘不能直接出现在千刃身边,因为他的佛性太强,很容易引起千刃的注意;而他的实力又太弱,万一千刃兴头一起要杀了他,只怕会如同捏碎蚂蚁一般地简单。 沈非此时不得不庆幸,自己虽然没有练就一手好毛笔字,但素描却是学得有板有眼。如果自己只能勾画简单的线条,或者只会抽象派人物画法,那任凭小和尚的神魂之力再逆天,也于事无补。 不知过了多久,公鸡终于雄纠纠气昂昂地钻洞走了回来。 “每人均身负恶念,或多或少,或杂或纯。但唯有最后所画之人,小僧看不透。” 得了!沈非眼前一亮。 她最后所画的,恰好是坐在她身边,看起来最为和善亲切的白发老人。 第二日,沈非按时扛着渔具来到了老地方,在挨着千刃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她日日准时出现,唯一不变的就是眼中的一抹哀愁。 第十日,二人毫无交流的场面终于被打破。 在修为尽失的状况下,沈非也和修缘一样需食五谷杂粮。这日早上,她特意没有任何进食,果然,在临近正午的时候,她的肚子不负众望地咕咕大叫起来。 咕咕,咕噜噜,咕噜噜噜。 抚了抚肚子,沈非尴尬地侧头朝千刃望去,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这位前辈,能否借晚辈一点吃的?” 千刃犹自专注地望着水面,一动不动。 沈非顿时噎住了。她胆怯地朝千刃移了移,音量稍稍提高了一些:“前辈,能否借晚辈一点口粮?” 这时,千刃浑浊的眼球终于动了起来。 “小姑娘,你说什么?”单听这声音,绝对会让人以为他就是个慈祥包容的善良老人。 吸了吸鼻子,沈非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晚辈家中无人,所存的粮食也刚好没了,本来想多钓几条鱼拿去换钱的,今日不知怎地,一直没有收获。” 嗯,她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故意挑选的死鱼饵。 这时,千刃的面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他从满满当当的鱼篓里拿出了一条肥大的草鱼,朝沈非递了过去:“好孩子,这条鱼我送你了。” “不不不不!”摆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沈非感恩戴德地接过了翻白眼的草鱼,激动地都要哭了出来,“借人事物,肯定是要还的!前辈,晚辈明日要是钓到好鱼,绝对要还赠于你!” “哈哈哈。”千刃一副云淡风轻,“好孩子,真不用,老人家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鱼!” 沈非连连点头,心中腹诽:您都绰号“鱼见愁”了,怎么可能缺鱼?你现在缺的,是另两幅地图吧。 隔日,沈非如愿钓到了一条大鱼,而后千方百计地将其送给了千刃,顺口说了一下在死了夫君后,自己砸锅卖铁也要替夫君还下生前所欠债务的事迹。 而那晚,恰逢月圆。 沈非在发作之前,就提前来到了修缘的住所。在即将发作的前一刻,她主动用高级法器缠住了自己的四肢,而修缘随后在她的身上贴满佛偈。 只要不杀人、不见血,弑杀蛊的气息就能被包裹在沈非体内,从而瞒过千刃的察探。 在莹莹的月光射进窗口的一瞬间,蛊虫按时发作了。 就在沈非挣扎着跟咆哮的杀人*作斗争时,慕城宽敞的大街上,一个黑衣劲装男子正悠闲地背着手闲逛着。 忽然,他面色一怔,掏出了储灵袋,敞开袋口,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弑杀蛊?!” 蓦地收紧了袋口,严卿的眼底仍带着强烈的惊喜之色:“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小美人,我们真有缘。”说完,便死死攥着储灵袋,感知着袋中的动静,朝沈非的方向走了过去….. 有惊无险地过了一晚之后,第二日,沈非缺席了垂钓队伍。 第三日,当她再次出现时,千刃首次打了招呼。 “孩子,你昨日去哪儿啦?” 沈非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同时露出了手臂上青紫的痕迹。 “还剩下一个大债主,他要的利息越来越高,见晚辈在短期内实在无法筹措足够的银子,就提出…”沈非羞愤地低下了头,“提出让晚辈陪他一晚。可是,晚辈既然和亡夫缔结了百年之约,就应该恪守妇道,怎能为了区区诱惑,就牺牲自己的原则呢?” 恍然大悟地看着她,千刃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所以,小友宁肯被打,也不愿背叛亡夫。真是可敬啊!” 沈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急切地说道:“晚辈得赶紧多钓几条鱼了,至少能换口破锅回来…” 全程跟千刃有说有笑,沈非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刷得一声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客栈内,听完来人的汇报,严卿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抓起来人的领口将他径直提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她和一个白胡子老头聊得热火朝天,那个老头不仅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还特别慈祥?” 獐头鼠目的街头小混混哪里见识过这么强的气势,他当时就后悔了当初贪图银票,答应这个神秘男人去江边探查情况的要求。强忍着蓬勃的尿意,他连忙点头,哭着嗓子说道:“千真万确,小人敢发誓!” 把他放下,严卿神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在小混混屁滚尿流地爬出去后,神情复杂。 “沈非,我真是小看了你。这样吧,为表诚意,我就先助你一把!” 接连几日,沈非和千刃的关系“突飞猛进”。不管千刃如何作想,她都装出一副将千刃视作前辈知己的模样,对他“掏心掏肺”。而千刃也越来越“热情”,开始将她唤作“小友”。 就在这时,一个关于紫晨大帝地图的消息,又悄然在修真界传播开来——蝠血派的两幅地图,正被太上长老千刃亲身保管着。 不管有没有证据,大家都对这个消息投注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而有不少门派,也在私底下开始寻找千刃的下落。 虽然大乘境界在玄空界至高无上,但也并不意味着战无可胜。且不说太衡剑宗有弑魔大阵可以禁锢大乘期魔修整整三日,而且正派四大宗门,每一派也都有静修的大乘期老祖作镇。只是大乘修士的打斗,轻则断水削峰,重则毁城灭迹,因此,如非遇到威胁到门派根基的大事,正派宗门的太上长老们都不会轻易出山。 把自己彻头彻尾地扮作凡人,沈非对修真界的变化一无所知。她只是一直在耐性等待着,等着千刃将东西主动送给她的那一刻。 在跟秦行止还有修缘商讨如何将地图弄到手时,沈非彻底分析过——拼实力,想从千刃手中把地图抢过来那是做梦,所以唯一能争取的,就是让他主动把地图送上门。 而秦行止留在修真界,唯二要做的事有两件。其一是布置好弑魔大阵,为沈非赢得宝贵的逃跑时间;其二,就是在布置完成后,对外传出地图实则在千刃魔头手中的消息。 身为一个活了好几千年的魔头,千刃一方面极为谨慎,另一方面却极为自负。 因为谨慎,他不会在消息暴露之后还将地图留在身边,而是会挑选一个绝对值得信赖的地方妥善保存;因为自负,他很容易会挑中那些别人根本不敢尝试的方法。 而沈非这些天一直在忙碌着的,也就是将自己扮成在千刃眼中,完美的地图存放之处。 果然,这一日,来到江畔后,沈非第一眼就发现千刃较往日更为反常。虽然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慈祥和善,但他的眼神飘忽,就连好几次鱼已上钩,都未曾发觉。 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她一言不发,默默垂钓。 临近午时,正待沈非收拾东西准备离去时,千刃忽然把她叫住了。 “小友,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沈非疑惑地问道:“东西?” “呵呵。”和蔼地冲她笑了笑,千刃颤颤巍巍地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幅画卷,“听说老头子我在这儿遇到了一个忘年交,犬子感激万分,就画了一幅山水图送给小友。” “这…”沈非耸了耸鼻翼,极力让自己湿了眼眶,“晚辈何德何能?前辈不嫌弃晚辈粗陋,愿意交心而谈,已经是晚辈的大幸,晚辈怎么能…” 说着,就摆出了一副一定要推拒的模样。 千刃的眼底划过一抹深不可见的不耐。他把画卷往前一推,直接塞到了沈非手中,语气沾上了一丝强硬:“别犹豫了,这礼物你一定要收下,不然老头子可要生气了。” 全身打了个哆嗦,沈非忽然真的很怕他会说到做到。明明地图都拿到手里了,却被千刃一掌拍死,这种功亏一篑法也忒悲惨了。 于是,她赶紧讪笑着把画卷收了起来:“谢谢前辈!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心中哼着小曲儿,沈非一边轻快地朝住所走去,一边感叹弑魔阵布得实在是太快了。先前秦行止跟她解说起这个阵法的复杂性时,她还以为至少要花半年功夫才办得成呢。 就在她快走到巷子时,一个人影迅速在她身侧跑过,将她狠狠撞了一下。 “喂!”吓了一跳,沈非正准备叫住那个人时,忽然发现手中多了一个纸团。 心下疑惑,她皱着眉头,展开了纸团。 “消息提前于日曜宗泄露。” 顿时,沈非脸色煞白。 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失常,她保持着往日的速度,朝住所走去。 她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在接过地图的那一刹那,千刃就在自己身上种下了魔种。 有了魔种,他就能随时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在一念之下,就让自己被魔气撑爆身体而亡。 进入巷子后,来到修缘门前,她敲了敲门。之前他们有过约定,如果是三重、四轻,就说明有重大事件。 很快,扮成少女的修缘就开了门。 眨了眨眼,沈非尽量自然地端起盛满大鱼的竹娄,朝他递了过去:“这是我今日的收获,你拿去数数,看看能换多少钱。” 修缘伸手接了过去,淡淡点头:“好的,你先回去等着吧,我随后便告诉你。”说完,大门一关,将沈非挡在了门外。 双手合十,沈非虔诚地仰起头,看着天空说道:“老天爷,保佑我这次能赚够二两银子吧。”然后,低头自言自语,“不行,就这么祈祷太不诚心了,我要去城外的祈福寺,求财神爷!” 其实,在他们的原计划中,趁着千刃还没注意到自己,修缘会首先带着藏在鱼篓里的地图离开慕城,而沈非则会留在城中,暂时稳住千刃的心,给太衡剑宗留下一定的时间,将他引到弑魔阵里面。 可是现在消息提前暴露,虽然如愿拿到了地图,但没了弑魔阵的牵绊,千刃在发现被骗的那一瞬间,就能通过意念,让沈非爆体而亡。 更让她不敢想象的是,万一恼羞成怒,千刃可能会以全城人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太衡剑宗付出不敢想象的代价。 不想让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付诸东流,更不愿因自己的缘故而使全城人陷入危机之中,沈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千刃察觉不妥之前,快速离开慕城,离得越远越好。这样一来,为了地图,他肯定会放弃慕城这个棋子,而首选追上自己。 租了一辆马车,沈非朝着跟修缘完全相反的方向出了城门,朝城外的祈福庙赶去。 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渗出,沈非的神情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她颤抖着双唇,闭眼祈祷着: 拜托,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 她判定,因为摸不准地图的所在,在从自己嘴里挖出地图被藏在哪儿之前,千刃是舍不得杀掉自己的。因此,她一边祈祷着千刃能晚一点再察觉不对劲;一边暗恨,为何复元丹的副作用还有四日才能消失。如果能恢复修为,哪怕只有元婴初期,在被他追来后,至少也能多挣来半刻的逃跑时间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马车将将驶离慕城大约二十里的距离时,沈非的身后传来一阵惊天怒吼。 “胆大小儿,居然敢玩你千刃爷爷!” 第47章 开吃 千刃的那一声怒吼含着大乘修士的无上威压,瞬间,沈非的耳廓就流出了鲜血,而车夫和马匹也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所有的掩饰都没了必要。双手捂着耳朵,沈非惨白着一张脸弯腰从已经斜卧在地上的马车里爬了出来,愧疚地对车夫和马匹说了声“对不起”后,朝着人烟稀少的山间地带拔腿就跑。 那一声吼叫对她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沈非的耳内隐隐发疼,甚至一直在嗡嗡回响。可她根本没时间顾及伤势,只是不要命地朝偏僻隐陋的角落钻去。 跌倒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怕,裙上沾满了泥浆,也无所谓。沈非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跑去别人不可能到达的地方,这样的话,千刃要泄愤,便也只能杀她一人了。 就在沈非亡命逃离的时候,离她约十里之外,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半空中凭空而立,遥遥对望。 千刃沟壑纵横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慈祥,此时的他露出了本来面目,双目充血,狰狞的表情透露出他此时的心情。 “弑魔阵?呵呵。胡钰小子,你爷爷我真是小看你了呀。”他死死地盯着跟他相对而立的身影,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成碎片。嗓音依旧是沈非熟悉的声线,只是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慈爱及和蔼。 胡钰脱下了日常的墨绿掌门服,换上了体现太衡剑修身份的剑修服。他右手持剑,挺身直立,即使眼角布满皱纹,仍然可见昔日风采。 他严阵以待地观察着千刃的一举一动,在听到弑魔阵时,眼中一暗:“可惜,不知消息为何提前泄露,否则,你必将死于我的剑下!” 胡钰意气方遒,言语间气吞山河,手中的银剑也随之一阵震颤,发出嗡的一声长鸣。 “呵。”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千刃的眼神就像看着小孩过家家,“想帮那贱女人拖延时间是吧?老夫就成全你,多陪你聊了几句。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千刃五指成爪,手臂飞速无限拉长,朝胡钰抓了过去。 胡钰冷静地看着伸来的利爪,同时将剑挡在身前,迅速朝后退去。 可是千刃的手臂好似真的没有极限,胡钰飞到哪儿,它就伸到哪儿,利落无比。可胡钰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他会巧妙地寻找机会,时不时就在上面刺上一剑。 可惜,千刃的手臂坚硬无比,除了将他的衣襟划破,并勾出一丝血痕外,胡钰并未能伤及他的根本。 随着二人僵持的时间变长,千刃看着千疮百孔的衣袖,忽然有了一丝不耐烦。 “你爷爷我懒得陪你玩了!”语落,他的手臂忽然缩短,整个身体朝着手掌的方向急速推进,几乎在一瞬间,就来到了胡钰跟前。 瞳孔里映出胡钰迅速张大的双眼,千刃鄙夷地轻嗤一声:“洞虚初期,也敢在大乘修士前放光华。以后太衡剑宗没落了,可别怪老夫!”而后,面部一绷,神情冷冽地朝他的左胸之处击了过去… 与此同时,沈非正蹲在荒山最渺无人烟的一处杂草从中,从储灵袋里“倒”出了瑟瑟发抖的球球跟一脸懵逼的啾啾。 “球球,我现在彻底跟你解除本命契约关系,你快走吧。”说完,沈非咬破手指尖,在柔软的土地上画起了反契约符号。 “吱吱!”看到她这么做,球球忽然一振,后腿一撑跳了起来,朝沈非的手指咬了过去。 “你?!”震惊地看着越来越肥的黄兔子,沈非的眼眶随后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将球球抱怀中,亲了又亲。 “傻球球,下辈子别再遇到我这么不成调的主人。” 球球窝在沈非怀里,方才的惊恐全然不见。它的双眼闪着莫名的光芒,伸出小爪子,在沈非胸前的高耸处按了又按。 就在它一脸享受的时候,旁边的啾啾急得跳来跳去,急切地叫喊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兀自沉浸在和球球的“相拥”之中,忽然听到了啾啾的叫声,沈非这才回过了神。 “差点忘了这个。”说完,她赶紧放下球球,从兜里拿出了一只传声纸鹤。 “地图留给剑宗,切勿流入魔修手中。”而后,命纸鹤朝着太衡剑宗的方向飞了过去。 然而,就在纸鹤刚刚飞走的一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悄然落下。沈非瞬间承受了巨大压力,骨骼不由咯咯作响,。 趁着还能行动,她赶紧一手抓球球,一手抓啾啾,将它们朝远处抛了出去。随后,一个阴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小儿,说出地图下落,你爷爷我可饶你一命!” 沈非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楚的呻·吟。她仰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拼命维持着笔直的站姿,不愿让自己露出任何的软弱。 “呵,还挺倔强嘛。如果老夫没猜错,你的身份肯定是伪装。说!你是谁!” 最后的四个字席卷而来,带起了骇人狂风。顿时,飞沙走石,树断草斩。 沈非此时就如同一个凡人一样,如何抵挡得住?很快,她便不受控制地顺着风向退去,倚在了一截只剩半截树干的老树前。 她不能说,死都不能说!不然,合欢宗就完了。 兴许是见她不吃这一套,咆哮的飓风忽然和缓了下来,随后,一张沈非熟识的面庞出现在了云端。 宛如仍在垂钓,千刃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他慈爱地看着沈非,语气怜惜不已:“傻孩子,那地图本来就是我的,不能随意贪求别人的东西,这不是你说的嘛。” 缓过了神,沈非戏谑地看着他,大声呸了一下:“呸!什么你的,其中一幅明明就是邪龙黑凤阴谋夺取的!而且真要追根溯底,这所有的地图,是不是应该还给紫晨大帝呀?” 见这招行不通,千刃的面部扭曲了一下,很快又带上了和蔼的笑意:“你把地图的下落告诉爷爷,等到四幅地图凑齐了,爷爷让你也进入大帝的墓葬,怎么样?” 看着他一副伪善的嘴脸,沈非内心作呕。她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侧着头,天真地问道:“真的吗?可是从小娘亲就教我,撒谎骗人,是会被雷劈的哟!” 没想到她会作此反应,千刃愣了一下,很快就更为热情地答道:“当然是真的啦,你爷爷我最喜欢小友了,有好东西一定一起分享。” “可是,我就是不信呢!”快速说完,沈非狠狠朝他竖了个中指。 “你!”这时,千刃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又被她给耍了。虽然不明白竖中指的含义,可是在沈非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毫不避忌的鄙夷和厌恶。 一股莫大的无名之火迅速从心底蹿起,千刃再也维持不住慈爱的伪装,抽搐着嘴角,眼神凶狠地盯着仰头直立的沈非。 “敬酒不吃吃罚酒,没了你,老夫还不信,就找不到地图了!”语毕,双眼射出一道精光。 就在这时,沈非的识海深处砰然爆出一股黑气。黑气顺着经络急速蔓延,很快,她的七窍都隐隐流出了黑色魔气。 全身的膨胀感越来越强烈。就在沈非以为自己即将爆炸的时候,一本金色的书籍忽然苏醒,冉冉升到了识海上方,自动翻开了第一页。 “万佛咒,万佛语,万佛意,万佛心。凡恶,破;凡邪,攘;凡魔,杀。” 一声浩然正气的呼号以书籍为中心,幻化成一道道金光,向外散发开来。遇到黑气,便互相抵御,激烈厮杀。 原本,沈非已经做好了痛痛快快嗝屁的准备。可是现在,死又死不了,她反而疼得直接倒在了地上,抱着头痛苦低吟着。 “咦?怎么没死?”心下疑惑,但千刃已不想过多追究。他有预感,这个女人是他的克星,所以,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让她去死! “哼!”冷嗤了一声,他决定亲自出手。 就在他的身形刚从云端现出的那一瞬间,一种毛骨悚然感觉顺着背脊蜿蜒而上。 “谁?!”千刃猛然转身,警惕地四周张望,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蓝天白云,见不到一个人影。 慌乱的心跳平缓了下来,千刃想了想,除了他,玄空界所有大乘期的修士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想通了此间关节之后,他便自我安慰地笑了笑,而后又阴鸷地看向了躺在地上的沈非。 “竖子,去死!” 然而,就在他伸出手臂,又准备将其拉长朝沈非抓去的时候,一股不亚于他的威压悄然在他的身后出现。 背脊一僵,千刃忽然放弃了沈非,出其不意地朝身后拍了过去,同时皲裂的大嘴一张,吐出了大量腥臭浓烈的魔气。 “哈,好恶心!”一个妖孽般的声音响起,随后,媚入骨髓的男子现出身形,长袖掩鼻,一脸的嫌弃。 看清来人,千刃瞳孔一缩:“御兽宗老祖宗?玉非烟?” 一个瞬移,玉非烟在晃眼间就来到了千刃面前,二人直直相对,目光交战之处,火星四射,随即,他长袖一扬,一个巨大的白色结界将二人裹在了其中,同时也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正当二人交战正酣的时候,在一处荒野空地上,秦行止正焦灼万分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胡钰。 “师尊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掌门左肺已裂。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心脏长于右侧。在下,在下只能尽全力呀!” 看着丹师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秦行止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无限痛楚地看了眼胡钰,而后朝着千刃离去的方向望去。 “沈非…” 这时,静静站在一旁的修缘忽然双手合十,镇定地说道:“阿弥陀佛,胡钰施主洪福齐天,是有后福之人。” 在计划被迫提前实施后,胡钰就派人在城外接应修缘。所以现在,修缘就安然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听到他的话,秦行止心中大振,面容多了一丝神采:“修缘,是真的吗?” 小和尚只是微微垂头,并不言语。 就在此时,一个圆乎乎的胖球蹦跶着跳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白色狐狸。胖球先是在秦行止脚边蹭了蹭,然后马上蹦到了修缘身前,后腿支撑身子站了起来,一副“求抱”的模样。 “球球?!”见到它,秦行止大喜过望。球球是沈非的本命契约者,它若无事,说明沈非也暂无性命之忧。 “你知道沈非在哪儿吗?”凑到被修缘抱起的球球眼前,秦行止的语气急切至极。 轻柔抚了抚球球背上的长毛,修缘开口道:“秦施主先莫急,球球会带我们去的。” 仿佛是应和他的话,球球点了点头。 于是,在布置了足够的力量保护胡钰回到太衡剑宗后,秦行止带着修缘一块儿,极速御剑,朝着沈非的方向飞了过去…… * 沈非觉得,她早就死了。 不过,死了不应该一片虚无,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么?为什么,她还是能切切实实感到身体的存在? 她的骨骼,在断裂;她的血管,在扭曲;就连五脏六腑,都在肆意地燃着烈焰。 疼,真的好疼,好像灵魂都疼得在发抖。 体外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在抚摸着她的肌肤,沈非的意识一方面想沉沉睡去,另一方面又被无尽的痛楚撕扯着,根本无法安眠。 在御兽宗的白玉小筑内,三个男人站成一排,紧张地看着浮在温泉中,峨眉紧皱的无双女子。 眉心皱成一团,秦行止难以想象,如果种下魔种不需要魔修付出心头血的代价,那么整个玄空界只怕会在片刻间,就会成为魔修的天下。看着沈非的七窍时不时冒着黑气,他心疼不已,巴不得感同身受。 “怎么办,她好像真的很疼。” “气死本尊了,早知道就再多揍那老头几次!咳咳咳!”玉非烟有气无力地说着,而后剧烈地咳了几下。 “阿弥陀佛,应该是《万佛咒》被沈姑娘体内的魔气激发,自动护主,才造成二者相克,让沈姑娘受了波及。”小和尚的语气虽然淡淡的,但视线却一刻不离沈非。 “那该怎么办?”三人一同陷入了沉思。 赶快跟沈非双修,让她提升修为吗?且不说她的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致,能不能抽出多余的力气炼化精元;有史以来死于魔种的化神期、洞虚期修士无数,由此可见,单纯的提升修为,对战胜魔种没有任何好处。 再让小和尚念经?作为悟天大能的毕生传承,《万佛咒》亲自出动,也只是堪堪跟魔气战成平手。小和尚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神魂莫名强大的凡人,哪怕是把嘴皮子念破,沈非也听不进一个字。 如果…能将二者结合呢? 灵光一闪,秦行止眼前一亮。来不及多做解释,他赶紧拍着修缘的肩,对他说道:“修缘,为今之计,只有看你的了!” 抬起了眸子,小和尚虽然心下疑惑,但依然回道:“阿弥陀佛,若小僧可以出力,小僧绝不推辞。” 就等着他这句话,秦行止双眼闪亮地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好!如果你可以跟沈非双修,她就有可能摆脱魔种了!” 顿时,除了沈非低低的呻·吟,整个白玉小筑一片静默。 半晌后,玉非烟表情惊诧:“秦行止,你开什么玩笑?” 和他相比,修缘则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行止耐性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是,单纯地帮沈非提升修为,或者单纯地念经诵佛以佛性助她抵抗佛种,都于事无补。双修,是从内将精元输送给她,可以保证修为的提升,但精元根本不能抵挡魔气。修缘诵经,是在外以佛念来助她,佛念当然是魔气的克星,但现在沈非五感已乱,根本无法接纳修缘所念的佛偈。” 闻言,玉非烟面色愣愣地,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见得到了肯定,秦行止信心大增:“所以,我们可以冒个险,将二者结合起来,通过双修的方式,增强沈非体内的佛性。”说到这儿,他愧疚地看了眼修缘,而后继续说道,“只是这个办法也不是完美的,因为修缘并无修为,并不能保证就能起作用。” 他有一句话压在心底没说,就是万一事成,小和尚的戒律必破。 含着一点私心,秦行止并不想刻意提醒他,担心他会因为过于顾虑这一点,而坚持拒绝。 听完解释,玉非烟绞尽脑汁就想反驳,可是他皱眉苦思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更好的替补方案。 修缘则全程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将目光投到沈非身上,睫毛轻颤。 他们并不知道,在逐渐接受了极致的痛楚后,此时的沈非已经恢复了一点意识。 秦行止究竟说了什么,她听得并不清楚,但是隐隐地,她觉得他似乎是让修缘去干什么事情。 仰卧在温泉中,沈非心头划过一丝感动。 如果这次死后,能再次回到现代世界,她也绝不会忘了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善意的人。 沉沉浮浮,不知今夕何夕。《万佛咒》的金光不知不觉黯淡了下来,魔气又开始在沈非体内的某些角落肆虐了起来。 沈非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了,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面色祥和。 我,终于要死了吧。 启料,就在此时,她依稀感受到,自己被搂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动作生涩,气息清香。随后,她似乎闻到了一股好闻而熟悉的气味。 这是? 沈非早已嗅钝的大脑开始努力地运转。 这好像,是檀香啊。 檀香?不是修缘身上的气味么,自己每次靠近他,都能闻到淡淡的檀香。 修缘?! 沈非的眼珠开始转动起来,她竭尽全力地想抓回自己的意识,可无奈,魔气已经占据了她的全身,现在就只差突破《万佛咒》的最后一道防线,直接撑破她的肌肤了。 修缘的手轻轻颤抖着,伸向了她的衣襟。 沈非此刻,终于知道小和尚要干什么了。 修缘,别。 她无力地在心中呐喊。虽然不知道修缘为何要这么做,但是她就是不愿。 不是不愿让小和尚碰他,而是不愿让自己毁了他的修行。 在她眼里,小和尚是玄空界纯澈的存在。他就应该在夏天拖着草鞋到处布施,也应该在冬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翻阅经书。可是他不能,为了她的缘故,而做这种违心的事。 修缘,不要。沈非的眼角垂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而此时,小和尚正在慢慢解着他自己的袈·裟。 似乎知道了事情的发生已经势在必行,沈非昏昏沉沉的念头一转,变为了——修缘,你要是真敢下手,我要能醒过来,一定不会放过你…… * 就在白玉小筑里面上演着某项不能描述的场景时,秦行止坐在小筑外面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空,大口喝着羊皮囊里的烈酒。 “没想到,你这儿奇奇怪怪的东西还真多。既有春·宫图,还有凡人酿的酒。”说着,他斜斜看了眼一脸病怏怏地倚靠在台阶栏杆处的玉非烟。 “呵。”不置可否地轻呵一声,玉非烟懒洋洋地答道,“食色性也,要不是我时常备着这春·宫图,那小和尚毛手毛脚的,难道你还要站在温泉边,手把手教他该怎么做呀?” 秦行止忽然不语。 玉非烟见对方面露忧愁,心中的郁闷忽然少了一些:“再说,我没备酒,你拿什么来借酒消愁?” 闻言,秦行止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满意地看着他陷入沉默,玉非烟眉梢一挑,开始懊恼起自己为什么在断了一尾后才跟千刃战斗。 否则,怎么可能只是战成平手?真是失策啊失策。 就在他陷入悔意中时,秦行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此次带着点微醺的醉意。 “我还是想知道,你一个活了一万年的狐狸,家里又没女人,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春·宫图呢?” “你?!”玉非烟恼羞成怒。他不就是担心沈非会嫌弃自己没经验,而想提前多观摩观摩么?这有什么奇怪的?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了不知多久后,一股强烈的金光透过白玉小筑的阻隔,朝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辐射而出,与此同时,仿佛是从天外天而来,一阵缥缈的梵音悠悠响起,散落到玄空界的各个角落,听到它,善者落泪,恶者彷徨。 这是? 秦行止骤然从醉意中苏醒,蓦然起身,而后难以置信地朝白玉小筑望了过去,喃喃自语:“为何,我有一种想膜拜的冲动?” 正当他想问问玉非烟的情况时,却赫然发现,玉非烟早已不见,台阶上只余下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八尾灵狐。 第48章 苏醒 世界上最坑爹的事情是什么? 有人说,是养了20年才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有人说,是攒了一辈子的银钱在一夜之间就被偷得精光。但如果要沈非来答,她绝对会说,是睡了一觉后,发现自己把修缘小和尚睡没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以往的青涩和稚嫩再也找不见一丝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成熟感,就好像,小和尚突然多活了好几万岁一样。 坐在温泉旁,沈非打量着安详垂眸的和尚,轻轻朝他挪了过去,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修缘?” 眼前的和尚明明是熟悉的面容,为什么再也感觉不到修缘那股既青葱又有朝气的气息呢?一想到自己可能真把他给“睡没”了,沈非就有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听到她的轻呼,和尚平缓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而后抬起了眸子,淡然应了一句:“贫僧在。” “呜…”听到记忆中的嗓音,沈非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而后用力眨了眨眼睛,逼回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为什么我觉得你变了?你真的是修缘吗?” 见到沈非如此反应,和尚的目光不由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沈姑娘,修缘乃贫僧的现世,因而,贫僧既为修缘,也不是修缘。” 沈非懵了。 她有想过小和尚是破劫之后受的刺激太大,导致神智失常,也想过是某个大能直接夺舍了他的*。却实在没预料到,居然是如此高大上的原因。 “现,现世?”沈非樱唇微张,呆愣愣地看着“修缘”,大脑一片空白。 微微一笑,修缘双手合十,继续解释:“当年,贫僧正欲位列佛位,却得知此生过于顺遂,需得先历经人间万苦、渡完凡尘千劫。因此,便转身投入尘世,这一世,恰好遇见了沈姑娘。” “那你还有修缘的记忆吗?” “阿弥陀佛,每次转世,皆为佛陀安排,贫僧岂能擅忘。” 知道了他还有修缘的记忆,沈非的神色缓和不少。 “那你这一世,渡劫成功了吗?” 修缘忽然不再看向她,而是合上双眼,面有愧色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心尖一跳,沈非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问错了。真是的,明明刚才才破的戒,她提什么不好,偏偏提这个? 不好意思的讪笑了一下,沈非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修缘跟前,学着他平日的姿势,将全套佛礼做了个十成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见她如此行事,修缘释然一笑:“无妨,劫数即为劫,也是缘。说起来,贫僧和沈姑娘的缘分,比沈姑娘知道的,还要更深一些。” “嗯?”沈非开始猜测,莫非小和尚和自己前世也认识? 眸中笑意加深,修缘看着她,温和说道:“贫僧在第一世的时候,法号‘悟天’” 刹那间,一个巨雷从天而降,将沈非轰了个外焦里嫩。 悟天?那个千万年前几乎成佛,然后留下整个万佛秘境跟《万佛咒》的悟天?那个*炸天的悟天?! 悟天跟小和尚,这差得也太远了吧? 沈非的鼻子一酸,刚才以为失去小和尚而来的伤感情绪,又开始了涌动。 “那你真的还是修缘吗?” 她不要悟天,她要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和尚。 “沈姑娘。”修缘(悟天)看着她,眉宇间淡然平和,“‘修缘’只是个称号,若沈姑娘愿意,依然可以唤贫僧‘修缘’。” “那你其实也是小和尚,对吗?”沈非步步紧逼。 睫毛颤了颤,修缘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秦行止忽然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一只病怏怏的白狐:“沈非,你醒了么?玉非烟他…” 秦行止原本行色匆匆,可是当他看到温泉旁的两人时,一下就愣住了。 之前差点被魔气撑爆身体的沈非此刻精神奕奕,正双手叉腰,站在红袍僧人面前,眼神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而一向可爱温顺的小和尚,此时的双眸蕴含着无上智慧。他静静看着沈非,眼中好似只有她一人,又好似包容了世间万物。 沈非知道秦行止走了进来,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抱着一只狐狸,嘴里还喊着“玉非烟”。而修缘在对她歉意点了点头后,抬步走向了秦行止,而后悲悯地看向了呜咽的狐狸。 “妖族本应隶属妖界。贫僧念你从不为恶,反而匡扶御兽宗,为众多生灵争得一席之地,故特许你不受佛性压制之苦,阿弥陀佛。” 在念出佛偈的同时,修缘伸出手,在狐狸头顶轻轻拍打了一下。 奇迹发生了。 狐狸一个扑腾,从秦行止怀里挣脱了出来,而后随着一阵刺眼的白光,狐形消失,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成型。 沈非蓦地睁大了眼睛。 玉非烟?他居然是只狐狸? 虽然恢复了人形,但玉非烟的神色依然苍白。他有气无力地对修缘说了声“谢谢”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沈非。 “小丫头,我腿好软啊~” 说完,他毫不犹疑地朝沈非挪了过去。 沈非:“……” 就在玉非烟将要靠在她的肩膀上时,沈非用掌心轻轻拖住了他的头,低声说道:“叫了你那么久的妖孽,没想到你真的是妖孽啊。” “呵呵。”吃吃笑了笑,玉非烟凑到她的耳根旁,哀怨又缠绵地问道:“你会怕我吗?” 眨了眨眼,沈非心头一软。 “当然不怕。有的人虽为同类,但内心险恶,比如魔修。有的人,比如你,虽为异族,却一心为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小丫头你真好~”玉非烟陶醉地闭上了眼,顺势就要往沈非的怀里扑过去。 这时,修缘忽然说了一句:“大约万年前,贫僧的转世曾与紫晨相·交。他向贫僧透露过第四幅地图的信息。” “什么?”面色大振,沈非刚才堆积起来的一点心软彻底消失。她麻利地推开了玉非烟,满怀期待地朝修缘望去…… * 就在悟天苏醒的那一瞬间,佛光普照,梵音缥缈,就连浮屠山的众僧人,也纷纷看到了异象。 “师兄,师兄!” 面貌凶悍的灵法难得地抛下禅杖,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灵空方丈的房内,满脸放光。 “师兄,你见到云端的佛光没?一定是佛祖真身现世了呀!我们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与他的兴奋截然不同,灵空方丈神色平静,但眼底潜藏着一丝深深的遗憾。 “无需接应,此人你也认识,就是修缘。” “啊?”挠了挠一毛不长的空脑勺,灵法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而后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修缘这小子对佛道的悟性高得可怕,肯定不是一般和尚!原来我的眼光这么毒辣呀,哈哈哈。师兄,你告诉我,修缘是哪位大佛的转世呀?他是要归位了吗?” 此时,灵空方丈眼中的遗憾再也掩饰不住了。他长长一叹:“非也,悟天提前现世,修缘这一劫,应当是失败了。” 这边厢,浮屠山有人欢喜有人愁,而在那万里之外的一处大漠,漫漫黄沙下掩盖着无边巨石,巨石下方,居然是望不到边的中空之地。 这个深藏地下的隐秘空间被巧妙地分隔成好几部分,里面烛火摇曳,每个角落都透露着阴森可怖的气息。 “该死的,又有哪个佛子现世了!” 在巨石下方最中心、也是最宽敞的部位,人为地隔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空间的四周燃烧着血红的蜡烛,在昏暗的烛火映射下,一个长着络腮胡须、面露精光的人,坐在虎皮大椅上,一脸的不甘和愤怒。 一个黑衣人站在他面前,明明是男人的五官,却如同女子一样扑满了胭脂水粉。他脉脉含情地看着一脸不忿的男人,“娇滴滴”地开了口。 “宗主,别慌。卿儿已经在凡间行动了,凡人的怨气将会越来越大。那些虚伪的佛子都讲究脱离凡尘,他们不会干涉太多的,等到宗主攒够换天阵法所需的怨气后,别说一个佛子了,就算是漫天神佛都来了,又能如何呢?” 沉默半晌,男人的语气平静了一些。 “卿儿那家伙,在凡间一切还顺利?” “咯咯。”羞涩地掩面笑了笑,黑衣人娇嗔道,“宗主真坏,明明是自己的儿子,还管人家叫‘家伙’。优儿敢打包票,卿儿一定会很好地完成任务的。不过…” 说到这儿,自称“优儿”的人撅了撅嘴。他应该是想扮出娇憨的效果,但硬朗的五官搭配红彤彤的胭脂,再加上他一动,脸上的粉就簌簌往下掉。因而这一撅嘴,造成的视觉冲击可想而知。 对于这一幕,被称为“宗主”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他淡定地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只可惜那蝠血派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呵。”冷笑一声,坐在大椅上的男人向后一靠,眼中闪烁着讽刺的光芒,“先前他们鬼鬼祟祟地说有什么一举双雕的计划,既能让正邪两派互相残杀,又能让我们魔修得渔翁之利。我严罗还当有什么了不起的法子呢,原来就是让那合欢宗沈非去杀秦行止啊!现在蝠血派偷鸡不成蚀把米,也算是他们过于愚蠢的报应!” “呵呵呵呵,宗主好坏哟。”优儿又“羞涩”了低下了头,“那我们按照原计划,是不是先从日曜派下手?优儿这就去下令,让他们好好做好准备… 第49章 告知 白玉小筑内,在听修缘提到“第四幅地图”后,沈非的整颗心就雀跃了起来。她看着修缘淡然平和的脸,就仿佛看见了第四幅地图正在朝她招着小手。 在干脆利落的推开玉非烟后,她本打算直接走到修缘身前,好好询问一番的。谁知妖孽就跟没了骨头似的,在被推开后,又唧唧歪歪地倒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哎哟,好累”。 额上挂着三道黑线,沈非不得不在他贴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而后使劲拖着他,一同朝修缘走去。 “修缘,你说的是真的吗?” 淡淡的目光掠过一脸不情愿的玉非烟,修缘看向满怀期待的沈非,微微一笑:“自然是真的。紫晨在离去之前,曾经和贫僧探讨过一次茶道,同时也算作道别。在切磋茶艺的时候,他向贫僧透露过,自己为什么要将地图分为四份……” 苏醒了悟天的记忆后,修缘小和尚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和拘谨,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暗合着自然天道,言辞更如春风化雨,胜过万千梵音。在他的娓娓道来下,沈非三人终于明白了事情了始末。 原来,这紫晨大帝什么都好,但有一个从娘胎里带出的怪毛病,就是喜欢看热闹。他喜欢看什么热闹呢?那些敲锣打鼓的热闹他不爱,却偏偏喜欢大家抢来抢去的热闹。因此,在他有生之年,他便热衷于参加各种秘境探险活动。除了获得法宝机缘之外,更重要的是,其他人的你争我夺,可以让他看个够。 正因为如此,在紫晨大帝陨落之前,他不知已经敛够了多少法宝。当时,整个玄空界流传着一句俗语,就是“紫晨大帝一颗珠,胜过帝王千万年”。 在听修缘说到这儿时,沈非几乎崩溃。 “所以,那个大帝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还费尽心思地把地图分成四个部分,就是想让后人争来夺去?” 修缘点了点头,而后说了件让沈非更加抓狂的事。 “紫晨生性不羁,在将前三份地图分别散出去后,又将第四幅扔向了凡间。” “什么?等等,什么叫‘扔向了凡间’?”沈非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修缘的神色难得地窘迫了一下:“就是随手朝凡俗的方向扔了下去,并不清楚地图的具体所在。” 在同一日,沈非第二次有了想嚎啕大哭的冲动。 但是她忍住了。 擦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沈非唇角一勾,扬起了迷人的微笑:“嗯,很不错,这个紫晨大帝很有性格,我喜欢。” 担忧地看着她,秦行止英眉轻蹙:“沈非,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一同寻找。” 玉非烟这时也插话了:“对呀,有本尊出手,你怕什么?” 听到他们的话,沈非扑哧一笑。 “你们放心,我是真的想通了。”她感激地看向了玉非烟,“妖孽,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第三幅地图。既然第四幅地图根本就行踪不明,那能不能找到它,就得靠缘分了。” 闻言,修缘赞同地微微颔首。 沈非继续说道:“既然是靠缘分,我决定先去凡间历练一番,随处看看风景,同时也缓解一下自从中蛊以来,就一直没有放松的心情。你们呢?” 她这是,间接地向他们辞别吗? 秦行止心中一堵,随后便释然了:“我该回剑宗了。师尊重伤,我这个做弟子的,也不好在外停留太久。” “胡钰掌门受伤了?”沈非惊讶不已。念头一转,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原因:“是他帮我拖住的千刃魔头吗?魔头追过来的时间,比我预估的要晚了不少。” 秦行止并没有言语,但是看着他的表情,沈非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鼻子一酸:“掌门的女儿先是在合欢宗死去,现在又因我而受伤,我,我该做什么来报答呀?” ——嫁给他的弟子。 当然,秦行止也只敢在心里将这句话念出来。他敛了敛思绪,镇定地回道:“就算不为你,师尊迟早也要和这魔头一战的。无需过于担心。” “嗯。”沈非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叮嘱道,“胡钰掌门的伤势如果有好转,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这时,修缘突然开了口:“阿弥陀佛,贫僧也是时候回浮屠山了。” 就这样,在一番依依不舍地告别之后,除了玉非烟依然留在御兽宗,沈非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宗派。 站在金叶子上,沈非遥望着下方熟悉的山谷峭壁,感慨万千。 刚离去的时候,她只是单纯地想在正派大比开开眼界,谁知接下来就经历了弑杀蛊发作、御尸门被挟持、虎口拔牙取地图、被种魔种差点身亡。短短两年时间,人生经历却如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惊险万分。 那时候,在听到碧落宗主“不达到元婴期就别回来”的命令时,她觉得这是个遥不可及的任务。可现在,她却真的成为了元婴修士,朝着成为高阶修士又迈了一步。而在这漫长却让人惊喜的过程中,秦行止和修缘,居然先后成了她的双修对象。 在回想自己的经历时,沈非一会儿悲,一会儿乐,娇美无双的脸上时嗔时笑,将头顶的碧天白云都衬得黯淡无光。 忽然,一声传音裹着雄厚的神识标志,飘入了她的耳中。 “既然已回,也不知道先来见见宗主。傻。” 这一声恍如暮鼓晨钟,迅速将沈非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宗主?!”想到碧落最后的那个傻字,沈非吐了吐舌头,一个俯身,迅速朝山丘的院落飞去。 在屋内,碧落依然斜卧于软塌上,但是罕见地拉起了吊帘,并且摘下了戴面具,大大方方地将整张脸露了出来。 见到她的疤痕时,沈非的心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丝诧异,但她很快就压下了情绪,面上看不出一丝异常。 满意地观察着她的表现,碧落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沈非身上扫过:“元婴期,很不错。” 得到了宗主的夸奖,沈非略微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而后羞愧地说道:“弟子中了弑杀蛊,现在还未彻底解除。而且,太衡剑宗胡钰掌门也因弟子身受重伤。弟子实在有愧。” 在听到她说出“弑杀蛊”时,碧落的神情依然平静,显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可是当沈非提到胡钰重伤时,碧落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 * 向碧落汇报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并辞别后,沈非的心里一直思考着,为什么宗主会那么关心秦行止的师尊。毕竟她在合欢宗生活了数年,却从未听过他们有何交集。 难道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所以大家才讳莫如深的吗? 沈非的猜测渐渐靠近了真相。 离开院落后,她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山洞,而是先来到了便宜师傅紫月的住处。 没想到徒弟会这么快回来,紫月惊喜地又哭又笑。她先是拉着沈非的手,将她的经历事无巨细地打听了一番。在知道秦行止和修缘先后成了沈非的入幕之宾后,她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而后兴奋地满地打转。 “太好了,我徒弟真有出息,哈哈哈哈。快告诉为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非:“……” 在一番纠结后,她觉得一定要将话题转回正途,不然话题一定会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越走越远。 “师傅,之后修缘就告诉了我,第四幅地图在凡间。所以我决定先去凡间历练一番,顺便寻找地图。” 闻言,紫月猛地拍了拍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刚好你师傅我也要去历练历练了,这次,咱俩干脆就一同去俗世间吧!” 看着她那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模样,沈非挤出了一丝干巴巴的笑容:“好的,弟子很期待。” 很期待,有了这个不着调的师傅的陪伴,自己的寻找地图之旅,会是如何地鸡飞狗跳。 就在沈非为紫月的热情而头疼的时候,她方才踏足过的院落,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千里之外的太衡剑宗,因为掌门胡钰的重伤不醒,除了不知情的普通弟子外,人人忧心忡忡。 因为肺腑几乎破裂,自回到剑宗后,胡钰就一直躺在大殿密室中的软玉温床上,缓慢地接受着暖玉的温养。 为了不打扰他的静养,除了秦行止和丹师,其余人均不得进入密室。可就在时光一点一滴地消逝时,一个身形柔美的女子,悄然通过了暗号考验,轻轻地走入了密室。 女子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她慢慢踱到暖床边,眼神复杂。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密室的暗号还是没变。罢了,就看在你还念着一丝旧情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不知冥冥中是否有听到女子的声音,胡钰的眼角忽然湿润了起来。 “其实,除了胡琳,你还有个女儿。她并没有死,而是在合欢宗,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 说完这句话,女子倏然转身,毅然离去。 她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胡钰早已惨白的手指,忽然之间弹了一下… 第50章 相遇 荣虚国边境的某条官道上,沿途三三两两地蹲着面黄肌瘦的妇人。她们的身边都蹲着同样瘦骨嶙峋的女孩,女孩儿大多垂头不语,而妇人却一直盯着过来的方向,只要看到有人经过,就两眼放光。 不知守候了多久,就在她们望眼欲穿时,一粉一紫两个俏丽的人影,忽然出现在了官道上。 紫衣女子妩媚风情,虽然是难得的美人,却在粉衣女子的身旁黯然失色。粉衣女子的美几乎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她单单是行走在官道上,就仿佛将这官道都染上了一层夺目光辉。 然而,那些面容枯槁的妇女却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些,她们的第一想法就是:保养地这么好的人,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缺钱! 于是,刹那间,大家拉着各自女儿的手蜂拥而上,将沈非和紫月围了个密不透风。 “小姐啊,别看我这丫头精瘦精瘦的,其实力气可大了,特别能干活。” “别信她!谁不知道她那丫头吃的忒多,可费粮食了。小姐,您不如看看我这丫头,保证吃得少!” “呸!就她那蚊子点的力气,哪还能伺候别人?是被别人伺候吧!小姐,别听她的。你看我这丫头啊……” “徒弟,今天这都是第四次了吧?”紫月神情无奈,用神识传音道。 沈非并未回答。她的视线掠过那些双目无神的女孩儿,心间涌起强烈的同情,而后拿出了一小块看不出质地的石头。 “你们把手放在这块石头上。”她对着女孩儿说道。 从最边上的小孩开始,她们一个个怯生生地将手放了上去。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妇女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沈非手掌心的石头,仿佛要在上面看出个洞。 当最后一个女孩测试完毕后,沈非失望地摇了摇头,就连紫月的眼中也难掩失望之意。 “不好意思,麻烦让个道,我们要走了。”沈非有礼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呀,把我们当傻子耍?”有一个人不干了。而其他人,则垂头丧气地牵着孩子的手退回了原来蹲守的地方。 并未理会那个胡搅蛮缠的妇人,沈非和紫月在相视点头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顿时,那个撒泼的女人傻了眼。 “仙人,是仙人啊!”有人激动地大哭起来。 “仙人,求保佑我家男人平安归来,保佑我家再没人饿死了呀!” 这时,就连那个蛮横的女人也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死命在地上磕着头:“仙人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账算到我男人头上啊,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呀!” 就在大家纷纷情绪激动地跪在地上磕头时,一个悦耳的声音从上空飘来:“生女为福,擅自卖女,将迎天罚。” 说完后,声音并未消失,而是飘散在官道的上空,久久回响。 * “哎,真烦。本想着来凡间好好喝酒睡美男的,结果酒没人酿,就连美男也都去打仗了。” 在一处边境小城的客栈内,紫月愤懑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嘟着嘴抱怨道。 坐在一方缺了角的桌子旁,沈非皱着眉,伸手扫了扫桌檐下的蛛网。 “师傅,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俗世间的几个大国,居然都陷入了战争?” 听到这句话,紫月侧躺在床上,支起脑袋,摆出了性感撩人的姿势,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切,还不是因为凡人无聊呗?本来才几十年的寿命,不好好享福,净瞎折腾。” 感受着她满腔的怨气,沈非静静将视线收回,心中总盘旋着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初入凡间的时候,她和紫月都是满怀憧憬,畅想着一路走走玩玩,欣赏大好河山。谁知,在第一日,她们就见证了荣虚国和邻国一场持续数月的大战。 这些日子来,沈非总算是亲身见到了什么叫“饿殍遍野”。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直接将他们通通救活,然后介入战争,想办法让各国皇帝宣布停战。 可是她不能。 天地法则、自然之道虽然对修士极为眷顾,但凡人的生生不息也给玄空界带来充沛的活力。为了保护凡人,整个玄空界的修士,无论正、邪、魔,都要遵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得干涉凡人事务,更不得随意对凡人出手。擅自违背者,死。而浮屠山的戒律堂,就负责惩治违反规矩的修士。 因此,除了极少数不要命的散修,其余修士在凡间都极为谨慎。 “哎。”托着腮,沈非悠悠叹了口气,“一会儿是荣虚国皇帝被邻国公主戴绿帽,一会儿是晋国太子被邻国刺客暗杀。怎么这些事儿都挤在一起了呀?就跟有人暗中谋划似的。” “呵,就算是暗中谋划,也是他们凡人的事,咱们插不了手。”紫月懒懒地回道,而后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坐了起来。可怜那年久失修的床板,被她弄得咯吱作响。 “我决定了!今晚就去小倌儿馆转转!再没男人,我都要旱了!” 听到她这彪悍的语录,沈非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而后挪了挪屁股,离紫月远了几寸。 当晚,紫月果然不见了人影。在目送她离开后,伴随着老鼠吱吱的叫声,沈非沉沉进入了梦乡。 谁知,一觉醒来,紫月依然未归。 按照原计划,她们这时候应该朝着慕城出发了。沈非呆在客栈内,越等越焦急,在正午时分,终于忍耐不住,出了客栈,朝着小倌儿馆寻了过去。 “如果被我发现她是躺在美男窝里起不来了,就别怪我不尊师重道了。”沈非来到小倌儿馆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在心里吐槽了一番,而后大声敲起了门。 “请问有人吗?” 半晌后,门终于被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人从内探出了头,问道:“谁呀?” 刚刚冒出这两个字后,男人的目光触及到沈非,立马就呆滞了。 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沈非眉梢轻挑,问道:“你好,请问昨晚有一个紫衣女子来过吗?”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依然直直看着她。 见此,沈非加大了音量:“请问昨晚有一个紫衣女子来过吗?” 这时,年轻男人才恍然回过神:“哦哦,是有一位美人来过。” 沈非眼前一亮:“她人呢?是不是在里面” “这…”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后来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和尚带走了。” 沈非惊得张大了嘴,“和尚?” “是这样子的。”男人讪讪笑了笑,而后殷勤万分地说道,“昨晚那姑娘来的时候,镇国将军刚好也在。他一眼就瞧中了那姑娘,想直接纳了她。” 说到这儿,男人舔了舔嘴唇,丝毫不掩饰心中的羡慕:“可是那姑娘不愿,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将将军打伤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凶巴巴的和尚突然出现,把她带走了。” 沈非木着一张脸听完整番话,心里迅速下了个定论——便宜师傅又闯祸了。 “你知道那个和尚朝哪个方向走了吗?” 男人满脸遗憾地问道:“姑娘不进来光顾一下本店吗?只要点小的,就可以免费呀。” 沈非满脸黑线:“不用了。” “好吧。”失望地垂下了双肩,男人伸出手指了指,“就是这个方向。” “谢谢。”扔下这两个字,沈非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朝着男人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边境小城面积不大,一路走来,沈非看到沿街有不少衣着褴褛的百姓,都手持大碗,在朝着同一方向走去。 心下疑惑,沈非凝神细听,才知道原来在城门口,有僧人正在施粥。 没想到,师傅的行踪得来全不费功夫,沈非的脸上漾出了微笑。 果然,尚未走到城门,她就听到了紫月大声的嚷嚷。 “臭和尚,我都说了是那个人觊觎我的美貌。我要是不自卫,难道还等着被侮辱吗?” “呸,我灵法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修士,既然能去那种地方,居然还能担心被侮辱?快说,你是何门何派的,我要尽早通知你的师门。” “哎我说你这个和尚怎么不讲道理呀?你看修缘小和尚就多好啊,从不为难我们这些弱女子…” 听到他们的唇枪舌战,沈非的额头本来在突突地疼。可是在听到“修缘”这二字时,脚步一顿,随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淡淡的喜悦。 她加快了步伐,在拐过弯后,果然见到了熟悉的人。 在城墙下,搭着一个简易的茅草棚子,棚子下面驾着两口硕大的铁锅,正热气腾腾地向外冒着烟。与另一个和尚一起,修缘正手握勺子,站在大锅后面,替灾民将热粥盛到碗中。 除了他们,有几个和尚正在维持排队灾民的秩序。此外,还有一个体形壮硕的光头,正双手叉腰,面目凶恶地瞪着被吊起来的紫月。 在见到便宜师傅的那一刻,沈非忽然有一种掩面逃走的冲动。 身为结丹修士,却在凡人面前被五花大绑地吊在树上,实在是…太丢人了。 尴尬地咳了几声,沈非顶着红彤彤的脸,轻轻挪到了凶和尚的身边。 “你好,请问如何称呼?” 凶和尚猛地转头,用神识将她扫了一遍之后,神色微缓:“贫僧浮屠山灵法。” 沈非心头一跳——灵法,这不是戒律堂堂主吗? 紫月见她的神色忽然愣住了,顿时大急:“呜呜呜,徒弟,你一定要救我啊!那个和尚根本就不讲道理!” 顶着灵法炯炯有神的注视,沈非硬着头皮说道:“虽然说修士不可擅自对凡人动手,但我师傅也说了,是那个凡人先心存不轨的,况且也没有造成很严重的伤害。所以,灵法堂主您看看,是否可以通融通融?”而后,对着灵法笑了笑。 少女的笑容纯澈无暇,不含一丝杂质,灵法的心逐渐软化。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开口说道,“也不是不行,但是贫僧得先知道你们师承何门,好向你们掌门报备一声。” 心中大石落地,沈非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在下合欢宗沈非,师傅名唤紫月。” 就在沈非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灵法脸色一变,大声喊道:“什么?你就是那沈非?!” 第51章 安抚 灵法长老的那一吼,粗犷洪亮,几乎响彻了半个小城。 于是,在一瞬间,几乎所有的难民都朝他们看了过来,就连修缘的目光,也有那么一小会儿,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紫月被吊在他身后,所以见不到他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凶和尚好像认识自己的徒弟后,她欣喜若狂,忙不迭说道:“是的是的!她就是沈非!我是她师傅呀,亲亲师傅呀!” 跟她不同的是,沈非站在灵法身前,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得分分明明。心中一噔,她赶紧对紫月使了使眼色,暗示她安静点儿,而后摆上了一副尤其无辜的表情:“是的,晚辈就是沈非,请问前辈是不是对晚辈有什么误会?” “误会?”灵法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你,你毁了…”说到这儿,他青筋暴起,却始终不肯说出下文。憋了半天,好似是为了宣泄似的,他干脆用手指着沈非,大声说道:“反正你们这些合欢宗的人荒·淫不羁,寡廉鲜耻,不知有多少清白儿郎毁在你们手上!有这种逛小倌儿馆的师傅,你这个做徒弟的,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顿时,一直朝这儿张望的难民沸腾了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对着沈非和紫月指指点点。饶是再迟钝,紫月也知道了事情的不对劲,她目瞪口呆地盯着灵法的后脑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和尚不会是疯了吧? 沈非在灵法说出“你毁了”这三个字时,就隐约猜到了缘由。 他未曾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应该是“修缘”,或者是“悟天”吧。 沈非心中一叹。她对灵法的遗憾和痛恨十分理解,却无法接受他对合欢宗弟子的诸多评价。因此,和灵法的激动不同,她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冷静淡然。 当灵法终于不再说话后,沈非弯腰,向他道了个歉:“晚辈知道前辈之所以如此生气的原因。无论当时晚辈乐意与否,他的境遇的确是跟晚辈切身相关。除了道歉,原谅晚辈真的无法弥补了。” 在说到“他”时,沈非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修缘飘去,却刚好和小和尚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不过。”沈非的音量突然提高,“前辈如此错看合欢宗弟子,却让晚辈不能接受。首先,我们从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其次,我们不会强逼不愿者,一切都是双方自愿为先。如果灵法长老依然要坚持自己的观点,那晚辈无话可说。” 她倔强地盯着灵法的眼睛,表情虽然一派平静,但眼中却燃着熊熊火焰。 胸中一噎,灵法觉得自己好似被她看地彻彻底底,就连灵魂也无处可逃。 就在此时,修缘将勺子递给了另一僧人,朝他们走去。 “阿弥陀佛,师叔,沈施主所言属实,一切皆为定数,您无需再陷入魔怔了。” 他的语气平和,面对着二人的时候也是坦坦荡荡。灵法老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这,这…”他呐呐地开口,“贫僧刚才是有些失态了,感谢师侄的点醒。” 修缘即为悟天,即使是在浮屠山,也只有他和灵空方丈知道。再加上修缘坚持维持这一世的辈分关系,所以灵法依旧唤他为师侄。 “喂,臭和尚,那还不放我下来?”有了修缘这个靠山,紫月忽然振奋了起来,她极力左右摇晃着身体,大声朝灵法喊道。 见灵法依旧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沈非灵机一动:“灵法长老,你要是不放心家师,不如这样,无论你们去哪儿,我们都一路跟随,这样你就可以随时监管我们了,不是么?” 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灵法一想,似乎也只有这条路行得通了。 于是,他压下心头的奇异感,沉着脸对沈非点了点头,而后含着警告的意味,低声说道:“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有什么不守规矩的行为,可别怪老衲我不客气。” 修缘立在灵法身边,红袍无风自动。他静静地看着和灵法唇枪舌剑的沈非,唇角忽然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就这样,沈非与紫月二人,光明正大地加入了浮屠山的和尚救灾团队。然而,在她们加入的第二日,灵法就后悔了。 按照原计划,他们在第二日就离开了小城,徒步赶往刚刚被战火扫过的另一座小镇。走在半路时,他们遇到了一群到处流浪的灾民。 见到灾民的那一刻,和尚们娴熟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大量白嫩嫩的大馒头;而灾民也是面露喜色。 然而,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难民里传了过来:“娘,你看,那儿有两个漂亮姐姐。” 顺着小孩小指头所指的方向,难民们都看到了站在和尚堆里的紫月和沈非。 “为什么和尚还带着女人啊?” “她们白白嫩嫩的,看起来也不像俘虏啊。” “是不是他们根本就是假和尚?这馒头可能也有问题。” 顿时,众人停下了脚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修真者耳聪目明,沈非面色无奈,紫月则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她的原则很简单,只要灵法越不高兴,她就越高兴。 站在众僧跟前,灵法的额角突突地跳。此时他终于知道,昨日心里的那一丝不对劲是从何而来了。 这世上,哪有和尚随身带着女人的?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阿弥陀佛。”就在难民犹豫着不敢靠近的时候,修缘双手合十,走到了灵法身边。 小和尚面容澄澈,神态祥和,一眼望去,通体的神态就跟寺中的佛像一模一样。在他走入众人视线的那一刻,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戛然而止。 “贫僧浮屠山修缘,身边乃是贫僧的师叔灵法长老。这次来荣虚国,是听闻此处战乱,百姓疾苦。” 这一句话娓娓道来,仿若春风拂面,让难民不知不觉间就心服口服。于是,下一瞬间,他们便蜂拥而上。 沈非看着小和尚的出色表现,心中颇为郁闷。以前每次相处的时候,都没有其他的和尚在,自己也能尽情调戏搭话。可是现在,旁边有一大群光头盯着,其中更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灵法,沈非无比相信,自己一旦接近修缘三寸之内,就会被他直接拎了出去。 果然,在难民们感恩戴德地离去之后,刚刚才被她吐槽的灵法便出现在了她面前,手上还托着两件红色袈·裟。 睁大眼睛看着他,紫月问道:“你什么意思?” “穿上它。”瓮声瓮气地说完,灵法瞪了二人一眼。瞪着沈非的时候,那力道很明显比瞪着紫月要大很多。 无奈地吸了吸鼻子,沈非问道:“需要我们马上换吗?” 灵法毫不犹豫:“当然。” “那好吧。”沈非耸了耸肩,“我相信你们出家人不会胡乱偷看的。” “你们去…”当灵法正要指出一个方便她们更衣的地方时,却发现眼前一片空旷,毫无遮挡。 “我们去哪儿呀?”沈非一脸期待。 “你,你们,你们就找到地方再换吧,哎!”失落地在地上重重踩了一下,灵法便离开她们,朝队伍前方走去。临走前,还不忘扔留沈非一个凶狠的表情。 “喂,徒弟,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他了?”紫月觉得很奇怪,明明是自己招惹的灵法,为何他总是要针对自己的徒弟。 苦笑一声,沈非低下头,踢走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儿:“因为我闯了一个很大的祸。” “什么祸啊?”紫月开始担心。 “我…”沈非抬眸,迅速看了眼走在灵法身后的修缘,而后收回视线,“我毁了一个人成佛的希望。” 事情发生后,她就再也没向人透露过一个字。憋在心里太久了,她也该找个信任的人倾诉一下了。 “成佛?”紫月惊诧地双目圆睁,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个话题很容易得罪和尚,便压下了音量,“你居然毁了一个佛?你是怎么做到的?该不会?” 说着,她的眼神不住地在沈非身上打转,揶揄的表情不言而喻。 “师傅,我是不是错得很离谱?可是当时我也不愿的。”沈非将心中的困惑托盘而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紫月看着沈非,眼里几乎要射出光芒:“不仅是没错,简直是为我们合欢宗的人立下了丰功伟业啊!快告诉师傅,那个人是谁?” 沈非此时陷入了沉默,她不想出卖修缘小和尚。但紫月却不依不挠起来:“说嘛说嘛,师傅我会守口如瓶的。” 见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沈非只能转换了话题:“师傅,今日是月圆。” “月圆又怎么啦?你快告诉…”紫月接下来的话,被她自己咽了下去。 随后,二人继续随着和尚们,朝小镇走去。只是,一个在冥思苦想该如何帮徒弟度过今晚,另一个,却在幽幽走神——今夜,修缘小和尚,可能又要麻烦你了呢。 * 黄昏时分,他们赶到了一处靠湖的草地上。湖面并不算大,但胜在水质较清、波光粼粼,间或还能在水中见到一两尾摇头摆尾的大鱼。湖边铺满了深绿的矮草,草尖均泛着不同深度的枯黄。在小湖另一侧,还长着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修缘回头,发现不少僧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倦意,紫月更是直接整个人都靠在了沈非的身上,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不停嘟囔:“那些僧人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飞行法器不用,偏偏要走路!老娘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啊…” 耐性听着紫月抱怨,沈非忽有所感,抬眸朝前望了过去。 二人的目光,刚好在半空相遇。 “累了吗?” 修缘并未发出声音,但是通过他的唇形,沈非领会到了他的关切之意。 心中一暖,她的脸上绽放了明媚的笑意:“有一点儿。” 同样没有发声,只是动了动嘴唇。 唇角一扬,修缘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侧头对灵法说道:“师叔,不如我们今夜先在此歇息吧。” “你累了?”灵法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 修缘之躯本是凡体,即使觉醒大能,但肯定也有受到影响。他就是个笨的,怎么连这一层都未想到。 “诸位,我们今日先在此歇息,明日继续出发。” 听到灵法的宣告,众光头各个面露喜色,紫月更是兴奋地跳了好几下,而后跟瘫了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思忖了一会儿,沈非走到了灵法身前:“长老,我和师傅躲在大树后面更衣,您看可行?” 一见到她,灵法的脸就拉了下来。他瞄了眼湖边的大树,把话通过鼻腔哼了出来:“可以。记得快一点。”说完,把红袍递了过去。 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沈非走了回去,硬拖着紫月来到了大树后边。 “徒弟呀,你说那那个差点成佛的人,究竟是谁呀?”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帮沈非度过今晚的发作,紫月干脆破罐子破摔,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八卦上面。 看着她一脸的求知欲,沈非第一次后悔不该把她带了过来:“师傅,我真的不会告诉你的。” “切,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到。”紫月一边换着衣,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个人差点成佛,说明要不是和尚,要不就是跟和尚没差别的人。陆雁回那家伙这辈子就栽在你身上了,肯定不是。秦行止一看就是个闷骚的,肯定也不沾边。剩下的就只有…” 自言自语地说到这儿,紫月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之前一直未把猜测点放在修缘身上,是因为她认为小和尚才20出头,嫩头青一个,就算佛性再强,也不会到马上成佛的地步。 可是刚才在分析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乍看之下,这次的修缘小和尚的确是和以往一模一样的,但是细究起来,模子还是那个模子,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涵养,根据她阅人无数的经验,肯定不是短短二十年就能练出来的。 修缘换芯了呀! 紫月的的心砰砰跳。她用手肘碰了碰沈非,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人,就是修缘吧?” 沈非一愣,而后摇了摇头。 紫月几乎是看着她从半大的孩子长到现在的,可以说,沈非只是挑个眉梢,紫月都能猜出她的心绪。因此,在沈非微怔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了答案。 “呜呜…”含着热泪,紫月激动地捂住了嘴。 修缘是谁呀?是正派四大门派之一,浮屠山灵空方丈的闭门弟子,是整个浮屠山小心呵护的对象,甚至有人传出,即使毫无修为,修缘也是灵空内定的下一任浮屠山方丈。 单单是这样,沈非睡了他,就已经是整个合欢宗的骄傲。可现在她又知道了,原来修缘小和尚其实本是个即将成佛的大能? 下一瞬间,翻了个白眼后,紫月幸福地晕了过去。 沈非:“……” 就在沈非发愁该如何将师傅弄醒时,一声传音飘入了她的耳中。 “沈姑娘,今夜月圆,蛊毒将发作。可否与贫僧一聚,相商事宜?” 是修缘? 下一刻,沈非果断放开了手,朝修缘走去,只留下一脸傻笑、晕厥在地的紫月,时不时发出瘆人的笑声。 在湖的另一侧,众僧人都已经找好了自己的歇息之处,有的还点起了篝火,将馒头用树枝插着,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闻着诱人的“烧烤”香,沈非轻轻来到修缘身侧,学他一样,盘腿坐了下来。 修缘彼时正在闭目诵佛,神态祥和。沈非不想打扰他,便以手托腮,不停在他脸上观察了起来。 睫毛挺长的,还翘;鼻子秀秀气气,仔细一瞅还挺高;皮肤依然那么白,细腻得看不出一点毛孔;嘴唇依旧那么红,就像一颗红红的樱桃,尝起来应该很甜。 想到这儿,沈非的目光就停留在了修缘的唇上。 说起来,他也算是自己的男人了。 只是太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几乎失去了所有意识,就连小和尚做了哪些步骤,都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亲了自己的脸吗?唇呢? 他摸过自己身上的哪些地方?胸?背?腹部?或者更隐秘的地方? 他用过哪些姿势呢?他会用吗?该不会毛手毛脚的,尝试了半天还不成功吧? 他在最后的冲刺阶段,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是对佛的愧疚,还是只念着她? 沈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神迷离。在不远处,灵法一直盯着她,撑到那一刻,终于看不下去了——沈非直勾勾的眼神,实在是过于明显。 当他气冲冲地朝沈非走过来,正打算将她拎走时,修缘的双眼却蓦然张了开来:“沈姑娘,你来了。” 听到修缘的招呼,灵法立马停下了脚步。但因为走得太急,一时来不及调整,双脚居然打了个绊,差点栽倒在地。 眨了眨眼,沈非赶紧收回了暧昧迷离的眼神。她心虚地大声咳了几下,而后硬着头皮说道:“修缘,你是要教我《万佛咒》吗?” 《万佛咒》虽然留在在她体内,一直未曾打开第一页。沈非也曾多番努力,但始终都无功而返。 沈非本人的相貌极为惑人,明明是妩媚娇艳的五官,但眼神却清澈至极。红色袈·裟披在她身上,不仅没有包裹住她的美好,甚至还隐约带出了禁欲般的诱惑。 然而,修缘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回道:“《万佛咒》乃是至阳功法,和《玉女经》相克,故而沈姑娘虽已进入元婴期,却仍旧无法让《万佛咒》自愿认主。” “所以你的意识是,我得放弃《玉女经》?”沈非诧异不已。 “正是。”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修缘忽然将目光垂下,并不再看向沈非。 “可是…”沈非纠结道,“《万佛咒》也并不能完全压制蛊毒呀,如果不练《玉女经》,那我还算不算合欢宗的弟子呢?” 就在沈非的脸几乎已经皱成了麻瓜的时候,修缘话锋一转:“此事可以容后再议,而今夜的蛊毒发作,贫僧可助你安然度过。” * 等到紫月悠悠恢复意识的时候,漆黑的夜幕已然垂下,上面点缀着几颗闪烁的星辰,以及一轮明亮的圆月。 “讨厌的徒弟,怎么把我扔到这儿。”正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在目光触及到硕大的圆月时,紫月心中一跳。 糟了,弑杀蛊! 她立马惊醒,在湿凉的草地上坐了起来,而后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朝湖的另一侧跑过去。 点点篝火明暗跳跃,和星辰交相辉映,给苍茫的大地带来一线光明。三五成群的和尚围坐在一起,或谈笑风生,或闭目养神。灵法则独自一人盘坐在旁边,不停地转动佛珠,嘴里念着佛经。 沈非和修缘,不见了。 一个是高于自己的元婴修士,另一个直接是个半佛,因此,紫月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神识寻找的法子。 然而,她不敢去打扰安心诵佛的灵法,因为担心自己会被一脚踢到西天去。可是跟其他的和尚,她也不熟。思虑再三后,紫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小跑着朝外跑去。 空旷的草地似乎望不到边,除了呼呼的风声,紫月的周边空寂无物。她一步一步朝前跑着,步伐慢慢沉重起来。紫月渐渐觉得,这世界好像就只剩了她一人。 正当她彷徨着想放弃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山丘。 山丘并不高,可是在平坦的草地上,就是唯一一个能遮挡的地形了。 眼前一亮,紫月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果然,攀上土丘后,她便见到了两个人影正背对着她,坐在另一侧山丘的半腰上。 两人俱着红袍,紧挨着坐在一块儿。女子秀婉温柔,将头趴在男子腿上,浑身酥软;男子脊背直挺,但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肩膀。 怔怔地看着这幅景象,紫月忽然刹住了脚步。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才会打扰徒弟和半佛的进程呢。 于是,在心中默默给徒弟加油打气之后,紫月强忍住仰头大笑的冲动,欢快地往回走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修缘垂眸,瞳孔里照映着沈非的侧颜,面色温和;而沈非则略微不平静,时不时会皱眉摇头,呻·吟一番。 每当她脸色变白的时候,修缘的眸色就会加深,恍若一个巨大的“万”字正在里面快速转动。而“万”字的转速加快一分,沈非的面色就会和缓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修缘轻轻帮沈非拈走被汗珠吸附在脸上的发丝时,灵空方丈的神识传音忽然跨过茫茫南海,传到了他的耳中。 “日曜派容赤长老猝死,大急!” 第52章 争辩 以往在弑杀蛊发作时,沈非会觉得体内的每一寸脉络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麻痒难耐,而识海里更有一团烈焰在燃烧,灼得她五内俱焚。 而这次,有了修缘的陪伴,每当她觉得难以忍受时,就会有一股清流从头顶灌入,流淌蔓延至全身。清流散发着强烈的温暖气息,让她忍不住去靠近、触摸,而只要接近了这股清流,所有的酥麻疼痛,都会消失不见。 从来没想到,在弑杀蛊发作的时候,还能有如此舒服的体会。沈非伏在修缘的腿上,渐渐回归了意识,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温,安心地几乎就要睡了过去。 启料,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贴身依靠的人忽而震了一下。就在他发颤的瞬间,涓涓清流骤然中断。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熟悉灼烧感趁机席卷而来。 沈非的脸色变得煞白。 就在她疼得几乎喊出声时,温暖的大掌又附在了她的头顶上,带来了更加汹涌的清流。于是,痛楚再次缓缓退下。 “怎么了?”沈非用手撑着身子,极力想坐起来。因为浑身乏力,再加上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直教人甜入心扉。 轻柔将她按了下去,修缘平静地回道:“无事,继续歇息吧。” “哦。”沈非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想到小和尚也不至于欺骗自己,就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当她迷蒙地睁开眼时,晨曦才刚刚透出一丝光线,每一株草上都滚动着大颗的露珠。而她自己正躺在平坦的草地上,身下还平铺着一席红色袈·裟。 沈非将目光朝外移去,果然见到了修缘正盘坐在一侧,正转动佛珠,低头念着佛偈。他只穿着长裤,光·裸的上半身线条流畅,甚至还依稀反射着晶莹的水光。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沈非站了起来,将地上的袈·裟拾起,弹去粘在上面的断草,摸了摸布料的潮湿程度,而后拧起了眉心。 没想到草地上的露珠会如此肆虐,袈·裟几乎都能拧出水了。如果修缘还是以前的凡人体质的话,穿上它,一定会生病的。 想到这儿,沈非担心地瞅了眼修缘白嫩的背部,而后小心翼翼地在掌心生起一个火球,将袈·裟烘烤起来。 就在她才开始了一小会儿的时候,修缘忽然朝她望了过来:“沈姑娘,无需费心,贫僧无碍。既然你已醒,我们也该返回了。” 迟疑地看了看袈·裟,又看了眼笃定淡然的小和尚,沈非磨磨蹭蹭地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暗搓搓加大了火球的温度。 “给!”在沈非将袈·裟递给修缘时,上面的露水也已经被烘烤得七七八八了。如果她没眼花,修缘在接过袈·裟的时候,嘴角好似微微扬了一下。 “小和尚,你昨晚怎么忽然战栗了一下呀?”沈非对于昨晚的插曲记忆犹新,在小和尚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正在系着腰带的动作一顿,修缘并未看向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当时贫僧忽然接到方丈师尊的传音,便一时分了心。没有看护好沈姑娘,是贫僧的不是,阿弥陀佛。” 看着修缘又要向她行佛礼,沈非吓得赶紧扶住了他:“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 在小和尚终于直起了腰时,她狠狠地舒了口气——真是的,让这么大来头的大能跟自己道歉,不知道会不会短命啊。 待修缘穿戴齐整后,二人并排而行,慢慢朝湖边走去。 自她的疑问得到回复后,沈非的心就逐渐吊了起来。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应该也没骗她。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觉得不安。 纠结了半天,沈非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自己忽略了哪一点。 修缘拥有数万年的记忆,若论起处变不惊,整个玄空界鲜有能超越他的。而什么消息,能够让他都不得不分神呢? “修缘,你能告诉我,你师尊的传音是什么内容吗?”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沈非侧头看着修缘完美的下颌弧线,开口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修缘垂眸,轻声答道:“是关于师尊故人的一个消息。” “是谁?我认识吗?” “是…”修缘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继续说道,“是日曜派的容赤长老。” 心中咯噔一下,沈非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长着花白胡须的老人面孔。那个有着慈祥的面容,却如同老顽童一般,活得肆意潇洒的老人。 “他怎么了?”沈非没有察觉到,此刻她的声线带着剧烈的颤抖。 “沈姑娘,答应贫僧,无论如何,你现在的首要任务都是要留在凡间,找到最后一幅地图。其余事情,皆可放于地图之后。” 沈非的心一沉。 “你告诉我,容赤长老究竟怎么了?”鼻子一酸,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沙哑的哭腔。 “阿弥陀佛,长老他,已登西方极乐。”轻声说完,修缘停下脚步,对着西边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什么?! 沈非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停地摇着头。 “不会的,长老他之前还跟我定下过协议的,陆雁回还没有成为六级炼丹师,他怎么舍得走?” 看着犹自一脸抗拒的沈非,修缘微微一叹:“容赤长老似乎是在试丹时,被长期积累的毒性反噬。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再加上毒性只有八级丹药可解,故而…” “你骗我,骗我!”沈非狠狠摇着头,而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哀之意,修缘静静半蹲了下来,将手放在她不停起伏的背部,轻轻安抚着。 朝阳此时已冉冉升起,微金的暖阳撒在草地上,泛起点点金光。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两个红色的人影紧紧相伴,仿佛从此就是地老天荒。 然而,再美的景象也有打破的一刻。在抽泣了半晌后,沈非忽然抬起了头,红肿着一双眼,开口对修缘说道:“小和尚,我觉得我们可能已经陷入了一场很大的阴谋。” 收回了安抚的动作,修缘的面色并未有任何变化:“为何?” 抽搭了几下,沈非极力想把自己的思路说得清楚一些:“你不觉得现在的凡间很奇怪吗?忽然每个国家都陷入了战争,每天都是战火纷飞,到处都是灾民,百姓怨声载道。” 她顿了顿,见修缘只是安静地听着,便继续说道:“打仗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同一时间,几乎所有地方都陷入了战局。就像有人精心规划的一盘棋局,只要稍稍牵动,就能引起全盘的变化。” 修缘垂眸,白净的脸上沾染了金色的阳光:“即使如此,凡间之事也应凡间了,我们修者不宜干涉。” “可是现在容赤长老都死了呀!”沈非心中大急,忽然伸手摸住了修缘的双膝,俯身朝前,将自己凑到了修缘眼前,“容赤长老是八级炼丹师,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毒性反噬?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我觉得,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美丽的少女就在眼前不过三寸的距离,修缘甚至能感知到她呼出的芳香。 将手覆到她优美的手背上,稍稍用力将其掰开后,修缘突然站了起来,低下头颅,看着依然蹲在地上的沈非,眼神平静而悲悯:“阿弥陀佛。沈姑娘,万事皆有缘法,生老病死,本就为天道规律。至于何因何果,无需忧虑,顺应天道为好。” 沈非听着他的一番话,面色渐渐僵硬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死了就死了,我们应该什么都不管?”她站了起来,直直看向修缘,眼中燃着一团火,“所以,哪怕万千凡人战死,哪怕我们修士一个个无故遇险,也只是天道轮回?我们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然后念一声‘阿弥陀佛’就行了?” 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沈非,修缘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慌乱。然而,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双手合十,语气平静而安然:“所有的际遇,天道自有安排。过多人为的干涉,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徒添烦恼。” 仿佛受了重大打击,沈非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她看着修缘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且不说是否可以轻易帮助他人,等到有一天,那雪堆到自己家门口,那霜掉到自家屋顶上,修缘,你别后悔!” 说完这句话,沈非抹了抹眼泪,而后迈开步伐,自个儿朝湖边跑了过去。 当她出现在湖边时,紫月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嘴里不停嚷嚷着:“太阳都出来这么久了,你们怎么才…” 可是,在她见到沈非明显哭肿了的双眼时,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口。 “师傅,我可能要出去散散心。你就先和他们呆在一块儿吧,等到平静下来,我会回来找你的。” 完全没意料到徒弟会和自己来这一手,紫月有点懵,这时她才意识到,修缘居然未与沈非一同归来。于是,她凑到了沈非的耳边,轻声问道:“修缘呢?你们吵架了?” 摇了摇头,沈非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移步走至灵法身前,向他说明自己只是暂时离开后,便义无反顾地踩上金叶子,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天边。 就在沈非将将离去的时候,修缘也赶了回来。他扫视了一圈,未发现想见的人,眉心微皱。 “灵法师叔,请问沈姑娘去了哪儿?” “就朝那个方向,刚刚飞走了!”紫月赶紧指着天边一角,大声说道。 抬头望了望那处的悠悠白云,修缘感激地朝她行了个礼:“阿弥陀佛,谢谢紫月施主。”而后,径直对灵法说道:“师叔,沈姑娘孤身一人,实在危险,修缘想去将她寻回。” 让心爱的师侄跟那妖女单独过夜,已经是灵法的极限了,此时的他怎么可能点头呢? 正待灵法准备开口,表示自己可以代替修缘前去的时候,紫月忽然娇滴滴地软了下去,直接贴在了离她最近的和尚身上,然后死死抱住。 “哎呀,我突然觉得好空虚,好寂寞,好冷!” 灵法一看,瞬间气得汗毛直竖:“臭妖女,赶紧放开我徒弟!” 不情不愿地放开已经吓得面色苍白的小光头,紫月撅着嘴嘟囔道:“可是人家真的很冷嘛。你是不是想代替修缘去找我徒弟呀?快去吧!” “你…”不是没看出她的伎俩,但灵法发现他居然无计可施,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再次感激地朝紫月瞥了一眼,修缘双手合十,对灵法说道:“师叔有要务在身,原谅师侄就先失陪了。” 语落,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第53章 拯救 “修缘师叔消失了?” “师叔不是没有修为么?” “师叔是什么时候有的修为?” 早已习惯了方丈的爱徒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却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见证了那个“凡人”瞬间消失的全程。很快,浮屠山的众多僧人便陷入了震惊,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哎。”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下,灵法再一次在心里懊悔,早知道宁肯放过紫月,让他当一回不称职的戒律堂堂主,也好过让自己的师侄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冷静啊。 越想越气愤,灵法忽然开口说道;“诸位安静!我们接下来,先练三个时辰的马步!你,也来!”他指了指得意洋洋的紫月。 “我?”难以置信地将手指对准了自己,紫月方才升起的幸灾乐祸被灵法毁坏地一丝不剩,“凭什么?我又不是你徒弟!” “就凭你心术不正,妄图勾引佛家弟子!” “我呸…” 很快,平静的湖面上,倒映出了一幅鸡飞狗跳的斗嘴图。 与此同时,在玄空界的上峰之巅,面向世人展现的,却是一幅安详的悠悠青云景——云卷云舒,轻风耀日;缕缕云丝缠绕朗朗青天,寸寸金光点染万里乾坤。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就被一声嘹亮的嘶喊扯破。 “啊——” 一片金叶子倏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叶子上站着一位绝代佳人,佳人神情复杂,既含悲怆,又有哀思,甚至还隐约掺杂着一丝委屈之意。在放肆大吼之后,她怔怔盯着舒展的云朵,过了半晌,又大喊起来: “世界上最虚伪的人是什么?是和尚!最讨厌的人是谁?也是和尚!” 声嘶力竭地喊到最后,佳人的声线都变得沙哑了,小脸因为断气,也憋得通红,但是一双美眸却晶莹透亮,闪耀的光华几乎都要胜过了身后的朝阳。 此人,自然是沈非。 一番发泄后,沈非的情绪终于开始平缓下来。不知不觉,她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个老是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 “容赤长老…”沈非将心头的哀伤拼命压下,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而决然,“不管您的死亡是不是意外,我都不想再让更多的人面临无辜的死亡了。而现在最有用的办法,就是去找罪魁祸首。” 语音刚落,金叶子就调转了方向,倏然消失在了青云之巅。 沈非一心朝着坐落在慕城的皇宫飞去,却没注意到,在她身后,一道隐隐的金光始终跟随。 荣虚国皇宫端坐于整个慕城的最中心,将主干道一分为二,气势磅礴,恢弘大气。 在接近慕城的时候,沈非便隐去了身形,只要不是修士,都无法感知她的存在。当看到那金碧辉煌到闪瞎人眼的皇宫,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曾经,她以为玉非烟的白玉小筑就已经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可现在才知道,最残忍的统治者,是以百姓的肉为砖,血为泥,筑成固若金汤的围墙大殿。 心念一动,沈非一个闪身,便朝着有最多侍卫守护的宫殿移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管使用什么法子,都要让皇帝改主意,立即止战。 启料,就在她尚未来得及触到宫墙的时候,臂膀却忽然被人拉住,而后,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姑娘,切勿冲动。” 一听到这个声音,沈非心头才压下去的火苗又呼呼往上窜了起来。她猛地用力将对方甩开,然后又怒气冲冲地一个劲朝宫殿飞去。 “沈姑娘,贫僧可以帮姑娘一同解决问题,只是凡事都需从长计议。”修缘的语气染上了一丝无奈。 沈非闻言,倏然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着背光而立的小和尚,没有忽略掉他眼底几乎不可见的容忍。 沈非心尖稍稍软化了一些。 “你说,什么从长计议?” “沈姑娘如果贸然去逼迫荣虚国帝王改变决策,便是阻断天道,不仅会遭天道反噬,还会让更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沈非一惊:“有那么严重?” 轻轻点了点头,修缘启唇,继续说道:“如果沈姑娘只想减少百姓的伤亡的话,贫僧有一主意,不知沈姑娘意下如何。” “说。”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沈非的语气不自觉急切了起来。 微微一笑,修缘的眼神安宁而祥和:“其实,天道只是不希望战争被打断而已。” 皱眉思索一番后,沈非恍然大悟:“你是说,在战场下,那些百姓能不能逃得过,就不是天道操心的事情了?只要不直接干涉,而是间接引导,我们就可以钻天道的空子?” 修缘默认。 沈非大喜。小和尚的法子并不能停息战火,也不能减少横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数量,却可以拯救那些安安分分守在家中的老幼妇孺。 此中关节一经想通,沈非见修缘的眼光就变了。不再是排斥和赌气,而是由衷的敬佩。她对修缘竖起了大拇指:“真不愧活了好几万年,就是跟我们不一样。”而后,她转变方向,迅速朝皇宫内的议事殿飞去,徒留修缘一人,在晕黄的阳光下默默无语。 “活了好几万年”这句话,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这么复杂呢?他忽然很想去解释一番,自己并没有活了几万年,只是不小心有了更多的记忆而已。 一个月后,当荣虚国的军队横扫邻国的边境某重镇时,却发现镇子里十人已去□□,原来几日前,有人意外在二十里外的某山峰,挖出了大量罕见的药材。战乱之时,伤者递增,药材的价格也蹭蹭上涨,因此,重镇里的百姓,只要还能走得动,不论男女老少,都纷纷跑到山里挖药材去了。 半年后,当邻国的某支军队正预备去抢劫荣虚国的小城时,却惊讶地发现在山峰另一侧刚好临时举行了大型集市,而小城的所有值钱物品都拿去交易了。集市所在的城市有重兵守护,邻*队不敢随意造次,遂罢休退去。 又过了一年,当荣虚国的邻国节节败退,皇帝在极度狂乱之下正准备屠杀全城的百姓为自己陪葬时,绝望的百姓却发现城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很多隐秘的矮洞,于是,大量人及时逃出生天。 就这样,整整三年过去了,虽然该打的仗还是一个不少,每场战役后依然血流成河,但那些惨死士兵身后的家人,却数次奇迹般地躲过了敌人的刀剑。 次数一多,众多百姓开始将其归功于佛祖的庇佑。于是,不仅原有的寺庙被大肆重修,就连很多从未信奉过教义的地区,也建起了佛寺。 然而,并不是所有寺庙都能风风光光。比如,在某个小国的一角,就有一处因为一场大火,而再也没有兴盛过的废弃佛寺。 佛寺的墙壁早已漆黑斑驳,浓烟熏过的痕迹随处可见,但此时,正殿内却站着一群红袍僧人,以及两个身着红袍、面胜春晓的女子。 “修缘,我想不出该用什么法子了。你说那汨罗村只是个小村子,还处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还有人不放过啊?” 沈非两手环在胸前,整个人倚靠在破烂的门板上,面色发愁。 “他们不是不放过汨罗村,而是要跨过村子,去占据村后的险峰。那地方易守难攻,是设置防线的好地形。” 修缘站在她身前,静静回道。 撅了撅嘴,沈非苦恼地拔了根长发,将它缠绕在指尖,绕来绕去,直接弄成了一个死结:“那个村子孤零零的,周边也没有其他的村落或者城镇,更没有什么有吸引力的物产和财宝,再加上进出的地形那么复杂…”说到这儿,沈非又拔下了一根头发,“我根本就想不到好的办法,能把村民都引出去呀。” 在她身后,紫月见不得徒弟如此烦恼的模样,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烦什么?那个村子撑死也就百十来人,大不了别管就好了。” 见沈非一副不想理会的表情,她继续振振有词地大声说起来:“反正一场仗下来,少说也要死个好几千人,一下死好几万人的都有。和他们比起来,这个村子根本就不重要。” “师傅。”沈非忽然转身看向了她,眼中捎带着轻微的责备,“战场上的死亡是我们阻止不了的,而我们能阻止的,就算人数再少,也不能过于轻视。” “那…”紫月张了张嘴,呐呐说道,“我还不是看你们太辛苦,一会儿去皇宫听墙角,一会儿去山上挖药材,还要去城墙挖狗洞!哪有这样的修士啊,这要是传回去,会让人笑死的。” 听着她一句句的抱怨,沈非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哭笑不得的日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的确,在修真界不食人间烟火的一群和尚,跑到了凡间,居然干起了挖狗洞的事情。虽然只需要简单施个口诀,但任谁知道了,也不敢相信吧。 不知是否被她感染,其余的僧人听着紫月的抱怨,居然也纷纷笑了起来,然后指着身边人,开始了相互的揭短,就连灵法也没法独善其身。 “师弟,我记得你当时把首乌和灵芝弄混了,差点让采购商人买到一车烂货。” “我那时不是没见过嘛。师兄,我倒是没忘记,你在准备好逃生洞之后,还弯腰撅屁股亲自去试了一下洞口的大小。真可惜没有带上留影镜,不然就可以时时回味了。” “还有师傅!你别看他平日里可凶了,在师弟你被奸商骗得团团转的时候,一直担心你在发现真相后会接受不了。” …… 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沈非早就和他们打成了一团。看着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光头们你来我往,她的心头涌起一丝感动。 明明有着深厚的修为,却能一起掏洞挖草,一块儿吃糠咽菜。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一家人,这种感觉真好。 就在她出神地望着这一群笑嘻嘻的光头的时候,修缘悄然走到了她肩旁。 “若实在无计可施,不妨先去拜访一段时日。多加了解之后,也许就水到渠成了。” 闻言,沈非侧头,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弧线,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说,干脆先去那儿待一段日子?” “汨罗村地势险要,凡人若需抵达,非一个月时间不可得。我们刚好有充足的时间。” 沈非赞赏地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和师傅去吧!” “紫月施主心性纯澈,但与凡人接触不多,对凡间事故不太了解,恐怕并非最佳人选。” “那你觉得我和谁去比较好?” “此人需易取得凡人信任,还需对凡间有深刻了解。”修缘忽然低下头颅,卖起了深沉。 在脑子里将所有人过滤了一遍,沈非迅速得到了最佳人选:“你是说,你?” 眼神微不可见地闪了闪,修缘双手合十,沉稳地答道:“若得沈姑娘信任,修缘自然可一同前往。” 沈非:“……”为什么她觉得小和尚跟秦行止越来越像了?怎么都成了大尾巴狼? 就这样,在和所有人一一解释过后,沈非和修缘二人趁着战火还未波及汨罗村,趁早赶了过去。 * 就在沈非二人刚好赶制汨罗村的时候,合欢宗山丘的院落内,一个看起来大病初愈的男子正焦急地询问着身前戴着面具的女子。 “告诉我,我们的女儿,是不是紫月?” 第54章 寻到 </script>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胡钰只觉胸腔内再次被撕裂,又大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血丝,碧落眼中迅速划过一丝不耐烦:“胡掌门,我已经说过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你的,您死了这条心吧。” 将她的不悦尽收眼底,胡钰既觉酸楚,又觉痛快。 即使被她嫌恶又如何?这都是他自找的,是他活该啊!只凭着让碧落独自产女,连累女儿一直无父,这两点罪名,就足以让他自刎千百次尤嫌不足啊! 一想到未曾相认的女儿,胡钰的心一下就坚定了起来。他已经错过了过去,就绝对不能放掉未来。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会亲自找到她,向她说明我们的关系。”胡钰笃定地说道。 自正派大比时第一眼见到紫月,他就一直忘不了她眉眼间的灵动和风韵,因为当初碧落就是凭借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风采,一下就入了他的眼。再加上年龄也对的上,修为天赋更是没有辜负他和碧落的资质…胡钰越想越坚信,紫月必定是他们的女儿。 看到胡钰自信的表情,碧落心头一紧,顿时脱口而出:“你疯了?我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自私,自己想要就要,想抛弃就抛弃,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意愿!” 当话说完后,碧落眼神一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说漏了嘴。而胡钰则是面色一喜:“果然,我的女儿就是紫月!”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随着碧落接下来的话,渐渐枯萎、凋零。 “你有没有想过,身为合欢宗的弟子,她已经开开心心地活了一百多年。如果忽然冒出一个爹,还是太衡剑宗的掌门,之前的那种无忧无虑还能继续下去吗?她该如何面对正派的人,正派的人又该如何面对她?” 看着胡钰的脸庞再次变得面无血色,碧落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意。她扬唇一笑:“当初是你放弃了为邪修正名的机会的。现在,如果你愿意见到自己的骨血夹在正邪两派之间,或者你愿意被她追问为什么抛下我们母女俩,你就尽管去吧!胡掌门,恕不送客!” 语落,碧落长袖一挥,整个人瞬间消失,只留下胡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房内,茫然而凄楚,半晌后,才默然离去,徒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回到太衡剑宗,胡钰才刚刚踏入掌门大殿时,便发现殿中早就站满了他的弟子和各峰长老,每个人都神色哀伤。 “师傅。”身为他最心爱的闭门弟子,秦行止首先迎了上来,“弟子刚刚得到消息,玉门峰的洛风长老在冲击洞虚中期时,走火入魔,不幸陨落了。” 胡钰面色大变。 无论修真界是如何地风风雨雨,身在凡间,沈非对此一无所知。此刻,她正坐在汨罗村村口的大榕树下,被一群天真可爱的小萝卜头包围着,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讲着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神仙姐姐,我家大黄生的宝宝睁眼睛了,特别可爱,你要一只吗?” “漂亮姐姐,你怎么这么好看?我长大了,也能像你一样好看吗?” “神仙姐姐,阿娘说你们真的是神仙,我也想做神仙…” “我也想!” …… 孩子们的眼神纯净无暇,仿若一颗颗未经雕琢的珍宝。沈非一见就心生喜爱,便颇有耐心地一个个哄着,摸摸这个的头顶,又捏捏那个的脸蛋。 修缘静静倚靠在榕树的树干上,手持佛珠,看着沈非和那些孩子的打打闹闹,一派风轻云淡。 汨罗村位置过于偏僻,几乎与世隔绝,村里人口极少,大概不会超过三十户,全部都靠着山上丰富的野味为生。因此,村里的建筑古朴小巧,均用黄泥筑成,松松散散地分布在峰脚的平地上。 经过商讨后,沈非和修缘决定,干脆大摇大摆地去拜访,不作任何伪装。他们相信越是与世无争的环境,越能保住人心的淳朴。果然,村民们根本就不知防备为何物,在最初的好奇过后,很快便放心地让他们在村里四处行走。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饶是精力再旺盛,沈非也渐渐变得力不从心。然而,孩子们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你方说完他就登场,一个接着一个,让沈非毫无空闲。 “神仙姐姐,我们冬天的时候有祭祀哦,到时候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姐姐那时候还在吗?” “别叫我神仙姐姐哦,叫沈非姐姐就可以啦,祭祀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呀?” “有好多呢!有野猪肉,孢子肉,小鹿…”说话的小孩儿穿着自家缝制的麻布衣裳,鼻子上还挂着亮晶晶的大鼻涕。他听沈非提了问,小脸蛋儿顿时笑得红扑扑的,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糟了!沈非暗自叫苦。本来正愁着如何让自己歇息一下呢,干嘛要多嘴呢?这下好了,空闲之时又遥遥无期了。 忽然,一向静默无语的修缘开了口:“阿弥陀佛,请问你们的祭祀对象为谁?” 没想到这个好看到不行的光头哥哥忽然发问,孩子们顿时面面相觑,原本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修缘的话文绉绉的,从小野生长大的孩子怎么听得懂呢? 于是,她扬起了友善的笑容,对不知所措的萝卜头们耐心解释了起来:“光头哥哥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祭祀呀?” “我听阿爹说,是为了纪念山上的那块望夫石。”这时,最年长的一个女孩儿将手指向了伫立在山顶上,那块突兀地生长出来的高大石头。 在女孩儿磕磕绊绊地叙述下,沈非和修缘听了一个发生在万年前,一对年轻男女凄婉的爱情故事。 在一座风景优美的渔村里,生活着一个美貌的采莲女。采莲女每日去莲池的时候都会经过一户破落的茅草屋。 茅草屋里生活着一对贫困的父子。父亲缠绵病榻多年,儿子白日里要照顾父亲,晚间则要去河里连夜捕鱼。有一次,儿子在清晨归家的时候,见到了巧笑倩兮的采莲姑娘,并对她一见钟情。 在小伙儿锲而不舍的追求下,采莲姑娘很快便被感动了。然而,他们遭到了女方父母的极力反对,因为男方太穷太苦。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姑娘和少年日日偷偷见面,很快便互许了终身。 后来,少年的父亲撒手人寰,在埋葬了父亲后,少年再次向女方提亲,并拿出了一张羊皮纸作为聘礼。 羊皮纸是少年在收渔网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当时,它已经泡在水中至少三日了,但没有一丝腐烂,反而质地如新。 少女的父母收下了羊皮纸,却仍然拒绝将女儿嫁给少年。万般无奈之下,少女从父母身边偷走了羊皮纸,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义无反顾地跟少年私奔了。 经过数月的流离后,他们找到了一处远离村落的地方,然后成婚、生子,幸福地过了好几年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那时候的小国之间战争不断,战火很快便烧到了他们身边。已经成为男子汉的丈夫应征入伍,答应他的妻子,会在停战之后立马归来。 而他的妻子,也就是美丽的采莲女,从此以后日日站在峰顶上盼望丈夫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火早已湮灭,但她的丈夫,却再也不见了身影。 “所以,美丽的妻子成了老婆婆,但她还是每天跑到山顶去看她的丈夫。神仙也被她打动了,就把她变成了望夫石。” 随着故事的深入,沈非的心也仿佛被那对男女所牵动,渐渐红了眼眶。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忽视掉故事里一个关键的词眼,就是“羊皮纸”。 虽然不敢相信线索会来地如此突然,但她仍然怀揣着希望,轻声追问道:“那个羊皮纸,是被他们的后人收藏了吗?” “不知道呢。”女孩摇了摇头,“阿爹说,那个羊皮纸一直被妻子带在身边,他们的孩子都没有见过。” 刚刚升起的希望火苗立马摇摇欲坠,沈非失望地耷下了头颅。 这时,修缘忽然看向了她,眼底含着淡淡的喜悦:“沈姑娘,贫僧已找到办法,可以将他们平安转移了。” 是夜,村民们早早就钻入温暖的被窝,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可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们便纷纷从梦中惊醒。 “孩儿他爹,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望夫石活过来了,她要俺们在三日后前去祭祀。” “啊?俺也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大胖啊,俺好像梦到望夫石了。” “哎哟,婆娘你怎么也忙到那石头啦?我也是。” ……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在朝阳还未彻底冒出头的时候,整个村子里就传开了——山上的望夫石显灵了,她要大家在三日后,一人不落地全都去祭祀她。 在村子里炸开锅的同时,山林里的一处溪流旁,沈非坐在一块光秃秃的大圆石上,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哈哈,修缘,我怎么没想到,你做起神棍托起梦来,居然挺有板有眼的呀,哈哈哈哈哈。” 见她的眼泪都要笑了出来,站在她的身边,小和尚的耳根微微红了一下,而后镇定地双手合十,淡然开口:“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够行善积德,即使犯下谎戒,贫僧亦无怨无悔。” 觉得笑得肚子都疼了,沈非赶紧收敛了笑意。然而,因为之前笑得过于猛烈,现在又收得过于急躁,她很快就打起了嗝。 “嗝!修缘,我们要不要,嗝!要不要在三日后,嗝!三日后去看看他们祭祀呀。嗝!我是真的很好奇。嗝!” 先是开口大笑,再是气短打嗝,沈非的脸憋得通红,这次是真的流出眼泪了。 修缘见此,一手轻轻抚在了她的背上,顺着体内气息的方向,轻柔地帮她顺着气;另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宽大的袖子垂下,迎风摆动。 “沈姑娘,擦擦眼泪。” “嗝!好。”沈非说完,毫不客气地摸上了他的袖子,将其作为手帕,贴在眼角擦拭了起来。 * 三日后,就在敌方官兵们扫过村子,朝着另一方向的险峰前行的时候,村民们也依照梦中的指示,集体来到了山顶的望夫石脚下。 为了防止麻烦,沈非二人并未现出身形。他们站在望夫石身后,仔细听着村民们的祭祀用语和发出的各种声音。 “真好玩。”沈非从未想过,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居然会保留如此完整的祭祀仪式,一双美眸亮晶晶地闪着光芒,好奇不已。 在她身后,修缘一直面向高大的望夫石,仰头观望,若有所思。 临近傍晚的时候,繁杂的祭祀终于结束,村民们也都陆续朝峰脚走去,嘈杂的峰顶渐渐陷入了静谧。 “呼,终于完成任务了。修缘,我们回去吧。” 观赏了一整天的祭祀,沈非只觉的极为充实。她正兴冲冲地准备和修缘回去时,却发现他还在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望夫石。 “怎么啦?”沈非学着他的动作,也抬起脖子看了起来。可是哪怕她把眼睛都看花了,石头还是石头,根本就不会变成人。 “贫僧总觉得这块石头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难不成它还真能变成人?”沈非觉得小和尚有点过于敏感了。 “不,不是变成人,而是它本来就是人变成的。”修缘笃定说道。 “你,你的意思是说…”沈非眼睛都直了,“那个故事是真的?望夫石真的是一个女人变成的?” “有可能。”修缘点了点头。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非赶紧离望夫石远了几步。 “慢着,不对!”她忽然停下脚步,再次看向望夫石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惊喜,“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就说明紫晨大帝的地图就在附近!紫晨大帝有大乘修为,他的地图,哪怕只是最低端的法器,肯定也附有大量灵气。这个痴情的女人长期将地图带在身边,不知不觉就受了影响,直接被化成了石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修缘依然将目光静静地看向望夫石,听完沈非的推断,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地图现在就在…”沈非激动地全身颤抖。 “就在望夫石内部。”淡淡说完,修缘一个弹指打了出去,瞬间,高大的望夫石便化作了斉粉,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天地间。 随着望夫石的消失,一卷深黄色的羊皮纸,静静地躺在了原本石块所压住的地面。 在照着原本的记忆重塑了一个望夫石之后,沈非怀抱着紫晨大帝的最后一幅地图,对石块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替我护下了羊皮纸;也谢谢你,留下了一段感人肺腑的痴情故事。虽然今生已无缘拥有如你一般炽烈的爱情,但我沈非发誓,若有来生,一定会敞开心扉,等待专属于我的有缘人。 然而,开开心心地赶回破庙后,沈非还来不及将这个喜讯分享给紫月,便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合欢宗的紫若长老,连同御兽宗的泛尘长老,在短短的数日时间内,相继因走火入魔而身死道消,彻底陨灭在了这玄空界之内。 第55章 会首 </script>日曜派,容赤长老,洞虚初期,玄空界顶级炼丹师,除了刚刚晋升为八级炼丹师的冯离,无出其右。 太衡剑宗,洛风长老,洞虚初期,所创的青松剑法横扫千军,同阶之内几乎无人匹敌。 御兽宗,泛尘长老,洞虚中期,凭借强大的神识天赋,同时契约了三只极品狮虎兽,除了神秘莫测的玉非烟,在御兽方面,整个玄空界无人匹敌。 合欢宗,紫若长老,化神后期,年仅六百余岁,论资质前途,惊才绝艳。 这四位长老,无论哪一位,都是门派中、乃至整个玄空界名列前茅的存在。然而,就是这些令人仰望的洞虚大能,居然脆弱得如同枯枝一般,在短短三年之内相继陨落,同时,也让其门派的实力大受损失。 手中握着四幅地图,沈非却再也挤不出笑容。她始终难以相信这会是巧合,总有一种隐隐的第六感在提醒她,真正的黑暗即将到来。 月明星稀,在破庙内,和尚们纷纷点起了篝火。沈非和修缘静静站在篝火旁,脸上照映着跳跃的火苗,身后涂满了漆黑夜幕,显得肃穆而沉静。 “修缘。”沈非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无论是正派还是邪派,都没有时间耽误了。我要赶紧回去,和宗主商讨进入紫晨大帝墓葬地的事宜。” 修缘垂眸,长长的睫毛留下剪影,在白嫩澄澈的脸上微微颤抖。半晌后,他回道:“贫僧明日就送你回去。只是,身为紫晨的故人,贫僧就不便进入他的埋骨处了。你切记,除了黄泉草,其余皆为身外物。” “好。”沈非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在修缘的陪伴下,沈非和紫月共同踏上了归程。 紫月并不知沈非的心中所忧,在金叶子上不停抱怨着,责怪灵法将她管得太严,让她做了整整三年的活尼姑;修缘一直都是面含笑意,偶尔会开口,宽慰紫月一两句;沈非则忙在着将四幅地图拼凑起来,努力寻找地图所指向的地方。 然而,无论她怎么看,完整的地图上都只有寥寥数根曲线。曲线的笔锋极为狂野,风格十分抽象,沈非越看越糊涂。陷入了纠结的思考中,沈非趴在金叶子上,她的头越来越低,离地图越来越近。等到双眼几乎都要凑到羊皮纸上的时候,沈非突然灵光一闪——有个活了好几万岁的大腿可抱,自己还纠结个啥? “修缘,你能帮我看看吗?”沈非炯炯有神地抬头,朝修缘看去。 微微一笑,修缘走了过去,在沈非跟前盘坐了下来。而紫月也想凑个热闹:“徒弟,我也要看!” “师傅,别!”沈非一惊,赶紧将地图收了起来。不是她防着紫月,而是紫月万一在看了地图后被魔修盯上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到徒弟受到惊吓的模样,紫月倏然收回脚步,而后嘟囔着往回走去:“哎,真是小气。” 只要她不纠缠,沈非就放心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而后将地图展开,递给了修缘。 接过地图后,修缘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顺着曲线的走向,细细描摹了起来。除了诵佛,沈非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凝神专注的神情,她不敢轻易打扰,便也学他一样盘起腿来,坐到了他身边。 “修缘,有看出什么吗?”金叶子的速度很快,再有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到达合欢宗了。沈非按捺不住心内焦急,开口问道。 “这些曲线,跟凌波山脉起伏的走势很像。”修缘轻声答道,依然轻蹙眉心。 “凌波山脉?”听到了明确的答复,沈非心中一喜,“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山脉,它在哪儿?” 苦笑一声,修缘摇了摇头:“沈姑娘要是听过才奇怪,这座山脉早就在七千年前,因为一场天灾,而永远陷入了南海之渊。” 沈非木着一张脸:“……”突然觉得所有名唤紫晨的人都很可恶,肿么破? 平安回到合欢宗后,紫月第一时间就欢呼着去找蓝星了。 “以前没有感觉,在有了灵法老头的对比后,我才知道蓝星有多么好,至少她从来不会耽误我找男人。” 回想着便宜师傅在下了金叶子后,既感慨又兴奋地跟自己说的这句话,沈非由衷地替蓝星感到高兴——默默地守护了这么久,总该有点回报了。 不敢带着地图在外面多呆,沈非径直去了小山丘上的院落里。 “进来。”屋内传出一个清冷幽静的女声。 吱呀一声,沈非轻轻推开了门。 “宗主,弟子幸不辱命,带回了紫晨大帝墓葬地的完整地图。”在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后,来到吊帘前,沈非呈上了羊皮纸,“不过…” “不过什么?”接过地图,碧落不解地问道。 “不过,经某位朋友提醒,这幅地图所指的方位,可能不太好去…” 在沈非一五一十地将修缘的推测说出后,吊帘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后,碧落才再次开口:“说说你的看法。” 沈非心中一振。 其实,在知道各大宗派均有长老不幸陨灭后,她在脑海里就隐隐有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以紫晨大帝墓葬地的惊人法宝为依托,以正派目前所遇的实力危机为前提,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在计划实施后,合欢宗连同其他邪派,将拥有和正派平起平坐的地位。 唇角高扬,沈非看着帘内若隐若现的人影,眼中绽放出别样的神采:“宗主,关于地图的处置,弟子真的有一个想法…” 在接下来的几日,连同胡钰在内,正派四大门派的掌门,以及御尸门的万仇,都收到了碧落以合欢宗宗主的身份发出的正式邀请函。 邀请函精致文雅,上面流动着浓郁的灵气,打开来看,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紫晨之墓,静待君启。五日后,合欢宗,碧落敞门以待。” 就是这短短的几十个字,在各派的高层,掀起了狂风巨浪。在实力派长老陨灭的危机时刻,若能去一趟紫晨大帝的埋骨处,哪怕只是带回一小件东西,都很有可能会让本门派实力大增;而另一件让他们惊叹不已的,就是碧落的发声。 整整一百年过去了,这个让人无限惋惜,甚至有可能终身颓废的女子,终于以自信傲然的姿态,再次回到了世人面前。 五日后,地处玄空界边陲的合欢宗,这个占据着小小山谷的邪修门派,迎来了整个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各大掌门。 在玄空界千万年的历史上,正邪两派的会首一向都是在正派大宗门进行的。而这次选在了邪修的地界上,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 众人齐聚之后,碧落首先开门见山,向他们说明了若要一同进入紫晨大帝埋骨处,正派要承认邪修的地位,使双方平起平坐。事急从权,在本门派实力削弱之后,各掌门都不再拿捏,而是爽快地签下了协议。 御兽宗掌门博览群书,尤其对地理志钻研颇深。在一番仔细观察后,他也赞成了沈非所提供的推断。此后,围绕着如何深入南海,以及何人能深入墓葬地,各大掌门之间你来我往,在漫长的讨论争议之后,最终达成了共识。 半月后,太衡剑宗、日曜派、御兽宗、浮屠山、合欢宗、御尸门这六大门派内,相继有二十名元婴期的高阶弟子被本派掌门召了过去,私下叮嘱了一番。 在合欢宗,沈非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进入南海的机会。然而她丝毫不敢放松,反而每日不停地往返于藏书阁和其他长老的书屋,拼命翻阅着关于紫晨大帝和黄泉草的每一分信息——虽然小和尚是紫晨大帝的故交,但他过于超脱红尘,因此,对于大帝的小道消息,所知道的未必有热衷八卦的写书人来得详细。 而同时,她也得知其余门派进入南海的名额。太衡剑宗除了负责守卫的壬虚长老,其余二十人自然是以元婴后期的秦行止为首;日曜派以墨英长老为守护,其余人以新晋八级炼丹师冯离为首;御兽宗因玉非烟一直隐退,便由毕方长老为守护;御尸门干脆由万仇掌门亲自出马。 而浮屠山,则直接放弃了进入南海的机缘。他们自愿集体守护在外,防范魔修的突击。 沈非因浮屠山的抉择而感慨颇深。难怪悟天的转世会选择这个宗派,因为它实实在在地,就是一块超脱世俗、远离名誉的清净圣地啊! 很快,约定进入南海的日子即将来临。 “紫非,这一趟去南海,非同小可。虽然我已私下嘱咐过红练长老,让她多多留意黄泉草和你的安危,但…” “宗主,请您放心。”站在吊帘外,沈非心怀感激,“弟子会谨防魔修的潜入,事事小心。” “嗯。”碧落满意地看着帘外的婷婷少女,眼中划过一丝遗憾,“这三年,如果你没有落下双修,或许现在早已是元婴中期了。” 气息一滞,沈非的目光游移起来:“宗主,弟子的修行速度已经够快了,如果贸然求快,只怕根基不稳。” “呵呵。”碧落笑着摇了摇头,“年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合欢宗最挑剔的弟子了。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方面,你更胜一筹啊。” 没想到宗主会和自己聊到如此私密的话题,沈非的血液轰地一涌,下一瞬间,她的脸就泛起了羞涩的粉意。 “宗,宗主。”沈非搅着手指头,呐呐低语,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罢了。”碧落忽然从软塌上立起身,揶揄道,“先是容赤长老的嫡亲太孙,然后是太衡剑宗的首席弟子秦行止,最后如果紫月没有谎报,你还拿下了浮屠山的修缘?啧啧啧,珠玉在前,你的眼界高了,也是正常的。” 虽然有吊帘阻隔,但沈非依然能想象得到碧落此时的戏谑表情。她跺了跺脚,语气似恳求,又似撒娇:“宗主,其他人都好说,但是修缘与我的事…” 碧落哭笑不得,“若是让其他弟子得了手,肯定会巴不得昭告天下的。就你心善,想着替那和尚成全名声。” 沈非急急解释:“他不是破戒,只是为了救我呀。”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无奈地挥了挥手,碧落又悠然躺了下去,“我乏了,你先回去吧。明日记得,万事小心。” 轻手轻脚地步了出去,沈非抬头北望,看着耀目的启明星,喃喃自语;“上天保佑,希望一切顺利。” 然而,上天似乎并未听到她的祈祷。所有的变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 第56章 惊.变 </script> 巨浪滔天,咆哮着席卷而上,在狠狠拍到峭壁孤石后,又倏然下落,重新融入无际海体,很快,下一波巨浪汹涌袭来,再次击打到冷峻高石,发出野兽般狂野的怒吼。 沈非站在合欢宗的队伍内,额角细碎的头发被狂躁的海风朝后拂去,粉色裙摆也随风摇曳,露出了精致小巧的绣花鞋。 “诸位,待进入大帝的埋骨处时,切记以和为先,切勿发生不必的争夺。此外,黄泉草无论由谁所得,都必须交由合欢宗…” 在打通千万凌波山的通道前,壬虚长老站在众人面前,絮絮叨叨地重复了一番之前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话。大家都正色肃穆,凝神细听,沈非也摆出了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然而,她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因为自从来到海边崖壁后,她就总觉得后背发寒,好似有人在后面死死盯着她一样。 就这样僵直地站了半天后,沈非终于听到壬虚长老说出了“现在,我们即将开启通道,请诸位弟子做好准备”。 就在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大家纷纷舒了一口气,而后便小声地和身边的人交流起来。 趁着大家稍有活动,沈非也装作想找人聊天的模样,迅速朝后扫了一眼。然而,除了发现两个熟人以外,其余人皆是陌生面孔。 这两个熟人,一个是秦行止,而另一个则是冯离,这个据说前段时间已经晋升为八级炼丹师,成功取代容赤长老的丹修第一人。 在见到冯离时,沈非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已经久久没有见过的人,陆雁回。一想到这个明明长着风流桃花眼,心思却干净单纯地如同小鹿一般的男人,沈非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现在只希望,他能好好将她忘了,毕竟,自己绝非良配呀。 沈非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发现身边已经悄然走近了一个人,直到对方熟悉的气息飘入鼻中时,才恍然抬眸。 “我看你一直在想心事,就没打扰了。”秦行止淡淡一笑,通身的气派风度,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宁肯溺死在其中,当然,除了沈非。 “呵呵。”觉得自己过分失礼,沈非愧疚地笑了笑,而后说道,“好久不见。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清贵的丹凤眼此时蕴藏着万般思念,秦行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眨眼都觉得是种奢侈:“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进去后,有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告诉我,黄泉草我也会努力帮你找的。” 然而,本就不善于表达情绪的他将眼中的情感压抑地太深,沈非又心系黄泉草,因此,居然没看出一丝不对劲之处。她只是唇角轻扬,感激地看着对方,眸中闪着魅人的光彩:“谢谢你,不过我自己也会努力的,放心吧!” 就在这时,前方的海浪传来阵阵撕裂天际的怒吼,大家也止住了交谈,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海面。 只见壬虚、墨英、毕方三位长老站成一排,三位长者身体下压,手臂前伸,从广袖中射出磅礴的灵气。三股灵气汇成一团,射入海中,迅速结成封闭的结界,生生在水体里隔绝出了一个刚好够三人行的通道。 灵法和尚作为守护外界的主力,在壬虚三人全力打开通道之时,对大家喊道:“排好队,按秩序依次入内!先进入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待长老们集结后,再统一行动!” 于是,秦行止回到了太衡剑宗的队伍内,而沈非也随着合欢宗其他同门,一同朝黑黢黢的通道走去。 紫晨大帝直接将自己葬在了凌波山脉的山体之中。在触碰到山体时,沈非忽然觉得自己挨上了一层胶状的薄膜,稍稍用力,便穿透而出,进入了一个常理无法想象的世界。 沈非没想到,为了设置这个结界,紫晨居然大手笔地将整个玄空界的主要地势都进行了浓缩,然后集中到了这个山体以内。往东看,陡峰凌厉,直入云霄,那是现在的太衡剑宗所在;往西走,大漠孤烟,黄沙漫天,那是现在的日曜派所在之地;再往北,山丘起伏,温婉多变,沈非特意朝合欢宗所在的谷地多看了几眼,发现那个时候,整个山谷还只是一处平地。 至于朝南,整块大陆的地形就面目全非了。山脉消失,平原抖升,而现在的晋国所在之处,在万年前,居然还是一片汪洋。 沈非站在这片微观大陆的中央,她蹲下身,轻轻拔出一棵低垂轻晃的小草,拭去了上面的露水,心中犹自惊叹——已经过了万年,结界内的一切依然栩栩如生,这就是大乘后期的力量吗? 这时,各大长老终于聚齐。在初初踏入结界时,他们也不可避免地震惊了一下,然而,毕竟已是洞虚大能,他们很快便压下了震撼之意,垂首对不少仍在目瞪口呆的修士大声传声道:“大家现在起,可专心寻找机缘所在…” 然而,不等长老们将话说完,辽阔无垠的天空,忽然传出一阵苍老却响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声音明明是从上方传来,说话人却似乎无处不在,洪亮的声音无孔不入地响彻整个结界,使众人蓦然一惊。 “别怕,这应该是紫晨大帝生前所留之音。”壬虚长老率先清醒过来,扯开嗓子,大声提醒道。 “不错不错,老夫我等了一万年,总算等来了。恭喜你们,你们是幸运的第一批进入这里的人。”很快,紫晨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既然进了我的地盘,就得遵守我的规矩。接下来,你们听好了。” 众人纷纷仰头看着苍穹,听到此处,面色一振,各个将听力发挥到极致,生怕自己会漏过重要信息。 “老夫生前所敛法宝无数,只要有缘,你们皆可带走。但是首先,老夫把它们都藏了起来,你们只有找到与它们对应的物件,并将那些物件拼凑完毕,才可以召唤出相应的法宝。其次,并不是找到法宝就能万事大吉哟,老夫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布一段指令,只有第一个完成指令的人,才能带着最多两件法宝离去,否则,所有的法宝都会自动回归原处。对了,总共有十个指令,而且在完成任务的时候,严禁使用法力。大家好好抓住机会哦!” 就在紫晨大帝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沈非在心里狠狠对他竖了个中指。 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老人,明明都死了,还要费尽心思地让大家争来抢去,无聊透顶! 确认苍穹之中不会再发出声音后,大家面面相觑。本来已经订好的计划,在紫晨大帝三两句话说完后,居然全部打乱了。 “大家稍安勿躁。”壬虚长老再次发话,“既然是十个名额,那每个门派就分配两个。至于东西找到后该怎么分配,就按谁找到的对应物多就归谁的原则。诸位若无疑义的话,便尽早开始寻找吧。” 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大家收敛了心神,纷纷朝各个方向散去,上山下海,寻找可疑之物。 沈非将目光首先投到了东侧的起伏山峦上。她召唤出金叶子,抱出了球球,鼻尖碰鼻尖,对它说道:“乖,闻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告诉我。” 在到达山体脚下的时候,球球一马当先,飞快地朝前蹦了出去。沈非收回金叶子,仰头看着被浓缩到只剩几处险峰的地形,眉形微皱,便沿着小径,在居中的山体上攀登起来。 泥土,是湿润的,每踩上去就会粘在鞋底,仿佛刚刚落过一场大雨。耷拉下来的树叶,上面也残存着大雨洗刷后的痕迹。沈非不急不缓地向上走着,时刻留意着周边的一切。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黄泉草。 就在她将将走到半山腰时,视线的边缘处,仿佛在刹那间闪过了一点晕黄的微光。沈非脚步一顿,立马朝那个方向望去,然而,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了绿油油的一片树林,刚才的晕黄一闪,仿佛只是错觉。 不肯放过一丝线索,她拎起裙摆,踏入了小径旁更为湿润的土壤上,神识全部外放,搜集着任何异常的信心。 果然,在一棵繁茂的树上,有一片哑黄的枯叶,正卷曲着破碎的身体,潜藏在另一片肥大的绿叶后面。 “哈,就是你了。”沈非心下一喜,赶紧小心翼翼地将枯叶从根处摘了下来,放入了储物袋中。 接下来,她寻到了一棵树根朝上生长的小树苗,长在树干上的杂草,和长得跟土壤一模一样的石块。 就在她搜寻完毕,准备下山时,球球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嘴里小心翼翼地叼着一片跟黄叶一模一样的叶子。 “球球,你真棒!”欣喜地收起了叶子,沈非抱起了球球,又踩上了金叶子。谁知,在她刚刚起步的时候,紫晨大帝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各位找得怎么样啊?已经找到很多的不要得意,还没有收获的也不用紧张。接下来,我要发布第一个任务咯。” 沈非默默将球球放了下来,仰头看着空寂的穹顶,心跳因紧张而加速。 “大家看到南边的海面了吗?第一个任务就是,逮到海里唯一的一条鱼。哦呵呵,大家加油!”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大家蜂拥而上,全都朝着南海涌了过去。 沈非目测了一下自己跟海面的距离,咬咬牙,也跟着赶了过去。果然,在她还未步入水中之前,大家就开始了一番争抢。 “鱼是我先发现的,大家都别抢!” “胡说!这种东西明明是先到先得,我还说这片海也是我发现的呢,难道都能归了我吗?” “什么先到先得,先抓到的才算数好吗?哎呀!这鱼怎么滑不溜秋的?” 因为紫晨大帝不允许使用法力,接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挥动着双臂,如同凡人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游去,你推我,我攘你,若不是顾及着脸面,只怕都得破口大骂了。 沈非见状,悄然退了回去。 就在她刚刚离去不久,只听得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而后,日曜派墨英长老畅怀的笑声响起:“诸位,承让了。” 呵,就知道有五个任务肯定是被五大长老承包了。沈非摇了摇头,一边感慨紫晨大帝居然喜欢看修士捉鱼的恶趣味,一边感慨自己居然只有五次指令可以争取,实在是令人发指。 来到草原上,沈非抛下所有的担忧,再次认真地观察起来。 这一次,她找到了长在土壤中的树叶,长着蝴蝶翅膀的爬虫,还有一汪被雕刻成人脸的小水池。 就在她全身心寻找的时候,紫晨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诸位找得怎么样了呀?老夫要发布第二个指令咯。这次的任务是,找到沙漠里最大的一块石头!” 沈非:“……”她一点也不想做一个在沙漠里撅着屁股找石头的元婴修士啊! 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她翻遍大漠,跑遍丘陵,游过南海,终于找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物,也幸运地通过了一次考验,得到了带着法宝出结界的资格。和她一样幸运的,除了五位长老外,便只有秦行止、容谦、冯离,还有两位御兽宗的人。 一天天过去了,浓缩的玄空界大陆早已被大家翻了个遍。在第十个指令下达时,紫晨大帝表示接下来就只给大家三日的时间。因此,趁着还有两日时间,大家纷纷聚在了一起,将手中的物件通通摆了出来。 沈非在拿出枯叶后,眼尖地发现日曜派的容谦也拿出了一片一模一样的枯叶。她眨了眨眼,将手中的两片叶子递了过去。 就在三片叶子汇合在一起的时候,忽然,每片叶子的中心都升起一束晕黄的光,光线弯曲、低垂、融合在一起,将三片叶子紧紧包裹住,形成了一个暖黄的圆球,渐渐升到了空中。 就在众人将目光都投到圆球上时,圆球的形状猛然发生了改变,露出四个方形边角,线条拉长变直,厚度便薄,俨然成了一本书的形状。 这会是哪一本惊天古籍呢? 就在大家纷纷屏住了呼吸的时刻,包裹着书本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露出了书籍灰扑扑的封面,还有上面的两个大字。 在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众人的目光瞬间变得火热,纷纷发出了惊呼声:“《丹经》?!” 沈非目瞪口呆地看着依然悬浮在半空的旧书,隐隐的庆幸在心底发酵,最终蔓延成了强烈的喜悦——她终于找到了办法,可以回馈给那个如同小鹿一般的男人了。 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丹经》自然是归沈非所有。她感激地看向了容谦,脸上灿烂的笑容迷了人眼:“谢谢你!” 启料,就在这时,一直默不出声的冯离忽然开了口:“沈道友,这本《丹经》可否出个价,转让给在下?” 身为目前玄空界唯一的八级炼丹师,冯离不仅仅有着足够的理由让大家确信,他是真的需要这本书,更有强大的信心,相信沈非一定会将《丹经》让给他,因为容赤已不在,若要炼成黄泉丹,他是沈非唯一的选择。 然而,沈非淡定地摇了摇头。 “抱歉,冯道友,在下已经想好《丹经》的归属了。” 冯离闻言,不再言语,但脸色却深沉了许多。 有了《丹经》的刺激,除了未能得到指令的人,大家都期待万分地将物品拼凑了起来。 看着热火朝天的众人,沈非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担心——如果每个人找到的物件数量一致,那该如何分配呢? 果然,不出片刻,不少人就陷入了争论和抢夺之中。虽然他们自己不能带法宝出去,但是通过指令的人还可以捎带两个,只要有他们帮忙,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这么多天过去了,若非有五大洞虚大能压制着,只怕大家早就不是这么小范围的打斗了。沈非掏了掏耳朵,避过了硝烟,镇定看着眼前的一团团战火。 在她旁边,秦行止、容谦和冯离,连同日曜派另外一个面色瘦黄的弟子,都远离了凌乱的争抢。 沈非忍不住朝那个日曜派的弟子多看了几眼。 此时,除了五大长老早已行囊满满,她已经拿到了黄泉草,秦行止和容谦也顺利地分别拿到了《惊雷剑法》和《碧水决》,甚至连冯离,都被某个刻意想讨好他的人赠送了一个顶级丹炉。而那个面黄无神的日曜派弟子,即没有争取过一次任务,也不见好好寻找法宝的对应物,在每次大家都撕破脸皮的时候,他反而像个没事人一般,只是默默低着头,将神色隐藏在阴影中。 越想越不对劲,沈非疑虑顿起,不自觉拉着秦行止,朝他远离了几步。 在众修士面红耳赤地争了半天后,各大长老终于看不下去了。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元婴修士,到了这儿,怎么各个都成了凡间买菜讨价还价的大婶? “够了。”壬虚长老忽然出手,将火光四射的场面暂时压制了下来,“既然大家都难以达成共识,那不如…” “那不如就,通通让给老夫吧!” 就在壬虚正打算打圆场的时候,一个桀骜不逊的声音忽然响起,随后,一个人影迅捷地从沈非身侧掠过,朝五大长老攻了过去。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一刹那带起的灵气波动,居然掀起了一阵狂风,乍一看,远远超过了在打通通道时,三位洞虚长老所射出的灵气。 变故就在一瞬间,在众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之时,除了离得最远的万仇,壬虚、墨英和毕方,居然都被狠狠击中,猛地被拍到了几十仗以外,难以遏制地喷出了鲜血。 危机在即,沈非当即被秦行止护住,迅速朝后退去。同时,她的眉心揪成了一团,脑子里在迅速翻阅着记忆。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他是谁? 忽然,一个苍老的人脸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个人有着慈祥的面孔,却也有着蛇蝎的心肠,往往在不经意间,便能将你抽干扒净。 “小心,他是魔修千刃!”挣脱秦行止的怀抱,沈非拼命朝着尚未回过神的众人大喊。 “哼,没想到你还不蠢,只可惜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如果早一点将《丹经》给我,可能还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听到她的呼声,冯离阴测测地笑了。 第57章 绝境 </script> “千刃?!”在玄空界,这个名字代表了最残忍嗜血的魔修,也代表了大乘期境界的至高修为。当这两点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对于普通修士而言,就预示了一个结局——死亡。 因此,不等沈非再次示警,大家面色大变,很快就遵循了本能反应,急速向后退去,四散逃开。 “哼,无能鼠辈。”千刃站在原处,眼神阴鸷地看着面色苍白的众人,身形渐渐拉长,面部五官也发生了扭曲,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在认出千刃后,沈非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除了秦行止和容谦,其他元婴修士的第一动作居然是逃离。她心下大急,当即大声喊道:“大家别跑!这个结界不是无限的,如果不集中力量对付他,等到各大长老被击败了,大家都逃不掉!” 悦耳却撕裂心肺的嗓音在结界出飘荡散开,很快,那些仓皇逃窜的修士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笑得阴沉的千刃,犹疑不决。 然而,千刃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他沉沉笑着,抬起脚步,继续朝犹在地上挣扎的三位长老走去。 “来不及了!”沈非美眸圆睁,在千刃迈出第一步时,便一个闪身朝他扑了过去,同时以漂亮的手法拿出弓箭,瞄准他的要害之处,将银箭狠狠射了出去。紧随其后,秦行止和容谦也面色紧绷,将自己的速度调到最大,一左一右跟在沈非身边,将最凌厉的招式打向了那个枯瘦的背影。 “哼。”在他们的攻势即将到达的时候,千刃冷哼一声,瞬间,他的身后就筑起了百丈冰墙,将三人外泄的灵气和武器通通反弹了回来。 “撤!”容谦的战斗经验最为丰富,在见到冰墙的时候,瞳孔一缩,立马急急朝后退去。而沈非反应稍有迟钝,如果不是被秦行止及时拉回,只怕此刻已经被她自己的银箭狠狠射进了胸口。 “传闻,千刃魔头的成名绝技一个是长臂冰天,另一个就是这绝噬冰墙。”秦行止拉住沈非,冷静地分析道。 在进入紫晨埋骨处的众人里,秦行止和容谦是仅次于各大长老的佼佼者,而沈非只有元婴初期的修为,单看境界,毫无疑问是垫底的存在。不知是看到秦容二人冲在身前,从而有了底气,还是被沈非义无反顾的“牺牲精神”所激励,不少刚才还在犹豫的人开始掉头,奋力朝千刃攻了过去。 “弟兄们,冲啊!” “杀了他!” “死前拉个大乘期做垫背的,也是爽啊!” 一扫方才的悲恐彷徨,大家面色一振,纷纷涌出了豪气干云的勇气。 “小心身边!合欢宗和太衡剑宗里面已经混进了不少魔修!”就在大家都积极冲向千刃的时候,冯离振臂一呼,音量之大,在一瞬间居然盖住了众人为提升士气而发出的怒吼声。 糟了! 在大家都同仇敌忾的时候,沈非见到了一丝希望。但在听到冯离的叫喊时,她心下一沉,有了不好的预判。 果然,大家的脚步在冯离说完后纷纷停顿,破釜沉舟的神情也不见了,每个人都警惕地观察着周边之人,原本对准千刃的武器也刺啦一转,指向了刚才还在同一战壕的修士。 “还犹豫什么?不赶紧下手,一切都晚了啊。”冯离见状,眼中划过一丝窃喜,立马煽风点火。 本来已经被千刃的现身弄得风声鹤唳,再加上冯离的火上加油,其他元婴修士很快便失去了理智,战成了一团。 和之前抢夺法宝时的小打小闹不同,此次,每个人都揣着致别人于死地的心,很快,血液喷涌,不少人开始见血,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看着大好的形势一下逆转,红练长老很是不满地瞪了冯离一下:“冯道友,您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依然是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但冯离的语气却阴阳怪气了起来,“你猜?” “你。”红练大怒,以手为爪向他抓了过去。正当她刚要碰到冯离的肩膀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沈非的惊喊:“红长老,小心!” 有了沈非的提醒,红练面色一紧,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形一偏,险险躲过了冯离放出的白色烟雾。烟雾带有浓烈的腥臭,仅仅只是闻到一点点,红练就已觉得浑身发软。 狠毒地朝沈非瞥了一眼,冯离扭曲着面部肌肉,阴沉说道:“早知道你如此坏事,我就不应该下什么弑杀蛊,而是直接把你杀了。” 沈非的主要心神一直放在千刃身上,提醒红练小心也只是她角度凑巧,刚好看到了冯离在往怀里掏什么东西,以防万一才出声示警的。然而,在听到“弑杀蛊”这三个字时,沈非的脑子里嗡地一响,汹涌的恨意瞬间澎湃而出。 “弑杀蛊居然是你下的?你原来早有预谋,那容赤长老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呵呵,你果然比我想得要聪明。你以为紫云真那么蠢,一个人去偷玉虚丹吗?是我在后面指挥的,自然也是我拿到了真正的玉虚丹。没有那颗玉虚丹,我还真没法这么快就成为八级炼丹师,自然也没办法钻漏洞送容赤那老不死上路。而且,我还要告诉你,那吴振道也是我,我送给你的扇子,里面就藏着弑杀蛊的幼虫呢。” 冯离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仿佛容赤长老的死真的如此不值一提。沈非咬牙看着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溢出眼眶。 就在这时,红练和万仇二人联起了手,一同朝冯离攻了过去。冯离虽然修为比不上他们,但胜在有神秘的白色粉末相助,双方很快便陷入了僵局。 “沈非,冯离有他们对付,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千刃!”立在沈非身边,秦行止此刻虽然也恨不得将冯离扒皮抽筋,但他知道,此时并不是冲动的时候。 “好。”沈非双唇紧抿,极力忍下了想冲上去的念头。而此时,千刃正在一步步朝三位躺在地上的长老走去,已经慢慢接近了。 见状,沈非双目圆睁,语速极快却不失冷静地说道:“我们要想办法配合,互相发挥长处,拖住那千刃魔头,最好能在他身上留下一箭!” “容兄,你擅长使刀,跟我的长剑一样重于近身攻击。那魔头的长臂冰天和绝噬冰墙对远距离袭击的杀伤力更大,你我不如一同去近那魔头的身,想办法让他忙于应付,而沈非就时刻找准机会,摸准他的要害,狠狠多射几箭!” 秦行止的建议虽然含着想让沈非远离危险的私心,但在如此局势下,的确是最能扬长避短的配合方案了。容谦点了点头,却疑惑道:“可是,我们该如何避过那冰墙呢?” “我有办法。”沈非利落地答道,同时手决一掐,在他们脚旁瞬间出现了光滑的土洞,“只是得委屈你们,做一回钻洞鼠了。” “太好了。”秦容二人兴奋地相视一眼,来不及赞赏沈非的巧思,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千刃自负大乘期修为可以目空一切,因此并未注意沈非这边的动向。当他犹自慢吞吞朝壬虚他们走过去时,眼前的土壤忽然一阵松动,很快便跳出了秦行止二人。 秦容二人极为默契,在千刃反应过来之前,就亮出了兵器,以最快的速度向他刺去,坚守在离他最多五尺的范围内,以各种方式让他应付不及。 而沈非则站在了一处有所遮挡的高地上,不仅仅时刻注意着千刃有可能露出的破绽,更灵活地运起了五行灵根,在危险时刻助秦容二人逃过千刃的袭击。 很快,千刃就发现自己居然被三个元婴期的小辈给缠住了。当他想朝秦行止投射冰刺,后面却迎来了容谦的弯刀;当他想直接耗费灵气,用威压将二人震开时,脚下的土壤却忽然松垮,让他躲闪不及;而当他飞至半空,想给二人致命一击时,秦容却毫不犹豫地自下往上攻了上来,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火龙居然朝他喷出了烈焰,烈焰虽然不足以浇灭他的寒冰之气,却和脚下的一刀一剑配合地□□无缝,让他只能应付,却失去了凌厉的攻势。 即使如此,元婴期和大乘期之间毕竟有着天壤之别,很快,沈非三人便渐渐落了下风。与他们相反的是,在与冯离的对抗中,红练和万仇越战越勇,对于白色粉末的闪避也越来越有经验。 冯离见势不妙,立马四处逃窜。当他被逼到一处山谷峡地时,忽然凄厉吼道:“万仇兄,莫非你要来真的?” 此时,红练正跟在万仇掌门的后面,等着给冯离致命一击。在倏然听到冯离的哀嚎时,她瞳孔一缩,身形一顿,而后以极快的速度朝后退去。 然而,最终还是晚了半步。就在红练才往后退了不到三丈的距离时,她先是听到了冯离凄惨的嚎叫,而后便见到万仇掉头朝她追了过来,更让她心寒的是,她在万仇眼里见到了毋庸置疑的杀意。 “为什么?”随着万仇的脸越来越近,她难解地问道。 “不为什么,老夫总不能见着你们合欢宗一家独大吧?而且,沈非拥有五行灵根,如果将她做成玉尸傀儡,一定会比我们御尸门其他的玉尸加起来还要厉害。” “你!”红练难以置信地呆愣在地。就在她目眦迸裂的时候,万仇将洞虚中期的修为提升至极致,手握长剑,朝她刺了过去。 而此时,沈非三人都疲于纠缠千刃魔头,对红练所发生的意外根本一无所知。最要命的是,随着千刃逐渐放下了轻敌之意,秦行止和容谦身上开始不断出现了新的伤势。 见秦行止的腹部又被冰刃刺入,沈非鼻子一酸。她红肿着眼眶瞄准了千刃的肩部,正准备狠狠射出银箭时,忽然听到了千刃魔头的惊天怒吼。 “万仇老儿,你出尔反尔!” 心下一惊,沈非定睛一看,便瞧见一具玉尸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了千刃的身后,正对他开展着凌厉的攻势。这具玉尸至少有洞虚初期的修为,铜皮铁骨,看起来毫无破绽,和千刃两两相撞,双方居然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万仇掌门?!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沈非心头。她赶紧搜索了红练的身影,才发现红练果然已经受了伤,但她依然□□着,正和万仇正斗得死去活来。 红练那边暂时和万仇分不出高下,而秦行止那边在正落于下风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帮手。见状,沈非心念一动,立马朝千刃飞了过去,在半空的时候,瞅准了他暴露在外的腹部,狠狠射了一箭。 千刃此时正陷入被万仇背叛的震惊之中,再加上洞虚期玉尸凌厉的攻击,以及此前沈非三人给他带来的疲惫,居然一时大意,没有躲过银箭的锋利。 当银色箭镞刺啦一声刺入他的腹中时,千刃难以置信地向下望去。当他见到露在外面的箭身时,更是惊愤地浑身颤抖:“竖子尔敢!” “有什么不敢的?”秦行止微不可见地扯出了一丝笑意,和容谦目光相撞,二人神色冷冽,同时朝着千刃的心窝攻了过去。 一瞬间,爆闪的电光将千刃的肌肤寸寸撕裂,蔓延的水波更是将电光带至了千刃的胸肺之处。更要命的是,就在千刃的胸口,一左一右,分别穿过了一刀一剑。 “不是每个人,都像师尊那么好运的。”秦行止极力忽视掉周身的伤口,和容谦一起,麻利地将长剑拔了出来。 瞬间,鲜血喷涌而出,狂虐嗜血数千年的千刃魔头,终于迎来了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好样的。”见千刃终于倒下,沈非虚弱地扬起了唇角,而后瘫软在了金叶子上。 “还有一具玉尸。”秦行止压下已经蔓延至喉咙口的血腥,和容谦背对背站立着,二人一尸挺立在空旷的草原上,悲凉的狂风呼啸而过,居然显得格外苍凉。 其实,早在冯离被红练和万仇追杀的时候,不少原本杀红了眼的元婴修士就开始冷静了下来。而现在,看见最大的劲敌——千刃已经被灭掉,大家便纷纷振奋了精神,再次同仇敌忾,朝着玉尸袭了过去。 “呵,秦弟,看来我们可以轻松一阵了。咳咳!”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容谦畅快一笑,而后便狠狠咳了起来。 “别太放松,单靠他们,这玉尸是拿不下的。”镇定地说完,秦行止薄唇一抿,再次扬起了长剑。 玉尸虽然拥有洞虚初期的修为,但是毕竟缺乏活人的灵活性,只知道一味蛮横地攻击。在秦行止有序的指挥下,大家渐渐形成了初步的阵法,扬长避短,在一次次搏命尝试后,终于将玉尸身首分离,彻底消灭了这一大威胁。 “啊!”万仇和他的玉尸紧密相连,玉尸被击败后,他也同时受到了重创,从而发出了痛苦的喊叫。 红练本已疲惫不堪,见到对方忽而陷入困境,便一不做二不休,趁他虚要他命,抬起□□,死命朝万仇的要害处戳了过去。 于是,天朗气清,雨过初晴。 “这是,结束了吗?”看着已经倒在血泊里的千刃、万仇,还有一分为二的玉尸,有幸留下一条命的元婴修士们各个喘着粗气,恍然间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我们胜利了?” “是的,我们胜利了!” “感谢上苍!我们居然见证了千刃的死亡!哈哈哈!” “我一定要将这段经历好好记下来,以后给我的徒子徒孙们看,好逞逞威风!” 渐渐地,大家都纷纷回过了神来,然后忘情地舞动、呼喊,畅快淋漓地抒发着终于逃出生天的狂喜。刹那间,整个紫晨的埋骨处都充斥了兴奋的歌声以及喊声,仿佛刚才那濒临死亡的绝境只是昙花一现。 “沈非…” 在其他人肆意庆祝的时候,秦行止以剑身为杖,撑着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沈非跑去,而后跪坐下来,将已经跌落在地的沈非拥入了怀中。 “沈非,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他不停亲吻着沈非昏迷的面庞,眼角溢出的泪滴落在她的脸上,而后顺流而下,沾湿了她的衣襟。 仿佛真的经历了一次死亡,秦行止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爱意了。此刻的他只想让所有的正派门规通通去见鬼,而自己只要搂着怀里的女人,直到地老天荒。 就在大家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忘了时间的流逝时,整个结界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颤抖,随后,黑黢黢的通道再次敞开。 “时间到了?”冷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心情既期待,又悲凉。 刚进来的时候,五大门派一共来了五十五人;而现在,一半人惨死,另一半也都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势。两相对比之下,其结果之惨烈,早已不是众人所能想象的了。 然而,就在大家拖着虚弱的身躯,竭尽全力拉着同门的尸体走出通道时,却见到外面一片灰蒙蒙,早已不是自己进来时那色彩缤纷的景象。 灵法一脸焦急地守在通道出口,见幸存者终于出现,来不及询问里面的情况,便大声叮嘱道:“有急事发生,请诸位先行躲到浮屠山,切勿回归门派!” 第58章 换天 </script> “为什么?” “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拖着残破虚弱的身躯逃出生天后,所有人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宗门,以便更好地休养生息。因此,在被灵法堵住后,纷纷面露不解,甚至还有人质问了起来。 “阿弥陀佛。”灵法挡在众人身前,面色沉重,一身红袍在灰暗的天地间显得尤为鲜艳,“两日前,玄空界发生异变,无数怨魂不知从何而出,除了浮屠山尚在抵抗以外,其余门派皆已沦陷。”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沸腾的怨言瞬间浇灭,众人目瞪口呆,只余下满心的震惊和彷徨。 “诸位,依在下所见,灵法长老所言非虚,不如就暂且于浮屠山歇息几日,再行定夺吧。”在灵法向众人解释的时候,秦行止也放出了神识,想对外界进行一番查探,却惊讶地发现神识只要一进入灰暗地带,就会沾染上一种痛怨到极致的情绪。 在经历过共灭千刃后,只要是秦行止所言,幸存者都会下意识地采取听从的态度。因此,在他说出自己的看法后,即使心有不甘,大家也纷纷点了点头,而后跟随灵法,加紧朝浮屠山赶去。但因为本就受伤,再加上还有同门的尸首要携带,因此每个人皆劳累不堪。 “该死的冯离,老子真是蠢透了才会把那丹炉送给他。气死爷爷了!” “早知道他是魔修的卧底,当初就不应该一时冲动,把无辜的道友都杀了。” “就是,他们简直太沉了。咦,为什么秦道友不扶着壬虚长老,反而一直抱着那合欢宗的沈非呀?” “嘘!小声点儿!只要扛过这几日,那合欢宗铁定就今非昔比了,咱们得注意点态度。” …… 山中一日,世间万变。等到沈非艰难地撑开眼皮时,距离和千刃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已经过了整整三日时光。 我死了吗? 待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沈非见到了朴素的屋顶房梁,以及墙边堆满的蒲团后,便摇了摇头,将刚才的问题抛在了脑后。 千刃已经死了,自己肯定福大命大,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不然,无论是上西天还是堕地狱,都肯定见不到寒碜到如此地步的房子。 咬着下嘴唇,尽力让自己恢复了些力气后,沈非下了床,轻轻打开了房门。 虽然身后的屋子极其朴素,但眼前的风光却颇为美好。树林蓊郁,泉水叮咚,肥硕的松鼠撑着蓬松的大尾巴,在一丛丛树木间跳来跳去。 闭上双眼,在深深吸了一口芬芳的山林之气后,沈非沉浸在了劫后余生的喜庆之中。忽然,耳边传来了哐的一声响,仿佛有碗碟摔倒在地并裂成碎片。她倏然睁眼,侧头望去,便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非非,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大步跨过已成碎渣的碗碟以及精致的吃食,陆雁回如利箭一般冲到了沈非跟前,在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一把将其抱住,而后伏在她耳边,哽咽地抽泣出声。 眨了眨眼,沈非确定自己还活着,而且把自己箍得发疼的人真的就是数年未见的陆雁回。她龇牙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喂,见到我就哭,多不吉利啊。” “我,我只是太开心了。”小声抽泣着,陆雁回站直了身子,眷恋的眼神流连在沈非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真的吓死了。你知道吗,你就这么昏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真的已经…” “我昏睡了多久?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吗?”看着对方已经快肿成桃核的桃花眼,沈非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却溢满了浓浓的感动之意。她低下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了那本尘封已数千年的丹书。 “三日。不止我,还有紫月师傅。咦,非非,这是…?”陆雁回的目光很就被沈非举到他眼前的书籍吸引了过去。 “你猜?”沈非笑眯眯地将压在封面那两个字的手指挪开,果然,在下一瞬间,就看到了陆雁回惊喜无比的表情。 “送给你的。”沈非将书递了过去。 “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陆雁回将书推了回来。 “你拿走嘛,我又不炼丹,自个儿留着浪费了。”沈非再次把书递了过去。 “不行的。”陆雁回第二次把书推了回来。 “你不拿,我就生气了。”沈非嘟起了嘴。 “好好好,我要,我要。”一见到她的表情,陆雁回就忍不住缴械投降。他轻颤着接过《丹经》,小心翼翼地在封皮上摩挲着,眼眶忽然又红了:“如果太爷爷还在,不知他老人家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非非,杀了太爷爷的,真的是冯离吗?” 一想到容赤长老,沈非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她感同身受地看着陆雁回,吸了吸鼻子,回道:“是的,不过他应该已经被万仇狗咬狗杀了,所以容赤长老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对了,我还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儿?” “我也不是很清楚。”再次确认了被自己视为半个师傅的冯离居然是魔修,陆雁回的心里五味杂陈,“在五日前,天空刹那间就变得灰蒙蒙的,然后很多人莫名其妙就死了。我当时正在太爷爷的丹炉里炼丹,忽然就被掌门召集,然后来到了浮屠山。据说除了日曜派,其他宗派的人能来的也都来了。” 在听着陆雁回讲述的时候,沈非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在明确了所处之地是浮屠山之后,她忽而问道:“你知道修缘和尚在哪儿吗?” “啊?”挠了挠后脑勺,陆雁回有点奇怪为什么她会问起修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修缘是灵空方丈的弟子,所以应该在万灵殿。” “谢谢。”感激地点了点头后,沈非稍作告别,便拎起了裙摆,朝万灵殿跑了过去。她在将将跑到殿外的连廊上时,因为跑得太急,跟一个身着紫裙的女子擦肩而过。 “哎你!”那女子被撞歪了身子,正待发火时,沈非急急朝她道了一声歉:“对不住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女子的怒容一扫而光,瞬间换上了欣喜的笑容,而后一个转身,随着沈非的背影跟了过去。 万灵殿身为方丈为弟子授课的主殿,自然是浮屠山少有的恢弘大殿之一,但沈非却没了心思欣赏。她先去殿前看了看,发现大门紧锁,里面似乎空无一人,便走到了正拖着大扫帚打扫的轮值和尚跟前,向他询问道:“你好,请问修缘师傅在吗?” 听到她的问题,轮值和尚停下了洒扫的动作,将扫帚慢慢收到身前,看着她的眼神略微奇异:“修缘师叔早就去太衡剑宗了,你不知道吗?” 沈非一滞。太衡剑宗?陆雁回不是说其他宗派的人都躲到浮屠山了么?为什么修缘偏偏还要往外跑呢? 轮值和尚似乎颇有心事,见沈非恍然毫不知情的模样,也没了心情跟她解释,便低下头,继续打扫了起来。 碰了一鼻子灰,沈非皱着眉心,慢慢朝外走去。忽然,一个紫色身影朝她跑了过来,同时还伴随着兴奋的呼喊:“徒弟!你终于醒了!” 是便宜师傅?沈非眼前一亮。 她只知道修缘一定对情况了解地最为深刻,却忘了除了修缘,自己还有其他可靠的人可以询问,比如紫月。 想到这儿,沈非的脸上漾出了一丝笑容。她移步上前,而后再次被紫月抱了个紧紧实实。 “师傅,别太用力了,我喘不过气。” 听到徒弟艰难的轻呼,紫月恍然大悟,赶紧松开了手臂。 “徒弟,早知道千刃那魔头也进了紫晨大帝的埋骨处,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进去的。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沈非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歉意:“我刚醒不久。师傅,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都在浮屠山吗?” “这…”紫月的眼神忽然游离起来,“我也不是很清楚。” “师傅!”沈非难得地肃穆了神色,“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就自己跑出去,总能找到真相的。” 在听到沈非说出“自己跑出去”这几个字时,紫月的脸色蓦地变了。她慌张地收紧了握着沈非手臂的双手,急急回道:“答应师傅,你可千万别跑出去。” 和缓了表情,沈非轻声说道:“师傅,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紫月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待她们回到沈非刚醒时所在的小屋,并且絮絮叨叨将所知的事情述说完毕后,夜幕已悄然降落。 沈非坐在床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蒲团,目不转睛地看着浓黑的夜幕,犹自在消化着刚才所听到的骇人事实。 原来,此刻的玄空界,再也不是那个蓝天碧洗、风景如画的世界了。 五日前,以太衡剑宗的剑锋为起点,一股股巨大的灰色烟雾从地心喷涌而出,直冲云霄。烟雾带有惊人的冲击力,裹挟着一种说不清的力量,所经之处,山体崩塌,生灵枯萎,就连那天幕也似乎被蓦然戳穿。 从地底喷出后,烟雾渐渐散开,而后弥漫在整个玄空界之中,侵染无处不在。凡人一碰,便会虚弱病倒,体弱者更是直接暴毙;修士在乍一接触下,倒不会有额外的反应,但是只要时间一长,便会逐渐陷入疯魔,严重者不是盲目地大开杀戒,就是直接自杀而亡。 就在各个门派都进入紧急戒备状态时,浮屠山灵空方丈忽然发出神识传音,让大家都暂且躲入浮屠山,再图大计。 “哎呀,你都不知道,在那个胡钰掌门离开之前,我都不知道偶遇他多少次了!他是不是喜欢我呀?怎么成天就在我面前晃?看着我的眼神还贼奇怪,笑得贱兮兮的,让我心惊胆战。” 紫月紧紧挨着沈非坐在床上,在一股脑将所知的事情倾泻而出后,便疯狂向徒弟吐槽起这些天因胡钰而受的惊吓。 沈非紧锁着眉头,任由紫月在耳旁嗡嗡嗡地闹腾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当紫月不知第多少次说起胡钰是如何跟自己偶偶时,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师傅,你真的不知道这些灰色烟雾的由来吗?” 无辜地瞪大了双眼,紫月连忙摇了摇头:“当然不知道啦,这种事情自然有他们高个子顶着,咱们只要保住小命就好了。” “高个子?”沈非定定看向了紫月,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跟疑问。 “就是各个门派的隐世长老还有各大掌门,包括那个美死人的玉非烟,他们三日前就离开浮屠山,去了太衡剑宗了。你不知道吧,那修缘小和尚真不愧是快要成佛的大能,他居然是其中的主力啊!” 说着,紫月揶揄地蹭了蹭沈非的肩膀,一脸的促狭,巴不得下一刻就要缠着沈非,让她透露当时是怎么拿下这尊大佛的。 “师傅。”看出了她的心思,沈非无力地抚了抚额头,“我现在有点困了,要不早点歇息吧。” 说完,不等紫月有所回应,便展开了被褥,顺势躺了下去。 “哎呀,怎么这么扫兴?”见徒弟居然真的睡了过去,紫月不满地嘟囔着,而后便也磨磨唧唧躺在了沈非身侧。 师傅,对不起。 在确认紫月已经熟睡之后,沈非悄然起身,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一粒安神助眠的丹药,而后果断步出小屋,消失在了这浓黑夜色之中。 之前只是听别人述说,沈非对于灰色烟雾的认知是处于懵懂状态的。然而,当她真的踏出了浮屠山地界,飞行在南海海面上时,才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会有修士宁肯结束生命,也不愿再多活一刻。 同弑杀蛊的单纯暴虐不同,这股烟雾蕴含着一股几乎毁天灭地的绝望情绪,绝望里透着怨气,怨气中带着悲恸,仿佛真有万千怨魂在其中呐喊和颤抖。人只要一沾染上烟雾,便会被其所感染,如果心志稍有不稳,就很容易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怨恨之中。 沈非敛起心神,开始庆幸自己在御尸门时,曾跟着修缘小和尚背过不少佛偈。她时刻不停地诵读着佛语助自己稳固心神,同时试探着使出灵力,想将烟雾打散。然而,她最终还是失望了,因为无论她使出何种法子,这些烟雾都流淌自若,好似所有的灵气攻击都对它毫无影响。 在无数次尝试后,沈非终于无奈地放弃了主动进攻的念头,而后加快了金叶子的速度,急速朝着太衡剑宗飞了过去。 第59章 超度 </script> 沈非越远离浮屠山,灰色烟雾的密度就越大,渐渐地,烟雾聚拢,居然现出了一个个人形,而后,一声声或凄惨或尖利或猥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我好疼啊,把我的腿还给我!” “为什么要让我挡箭?我不是你弟弟吗?” “姑娘,你好美啊,你过来陪我吧,我还没媳妇呢。” 这些烟雾构成的人形越来越凝实,在靠近太衡剑宗时,五官细节居然变得纤毫毕现,就连表情也生动不已,仿佛真的有活人在眼前,字字控诉,句句泣血。 “这是怨魂吗?”沈非俏脸紧绷,在心里不住地思索着。这些人形的表现跟怨魂一模一样,但从未听说过怨魂还能以烟雾的形式存在,更关键的是,在接近浮屠山那一带,这些人形尚未来得及出现,就已经有了强烈的怨恨力量。 这时,灰色人形的哀嚎仍在继续。 “我的娘子和孩子都被杀了!荣虚国的恶人啊,老子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荣虚国?! 一听到这三个字,沈非的双眼蓦然睁大,所有未想通的关节也倏然明朗。 怪不得,这漫天的灰色烟雾既像怨魂,又不是怨魂,因为它的来源就是死于凡间战役的生魂啊! 一般而言,死于战场的生魂虽然数量庞大,并多有怨气,在处置不当的时候的确会成为一方祸患,但是在正常的轮回秩序下,他们都会按时步入轮回,从此洗去前世的一切。 可是很明显,有人动了手脚,不仅阻断了这些生魂轮回的道路,将他们炼成了怨魂,还不知使用了什么诡谲的手段,将他们的怨气提炼而出,炼化为无形烟雾,进而散落在了玄空界的每个角落! 沈非站在金叶子上,想得越深入,心中的骇意就增得越多。她已经有了八成把握,认定自己当初的第六感并非空穴来风,各个国家间频繁的战争,背后一定有人在暗中操作。 因为一直在努力地思考这烟雾的来龙去脉,沈非所念的佛偈就变得时断时续起来。这时,因为过于拥挤,凝成人形的烟雾居然因体型紧缩而成了暗黑色,嗡嗡扰扰的怨言也越来越嘈杂。沈非一时不慎,那怨气居然就顺着耳朵进入了识海,让她瞬间就沾染上了绝望的情绪。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再也无法站立,沈非趴在了金叶子上,浑身瑟瑟发抖,而后再次努力地诵起了佛经,“复次地藏,若未来世,有诸国王,至婆罗门等,遇先佛塔庙,或至经像,毁坏破落,乃能发心修补…” 在她嘴里不停念出佛语的时候,识海内的《万佛咒》也散出了金光,将烟雾带来的黑气逐步驱散。在锲而不舍的努力挣扎下,沈非终于慢慢地恢复了清明。 待颤抖的身躯完全回归正常后,沈非鬓角的长发早已被满脸的汗珠黏在了白皙的皮肤上。她颤巍巍地抬起头,迷茫的眼神渐渐聚焦,通过隐藏在烟雾深处的山体轮廓,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进入了太衡剑宗的地界。 遥想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时,自己还是青葱莽撞的筑基期修士,而太衡剑宗的峻峰冷冽、淡云缭绕、绿树葱葱,也不知冲击了多少合欢宗弟子的心神。 然而现在,环视着周边生灵枯萎、万物尘灰的景象,沈非只觉物是人非,心中一股苦涩感缓缓流过。她吸了吸鼻子,将之前剑宗留给她的印象再次重温了一遍后,便调整了方向,迅疾如风地朝剑峰飞了过去。 在剑峰外围,黑色烟雾已经犹如实质,将其包裹地密不透风。沈非咬了咬牙,给自己暗暗鼓劲后,紧紧闭上双眼,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一口气冲了过去。 在接触黑色浓雾的一刹那,沈非经历了永生难忘的濒死体验。在*上,所有五脏六腑和骨骼都被挤得嘎吱作响,而灵魂上,汹涌的痛怨之情仿佛洪水猛兽,顷刻便能将自己吞灭。 幸好,只是一瞬间,幸好,她挺过来了。 万万没想到那浓雾居然薄得只是一面屏障,沈非在确定自己已经熬过了这一关后,几乎喜极而泣。这时,她才睁开了眼。 洁白的散云环绕着高耸直立的孤峰,孤峰上嶙峋的异石跟青绿的小草清晰可见,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记忆中的太衡剑宗完全重叠,仿佛刚才的烟雾只是自己的噩梦。 沈非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用力眨了眨眼,才感确信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脸上一片湿润。 沈非伸出手,在脸上轻轻擦拭了一下。 “为什么我哭了?” 下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悲悯感充斥了她的心神。人间有爱,万物皆灵,每个人的善意都是天地间最美的花朵,每一株小草小树,都被天道给予了无限的关爱。而当这所有的一切都沦为烟雾、陷入绝望时,便是人间大难。从此,花将不花,草将非草,而人,也将坠入无边地狱。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胸腔中溢满了对人间的留恋和大爱,沈非因爱而痛,几乎要痛哭出声。她强自忍下,这才注意到,在金叶子下端,有一块巨大的平地,平地上坐满了一圈又一圈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有秦行止,有玉非烟,有胡钰,有灵空灵法,还有修缘。 修缘连同其他浮屠山的大能居中而坐,其中修缘自成中心,其余人围成一圈,将他环在其中。在红袍和尚之外,围坐着玉非烟还有约十个满脸皱纹的年迈修士,而在他们之外,才坐着胡钰和秦行止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以及中流砥柱。 包括秦行止在内,每个人的面色都极为凝重,有些心智不稳的神智还沁出了硕大的汗珠。修缘端坐在其中,双目轻阖,整个人却极为祥和淡然,周身更环绕着一圈淡金色耀眼的佛光。佛光熠熠生辉,在这一片天地之间,显得极为夺目。 在修缘身前的地面,有一个黢黑幽深的地洞。洞口直径并不大,却深不见底,仿佛真的通向了无边地狱。而灰色烟雾,就是顺着这个地洞向上飘荡,绵延不断地蔓延到了这天地之间。 修缘紧紧挨着这个万恶之源,仍然云淡风轻,丝毫不见胆怯。他的双唇不断微动,涤荡如春雨般的佛偈从他的唇间溢出。沈非在隐隐间,竟似乎见到了那些佛偈变成了金色的佛字“卐”。那些烟雾在碰到“卐”时,就会发生扭曲,而后代表着怨恨的灰色便被彻底洗去,烟雾也随之烟消云散,消弭在这天地之间。 偶尔,修缘也会遇上极其沉重的怨念,单纯的“卐”字远不足以将其超度。这时,他就会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挣扎的烟雾上,仿佛他面对的只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每次拍打的时候,淡金的佛光便会从他的掌心迸射而出,笼罩在抽噎的烟雾之上,进而助其净化轮回。 原来,这就是悟天么? 痴痴地看着他,沈非在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从嘴里喃喃念出了一个字——“佛。” “复次地藏,若未来世,有诸国王,至婆罗门等,遇先佛塔庙,或至经像,毁坏破落,乃能发心修补。是国王等,或自营办,或劝他人,乃至百千人等布施结缘…”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修缘仿佛不知疲倦地念着佛偈,面色依然淡然祥和。不知过了多久,在地洞深处,一个猖狂的男人声音忽然直冲而上,响彻了整个太衡剑峰。 “哈哈哈哈,我当悟天的转世能有什么办法呢,原来就是超度这些亡魂啊!可惜了,你来得太晚,就算现在能净化它们又如何?我的怨魂是无穷无尽的,就算你能永远耗在这儿,那些已经窜出去的怨魂,也足以把整个玄空界都变成我冥罗宗的天下!” 冥罗宗?那个以凡人生魂为修为来源,和高调嚣张的蝠血派比起来,更为低调安静,但在残忍程度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魔修大派? 沈非豁然回过神来,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以往关于冥罗宗所得的信息。 “万佛皆慈悲。严罗,没想到,在贫僧接连转世之时,你居然已将冥罗宗发展如斯。换天大阵乃逆天邪阵,发阵之人必会世世遭受天道反噬之苦,不得善终。贫僧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呸!我才不管什么佛不佛的,我只知道,整个玄空界很快就是我的天下了,什么太衡剑宗,什么日曜派,通通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而且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培养出了一个天底下最完美的将魂。只要有他在,哪怕我死了,这个大阵也绝不会消亡。哦对了,这源源不断的怨魂之所以能产生,依靠的还是我的将魂在凡间的一番安排呀!哈哈哈哈哈。” 修缘的脸色,在听到将魂这两个字时,终于出现了短暂的凝重。 “将魂么。”他停下了佛偈,双眼视线下移,盯着幽深的洞口,神色悲悯,“传闻,换天大阵的将魂,需得为发阵之人的血脉至亲,且须在生前逝后,都不能接触外人之爱。严罗,你怎可…”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把他生出来又不是真想死去,然后让那家伙捡现成便宜的!再说,我让他平白活了两百多岁,本已经仁至义尽。严卿,你出来!” 就在严罗的话音落下的瞬间,飞沙走石,除了修缘外,所有人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狂风刮得左右摇摆。 “父亲,何事?” 黑风渐渐凝固,一个人形显露出来,站立在了半空。除了通体黢黑外,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仍旧活在这时间。 这个声音!沈非瞳孔一缩,瞬间想起了那个喝醉的夜晚、酒馆的偶遇,还有床榻间的交缠。 尚怀着一丝侥幸,她紧皱眉心,紧挨着黑色屏障,悄然控制金叶子挪到了将魂的侧前方。 然而,在看清对方五官的一刹那,沈非如遭雷击。 除了已然变黑的肤色,额间的发带、袖口的匕首,他就连装束就跟那晚一模一样! “这个和尚想要超度你,你可愿意?”严罗依旧躲在洞中,跟自家儿子说起话来,语气里丝毫没有一丝父爱的痕迹。 “呵。”冷哼了一声,严卿的眼里寒若冰霜,仿佛跟自己对话的不是血亲,而是仇人。然而,他依然顺从地回道:“他做不到。” 修缘静静盘坐着,将二人的对话听入耳中。忽然,他开口说道:“倘若,贫僧以血肉相饲呢?” “血肉?”严卿的双眼蓦然睁大,面上的喜色转瞬即逝,“万年佛子的血肉,吃起来一定很不错。只要你给我,我就愿意沉睡千年。” “万年。”修缘淡然开口,居然开始讨价还价起来。他神色平和,仿佛即将付出的代价,真的就只是几两银子,而非自己的血肉。 “太长了,两千年!” “万年。” “三千年!” “万年。” 万万没想到,修缘和将魂还能如此你来我往。众人面面相觑,沈非也陷入了呆滞。 几个回合下来后,严卿终究是火了:“你又不是异世之魂,凭什么让我…” 然而,不等他说完,修缘忽然急急将他打断:“严施主请勿说诳语。” 沈非远远站在一旁,视线在修缘跟严卿之间来回扫荡。她在看到修缘略显担忧的神色时,心念一动。 她记得,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修缘小和尚曾经说过,自己就是“异世之魂”。 “严卿,你告诉我,如果有异世之魂,你会怎么样?” 她的话语一经喊出,便吸引了全场的注目。 “她是谁?” “好像是合欢宗的沈非,年纪轻轻,已经是元婴期修士了。” “据说,紫晨大帝的地图就是她找全的?” 秦行止在见到她时,惊得立马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和不知所措;而玉非烟则急得直接喊道:“小丫头,你来凑什么热闹?快回浮屠山去!” 稳了稳心神,沈非顶着众人的目光,飞到了严卿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你能感觉到吗?我就是异世之魂。” 第60章 涅槃 </script> “异世之魂”,这四个字宛如重磅炸弹,一下就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间。 “难怪。”严卿上下打量着她,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而后洒然一笑,“难怪那晚在酒馆,我会被你的气息所吸引,甚至献上了自己的元阳助你突破元婴。” 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及*,沈非耳根微红。然而,她却没有更多闲情逸致去表达自己的羞涩了:“当时你还不是将魂,怎么可能被我吸引?” 闻言,严卿嘴角一勾,脸上堆起了邪气的笑容,“因为,我自生下来,就饮蛇血,睡蛇窟,每三年见一次母亲。所有的经历,都是为成为完美的将魂而做准备。” 这时,躲在地洞内的严罗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慌张:“卿儿,别听她信口雌黄,为父这就替你铲除后患!” 在听着严卿轻描淡写地说着他成长的经历时,沈非心中止不住地发酸,对他升起了无限的同情,也对那所谓的父亲没有丝毫好感。因此,在严罗气急败坏地跳脚的时候,她就握紧了双拳,打算搏命一击。 然而,魔修多诈,严罗早就在刚刚开口的时候,就朝她投掷了一枚淬着剧毒的匕首。当沈非提高警惕时,匕首已经悄然飞到了地洞洞口。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修缘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而后大袖一挥,发出一阵佛光将匕首打落,而后佛光如箭一般射入了洞口。下一瞬间,一声凄惨的嚎叫便传了出来。 “啊!悟天!你敢!” 咦?听起来,严罗这魔头伤得不轻啊! 明白了自己是为修缘所救,沈非感激地朝修缘看了过去,同时心里划过了一丝轻微的诧异——这么快就把对方弄伤,不像小和尚以往的画风啊。 “悟天,你伤我至此,就不怕造下杀孽吗?!”再也不复方才的嚣张,此刻严罗的声线居然带上了一丝颤抖。 修缘垂目,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这时,严罗话锋一转:“卿儿,你再不行动,我们就要前功尽弃了!” 沈非眉心轻蹙,看向了严卿。 “呵,背信弃义的小人,我前脚刚入了蛇口,你后脚就给娘断了续命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严卿并未看向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洞口深处,五官因怨恨而略显扭曲,“严罗,我本来还在控诉上苍,为何要让你这等小人得意到最后,可现在,看到异世之魂出现,我就知道,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只要她愿意和我一起魂飞魄散,那你就会在看到希望后,永远地陷入深深的绝望!哈哈哈哈。” 魂飞魄散? 沈非恍然大悟,而听到此话后,盘坐在地的众人也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沈非道友!只要你愿意助那将魂消散,我洗云发誓,此生必视合欢宗为至高盟友!” “我章率以日曜派太上长老的名义发誓,只要合欢宗陷入危机,我日曜派必将全力帮助!” “我也发誓!…” “御兽宗…” “住口!” 就在御兽宗宗主心情澎湃地打算附和时,玉非烟忽然发怒,朝他一掌挥了过去。虽然并未真正碰到,只是掌风呼啸而过,却也打得那宗主的嘴角溢出了血丝。 “老祖宗?”可怜的宗主颤巍地擦了擦嘴角,完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直到玉非烟仰着头,急急大喊起来:“小丫头,别胡闹!赶紧回浮屠山,这儿的事有我们顶着呢!” 见沈非仍然和严卿四目相对,岿然不动,玉非烟急得大叹一声,正准备直接将她打晕时,身侧的太衡剑宗洗云长老却伸出了干枯的手臂,在他的肩膀上暗中发力,而后,日曜派章率也加入了进来。 就在玉非烟急于挣脱这两位太上长老的绊锢时,坐在他身后的秦行止也急得站了起来。正当他想大声劝解沈非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封印了起来,居然完全发不出声音,更别提使出一丝一毫的法力。 心中一恸,他猛然将视线转向了胡钰。果然,那个被他视作父亲、每天教导他要以身护苍生的师尊,此时正面带愧疚,甚至不敢望他一眼。 师尊… 秦行止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死死咬着内唇,难以置信地看着犹自别过头去的胡钰,胸中泛起一阵阵滔天剧痛。 注意到了身下发生的一切,沈非烟眉轻拢。为快刀斩乱麻,她径直对严卿说道:“我若自愿魂飞魄散,你可愿随我一起?” “当然愿意。”严卿回应得毫不犹豫,利落到好似他只是答应沈非去帮她擦掉额角的汗珠,“我就喜欢看别人倒霉,尤其是我讨厌的人!我一直很恨严罗,要不是为了给娘续命,我才不会答应他做什么将魂!现在娘都死了,我也可以彻底放开自我了!” “卿儿!你别糊涂!”此时,严罗早已撕心裂肺。 “好。”不管其余人是如何地痛苦或兴奋,沈非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而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便看向了一直低头闭目的小和尚,对他轻轻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修缘,对不起。” 在场除了知情的四人之外,其余人见她突然和修缘道歉,均面面相觑。而修缘则缓缓抬眸,跟她视线相撞。 “阿弥陀佛,一切皆是缘,贫僧无怨无悔。只是沈姑娘,你真已意决?” 沈非定定看着他,粲然一笑:“当然!难道,只准你自己为天下苍生献出生命然后名流千古,就不允许我偶尔发发善心,然后顺便名垂青史呀?” 目光颤了颤,修缘站了起来,而后双手合十,郑重地闭上了双眼,朝着沈非的方向跪了下去,激起一地尘土:“阿弥陀佛!” 随着他的动作,除了动弹不得的秦行止跟不停拉锯的玉非烟三人,其余人也纷纷朝沈非恭敬地行了大礼。 “噗。”沈非忍不出笑出了声,“这么多老人家前辈向我行礼,这寿也该折地差不多了。严卿,我随便怎么死法都行么?” 这时,她才发现严卿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怪人:“我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你居然来真的。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蠢的人?你不应该让他们看到希望,然后拒绝我,再让他们陷入绝望吗?” “我没你那么无聊。”沈非将双手环在了胸前,“快说吧。还有死之后,你不会缠着我吧?” 收回戏谑的表情,严卿第一次正视了眼前绝美的少女。 “当然不会,都彻底消散了,还怎么可能缠着你?不过,早知道你是这么有趣的人,我应该早点认识你的。至于死法么…”他略微歪头,嘴角又勾起了邪气的笑容,“再和我睡一次,被我睡死,如何?” “去你的!”沈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干脆自杀得了。” “哈哈哈。”似乎被她的反应逗乐了,严卿拍掌大笑,而后展开了双臂,“虽然很喜欢看你不高兴的样子,但已经没时间再欣赏了。来吧,跟我相拥,自然就可以消散了。” 沈非心中一滞。 她已经做好了被剑刺、被刀砍甚至五马分尸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自己的赴死方式会如此地独树一帜以及…轻松。 此时,光明在即,地面上的众人纷纷扬起了久违的笑意。但他们有不敢贸然打扰严卿这颗不□□,便只是殷切地看着沈非,期待她赶紧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沈非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对着地上诸人大声留下了“遗言。” “在我走后,麻烦你们告诉我师傅紫月跟碧落宗主,就说我很感激她们的教导,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合欢宗弟子。至于日曜派的陆雁回,请转告他,一日不成七品炼丹师,我就一日不给他托梦!” 沈非在说到“托梦“时,语气调皮,就如赌气顽童。但她在说到接下来的内容时,语调却忽然低落了下来。 “有一个人,他欠了我两场比试,我也一直看他不爽,老想着早日超过他。可是现在我不讨厌他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我好。除了他,还有一个经常吃我豆腐、占我便宜的人,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在她低低的语音落到地面时,秦行止和玉非烟都停止了挣扎,仰头怔怔地看着她,眼中俱是焚烧一切的悲恸绝望。 估摸着道别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沈非定了定神,迈步朝严卿走了过去…… 黑雾笼罩下的太衡剑锋,白云缭绕,壁石嶙峋。在陡峭孤峰前,一黑一粉两个人影紧紧相拥,而后从脚部开始,身形自下而上逐渐透明,彻底湮灭在了这天地之间。 玄空界第八十万三千六百七十年,一场毁灭性地灾难突然降临。而这场灾难的倏然结束,居然是以合欢宗一位叫沈非的弟子自愿牺牲为标志的。这场凄惨又壮烈的灾变,被称为“涅槃换天”。 自此,蝠血派与冥罗宗两大魔派一蹶不振、土崩瓦解,很快便被彻底铲除。而延续了数十万年的正、邪、魔三派的地位,也得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正派从此承认邪派为平等盟友,合欢宗一举成为邪修的执牛耳,而太衡剑宗掌门胡钰更是当众宣布,合欢宗紫派的紫月为其与碧落的亲生女儿,自己也将踏上漫长的追妻之路。 除此之外,悟天的转世再次现世,也成了众人,包括凡人在内争相庆贺的喜事。 然而,除了这种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以外,尚有一些其他的改变,并未被所有人注意到。 比如,秦行止在被胡钰带回太衡剑宗不出三日后,忽然失踪。 比如,陆雁回大受刺激,竟然连续闭关两百年,待他甫一出关,居然已经成了比肩容赤长老的八级炼丹师。 比如,御兽宗渐渐地低调了起来,甚至有了隐世入山的倾向。 再比如,自“涅槃换天”后,无论是在草原上、丛林中、山涧里,或者是在闹市区还是农舍旁,只要是玄空界的每个角落,都会出现一个俊俏的红衣和尚。和尚面容澄澈,手中紧紧握着一串被摩挲地发亮的佛珠,仿佛一直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61章 归来 </script> 金灿的朝阳透过重叠茂密的枝杈射进树林,在土壤上留下了斑驳的树影,除了鸟儿高昂的歌声,一切都是如此静谧。 渐渐地,簌簌的声音响起,铺在土壤上的一层落叶被人踩在了脚下,发出了断裂的咯吱声。在藏身于树木之间蜿蜒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红衣小和尚。 咯吱,咯吱。 小和尚慢条斯理地前行着,看起来漫无目的,却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迷路者的慌乱。日头从东向西斜行,朝阳也逐渐变成了夕阳,可小和尚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他的速度丝毫未变,他的神情也一如既往地淡定祥和。 然而,就在夕阳即将隐没身形的前一刻,在离和尚不过三里之外的地方,满树飞鸟惊起,扑棱的翅膀卷落簌簌枯叶,而后,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影突然出现。这两个人不要命似地往前跑去,其中一个身形偏大的明显受了很重的伤,而另一个体型偏小的人就一直搀着他。 “爷爷,你撑着点啊,我们很快就安全了。”体型偏小的人是个青涩女童,她的童声清亮,却染着浓厚的哭腔。 可惜,她的爷爷似乎伤势过重,除了微不可见地点头,就连说话回应也做不到了。他们二人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很快,便靠近了小和尚所在之处。 见到前方有人,女童一开始恍如惊弓之鸟,吓得不轻,但在看清对方的轮廓后,便喜出望外:“大师,求你救救我的爷爷!” 女童将爷爷小心翼翼地落在一丛枯叶上,而后小跑着来到小和尚跟前。 正当她要跪下来时,一只润白如玉的手挡住了她:“莫急,唤贫僧修缘便是。” 女童站直了身体,借着微弱暗黄的夕阳,朦胧地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阿弥陀佛,施主勿急,你们祖孙缘分未尽,老人家必当转危为安。”修缘语气平静,澄澈的面容隐隐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息。 不知为何,只要看向他,女童就忍不住无条件相信,他所说的话必定成真。心安下来后,她才注意到,和尚的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她的头顶。 “阿弥陀佛,小僧有一不情之请。施主可以任意提一要求,在小僧做到后,可否将头上的发簪赠予小僧?” 没想到他居然会看上自己的发簪,女童诧异地睁大了眼。而后,她试探性地开了口:“我和爷爷都是古洛派的人,就在几日前,有两个人突然来到了我们派中,他们自称冥血教的人,二话不说就跟我们打了起来,然后把我们都控制住了。我和爷爷修为太低,他们对我们没戒心,我们才有机会逃了出来,但是在半路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就被打成了这样。” 冥血教是在近百年才忽然兴起的魔教。它对于凡人从不干扰,却对正派似乎有着极大仇恨。只要是正派,无论规模大小,都有可能成为它的攻击对象。 女童说到这儿,期期艾艾地看了修缘一眼,随后又黯然地低下了头。 见她忽然失落,修缘微笑着开了口:“所以,施主是否需要贫僧去将你的同门救出来?” “可,可以吗?”女童仍然低着头,并没有抱任何希望,因为要冒险救出一整个门派的人才能得一个发簪,这种亏本交易只怕没人会做。 “当然可以。”修缘的手臂微微上抬,却在要触碰到女童发簪的时候,悄然垂下,“只是,万望施主能记得贫僧与你的约定,保管好头上的发簪。” “啊?”女童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几乎无法接受真有人会做这种赔本到底的买卖。然而,当她再次看向前方时,却发现面前除了隐隐绰绰的树木,竟然已是空无一人。 小眉头皱成了一团,她伸手取下了发簪,摸着上面的纹路,百思不得其解。 “这明明是爷爷一年前用桃树枝帮我打磨的普通簪子,修缘大师怎么如此看重它?莫非它藏有何种机缘?” 溶溶月色下,女童蹲在小径旁,守着昏迷的爷爷,不住地打着瞌睡。忽然,红光一闪,修缘顿时出现在了二人身前。 “阿弥陀佛,施主,贵派之人已被贫僧转移到了一处安全之地。现可否将发簪送给贫僧?” 瞌睡虫一下悉数赶走,女童瞪大了双眼,一脸的惊讶:“你没有杀那两个坏人吗?” “那二人并未染上古洛派的血意,出家人不能妄开杀戒。”淡然地解释后,修缘又将期待的目光转到了女童握着的发簪上。 忽然觉得手中的发簪变得发烫,女童咽了咽口水,再次心虚地提了个要求:“大师,能否再帮忙,让我们爷孙跟门中之人团聚呢?” “大善。”修缘说完,手掌朝上,伸了出来。 犹豫片刻后,女童终于扭捏着递上了发簪,却在将发簪送过去的刹那,眼前一花,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在送走二人后,修缘垂眸,细细摩挲着桃木发簪的每一处细纹,眼中似有亮光闪动。 “幸好《万佛咒》在你决定献身的时候就认了主,否则,贫僧该去哪儿寻你呀。”说完,他弯起手指,在发簪上轻轻弹了一下。下一瞬,一缕青烟就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被吸尽了环在他手臂的佛珠里面。 随着青烟的吸入,佛串的每一颗珠子都发出了醒目的白光,在持续片刻后,才慢慢回归原样。 将佛串提到眼前,修缘的瞳孔内照映着每一粒佛珠的点滴细节。 “两百年了,贫僧终于将你找齐了。” 留下这段淡淡的语音,修缘伫立不动,但身形渐浅,慢慢地消失在这树林之中。 * 玄空界东南一脚,横卧着一条绵延的山脉,以及一望无际的草原。 两百年前,曾经盛极一时的御兽宗在“涅槃换天”后,忽然避世不出,将整个地界圈了起来,除了极少数经过特许的贵客,其余人均不得入内。 在风光旖旎多变的山体之上,白玉小筑依然莹润无暇,而在小筑内的主殿里,玉非烟正懒洋洋地斜卧在高座上,姿态魅惑,除了失去了神采的双眼外,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两百年前。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预备喝点烈酒时,敏锐地察觉到了殿内的空间出现了不正常的波动。心生警惕,玉非烟一扫方才的慵懒之姿,以极快的速度站了起来。 就在他一脸戒备时,波动忽然停止,而后,面带微笑的修缘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在看清来人后,玉非烟立马松垮了下来。他再次仿若无骨地躺到了高座上,并高高翘起了二郎腿。 “我当是谁可以毫无声息地穿过我的结界呢,原来是悟天大佛啊!失敬失敬。” 嘴里喊着失敬,但玉非烟的态度一点也不客气。他一看到修缘,就忍不住想为何这个和尚不早点让严卿给吃了?那样的话,他的小丫头也就不会面临那么悲壮的结局了。 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失礼,修缘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贸然打扰,贫僧实在愧疚。只是,贫僧有一要事,非玉施主施以援手不可。” “嗯?”挑了挑精致的眉梢,玉非烟表现地饶有兴致,“原来佛子也有事情要求我这个妖族的?是何事,说吧,我可以看心情考虑考虑。” 闻言,修缘顿了顿,回道:“贫僧需要妖界的九转莲花。” “九转莲花?”玉非烟惊得坐直了身体,想都没想便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不答应。” 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是如此反应,修缘轻轻叹了口气。 “贫僧知道,让玉施主再次回到妖界,是过于为难施主了。只是,玉施主且先看看这个。”说完,他将手伸入宽袖内,拿出了散发淡淡檀香的佛串。 玉非烟的视线不耐烦地快速掠过佛串,可是很快,便瞪直了眼睛,“这是?” 他立马站了起来,朝修缘快步走了过去,将佛串放到手间,凑到跟前细细闻了起来。 闻着闻着,他的眼眶倏然红了,颗颗泪珠滚落而下。 “小丫头,这是小丫头的气息…” 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修缘胸有成竹:“所以,那九转莲花?” “你不早说!”狠狠地对着佛串大吸了一口气,玉非烟依依不舍地将它还给了修缘,“你在这别走,等我三日,我要亲眼看着小丫头再次归来。” 语落,他五指一抓,空间便倏然出现了一个旋涡般的漏洞。漏洞另一侧,流星飞闪,妖风阵阵。 “我走了,你小心照顾她。”留下这句话后,玉非烟眷恋地看了眼静静躺在修缘掌心的佛珠,一个纵身,便跳入了漏洞之中。 三日后,玉非烟如约归来,同时手里还多了一株娇嫩欲滴的九瓣莲花。 七七四十九日后,在白玉小筑的温泉内,所有的温水都被换成了灵液,灵液之中,九转莲花肆情绽放,莲心处摆着一串氤氲着霞光的佛串。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修缘便一刻不离地盘坐在了温泉之外,看着九转莲花的花瓣从绽放到缓缓闭合,源源不断的灵气也从他身上散出,将整朵莲花紧紧包裹。 时光荏苒,岁月又匆匆走过了九九八十一个年头。 在这近三万个日夜里,修缘未曾休息过片刻,而玉非烟也时时守在温泉一侧,紧张地观察着莲花的动静。 终于,在第八十一年的最后一日,莲花的花瓣出现了一丝颤动。 “修缘,你看!”玉非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弥陀佛,若不出意外,也该到时间了。”修缘回道,语气里染上了一丝疲惫。 渐渐地,在二人紧张的注视下,莲花的花瓣一片片地绽开了。随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了整个白玉小筑。 * 三日后,南海浮屠山内,两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宗派。 一个是离派已经近百年的修缘大师终于回来了,以前他虽然也时不时离开,但却从未消失过如此长的时间。 而另一个,便是他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婴,他对那个女婴呵护不已,看那架势,很明显是当了爹爹的节奏啊! 第62章 寻爹 </script> 这一日,在临近浮屠山的沿海小镇里的告示牌上,新贴上了一则寻找奶娘的告示,告示上写明,应聘者不仅要奶水充足,还得熟悉女婴的照顾事宜。 聘请奶娘,这事儿并不稀奇,毕竟总有那么些有钱人家的夫人,为了保持身材而舍弃亲身哺乳。然而,这则告示一经张贴,便引来了不少人的争相围观。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则告示的东道主,是住满了光棍和尚的浮屠山。 和尚庙里,就算是有婴儿需要照顾,那也应该是无良父母扔下的男婴啊!什么时候居然收养起女婴了?一时之间,整个镇子的八卦之火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在浮屠山的万灵殿内,身为被众人讨论的中心,已经成了婴儿的沈非对此毫不知情。她被包裹在粉色布包里,无辜地吐着口水泡泡,明亮的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一脸无奈的修缘和尚。 “师叔,贫僧真的不需要奶娘。” “你当然不需要啦。”灵法略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将目光滑向粉嫩可人的小沈非,粗犷的脸上霎时蕴满了温柔,“需要奶娘的是小灵灵。” 一听到他对沈非的称呼,修缘无奈之色又加深了一层。 沈非的身躯由九转莲花的花瓣而成,在三岁之前,只需饮晨露即可。但玉非烟强烈反对沈非再和前世扯上关联,极力建议隐瞒她的身份,因此,他便并未透露沈非的真实来历。 只是修缘没料到,他前脚才抱着沈非回山门,后脚便引来了闻风而至的灵法师叔。 灵法的目的本来是打听沈非的身世,若她真不是修缘在外留下的糊涂账,便会安排将她送到临近的尼姑庵。然而,在第一眼见到婴儿版沈非时,灵法的眼里就冒出了星星,完全被萌得晕头转向,迅速将他的目的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绝口不提将沈非送走的话,在修缘极力否认自己是她的亲爹后,便自作主张地给她取了个名字——灵灵,姓灵名灵,取自灵法他自己的辈分。 “好吧,师叔。”修缘投降认输,“不要再张贴告示了,我们就在已经应征的奶娘里挑选一个。不过,奶娘该如何安置,就由我来安排吧。” 修缘原本是想拿出悟天的身份,让灵法打消念头的。可是他在触及灵法温柔的目光后,心头便软了下来。 反正都是要隐瞒到底的,把戏做足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自小灵灵进驻浮屠山的那一刻起,除了枯燥重复的功课外,所有光头和尚的生活都多了不少乐趣以及…意外。 在小灵灵一岁生辰的那一日,大家为她准备了小礼物。有的是手工缝制的布娃娃,有的是山下集市上买的小铃铛,更有不少是高僧们亲自开光的佛像佛珠。其中,灵法送的是由檀香木雕成的他自己的小雕像。 被修缘抱在怀里,小灵灵对眼前纷繁复杂的礼物虽然显出了好奇,却也没有再多的反应。然而,在看到灵法掏出的雕像时,她忽然伸出了白嫩肉丸子般的小手,嘴里依依呀呀地说出了这一生中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好玩,我要。” 灵法喜极而泣,将小灵灵从修缘怀中抱了过来,长满胡茬的下巴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蹭个不停,直到小灵灵忍不住大哭起来才作罢。这时,众人才发现,在她白嫩幼滑的脸上,居然多了好几道鲜明的红印。 是晚,小和尚哄了嚎啕大哭整整一夜的灵灵,而灵法也自觉在修缘屋外念了一晚上的除惊咒。 等到小灵灵再长大一些,就可以自己站立,甚至颤巍巍地迈开小胖腿到处乱走了。 那一段日子里,所有浮屠山的台阶旁都出现了自觉站岗的和尚。他们时刻关注着台阶上的动向,就是以防小灵灵会贸然出现在台阶上,从而摔倒跌伤。此外,所有小灵灵出现之处,大家都会化身“跟屁虫”,只要她一出现跌倒的迹象,就会有好几双手同时扶了过来。 渐渐地,又过了几个月。小灵灵可以基本表达自己的想法了,而她迈开的步子,也越来越稳当。在跑遍了整座浮屠山后,她爱上了山腰的一片平地。 平地面积不大,却是绿草茵茵,草丛里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各色花朵,周边还种满了粉花簌簌的桃树。 尚未满两岁的小灵灵坐在草地上,穿着嫩黄色小夹袄,头上扎了两朵俏皮的小揪揪。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不停抚摸着紧紧挨着她的白狐,不解地问了问正盘坐在侧的修缘。 “修缘,为什么小白那么喜欢我呢?” 白狐眯着眼睛,表情本来极为享受。然而,在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后,浑身忽然颤了颤,蓬松的尾巴也直立了起来。 听到她糯糯的嗓音,修缘停下了诵佛,目光从欲哭无泪的狐狸急速掠过,看向了睁大了眼睛,一脸求知欲的小灵灵。 “它不叫小白,你可以叫它小玉。小玉当然很喜欢灵灵。” 在他说出前半句时,狐狸的神色振奋了一下,但在听到自己的第二个称呼时,它终于忍不住,哀怨地瞥向了镇定自若的小和尚。 “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灵灵弯下腰,把头埋在了狐狸柔软的长毛之中,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叹,“小白,灵灵也喜欢你。”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和媚眼迷人却一脸温顺的白狐,二者紧紧相拥,构成了一幅完美的画卷。 修缘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互动,澄澈的眼底流淌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柔情。过了片刻后,他再次闭上了双眼,转动佛珠,安心进入了梵音的世界。 就在他凝神诵佛之时,小灵灵蓦然抬起了头。但小鼻子里不小心吸进了几根狐狸毛,让她忍不住打了几声喷嚏。 清脆的喷嚏声响起后,她悄悄朝修缘看了过去,发现他依然在专心念佛,仿佛并未留神外界的动静后,便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迈开小短腿,兜着满肚子的兴奋,朝不远处的澡堂子跑了过去。 就在她的小身板刚刚消失的一刹那,狐狸倏然睁开了双眼。 “你就放心让她一个人走了?” 修缘依然闭目,淡然答道:“在浮屠山,她不会出事的。” “呵,也对,每次来都看到你在带孩子,本尊都快忘了你是悟天了。”狐狸站了起来,猛然晃了晃身子,而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前爪,“你就不能给我取个好一点的名字吗?小玉小玉,还不如非烟呢。” “你是想,让大家都把你的原形跟御兽宗幕后掌舵人联系在一起吗?” 闻言,狐狸顿了顿,而后垂头丧气地耷下了脑袋:“小玉就小玉吧。对了,为什么小丫头的模样跟前世不一样了?” “九转莲花所塑造的人身,其形都会随着灵魂而变。身为异世之魂,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原来如此。”狐狸又趴了下来,现出了一丝媚惑的微笑,“她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看的,这样最好,那些姓秦姓陆的就没法找到她了。她这一生,被本尊定下了,哈哈哈。” 说到这儿,它忽然看到了自己投射在草地上的影子。长身松尾,依然还是个狐狸的轮廓。 “你那个《万佛咒》太讨厌了,碰到本尊的气息居然还会反抗。要不是不想让小丫头一见到我就哭,我才不会以原形陪在她身边呢。” 唇角微扬,修缘启唇答道:“待她过了三岁,灵魂*彻底融合,你就可以大方现身了。” “好吧。”怏怏地呜咽一声,狐狸眷恋地看了眼小灵灵消失的方向,身影悄然散去。 就在这一人一狐对话的时候,一路上应付了不少和尚的热情招呼,小灵灵终于吭哧吭哧地跑到了澡堂子里边。 说是澡堂子,其实设施极为简陋,只是一间摆满了浴桶的大屋,主要的遮挡物就只有一扇屏风而已。 前几日,在第一次误入澡堂时,小灵灵被热气氤氲的景象深深吸引。小小的人儿本来体重就轻,因此,那些赤·身裸·体的和尚们居然没有一人察觉她已经走了进来。等到有人终于发现小灵灵的出没时,她的双手已经攀在了浴桶边沿,正在踮着小脚丫,努力朝浴桶内看去。 顿时,鸡飞狗跳,激起满堂慌乱。 其实,对于他们两腿之间多出的东西,在经过修缘的“解释”后,小灵灵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既然修缘说“你还小,等长大了就知道了”,那她就决定安心等长大。 其实,小灵灵已经聪明地替自己找到了答案——因为自己是小孩子,所以那东西还没有长出来。换句话说,她坚信只要自己长大了,就可以变得跟他们一样。 然而,往日里那些总是弯下腰逗弄她的和尚,在那一刻表现出的惊慌失措,让她感到无比新鲜。 期待着能再次把他们“吓”地鸡飞狗跳,小灵灵刻意放轻了步伐,轻手轻脚地朝着屏风走了过去。那些正在沐浴的和尚对此全然不知,正聊得热火朝天,其谈话声自然也传到了小灵灵的耳中。 “师兄,小灵灵真的是修缘师叔的女儿吗?” “我也不知道。按理来说,师叔不应该犯下此等戒律呀,但是他对小灵灵的宠爱劲儿,只怕有的亲爹都做不到啊。” “你们别瞎猜,我问过灵法师叔祖了,小灵灵不是修缘师叔的孩子,她的父母另有其人。” “啊,这样啊。唉,好可惜,我还以为她能一直呆在浮屠山呢。她的父母是谁?会来接她走吗?” “不知道啊。不过有时候想想,小灵灵也挺可怜的,那么好看的一孩子,居然一出世就没爹没娘。我有时候下山化缘,看到那些跟爹娘撒娇的小孩子,都会替她感到心酸。” “唉…”随后,澡堂里响起了一阵长吁短叹。 将他们的对话通通听入耳内,小灵灵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便一个转身,沿原路跑了回去。 “修缘,你是我爹吗?” 回到了平地上,小灵灵站到了盘坐着的修缘身前,跟他的高度刚好持平。 小和尚气息一滞,无奈地睁开了双眼,摇了摇头:“不是。” “那我的爹娘是谁?”小灵灵的眼眶内此刻正在滚动着晶莹的泪珠,“我听他们说,没有爹娘的小孩子很可怜。” 听到这句话,小和尚为难地蹙起了眉头:“你的爹娘,若论身体,应当是九转莲花;若论灵魂,我也尚不清楚。” 然而,他这一番正儿八经的解释,才两岁多的小人儿哪里听得懂?她只记住了修缘的最后几个字,“尚不清楚”。 吸了吸通红的小鼻子,小灵灵委屈至极,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稚嫩的哭声在草地上回响,让人心疼不已。 灵法刚好经过,在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时,心都缩成了一团。他赶紧上前,蹲下去,抱住了委屈大哭的小人儿,嘴里不停地哄着:“小灵灵,怎么哭啦,伯伯心疼哟。” 小声抽搭着,灵灵指了指一脸无奈加失措的修缘:“他都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谁,哇!” 眼看着小人儿又要陷入大哭,灵法也没招了。他托住灵灵的屁股,站起身将她抱了起来,胡子拉碴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修缘坏,咱们别理他。伯伯带灵灵去镇子里玩儿,怎么样啊?” 去镇子里玩儿?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小灵灵很快便收回了泪珠。她用红肿的眼睛看着灵法,脸上终于漾出的久违的笑容。 “好呀,伯伯,我要买好多好玩的!” “呵呵,好。”心满意足地抱着娇软的小身躯,灵法用力瞪了眼无奈的修缘,便抱着她,径直消失在了原地。 而此时的沿岸小镇,大家都在纷纷涌向镇中心的露天广场。 露天广场上站着好几个不怒自威的元婴修士。他们环绕着广场高台,挺立站直,警惕的目光时时在周边扫视不停。 而端坐在高台之上的人,身着蓝色长衫,五官精致至极,一双修长的桃花眼更是藏尽了世间风流。 第63章 番外 </script> 小和尚的第一次 热气氤氲的温泉里,洁白美好的*藏在水中,若隐若现。 小和尚只着里衬,盘坐在温泉边上,认真翻阅着玉非烟留下的一本画册。画册的封面用极其简洁的笔触写了四个大字——□□无边。 第一页,一男一女相拥坐在床上,开始亲吻。 第二页,男人的手开始解起了女人的襦裙,女人面色迷离,露出了红色肚兜。 第三页,男人的头伸向了女子的胸前。那两滴樱红被画师刻意强化,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极具冲击力。 第四页,男人解下了自己的衬裤,露出了傲人的某物… 画册的画风极其简练,但在勾勒人物的动作和神情时,却极为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一页页翻了过去,小和尚的神色严谨认真,仿佛他在翻阅的不是羞人的春宫图册,而是大彻大悟的菩提偈言。 将最后一页记入脑海后,小和尚轻轻合上了画册,脱下里衬,下了温泉,将沈非拥入了怀中。 红色的肚兜被扯下,跳出了两个白嫩的大白兔。小和尚不小心将其见了个彻彻底底后,发现跟图册上的女人比起来,沈非的好似要大上不少。 耳根发烫,他赶紧闭上双眼,默念了一会儿静心咒。可是在念到一半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自己此刻并不需要静心啊。 于是,小和尚又睁开了眼,朝沈非的衬裤伸了过去… 待沈非的整个身体都呈现在他眼前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骤然席卷了小和尚的全身。 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被放在沸腾的热水里,心神不再平静,血液也开始兴奋。他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并不排斥,因为生而为人,这也是他该有的反应,尤其是,面前之人还在等待他的相救。 定了定心神,小和尚模仿着画册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从第一页开始,一步步做了起来… 肌肤滑腻如羊脂,曲线玲珑似九仙,渐渐地,小和尚将脑海里的画册通通抛到了脑后。他首次拿出了一个男人的本能,在最原始的生理冲动下,横冲直撞,步步紧攻。 热气缭绕,在一片朦胧如幻的氛围里,激荡的水花从时而绽放到快速涌动,隐忍的呻·吟也渐渐变得明晰。终于,在一阵哗啦的嘹亮水声中,小和尚满脸汗水,双眸紧闭,紧紧拥着怀中的温软身躯,完成了万年以来的第一次探险。 就在小和尚将将释放完毕的瞬间,一股汹涌的金色佛光从天而降,将他跟沈非笼罩在其中,而后,万年漫长的记忆,连同第一世无边的法力,尽数涌入了他的识海之中。 第64章 抱抱 “人,生于天地之间,集万物造化于一身,自当随天动、随地安。爱玩爱看就来 因此,只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五谷,不贪不嗔不躁,平静蕴气,自然会延年益寿。天地之间的规律,便是人之长寿最佳的引子。而丹药,只不过是为弥补未遵循天地造化,而强取自然灵气的一种补救法子而已。” 跟随着人流走到广场上,灵灵仰起头,便见到了高台上的蓝衫男子。男子面色淡然,语态自如,仿佛只是在跟老友交谈平生旧事。她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他,又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小镇百姓。 “灵法,灵法。” 听到怀中的小人儿发出的甜美声音,灵法的眼角挤出了灿烂的菊花:“小灵灵,怎么啦?” 静谧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二人的对话,其中一人的声音还如此肉麻,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兼被打断听讲后有点发怒的众人朝着二人的方向一看,原本的怒气瞬间夷平。 “咦,怎么是灵法大师呀?您也来听陆大师的心得了吗?”一个灰布杉的中年男子惊诧道。 话音刚落,他就被旁边的头巾妇女狠狠打了一拳。灵灵认出了,那个妇女似乎常来寺中敬佛。 “废话!陆大师是咱玄空界唯一的九品炼丹师,灵法大师来取取经又有什么不对?来来来,咱们大伙儿给灵法大师和小朋友让个道哈。” 于是,密集的人群下一瞬间就自动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刚好够灵法的身躯挤过去。 “谢谢婶婶。”在经过妇女身侧时,灵灵笑眯眯地跟妇女道了个谢。妇女堆起了满脸的笑,乐呵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恭敬,朝灵灵挥了挥手。待其二人深入人群中时,忽然一脸呆滞:“咦,还真是个女娃啊。” “百枯草,凡间可寻,多在百年老树的根茎缝隙处…” 男子的声音仍在继续,在穿过重重人群后,他的样貌也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了灵灵面前。 冰为骨兮玉为肌,精雕细琢赞天功。精致无匹的面孔再加上桃花眼的婉转□□,男子本该足以配得上“风流无双”四个字,但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却极为沧桑,仿佛看尽了天下起起落落,也阅尽了世间繁华萧瑟。他明明在看着众人,却仿佛只是面对着一片虚无。 怔怔地看着他的神态,灵灵鼻子一酸,视线也不知不觉中模糊了起来。 “啧,都两百年过去了,陆雁回怎么才结丹期修为啊?难怪日曜派那么不放心他在外面布道。”皱着粗眉,灵法压低嗓音暗暗感叹。这时,他的怀中响起了一阵若隐若现的抽泣声。 “哎哟我的乖乖,怎么哭起来啦?”看到灵灵被泪水弄花的小脸蛋儿,灵法只觉得一阵心肝儿颤,再也顾不得管那陆雁回了。他抽出一只手,慌乱地在红袍的大袋子里掏出一方白娟手帕,而后小心翼翼地朝灵灵脸上擦去。 “灵灵乖,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个呀?那灵法伯伯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儿好不好?” “不是的。”灵灵抽搭着小声说道,“灵灵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想哭。” “啊?”诧异地扬起了眉梢,灵法只觉得灵灵是不习惯这种人山人海的场合,于是,在心中对自己一阵责怪,“那我们先回……” 然而,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灵法甚至来不及将这句话说完,看似坚实的地面忽然一阵剧烈的颤动,而后,一群蒙面黑衣打扮的修士破土而出,从各个方向,不约而同地朝陆雁回攻了过去。 突袭者各个身手敏捷,随身涌起浓厚的黑气,而只要被黑气沾上,普通百姓则立马气绝身亡。 “魔气,这是冥血教!” 死死地将灵灵护在怀里,灵法尽己所能撑起了一个结界,将周边人通通囊括了进来。弥漫在空中的魔气在碰到结界时,便被金色的佛光吞噬,消弭于无形。 “浮屠山的臭和尚!”一个仿佛是黑衣修士头领的人狠狠回过头,瞪了灵法一眼,而后振臂一呼,“弟兄们,我们速战速决!” 在他的鼓劲下,黑衣修士们大喝一声,而后手段越发狠厉血腥了起来。渐渐地,明明已经占据上风的日曜派修士,居然力不从心了起来。 眼见陆雁回的护卫们逐渐不敌,结界内的小镇居民有不少都急红了眼。他们有的人大声呐喊:“陆大师,你快逃啊!”有的人则蠢蠢欲动,巴不得自己能亲身上阵,以护这大陆唯一的九品炼丹师。 将周遭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灵法神色肃穆:“奇怪,这冥血教不是一向不对凡人下手的吗?” 此时,灵灵一心盯着陆雁回。见他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嚎啕大哭了起来。 见心肝宝贝又被弄哭,灵法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马亲身上阵,将黑衣人打得屁滚尿流。只可惜,一旦他离开结界,魔气只怕就能趁虚而入… “该死的冥血教,杀千刀的阎罗!要是让你爷爷我逮住你,别怪我顾不得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眼见日曜派修士与黑衣魔教人的战局进入白热化,黑衣人的优势渐渐凸显,距离陆雁回越来越近,灵法气得直跺脚,青筋根根冒出了头。 仿佛听到了他的咒骂,黑衣领头人又一次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而后,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绕过围攻他的护卫,朝陆雁回直直冲了过去。 “啊!”见状,有些胆小的人已经捂上了自己的双眼。 就在这时,天地静穆,一阵耀眼却温柔的佛光自南海传来,消弭了所有魔气。 “阎罗,贫僧所言,是否为虚妄?” 澄澈至极的声音从天而降,仿佛带有莫大的佛法,瞬间就抚平了众人的悲痛,痊愈了疮痍的伤痕,也止住了所有黑衣人的动作。 “是修缘!”灵灵惊喜地大喊。小小的人儿还不知何为恍若隔世,只知道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只想跑到修缘怀中,狠狠地抱紧他,再让他抱紧自己。 “不曾。”半晌后,一个略带沙哑的男性声音自另一个方向的天边传来。男人的语调未平,仔细辨认,便可听出其隐藏的怒气。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威压萦绕在了众人头顶,仿佛他就是山,就是天;不可忤逆,也不曾撼动。 “既然如此,可否善终?”修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祥和,似乎不曾受到这股威压一丝一毫的影响。 “嗯。”沉沉地应了一声后,未曾出面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与黑衣人如出一辙的冷漠,“你们,已不配为本尊手下。” 语音刚落,只听“啪”“啪”的声音在广场上接二连三地响起,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黑衣人瞬间化作血雾,彻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糟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景过于血腥,灵法忙不迭地遮住了灵灵的双眼。然而,已经迟了一步。 待所有黑衣人通通自爆后,原本明亮的广场已经是一片血腥、惨不忍睹。陆雁回依然静坐在高台之上,一席蓝色长衫纤尘不染,仿佛刚才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漠不相关。 “本尊先行离开。”留下这句话后,天地间的威压终于散去,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几不可察地朝男人离去了方向瞥了一眼,陆雁回轻声地说了句话,他的音调是如此之低,以至于除了修缘外,在场之人无一能听入耳:“就这么死了,也好啊,也许还能找到她呢。” 将灵法的结界散去,修缘渐渐现身到了灵法跟前。他先低头看了看眼眶肿得跟小核桃似的灵灵,而后平静地看向了灵法,“师叔,魔人已散去,可否劳烦您护送陆大师回日曜派?” 身前,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安然澄澈,不知为何,灵法忽然打了个寒颤,仿佛那如二月春风一般的语气中,隐含着寒冬腊月的冰雪寒气。 “好好,没问题。”心虚地连连点头后,他将一脸委屈包子样的灵灵递到了修缘怀中,“师叔这就去护送陆大师,呵呵。” 在目送灵法与陆雁回二人离去,并安抚了惊魂未定的众人后,修缘终于带着灵灵回到了浮屠山。 “嗯?害怕?” 走在山间小路上,脚踩松软的泥土,修缘低头看着灵灵小小的头顶,动了动被她死死攥在手心的手指,眼底有藏不住的温柔与安然。 “有一点。”灵灵仰起头,与修缘双目相对,“修缘,他们为什么要打人?” “因为。”配合着灵灵的小步伐,修缘慢慢地朝前走着,“因为他们的立场有点不一样。” “什么叫立场不一样?” “就是利益有冲突。” “那他们是坏人吗?” “如果他们对无辜的人下手,那就是坏人了。” “哦。”灵灵点了点头,“修缘,灵灵觉得还是你好看一点。” “好看?”修缘闻言,顿了顿脚步,“怎么这么说?” “就是觉得你好看啊。”说到这儿,灵灵掩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灵灵困了。” 这时,修缘这才发现,二人拖在地上长长的影子此时已经渐渐掩入了暗色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好,修缘陪你去休息。” 回到房间后,修缘轻轻将灵灵放入了床榻之中。当他正欲抽身时,衣襟却被白莹的小手一把抓住。 “修缘,灵灵怕,能不能要抱抱?” 粉嫩欲滴的小人儿撅着小嘴,看着修缘的眼里俱是依赖。看着她,几乎没做任何思考,修缘便毫不犹豫地躺在了她的身边,环手抱住了嫩嫩的身躯,轻柔拍打着她的背。 “好,有抱抱。” 闻着熟悉的檀香,感受着背部温柔的拍打,灵灵吸了吸小鼻子,终于抛却了小镇上血腥的记忆,进入了梦乡。 莹莹月色透过窗楹洒进了房,落在二人身上,暖意融融。 忽然,两只直立的长耳朵出现在了窗口处,而后,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扑棱棱的扒窗声。 修缘睁眼,朝窗口处淡然望去,传音道:“她已睡去,你明日再来。” 这时,呜咽声仿佛更响了,还掺杂着愤愤然的情绪。 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修缘正准备将窗外的声音也隔绝时,怀中仍在熟睡的人儿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陆雁回,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