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寒冬腊月,难得的农闲,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骂累了,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2.第二章 “姐姐,妈妈还会回来吗?”许家阳趴在棉被上,扒着许清嘉的胳膊瓮声瓮气地问。 之前还傻乐傻乐的小家伙突然变了模样,许清嘉有点懵,再看他两眼泪汪汪,许清嘉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3.第三章 1977年2月5日,许清嘉盯着日历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叹了一口气,老天爷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她穿到大饥.荒那三年,也避开了十年.动乱。 虽然现在还处在大动乱的余波之中,可不用两年,改革的春风就要吹起来。 许清嘉摸了摸下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八十年代初摆个地摊能发财,九十年代初买支股票能挣钱,二十一世纪,房地产,互联网让你暴富。就不信,她一个机会都抓不着。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4.第四章 正在厨房烤火的许清嘉被这凄厉的哭声吓得一个激灵,茫然地探出脑袋来。 孙秀花不悦地皱了眉头:“干嘛呢!”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想了想,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5.第五章 第二天,许清嘉起来时天已经很亮了,透过窗户往外一看,才发现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上面,白莹莹泛着光。 旁边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家阳,小脸红扑扑,乖巧的像个小天使。昨天许向华想带他睡,不过许家阳牛皮糖一样黏着许清嘉,闹不过,也就由着他去了。 许清嘉轻手轻脚地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后,一手端着脸盆毛巾,另一手拎着热水壶出了屋。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6.第六章 “小叔,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许家全丁点都没发现他四叔的冷脸,两颗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粘在许向华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上。 每回他四叔拎着这个袋子,就意味着他打肉菜回来了。 刘红珍也看了过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当然她也没错过许向华阴沉的脸色,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她是嫂子,小叔子还能骂她这个大嫂不成,没这样的道理,立马就不虚了。这村里,哪家丫头不是吃剩下的。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7.第七章 许芬芳出门子第二年,许向华提出分家,把许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进了医院,分家一事不了了之。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8.第八章 在刘红珍的惶惶不安中,许向国和许向党回来了,许向国阴沉着脸,显然人没追到。 冲上来追问的刘红珍撞到枪口上,被许向国骂了一句。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9.第九章 过了三天,何潇潇还是音讯全无。 刘红珍寻了个无人的机会,心急如焚地走到许老头面前:“爸,何潇潇还没回来,这可咋办呢!去年向国就挨了批评,今年再这么一闹,向国不会被撤职吧!” 许老头慢慢地抽了一口烟,他也担心啊,可他能怎么办? 觑着许老头脸色,刘红珍满脸担忧:“爸,我琢磨着要不咱悄悄给姚书记家里送点东西,我听说书记爱抽烟,要不送几包烟过去。”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10.第十章 意外发生地猝不及防,许清嘉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那打扮时髦的少年已经在河里扑腾了。幸好河滩浅,少年扑腾了两下就自己站了起来,可浑身都湿透了,冻得嘴唇乌青,牙齿打颤,连走上来的力气都没有。 许家康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到岸上,皱着眉头问:“你哪家亲戚,我送你回去换衣服,要不得冻病了。”这小子该是坐那小汽车来的,也不知哪家的倒霉亲戚。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罐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11.第十一章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戴着簇新的雷锋帽,穿着笔挺的军大衣,面容憔悴却神采奕奕。 看了好几眼,许清嘉终于从记忆里翻出这张脸,这不是住在山坡上牛棚里的那人。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12.第十二章 送走江平业和一干领导,许向国心情大好,拍着许家康的肩膀道:“难得小江同志和你投缘,你俩多联系联系。”江一白和许家康交换了地址,约定写信联系。 要是可以,许向国都想让许家文和江一白联系,只是这样显得太过刻意。 许家康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他是真的和江一白谈得来,可许向国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许向国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13.第十三章 老太太这架势,吓得哭哭啼啼的刘红珍和许家全母子俩都不敢哭了,直愣愣地看着孙秀花。漫说他们,这屋里人全都看了过去。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14.第十四章 村北的郑寡妇辛辛苦苦带大独生子,又给娶了媳妇,还帮着拉扯大四个孙子孙女。 本该享福了,不防四年前郑寡妇不小心摔了一跤,中了风,只能瘫在床上。一开始儿媳妇还伺候着,可没过半年,儿媳妇就不耐烦了,屎尿拉了满裤子也不给收拾,就让她臭在那。吃的也是心情好给一点,心情不好就饿着。 那媳妇还在家里摔摔打打,话里话外都是老太婆怎么不干脆死了,活着拖累家人。瘫了大半年,郑寡妇就死了。 因为是本家,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15.第十五章 许再春傻了眼,愣了一瞬才醒过神,赶紧冲上去拉许向华:“华子,你冷静下,会出事的。”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赔进去,那才是得不偿失。 另有两村民上来帮忙,可愣是没拉动许向华一个。 “嘉嘉在看着你,阳阳看着你呢!”许再春急中生智。 话音未落,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连忙拉开他,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再能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16.第十六章 许老头动作一僵,转身瞪着许向华,怒喝:“你说什么?”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也是,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17.第十七章 “我不跟你们过,我跟华子过。我不问向国要钱,你也别管华子要钱。”孙秀花一句话惊呆了在座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六叔公看着神色坚决的孙秀花,觉得这侄媳妇比侄子明白。比起许向国,许向华这小子可有良心多了,没良心也不能养着兄弟侄子这么多年。 许老头这才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刚说到这一茬,气急败坏:“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老人跟着长子过,可是咱们这的规矩。”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18.第十八章 “队长你就是心太软,要是把刘红珍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或者赶回娘家去几趟。她肯定不敢这么闹腾啊。队长,这次你可千万别舍不得了,瞧瞧这孩子被打的,我看了都心疼,作孽哦。”阮金花指指许清嘉,十分疼惜的模样。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细细一琢磨,刚才温和下来的目光徒然变得尖锐。管不住婆娘,他一大队长能把一个生产队给管了,咋就管不住一个婆娘了,不听话就揍呗,往死里揍几回,就不信还敢胡闹。 刚才许向华怎么说来着,让许向国别躲在女人后面,细思恐极。 许向国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栋,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栋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栋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栋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栋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栋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栋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栋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栋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许清嘉心头暖暖的:“没事,小伤。” 许家康不放心地看向许向华。 见许向华对他点点头,许家康才放了心,又兴奋地竖了竖大拇指:“四叔,我都听说了,真分家了?” 许向华失笑,把几张薄薄的纸片扔他怀里:“以后你奶可就是咱家户主了。” 许家阳好奇地垫着脚也要看,哪怕他什么看不懂。 “我的奶,你老厉害了!”许家康表情语气极尽夸张。 孙秀花瞪过去,又绷不住笑了,原本沉郁的心情被这一闹倒是好转许多。 许向华:“明天带你们进城置办年货,再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下情况。” 许家康瞬间拉了脸,刚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翻来覆去研究户口本的许家阳抬头:“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空气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迟钝如许家阳也感觉到了,忐忑不安地望着许向华,委屈地扁扁嘴:“我想妈妈了。” 许向华扬了扬嘴角,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头顶道:“成,明天给你妈打个电话。” 19.第十九章 一行人若无其事地去老屋搬东西, 这会儿就看出许向华的人缘来了, 走到老屋的时候,几个人的队伍已经变成十来个,都是来帮忙搬家的。 许向华也不客气, 道了一声谢之后就指挥人搬床的搬床,搬柜子搬柜子。 许清嘉也没闲着, 收拾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正把鞋子装起来, 就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三叔。” 走到门口一看, 只见许老头板着脸踱进院子,身后跟着同样脸色不渝的许向国。 许老头和许向国望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脚步一顿, 脸色阴的能滴下水来。 众人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目光在许向华和许老头许向国之间来回打转, 不会又要吵起来吧。 许老头恨不得拿着烟杆上去抽死许向华,这混账玩意儿。然他硬生生忍住了, 还破天荒地软和了声音对走出来的许向华道:“就是要搬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没两天就过年了, 过完年再走吧,就当是咱们家最后一个团圆年。” 头发花白的老头对着儿子低下头,这一幕任谁见了都不能无动于衷。大多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许向华吐出一口浊气,不搬走, 他这一天的大戏可不就白唱了, 还能撕撸干净?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走过去, 语气中透着淡淡的疲惫:“我真不想跟你们吵了,老大,你要是再撺掇着老爷子生事,我就去给姚书记拜个年,怎么样?我说得出肯定做得到。”他们公社这书记出了名的见钱眼开,许向国能用钱打通这条路,同样他也能拿着钱堵上这条路。 许向国这队长位置,还有许家文正在做争取的那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都是在姚书记那做的文章。 许老头气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抡着烟杆就要挥过来:“你!” “别骂,骂一句我立马就去。” 迎着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许老头硬是脏话给咽了回去,气得心口一阵一阵发疼。 许向国脸有一瞬间的狰狞,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老四,你真要做得这么绝。” “只要你们不逼我,我也不想做绝了,”许向华平静地看着他:“嫌弃名声不好听,那就别再惹事,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了。要是三五不时的闹一场,别人想忘也忘不了,是不是?” “算你狠!”许向国一字一顿挤出三个字。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一个娘胎出来,打小一块长大的,难道他想这么做,可谁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许清嘉仰头看着走回来的许向华,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能把许老头和许向国气成那个模样,像是要吃人。 许向华摸摸女儿头顶:“赶紧收拾东西。” 许清嘉哦了一声。 人多,东西一次就搬完了。 许向华拿着这趟出差带回来的海鲜干货给每人抓了一大把,之前情急之下他扔在了路上,有人给他原模原样带着自行车送了回来。 “这是我在宁波买的特产,大伙儿拿回去尝尝。” 拿到海鲜的喜笑颜开,没想到搭把手还能得到这样的好东西,这下年夜饭能多一个好菜了。 他们高兴,许向华心情也不错。他们村绝大多数人都挺好,淳朴又善良,偏他们家有好几个让人一言难尽,也是奇了怪了。 送走来帮忙的,许向华拿着油纸包了几份,打算给六叔公和二伯送去。今天两位老人家帮他说了不少公道话,有些话,他们能说,他这个当儿子却不好说。 “我出去一趟。” “去吧,早点回来,马上就要吃饭了。”孙秀花叮嘱一句,刚刚她和再春媳妇做了好几个海鲜,老太太糟糕的心情在一堆食物面前不翼而飞,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许向华先去了六叔公家,感谢老人家,顺便不着痕地倒了一肚子苦水。 六叔公叹气:“哎,你也不容易,你老子跟你家老大真是。算了,不说了,反正你已经分出来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他们要是再去闹你,来找我,风气不能被他们这么带坏了,要不都有样学样,还了得。” 许向华一叠声道谢。 等从许来发家出来,许向华又去了马国梁家。 马国梁正在院子里面劈柴,见了他就问:“要看宅基地?” “不着急,过了年再看。”反正也不能开工,寒冬腊月土都冻上了。 许向华把手上的油纸包递过去,笑着道:“嘉嘉跟我说了,下午要不是嫂子来得快,她还得遭罪。” 马国梁看他一眼,目光耐人寻味:“金花,你出来一下。” “干嘛呢。”正在厨房做饭的阮金花急匆匆走出来,见了许向华不由诧异。 许向华又说了一遍,把油纸包塞她手里:“多谢嫂子了!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孩子们尝个鲜。” 阮金花透过缝隙看见一只干虾,嘴角翘了起来,笑容顿时热情好几分:“嘿,当时那情况,我哪能不过去啊,我这人最见不得人欺负小娃娃了,嘉嘉阳阳没事吧?” “没事,幸亏嫂子来得快。”许向华笑着道。 两人十分开心地聊了两句,阮金花还想留许向华吃饭。 许向华摇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陪陪老太太和孩子。” “对,对,对,”阮金花连连点头:“那你有空来坐坐啊。” 许向华笑眯眯地应了。 他人一走,阮金花便迫不及待打开油纸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喜动于色:“雷雷几个有口福了,许向华倒是有良心的,其实我也就嚷了一嗓子,没干啥。” “没良心的,能养兄弟这么多年。”不过他觉得许向华不单是为了这件事,恐怕也有金花挤兑许向国那些话让他心里高兴了,那些话他这个做兄弟的可不方便说,看来这兄弟俩还真是撕破脸了。 马国梁心情大好。 “这下子刘红珍还不得悔断了肠子,叫她横,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阮金花爱惜地摸了摸虾干,要是她不胡来,这会儿可不就吃上了,想想又不平:“就是太便宜他们了,那么好的房子都给了他们。”瞧瞧自家这破屋子,再看看老许家的,阮金花不由泛酸。 马国梁嘿嘿一笑:“便宜是这么好占的。许老四这个养家的啥都没分到,东西都便宜了许向国,谁不得说许老四一个好,几百块钱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大数目,买个好名声,值了。可许向国呢,大家伙指不定怎么编排他呢,你是没见许向国那张脸,跟拿着烫手山芋似的。房子存款东西都孝敬老头了,老头要是再找许老四要钱,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细想想,阮金花笑容更灿烂,忙问:“那你说都闹成这样了,许向国这个大队长还能当下去?” 马国梁眯了眯眼:“谁知道啊。”话锋一转:“不过不管怎么样,许向国那名声是臭了,以后他说话可就不怎么管用咯。”大队长不顶用了,可不就得副队长顶上。 被他念叨着的许向国,此刻正立着眉,拿着皮带,阴森森地瞪着刘红珍。 鼻青脸肿的刘红珍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点,好完全躲在许家文身后。 “爸,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是把我妈打死了也没用啊。”许家文硬着头皮求情。 今天一早他就出门去了同学家,他这个同学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原本去年秋天就该去报到,不过政策一变又变,最近才正式定下三月开学。 那人便请他们过去吃饭,其实就是炫耀,许家文吃了一肚子火,不想一回到家就被告知一个惊天噩耗。 家分了,爷爷只拿到了每个月十块的生活费。难以言说的恐慌袭上心头,往后的日子他们家要怎么过,十块钱够干嘛,在黑市上只能买到二十五斤大米,十斤肉都买不到。 许家文也怨刘红珍,可再怨,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爸打死他妈啊! 许向国抓着皮带的手背上青筋暴跳,鼓着眼睛怒视刘红珍:“我他妈让你消停点,让你别刻薄老四家两个孩子,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他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好了,家分了,我名声也臭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最后两句是吼出来的。 拽着许家文衣服的刘红珍抖如糠帅,磕磕巴巴地认错:“我错了,我真错了,向国,我这就去给老四认错,我给他跪下,我给他磕头。” 说着刘红珍就要跑出去。 许向国一皮带抽过去,刘红珍惨嚎一声,一个箭步蹿到许家武身后,抖个不停。 “你敢,你敢再去闹,就给我滚出这个门,永远都别回来。”再去闹,老四真敢去找姚书记,已经这样了,他不能再把队长的位置丢了,要不他们一家怎么过。 吓得刘红珍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抖着声保证:“我不去,我不去。” “好了,别闹了,做饭吧。”一直闷不吭声的许老头愁眉苦脸地喊了一句。 刘红珍如蒙大赦,一边留意着许向国,一边踮着脚尖往外挪,幸好,许向国没有再动手。 出了门,刘红珍一瘸一拐地跑向厨房,彷佛后头有狼在追。 许家双默默地跟过去帮忙生火。 许老头苦闷地吐出一口烟,目光在许向国和三个孙子脸上一一划过,怒的怒,懵地懵,怕的怕。突然间觉得烟都是苦的,一直苦到了心里头,这以后可咋办? 冷不丁的,许老头想起了一桩事,眼底浮现希望:“阿文,你那大学怎么说?”只要大孙子考上了大学,老大一房就能翻身了。老四才初中毕业都能赚那么多钱,大学生还不得赚更多。 许家文心头跳了跳:“爷爷,我们老师说我希望很大。” 许老头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那就好。”为了这个名额,他的私房钱都砸进去了,可不能打了水漂。 相较于老屋这边的愁云惨雾,许再春家可就快活了。 许家康贡献出两瓶之前江平业送的好酒,配着许向华带回来的虾干,鱿鱼干,鱼胶,再炒了几个菜,菜色丰盛完全不亚于过年。 几个孩子吃得满嘴鼓鼓囊囊,唯独许清嘉,她不能吃发物,所以在所有人吃的心满意足的档口,许清嘉只能悲愤地吃萝卜,心塞至极! 吃了一肚子萝卜的许清嘉洗过澡就困了,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一点声音,待听清几个字眼之后,睡意不翼而飞,连忙支起了耳朵。 “这一千块是我这些年存下的。” 许向华知道老太太肯定藏了私房钱,但是真没想到她能存下这多私房钱,笑了:“我的娘唉,您可真厉害,这么多钱你怎么攒出来的?” 老太太得意地瞥他一眼:“这十几二十年的,我东抠一点,西抠一点,可不就攒下来了。”加上老二回来也会给她塞点钱,有时老四帮家里买了东西不拿钱,攒着攒着就有了这么多。她一直没敢告诉老头子,就怕他知道后忍不住嚯嚯起来,幸亏没告诉他。 “这里头五百是我给康子攒的,康子那情况你也知道,妈要是不替他多考虑下,就没人替他打算了。妈知道你受了委屈,房子和钱都没得着,这四百给你。剩下那一百给老三,老三手里那点钱造了房子就没得剩了。”孙秀花的声音带着忐忑,就算这样最吃亏的还是老四。 许向华放柔了声音道:“妈,我没什么委屈的,老爷子到底把我养大了,那些只当我还他的。” “唉唉,还了,以后你就不欠他了,他要是再敢上门跟你要,妈就把他打出去。” 许向华笑了,他还真有点怕老太太放不下那边,这样他可就为难了。 “这些钱你先拿去用,我想着这次造房子,把你的和康子的一块造了。他都十五了,该有个自己的房子,要不人姑娘家哪愿意嫁他。”在乡下,十七八结婚的不少,许家康这年纪,可不就该盘算起来了。一大小伙子没个房子跟着叔叔住,姑娘哪能看得上他。 许向华声音带笑:“您明天拿三百给三哥,我三哥这些年不容易,剩下的您自己存着。” “你不造房子了?” “造,我起房子的钱还是有的,不够了我再问你要。”许向华道:“康子那先不急,我明天和康子商量下,二哥想把他接过去。”就是出差前那个电话里说的,结果一回来就遇上糟心事,倒把这一茬给忘了。 “接过去?”孙秀花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过去被后娘欺负。”许家康八岁上,许向军把他接了过去,可没一个月这孩子就哭着闹着要回来。回来她才问出来,孩子在那边被后娘磋磨了。 许向华默了默:“康子十五了,人也机灵。”小伙子高高壮壮心眼子又多,想欺负他可不容易:“不管怎么说,跟着二哥总比待在老家前途好。” 孙秀花想想倒也是,心里又不得劲,闷闷道:“看康子意思吧。”又问:“你手上真有钱?多少?”他的钱家里用用自己用用还能剩下几个。 “有一千呢!” “咋这么多?!” 许向华顺嘴胡编:“我不是老出差吗,出差补贴多,再帮人带东西地时候,他们都会多给点钱当辛苦费。” 孙秀花信了,之前刘红珍就没少嘀咕,认为许向华少报收入了,就她手伸的长,被抽回去几次才消停了。 “那就好,房子的事你上点心,住在别人家到底不自在。” 许向华应了:“开了春就开工。”他虽然不想在村里长住,可一个落脚点还是要的。再说句不吉利的话,哪天他折了进去,这房子就是老太太和两个孩子的后路。 “妈,明天我带你去镇上开个存折把钱存了,放身边不安全。” “不开,”孙秀花拒绝的十分坚定:“存银行,人家一查不就查到我了,我不就成富农了。”她这辈子把什么倒霉事都给遇上了,三.反五反、破四旧、大革命……有钱的都倒了霉。 许向华失笑:“妈,几百块钱想当富农可不容易。 ” 反正老太太就是不相信银行:“放银行我睡不着觉。” 这下许向华还能说什么,只能道:“那你可藏好了,别被老鼠咬了。”到时候不得哭死,这是有前车之鉴的,纪家那老太太为了一百块钱差点哭坏了。 “滚犊子,有你这么咒我的嘛,”老太太丢给他两个大白眼,赶人:“赶紧睡你的去。” 20.第二十章 离开的许向华却没去睡, 踏着月色出了院子。 听到动静的白学林裹着棉被过来开门。 “鸟枪换炮啊!”许向华看着他崭新的被子揶揄。 “小江走的时候给我弄得。”江平业走前给他换了一整套被褥还弄了些厚实衣裳。 “没人说?”问完, 许向华就反应过来了,那天的阵仗他在饭桌上听许再春说了。以老大的性子,可不得来烧这热灶头。 白学林笑笑, 江平业一走,许向国就来看了看他, 还把他挑粪打扫猪圈的工作减轻了, 其中用意, 他还能看不出来, 他这是托了江平业的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许向华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墙角,拎着两瓶酒和一包鱿鱼干还有花生坐在白学林对面。 “老江这一走, 您可就冷清了。” 白学林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酒,惬意的眯了眯眼:“可不是, 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您什么时候能平反?” 白学林摇摇头:“哪有这么容易, 小江能走,”看一眼许向华:“那是他后台硬。”江老爷子地位高, 姻亲故旧也给力,可就算这样,江平业也就只是免了劳动改造,没能官复原位。 “两个凡是, 听说过吗?” 许向华点点头, 最近的报纸上都是这消息。 白学林晃晃酒瓶子:“十年影响, 哪是这么容易消除的,以后如何,且说不准呢。” “总有一天会好的,现在不就比以前好多了。”许向华安慰。 “我还用得着你安慰,老头儿什么经历过,最坏也就这样了,”白学林抬眼看着许向华:“倒是你,我瞅着你像是有事。” 许向华苦笑:“还真是瞒不过您。”当下就把那些糟心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他和白学林认识有十三年了,一直将他当做长辈。白学林教了他很多东西,不仅仅是古董鉴别,更可贵的是为人处事上的点拨,让他少走不少弯道。可以说没有白学林,就没今天的他。 白学林沉吟片刻后道:“那边有顾忌,日子虽然没以前那么好,可勉强也过得下去,暂时应该不会来找你。但是一旦那边出个状况,十有八.九得来找你。真闹起来,你就是占着理也得惹一身腥。依我看,你还是早点搬去县城为好,其实就是搬去县城也不够远,走走也就几个小时的路。你用用劲,看能不能调到其他城市去。哪怕不是为了省麻烦,单为了你和孩子的前程,崇县这地方到底太小了。” 要是有法子,去首都最好,能一家团圆还能避开麻烦,发展也好,不过去北京哪有这么容易。他和江平业提了一句,能不能办成还是未知数,他也不好说,万一不成,可不让人空欢喜一场。 捏着酒瓶的许向华若有所思,白学林说的这些,他也考虑过,实施起来不容易但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白学林一说,倒是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我要走了,您老可咋办?”许向华故意抬杠。 白学林哼笑一声:“真有心,别说县城,你就是出了国也能尽心啊。” 许向华笑起来,陪着他喝完一瓶酒,拎上垃圾离开。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中。 白学林关好门躺回床上,喝过酒的身体暖洋洋的,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对他这个外人,许向华都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么个人能自己享福看着至亲吃苦,偏许家老头和老大自作聪明,去争去抢,伤透了人心,日后有他们后悔的。 ~ 第二天,一家人原要进城采买年货,不想老太太一起来就说腰疼。许再春过来一看,这是之前的扭伤没好利索。本来嘛,他就叮嘱了七天不能下床,半个月不能干重活。可老太太威风凛凛地追着刘红珍打了两回,能不复发吗? 如此一来,孙秀花自然没法进城。将老太太拜托给再春媳妇之后,许向华带着三个孩子进城。 走半个小时的路过去就是公社车站,早晚有一班车进出县城,五分钱一趟。 一行人刚到车站,就受到了强势围观。这年头可没什么娱乐设施,所以大伙儿闲得无聊就爱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尤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不一晚上的功夫,老许家那档子事,不少人已经听说了。 见了许向华,就有那控制不住八卦之心的凑上来。一个公社的,总有点脸熟,再说许向华大小在这一片也算个人物。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可是这年头最让人羡慕的工作,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少。 于是许清嘉见识到了什么叫说话的艺术,许向华一句不是都没说那边,可一道等车的人都目露同情。 还有个扎了麻花辫的大姑娘在同情之下,递给许清嘉和许家阳一颗糖。 许清嘉:“……” 摇摇晃晃之中,汽车到了县城。 许清嘉被颠的七荤八素,这路况简直感人,尤其是大冬天车窗关着,味道那叫一个酸爽。 一下车,许清嘉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许家康好笑地递上军用水壶。 喝了两口热水,许清嘉彻底缓过气来,问:“咱们先去哪儿?” “先去打电话。”许向华带着三个孩子前往棉纺厂。 厂里工会办公室的电话对外开放,供职工和家属随意使用,就是要钱,一分钟一毛钱,很多人都不舍得打。 看电话的是个胖乎乎的大姐,许清嘉好奇地看了两眼,这年头想吃胖可不容易。 “呦,这是咋了?”洪梅看着许清嘉脸上的伤叫了起来,许向华带着孩子来过厂里,所以她认得。 倒是许清嘉不认得她了,她继承了原身记忆,但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记着。 “摔了一跤,不碍事。”许向华道,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必要宣扬得人尽皆知。 红梅关切了一番: “那就好,姑娘家家的可不能伤了脸,下次可得小心了。” 许清嘉对她甜甜一笑。 “你是要用电话是吧,你先用着,我去打个热水。”说着洪梅就提着热水壶走了。昨儿许向华也过来给北京那边打过电话,只是没找到人,听着好像是出门了。 许向华两口子的事,她也听说了。离婚得厂里开证明,哪能瞒得住,不免同情他。私下他们都把那些跟当地人结婚的知青喻为‘飞鸽’,这是他们这最时兴的一个自行车牌子。可放到到人身上,意思就有点变了。这鸽子累了,暂栖枝头,可早晚还是要飞走的,飞走了还能回来。 她就不留在这看人伤疤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她还指着许向华帮她捎东西呢。 “先给你爸打?”许向华看着许家康。 许家康臭着脸没吭声。 许向华就开始拨号,去年许向军刚升了一级,终于够格在家装电话。 “是我。”许向华把分家结果说了一遍,过程略过不提,说完结果,便把话题转到许家康身上:“康子我问过他了,他不乐意,你自己跟他说说吧。” 许向华便把电话递给许家康。 许家康咬了咬牙才接过电话,一张脸冷冰冰的,好像有人欠了他百八万。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突然激动起来:“想我过去,行啊,你跟她离婚,我现在就过去,离不离?” “说不出话来了是吧,你既然离不了婚,接我过去干嘛,让我过去看她脸色。” “不会,当着你的面她当然不会。行了,你们一家子亲亲热热过日子去吧,干嘛找我过去当观众,我才不犯贱!” “啪!”许家康重重把电话挂上,初具棱角的脸庞上结了一层冰霜。 许清嘉看着他眼底的水汽,心里不是滋味。 许家康扭过脸,瓮声瓮气道:“我出去下。” 许清嘉追了一步,被许向华拉住了:“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不要离婚,离婚不好。”捏着纸飞机的许家阳紧张道。 许向华顿了顿,笑着安抚他:“不离婚,不离婚。” “真的?”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许家阳这才放松下来,纳闷:“二哥怎么了?” “二哥有急事。”许清嘉剥了一颗塞许家阳嘴里,转移他的注意力。 “叮铃铃。”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叫了起来。 许向华接起,是许向军打回来的:“康子性子犟,说实话,我是拧不过他的。你要真想接他过去,抽个空回来一趟,和他好好说,你也两年多没回来了。” “行了,说这些干嘛。我喜欢康子,照顾他我乐意。” …… “就这样吧,那挂了。” 拿着电话,许向华看了眼两个孩子,拨出了北京那边的电话。秦家家属楼里有公共电话,这几年,每个月他都会带着秦慧如过来给那边打个电话。 “你好,麻烦请秦慧如接下电话!” “秦慧如啊,她出门了,一大早跟着她妈还有妹妹出去买年货了。” 许向华笑着问:“昨天我麻烦您传的话,您和她说了吗?”昨天他打电话过去找秦慧如,那头说也是出门了。他赶着回家,就麻烦那边传话,让她今天九点左右等电话。 “说了啊。” 许向华静默了一瞬,语调平静:“那谢谢您了。” ~ “谁找秦慧如啊?”对面织着毛衣的女人随口问了一句。 “秦慧如的乡下老公。”赵桂花放下电话回道。 于春芳停了动作:“我听说秦主任家这大闺女也是离婚回来的?”一个也字道尽了其中心酸。上山下乡的知青年纪到了总不能打光棍吧,本来都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回来了。哪想政策突然一变,知青可以回城了,但是一项又一项不近人情的政策卡在那。多少人在背后咒骂,骂完了,擦干眼泪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给自家孩子找门路。 至于孩子在那边的家,管不了,管不了了! 于春芳好奇:“是真离婚还是假离婚?”这几年,真真假假的离婚戏码她看了十几出,谁让回城名额优先考虑单身。她侄子就是假离婚回来的,刚回来那一年,侄子一天到晚惦记着把那边的老婆孩子接进城,发了工资寄一半回去。可这一年又一年的,她嫂子昨儿就问她厂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要给侄子相亲。 “假的也好,真的也罢,到最后都得变成真的咯。”嗑着瓜子的赵桂花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她在这看电话,不只一次的听见对面声嘶力竭地吼叫,什么当初说好假的,骗子啥的。 其实很多人离婚真的是权宜之计,可架不住现实啊。但凡回了城的知青,在城里再苦再累都不可能再回乡下,尤其他们首都的知青。把乡下家人接进城也不现实,不说吃喝拉撒这些了,没户口,被稽查队抓到就得遣送回去。 两地分居几年,不想分也得分了。 于春芳默了默,叹了一声:“作孽哦!”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抬头,“秦主任家这大闺女多大岁数了,人咋样?” 赵桂花噗嗤一声乐了:“咋地,想介绍给你侄子?” 于春芳很干脆地点了点头:“黄花闺女也轮不到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都是知青,结过婚离过婚,谁也别嫌弃谁。 赵桂花把瓜子壳一吐,笑得古怪:“不是我埋汰你,你就别想了。” “啥意思?”于春芳疑惑地看着赵桂花。 赵桂花左右一瞧,没人,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说,你别说出去啊。” 被吊足了胃口的于春芳点头如捣蒜,忍不住凑近了一点。 “姜厂长看上了。”赵桂花神神秘秘道。 于春芳瞪圆了眼睛:“姜厂长,不能吧!”人家可是副厂长,还是大学生,每个月拿着一百大几十的工资呢。就算死过老婆,可他这条件想找个大姑娘轻而易举。 “不相信是不是?”赵桂花得意地挑挑嘴角,指了指眼睛:“我那天亲眼看见的,姜厂长看秦慧如的眼神不对劲。”男人看女人那种眼神,她活了这把年纪还能不明白。 于春芳还是不肯相信,纳闷:“放着黄花大闺女不要,看上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天仙啊!”女知青到了乡下,再漂亮风吹雨打还吃不饱,几年下来也得成村姑。 “不是天仙,差的也不多。秦家这闺女长得老漂亮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皮肤雪白雪白的,温温柔柔一看就是个脾气好的。再说了,她年纪其实也不大,三十都没到呢。”赵桂花头头是道地跟她分析:“想找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不难,想找个比秦慧如漂亮的大姑娘可不容易。再说了这漂亮的大姑娘还未必愿意嫁给姜厂长呢,姜厂长条件是好,可他终归结过婚,还带着两个孩子。现在这些大姑娘精明着呢,越漂亮的越精明,哪愿意给人当后妈。” 于春芳被说服了,喃喃:“她能养这么好,那她乡下那男人应该有点本事,对她也挺好。” “这漂亮媳妇,没点本事的男人可守不住。”赵桂花想起自从装了这台电话之后,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的早上,秦慧如都会打电话过来,一说就是十几二十分钟。能由着秦慧如这么打,那男人对她就该差不了。 不过秦主任两口子倒是挺不待见这女婿,她听着话音,秦主任两口子跟女儿说话,跟外孙外孙女说话,就是从不跟女婿说话。好几次那边想让女婿跟他们说话,秦主任两口子都冷着脸拒绝了。 “可惜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春芳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赵桂花却是听懂了,她说的是秦慧如乡下那男人,可不就是一场空了。 不经意间,余光捕捉到一个人,赵桂花吆喝:“慧敏,你过来下。” 秦慧敏快步走过来:“桂花婶,春芳婶子也在。” “欸,我之前瞧着你和你妈你姐出门了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赵桂花问道。 秦慧敏搓着手哈气:“我妈这个马大哈,副食本忘带了。” 赵桂花和于春芳都笑了一声,赵桂花道:“慧敏啊,刚才你姐夫,”她连忙改了口:“你姐的前夫又打电话来了。”昨儿她顺嘴一个姐夫,秦慧敏脸色就变了,说她姐离婚了,那人不是她姐夫。 秦慧敏笑容一僵:“他说什么了?” “倒没说,只问了一句我有没有把昨天的话带到。你跟你姐说了吧?”昨天她没遇上秦慧如就把话捎给秦慧敏了。 秦慧敏整了整神色,恳求地看着赵桂花:“桂花婶,我求您一个事,以后那边打电话过来,您就都说我姐不在。” “啊!”赵桂花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当年我姐嫁给他都是被逼的,他大哥是大队长,我姐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那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任人宰割。今年好不容易我爸求来一个名额,掏空了大半个家底,还答应每个月汇钱回去,那边才答应离婚放我姐回来。 我爸妈现在一提起那边就胸口疼,钱我们肯定给,毕竟这些年他对我姐还算可以,加上还有孩子。可我们家是真不想和那边再联系了,尤其不能让我姐和他们接触。我姐耳根子软,指不定就被骗了。 我们家隔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团聚,现在就想一家人安安生生过点清静日子。”说到后来,秦慧敏眼里有了水光。 赵桂花和于春芳是他们这片家属楼里出了名的大嘴巴,通过她们的嘴,不出三天,就能传开了。那群背地里嘀咕她姐抛夫弃子的臭三八也该闭上嘴,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换成她们在她姐的位置上,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桂花满口子应下,义愤填膺:“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枉我还以为是个好的。” “其实他对我姐也还好,可当年……”秦慧敏没再说下去。 她姐那模样说她在乡下吃了苦,除了瞎子谁也不会信。她也承认许向华对她姐不错,不过她姐陪了他十一年,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尽够了。难道还要她姐搭上后半辈子。 “再好,也不能仗势欺人啊。”赵桂花怒气腾腾道。她有一亲戚,命不好被分到了穷山沟里,那里没有知青点,只能入住老乡家,结果半夜被这家儿子摸了床。这丫头性子烈啊,就这么给跳了井,虽然那畜生被枪毙了,可好好一丫头就这么没了,爹妈差点没给哭瞎了眼。 “你放心,我肯定不让他找着你姐,”赵桂花拍胸口保证,话锋猛然一转,忧心忡忡道,“就是你们也好好和你姐说道说道,这事还得她自己立起来。前两天,她还来我这打电话,我听着像是给那边打电话。” 秦慧敏刚浮起来的笑容顿了一瞬,立刻又恢复寻常,叹道:“我姐就是舍不得孩子。” 21.第二十一章 许向华一放下电话。 站在他腿边等着接电话的许家阳就委屈地叫了起来:“我还没和妈妈说话呢。” 许向华垂下眼看着泫然欲泣的儿子, 又看一眼神色如常的女儿, 总觉得这孩子似乎看明白了。 “妈妈上街买东西去了,不在。” “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许家阳追问。 “要很久很久,咱们下次再打好不好?”许向华一把抱起小嘴撅得能挂油瓶的儿子:“爸爸带你们去商场买东西好不好, 上次吃的那个绿豆糕好不好吃,爸爸给你买一大盒回去, 怎么样?” 许家阳很辛苦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绿豆糕上扯回来, 眼泪汪汪道:“我不要绿豆糕, 我要妈妈!” “那你在这等电话, 我先和爸爸去买绿豆糕,怎么样?”许清嘉笑眯眯提议。 “不要!”许家阳一把搂住许向华的脖子,像是害怕被扔下, 把小脑袋埋在许向华脖颈里蹭了蹭:“我要一起去。” 许向华笑看一眼女儿:“去找下你洪阿姨。” 许清嘉应了一声,转头跑出去, 就见许家康靠在墙壁上,眼睛红红的。见了她, 飞快一抹眼睛转过身。 许清嘉怔了怔,心头酸酸的。许家康平日里永远都是嘻嘻哈哈哈, 乐观阳光的模样,让人忽视了他有一个很不幸的家庭。 许清嘉走了过去,抓着他的手摇了摇,软着声音道:“二哥有奶奶, 有爸爸, 还有我和阳阳啊, 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许家康吸了吸鼻子,突然按着许清嘉的头发一阵乱揉。 揉得许清嘉抬脚踹他,故意凶巴巴道:“我辫子散了!” 被踢了一脚的许家康佯怒:“小姑娘家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不嫁,做老姑娘,吃你的喝你的。” 许家康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可得努力挣钱了,要不养不起你,毕竟你这么能吃。” 许清嘉瞪他一眼,绷不住笑了场,见他眼里带上笑意,便道:“我去找洪阿姨付钱。” “直走,左手边拐个弯就是水房。”许家康给她指路。 许清嘉朝他笑了笑,大步离开,靠近水房时,脚步一顿。 洪梅幽幽一叹:“我估摸着,许向华那媳妇儿有点悬了。” 这背后说人被当事人的女儿听见了,也挺尴尬的,许清嘉脚尖一转打算重新出现一回,刚转身就听见洪梅接着说道:“许向华出差前给我留了话的,说要是他媳妇打电话过来,就说他出差去了,让她二十八或二十九早上九点在那头等着。 可这些天,我一个电话都没接着,昨儿他过来问时,我真是尴尬死了。你说这要是有心,回去都这么些天了,能一个电话都不过来。” 姚芹眼神暗了暗,温声道:“可能是有什么事儿给绊住了吧。” “绊住了,一个电话几分钟的事,就忙得这点时间都没有。”洪梅说得自己心里头都闷闷的:“说白了,还是想把许向华给一脚蹬了。我记得许向华媳妇家好像是干部家庭,她自己还是高中生,长得又漂亮,年纪也不算很大,重新在首都找个人过日子不难,哪还看得上咱们小地方的人。” “难为许向华还巴巴带着孩子来打电话,这女人绝情起来,可比男人能狠得下心。”洪梅就纳闷了:“首都就真有那么好,许向华这工资就是放在首都也不算低吧,他们跑运输的,还能赚点外快,一个月收入不少了,对吧,姚芹?” 话一出口,洪梅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姚芹那死去的男人原先也是运输队的,可他运气不好,三年前出去送货,在一穷乡僻壤被人劫了道。 这年头治安是好,晚上不关门都不用担心小偷。但是在一些穷疯了的地方,什么法律道德都是屁,都快饿死了,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本来这些劫道的也只是求财,可姚芹她男人脾气暴,和对方起了冲突,被人一锄头砸碎了半边脑袋,当场就没了。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冲下楼的姚芹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去,两个月的孩子就这么给掉了。 洪梅小心翼翼地看过去,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姚芹面带微笑,似乎并没有多想:“首都当然好,咱们这小地方,你有钱也花不出去,五十块的工资和一百块的工资,这日子过的差不了多少。可大城市就不同了,就说上海吧,冬天都能买到西瓜,咱们这能吗?” “大冬天买西瓜干嘛!”洪梅笑了一声。 姚芹笑了笑,她以前在采购部工作,去过不少大城市,所以能理解那些知青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的心情。 听着壁角的许清嘉心里有点堵,之前根据许向华的话,她大致能猜到怎么回事。 人往高处走的心情能理解,可这一走就成了断线风筝,就有些绝情了。 就算想分开,那也得给句明白话啊,许向华又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否则也不会放秦慧如走。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人,太没责任心了。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问明白了。 要想过,大家就往一处使使劲。大不了再熬个几年,等改革开放了,凭许向华能耐想去首都,想来不难。她好歹知道未来四十年的大致走向,总能派点用场。 不想过,许向华也能彻底死心,不用吊在那,蹉跎光阴。 许清嘉搓了搓脸,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一段,然后喊了一声:“洪阿姨?”随后才走过去。 “哎。”洪梅连忙应了一声。 许清嘉这才正眼打量起洪梅身边的姚芹,蓝色呢绒大衣,黑绒裤,脖子上的大红色的围巾十分抢眼。 来了这么多天,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鲜亮的颜色。 姚芹也看着许清嘉,自然发现了她脸上的伤,不禁问了一句。许清嘉也习惯了,凡是见了她的都要问一遍,她一律用摔伤敷衍过去。 “洪阿姨,我爸打完电话了。” “哦哦。”洪梅拎起热水房往回走。 进了办公室,姚芹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个江米糕递过来。 许向华点过头之后,许清嘉才接过来,笑吟吟道:“谢谢阿姨。” 许家阳也奶声奶气道谢。 姚芹摸了摸许清嘉的头顶,含笑道:“不客气。” 许向华对二人笑道:“你们忙着,我先走了。” 颔首示意过后,许向华带着儿女离开。 姚芹慢慢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又锁上抽屉:“梅姐,那我也回家了。” “可真是个文化人啊,就为本书专门跑过来。”洪梅看着姚芹手里的书打趣:“你是骑车回去还是坐车?” “坐车吧,天太冷,再说我东西也不少。” “那不是和许向华同一班车了。”姚芹娘家和许向华同是红河公社的,她爸还是公社书记。 洪梅一拍桌子,惊得姚芹看过去:“你刚才怎么不早说啊,让许向华帮你搬下行李嘛!”流产以后,姚芹身体就不大好了,要不也不会主动申请从油水多的采购部调到他们工会这个养老的地方来,大伙儿不免多照顾她一下。 再来,她舅舅是革委会实权干部,大伙儿多多少少也巴结她一点。要没这层关系,她也不能至今还住在那个结婚时分的两居室内,要知道房子多紧俏啊,可愣是没人敢打她那套的主意。 姚芹顿了顿:“没必要麻烦许队长,他带着三个孩子,估计东西也不少。” 想想,洪梅也歇了去追许向华的心思,便道:“回头,让我家老张送你去车站。” ~ 且说许向华一行,之前还哭哭啼啼的许家阳已经成功被糕点转移了注意力,啃着江米糕嘀嘀咕咕要买这个买那个。 许向华有求必应,只求他别掉金豆子。 跟在后面的许清嘉和许家康脚步颇有些沉重,一个为了妈,一个为了爸。 脑袋一扭,许家康看一眼眉头微皱的许清嘉,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许向华,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他整天瞎溜达,听了不少是是非非,觉得四婶这事有点玄乎了,不禁怜惜,伸手拉住小堂妹包在手套里面的手。 许清嘉愕然,虽然不习惯可也没甩开。看在他偷偷哭过鼻子的份上,自己就勉为其难做一下知心姐姐吧。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百货商场到了,县城真心不大,一个小时就能逛遍。 所谓百货商场就是一座三层小楼,外头的墙面甚至剥落不少,看起来颇为寒碜。当然这是在看惯了高楼大厦的许清嘉眼里,在当地人眼中,这座百货大楼无比高大上,走进去都需要勇气。只看不买,售货员能翻着白眼呛死你。 到了商场里面,热气扑面而来,不是空调是人气。 每一个柜台前都是人头挨着人头,七嘴八舌,沸反盈天。 “别挤,挤坏了让你赔啊。”柜台后面的售货员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吼,那态度跟训孙子似的,被吼的不生气,还得赔笑脸。 这年头的售货员是真心硬气,不高兴不卖给你,你能怎么办?她不怕卖不出去,你却得担心买不到。 不过这种情况也没多少年能持续的了,要不了几年,花钱的就能成为上帝。 胡思乱想之间,许向华带着三个孩子直接去了顶楼。 “四哥。”周红军快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满脸的笑容在看清许清嘉的模样后愣了愣:“嘉嘉,这是?” 许向华少不得又敷衍过去,家丑肯定瞒不住周红军,谁让他是许家姑爷。不过那也该许芬芳告诉他,而不是让他这个大舅哥来说。 “疼坏了吧,没哭吧?”周红军弯下腰逗内侄女。 许清嘉黑线:“没哭。” “嘉嘉真勇敢。”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 逗完小姑娘,周红军直起腰对许向华道:“四哥,今早来了一批水果,我给你留了三斤苹果三斤橘子两个柚子。”水果供不应求,一上架就会被抢光。所以他们向来自己内部先分一分,再意思意思拿一些出来卖。像今天这批,摆出来卖的才一百来斤,一开门就被抢了个精光。 “谢了!多少钱?”许向华笑着问,有这么个在商场当干事的妹夫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买不到稀缺货。时不时还能买到一些不要票的瑕疵品,其实说是瑕疵品,一点都不耽搁使用。 周红军打了一个唉声:“算钱不是埋汰我嘛!”昨天许向华送来的海鲜可没收他的钱,又高兴道:“昨天晚上我刚得到一个好消息,就等着哥你来了。”许向华昨天过来时提过一嘴今天要进城采办年货。 看他这么兴奋,许向华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城东那边有一座三合院要卖。”周红军献宝一般,尾音上扬。 许向华一愣,道:“说具体点。”他把能托的朋友都托了一遍,一个月来就打听到一间破平房,一间房怎么住。他想带着老娘孩子进城享福,不是遭罪。 被一大三小八只眼睛盯着的周红军纳闷的摸摸后脑勺,觉得这视线的温度有点高,也没多想,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看过了,格局地段都还可以,三间堂屋两间厢房,院子三十平左右,就是房子挺破。” 周红军回忆了下,强调:“是真的破,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要想住的舒服,得花大价钱修葺一遍。加上对方开价有点儿高,我觉得不咋实惠。”说着他朝许向华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个价。” 他觉得贵了,因为他现在住的房子是结婚时分的公房,一毛钱都没花。还有他父母那套房子,也是分的。所以在周红军这里完全没有买房这个概念,更别说花千百来块钱买个破房子。 不过他也知道了自己这大舅子不差钱,没见他报价以后,许向华眉毛都没动一下。 “房主做什么的,为什么卖房?”许向华询问。 周红军道:“房主姓邓,是砖瓦厂的烧窑工,其实这房子也不是他们自家盖的,是闹灾荒的时候,他老子拿一百五十斤粮食换来的。 他老子死了,这房子就归了他这个独生子,去年他娘也病死了,据说了是欠了一屁股债,所以要卖房还债。” “据说?”许向华听出他话里暗音。 周红军嘿嘿一笑:“他们家人口少,自家住了两间,其余都租了出去,一年也就几十块钱的租金。这小子觉得没劲头,所以想卖了。这房子一卖,他名下没有房产,可不就能申请公房了,他媳妇也是砖瓦厂的。” 蹭公家房才是常态,像许向华这样自己买房的是异类。 “四哥,你工龄不短了,级别也可以,申请下也许能分到一间单间,可你这房子一买,可就没资格申请公房了。”周红军真心诚意地提醒。 他要单间干嘛?公房又不能入户口,有了公房就不许买私房。 许向华对那个三合院非常感兴趣,天上掉馅饼才让他遇上一个败家子,不吃进嘴里,对不起老天爷这份美意。 “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看看?”许向华心情大好,有了私人房产,孩子的户口就有了活动的余地。 见许向华兴致勃勃,周红军识趣地闭了嘴,殷勤道:“下午我请个假,陪你过去看看。”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今天也没事。” 就算有事,也必须没事。这可是他大舅子,媳妇儿最亲近的四哥,他要是敢耽搁了许向华的事,回头媳妇能让他睡走廊。 提供了好消息不算,周红军还殷勤备至地陪着他们逛商场,神气活现的售货员瞬间变得和蔼可亲。 许清嘉看了一路,发现周红军对他们这一行的态度那叫一个周到热情,不禁感慨许芬芳教夫有方。一个男人对妻子家人的态度取决于他对妻子的态度。 再看许向华,一脸的习以为常。 许向华都习惯了,当年周红军追许芬芳的时候,还有过更狗腿的表现。 周红军和许芬芳是中专同学,苦追三年,恋爱两年,历尽千辛万苦才抱得美人归。 当年周红军追求许芬芳的时候,许芬芳就放话,要许向华点头,她才同意跟他处对象,那年头同意处对象基本就是答应结婚了。 周红军二话不说,跑去棉纺厂鞍前马后的伺候许向华。 半年后,许向华告诉许芬芳,这人可以嫁。 周红军终于摸到了心上人的小手。 两人谈了对象之后,周红军才知道,许芬芳能完成学业多亏许向华的支持,要不家里哪能让她一个女孩子一直读下去。就是她能考进邮局,也是许向华在背后使了大劲。所以许芬芳最亲这个哥哥,也最听许向华的话。 周红军没少听许芬芳念叨,要不是她四哥,她早就辍学在家做家务带侄子,十七八岁就该嫁给一个庄稼汉子,从此以后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完一辈子。 每回许芬芳说到这儿,周红军都得打一个激灵,对许向华越发感激涕零。 一圈下来,一行人两只手都满了,就是许家阳也喜滋滋地抱着一盒糕点。 “中午去我家吃饭吧,芳芳在家。”周红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出门前,芳芳给我下了指示的,还是不把你们请回去,我也别进门了。好一阵没见几个侄子了,芳芳怪想的。” “我也想姑姑和弟弟了。”许家阳大眼睛里都是欢喜。 周红军摸一把许家阳的脸:“你姑姑和龙龙也想你,想死你了。” 许向华也不矫情,要是许芬芳和公婆住一块,他不会过去打扰,免得妹妹难做。不过周红军和许芬芳有自己的独立住房,只一家三口住着,忌讳便没那么多。 ~ 许芬芳生得高挑明艳,哪怕此刻因为怀孕,身形臃肿,依然是个美人。 说来许家就没一个丑的,一律的大长腿,五官端正,在这么艰苦的年代,还保留下身高优势,这基因也是逆天了。尤其是许向华那一辈,他们小时候可是真得穷的叮当响。 许芬芳捧着许清嘉的脸,嗔怪:“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当心的,还好不会留疤。”子侄辈里,就数许清嘉她带的最多,是以感情最深。 许清嘉乖乖巧巧坐在那儿,摸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妹妹乖不乖?”有了一个儿子傍身的许芬芳做梦都想肚子里这个是女儿。 “我闺女能不乖嘛!”周红军一脸二十四孝女的蠢爸样:“怀臭小子的时候,芳芳吐了四个月,这一回一点都没吐,这么贴心,肯定是闺女!” 许清嘉同情的看一眼不远处和许家阳坐在一块吃糕点的小表弟,看看,这妹妹还没出来呢,他就从小皇帝变成臭小子了。 大概是觉得他这蠢样辣眼睛,许芬芳催他:“快去做饭,这都几点了。”她这都八个月了,根本进不了厨房,所以一日三餐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婆家解决,偶尔做饭也是周红军来。 周红军好脾气一笑:“你总得让我给四哥倒杯茶吧。” 麻利的倒了茶,又给几个孩子泡了麦乳精,周红军便进了厨房。 许清嘉默默竖起拇指,好男人啊!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向许芬芳求教下心德。 “我去给姑父帮把手。”许清嘉站起来,哪好意思干坐着等吃的。 许家康也站了起来。 因为足够亲近,许芬芳反倒没说客气话。 等两人走了,许芬芳看一眼吃得欢的两小兄弟,拉了拉许向华,示意他去房间。 “哥,红军说的那房子,你想不想买?”许芬芳开门见山,她是支持买的,买了四哥一家就能搬进城。她嫂子也许就愿意回来了,她在乡下生活过,后来进了城,所以切身体会过两者之间的区别。旁的不说,单就水电,习惯了有水有电的生活,再让她回乡下生活,她也受不了。 虽然崇县条件还是不能跟首都比,可好歹差的也没那么悬殊了,毕竟家在这不是。 从昨天到现在她都在郁闷,这房子怎么不早点来啊,也许就没离婚这一茬了。 许向华笑着道:“去看看,差不离就买下来。” 许芬芳喜动于色:“你钱趁手不,我这有七百块钱,哥你先拿去用。”虽是这么问的,可她觉得四哥肯定钱不够,他哥养着那么一大家子,还能存下多少钱。 怕他担心,许芬芳忙道:“我和红军商量过,他同意了的。我们手上还有点钱,这七百块放着也是放着,用不着。”夫妻两工资都还可以,负担又小,也不是爱乱花钱的,所以工作几年攒了不少钱。 许向华眼里都是笑,小丫头都要给他钱花了,拿着糊弄老太太那套把她糊弄过去了:“目前还够,不够我再管你借。” 放了心的许芬芳斟酌了下开口:“哥,买好房子,你就给嫂子打个电话吧。要不你把电话给我,我跟嫂子聊聊。” 就冲四哥供她上那么多年学,秦慧如一句怨言都没有,还鼓励她一直读下去,跟她说好好读书能改变命运。 许芬芳就觉得她嫂子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他哥对她那么好。还有两个孩子呢,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还不得疼死。 22.第二十二章 许向华弯了弯嘴角:“你一大肚子就别瞎操心了, 我会处理的。你只管好好养胎, 给我生个漂亮外甥女。” 许芬芳还是想要电话,她和秦慧如关系不错,所以想帮她哥敲敲边鼓。结果没等她再开口, 就被分家这个重磅消息给惊得没目瞪口呆。 许向华挑着重点和她说了分家经过和结果,免得她从别人那知道, 冷不丁一下被吓到, 毕竟是双身子的人。 听罢, 许芬芳消化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咬着牙恨声道:“大嫂就是个混球!”虽然叫着大嫂,但语气神情里没有半点尊敬。 对于许芬芳这个小姑子,刘红珍可是一肚子的意见。依着她, 许芬芳这个小姑子就该当牛做马地伺候她宝贝儿子。到了年纪拿去换一份丰厚的彩礼,带上微薄的嫁妆出门。她自己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刘红珍刚进门的时候, 就看许芬芳有些不顺眼,那会儿还不敢作。及至生下许家文, 见老两口对孙子重视得不得了,自觉腰杆挺直了, 便开始摆长嫂的谱,使唤许芬芳给她洗尿布。她娘家侄子侄女的尿布都是她洗的,她六岁起就洗全家的衣服,许芬芳都九岁了, 早就该干家务了。 许芬芳可不是软柿子, 转脸就跑去向孙秀花告状。 孙秀花能饶了刘红珍, 她才不像那些糊涂蛋,觉得媳妇是自家人,女儿是外人,所以由着媳妇磋磨女儿。自己水灵灵的女儿,她这个当妈的都不舍得使唤,能让刘红珍当丫鬟使,她算哪根葱! 那是刘红珍进门之后头一次被孙秀花教训,没有把刘红珍训得歇了心思,反倒激得她更加不忿,或者该说是深深的嫉妒。 凭啥许芬芳跟自己不一样啊,不都是丫头。她在许芬芳这年纪,洗衣做饭打猪草,整天忙得像个陀螺,就这样还要被她妈和嫂子骂手脚慢。 为什么许芬芳就能不一样,她不用一天到晚的干活,却能吃饱饭,还能上学。 尤其是眼看着许芬芳这一路,小学,初中,中专。这得花多少钱!老太太和几个小叔子妯娌都是蠢货,花钱供丫头读书干嘛,养好了也是便宜别人家。还不如拿这些钱多割点肉给她儿子吃呢,她儿子才是老许家的根。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红珍没少跳着脚闹腾,哪怕明知道会被孙秀花教训,可她忍不住,是真的忍不住,抓心挠肝的难受,不闹不安生。 闹得许老头都出来说话了,其实他也觉得没必要供丫头读下去。村里多少丫头连学都没上过,许芬芳念完小学,认得字就差不多了。 亏得那会儿挣钱的是许向军和许向华,两人都支持许芬芳读下去。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就是许老头也只能闭上嘴。 想起这些往事,许芬芳就咬牙切齿。能不恨吗,差一点她就叫刘红珍把一辈子给毁了。 复又高兴起来,许芬芳喜道:“分了好,以后哥你就能过安生日子了。”越发觉得这房子来得好了,就刘红珍那德行,哪怕分了家也得不要脸的凑上来占便宜,住在村里就没清净日子过。 搬进城,她还能搭把手照顾她妈和几个侄子,以前在乡下到底不方便,送东西过去还得被大房那边分去一杯羹。 她心眼小,这辈子都忘不了刘红珍上蹿下跳不让她读书的嘴脸。大哥虽然没直接表态,可她又不傻,看得出来她大哥也觉得没必要让她读下去。 所以在许家文考到镇上高中,刘红珍提出让许家文住她家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换成其他侄子都可以,就是大房的不行。尤其许家文,那就是个祖宗,住进来,她还不得当牛做马的伺候他。 “吃饭了。”客厅里的周红军吆喝一声。 兄妹俩便不再多言,出了屋。 菜色十分丰富,清蒸大虾,干菜烧肉,炸丸子,大白菜炒肉,清炒萝卜丝,再一大碗虾皮干贝炖鸡蛋。 几个肉菜是周红军从食堂打回来的,省时省力味道好。他又蒸了一个水煮蛋和虾,再炒了个萝卜,主食是一锅白米饭,没掺菜也没掺红薯,就是白花花的米饭。 这是许清嘉过来这十一天里,第一次吃上白米饭,一口下去硬是吃出了幸福感。一边吃一边想起自己每次点外卖都要剩下一半饭,顿生罪恶感。她发誓,要是能回去,她肯定再不浪费粮食,否则她就胖成三百斤。 不知不觉一碗饭就下去了,说实话许清嘉还没饱,不过她没好意思再添饭。就算是双职工,每个月能领到的细粮也不过十斤,这一锅饭起码得用掉一斤大米。 “再吃点,嘉嘉太瘦了,小姑娘胖乎乎才好看。”许芬芳给许清嘉把碗满上,不禁心疼孩子。以她哥的工资,就算不能顿顿干饭,三五不时让孩子吃一顿还是没问题的。可要养着一大家子,哪里供得起白米饭。 就是许向华看着几个孩子埋头吃得香甜,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他私底下赚得那些钱到底见不得人,若是吃得太好,人多嘴杂难免说出去。万一引起外人怀疑,给他捅到革委会那边,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花的钱也只能在他工资的范围内。幸好,眼下已经分家,以后不用再缩手缩脚。 吃过饭,许芬芳就催着许向华和周红军赶紧去把房子那事办了,房子不买,她心不安。 许向华与她所想差不离,房子这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 “我也要去。”许家康和许清嘉不约而同说道。 许清嘉对买房子颇有兴趣,不管是什么时候,买房都是头等大事嘛! “外头天寒地冻的,出去干啥。”许芬芳不赞同。 许向华却是不介意带孩子们去看看,说不准以后就住那儿,总得孩子喜欢:“去看看吧,反正没事。” 既然许向华发了话,许芬芳便不再反对,她向来听许向华的话。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结果两个小的见状开始跳着脚在那嚷嚷。 两个大的出去就算了,两个小的过去干嘛,添乱啊! 许芬芳拿着糖和水果想把两个小的给哄下来,不想许家阳意志坚定地不为五斗米折腰。 许芬芳无法,只得一边拿帽子围巾一边念叨:“外头风大,戴好了,着凉就不好了。” 许清嘉乖巧地戴上毛线帽,甜甜一笑:“姑姑放心。” 许芬芳摸摸她的脸,挺暖和,然后二话不说给许家康围上围巾,无视他幽怨的眼神,毛都没长齐呢,就开始臭美了。 出了门,许家康就开始解围巾,嘀咕:“我姑是想热死我。”少年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有一种冷叫做姑姑觉得你冷。”许清嘉慢悠悠道。 许家康咂摸了下,立刻在脑中举一反三,还有一种冷叫奶奶觉得你冷。早上出门时,老太太一直念叨他穿得少。幸好老太太抓不着他,倒是两个小的被裹成了球。 许向华和周红军去车棚里推了自行车出来,许向华前头载着儿子后头坐着女儿。周红军驼上许家康,一行人前往城东。 到了之后许清嘉终于明白为何周红军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破。 这房子是真的破,两间主人家住的堂屋还好,毕竟夫妻俩都是工人,手里有钱。 那三间租出去的房子就不能看了,其中一间屋顶上的瓦都少了一小片,只用稻草和木板盖着。 走进去一看,西北角的屋顶已经坍塌,靠一根竹竿顶着一块木板勉力撑住。许清嘉觉得住在里面的人可真有勇气,就不怕半夜三更房子塌了。 “你这房子是越看越破啊。”周红军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 哪能表现出中意的模样,那还不得被当肥羊宰了。就算不差钱,也不能这么糟蹋钱。 邓敬业搓搓手,干笑两声:“修一修也就能住了。” “你这哪是修一修,我看得推倒重建。”周红军唱白脸。 这大实话邓敬业可就没法接了。 他觉得这房租给人家,修补就是人家的事了。可租的那户人家觉得房子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凭什么要他们花钱补,双方都不肯吃亏,就这么对付住着。 今年终于对付不下去,租房那家正想花钱修。不想喜从天降,今年的福利房有他们的份。 眼见着对方白得了一套房子,邓敬业夫妻俩登时心里发酸,酸着酸着就动了卖房申请福利房的念头,他俩可是双职工,有优势。 卖房得的钱,他们都安排好了,三转一响走起。邓敬业羡慕地瞅一眼停在院子里的那两辆自行车,又眼馋地溜一眼许向华和周红军腕上的手表。 他们夫妻两都才转正,拿着初级工资,加起来五十都没到,两人又从不亏待自个儿的肚皮,所以真没什么积蓄,可不就只能打房子的注意了。 “我这地段多好啊,地方也宽敞,一家三代都住得下,就算重建也值得,对吧?”邓敬业昧着良心开始忽悠,为了三转一响。 趁着他们杀价的空档,许清嘉小声和许向华道:“我和阳阳四处看看。” “别走太远,半个小时后回来。”许向华嘱咐,环视一圈,发现许家康早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 许清嘉便拉着许家阳出了院子,发现附近就有一个肉店,不过已经关门,估计肉都卖光了。再过去是连在一块的蔬菜供应部和副食品商店,这配套设施相当不错了。 许清嘉越看越满意,逗许家阳:“以后咱们住这儿好不好?” “妈妈也住吗?”许家阳睁大了眼睛。 许清嘉沉默了一瞬,试探着问他:“阳阳,要是妈妈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我们去找妈妈啊!”许家阳理所当然道,又担心:“妈妈是不是不认得路啦。” 许清嘉怔了怔,摸摸他的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嘉嘉。”消失了一阵的许家康突然从胡同里冒了出来。 许家康从兜里抓了两把糖炒栗子放在许清嘉和许家阳手里。 “栗子!”许家阳双眼亮晶晶。 捧着还温热的板栗,许清嘉纳闷:“哪儿来的?” 许家康笑嘻嘻道:“买的啊。” “哪买的?”这东西副食品店里有,可得拿着副食本才能买到。 许家康眼珠子转了转,笑而不语。 “有人在偷偷卖”许清嘉压低了声音问他,明令禁止私人买卖,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旦有适当的利润,人就胆大起来。 许家康嘿嘿一笑,凑过去低声道:“经过小树林的时候我觉得出来那人神情不对劲,进去一看才知道有人再卖板栗。一毛二一碗,我买了三碗。”说着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 “不怕被抓到?”许清嘉心思浮动。 “只要量不大,抓到也就是没收,顶多再罚些钱,”许家康道:“卖板栗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子,年龄太小,抓到了也不会罚款。”现在可比以前宽松多了。 许清嘉目光动了动,突然眯了眼:“你知道的很清楚嘛,干过?” 许家康眼珠子开始飘:“怎么可能,我又不缺钱。”他就是以前拿钱跟人换了粮票,又用粮票换回钱,这一倒手就赚了几块钱,刚好买一只兔子。 他兴高采烈拎着兔子回家,结果被他四叔三两下给诈了出来,随即挨了一顿揍,勒令他不许再折腾。 许清嘉默默在心里道,她缺钱啊。 ~ 那厢,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许向华和邓敬业以一千一百八十块的价格成交。时下八十能起一间房,一百块就能盖成最好的青砖瓦房。 邓敬业觉得许向华亏了,周红军也觉得亏了,两年工资就买了五间破房。 只有许向华自己觉得赚大了,生怕出岔子,许向华先付了邓敬业一百八的定金,两人签了一份卖房合同,言明一个月内交清尾款,又定下高额违约金。 一千块钱,许向华有,可他哪能直接拿出来,还得装模作样道:“容我回去凑凑钱。” 邓敬业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一千块可不是小数目,还不得把亲朋好友都借一遍。 这边刚商量好,许清嘉三个就回来了,但见许向华春风满面,就知道这事成了。 与邓敬业道别之后,一行人骑上车离开。 望着绝尘而去的两辆自行车,邓敬业不禁仰头畅想自己和媳妇一人一辆自行车并肩骑在大街上的画面,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还在值班的媳妇,当下锁上门出发。 途径棉纺厂的时候,许清嘉突然道:“爸爸,妈妈应该买完东西回家了,我们再去打个电话吧!”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这么悬而半空算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许清嘉就发现许向华脊背僵了僵。 车速慢下来,车头转弯,许向华沉声道:“好。”你们妈妈大概不想接电话,这话让他怎么跟孩子说。 坐在单杠上的许家阳已经欢呼起来:“打电话,打电话给妈妈。” 周红军复杂的看一眼前头的爷三,他觉得吧,这覆水难收是不。昨晚许芬芳一直在唉声叹气,这房子怎么不早点来,早来了,她嫂子就不会走了。 他觉得媳妇太天真了。也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思维的差异,他觉得吧,既然下定决心离开,那么就不可能再回来。除非大舅子能尽快追去北京,要不然这个家算是散了。 闲着没事在织手套的洪梅诧异地望着去而复返的许向华,怎么又来了? 迎着洪梅疑惑的目光,许向华淡笑道:“刚才她出去买东西了,现在可能回来了。” 洪梅便道:“这个点是该回来了,”心里头觉得这爷三也怪可怜的,想了想,她放下毛线站起来:“我去打点水,你们也喝一口暖暖身子。”说罢迈开脚走了。 在儿女期待的目光下,许向华拨出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这一回许清嘉留了心眼,把号码背下了,以备不时之需。 赵桂花接起电话,眉头毫无预兆地皱紧了,冷冷道:“秦慧如还没回来。”话音未落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听见这声音,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那苦命的表外甥女。 “今儿运气不错,抢到了那件呢绒大衣,你皮肤白,穿这个色好看。”秦母喜滋滋说道。 秦慧敏佯装吃醋:“妈可真偏心,有好东西都给我姐。”又抱紧了秦慧如的胳膊作可怜状:“姐,你看,你一回来,妈眼里就没我了。” 秦母轻轻打她一下:“都多大的人了。” 秦慧如牵了牵嘴角,忽尔听见赵桂花特有的大嗓门。 “秦慧如还没回来!” 秦慧如脚步一顿,疑惑地看了过去,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秦慧敏笑容凝在脸上。 秦慧如跨出一步,手臂上传来一道阻力,回头,就见秦慧敏神情有些怪:“小敏?” 秦慧敏心头乱糟糟的,下意识看向秦母,逛街的时候,她寻着空档把电话的事情跟她妈说了。 秦母抿紧了唇。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慧如的脸微微白了,她抽出手,走过去轻声问赵桂花:“桂花婶儿,谁找我?” 赵桂花尴尬地看一眼后头脸色不渝的秦母,怎么这么寸呢!想说点什么吧,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想又觉这事吧,旁人就是急死了都没用,还是得她自己想明白了。她这有手有脚的,想和那边联系多得是法子,还能二十四小时看着不成。 崇县这边,嘟嘟嘟的忙音让许向华眼神暗了暗,他挂上电话温声对两个孩子道:“妈妈还没回来,我们还要赶车回家,下次再来打。” 许家阳满脸的不高兴:“我们都回来了,她为什么还没回来。” 许向华笑着道:“妈妈要买的东西多,我们先回家吧,要不奶奶要担心了” 许家阳往地上一坐,掉起了金豆豆:“我不回去,我要等妈妈回来。” 许向华嘴角下沉几分,伸手抱他。 许家阳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边哭边喊:“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等妈妈回来。” 恰在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 许家阳立刻停止哭闹:“妈妈,妈妈回来了。”扑出上半身勾电话。 许向华愣了愣,抢先一步接起电话,却没有出声。 “请问,许向华在吗?”话筒里的声音失真的厉害,可这语调许向华一听就知道是谁。 “是我。” 电话那一头的秦慧如手抖了抖,握紧了电话,讷讷道:“你回来了,不是说三十才回来的?” 许向华脸色微变:“谁跟你说我三十回来?” 许家阳气鼓鼓地瞪着许向华,伸手抢电话:“妈妈,妈妈,我要和妈妈说话。” “阳阳,阳阳是不是在?”秦慧如语速加快。 许向华把电话递给儿子,许家阳抱着电话又哭又叫。 “妈妈,妈妈。”许家阳咧嘴大哭:“你快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秦慧如捂住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阳阳,阳阳,妈妈也想你,妈妈会来接你们的,你听话,妈妈一定接你们过来。” 电话那头只有孩子高亢的哭声,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满是依恋的妈妈。 满面水光的秦慧如单手扶着桌子,像是已经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 赵桂花看的不落忍,这孩子是妈身上的肉,谁割舍的下,她挪了一把椅子放在秦慧如身后,扶着她坐了。 秦慧如木偶一般坐下去,此时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电话那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 眼见着许家阳哭到开始打嗝,许清嘉从他手里接过电话,舌尖饶了又饶,才把妈妈两个字吐了出来。 已是哭得不能自己的秦慧如抖着声音唤了一声:“嘉嘉。”随着这一声,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水滚滚而下。 她想起了离开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女儿追着车后面哭着喊妈妈,追着追着,她摔倒了。秦慧如心头蓦然发刺,整个人一阵一阵的抖起来。她不敢下车,她怕下去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没了。 许清嘉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想这大抵是原身感情作祟。许清嘉擦擦眼角:“妈妈,你还要我们吗?” “要,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们。嘉嘉,妈妈肯定会来接你们的。”秦慧如泣不成声。 许清嘉垂下眼,绕着电话圈:“妈妈一定会来接我们还有爸爸的,对吗?” 电话那头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哭声。 23.第二十三章 悲悲切切的哭声让许清嘉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秦慧如之前那一个要字说得斩钉截铁, 毫不犹豫, 然而这一回,话筒里只剩下哭声。许清嘉这心里就跟灌了铅似的沉重。 “妈妈会回来接你们的,你们等着, 妈妈一定回来接你们的。”电话那头传来破碎不堪的泣音,许清嘉能够想象得到电话线的那一头的秦慧如定然是泪如泉涌。 “妈妈, 我们已经分家了, 爸爸还在县城买了大房子。”许清嘉慢慢道。 她知道要不了几年, 人口就能自由流动, 不会像现在这样,出门必要介绍信,否则寸步难行。 但是秦慧如不知道, 许向华也不知道。在所有人看来,一家人在北京团圆的机会十分渺茫。 在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两地分居, 许清嘉觉得太危险了。 所以她希望秦慧如能回来,想回北京, 没几年一家人就能一块去。 县城的日子肯定比不得北京舒服便利,但是和三家村比起来, 也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说句心里话,三家村那样的生活环境,许清嘉都有点崩溃。 就不说大房那一堆糟心事了,单说物质条件。最让许清嘉不能容忍的是厕所, 冬天马桶放在房间里, 那味道住过就知道。还有那大茅坑, 许清嘉每次上厕所,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掉进去,然后成为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淹死在粪坑里的穿越者。 那头的秦慧如哭声一顿,愕然:“分家了?” “那谁照顾你们?”秦慧如立刻追问,没分家,婆婆肯定会照顾好两个孩子。可分了家,孙秀花肯定跟着大房过,甚而她能猜到,分家的过程必然少不了争执,跟那边闹翻了,以后许向华出差,谁来照顾几个孩子。 许清嘉没有说孙秀花也跟着他们了,反而道:“爸爸说他会照顾我们的。可妈妈,爸爸不会扎辫子,我也不会,妈妈,你给我扎辫子好不好?” 许清嘉随了秦慧如有一头又黑又密的长发,小姑娘特臭美,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爹妈屋子里让秦慧如给她扎辫子。秦慧如手巧,许向华又常买些小姑娘的发带发卡回来,能一个月不重样,往往能引得村里大小姑娘争相模仿。 电话那头的秦慧如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妈妈给你扎辫子,妈妈给你买了好多蝴蝶夹子。” 不知不觉之间眼泪模糊了许清嘉的视线:“那妈妈,我等你回来,你和爸爸说话。” 说完,她把电话递给许向华,擦了一把眼泪,觉得自己入戏有点深了,眼泪竟然止不住。 许向华摸摸泪盈盈的女儿,接过电话:“回去的路上顺利吗?” 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秦慧如哽咽的声音:“还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起波澜:“我走后孩子怎么样,有没有哭。” 许向华望一眼鼻子眼睛都红彤彤的儿女,垂下眼睑:“前几天老哭,最近好了一些。”没提许清嘉病了一场的事。 眼泪又忍不住漫了出来,秦慧如泣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陪爸妈过完年,我就回来。”说罢眼泪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神情间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态。回北京,回到父母身边,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根植了十一年。 当这个机会真的来临之后,她茫然,惊喜,又害怕,最终的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去。 可回城并没有让她更快乐,就像小时候友谊商店橱柜里的奶油蛋糕,每次经过,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想着它有多美味。 等父亲托人弄来侨汇券买回一个蛋糕,吃到之后,她却觉得还不如母亲做的糍粑好吃。 对于现在的秦慧如而言,回城就像父亲那块费尽心思买来的蛋糕。 回来这九天,与父母弟妹团聚固然欢喜,可每当想起千里之外的丈夫和儿女,她整个人就撕心裂肺的疼起来。这些天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梦见女儿躺在雪地里哭的那一幕。 闻言,边上的秦母和秦慧敏勃然变色。 左看看右看看,赵桂花喟叹一声,这儿女都是债呀。 这几年回城的知青越来越多,多的大伙儿对抛夫弃子,抛妻弃女这样的事都习以为常了。将心比心,自己落在那境遇中,又会如何选择,很多事根本经不起细想。 可不能因为做这种事的人多了,做的人也可怜,就觉得这种事是对的。真要觉得对,那些回来的知青何必觉得愧疚。说白了,还不是心知肚明,自己不地道。 秦慧如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却愿意放弃这一切回去。赵桂花觉得她挺傻,可想想那两个孩子,又觉得傻一点也好,有些人就是太聪明了。 “咔哒”秦母伸手按掉电话,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秦慧如,想骂又想起这是在外头,她向来要脸面,遂只能压着火气道:“跟我回家。”因为愤怒,所以声音显得格外冷硬。 秦慧如因为哭泣而缺氧变红的脸突然间惨白下来,颤着声喊了一声:“妈!” 秦母严厉地盯着她,拔高声音:“跟我回家。” 秦慧如颤了颤,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哀求的看着秦母:“妈,再让我跟孩子说几句话吧,我想他们。” 秦母犹豫了一瞬,又坚定下来。再说下去,保不准她马上就要去买火车票了。 还是赵桂花看不过去了,好声好气道:“方组长,这孩子就是娘的心头肉,你心疼孩子,慧如也心疼自个儿的孩子啊。” 秦母想让秦慧如跟那边断了关系,赵桂花能理解她,当妈的哪个不想孩子过好日子。 秦母脸色松动几分,扭过了脸。 秦慧如感激的看一眼赵桂花,赶紧把话筒挂回去,刚挂上,电话就疯狂的叫起来。 秦慧如一把接起,低声解释:“刚刚信号不好。”声音有点发虚。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结婚十一年,他还能不了解秦慧如。再想想之前的情况,差不多猜到丈母娘在那头。 之前秦慧如一句,不是说三十回来,许向华就把前因后果给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秦慧如有按他们事先说好的,一回到北京就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只是不巧,他临时出差去了。 这个电话没有被得了他嘱托的洪梅接到,而是被另一个人接了。对方还告诉秦慧如,他年三十才回来。 许向华若有所思地绕着电话绳,接电话的人是谁? 至于秦慧如那边,想来也有人从中作梗,没有把他的话带到。 这人不外乎秦家人,秦家人不喜欢他,许向华还能不知道。 两口子想说句话还真不容易,幸好女儿坚持,才这么快把误会说明白了。 更庆幸秦慧如愿意回来,不管最后如何,冲她这句话,许向华觉得自己这十一年的感情没白付出。 许向华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没有点出他电话被隐瞒之事。秦家人不喜欢他这一点,秦慧如也很清楚,清楚到不需要他再来证明。 “怎么就分家了?” 许向华看一眼许清嘉脸上的伤,轻描淡写道:“大嫂刻薄孩子,我没压住火把她打了。反正闹得难看,干脆就分家了。” “嘉嘉阳阳怎么样?”秦慧如心急如焚。 许向华道:“受了点伤,再春看过了,他说不要紧。” 秦慧如悬起的心才落了下去。 两人隔着电话又说了几句。 许向华低头看着抓着他的衣服,抱着大腿努力往上爬的许向阳:“你跟阳阳说会儿。” 再一次拿到电话的许家阳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之前已经哭够了,这会儿他就开始嘀嘀咕咕地和秦慧如说话。 五岁的小孩子,思维天马行空。一会儿是爸爸买了很好吃的海鲜回来。马上又变成了爸爸买的大房子。转眼他开始抓着板栗说二哥买了栗子。 一旁的许清嘉起先还在担心小东西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准备随时救场,不想小家伙不该说的一句都没说。 许清嘉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这到底是属于小动物特有的趋吉避凶的本能,还是这其实是个芝麻馅儿的汤圆? 许家阳抱着电话絮絮叨叨好一会儿,才在秦慧如一句把电话给姐姐中,恋恋不舍的把电话给了许清嘉。 许清嘉隔着电话和秦慧如说了些话,她到底不是许家阳,没有他那样发自内心的思念濡慕之情。说了几句后,就把电话给了许向华。 许向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许清嘉,又说了两句之后道, “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车,今天先说到这儿,初六早上九点,我带孩子们给你打电话。”末了加上一句,“新年快乐 。” “好,新年快乐。”那边的秦慧如连忙回了一声。 许向华把话筒放在儿女中间:“给妈妈拜个早年。” “妈妈新年快乐,”许清嘉笑着道,想了想嘴甜了一把:“妈妈帮我祝姥姥姥爷,大舅大舅妈,小姨,蕾蕾,平平新年快乐。” “嘉嘉也新年快乐!”秦慧如欢喜道。 许家阳有样学样,把许清嘉的话原模原样照搬了下来。 却忘了许清嘉可以直呼秦振中家龙凤胎的名字,许家阳可该叫哥哥姐姐。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会跟他计较这个。 秦慧如眼里带泪,嘴角含笑:“阳阳新年快乐,别挂电话 ”。 秦慧如捂住话筒,忐忑地望着神情紧绷的秦母:“妈,嘉嘉阳阳给您拜年了。” 秦母抿了抿唇,她不喜欢许向华,对机灵可爱的外孙和外孙女却是喜爱的。 虽然生气秦慧如不听话,可想起两个孩子,又止不住的愧疚和心疼,遂接过电话,整了整心情,再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十分温和:“嘉嘉阳阳,姥姥也祝你们新年快乐。哎,真乖,姥姥给你们寄的新衣裳你们收到了吗?还没啊,那再等等,过两天就该到了。”末了道:“你们乖乖在家等着,姥姥姥爷还有妈妈一定想办法把你们接过来。” 然后又示意秦慧敏过来和孩子说了几句话,至于许向华,从始至终都被忽略。 ~ 洪梅和同样避嫌的周红军和许家康闲话,周红军看了几次手表,觉得能打这么久电话也算是好事。 “洪阿姨,我们打完电话了。”两眼红彤彤的许清嘉出现在三人面前。 谁也没有嘴欠的问她为什么眼红了,还用问吗。 许向华交了电话费,又向洪梅拜了个早年。 瞧他心情不错,洪梅也高兴,笑眯眯道: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 那厢秦母的好脸色维持到挂上电话以后,交了电话费,拉着秦慧如就走。 缀在后头的秦慧敏咬了咬牙,凑到赵桂花身边:“桂花婶儿,今天的事儿,麻烦您千万别说出去。” 她姐可是说了要回去的,传出去以后还不得闹出流言蜚语来。 赵桂花乍听还没明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秦慧敏的意思:“你放心,我这张嘴啊,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还是知道的。” 秦慧敏讪讪一笑,掏出一包云片糕递过去:“婶儿给强强吃。” 赵桂花溜她一眼,笑道:“那我就替强强谢过你这个阿姨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收了秦慧敏也就安心了。秦家姐妹俩倒是掉了个个,这妹妹比姐姐心眼子多。 见赵桂花收下了,秦慧敏才略略放心,想完全放心还得等看看这事后续如何。 一回到家,秦母就爆发了,把今天买的东西重重往桌子上一摔。 “我跟你爸两人豁出了这张老脸不要,求爷爷告奶奶的。你爸那么要强一个人,为了让你回来,给人点头哈腰地赔笑,才求来这么个名额。你知道多少人为了这个名额争破了脑袋,我和你爸又受了多少委屈。你呢,竟然想回去!”秦母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抖着手指着秦慧如:“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妈!”秦慧如大惊失色,跑过去要扶她。 被秦母一把推开。 “姐,拿药。”秦慧敏赶紧扶着秦母在沙发上坐了。 秦慧如如梦初醒,匆忙跑去房间拿了降血压的药。 吃过药,秦母脸色好了许多,只一双眼依旧严厉地瞪着秦慧如。 秦慧如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不是说好了的?你怎么就变主意了。我们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孩子。”秦母怒其不争。 秦慧如眼底浮起雾气:“妈,我得回去照顾嘉嘉阳阳,向华分出来了,他不会照顾孩子。” “人家就是故意骗你回去,许向华那心眼子多的跟筛子似的,你能玩得过他。”秦母怒声道。 她对许向华意见大了去了,当年秦慧如下乡的时候,他跟老秦三令五申不许在当地成家。 不想,才下去一年,秦慧如就和许向华结了婚。 要是正常结婚的话,他们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你说这年轻人谁没个怀春的时候。 可偏偏许向华是因为救了秦慧如,秦慧如才对他产生了感情。 两口子越琢磨越觉得这就是个英雄救美的套,就是来骗他们家傻闺女的。 秦慧如还口口声声解释许向华不是这样的人,她越解释,两口子越觉得这是个坑。 后来,他们还从女儿那知道,许向华和被下放的牛鬼蛇神暗中来往。 他们也知道,被打倒的那些人里很有一部分是被冤枉的,牛鬼蛇神并不都是坏人。可大局势如此,和这些人往来,你也是坏分子。 你说这许向华胆子怎么那么大呢,他怎么不想想老婆孩子。 女儿说那人对许向华有恩,知恩不报没良心,好,这点他们认了。 最让他们不能接受的,许向华竟然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 这人思想有问题啊,他这是资本主义做派,甚而怀疑和他往来的那两个走资派,到底是被冤枉的还是他的同党。要不是亲女婿,两口子都想举报他去。 “你好不容易从这火坑里跳出来了,还要跳回去,你是不是傻啊!”说着说着秦母怒气又上来了:“你就是不为你自个儿,也得为嘉嘉阳阳考虑下啊。跟着这么一个爹,早晚得出事。这一出事就是大事,嘉嘉阳阳的成分就坏了,你知道这后果多严重。以后升学,招工,参军,什么好事都没他们的份儿,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秦慧如泪如雨下:“妈,我会劝向华,让他别做了,我们踏踏实实就过日子。” “他能听你的,别让他把你给带沟里去。”秦母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当年你爸一见他就知道这不是个安分的,可不是被他说准了。他看看他干的那些事,我都没脸说,缺钱了跟我们说啊,我们还能看着你们饿死,用的着他去投机倒把吗?” “我告诉你,你敢回去就打断你的腿!”缓了一口气后,秦母语气软和下来:“孩子你别担心,我跟你爸肯定给你想法子接过来,孩子跟着他还不得学坏了。” 24.第二十四章 苦口婆心说完, 秦母语重心长地对秦慧如道:“我说的这些话, 你好好琢磨琢磨,你这都快三十的人了, 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说罢她站起来走向房间,脊背微微佝偻, 尽显老态。 秦慧敏看看泪流满面的秦慧如, 跺了跺脚:“姐,你就别气妈了,咱妈还不是为了你好。”说完, 她抬脚追上去, 扶着秦母回了房。 小心扶着秦母靠坐在床头, 秦慧敏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目光轻轻一闪:“妈,许向华到底做了什么?咋就投机倒把了。” 秦母手抖了下,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晃出来。 秦慧如赶紧稳住杯子, 见母亲这么大的反应, 心里越发狐疑。 抓着搪瓷缸子的秦母不禁后悔自己刚才气得狠了, 嘴上没把门, 把这些要命的话给喊了出来。 许向华那些事儿, 她和老秦都瞒着另一双儿女的。儿女, 他们自然信得过,可儿女的另一半他们不相信。万一不小心漏了口风, 许向华怎么样?她不管, 大女儿跟一双外孙怎么办? 秦母稳了稳心神:“就是卖了点东西, 虽然不多,可咱们家几代都是工农阶级,就没干过这样的事。” 秦慧敏点点头:“他和咱们家就不是一路人。”私底下卖点东西,虽然不合规矩,倒也不少见,要不哪来的黑市。他们也从黑市上买过鸡蛋精细粮。不过这买和卖就是两回事了。她妈这么大的反应,他这卖的肯定不是一点东西,她可记得许向华的工作是什么。 秦母拍拍她的手,郑重道:“这到底不是什么体面事儿,你千万别说出去。” 秦慧敏佯装不悦:“妈,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嘛,说出去,我姐还不得被人乱嚼舌头。” 话锋一转,秦慧敏忧心忡忡道:“妈,姐说过完年就回去,您就真的让回去?” “回去,等我死了再说。”秦母又开始着急上火,她和老秦当初又哄又骗又逼又求的,才把她给弄了回来,怎么可能让她回去,让她回去被许向华牵累。 “可我姐?”秦慧敏欲言又止。 秦母咬着牙道:“没介绍信她买的到票吗?” 秦慧敏微微勾了下嘴角,认真道:“我觉得还是不能让姐跟那边联系了,您看看,本来咱们都把她给说通了。可这一通电话过来,我们之前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妈你也知道,许向华那人心眼多,手里捏着两个孩子,我姐还不得被他耍得团团转。” 秦母面上涌现愤怒,突然间又被无奈取而代之:“你姐有手有脚的,不想让她联系就联系不上了。还能二十四小时看着她不成,只要她想和那边联系就断不了。再说,那还有俩孩子呢,你不让她和许向华联系,难道让她和孩子也别联系了,这不是要挖你姐的心肝。” 小女儿之前做的那事,她知道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搞这种小动作,只会让许向华心生戒备。依着她,是先把许向华安抚住,这样才能顺利把两个孩子接过来。结果两个女儿都给她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又想起回来这几天,秦慧如也就第一天有个笑影,之后整个人就跟没了魂儿似的。 秦母懂这种感受,当年孩子刚下乡那会儿,她也是这般魂不守舍。整天惦记着孩子在外头会不会吃苦,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惦记得她整天整天睡不着觉,一想起来心就疼得慌。 比起秦慧如,她那情况还好一些,起码孩子们下去的时候,都十八九岁了,好歹也算个大人。可许清嘉十岁,许家阳才五岁,秦慧如能不牵肠挂肚吗? “可这样藕断丝连的,我姐怎么开始新生活?” “把孩子赶紧接过来,不就好了。” 秦母握了握拳头,神色坚定。 秦慧敏面露难色:“接过来?”没说下去的是,接过来哪有这么容易。她知道的也就三例,那家里长辈都是能耐人。他们家比下有余,比上却远远不足。 爸妈也就中层领导,把她和她姐从乡下弄回来,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能用的关系都用了。 “不容易也得办了,要不让你姐怎么过日子。” 秦母沉吟片刻:“实在不行弄到你姥姥家去。”她娘家也是农村的,就在京郊。村里条件不错,一天满工分有一块钱,一个月就是三十,赶得上一个工人了。 农村户口想转城市不容易,特别是农村到大城市,转到首都来就更难了。可要是农村转农村,就要简单许多。 这几天,她就在琢磨这事。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让她那没儿没女的侄子收养了嘉嘉阳阳。等把孩子接到北京,再慢慢谋划。起码是在眼皮底下了,过去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 不过把孩子过继给别人,哪怕是权宜之计,总归不得劲,所以这只是下下策。 “啊!”秦慧敏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妈居然想怎么操作:“能成吗?” “成不成的,总要试试看。”秦母也是没办法了,秦慧如已经动了回去的心思,她得先把女儿稳住。 她是万万不能让秦慧如回去的。几个儿女里,她最疼的就是秦慧如。这女儿打小就贴心懂事,性子又软,秦母不免多操心些,恐她被人欺负了。这心思放的越多也就越疼爱。 从小到大秦慧如也争气,成绩好,老师都说很有希望考上大学。万不想高考突然废除,高校停止招生,应届毕业生要下乡帮助建设农村。 这一届高中毕业生,几乎都走了,没走的凤毛麟角。她和老秦就是跑断了腿也只能让秦慧如不被分派到北大荒,云南这些艰苦的地方,其他真的使不上劲了。 过了两年,儿子也毕业了,政策略略放宽,因为他们家已经有一个人下乡,所以秦振中不是必须下去。 老秦立刻给秦振中安排了工作,她也赶紧让儿子结了婚,这拖家带口的就是政策又突然变了,也得酌情考虑下不是。 又过了几年,秦慧敏毕业了。当时那政策下,她也得下去,不过那时候的政策是首都的知青就近安排下乡,不再放到外地农村。 第三年上,秦慧敏得了重病,他们动了关系,让她以病退的关系回来了,至今赋闲在家。 这时候,知青回城政策宽松不少,上头也在考虑知青回城问题。 她和老秦就想趁机把秦慧如也弄回来,可他们家已经有一个人回来了,再回来一个说不过去。 这一拖就拖到了今年,总算是走通了门路,把秦慧如接回来。 秦母一直觉得对不起大女儿,她是最早下去的,却是最晚回来的。还在乡下结婚生子,这辈子算是坏了一半儿,这以后该怎么办啊? ~ 一行人刚踏进门,许芬芳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房子情况,得知房子已经买下,她喜不自禁,兀自在那碎碎念:“过了十五就能动工了,咱把房子推了,重新建起来。要不了一个月,房子就能起来了。”说着推了推周红军:“你不是有朋友在砖瓦厂,看能不能麻烦他尽快弄一批砖瓦过来。”这东西紧俏的很。 周红军赶紧邀功:“还用你说的吗,我都跟四哥拍过胸脯保证了,这事交给我没问题。” 许向华也不跟他客气。 “姑姑,姑姑,妈妈说她过完年就回来啦!”要是许家阳有一根尾巴,现在估计该摇断了。 “真的。”许芬芳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喜出望外,连连追问:“哥,嫂子真的要回来?”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内里却没面上这么乐观。 回来那话,许向华相信秦慧如是真心实意的,他还是了解她的。 当初让她离开时,许向华其实做了最坏的打算。 回城是所有知青的执念,包括秦慧如,她不像别人那样挂在嘴上,可许向华知道她也想回去。 那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的父母亲人,朋友同学都在那儿,怎么可能不想回去。 当初其实他有把握说服秦慧如放弃这次机会,然而他知道这会成为她心里一个疙瘩,历久弥深,指不定哪天就发脓溃烂,所以他让她离开。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其实得到了也不过如此,所有美好都是自己不断臆想出来的。 他不敢说这些年没让秦慧如受过一点委屈,却敢说自己这些年把能给她的都给了她。 如果秦慧如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他们,他认了。幸好结果比他想象中好了很多,至于期间犹豫挣扎,他也不想去深究,人本来就是复杂的生物。 他就记得秦慧如过完年就回来那一句了,这可是她自己亲口说的,他给过她离开机会了。 许向华眸色加深,琢磨着得想办法去一趟北京把人接回来。秦家人不喜欢他,巴不得他们分开,秦慧如性子又软,他要不过去,估摸着她还真回不来 许向华默默在心里把事情顺了一遍,不经意间瞥见不同寻常的许清嘉,眉头轻轻一皱。 许芬芳翘起来的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这家分了,房子有了,嫂子回来了,四哥一家就能开始美美满满过小日子。 老天爷果然不会亏待好人! 许芬芳低头逗许家阳:“妈妈回来了,阳阳高不高兴啊!” “高兴,”许家阳响亮地回答。 “有多高兴?” “这么这么高兴!”许家阳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圈,胖胳膊都划到背后去了。 逗得一群人忍俊不禁,许清嘉也应景的笑了笑。 秦慧如愿意回来,当然是好事,可毕竟人还没回来不是。秦家对许向华感官颇差,好不容易把女儿接回去了,能轻易让她回来,不想还好,一想许清嘉心里就沉甸甸的。 望着笑如花开的许家阳,她由衷希望秦慧如能回来。许家阳需要妈妈。 小清嘉已经没了,她不能再对不起许家阳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只怕闺女存了心结,顿感棘手。 自从秦慧如走后,许清嘉就变得和以前有所不同,稳重懂事不少,性子也安静许多。刚才和秦慧如打电话时,都能给她妈设套了。 许向华却没有为女儿的早熟欣慰,只有心疼,他觉得自己该找个时间和女儿好好谈一谈。 眼见着再不走就要错过车,许芬芳只得放人,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还让周红军送他们去车站。 外头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飘起了小雪花。 他们赶到车站时,车还没来,这种班车就从来没有准时过。 “许队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姚芹压下心底淡淡的喜悦。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姚琴同志。” 姚芹看了看他们手上的大包小包,缓声道: “许队长今天买了不少东西。” 许向华客气中带着疏离:“随便买了些。” 围巾下的嘴角向下抿了抿,姚芹搜肠刮肚的想能起什么话题,向来口舌伶俐的她,这会儿却词穷起来。 心跳越来越快,姚芹藏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捏紧了。 “嘀嘀嘀” “车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等车的人蜂拥冲过去。 双手空空的许家康一马当先奔过去,仗着身手灵活很快就挤了上去。 其余人提着包裹跟上。 姚芹站在原地没动。 “姚芹同志,我帮你拿一下行礼吧,这么多,你一个人可拿不下。”说话那人已经十分殷勤地拎起硕大的行李箱。 坐这趟车的不少都是红河公社的人,哪能不认识姚芹,这不就是姚书记家在棉纺厂上班的女儿吗? 听说她流产以后,身体就不大好了。他们瞧着也觉得她瘦瘦弱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谢谢,那就麻烦您了。”姚芹弯了弯眉眼,笑意不达眼底。 那老乡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不麻烦,不麻烦。” 等姚芹上来的时候,车里已经没位子了,过道上还站了十来个人。 许向华也站着,许家康抱着许家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许清嘉坐在外侧,许向华就站在许清嘉边上。高大的体型将走道上的乘客与儿女隔绝开,像一座山。 坐在许清嘉和许家阳后面的大姐恰巧撞上姚芹看过来的目光,犹豫了下站起来道:“姚芹,你坐我这儿吧。”她和姚芹是一个村的。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姚芹细声道。 大姐却已经站了起来,走过去热情地把姚芹拉了过去,期间没有人一个人去抢那个位置。 “回去可得半个多小时,这一路颠簸的厉害,你哪里受得住。”大姐二话不说就把姚芹按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姐的位置靠走道,就在许向华斜后方。 姚芹满脸的不好意思,从袋子里掏出一袋开了封的大白兔奶糖,抓了满满一把递给里侧的小孩,她依稀记得这是大姐的儿子。 小男孩见到糖之后,两只眼睛都在发光,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抓了过去,长长的指甲划过姚芹的手心,有点疼。 姚芹还留意到,这小男孩的指甲缝黑漆漆的。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忽尔又立刻松开。 大姐一脸的高兴:“还不谢谢芹阿姨。” 拿了糖的小孩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闻言含含糊糊道:“谢谢阿姨。” 车里其他的小孩满脸艳羡的地看了过去,为什么他们的爸爸/妈妈不给这个阿姨让位置。 迎着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渴望眼神,姚芹又抓了几把糖让人递过去,瞬间一个个都眉开眼笑。 姚芹很自然地把剩下的小半包糖连着袋子递给许家阳:“阳阳和哥哥姐姐一块吃。” 小孩子对糖总是没有抵抗力的,眼下两只眼睛里只剩下那包糖了,哪怕他还有大半罐子。 小家伙捏着衣角看许向华。 许向华笑了笑:“还不谢谢姚阿姨。” “谢谢姚阿姨。”他坐在许家康膝盖上对后面的姚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小酒窝都出来了。甜的让人一颗心都跟着软了。 姚芹眼里都是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白嫩嫩的脸蛋。 被摸惯了的许家阳又是咧嘴一笑。 姚芹指尖微微一抖,心头细细密密的疼起来,如果她的孩子还在,是不是也这么乖巧又可爱。 姚芹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着正前方椅背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十分平整,指甲缝也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男人,总是带着不同颜色的污垢。 目光顺着这只手上移,姚芹发现他是全车最高的,比旁边的人高了大半个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抓着横杆,不像其他人挺直了胳膊抓横杆,衣服都扯变形了。 姚芹收回目光,出神的看着前方。她见过这只手为为另一个女人擦眼泪。 三年前,她调到工会没多久就听工会同事说起许向华。如无意外,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上午九点都会带老婆孩子过来给娘家打电话,一坚持就是五年。 这年头能做到这一步的男人可不多,不是心疼这个钱,就是没这个心。许向华可不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好男人。 一个半月后,轮到她周末值班,正好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她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抬起头,就见门口许向华淡笑道:“打扰一下,我们需要打个电话。”身后跟着他的妻儿。 男的高大挺拔,女的纤细柔美,两个孩子玉雪可爱,就跟画上人似的。 姚芹当然认得许向华,她男人黄爱国就是许向华同事。说来也是巧,黄爱国进了运输队,就是许向华教的技术。 那一阵黄爱国没少在她面前提起许向华,开车技术好,修车技术更好,老师傅都修不好的问题,三两下就给解决了。教他时一点都不藏私,不像其他人遮遮掩掩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有时候姚芹会想,那次出车,要是许向华带的队,也许黄爱国就不会压不住火跟人起冲突。整个运输队,他最服许向华。 那一天她就坐在那,听着秦慧如带着两个孩子和那边说话。抱着儿子站在边上的许向华,嘴角噙着笑,眉眼间都是浅浅淡淡的温柔。 说着说着,秦慧如哭了起来,原来那天恰巧是她母亲生日。 许向华拿着手帕替秦慧如擦眼泪:“今年你加起来有一个月的探亲假,暑假你就带着孩子回去住一个月。” 车身突然晃了晃,刺耳的发动机轰鸣声唤回姚芹的心神。 姚芹眨了眨眼,忍不住又抬起头,不着痕地看着许向华线条硬朗的侧脸。 “困了?爸爸抱着你睡。”许向华伸手抱起女儿,自己坐了下去,让许清嘉坐在他膝盖上。 精神抖擞的许清嘉一脸懵。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司机开得越来越小心,半个小时的路硬是开了一个小时。抵达红河公社时,天空泛出暗色。 司机有些着急,催促:“赶紧下车。” 乘客们都知道司机赶时间,路上可没有路灯,一不小心是要出事故的,遂十分配合地抓紧时间下车。 “嘉嘉,到了。”许向华捏捏许清嘉的脸,人肉椅子太舒服,愣是把精神奕奕的许清嘉给摇晃的睡着了。 许清嘉茫然的睁开眼,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到了?” “到了。”许向华笑。 刚刚被如法炮制弄醒的许家阳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懵。 “外头风大,小心孩子吹着风。”姚芹捏着手心道。 许向华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琴琴。”等候多时的姚母上了车,身后跟着小儿子姚国富,两人把所有重行礼都拎了起来,只留给姚芹一个小包裹。 一边拎行李,姚国富一边吐槽:“妈差点就指使我去城里找你了,感情我是捡来的,就不怕我给冻坏了。” 姚母白他一眼:“你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说话间姚家人下了车,司机连忙踩油门,喷出一阵刺鼻的黑雾。 姚母邹紧了眉头,拉着女儿要走远一点,却发现女儿怔怔的望着前方。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姚母长长叹出一口气。 “赶紧回家吧,雪越来越大了。”姚母拔高了声音。 姚芹回神,对姚母笑了笑。 一回到家,姚母就拉着姚芹进了自己的屋。 屋子中间的小方桌上摆了不少烟酒,五花八门,是姚母没来得及收拾的。 姚芹随意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那几瓶酒是许向华的大哥刚送来的。”姚母伸手指了指,随即目不转睛地看着姚芹。 姚芹眼睑轻垂:“要是能帮,爸就帮一把吧。” 25.第二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姐姐, 妈妈还会回来吗?”许家阳趴在棉被上,扒着许清嘉的胳膊瓮声瓮气地问。 之前还傻乐傻乐的小家伙突然变了模样, 许清嘉有点懵, 再看他两眼泪汪汪,许清嘉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 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 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 妈妈先过去, 等她安定下来, 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 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 你就揍他, 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 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 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 小姑娘面色苍白, 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孙秀花不悦地皱了眉头:“干嘛呢!”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想了想,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26.第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 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 比儿子还疼, 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 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27.第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 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 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 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 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 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 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 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 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 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 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 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送走江平业和一干领导,许向国心情大好,拍着许家康的肩膀道:“难得小江同志和你投缘,你俩多联系联系。”江一白和许家康交换了地址,约定写信联系。 要是可以,许向国都想让许家文和江一白联系,只是这样显得太过刻意。 许家康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他是真的和江一白谈得来,可许向国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许向国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28.第二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 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 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 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 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 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 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 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 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29.第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 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 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 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 怀相还很不好, 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 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 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 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 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再能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30.第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 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 尖酸刻薄, 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 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是大孙子, 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 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 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 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 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 ”许家康扶住孙秀花, 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31.第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 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 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 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 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 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 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 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罐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32.第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 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 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 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 要有用, 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 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 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 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 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 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 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 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 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33.第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脸色一沉, 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 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 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 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 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 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 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 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 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 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 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 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栋,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栋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 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栋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 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 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 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栋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栋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栋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栋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栋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栋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许清嘉心头暖暖的:“没事,小伤。” 许家康不放心地看向许向华。 见许向华对他点点头,许家康才放了心,又兴奋地竖了竖大拇指:“四叔,我都听说了,真分家了?” 许向华失笑,把几张薄薄的纸片扔他怀里:“以后你奶可就是咱家户主了。” 许家阳好奇地垫着脚也要看,哪怕他什么看不懂。 “我的奶,你老厉害了!”许家康表情语气极尽夸张。 孙秀花瞪过去,又绷不住笑了,原本沉郁的心情被这一闹倒是好转许多。 许向华:“明天带你们进城置办年货,再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下情况。” 许家康瞬间拉了脸,刚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翻来覆去研究户口本的许家阳抬头:“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空气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迟钝如许家阳也感觉到了,忐忑不安地望着许向华,委屈地扁扁嘴:“我想妈妈了。” 许向华扬了扬嘴角,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头顶道:“成,明天给你妈打个电话。”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34.第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问, 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 只吃了三分饱, 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 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 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 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 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 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 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35.第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 也是, 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 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 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 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 真当他看不穿,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 谁不心里门清, 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 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 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 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 咱好好说话, 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36.第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 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 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 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 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 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 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 我打死这个兔崽子, 翅膀硬了, 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37.第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 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 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 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 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 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 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被噎住了, 瞪着眼想骂, 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 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 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 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 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 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 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 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六叔公看着神色坚决的孙秀花,觉得这侄媳妇比侄子明白。比起许向国,许向华这小子可有良心多了,没良心也不能养着兄弟侄子这么多年。 许老头这才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刚说到这一茬,气急败坏:“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老人跟着长子过,可是咱们这的规矩。”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39.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 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 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 比儿子还疼, 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 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 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 贪得无厌, 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 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41.第四十一章 没嫁人的时候, 刘红珍听爹妈的话。出嫁之后, 惟许向国的命令是从。许向国一入狱, 刘红珍便把大儿子当成了主心骨, 言听计从, 让离婚就离婚, 让进城就进城。 许家文说那个男人虽然长了麻子挺丑, 可男人长得丑又不碍事,只要老实憨厚不打人就好, 这话可不就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许向国动不动就打她。 许家文又说那男人的生产队一个公分值四分六厘,比三家村高了不少。他们还靠着山, 时不时能抓到些野味。 许家文还说,改嫁迁户口之后, 他们就彻底跟许向国划清界限了。他可以去当工人,甚至当干部, 许家全能正常上学升学。 …… 他说的,刘红珍都信。 那是她儿子, 最疼最疼的大儿子啊, 刘红珍怎么可能不信。 本质上而言,刘红珍就是个糊涂人, 要不也不能活的这么人憎狗嫌。 于是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等许家文放假, 就去平湖市看一看。 许家文握着刘红珍的手, 不自觉的用力:“妈, 我以后肯定让您享福,一定。”他眼里涌动的目光极为复杂。 刘红珍看不懂,她只剩下满心感动。 另一厢,大卡车稳稳地停在新房子门前。 听到动静的左右邻居纷纷走出来,这段时间许向华来回往这跑了好几趟,故而很多人都认得他,见状,主动撸起袖子上来帮忙搬家具。 这年头的人都热情! 因为有这些帮手在,一车的东西很快就被卸下来,搬进屋子里。 忙了一头汗的许向华拿着烟分给男人,秦慧如则拿了水果糖分给女人和孩子。 得了烟和糖的邻居皆是笑呵呵的,心里还在琢磨着,这一家子可真会长,都跟电影里的人似的。 送走帮忙的邻居,许清嘉兴致勃勃地巡视新地盘。 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中间一间最宽敞,后半间做厨房,前半间做堂屋,摆着一张长柜子和一套八仙桌椅,是许向党这段时间赶出来的。 左边那间留给孙秀花,右边那屋便是许向华和秦慧如的房间。 东厢房做了许家康和许家阳的房间,不过许清嘉估摸着他得到处乱睡,西厢房则做了她的房间。 两个拐角处,一处搭了鸡窝,养着三只老母鸡,这是孙秀花给的,指着它们每天下蛋给孩子们补补。 另一个拐角搭了兔子窝,里面养着四只兔子,两公两母。 兔子这东西有点难弄,不是死的就是带伤的,这几只也是许向华好不容易找来的。 许清嘉把它们当佛爷供着,满心期待它们繁衍生息,等数量多了,她就分一部分放到村里养。 三十平左右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枇杷树和梨子树,还有一株葡萄苗,估摸两三年就能结果。 巡视完毕,许清嘉非常满意,觉得终于有个像模像样的家了。 许向华用井水洗了一把脸,接过秦慧如递过来的帕子擦干,笑着道:“我先把车还厂里,你们去路口的国营饭店等我,咱们今天在外面吃,庆祝搬家。” 许家康和许家阳顿时欢呼雀跃。 许清嘉也十分捧场露出灿烂笑容。 第二天,许家康和许清嘉就背上书包去了新学校,秦慧如在家提心吊胆了一天,等两人回来吃午饭时,连忙问情况。因为学校离家近,秦慧如又没事,所以他们回家吃饭。 兄妹俩自然只有说好的份,本来就挺好的,许家康个性豪爽不拘小节,等放学的时候,已经跟他的新同桌称兄道弟,他这位同桌就是班里的领军人物。 许清嘉年纪小,比班里最小的同学都小了两岁,又长得乖,大家都当班里来个小妹妹,可稀罕了。 这么过了一个星期,两孩子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上下学还有了顺路的小伙伴,秦慧如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日子便如流水般平缓而又宁静的滑过。 许向华负责上班赚钱养家,许家康和许清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家的秦慧如也很忙,照顾许家阳,养鸡喂兔子。吃过晚饭,还得花一个半小时给许家康补课。 许家康欲哭无泪,又庆幸只是一个半小时,之前在村里,三个小时都不只,果然有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 “妈妈,爸爸回来了。”正在院子里逗兔子的许家阳激动地叫起来,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过去。七天前,许向华出差去了。 冲到一半,许家阳才发现他爸抱着一个大家伙,定睛一看:“电视机!”小声音拔得老高老高,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背着书包高高兴兴放学回家的许清嘉见不少人往家里去,正纳闷,就被他的小嗓门儿给吓了一跳,跑过来一看,只见许家阳像小狗一样围着许向华团团转。 看清许向华抱着的电视机,许清嘉了然的挑了挑眉头,怪不得小家伙这么高兴。在首都那几天,这小东西就被电视机给勾了魂儿。 漫说许家阳激动了,就是身为成年的人邻居也不淡定,好多人看着许向华抱着电视机回来,一路跟了过来。 电视机,还是14寸的。 一台14寸的电视机得小两百块钱,其实这钱对于负担小的工人家庭,攒攒不算难,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三年呗,难的是电视机票,比自行车票还难弄。 “你哪弄来的电视机票啊?”艳羡不已的邻居问许向华,寻摸着自己能不能如法炮制地弄一张回来,他们家三个工人,不差钱就差票。 “我老丈人寄过来的。”许向华笑眯眯道。 大妈们的关系网多庞大啊,崇县就这么巴掌大一个地方,没一个星期就把许向华一家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自然也就知道了两口子离婚过。 私下难免有些碎嘴的议论,许向华就是在给秦慧如做脸,免得她们说些不中听的话。 秦慧如愣了一瞬,她怎么不知道,等邻居们艳羡的看过来后,忽然明白过来,心头酥酥麻麻一片。 许清嘉目光绕了一圈,就明白许向华那点心思,不得不感慨好男人啊。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可能要注孤生了。 许向华把电视机放在了堂屋的柜子上,随后开始装天线,正好放学回来的许家康摩拳擦掌上去帮忙。 一看天线拉好,许清嘉便积极地跑去搜频道,咔哒咔哒,搜来搜去就两个频道,首都频道和浙省频道。 有人见许清嘉来来回回转,那声音听得他们都心疼了,小娃娃怎么这么不爱惜,转坏了怎么办? “咱们这就能搜到这两个频道。”一人忍不住提醒。 许清嘉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小时候家里电视机也就能搜到七八个频道而已,这时候当然更少了。 当下不再转,定在首都频道上,这会儿正在重播新闻。 许家阳搬了一把小凳子,看得目不转睛,哪怕他压根听不懂内容。 许清嘉摸摸他脑袋,抬头一看,发现其他人都差不多的表情,顿时啼笑皆非。 快吃晚饭了,意犹未尽的邻居们才不舍得离开。这年头就这样,谁家买了电视机,街坊们都得蜂拥而至。 主家一般也不会嫌弃,反而高兴。邻居们大多也识趣,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会自觉离开,不会影响主家吃饭睡觉。 等人群都散了,许向华苦笑,觉得自己这电视机可能买错了,然看着小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还是挺值的。 许清嘉摩了摩下巴,抬头看看屋顶的电灯,低头看看柜子上的电视机,摇头风扇。 秦慧如刚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今天的晚饭是清炒丝瓜,蒸茄子,粉条烧肉,番茄蛋花汤,再一锅大白米饭。 这日子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火了,已经有一只母兔子揣崽子了,大口吃肉的目标指日可待。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 ~ 转眼,期末考就到了跟前,许清嘉比许家康早了整整十天,她拿着成绩单和暑假作业回来的时候,许家康还在题海中挣扎求生。 没有给一众穿越同胞丢脸,许清嘉考了第一名,维持住了自己伪学霸的人设。秦慧如眉开眼笑,张罗着做好吃的奖励女儿。 拿着成绩单的许向华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许家阳星星眼,捏着小拳头定目标:“我以后也要考第一名。” 许家康:有个学霸做妹妹的感觉太酸爽。 许清嘉想了想:“我想要一只母兔子。”为了早日实现顿顿有肉吃的目标,兔子多多益善。 许向华啧了一声,这丫头是跟兔子杠上了:“行,爸爸给你去找,除了兔子你还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 许向华摸摸她脑袋,笑:“那你好好想啊。” 放假后,许清嘉顿时有了更多的时间照顾兔子,重点是那只怀孕的母兔,优先供应鲜草。 对于女儿这种走火入魔的行为,秦慧如哭笑不得,拿了五毛钱和一张酱油票给她:“打点酱油回来,剩下的自己买点吃的。” 许清嘉笑眯眯地哦了一声,接过钱票和酱油瓶,带上小尾巴许家阳去打酱油。 供销社离家也就十分钟的路,许清嘉带着许家阳熟门熟路地抄近路,拐过弯,余光瞄到一道眼熟的身影,扭头一看,不禁纳闷,许家文怎么会在这儿? 许家文刚从他同学家出来,与同学的母亲商量好八号前往千湖市,一桩心事落定,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便被移走。 到了那,他妈和弟弟就继续住在逼仄闷热的破房子里,吃米都得数着,想吃口肉都不行。他这压力也会小很多。 两全其美,许家文一遍又一遍的跟自己说。 错眼间看见了站在胡同口的许清嘉姐弟俩,脚步猛地一顿,望着许清嘉手里的酱油瓶,许家文目光凝了凝。他们住在附近? 许家文边走边想,这一片不都是自建房吗?眉头不知不觉皱紧了,直到看见院子里晾衣服的秦慧如,许家文愣住了。 院子里的秦慧如晾好衣服,拍了拍手,端着木盆进了屋,片刻后端了一碗绿豆汤到许家康屋里,许家康正在为明天的期末考埋头苦读。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许家康嘻嘻哈哈的谄媚声。 许家文立在原地没动,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宽敞而又整洁的四合院,这是他们租的,还是买的? 突然间想起了那同学几番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分家后,这边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他四叔可真是好本事。 莫名的,许家文想起曾几何时,年幼的他暗暗想过,如果四叔是他爸,四婶是他妈会怎么样? 会挣钱的父亲,他就不用想吃点好东西都得耍心眼。温柔知礼的母亲,他就不用被人指戳嘲笑。家里不会三五不时的打闹,母亲不会鼻青脸肿地拉着他的手哭诉,妈这样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有大出息。 许家文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弧度冰冷。许家康倒是挺精明,有亲爹都不跟,死死扒着四叔一家。 ~ 遇见许家文,许清嘉并没有往心里去,打他和许向国断绝关系起,他就和他们没关系了,断绝书他们这还有一张备份的呢,敢贴上来,直接甩他脸上。 却是万万没想到,途经一道围墙时能听到这样劲爆的消息。 “那后生啊,我家老大同学,倒也是个可怜的,他爸犯了事,坐牢了,这孩子前程可不就坏了。” 问话那大娘顿时来了兴致:“犯啥事啊?” 范大娘笑容变得有些暧昧:“他老子是大队长和他们队里的知青睡一块被人抓住了。” “这胆子也太大了。”七三年的公审大会,可是历历在目:“活该啊!” 范大娘一撇嘴:“可不是,他老婆都和他离婚了,儿子也跟他断绝关系了。” 抽气声顿时响起,离婚常见也理解,可这断绝关系……就是闹得最厉害那几年,儿子跟老子断绝关系这种有,可也不多见。 瞧她神情,范大娘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她刚听说的时候,也寒了下,然想想他们那情况,也不能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我刚刚好像听着你们要说去千湖市?”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是这点不好,谁家也没秘密,说话大点声隔壁都能听见。 范大娘也习惯了:“他家老娘不是离婚了吗,想找个外地人嫁了,正好咱家有个亲戚前几年没了婆娘,也想找个人过日子。” “嫁到外地也好,离得远远的,也就影响不到了。”说着说着,她突然反应过来,惊道:“你那亲戚,不会是那个麻子脸吧!你不是说脾气不好。”做了几十年老邻居,谁家事都门清,尤其范大娘是个大嘴巴。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可没骗人家,我都告诉他们了,我能干这种缺德事吗?那边情况我都明明白白跟他们说了的。”范大娘连忙给自己正名,她偶尔给人做个媒,可不能坏了自己在这一行的名声。 “他们答应了?” “说是跟我去千湖市看看,我觉得能成,”范大娘头头是道的分析:“她这情况摆在那,之前的男人出了这种事,咱们这谁愿意娶他。她快四十的人了,还带着两个孩子,想嫁个好的,也不现实啊!要不是冲着她小儿子,那边还不乐意呢。” 再说了她可是仔细打听过刘红珍这人的,就这么个德行,好的也不愿意娶她啊,本来她都不想做这个媒了。 可想着刘红珍的小儿子,她家这亲戚就是想要个孩子养老送终。亲爹出了这种事,也不怕孩子养不熟。 和她男人商量下,还是决定原原本本告诉那边,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结果人家并不在意,只说,女人敢胡闹都是男人惯出来的。 墙后的许清嘉听得目瞪口呆,刘红珍要改嫁,听话头人家是看上了许家全,这是要改姓了吧,改姓在这年头可不是件小事。 她觉得有必要和许向华说一声。 下班回来的许向华闻言,一扯嘴角,许家文倒是好本事,这样的人家都能给他找出来。这小子的心也是够狠的,先是许向国,再是刘红珍,报应来的还真是快,就是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遭报应。 “周末回村里,我和你奶奶说下。”这种事,知道了总要给老太太吱个声的、 周末,许向华和秦慧如带着三个孩子坐车回三家村。考完试的许家康走路带风,觉得天格外蓝,草格外绿。 回到老屋,许向华把一袋约莫十斤重的面粉递给孙秀花。 孙秀花抓了一把白花花的面粉,眉开眼笑:“待会儿给你们做酸菜面疙瘩。” 许向华笑了笑,缓缓把刘红珍改嫁的事说了,没拉下对方看中许家全这一点。老人家格外重视传承这事。 不想孙秀花神色淡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他们去吧。”又哼了一声:“他们走那会儿,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的。”既然想和这边划清界限了,能不改嫁,改嫁后再改名换姓,可不就彻底跟老许家没关系了。 许向华扬了扬眉毛,老太太淡定的出人意料,那就好。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那媳妇还在家里摔摔打打, 话里话外都是老太婆怎么不干脆死了,活着拖累家人。瘫了大半年,郑寡妇就死了。 因为是本家, 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 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 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 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 要有用, 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 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 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许清嘉摸了摸下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八十年代初摆个地摊能发财,九十年代初买支股票能挣钱,二十一世纪,房地产,互联网让你暴富。就不信,她一个机会都抓不着。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 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 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 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 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 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 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 他能乐意嘛, 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 还是为你做的, 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 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旁边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家阳,小脸红扑扑,乖巧的像个小天使。昨天许向华想带他睡,不过许家阳牛皮糖一样黏着许清嘉,闹不过,也就由着他去了。 许清嘉轻手轻脚地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后,一手端着脸盆毛巾,另一手拎着热水壶出了屋。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 她要是死了, 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 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 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 早些年还有点心虚, 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 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 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 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 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 突然间悲从中来, 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 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 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 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 离了水, 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 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 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 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 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 可以吃好东西, 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 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 这年头,啥都能耽搁, 唯独吃不能, 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 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 水煮大白菜, 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 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 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 许清嘉运气好, 卡在最末, 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 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 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 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 自打她进了门, 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 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 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 “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 按理, 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 可爸死活不愿意, 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许向国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 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 你脸皮能这么厚, 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 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 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 尖酸刻薄, 贪得无厌, 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 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刘红珍也看了过去,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当然她也没错过许向华阴沉的脸色, 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她是嫂子, 小叔子还能骂她这个大嫂不成,没这样的道理, 立马就不虚了。这村里,哪家丫头不是吃剩下的。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 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 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 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 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之前还傻乐傻乐的小家伙突然变了模样, 许清嘉有点懵, 再看他两眼泪汪汪, 许清嘉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 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 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 阳阳这么可爱, 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 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 等她安定下来, 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 跟他说不通道理, 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 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 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 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 小姑娘面色苍白, 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 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尤其是你, 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 好家伙, 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 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 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 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 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 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觑着许老头脸色, 刘红珍满脸担忧:“爸, 我琢磨着要不咱悄悄给姚书记家里送点东西,我听说书记爱抽烟,要不送几包烟过去。”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 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 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 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 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 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 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 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 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 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 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村北的郑寡妇辛辛苦苦带大独生子,又给娶了媳妇, 还帮着拉扯大四个孙子孙女。 本该享福了, 不防四年前郑寡妇不小心摔了一跤, 中了风, 只能瘫在床上。一开始儿媳妇还伺候着,可没过半年,儿媳妇就不耐烦了,屎尿拉了满裤子也不给收拾,就让她臭在那。吃的也是心情好给一点,心情不好就饿着。 那媳妇还在家里摔摔打打, 话里话外都是老太婆怎么不干脆死了, 活着拖累家人。瘫了大半年,郑寡妇就死了。 因为是本家,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 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 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 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 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提起袋子, 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 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 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 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寒冬腊月, 难得的农闲,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 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 骂累了, 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 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 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 老大,向华不懂事, 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 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 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动作一僵, 转身瞪着许向华,怒喝:“你说什么?”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 也是,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 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 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 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 谁不心里门清, 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 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 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 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 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 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 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 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 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 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刘红珍寻了个无人的机会,心急如焚地走到许老头面前:“爸,何潇潇还没回来,这可咋办呢!去年向国就挨了批评,今年再这么一闹,向国不会被撤职吧!” 许老头慢慢地抽了一口烟,他也担心啊,可他能怎么办? 觑着许老头脸色,刘红珍满脸担忧:“爸,我琢磨着要不咱悄悄给姚书记家里送点东西,我听说书记爱抽烟,要不送几包烟过去。”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 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 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 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 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 定睛一看, 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 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许再春傻了眼, 愣了一瞬才醒过神, 赶紧冲上去拉许向华:“华子,你冷静下,会出事的。”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赔进去, 那才是得不偿失。 另有两村民上来帮忙,可愣是没拉动许向华一个。 “嘉嘉在看你, 阳阳看着你呢!”许再春急中生智。 话音未落, 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连忙拉开他, 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 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 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61.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 那么大的声音, 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 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 阮金花, 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 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 你脸皮能这么厚, 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队长你就是心太软,要是把刘红珍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或者赶回娘家去几趟。她肯定不敢这么闹腾啊。队长,这次你可千万别舍不得了,瞧瞧这孩子被打的,我看了都心疼,作孽哦。”阮金花指指许清嘉,十分疼惜的模样。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细细一琢磨,刚才温和下来的目光徒然变得尖锐。管不住婆娘,他一大队长能把一个生产队给管了,咋就管不住一个婆娘了,不听话就揍呗,往死里揍几回,就不信还敢胡闹。 刚才许向华怎么说来着,让许向国别躲在女人后面,细思恐极。 许向国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62.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 离了水, 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 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 又不是聋子, 她全都听见了, 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 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 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 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 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 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 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 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 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 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 这点脸还是要的, 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 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 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寒冬腊月,难得的农闲,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骂累了,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 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 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 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 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 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 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 还是为你做的, 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 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瞧他这可怜样, 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 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 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 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 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 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 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 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 阮金花, 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 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 尖酸刻薄, 贪得无厌, 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 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69.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黑了脸, 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 你等着, 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 自打她进了门, 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 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 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 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 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 可爸死活不愿意, 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 明儿一出的, 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 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 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 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 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 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 这点脸还是要的, 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 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 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 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 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 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见过打架的, 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 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也是, 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 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 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 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 早些年还有点心虚, 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 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 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 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 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 咱好好说话, 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73.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 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 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 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 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 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 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 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 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 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 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 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 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 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 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 刘红珍转换策略, 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74.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 让老婆出面占便宜, 好处他得了, 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 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 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 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 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 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 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 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 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 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许清嘉心头暖暖的:“没事,小伤。” 许家康不放心地看向许向华。 见许向华对他点点头,许家康才放了心,又兴奋地竖了竖大拇指:“四叔,我都听说了,真分家了?” 许向华失笑,把几张薄薄的纸片扔他怀里:“以后你奶可就是咱家户主了。” 许家阳好奇地垫着脚也要看,哪怕他什么看不懂。 “我的奶,你老厉害了!”许家康表情语气极尽夸张。 孙秀花瞪过去,又绷不住笑了,原本沉郁的心情被这一闹倒是好转许多。 许向华:“明天带你们进城置办年货,再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下情况。” 许家康瞬间拉了脸,刚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翻来覆去研究户口本的许家阳抬头:“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空气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迟钝如许家阳也感觉到了,忐忑不安地望着许向华,委屈地扁扁嘴:“我想妈妈了。” 许向华扬了扬嘴角,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头顶道:“成,明天给你妈打个电话。”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75.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 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 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 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 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 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 顺理成章的, 她混了个轻松的活, 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76.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看了看她, 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 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 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 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 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 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 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 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 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 也是她运气好, 买到了最后一碗, 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77.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 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 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 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 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 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 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 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78.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 她……” “妈, 你让我说完,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 “养家我多出点,我认, 谁叫我有工作呢, 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 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 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 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 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 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 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 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 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 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 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 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 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 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79.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 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 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 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 等她安定下来, 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 跟他说不通道理, 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 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 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 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 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80.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看了看她, 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 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 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 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 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 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 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 也是她运气好, 买到了最后一碗, 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81.第八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看了好几眼, 许清嘉终于从记忆里翻出这张脸,这不是住在山坡上牛棚里的那人。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 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 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 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 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 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 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 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 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 ”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 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82.第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 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 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 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 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 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 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 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 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 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 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 女儿像她娘, 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83.第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看他一眼, 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 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 留的地址是北京,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 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 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 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 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 这是我的糖, 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 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 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84.第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思及此, 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 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 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 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 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 分了家, 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 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 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 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 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85.第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 冻死的, 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 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 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 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 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 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 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 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 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86.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 咱好好说话, 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 我打死这个兔崽子, 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 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 别说华子, 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 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 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 不过你打也打了, 我也教训过了, 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87.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妈, 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 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 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 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 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 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 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 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 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 一来二去, 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 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88.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 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 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 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 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 咬牙切齿:“臭娘们, 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 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脸都青了, 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 你还要不要脸了, 拉男人裤子, 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89.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 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 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 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 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 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戴着簇新的雷锋帽,穿着笔挺的军大衣,面容憔悴却神采奕奕。 看了好几眼,许清嘉终于从记忆里翻出这张脸,这不是住在山坡上牛棚里的那人。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90.第 90 章 此为防盗章  过了三天, 何潇潇还是音讯全无。 刘红珍寻了个无人的机会,心急如焚地走到许老头面前:“爸, 何潇潇还没回来,这可咋办呢!去年向国就挨了批评, 今年再这么一闹,向国不会被撤职吧!” 许老头慢慢地抽了一口烟, 他也担心啊, 可他能怎么办? 觑着许老头脸色,刘红珍满脸担忧:“爸,我琢磨着要不咱悄悄给姚书记家里送点东西,我听说书记爱抽烟,要不送几包烟过去。”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 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 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老太太这架势,吓得哭哭啼啼的刘红珍和许家全母子俩都不敢哭了,直愣愣地看着孙秀花。漫说他们,这屋里人全都看了过去。 91.第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不悦地皱了眉头:“干嘛呢!”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想了想, 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 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 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 瞥见边上柴火堆, 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 赔笑:“哪能啊,队长, 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 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92.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因为是本家, 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 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 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 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 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 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 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 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 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 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93.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 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 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 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 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 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 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 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 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 女儿像她娘, 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94.第九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 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 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 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 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 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 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 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 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 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95.第九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因为是本家,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 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 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 冻死的, 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 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 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 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 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 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 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 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 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 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 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96.第九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 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 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 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 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 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 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是大孙子, 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本该享福了,不防四年前郑寡妇不小心摔了一跤,中了风,只能瘫在床上。一开始儿媳妇还伺候着,可没过半年,儿媳妇就不耐烦了,屎尿拉了满裤子也不给收拾,就让她臭在那。吃的也是心情好给一点,心情不好就饿着。 那媳妇还在家里摔摔打打,话里话外都是老太婆怎么不干脆死了,活着拖累家人。瘫了大半年,郑寡妇就死了。 因为是本家,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97.第九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在刘红珍的惶惶不安中, 许向国和许向党回来了, 许向国阴沉着脸, 显然人没追到。 冲上来追问的刘红珍撞到枪口上,被许向国骂了一句。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只吃了三分饱, 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 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 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想了想,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98.第九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 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 要有用, 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 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 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 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 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 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99.第九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寒冬腊月, 难得的农闲, 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 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骂累了, 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 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 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 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 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 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 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100.第一百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康伸手拉了他一把, 把人拉到岸上, 皱着眉头问:“你哪家亲戚,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要不得冻病了。”这小子该是坐那小汽车来的,也不知哪家的倒霉亲戚。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 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 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 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 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 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 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 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此为防盗章  在刘红珍的惶惶不安中, 许向国和许向党回来了, 许向国阴沉着脸,显然人没追到。 冲上来追问的刘红珍撞到枪口上,被许向国骂了一句。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问, 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 只吃了三分饱, 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 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 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102.第一零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脸色一沉, 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 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 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 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 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 她不当面说, 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 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 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 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 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许清嘉心头暖暖的:“没事,小伤。” 许家康不放心地看向许向华。 见许向华对他点点头,许家康才放了心,又兴奋地竖了竖大拇指:“四叔,我都听说了,真分家了?” 许向华失笑,把几张薄薄的纸片扔他怀里:“以后你奶可就是咱家户主了。” 许家阳好奇地垫着脚也要看,哪怕他什么看不懂。 “我的奶,你老厉害了!”许家康表情语气极尽夸张。 孙秀花瞪过去,又绷不住笑了,原本沉郁的心情被这一闹倒是好转许多。 许向华:“明天带你们进城置办年货,再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下情况。” 许家康瞬间拉了脸,刚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翻来覆去研究户口本的许家阳抬头:“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空气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迟钝如许家阳也感觉到了,忐忑不安地望着许向华,委屈地扁扁嘴:“我想妈妈了。” 许向华扬了扬嘴角,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头顶道:“成,明天给你妈打个电话。”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103.第一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 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 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 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 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 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 你要这样, 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 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104.第一百零四章 此为防盗章  “姐姐, 妈妈还会回来吗?”许家阳趴在棉被上, 扒着许清嘉的胳膊瓮声瓮气地问。 之前还傻乐傻乐的小家伙突然变了模样,许清嘉有点懵, 再看他两眼泪汪汪, 许清嘉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 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 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 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 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 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 妈妈先过去, 等她安定下来, 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 跟他说不通道理, 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 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 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 小姑娘面色苍白, 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105.第一百零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 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 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 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 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 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 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106.第一百零六章 此为防盗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 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 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 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 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 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清咳一声, 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 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 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 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107.第一百零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 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 转过身, 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 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 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 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 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 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 忍着心痛买了烟酒, 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 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108.第一百零八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 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 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 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 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 “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不知道, 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 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 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 “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 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 按理, 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109.第一百零九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 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 咱好好说话, 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 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 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 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 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 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 不过你打也打了, 我也教训过了, 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110.第一百一十章 此为防盗章  刚才许向华怎么说来着, 让许向国别躲在女人后面, 细思恐极。 许向国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 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 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 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 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 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 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 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 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 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 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许清嘉心头暖暖的:“没事,小伤。”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想了想, 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 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 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 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 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 瞥见边上柴火堆, 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 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 立马变了一张脸, 赔笑:“哪能啊, 队长, 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 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老太太这架势,吓得哭哭啼啼的刘红珍和许家全母子俩都不敢哭了,直愣愣地看着孙秀花。漫说他们,这屋里人全都看了过去。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看他一眼, 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 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 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 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 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 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 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 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 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 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 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 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 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 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 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许向国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过了三天, 何潇潇还是音讯全无。 刘红珍寻了个无人的机会,心急如焚地走到许老头面前:“爸, 何潇潇还没回来, 这可咋办呢!去年向国就挨了批评, 今年再这么一闹, 向国不会被撤职吧!” 许老头慢慢地抽了一口烟,他也担心啊, 可他能怎么办? 觑着许老头脸色, 刘红珍满脸担忧:“爸, 我琢磨着要不咱悄悄给姚书记家里送点东西,我听说书记爱抽烟, 要不送几包烟过去。”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 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 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 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 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 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 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 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 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 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 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 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 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小叔,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许家全丁点都没发现他四叔的冷脸,两颗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粘在许向华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上。 每回他四叔拎着这个袋子,就意味着他打肉菜回来了。 刘红珍也看了过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当然她也没错过许向华阴沉的脸色,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她是嫂子,小叔子还能骂她这个大嫂不成,没这样的道理,立马就不虚了。这村里,哪家丫头不是吃剩下的。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动作一僵, 转身瞪着许向华,怒喝:“你说什么?”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 也是, 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 她要是死了, 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 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 真当他看不穿,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 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 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 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 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 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 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 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 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 还我, 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 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 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 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问, 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只吃了三分饱, 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 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 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 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 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 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 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 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 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 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 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 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 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 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 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 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 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 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 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 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 你要这样, 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 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 扣着她, 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 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120.第一百二十章 此为防盗章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 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 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 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 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 连连摇头:“不敢了, 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 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姐, 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 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 啥都能耽搁, 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 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 水煮大白菜, 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 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 挤一挤挨一挨, 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 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 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 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 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 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 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 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 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 比儿子还疼, 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 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 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 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 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 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 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 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 可以吃好东西, 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 这年头, 啥都能耽搁, 唯独吃不能, 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 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 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 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 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 许清嘉运气好, 卡在最末, 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许老头慢慢地抽了一口烟,他也担心啊,可他能怎么办? 觑着许老头脸色,刘红珍满脸担忧:“爸,我琢磨着要不咱悄悄给姚书记家里送点东西,我听说书记爱抽烟,要不送几包烟过去。”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 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 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 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 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 定睛一看, 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 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全子, 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 阮金花, 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 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 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 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许芬芳出门子第二年, 许向华提出分家, 把许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 差点进了医院, 分家一事不了了之。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 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 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 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 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 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 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 “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 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 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 打都打了, 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 “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村北的郑寡妇辛辛苦苦带大独生子,又给娶了媳妇,还帮着拉扯大四个孙子孙女。 本该享福了,不防四年前郑寡妇不小心摔了一跤,中了风,只能瘫在床上。一开始儿媳妇还伺候着,可没过半年,儿媳妇就不耐烦了,屎尿拉了满裤子也不给收拾,就让她臭在那。吃的也是心情好给一点,心情不好就饿着。 那媳妇还在家里摔摔打打,话里话外都是老太婆怎么不干脆死了,活着拖累家人。瘫了大半年,郑寡妇就死了。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一问才知道, 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 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 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 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 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 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 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 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 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 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 你脸皮能这么厚, 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 我妈真没那个意思, 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 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 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是大孙子, 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130.第一百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看了看她, 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 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 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 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 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 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 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 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 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 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 也是她运气好, 买到了最后一碗, 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虽然现在还处在大动乱的余波之中,可不用两年,改革的春风就要吹起来。 许清嘉摸了摸下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八十年代初摆个地摊能发财,九十年代初买支股票能挣钱,二十一世纪,房地产,互联网让你暴富。就不信,她一个机会都抓不着。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 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 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 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邵泽晃了晃酒杯:“听说叶毅诚在杭城投了一千万美元做酒店,这笔投资就是他牵线搭桥的。”杯口朝许向华点了点。 韩东青点头,他听长辈提起过:“这只是第一笔投资,听话头还想在浙省建造船厂。” “船王嘛,大陆不管是人工还是材料可比其他地方便宜多了。”邵泽笑了笑,叶家那老爷子别号船王,港城十大富豪之一。 再看一眼与叶毅诚相谈甚欢的许向华,邵泽轻轻啧了一声:“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却成了莫逆之交,当真是时也命也!” 听话头似有内情,遂韩东青拿眼看着他。 邵泽微微一笑:“听我舅舅说的,去年叶毅诚的车在山道上翻了,许向华正好开车经过,把他和司机还有两个保镖从车里救了出来,刚救出来,汽车就爆炸。”差一点就是一车四命。 邵泽望着前方,叶毅诚在为许向华引荐什么人,看模样是个华侨。 “搭上叶毅诚这条线之后,他的货源一下子就丰富起来。”邵泽轻轻一笑:“要不是他只在东南这几个省活动,我都想找他进货。”沿海和内陆来回这一买一卖就是暴利。 韩东青稍挑起眉头:“跑的距离越远越不安全,现在路上可不太平。” 这几年治安越来越差,尤其是偏远的地方,路霸土匪猖獗。 “就现在这情况,他都敢满东南的跑运输,也没听说出过岔子。”邵泽又笑:“一些国营厂的运输队都不敢跑长途,就把活外包给他做。” 韩东青看一眼远处的许向华:“他应该有自己的门道在里面。” “肯定有,要不他的车队能这么平平安安。”邵泽喝了一口酒,望着舞池中的叶景恺和许清嘉,叶家这小子是拜倒在小姑娘的石榴裙下了。还真别说,许家这小姑娘一阵子没见,就能令人惊艳一分,倒是会长。邵泽不禁笑:“要是做了儿女亲家,许家就一步登天了。” 韩东青眉头一皱:“许家不是这样的人。”他和许向华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却看得出来他虽圆滑,却是正派人。 邵泽一怔,诧异地望着韩东青:“我这是开玩笑,你听不出来?” 韩东青牵着嘴角笑笑:“这种玩笑少开,被人听去,影响不好。” 邵泽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趣。” 韩东青掀了掀嘴角,不出声,眼看着舞池,莫名烦躁,仰头灌了一口酒。 许清嘉和叶景恺缓缓跳着舞。 “你舞跳的真好。”叶景恺真诚的赞美,垂眼望着许清嘉,眼神明亮。 许清嘉轻轻一笑:“谢谢,你也跳的很好。”三天前,许向华请了一位老师来教她和许家阳交谊舞,重点是她,许家阳年纪小还用不上。而许向华和许家康早就学会,其实许清嘉也是会的,可当然不能说出来,遂成了老师眼中进步神速的好苗子。 “我四岁开始学舞,拉丁探戈都会,探戈还拿过锦标赛金牌。”叶景恺语带骄傲,目露期许。 许清嘉捧场道:“你真厉害。”又问他,“你普通话很标准,从小就学的吗?” “是的,一出生我长辈就教我说中文,爷爷说我们是中国人,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怎么可以不会说中文。” 许清嘉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香港回归之后,都有好些人是港.独,更别提现在:“你爷爷说的是,你们早晚回来的。” 到九七年,九十九年的租借期就截止。今年四月英国前首相访华,达成了谈判的意愿。前不久人民日报公布了铁娘子将在九月访华洽谈港城事项的消息,近来港城回归这个问题几近白热化。 叶景恺看她腮边一抹笑,娇俏动人,忽的想起一句诗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禁盯着不放。 许清嘉好笑,观他眼神清澈并无邪意,倒也不生气,只想着这曲舞结束,赶紧找借口离开,怪阿姨就不耽搁小少年了。 叶景恺似乎也发现自己失礼,竟然直直盯着一位女孩看,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对不起,”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道:“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 不防他这么直白,许清嘉愣了愣。 “嗯哼。” 许清嘉侧过脸,就见一米外站着一位金发黑眼的少女,看五官应该是混血儿,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轮廓分明。此刻正目光不善的盯着叶景恺,显然她听见叶景恺那句话了。 “凯里,你不想跟这位美丽的女孩跳个舞吗?”少女用英文问自己的舞伴。 名唤凯里的少年从善如流,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道:“求之不得,”说着放开她的手,对叶景恺含笑一点头。 叶景恺老大不情愿,眼神驱逐自家表哥。 凯里微微一笑:“身为主人,招待好每一位客人是你的责任。” 叶景恺只能恋恋不舍地放开许清嘉,还不忘道:“那你照顾好清嘉。” 凯里失笑,双方互换了舞伴,混血少女立刻带着叶景恺滑到舞池深处。 “见笑了,安妮和小恺从小一块长大,爱吃醋。” 闻弦歌而知雅意,许清嘉便笑:“青梅竹马,真好。” 不一会儿,这一曲结束,许清嘉顺势与他分开,走出舞池,真好遇见一位美女走向邵泽和韩东青,几句话后,邵泽便与美人滑入舞池,只剩下韩东青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许清嘉顿生同情,这么个大帅哥,怎么就没人去理呢,一群不识货的。哪知道是他不解风情,伤了好几个姑娘的心,其他人都不敢上来碰壁了。 韩东青若有所觉的抬头。 目光相撞在半空中,许清嘉莞然一笑,走了过去。 开场的时候,他们打过招呼,因为要随着许向华见朋友,遂只泛泛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再没留意。 望着娉娉袅袅走来的许清嘉,坐在沙发上的韩东青眼角绷了绷。 “韩六哥。”许清嘉笑盈盈唤人。 韩东青一弯嘴角:“舞跳得不错。” 许清嘉眉眼弯弯,团团笑:“一般一般。”见侍应生走来,许清嘉的眼睛在色彩斑斓的鸡尾酒上停了停,慢慢伸了手。 看出她的意图,韩东青拿了一杯西瓜汁给她:“你该喝果汁。” 许清嘉瞅瞅他,暗叹一声,认命的接过橙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檬檬跟我说过,你小时候偷喝过茅台,还喝醉了。” 指尖相触,韩东青垂了垂眼,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檬檬没告诉你,之后我被我爸抽了一顿。” 许清嘉歪了歪头:“说了,檬檬说你哭的老惨了。” “胡说八道。”韩东青轻笑。 许清嘉微微靠近一点:“那你来说,你有没有哭啊。” 见她声音俏皮,韩东青不觉笑:“醉死过去,觉不出疼了。” 许清嘉不信:“人醉了,痛觉总是在的,”又摆摆手:“男人哭不丢人,再说了你那时候还是男孩来着。”说着说着许清嘉自己绷不住笑了场,好吧,把男孩这个词套在高高大大的韩东青的身上,怪格格不入的。 韩东青看着她笑不自禁,也跟着笑,眉眼舒展开来, 许清嘉整整脸,看他一脸好脾气,倒觉不好意思,见他面前只有杯酒别无他物,遂问:“我要去拿吃的,你要什么?” 韩东青闻言站了起来。 两人便去取了食物,许清嘉挑了一块缇苏米拉,又夹了些切块的水果。 转眼见韩东青拿了些德国红肠和果仁,不由道:“他们家蛋糕很好吃,是叶家私人西点师做的。” 韩东青看了看她的碟子,便也选了一块缇苏米拉。 吃的时候,韩东青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鬼使神差拿蛋糕,他向来不吃甜食。 “你觉得怎么样?”不觉带了点期许。 面对许清嘉亮晶晶的眼眸,韩东青面不改色地把对他而言甜到发腻的蛋糕咽了下去:“不错。” “不错那就多吃点。”许清嘉笑盈盈道。 一份蛋糕吃完,韩东青已经腻到喉咙里,犹如吞了一斤白砂糖,喝了两杯酒才压下去那股甜腻味。 一份蛋糕吃完,许清嘉却是意犹未尽,打算再去拿一份,还好心地问韩东青:“你还要吗?” 韩东青微笑着道:“不用,我饱了。” 许清嘉只当他之前吃过一些东西,要不哪能这么点东西就饱了,遂自己又去拿了一块蛋糕,两块蛋糕下肚,罪恶感油然而生。 望望舞池,又看看韩东青,许清嘉忽而问:“韩六哥会跳舞吗?” 韩东青望着她,略一点头。 许清嘉登时促狭心起,站起来整了整裙摆,面朝韩东青,微微欠身:“May I?”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黑了脸, 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 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 “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 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 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 “慧如没少被她气哭, 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 按理, 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 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 明儿一出的, 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 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134.第一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 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 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 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 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 一口下去油汪汪, 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 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正在厨房烤火的许清嘉被这凄厉的哭声吓得一个激灵, 茫然地探出脑袋来。 孙秀花不悦地皱了眉头:“干嘛呢!”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想了想, 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 就算平反了, 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 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 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 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 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 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 痛哭流涕:“我要离婚, 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 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 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 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 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 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 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 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 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 买到了最后一碗, 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 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 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 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收拾好, 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 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 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 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 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 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 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 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 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 许清嘉心想, 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 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 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 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 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 我怕我老了, 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 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 你要这样, 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 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 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 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 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之前还傻乐傻乐的小家伙突然变了模样, 许清嘉有点懵, 再看他两眼泪汪汪, 许清嘉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 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 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 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 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 跟他说不通道理, 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 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 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 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 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140.第一百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提起袋子, 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 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 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 比儿子还疼, 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旁边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家阳,小脸红扑扑,乖巧的像个小天使。昨天许向华想带他睡,不过许家阳牛皮糖一样黏着许清嘉,闹不过,也就由着他去了。 许清嘉轻手轻脚地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后,一手端着脸盆毛巾,另一手拎着热水壶出了屋。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暮色四合, 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最中间的空地上, 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 就算平反了, 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 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 马大柱也没罢手, 瞥见边上柴火堆, 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 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 立马变了一张脸, 赔笑:“哪能啊,队长, 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 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收拾好, 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 打开锅盖一看, 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 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 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 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 老太太知道了, 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 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 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 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 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 许清嘉心想, 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 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阮金花一撇嘴, 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 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 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 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 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 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 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 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 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 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 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 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 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许老头的身体状况本来就有些不妙,总归年纪大了,又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身体机能老化更快,医生也无能为力,委婉提醒他们这两年做好心理准备。 而许向国之事带来的冲击,无异于让许老头的身体雪上加霜,登时状况堪忧。 病床上的许老头嘴唇开开合合,他浑浊的眼睛看看孙秀花,又看看许向华,最后定在许向华脸上,那目光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苦于口不能言。 许向华清晰的感觉到许老头目光里的那种无奈悲苦和哀求,也猜到他要说什么。 许向华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不说旁人自然不会帮他说,看懂了的也都装傻。那就这样吧,他不说,他就当不知道,还能互相留点体面。 许向华转身去联系市里医院,把许老头送去市里治疗。等情况稳定些,各人陆陆续续离开,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一直到十二月,一家人再次聚首。 许老头走了,在一个夜里。马招娣像往常那样,一大早爬起来去给他翻身,摸到的却是一具冰冰凉的尸体,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留下看顾的孙秀花循声过来看了看,模样很镇定,只一双手抖得不像话。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通知许向党。 闻讯,分布在各地的许家人立刻赶回来奔丧。 秦慧如头一次去求了领导,开来介绍信,带着许清嘉和许家阳坐飞机赶回去,要是坐火车,怕是想着老人家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人死如灯灭,之前种种也如过眼云烟,总归是儿女的亲祖父。 许清嘉一行在县城车站遇上了从广东赶回来的许向华和许家康,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许家武马大雅和许家全。 出了那事,许家武自觉无颜再在运输队和村里待下去,待许老头情况一稳定,许家武便去了鹏城。 若有其他选择,许家武不会选择鹏城,许向华在那里,三家村不少人也在那边。只是国家之大,却只有鹏城这个城市可以自由进入,并且到处都是工作机会。想离开,只能去鹏城。许家武想不管怎么样,鹏城比起崇县,总要好一些,他们不用活在各色各样的目光下,可以喘口气。 于是七月底,许家武带着马大雅还有许家全一块南下。许家全不爱读书成绩极差,考试从不及格。之前陈麻子怕一管就伤感情,也是他本身就不重视读书,庄稼人会种田就行,遂从不管许家全的功课。 这种情况下,还能指望许家全成绩多好,之后辍学大半年,回来后留级重读也没好转。兼之他被陈麻子打得整个人都胆小畏缩,不合群成绩又差,在学校待得很是痛苦。 出了这种事,他在学校里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许家武想离开鹏城,一半是因为许家全。好不容易弟弟开朗了一些,许家武怕流言蜚语会再让他缩起来。 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离开老家,反正许家全那成绩考初中也没指望,再读也读不出花样来。那就早点出来,学一门技术,以后饿不死。 倒是许家双,是他们兄弟里最会读书的,每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很有希望考大学。也是因此许家双没有离开,他继续在县一中上高三。他成绩好,学校当大学苗子重点培养,老师各位维护些。所以虽然不免有些影响,到底比村里好不少。 久别重逢,寒暄几句,一行人一块坐车回村里。 许清嘉看着神色开朗了些的许家全,觉得他们去鹏程该是去对了。留在村里,免不了被人放在舌尖上咀嚼,恶语伤人六月寒,对一个本来就有家暴阴影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伤口上撒盐。 留意到她的目光,许家全腼腆地朝她笑了下。 许清嘉也冲他笑笑,掏出一条巧克力递给他。 许家全第一反应是去看许家武,见许家武点头才接过来,小声道:“谢谢姐姐。” 许清嘉笑:“不用客气。” 秦慧如看了看乖巧的许家全,心生感慨,问一旁的马大雅:“最近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马大雅忙道:“还不错。” 他们去鹏城后先是去找了她的两个弟弟,她和马大柱没感情,和两个弟弟却一直都有往来。 两个弟弟在工地上干活,那边正好缺司机运建筑材料,这年头会开车的人少。许家武一过去就顺利上岗了。之后她在工地附近的路口支了个早点摊,许家全帮她打打下手,生意还过得去。就琢磨着等许家全年纪到了送去学学吊车什么的,工地上的吊车司机,工资老高了,再不行也学开大车,学会握方向盘,不怕找不到工作。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汽车抵达三家村,一行人步行回家,远远的就看见一片缟素。 “奶奶。”许清嘉上抢几步,握住孙秀花的手。 迎着儿孙们担忧的目光,孙秀花摇了摇头,慢慢道:“我没事儿,早就有准备的。” 这几个月她亲眼看着老头子越来越虚弱,知道他时候到了。有时候恨不得他死了干净,可真要死了,又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她十七岁嫁给他,磕磕绊绊过了四十四年,冷不丁的要没了,可真不适应。 结果他也是命大,从夏天拖到了秋天又到了冬天,在她都快忘了他要死的时候,他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死了,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明白天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还能吃一点蜜桔罐头,怎么就没了呢。 农村的葬礼繁琐又喧闹,吹吹打打哭哭唱唱不绝于耳,来往宾客并无多少哀戚之色。许老头六十三岁,满了一甲子,也非死于天灾人祸,所以按照他们这儿的习俗来看,这是喜丧。 坐在棚子里剪白纱布的大婶望望眼前的后山:“你说,许向国会回来看看他爸吗?”当初许向国就是顺着后山跑掉的,至今都没被抓到,也是够厉害的,真能躲。 “他敢回来吗?回来被抓到就是个枪毙,街上那个瘌痢头,拿着刀进屋偷了三十块钱都被枪毙了,他那罪名,还不得枪毙个十回。”坐在对面大娘咬掉白线。秋天的时候,政府开始严抓治安,干坏事被抓到一律重判,之前游街,一车子七八个死刑犯呢,吓得胆小的孩子都哭了。 效果也显然易见,治安情况明显好了不少,往年年底的时候最乱了,小流氓小混混那个猖狂,也就这么几年而已,人心都坏了。 一旁的许清嘉经过她们,进了灵堂,望着正中央的红色棺木。老爷子这辈子最疼的就是许向国和许家文,可惜临了,最喜欢的儿子和孙子一炷香都上不了。 也不知道该说是许向国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运气好跑了不用坐牢,运气差的是遇上了严打,要是这期间被抓到,本来只需要做牢,现在怕是逃不了死刑。 刘红珍倒是运气好,早早认了罪,因为未遂又是从犯,所以判了七五个月年。要是她顽抗一两个月再认罪,正好撞在严打的枪口上,恐要搭上命。 陈麻子则带着儿子陈小鹏在福利机构指定的医院里治病,那笔钱大概可以支撑三年的治疗,这三年是康复黄金期,之后就得靠陈麻子自己,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不过听说这孩子智力上属于轻度损伤,恢复好的话,长大了能正常生活。 冗长的葬礼之后,许清嘉马不停蹄地回到首都准备期末考试,考完试,才休息了四天,又背着书包回学校参加补课。 许清嘉再一次体会到了被试卷支配的恐惧,不断安慰自己,半年,还有半年而已。 高考不知岁月,一晃眼就到了五月。 五月要进行一场全市的预考,这是八一年退出的高校招生政策。为了减少高考的工作量,也是为了控制考场舞弊,方便监管。在正式高考前,举行预考,根据考试成绩,平时成绩和其他指标,刷掉一部分人,这部分人无缘参加高考。 对于附中而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能通过,所以更多学生把它当成一次小高考,看看这会儿分数和排名,大概也就能估计出下个月的志愿该怎么填报。 “笑眯眯的,看来考得不错。”韩檬搭上许清嘉的胳膊。 “还行,我观你气色红润,看来也不错。”许清嘉笑盈盈道。 韩檬笑眯了眼,戏谑:“感觉空前良好,我觉得我可以把你斩落马下。”说着还做了个漂亮的劈手动作。 许清嘉斜她一眼:“妄想谋朝篡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张狂!”韩檬鄙视。 许清嘉摇了摇手指头:“这是自信。我今天没骑车,往这边走。” 韩檬纳闷,奸笑两声:“佳人有约。” “是啊。”许清嘉坦坦荡荡。 韩檬吃了一惊,兴奋:“谁啊,谁啊!”谁摘了他们附中的高岭之花:“不对啊,我俩天天在一块,我怎么没发现。” “因为我背着你藏在家里了。”许清嘉优哉游哉道。 韩檬眯了眯眼:“小阳阳是不是?” 许清嘉打了一个响指:“聪明。” 韩檬无趣的切了一声:“你们姐弟要去哪儿玩?” “我妈要带我们去一家新开的粤菜馆吃饭,好吃下次咱们也去吃。”许清嘉笑眯眯道,款待她这一个月的辛苦。 韩檬表示嫉妒,郁闷的不行:“我妈上周带我爸去吃西餐,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许清嘉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与她挥手道别后,便去接了许家阳。 姐弟俩又去京大古籍中心找秦慧如。她考试放的早,许家阳小学生周六也提早放,秦慧如却得五点下班,她们过去刚刚好。梨花先和老太太先过去排队,周末生意特别好。 姐弟两说笑着进了楼,见两个人站在宣传栏前议论,许清嘉随意瞥了一眼,走出去几步,又倒退回来。 “姐?”许家阳奇怪。 许清嘉头也不回,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视线落在中间的动员告示上。 鹏城大学去年夏天成立,京大援建中文、外语类学科,学校号召该类学科教师踊跃报名,三年期满,可自由选择回京大还是继续留在鹏城大学。 许清嘉摩了摩下巴,低头看着许家阳:“阳阳啊,你想不想天天见到爸爸?” 不知道秦慧如怎么想?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最中间的空地上, 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 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 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 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 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 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虽然现在还处在大动乱的余波之中,可不用两年,改革的春风就要吹起来。 许清嘉摸了摸下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八十年代初摆个地摊能发财,九十年代初买支股票能挣钱,二十一世纪,房地产,互联网让你暴富。就不信,她一个机会都抓不着。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 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 连连摇头:“不敢了, 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 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 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 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 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 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 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 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 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 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 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 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 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 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 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149.第一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 小姑娘面色苍白, 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 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 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 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 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 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 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 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 女儿像她娘, 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150.第一百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 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 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 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 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 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 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 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 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 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 老实的有点懦弱, 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 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 小宝是不是也没吃, 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 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 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 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 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一问才知道, 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 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 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 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 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 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 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 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 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经济系两百号人,分成五个排,正好男生三个,女生两个,每排四十人。时下经济系还未发展成阴盛阳衰的局面,各校皆是以男生居多。 许清嘉在的是二营一连一排,排长韩东青,兼一连连长。 韩东青把人拉到教学楼背后的空地上后,第一件事就是教正确戴军帽,系皮带和系鞋带。 “我帽子在寝室里。”“我皮带忘带了。”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来,马大哈还不只一两个。 韩东青看一眼手表,估算了距离:“现在是十点三十六分,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迟到一分钟跑操场一圈,开始计时。” 女生们都惊呆了。 “十五分钟怎么可能来得及嘛。”诸莹莹惨叫起来,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乖巧地央求:“教官多给五分钟,好不好嘛!” 其他女生虽然没有明说,却也都期盼地看着韩东青。 许清嘉兴致勃勃的看过去,卢丽芳身为女生都败在了诸莹莹同学嗲嗲的嘛之下,一大早任劳任怨地帮她梳了辫子,还差点因为等她再一次迟到。 话说回来,诸莹莹生得小巧纤细,五官也秀气,还特别会撒娇,能激起男生的保护欲,一般男生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已经过去十五秒。”低沉的声音悠悠宣布。 识时务的再不耽搁,撒丫子往寝室跑,跑起来的话,应该来得及。 助教王数见还有人站在那不动,连忙喊:“还不快走,这点时间都能跑出去一百米了。”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诸莹莹身上,昨天开班会迟到,今天踩着点到,王数已经给这妹子打上了难弄的标签。果不其然,这还真没正式开始训练呢,就出幺蛾子了。 碰了壁的诸莹莹不死心的韩东青,对上他淡漠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知道这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只能认命。却又犯愁,那么远的路,十五分钟怎么跑的过来。眼睛一转,看见和她隔了三个人的卢丽芳,不由分说的拉上她:“芳芳,咱们走吧。” 卢丽芳下意识跟着她跑出去,跑出十来米才反应过来,她穿戴整齐了,一大早韩檬就特意提醒大家,不要忘了帽子和皮带。结果诸莹莹还是忘了,到了操场上才发现过来。 “我……” “我跑不快,你拉拉我嘛。”诸莹莹可怜兮兮地望着卢丽芳。 卢丽芳把话咽了回去:“那我们跑快点。”她家在大山里,打小她就上山下水的忙,后来高考恢复,阿爸阿妈看她成绩好,就不再让她干农活,可每个月也要走三十里的山路往返学校和家,所以这点路对她来说这不算什么。 跑了几百米,诸莹莹就跑不动了,扶着膝盖大喘气:“不行,不行,我不行了,我在这儿等你,你帮我回去拿一下吧,要不然等下肯定要迟到了。” 卢丽芳愣了一愣。 诸莹莹已经双手合十再一次撒起娇:“芳芳你最好了。” 心里略略有些不舒服的卢丽芳看着诸莹莹。 诸莹莹捏着嗓子恳求:“拜托拜托啦。”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去。” 诸莹莹感激的抱了抱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等下请你吃冰棍。”又问:“你要是拿了吗?” 卢丽芳点点头。 诸莹莹便推她,一手指了指旁边的数:“那你快去,我在那里等你。” 卢丽芳埋头冲了出去,没了诸莹莹这个累赘,速度当即快了不少。 诸莹莹粲然一笑,走到树荫下坐下等卢丽芳。 另一厢,已经有女壮士忍不住调戏韩东青来:“韩教官,您是哪里人啊!” “韩教官,您多大了?” “教官教官,你有女朋友吗?”这一个问题出来,哄堂大笑,三十来个女生笑作一团,不忘好奇地盯着韩东青。 韩东青溜一圈满是好奇八卦的女生,在乐呵乐呵的许清嘉脸上轻轻一绕,微笑着道:“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切,什么时候这些也是秘密了。”在座可是有军属的。 韩东青轻轻一笑:“我要是你们就趁着现在好好休息。” 许清嘉笑不下去了,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英雄所见略同的女生们顿时惨叫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句:“我们是祖国的花朵,您可得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一群花朵笑得东倒西歪:“就是,就是。” “你们认真训练,我当然会留情。”韩东青指了指对面烈日下篮球场上的男生排:“不认真,就换个场地训练,他们肯定求之不得。” “认真认真,我们肯定认真!”女生们赶紧表态度,那么大的太阳,几天下来还不得脱皮。 今天是个大晴天,这一点令许清嘉十分沮丧,听广播之后三天都是艳阳天,老天爷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十五分钟后,所有成员准时归队。 韩东青开始讲解军装的正确穿戴姿势,从上至下,亲自示范一边。 女生们便跟着学,一边互相探讨,韩东青也没去管她们不经允许的嘀嘀咕咕,万事总得循序渐进。 韩东青一排一排地检查,碰上不对的,隔空指正过来,绝不产生肢体上的接触。 “你的皮带没系紧。”旁边的女生提醒许清嘉。 许清嘉扯了扯皮带:“已经是最后一格了。” 女生张了张嘴,盯着她细细的腰使劲看了几眼,再悲愤地看看自己,只想泪奔。这几年条件好了,爸妈使劲喂她,就像把小时候受的苦找补回来,也是让她能更好的读书,这一不小心就给补过头了。 许清嘉低头看着皮带,勉勉强强也算扣紧了吧,就是走起路来会晃。忽见一双黑色作战靴出现在视线内,连忙抬头。 韩东青虚虚一指皮带:“系紧。” 许清嘉无奈:“系不紧。” 韩东青看她一眼,第一反应是:“坏了?” 许清嘉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系不紧?” 许清嘉脱口而出:“因为我瘦啊。”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是韩东青,不是韩檬檬,她居然把对付韩檬檬那一套拿来了。 听见的女生眼睛都亮了,炯炯有神地看过来,哦哦哦,调戏,这是调戏,想不到系花居然调戏军花。 短短几天内,许清嘉已经被推上系花宝座,至于能不能晋升为校花,得等大家把全校情况了解一遍再说。 而韩东青的军花之名,则是在开学典礼上被冠上的,全票通过。 许清嘉忍不住捂了捂眼,脸颊有点红,眼神乱飘就是不去看韩东青。 韩东青面上无表情,心里好笑,语气还挺骄傲,瘦的一只手就能折断,有什么好骄傲的。 韩东青没说话,绕到另一排检查。 令人好不遗憾,面对这么个大美人,教官居然眉毛都不多动一下,简直是不解风情。 然而在下午,大家就推翻了自己上午说过的话,这个教官不只又帅又酷还超暖,居然拿了榔头和钉子帮大家改皮带。 “我问过后勤处,可以改,要改的上来,从第一排第一列开始。”迷彩服是学校买的,只是暂借给学生,一个月后还得归还。 没了后顾之忧,觉得皮带不合适的连忙找自己最舒服的位置。 皮带不合适的不在少数,这种皮带的孔眼都是固定的,可人的身材是随性的,哪能都刚刚好。像许清嘉这样最后一格都嫌松不多,但是好些个卡在中间,往前系一格太松,往后系一格太紧 许清嘉拿着皮带上前,蹲下去递给韩东青:“大有指甲印的地方。” 韩东青目光一测,脑海里本能的冒出一个数据来:“预留出吃饭的空间了吗?”记得她还挺能吃的。 “留了。”她是那么迷糊的人嘛? 韩东青确认:“确定打在这里?” “确定确定。”许清嘉连连点头,要是在其他人面前,准得臭美一句,姐的腰就是这么细。 瞧他打孔的姿势十分熟练,许清嘉奇怪:“以前做过?” “部队发下来的皮带也不会都刚刚好。”韩东青一边干活一边一回道。 闻言,许清嘉的视线便控制不住的往他腰上飘过去,回忆他站起来的模样,也挺瘦的,标准的蜂腰猿背。 韩东青抬了抬眼。 许清嘉清咳一声,正经脸:“好了?” “试试?”韩东青把皮带递还给许清嘉。 许清嘉接过来端详,发现那孔从外面看起来打的还挺好看,因为背对着人,所以毫不吝啬送上灿烂笑容。 系紧之后,还能伸进去两根手指头,这是她给胃留下的空隙。 韩东青又道:“蹲一蹲。” 许清嘉听话的往下一蹲又站起来:“刚刚好。” 韩东青便道:“那就好。” “谢谢教官。”许清嘉脆生生说了一句,笑着转过身。 在她背后,韩东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下一个。” 一排打完孔,旁边的二排长赶紧过来借家伙,他带了经管系的另一个女生排,听了一耳朵,隔壁教官好贴心又那么帅,听得心有点塞。 接家伙的时候还不忘拍马屁:“连长就是英明!”在部队里,他就是韩东青手下的排长,这一次他们连一共来了六个人,就在二营一连二连。 韩东青扫他一眼。 二排长立正敬礼,大步——跑!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 下午五点,分散在校园各处的队伍再一次在操场上集合,几分钟讲话之后,宣布解散。 换来学生们的一片欢呼,差点以为要像上午一样讲一个多小时,一天训练下来,他们饿的前胸贴后背,只想赶紧冲向食堂。 韩檬带着邱燕和许清嘉周美巧汇合,故意走在列队站在主席台下的教官们旁边,掐着经过韩东青的点,调侃:“你们运气真好,分到了这么帅的一个教官。” 装的还挺像一回事,许清嘉配合的点点头:“可不是,我们教官不仅人帅,还特别善良。” 站如松的军哥哥们心塞,这位美女不是他们排的啊。 韩檬的教官更心塞,他对韩檬当然有印象,长得漂亮动作规范,他思忖应该家里有人当兵,耳濡目染下早会了。 教官心里狂喊,全军最帅就在你眼前,妹子,咱不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啊。 韩檬忍着笑:“真的吗,多善良,你和我说说。” 两人一唱一和的离开,走远了绷不住笑场,笑的弯了腰。 周美巧和邱燕跟着笑。 邱燕摇头:“你俩胆子可真大,拿教官开涮。”美女就是有底气。 她哪知道韩东青是韩檬的哥哥,许清嘉和韩檬自然不会说,省得被人说开后门有特权什么的。 四个人说说笑笑往外走。 “诶,那不是江一白和晏洋。”韩檬拉了拉许清嘉。 许清嘉转头一看,可不就是两人,一个米色T恤蓝色牛仔裤,阳光英俊,另一个灰蓝色短袖衬衫黑色休闲裤,优雅俊美。 树荫下的风格不同的两位大帅哥在一片军绿色当中,顿时犹如鹤立鸡群,过往女生们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晏洋也发现了她们,逆着人流走过来。 江一白看他动了才反应过来,抬脚追上。 “要吃什么?”晏洋装了棒冰和冰激凌的袋子打开给许清嘉看。 许清嘉没顾得上看,笑:“边上去,别妨碍交通。” 晏洋从善如流。 许清嘉先替双方介绍了一下,然后低头往袋子里看了看:“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 晏洋便道:“可以分给你们同学。” 许清嘉笑,他都知道搞好同学关系了,果然比以前好多了。刚认识的时候,除了他们几个,他对别人都是爱答不理,人称冰山,反倒招了不少小姑娘喜欢。 韩檬拿了一盒牛奶冰激凌递给邱燕:“这个最好吃。”欣慰地看着晏洋:“知道来看够义气啊。” 邱燕犹豫了下才接过,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 晏洋朝她牵了下嘴角。 许清嘉则是问周美巧:“你喜欢哪个?” 周美巧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晏洋和江一白,只觉得眼睛都要用不过来了。不禁感慨,首都就是首都,人杰地灵,这几天遇上的俊男美女比她这二十年来遇见的都多都好看。看他们这熟稔的态度,又不免浮想翩翩。 “我随便。” 许清嘉就拿了自己觉得最好吃的两种让她挑,恐她有忌口却不好意思说。 周美巧便挑了一盒巧克力冰激凌,忙道谢。 晏洋也笑了下。 江一白拆了一支冰棍,挤挤眼道:“怎么样?累不累?这一天都训练了那些项目?” 晏洋眼望着许清嘉,布满关切。 许清嘉舀着冰激凌回道:“今天还好,不怎么累,就练了整理着装,整齐报数,稍息立正。” 江一白幸灾乐祸的笑:“才上了开胃菜而已。” 许清嘉顿时觉得冰激凌都不甜了,据她的经验来说,也是的,后面各种步法才折磨人,想当年,练正步,单腿站立五分钟,她就想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檬吞下一大口冰激凌,冻了一个哆嗦:“我现在只想吃饭,我快饿死了。” 恰在此时,韩檬的肚子应景的叫了一声。 江一白嫌弃:“你这夸张的,饿死鬼投胎啊。”不等韩檬反击:“我们已经在一号食堂小炒部点好菜,就等着你们。” 京大的小炒窗口价廉物美,一直都是江一白的钟爱,过来打球,十次里有八次他会吃,考上京大之后还特意来找晏洋去吃过几回。 “有醋烧鸡吗?”韩檬追问,她最喜欢这家的醋烧鸡。 江一白:“我敢不点大小姐最喜欢的醋烧鸡吗?” 韩檬丢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晏洋看着许清嘉:“有蒜蓉虾和红烧鳝段。” 许清嘉笑容更盛:“那我可得多吃两碗饭。” “两位师妹一起去吧,我们特意多点了些菜,你们要是不来,我们可吃不完。”江一白邀请邱燕和周美巧,算着她们也该认识新朋友了。 许清嘉笑着道:“一块吧,这时候去食堂准得排队。” “就是,就是,浪费可耻,走吧走吧。”韩檬也跟着劝。 邱燕和周美巧对视一眼,便笑:“那我们今天就厚着脸皮蹭饭了。”她们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家境都还过得去,找机会请回来就是。 江一白:“美女赏脸,那是我们的荣幸。” 逗得两人都笑起来。 一行人便往一号食堂去,许清嘉戳了戳晏洋手里的袋子:“这些怎么办?都要化了。” 江一白:“找找你们的室友或者同学看?” 人流如织,一模一样的迷彩服,实在是太考验眼力界了。 不经意间,许清嘉发现了人群中的诸莹莹和卢丽芳,要是只有卢丽芳,那没什么可犹豫的,只许清嘉实在是不喜诸莹莹。 这姑娘喜欢捏着嗓子说话,听的人不舒服。一开口就是帮我打壶水嘛,帮我倒杯水嘛,帮我梳个头嘛…… 听着倒是挺客气的,用了帮字,笑得又甜又乖。 一两次还罢,可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啥都要人帮,把别人当成什么了,她家保姆吗?他爸妈愿意供着她,她们可不欠她。 反正正式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一寝室六个人已经默契的把诸莹莹的话当成耳旁风。理她一次肯定有第二次,能考上京大的,哪个在家不是小公举。 这姑娘这方面倒不迟钝,碰了几个软钉子之后,不再对着其他人撒娇,专攻卢丽芳,卢丽芳还就吃这一套。 许清嘉假装没看见两人,边走边继续找熟人,一天下来,她和排在她周围的姑娘也混了个半熟。 奈何诸莹莹已经发现她们了,并且走过来。 许清嘉不喜欢她,她还不喜欢许清嘉呢,班里有这么一位大美女,其他女生还不得被她衬得黯然失色。 诸莹莹本想走的,却在看见晏洋和江一白之后,脚尖一转,朝着她们快步走来。 “你们要去食堂?”诸莹莹自然而然的打招呼。 许清嘉发现她声音更嗲几分,再看她眼神一劲儿往晏洋和江一白脸上说瓢,好笑不已,小姑娘眼光倒是不错。 “你们是韩檬和许清嘉的朋友?”诸莹莹暧昧的拉长了尾音,想来邱燕和周美巧不可能认识这样的帅哥。 江一白和晏洋都没说话,认识这么多年了,哪看不出来问题,要不韩檬和许清嘉早介绍了。 江一白只笑看诸莹莹,猜测原因。 站在许清嘉身边的晏洋见许清嘉不介绍,正眼都不带看她们。 眼见着许清嘉和韩檬没有介绍的意思,但笑不语,诸莹莹不禁委屈,再看江一白看过来,诸莹莹立时扬起甜美笑容:“你好,我是韩檬和许清嘉的室友邱莹莹,前两年刚从英国回来。” 归国华侨,一直是诸莹莹最骄傲的一点,每次她说出来,其他人就会问东问西。 可惜她今天遇上的晏洋和江一白,这两位虽然没出过国,可随着长辈什么场面没见识过。 故而晏洋依旧是视如空气。 江一白只挑了下嘴角,大概猜到为什么许清嘉她们不惜这姑娘了。 “我们要去那边,拜拜。”许清嘉挥了挥手,带头岔了另一条路,这里去一号食堂会多绕个几百米,但是她乐意。 诸莹莹望着他们的背影跺了跺脚,不给她面子的女生,她见过,但是这样不给她面子的男生,她真没见过。尤其是跟许清嘉走的近的那个帅哥,看都不看她一眼。 路上,江一白笑着问什么情况。 许清嘉和韩檬如此一说。 江一白难以置信,又不可思议:“另外那个女生就那么迁就她?”京大学生,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傲气,他们也有骄傲的资本。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出来后肯定有锦绣前程,为什么不能骄傲。 许清嘉也想不明白:“我们开玩笑的说过,我们是室友又不是她爹妈,没义务伺候她。她说室友之间帮把手没什么。” 韩檬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我们还能说什么,她是家里老大,可能照顾人照顾惯了。”没好意思说的事,虽然诸莹莹老指使卢丽芳干活,但是对卢丽芳出手还算大方,昨天还给了卢丽芳一盒面霜。 她们要是主持正义,万一成了好心办坏事,那就糟心了。 晏洋皱了皱眉头:“助人型人格。” 因为自己的问题,他看过一些心理学上的书。 听名字挺像回事。 韩檬追问具体情况,于是一顿饭都是韩檬她们在问心理学的问题,晏洋回答。 许清嘉笑呵呵的听着。 到了六点半,江一白和晏洋送她们回寝室楼下。七点教官和辅导员要来检查内务,从此她们就得跟豆腐块较上劲了。 嫌弃的当年为了保持豆腐块的完美形状,塞书塞纸板不算,晚上还不舍得盖,许清嘉就发愁。 周美巧和邱燕识趣地先上楼。 “我给你弄张病假条来。”晏洋再一次问许清嘉,担心的看看她的左腿。 许清嘉小声道:“第一次军训,抓得特别严,还是算了。再说了这些年爬山逛街,我什么时候出过问题。要是坚持不住,我会请假的。” 晏洋只能道:“那你当心点。” 韩檬佯装吃醋:“为什么你不问我要不要假条。” 晏洋言简意赅:“你爸不会同意。” 韩檬气苦,摊上一个军人爸爸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明明她妈是医生,多好的条件啊。 两厢道别,许清嘉和韩檬上楼,一进门,发现屋子里坐了不少人,都是她们排的。 “许清嘉,送你们回来的那个大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许清嘉第一眼看向坐在一旁咬苹果的诸莹莹,腮帮子一突一突,还挺可爱。 诸莹莹朝她甜甜一笑。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嘉嘉在看你,阳阳看着你呢!”许再春急中生智。 话音未落, 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连忙拉开他,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 离了水, 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 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 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 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 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许再春傻了眼,愣了一瞬才醒过神,赶紧冲上去拉许向华:“华子,你冷静下,会出事的。”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赔进去,那才是得不偿失。 另有两村民上来帮忙,可愣是没拉动许向华一个。 “嘉嘉在看你,阳阳看着你呢!”许再春急中生智。 话音未落,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连忙拉开他,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 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 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 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 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 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 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 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 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 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 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 几个弟弟都有出息, 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 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 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许清嘉心头暖暖的:“没事,小伤。” 许家康不放心地看向许向华。 见许向华对他点点头,许家康才放了心,又兴奋地竖了竖大拇指:“四叔,我都听说了,真分家了?” 许向华失笑,把几张薄薄的纸片扔他怀里:“以后你奶可就是咱家户主了。” 许家阳好奇地垫着脚也要看,哪怕他什么看不懂。 “我的奶,你老厉害了!”许家康表情语气极尽夸张。 孙秀花瞪过去,又绷不住笑了,原本沉郁的心情被这一闹倒是好转许多。 许向华:“明天带你们进城置办年货,再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下情况。” 许家康瞬间拉了脸,刚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翻来覆去研究户口本的许家阳抬头:“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空气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迟钝如许家阳也感觉到了,忐忑不安地望着许向华,委屈地扁扁嘴:“我想妈妈了。” 许向华扬了扬嘴角,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头顶道:“成,明天给你妈打个电话。” 许家康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到岸上,皱着眉头问:“你哪家亲戚,我送你回去换衣服,要不得冻病了。”这小子该是坐那小汽车来的,也不知哪家的倒霉亲戚。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看了看她, 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 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 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 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 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 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 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 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 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 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 也是她运气好, 买到了最后一碗, 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之前还傻乐傻乐的小家伙突然变了模样,许清嘉有点懵, 再看他两眼泪汪汪, 许清嘉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 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 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 等她安定下来, 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 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 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 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尤其是你, 老大, 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 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 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 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 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 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 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 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话音未落,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连忙拉开他,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全子, 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 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 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 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 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 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 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 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 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 一口下去油汪汪, 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 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 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 定睛一看, 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160.第一百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寒冬腊月,难得的农闲, 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 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 骂累了, 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 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 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161.第一百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 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 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 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 你要这样, 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 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 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 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 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 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全子, 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 那么大的声音, 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 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 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 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 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 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 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想了想, 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 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最中间的空地上, 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 就这样, 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 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 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 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 队长, 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 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 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 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 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 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 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 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 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 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 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 小宝是不是也没吃, 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 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 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 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 也是,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 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 早些年还有点心虚, 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 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 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 咱好好说话, 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 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 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 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 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 ”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 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 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 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 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 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 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 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 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 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 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 许老头又惊又怒, 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167.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 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 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 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 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 定睛一看, 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168.第一百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看了好几眼, 许清嘉终于从记忆里翻出这张脸,这不是住在山坡上牛棚里的那人。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 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 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 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 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 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 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 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 ”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 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因为是本家, 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 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 冻死的, 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 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 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 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 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 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 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 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许家康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到岸上,皱着眉头问:“你哪家亲戚,我送你回去换衣服,要不得冻病了。”这小子该是坐那小汽车来的,也不知哪家的倒霉亲戚。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170.第一百七十章 许家文刚从下面村庄回来, 今天是周末,原该休息, 是他主动请缨要去下面办事。一面他不愿和袁家人待在一块,一面想在领导那留个好印象。 一进门就被传达室的的大爷告知, 袁秀芳在军院, 让他赶紧过去。 许家文心里咯噔一响,回身便走, 一路都在想袁秀芳出了什么事。 到了军院, 许家文问过护士台,一路寻到病房, 正要抬手敲门, 门就从里面打开, 猝不及防之间对上袁母憔悴神伤的脸。 但见他, 袁母怒火腾地一下子往上蹿,直接将手里的脏水他身上泼, 扑上去又抓又挠。 湿淋淋的许家文懵住了,挨了一巴掌才醒过神, 下意识把袁母往病房里推。他虽然生的单薄,可到底二十几的大小伙子。袁母年近六十,又为了女儿心力交瘁,实不是他对手, 被他推了进来, 还关上了门。 袁母咬牙切齿地叫骂不休。 许家文第一反应是看房内, 发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方松了一口气。 “妈,你干嘛?”许家文抓着袁母的手,却抓不住袁母的脚,挨了好几下,疼得他脸色发青。 许家文怒火高涨,却不好还手,只能沉着脸道:“妈,你吓到娅娅了。” 小女孩吓得放声大哭,凄惶无助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奶奶和爸爸。 病床上的袁秀芳虚弱的安抚女儿,眼泪直往下掉。 袁母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有女儿被许家文和那个贱人逼得跳河,手不能用,就用脚用嘴:“你个白眼狼,我们家是怎么对你的,你出头了,发达了,就想甩了我们是不是。你怎么可以这么黑心肝,用这样下作的手段。你们这对狗男女,不会有好下场的……” “做什么,这里是医院!”护士不悦的打开门,见袁母抓着一个男人的头发,那男人脸上还有几道指甲痕,呆愣当场。 许家文一愣,深觉丢人,手上阻挡动作不由一缓。 袁母抓住机会,又给他脸上添了两道抓痕。 许家文痛叫一声。 叫得两个护士回过神,忙低叫:“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 袁母还要再打,她恨不能挠死许家文才好,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许家文怒不可遏,再不留情,用力把袁母甩出去,低吼:“你够了!” “妈!”病床上袁秀芳惊得要坐起来。 “奶奶,奶奶!”见袁母摔倒在地,娅娅飞奔过去,恨恨推了一把许家文:“爸爸坏。”又冲到袁母怀里,袁母抱着孙女嚎啕大哭。 两个护士连忙赶去看袁母情况,老太太年纪不小了,万一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许家文愣在那儿,连大开的房门都忘了关,至今他脑子里还是一团懵,隐隐的猜到一点。 围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许家文脸色突变,砰一声关上门。 巨大的关门声,惊得屋里人都看过去。 许家文的眼对上袁秀芳的眼,看清她眼底饱含讥讽。 莫名的许家文有些发慌发虚,他错开视线,稳下心神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芳芳她跳河自杀,”袁母悲怆嘶喊:“她没死成,你很失望是不是,是不是!” 许家文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袁秀芳:“你……” 袁秀芳擦了擦满脸眼泪,哑声道:“妈,你怎么样?” “妈没事。”袁母就着护士的手站起来,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淌,既恨且悔,恨许家文忘恩负义,恨女儿脂油蒙了心看上这么个货色;更悔当然没有坚决反对,以至于险些酿成惨剧。 “妈,你带娅娅出去下。”袁秀芳声音很平静。 许家文隐隐觉得袁秀芳不一样了,又说不上哪儿不同。 袁母望着女儿,在她的目光下,抱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女往外走。临走恨恨瞪一眼许家文。 两个护士也识趣离开,还给带上了门,待在医院里,人生百态,屡见不鲜。 一时之间,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夫妻二人相顾无言。 相距不足三米,袁秀芳却觉横亘着千山万水,他和她之间一直都竖着一道墙,曾经她以为她已经打破,后来才发现没有,从来没有过,并且越来越厚。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又在病房里哭了一个下午,母亲陪着她哭,女儿跟着哭,哭得袁秀芳五内俱焚,泪尽眼干,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半响,袁秀芳打破诡异的寂静。 “我会跟你离婚的。”袁秀芳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许家文。 许家文一惊,继而喜,套在脖子上的枷锁终于揭开,那种喜悦难以言说,以至于内敛的许家文都控制不住。 袁秀芳脸上浮现浓浓的讥讽。 许家文神色一僵,压下喜色,想说什么,忽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袁秀芳冷冷的看着他:“把东西都给我,我立马就去离婚,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北京。” “什么东西?”许家文露出茫然之色。 “你少在这儿妆模作样,要不是你们抓住了我爸的把柄,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袁秀芳咬着牙,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怨恨:“我会让所有人看清你的嘴脸,你吃软饭还忘恩负义,攀上高枝就抛弃糟糠之妻。我看看你在单位里怎么立足。” 许家文腮帮子绷紧,双手握成拳,硬邦邦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袁秀芳讥讽一笑:“许家文,你还要装什么,装的你很无辜。我是眼瞎,没早看清你就是个畜生,可我还没蠢到不知道曲美娜抓我爸的把柄逼我离婚是你在背后搞的鬼。要装去她面前装,少在我这妆模作样,难道你还想留点情分做退路。” 许家文一张脸变幻明灭不定,半响才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能做到我一定办到。” “娅娅跟着我,你工资的三分之一作为抚养费,一直供到她成年。还有没有我允许,你不许见娅娅。” 许家文犹豫了下:“好。” “把东西拿过来,我就跟你离婚,再签一份协议。”袁秀芳舌尖泛起苦涩,又强压下去。 许家文点了点头,望着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要走。 “许家文,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身后传来袁秀芳的哽咽声,饱含伤心怨恨与无助。她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因果报应。 许家文脚步一滞,毫不犹豫的离开。 ~ 楼上,眼看快五点了,许清嘉便对江一白道:“我们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保管把他当大爷伺候的舒舒服服。”江一白发挥兄弟情,决定留下来陪夜,反正有陪护床可以睡。省得晏洋一个人躺在医院无聊,虽然有刘泾和郭嫂在,不过就他那惜字如金的尿性,和他们一整夜估计都说不到三句话。 晏洋恹恹的,之前他是装病,这会儿是真的难受起来,半个小时前量体温38.6℃,医生开了一点药,吃的他脑袋发昏发涨。 许清嘉拿起背包,见晏洋巴巴望着她,面红唇干,老可怜了:“明天上午三四节我没课,我给你送午饭过来,你想吃什么?” 不等晏洋回答,江一白抢道:“我也要吃。” 许清嘉白他一眼:“明天你在吗?” 江一白表情裂了,伤心欲绝的摇头:“明天我十节课。”从早到晚一点空都没有。 “那不就成了。”许清嘉微一耸肩。 江一白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小清嘉,你算算,我都多久没吃到你烧的菜了,你越来越懒了。” “我人工费可是很贵的。”许清嘉溜他一眼。 韩檬举手彰显存在感:“我在啊我在啊,我下午一二节没课,我可以过来吃午饭的,嘉嘉,你要做什么?” 许清嘉好笑:“问他啊,天大地大,病患最大,事先说好,复杂的我没时间做,不过可以让梨花姐做。” “他一病患还想吃什么,喝白粥呗,”韩檬单方面决定好了:“我觉得你可以做个鱼香肉丝,这个炒一下就行,还有爆炒河虾。” 晏洋郁愤的瞪着韩檬,奈何发着烧,这一眼毫无威慑力,韩檬示威性地冲他抬了抬下巴。 许清嘉推了她一下。 韩檬哼哼两声。 晏洋才道:“我随便。” “就说一碗白粥够了。”韩檬耿耿于怀晏洋把她杀了个片甲不留。 许清嘉摇头失笑,拉着韩檬离开病房。 “他病了你还气他。”进了电梯,许清嘉嗔笑。 韩檬一扬眉:“让他赢我,一点风度都没有。”又哼哼:“这混蛋拦着我,给你让路。” 许清嘉笑:“我可没招惹他。” 韩檬绷不住自己笑起来:“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就你脾气好,受得了。” “他就那样,又不是故意给你甩脸子,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 韩檬:“知道归知道,不妨碍我气他啊,生气总比面无表情好吧,年纪轻轻的,可别面瘫了。” 许清嘉挽着她走出电梯:“那他还得谢谢你。” “不用客气,”韩檬一本正经:“谁让是朋友呢。” 许清嘉乐了,错眼间瞄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定睛细看,虽然待了口罩,可许清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许家文。 目光在他头上的抓痕上绕了绕,许清嘉嘴角一翘,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许家文也看见了许清嘉,愣了愣,低头快步离开,只觉得冤家路窄,居然又遇上了她。他压根不知道袁秀芳得救之事和许清嘉有关,袁家人也没想起来要和他说这一茬。 “嘉嘉?”韩檬奇怪的喊了一声。 许清嘉笑了下:“走吧。” 韩檬望一眼匆匆而去的许家文,没有追问。 且说许家文,急急离开,约了曲美娜在公园的小树林里见面。 曲美娜看着他的脸又心疼又愤怒,跺着脚追问:“谁干的,谁干的!”活似要挠回去。 “你找过秀芳?”许家文低声问她。 曲美娜立时明白过来他这脸是怎么回事,顿时讪讪:“她都来半个月了,你还不跟她说清楚,过了年我都二十四了,我妈一直催着我去相亲,这么拖下去哪是办法。” “娜娜,对不起。”许家文抚上她的脸,满眼愧疚。 曲美娜心里一松,知道他不追究了,依恋的偎依进他的怀里,小心道:“她怎么说?”她威胁袁秀芳的事,他肯定知道了。曲美娜有些害怕他生气,可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这样,袁秀芳才会同意离婚,且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败坏他的名声。 “她说,她说,”许家文似有些难以启齿,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她同意离婚,前提是你把东西给她,娜娜,你?” 曲美娜抱紧了许家文的腰,小声道:“我托一个亲戚帮忙,弄了点她爸爸贪污的证据。阿文,我没想伤害他们,我就想让她们放过你。”有个拐了道弯的表哥正巧是余市人,他想搭上他们家这条线,她就跟他说袁家有人得罪她了,她想拿他们家一个把柄。投机办本身灰色地带就多,她听许家文说过几句,袁家并非洁身自好之辈,想抓把柄简单的很。 曲美娜感觉许家文身体发僵,心里慌了下,眼泪随之掉下来:“阿文,阿文,我这都是为了你。” 许家文轻叹一声,抬手给她擦眼泪。 曲美娜紧张的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娇声道:“你别生我气嘛,我没想伤害他们。” 许家文垂着眼:“下次你……” 曲美娜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会了,再不会了,我这次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他给我出主意,我也想不到。” 许家文拍了拍她的背:“那你把东西给我,我去交给他们。” 曲美娜咬了咬唇:“阿文,如果给了他们,他们没了顾忌,大吵大闹怎么办?阿文,东西我们不能给。” 许家文面露难色。 “只要他们不在外面胡说八道,我们肯定不会做什么,”曲美娜温声道:“我们互相拿着对方的短处才能平安无事。他们不乱来,我们也不会乱来的。” 许家文目光轻动,似乎在挣扎。 “你要是不好开口,我来跟他们说。” 许家文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我自己来,这是我的事,我不能把麻烦都丢给你。” 曲美娜心里甜丝丝的。 两人在小树林说了会儿体己话,曲美娜才率先离开。 许家文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他抬头望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扩大。 ~ 次日下了课,许清嘉便赶回家,先打电话去病房问情况。 接电话的是刘泾,看一眼睡着的晏洋,小声道:“半夜发烧加重,烧到了四十度,凌晨才退下去一点,这会儿人睡着了。” 说话间刘泾发现晏洋醒了,似乎知道他在和谁说话,使劲睁开眼皮,奈何精力不济,立刻又合上,随即又愤然睁开。 看得刘泾好笑不已:“他醒了,你和他说说话。”便将话筒放到他耳边。 面色潮红萎靡不振的晏洋勉强打起精神,面对许清嘉的询问,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一听这有气无力地调子,许清嘉信他才怪了:“你先睡,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 晏洋一面幸福一面又不舍的道了一声好,撑着眼皮等。 “你睡一觉养养精神。嘉嘉到了,我喊醒你,要不她过来了你无精打采,她又要担心。”刘泾无奈劝他。 晏洋想想也是这个理,遂道:“记得叫我。” “好好好。”刘泾摇头失笑。 他这才不挣扎,坠入梦乡。 许清嘉洗了一把手去厨房,灶头上已经炖着党参枸杞鸽子汤,是梨花一大早起来做的,其他食材也洗洗切切准备好。 许清嘉花半个小时做了四个菜,有韩檬点名要的河虾和鱼香肉丝,又炒了两个清淡的蔬菜,四菜一汤再加一保温桶用大骨头汤熬出来的白粥,齐活了。 梨花开车送许清嘉到医院,约好时间来接她。 不想在住院楼下的小花园里,许清嘉又与许家文不期而遇,他依旧带着口罩。 许家文心情本来不错,与袁家人的谈判并不愉快,然双方互相捏着把柄,论起来,还是袁家把柄更大一些,硬碰硬,他可能臭了名声,但是袁父必定要坐牢,遂袁家不得不退让。等袁秀芳身体好转,他们就回崇县办理离婚手续,对外的解释是感情破裂。从此袁家人不再踏足北京,而他除了每个月的赡养费外,也不会去打扰他们。 这个结果于他而言再好不过。 许家文如何不喜,只在见到许清嘉之后,这份好心情不由打了一个折扣。她见过他和曲美娜在一块,袁秀芳也在这医院里。看她模样,是来探望病人,万一他们遇上…… 许家文皱了皱眉头,压下烦躁,只要袁家人不站出来说什么,流言蜚语只是流言蜚语。 自我排解一番,许家文目不斜视,加快脚步从许清嘉身旁穿过,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终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后悔曾经薄待他。 许清嘉挑了挑眉头,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行至大堂,迎面跑来一个咧嘴大哭的小女孩:“爸爸,爸爸。” 跌跌撞撞的小女孩脚步打滑,重重摔在光滑的地面上。 靠得最近的是一位护士赶忙扶起小女孩:“小妹妹,你怎么样?哪里摔疼了?” 小女孩扭着身子挣扎,撕心裂肺地冲着门口喊:“爸爸!” 许清嘉看一眼早已没了许家文身影的门外,情不自禁叹了一声,其他人都能说一句咎由自取,唯独孩子无辜又可怜,她无权选择父母。 “娅娅,娅娅。”袁母惊慌失措地冲过来,见了孙女,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再看她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心又揪成一团,眼泪纷纷扬扬落下来。 “爸爸,爸爸,我要爸爸。”小女孩哇哇大哭,试图挣脱出去。 对许家文积了一肚子火的袁母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喝道:“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要你,不要你妈妈了,你还惦记他干嘛,他不要你们娘儿俩了。” 小女孩吓了一大跳,吓得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袁母,连哭都哭不出来。 见状,袁母心里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一把搂住孙女,痛哭出声。 “哇!”小女孩再一次大哭起来,却不再喊爸爸,只一个劲儿的大哭,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别哭了,再哭要哭坏了。”有人不落忍,劝了一句。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劝,听话头是这家男人不要母女俩了,怪可怜的。 袁母收收眼泪,也觉丢人,抱着哭到发抖的孙女离开,留下一圈唏嘘的看客。 “看着挺可怜的。”有人感慨:“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舍得不要了。” 许清嘉扯了扯嘴角,对许家文而言,比起前程,孩子算什么。听话音,许家文是要和袁秀芳散伙了,看来袁秀芳自杀十有八.九真是为了许家文,真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一见许清嘉进来,刘泾就要推醒晏洋。 许清嘉赶紧压低了声音道:“让他睡啊。”说着奇怪的看一眼刘泾,有什么比让病人睡更重要的事。 刘泾只得收回手,心里苦笑,醒来后大少爷准得不高兴,他不高兴的样子还怪渗人的。 许清嘉把东西放在凳子上,示意刘泾出来,又细细问他情况。 “温度不算太高,就是人没什么精神,待会儿还有一瓶水要挂,挂完应该会好一点。”刘泾回道:“早上一白要给你打电话,晏洋说别影响你上课,不让打。”江一白是早上七点多他送去学校的。 许清嘉笑了下。 刘泾又道:“幸好你来了,我有桩急事要出去下,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回来,这里就拜托你了。” 许清嘉便道:“刘哥,你去忙吧,我不行还有这么多医生护士在。” 刘泾很放心的走了,郭嫂已经被他支回家炖汤,正好让他们独处,晏洋的心思,几年下来他也看出来一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轻手轻脚回到病房,许清嘉停在床前,俯身看他,白皙的面庞透出不正常的潮红,口干唇焦。许清嘉不放心,伸手摸他额头,别是又烧起来了。 一抹之下,觉得烫手,许清嘉决定去喊人,刚收回手就见晏洋睫毛颤了颤,他的睫毛特别长,微微上翘,形状很漂亮。 “我吵醒你了。”许清嘉笑起来。 晏洋嘴角一翘,又轻又安详:“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我刚到,我刚摸了下,觉得你额头有点烫,让护士来给你看看。”说着许清嘉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不到一分钟,护士便来了。 许清嘉笑着道:“我觉得他额头很烫,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护士上前伸手探了探。 晏洋要躲,想起许清嘉在,硬忍住了。 护士多看他一眼,觉得和大半个小时前量的差不多,只她还是拿了温度计让晏洋含着。 “比之前又降了些,药效起来了。”护士笑着说道。 闻言许清嘉放下心来:“麻烦你了。” 护士客气笑笑:“不客气,有事叫我们。”说完要走。 许清嘉喊住她,问她自己带来那几个菜晏洋能不能吃。爆炒河虾没问,这个菜是给韩檬准备的,不适合晏洋吃。 护士道:“都可以,病人早上都没吃几口,能吃尽量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抵抗力。” 许清嘉点头。 见她没有问题了,护士转身离开。 许清嘉回身看晏洋,瞧他嘴唇干的都起皮了,遂问他:“要不要喝点鸽子汤?梨花姐早上五点起来开始炖的。” 晏洋看着她的脸,点了点头。 许清嘉就把床摇起来,再把小几支好,将保温桶和几样菜一一摆好:“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做的,你可得赏面子多吃几口。” 晏洋满心无可名状的欢喜:“你吃了?” 许清嘉拉了把椅子:“我不饿,待会儿吃。” 晏洋猜她要等韩檬,瞥见另一个盒子,不说话,只看着许清嘉。 “那是虾,你不能吃。” 晏洋不忿,明明是他病了,为什么韩檬能吃,他不能吃,面上带出不高兴来:“我能吃。” “发烧的病人要吃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许清嘉强调,盛了一碗鸽子汤给他:“你尝尝这个,特别鲜。” 晏洋端着鸽子汤,眼睛望着装虾的保温盒,认真道:“时间久了就不好吃了。” 许清嘉看他神情颇严肃,好气又好笑:“不好吃也是檬檬的事,你别操这份心。” 晏洋面上露出微微的失意和沮丧。 许清嘉心道,这生病的人果然难伺候,寻常晏洋哪有这小心眼,于是哄他:“吃一只,再多就没了。等你好了,我做大餐给你吃,庆祝你康复。” 晏洋复又高兴起来,哪怕知道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江一白和韩檬,也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难得见他这孩子气的模样,许清嘉哭笑不得,开恩给了他两只虾。 晏洋吃的津津有味,还吃了半只鸽子一碗鸽子汤,又一碗粥和几筷子蔬菜。吃饱了,人显见的精神不少。 许清嘉递了湿毛巾给他擦脸擦手,忽尔笑:“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你病的这么厉害,往日里,你感冒都少有。”刚认识晏洋的时候,他有点瘦,脸色也不大好。之后被葛老先生调养了小两年,又老是被江小白拉着打球撒野,身体越来越好,如今丁点看不出当年的羸弱。 晏洋眼神飘了下,低头认认真真的擦手。 毫无所觉的许清嘉放了毛巾回来,与他说闲话,特意多说些趣事。她声音清亮悦耳,兼妙语连珠,偶尔还会惟妙惟肖的模仿,一件普通的事,经她一润色都趣味盎然。 起先晏洋听得喜动于色,后浑身不自在,辗转几次,似乎有蚂蚁爬。 许清嘉一开始当他不舒服,问他又说没事,纳闷不已,蓦地反应过来:“你要上厕所?” 晏洋大窘,面上通红,耳尖都跟着泛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许清嘉要笑,强忍着笑意,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我叫护工进来。”说着一溜烟出了门,站在走廊上无声大笑,头一次发现他竟然如此面薄。 整了整脸色,许清嘉忙忙去护士台喊人,只怕他忍了许久。 171.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 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 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 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 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 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 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 吃不饱穿不暖, 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 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 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172.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提起袋子, 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 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 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 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 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 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 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 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 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 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 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 还我, 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 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 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 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小叔,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许家全丁点都没发现他四叔的冷脸,两颗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粘在许向华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上。 每回他四叔拎着这个袋子,就意味着他打肉菜回来了。 刘红珍也看了过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当然她也没错过许向华阴沉的脸色,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她是嫂子,小叔子还能骂她这个大嫂不成,没这样的道理,立马就不虚了。这村里,哪家丫头不是吃剩下的。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 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 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 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 吃不饱穿不暖, 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 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 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 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 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 大眼睛, 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 一来二去, 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 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笑了笑, 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 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 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 她不当面说, 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 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 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 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 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 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 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 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 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 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 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所以他才净身出户,他前些年的付出摆在那,又养着老娘。老头子要是再扯着孝顺的大旗跟他要这要那,有的是人帮他说话,这几百块钱花的值了。 许向国脸色变了变,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当即要拒绝。 许向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六叔公,二伯,等我这收拾好了,我再登门谢您二老。”说罢拉上孙秀花和许向党就走。 事情已经办成,他真不想再跟许向国耍嘴皮子了,累得慌,他都说了半天话,嗓子眼都干了。 许向国还要再说,许向华已经出了门。 马国梁火上浇油喊了一句:“要划宅基地就来找我。”宅基地归他管。 许向华朝他摆了摆手,马国梁回头正对上许向国阴沉沉的目光,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许向国握紧了拳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 ~ “奶,四叔。”许家康姗姗来迟,他去隔壁村找小伙伴玩了,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路找过来,正好经过许再春家,进去看了眼两个小堂弟,许家阳这个小尾巴就跟着他一块过来了。 许家康抬起许清嘉的脸左看右看,关切心疼之情溢于言表:“还痛不,不会留疤吧?” 许清嘉心头暖暖的:“没事,小伤。” 许家康不放心地看向许向华。 176.第 一百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阮金花一撇嘴, 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 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 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 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 又看一眼许向国, 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 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 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 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 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 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 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 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 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 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 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 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 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 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 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 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 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 白皮肤, 鹅蛋脸, 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178.第一百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小孩子是不懂, 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 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 你脸皮能这么厚, 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 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 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 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 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 贪得无厌, 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 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 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是大孙子, 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 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 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 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 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 要有用, 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 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 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 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 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 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 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 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 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过了三天,何潇潇还是音讯全无。 刘红珍寻了个无人的机会,心急如焚地走到许老头面前:“爸,何潇潇还没回来,这可咋办呢!去年向国就挨了批评,今年再这么一闹,向国不会被撤职吧!” 许老头慢慢地抽了一口烟,他也担心啊,可他能怎么办? 觑着许老头脸色,刘红珍满脸担忧:“爸,我琢磨着要不咱悄悄给姚书记家里送点东西,我听说书记爱抽烟,要不送几包烟过去。” 许老头想想也有理,咬了咬牙道:“行,那你去县城买点好烟,再搭点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跟大儿子的队长位置比起来,这些算什么。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180.第一百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 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 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 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 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 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 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 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 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 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 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 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 他能乐意嘛, 要不是碍着人前, 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也是,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181.第一百八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 只吃了三分饱, 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 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 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 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 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 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 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 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 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182.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 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 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 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 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 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 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 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 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 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 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 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 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 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正在厨房烤火的许清嘉被这凄厉的哭声吓得一个激灵,茫然地探出脑袋来。 孙秀花不悦地皱了眉头:“干嘛呢!”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想了想,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思及此, 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 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 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 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 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 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 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 又不是傻, 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 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 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队长你就是心太软,要是把刘红珍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或者赶回娘家去几趟。她肯定不敢这么闹腾啊。队长,这次你可千万别舍不得了,瞧瞧这孩子被打的,我看了都心疼,作孽哦。”阮金花指指许清嘉,十分疼惜的模样。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细细一琢磨,刚才温和下来的目光徒然变得尖锐。管不住婆娘,他一大队长能把一个生产队给管了,咋就管不住一个婆娘了,不听话就揍呗,往死里揍几回,就不信还敢胡闹。 刚才许向华怎么说来着,让许向国别躲在女人后面,细思恐极。 许向国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184.第一百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康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他是真的和江一白谈得来, 可许向国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许向国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 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 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 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 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 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 这是我的糖, 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 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185.第一百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最中间的空地上, 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 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 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 马大柱也没罢手, 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 队长, 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 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 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186.第一百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 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 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 嘉嘉就一碗米汤。妈, 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 你等着, 待会儿妈就教训她, 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 “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 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 都不是大事, 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 打都打了, 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 “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 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 按理, 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那媳妇还在家里摔摔打打,话里话外都是老太婆怎么不干脆死了,活着拖累家人。瘫了大半年,郑寡妇就死了。 因为是本家,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187.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在刘红珍的惶惶不安中, 许向国和许向党回来了,许向国阴沉着脸, 显然人没追到。 冲上来追问的刘红珍撞到枪口上,被许向国骂了一句。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问,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 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 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 等老两口蹬腿去了, 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188.第一百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 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 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 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 她……” “妈, 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 “养家我多出点, 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 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 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 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 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 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 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 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因为是本家,孙秀花过去帮忙置办丧事,至今她还记得郑寡妇的模样。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189.第一百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 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 立马得换个嘴脸, 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 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 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 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 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 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 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 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190.第一百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被噎住了, 瞪着眼想骂, 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 我怕我老了, 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 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 你要这样, 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 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 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191.第一百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 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 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 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 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 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 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 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 定睛一看, 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192.第一百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 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 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 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 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 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 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 顺理成章的, 她混了个轻松的活, 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193.第一百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意外发生地猝不及防,许清嘉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 那打扮时髦的少年已经在河里扑腾了。幸好河滩浅, 少年扑腾了两下就自己站了起来, 可浑身都湿透了,冻得嘴唇乌青,牙齿打颤, 连走上来的力气都没有。 许家康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到岸上,皱着眉头问:“你哪家亲戚, 我送你回去换衣服,要不得冻病了。”这小子该是坐那小汽车来的,也不知哪家的倒霉亲戚。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 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 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 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 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 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 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 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194.第一百九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黑了脸, 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 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 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 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 今儿一出, 明儿一出的, 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 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195.第一百九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 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 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 打开锅盖一看, 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 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 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 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 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 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 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 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196.第一□□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看了好几眼, 许清嘉终于从记忆里翻出这张脸,这不是住在山坡上牛棚里的那人。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 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 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想想这时间点, 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 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 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 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 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 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 ”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 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197.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问,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 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 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 面早消化完了, 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 怕孩子们偷吃, 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 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 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 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198.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 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 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 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 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 舌头舔了舔, 一股糖精味, 不过还真挺甜的, 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 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许家康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到岸上,皱着眉头问:“你哪家亲戚,我送你回去换衣服,要不得冻病了。”这小子该是坐那小汽车来的,也不知哪家的倒霉亲戚。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199.第一百九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 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 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 妈妈先过去, 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 你就揍他, 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 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 许向华看向许清嘉, 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 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 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也是,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200.第二百章 此为防盗章  听她还能咳, 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 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 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 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 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小叔,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许家全丁点都没发现他四叔的冷脸,两颗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粘在许向华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上。 每回他四叔拎着这个袋子,就意味着他打肉菜回来了。 刘红珍也看了过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当然她也没错过许向华阴沉的脸色,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她是嫂子,小叔子还能骂她这个大嫂不成,没这样的道理,立马就不虚了。这村里,哪家丫头不是吃剩下的。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孙秀花不悦地皱了眉头:“干嘛呢!”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想了想,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201.第二百零一章 此为防盗章  “我怎么不知道, 自打她进了门, 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 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 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 今儿一出, 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 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 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 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 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 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 她……” “妈, 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最后叹了一口气,老天爷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她穿到大饥.荒那三年,也避开了十年.动乱。 虽然现在还处在大动乱的余波之中,可不用两年,改革的春风就要吹起来。 许清嘉摸了摸下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八十年代初摆个地摊能发财,九十年代初买支股票能挣钱,二十一世纪,房地产,互联网让你暴富。就不信,她一个机会都抓不着。 “姐,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可以吃好东西,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202.第二百零二章 此为防盗章  暮色四合, 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最中间的空地上, 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 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 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 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 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 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203.第二百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 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 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 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 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 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 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 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 白皮肤, 鹅蛋脸,大眼睛, 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 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 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另有两村民上来帮忙,可愣是没拉动许向华一个。 “嘉嘉在看你,阳阳看着你呢!”许再春急中生智。 话音未落,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连忙拉开他,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204.第二百零四章 此为防盗章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 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 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 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 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 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 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 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 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 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 ”许家康扶住孙秀花, 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205.第二百零五章 此为防盗章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 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 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 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 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 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 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 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 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206.第二百零六章 此为防盗章  “姐, 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 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 可以吃好东西, 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 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 这年头, 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 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 水煮大白菜,梅干菜, 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 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 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 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 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 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许家阳和许家宝扭头就跑,可许家阳是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大了三岁的许家全。很快就被逮着了,许家全上来就摸他兜。 许家阳扭着身子不肯,跑出去的许家宝跑回来帮忙,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两个小的被三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抢光了糖。 来找许家阳回去洗澡的许清嘉听到弟弟的哭声,急忙循声跑来,就见许家全坐在许家阳身上又打又掐。登时大怒,冲上去从后面箍着许家全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你干嘛!” 见了她,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许家全想也不想地挥着拳头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听就是从刘红珍那学来的。 许清嘉不想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可也没迂腐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再听他满嘴喷粪,顿时心头火气。 一脚踹在膝盖上将人踹趴下,又抓了一把枯草堵住他的臭嘴。小小年纪却骂到下三路去了,许向国和刘红珍是想养个流氓出来。 旁边两小伙伴就这么干看着,也不上来帮忙,一来是被许清嘉那一脚给吓到了。二来她不是长得漂亮嘛,谁说小男孩不懂审美,玩游戏大家都抢着要和她组一队。 这一天注定不安生,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的刘红珍正好目睹许清嘉把自己儿子踹趴下这一幕,登时一股血直冲头顶。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你弟弟。”刘红珍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着许清嘉的辫子往后用力拽,疼得许清嘉嘶了一声。 这一刻刘红珍满腔怒火,理智全无,只想打死许清嘉。害得他们娘儿俩挨了揍不够,还要背地里打她宝贝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许清嘉再有技巧,那也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刘红珍的对手。 “不许打我姐姐!”许家阳扑过去抱住刘红珍的大腿就咬。 吃痛的刘红珍抬脚将许家阳踢出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小畜生!” 这一分神,许清嘉终于从她手里脱身,一看许家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许清嘉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刘红珍骇然倒退一步,险险避开砸过来的石头,咬牙切齿冲过去:“你个婊.子养的小贱人想杀人是不是。” 许清嘉扭头跑:“救命啊,刘红珍要杀了我和弟弟,好让我爸只能帮她养儿子。” “刘红珍,你干嘛!”阮金花是头一个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大伙儿哪能没听见,老远就见刘红珍在欺负两个孩子。她们又喊又叫想阻止,可刘红珍愣是没反应,一手拽侄女辫子,一脚踢侄子,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五岁,她怎么下得了手。 许清嘉扑到阮金花怀里:“婶子,她要打死我和弟弟。她怪我那天没把东西搬她屋里去,还把糖分了。” 许清嘉模样实在狼狈,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听她这一说,众人义愤填膺,那天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看见的。占不到便宜,就在背地里欺负孩子,太不像话了。 “刘红珍,你一个大人打两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阮金花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红珍。 “就是,那天明明是你们娘儿俩不占理,你居然还怪人孩子。” “瞧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你可真下得了手。” “……”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刘红珍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冷汗刷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她把许清嘉和许家阳给打了! 这会儿许家阳和许家宝被人抱了过来,许家阳扑到许清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姐姐我要找爸爸。” 许清嘉上下摸索,急问:“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姐姐。” 哭得一些年轻妇人心里不是滋味,厌恶地看着刘红珍:“等向华回来,看你怎么跟人交代。”许向华可是个疼孩子的,自己都舍不得动孩子一根手指头,却被人打成这样,还不得气疯了。 说曹操,曹操到。 “向华,你快来看看,嘉嘉和阳阳被你大嫂打了。” 许向华脸色骤沉,一把推开自行车,疾步走来。 “爸爸!”许家阳哭叫着跑过去,华语无伦次地哭诉:“爸爸,大伯娘打姐姐,拉姐姐辫子。大伯娘踢我,好痛。爸爸,全子哥抢我糖,他打我,打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向华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毕露,他抱了抱哭得浑身直哆嗦的许家全,再看向许清嘉,望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许向华双手握成拳,咯咯作响。 见状,刘红珍腿肚子开始打颤,下意识就跑,连许家全都被她抛在脑后。 许向华放开儿子,几个大跨步追上,抬脚一踹。 刘红珍惨叫着滚下河滩,差一点掉进河里。 围观村民看得痛快,都是该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大人不拉架,居然亲自掺和进去帮着自己儿子打别人,尤其错的还是她儿子,简直了。 趴在河边的刘红珍摔得七晕八素,浑身痛的好像被车碾了一遍,当即拍着地面大声哭嚎:“我不活啦,不活啦,小叔子打嫂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向国,你快来看看啊。”刘红珍掐了一把鼻涕正要继续,就见许向华朝她走来,立着眉,冷着脸,尤其那双眼睛,煞气森森。 刘红珍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想跑。刚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向华抓着刘红珍的头发,将人拖到河边,直接把她脑袋摁进水里。 刘红珍还在岸上的四肢剧烈挣扎,然许向华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咕咚咕咚的水泡伴随着波纹漾开。 “华子,你别乱来!”岸上的许再春骇得不行,急忙冲下来阻止,这是要出人命的。 ‘哗啦’一声,许向华把刘红珍的脑袋提出水面。 “救——”面无人色的刘红珍一开口就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水珠齐飞。她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许再春大松一口气,就说许向华不会胡来的,不想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硬生生给吸了回来。 许向华他,又把刘红珍摁水里了! 每回他四叔拎着这个袋子,就意味着他打肉菜回来了。 刘红珍也看了过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当然她也没错过许向华阴沉的脸色,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她是嫂子,小叔子还能骂她这个大嫂不成,没这样的道理,立马就不虚了。这村里,哪家丫头不是吃剩下的。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207.第二百零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许芬芳出门子第二年, 许向华提出分家,把许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 差点进了医院,分家一事不了了之。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 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 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 嘉嘉就一碗米汤。妈, 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 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 你等着, 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 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 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 打都打了, 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 “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刚才许向华怎么说来着,让许向国别躲在女人后面,细思恐极。 许向国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208.第二百零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 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 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 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 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 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 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 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 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 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 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 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209.第二百零九章 此为防盗章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 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 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 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 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 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 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 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 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 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 忍着心痛买了烟酒, 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 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 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210.第二百一零章 此为防盗章 “妈, 你让我说完,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 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 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 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 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 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 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 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 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 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 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 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 我信您, 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想了想,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就算平反了,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211.第二百一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寒冬腊月, 难得的农闲,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 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骂累了,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 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 老大,向华不懂事, 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 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 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要是可以,许向国都想让许家文和江一白联系,只是这样显得太过刻意。 许家康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他是真的和江一白谈得来,可许向国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许向国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212.第二百一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 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 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 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 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 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 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 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 你要这样, 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 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许老头动作一僵,转身瞪着许向华,怒喝:“你说什么?”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也是,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213.第二百一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就这样, 马大柱也没罢手,瞥见边上柴火堆,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 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 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 痛哭流涕:“我要离婚,队长,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 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 咬牙切齿:“臭娘们, 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 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 就想一脚把我踹走, 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 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戴着簇新的雷锋帽,穿着笔挺的军大衣,面容憔悴却神采奕奕。 看了好几眼,许清嘉终于从记忆里翻出这张脸,这不是住在山坡上牛棚里的那人。 村里小孩都被警告过,不许和牛棚里的牛鬼蛇神说话,要不然会被吃掉。 只是小娃娃好奇心旺盛,难免偷偷摸摸跑过去看牛鬼蛇神长什么样。原身小时候也跟着凑过热闹,记忆里这人一直都佝偻着腰,神情萎靡。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214.第二百一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我不跟你们过,我跟华子过。我不问向国要钱, 你也别管华子要钱。”孙秀花一句话惊呆了在座三人, 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六叔公看着神色坚决的孙秀花,觉得这侄媳妇比侄子明白。比起许向国, 许向华这小子可有良心多了,没良心也不能养着兄弟侄子这么多年。 许老头这才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刚说到这一茬,气急败坏:“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老人跟着长子过,可是咱们这的规矩。”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 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 瞪着眼想骂, 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 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 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 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 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215.第二百一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姐, 你看什么?”许家阳纳闷地瞅一眼墙上的日历,没看出什么来呀。 许清嘉笑道:“我算算还有多久要过年。”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 可以吃好东西, 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 这年头,啥都能耽搁, 唯独吃不能, 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 汤多, 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 清炒萝卜丝, 水煮大白菜, 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 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 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 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 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216.第二百一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黑了脸, 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 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 “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 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 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 打都打了, 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 按理, 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 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 明儿一出的, 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 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217.第二百一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叔, 咱好好说话, 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 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 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 突然间悲从中来, 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 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 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 ”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 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 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 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 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 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 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华子他们能忍这么多年,已经够孝顺。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就不怕他们撒开手彻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时候,可没人会帮着你指责他们一句不是,为什么啊,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许老头想起了许向华的威胁,这兔崽子说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过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给我们老两口二十块钱,老三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抢啊!”那可是四十块钱,什么概念,他们村一个壮年劳动力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十块钱。 许老头动作一僵,转身瞪着许向华,怒喝:“你说什么?” 许向华一扯嘴角:“不打了,也是,这可是您最得意的儿媳妇,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早些年还有点心虚,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我打死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218.第二百一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 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 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 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 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 一口下去油汪汪, 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 定睛一看, 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 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和眼前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想想这时间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219.第二百一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 你让我说完,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 “养家我多出点, 我认, 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 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 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 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 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 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 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 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 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 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 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 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 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 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 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220.第二百二十章 此为防盗章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 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 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 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 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 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 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老太太这架势,吓得哭哭啼啼的刘红珍和许家全母子俩都不敢哭了,直愣愣地看着孙秀花。漫说他们,这屋里人全都看了过去。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许家康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让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气。” 孙秀花目光从满脸担忧的许清嘉脸上移到许家康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分家吧。”孙秀花咬了咬牙,拔高声音,“分家,必须分家!” 走到门口的许老头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秀花:“你胡说个啥 。” “我没胡说。”孙秀花认真道:“你不是嫌弃闹嘛,分了家不就不闹了。早就该分了,这村里哪家儿女都成家了,还挤在一块儿住,就咱们一家。要是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些年过过几天清静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闹这个,就是闹那个,咱们家都成笑话了。” 许老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上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说。” 孙秀花却没理他,扭头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许向国:“老大,你觉得这家该分吗?” 许向国呼吸一滞,用力撸了一把脸:“妈,我知道,红珍她不像话,我会管好她的,我保证她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四天前刚跟我说过,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更是说了不少。 这一刻,孙秀花想起了自己对许向华的保证,她也向小儿子保证过的,可这些保证就跟放屁似的。 许向华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孙秀花一想,呼吸都难受起来。她口口声声说着疼小儿子,可到头来却一直在让小儿子受委屈。 他是挣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儿子孙子,就逼着他养兄弟养侄子。 孙秀花眼底顿时起了泪花。 许向国神色变幻了好几番,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他妈怎么就说起分家了呢。 再看许家康和许清嘉模样,老二和老四是怎么想的?许向国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许老头青着一张脸:“我说不分就不分,谁敢分,我打断他的腿。” “老头子,少在这不讲理。外人都指着老大鼻子骂他吸兄弟的血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让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后谁还服他这个大队长。” 闻言,许老头和许向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孙秀花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子,你好好想想吧,儿子们都多大了,你还想管他们到什么时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还能留点情分,真撕破脸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许清嘉和许家康扶着孙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软了,之前在堂屋里的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木木的。 许清嘉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亲口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这痛不亚于撕心裂肺。 就着她的手,孙秀花喝了几口热水,凉飕飕的身体才回暖, 孙秀花叹了一声,问许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许家康毫不犹豫一点头:“想啊,怎么不想。大伯娘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鹅似的,逮着谁就叨谁,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俩跟着我四叔过吧,四叔肯定愿意要咱们,过两年,我就能挣钱了,到时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这答案还真是不出意料,孙秀花五味陈杂,刘红珍这是已经把家里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清嘉在一旁点头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难道您就舍得我和阳阳,您想想,我爸挣钱还行,可他会照顾人吗?” 许向华一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嘉嘉还是女孩,就更不会了。可老人跟着长子过日子,这个观念在孙秀花心里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让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这时候,突然传来刘红珍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用想肯定是许向国在揍人。 许清嘉心念一动:“奶奶,您躺在床上这几天,大伯娘给你倒过一碗水端过一次饭,还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干不动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221.第二百二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嘉嘉在看你, 阳阳看着你呢!”许再春急中生智。 话音未落,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连忙拉开他, 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 离了水,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 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 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 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 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222.第二百二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抓紧扫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让我打死她,你想让我去坐牢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您怎么可能舍得打死她, 她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大哥冲锋陷阵抢好处。”许向华冷笑,老头子和许向国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穿,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把一家子当傻子糊弄。殊不知,谁不心里门清,只是看在老两口份上装傻罢了。可刘红珍越来越过分, 早些年还有点心虚, 这些年越发理所当然,好像另外几房欠他们,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 许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交头接耳的村民, 只觉得他们都在笑话他,登时怒火中烧, 举着扫帚冲过去要打许向华。 “叔,咱好好说话, 别动手啊。”许再春和几个本家兄弟上来拦住恼羞成怒的许老头。 “放开我, 我打死这个兔崽子, 翅膀硬了, 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孙秀花看一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再看一眼冷着脸的小儿子,突然间悲从中来,这还是父子俩嘛! 再闹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帮着老头子,这回不能再要求儿子让步了。 “够了,”孙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训许向华:“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教训完又扭头看着暴怒的许老头:“你也别怪华子语气冲,嘉嘉阳阳被刘红珍打成那样,别说华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许老头顺着台阶往下爬,看一眼脸色紧绷的许向华,叹气:“老大家的的确不像样,不过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训过了,回头再让你大哥教训一顿,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许向华嘴角浮起讥讽的弧度:“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得继续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让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吃好穿好,闲的没事干就欺负我孩子。”许向华扯了扯衣襟,盯着许老头:“我们几个里,是不是就老大是你亲生的,其他都是捡来的,所以活该给老大一家当长工使。” 听到长工两个字,许老头又惊又怒,厉喝:“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长工,他们成什么了。 “我胡说?干的最少,得到的最多,还丁点都不觉亏心,只觉得理所当然,尽想着怎么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没占到便宜就阴阳怪气挤兑人,今儿都动上手了,难道还不是地主做派。” 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听,竟然觉得许向华说得很有道理。 这刘红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别人偷个懒,她还要吆喝两声。不像来干活,倒像来监工的。 还有许家文,十七岁的少年,搁旁人家都是主要劳动力了。他身体瞧着也没差到一点活都不能干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没干过。说是要读书,可村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中生,别人放假不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手表戴着,皮鞋穿着,还真就是个少爷做派。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乐意了。活嘛不干,粮食没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养着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们一家吃干饭,让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汤。”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来。 循声一看,只见许清嘉气愤地握着拳头站在人群后面:“我奶受伤,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大伯娘把粥里的米都舀走,只让我们喝清汤。” 那语气那内容再配着她此时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村民们终于憋不住了,嗡一声议论起来。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要没许向华他们能天天吃上精细粮,结果倒不让人家孩子吃饱。 之前还觉许向华有点儿咄咄逼人,这会儿也变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刘红珍简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还不定怎么作践人孩子呢。 村民看过来的目光让许老头如芒刺在背,抖着手指许向华,又指指许清嘉:“反了天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孙秀花抿了抿唇:“谁也别说了,分家吧,”对上许老头怒睁的双眼,孙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说到这一步了,难道你以为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许老头心里一紧,慌了神,推开许再春几个往屋里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老头子,你别不讲理。”孙秀花也怒了。 “爱分不分,反正我以后不会再给家里交一分钱。还有二哥,”许向华从口袋里掏出电报:“这是二哥发来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着我过。不然,他以后也不会再给家里汇钱。”出差前他给新疆的许向军发了一封电报说分家的事,许向军也同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手脚俱全的兄弟侄子,还得不到一句好。 不讲道理,行啊,那就都别讲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着他们那点工资吗? 走出几步的许老头猛地旋身,一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你敢威胁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气不过的许老头冲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许再春无奈阻拦,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消停下。不过许向华也真够绝的,连许向军都拉拢了,可说到底闹成这样,还是来根叔过分了,没这么挖其他儿子的肉喂另一个的。 “爸,你怎么就光顾着生气,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们愿意这么闹,让人看笑话。”许向华气极反笑。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向党开了腔,闷声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还是会孝敬您和妈的。”就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不想闷葫芦似的三儿子竟然也想分家,许老头指着许向党说不出话来,再看冷笑着的许向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上来,许老头捂着胸口往后倒:“气死我了,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三个白眼狼。” 许再春一拇指按在许老头人中上,把闭上眼的许老头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摇头,来根叔为了许向国一家可真够豁得出去。 许老头瞪许再春。 许再春无辜地笑了笑:“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突然觉得老头有点可怜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没活明白。 想晕过去给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后谁没脸见人。 “今儿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您别急着瞪眼睛骂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里交工资。刚开始我一个月只拿二十三块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还养着个病号,缺钱,所以我只留下吃饭钱,上交十五。后来我工资往上涨了,我往家里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这几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三十,还不包括时不时买回来的布料粮肉。这些年我挣的大半工资都给家里了。 现在老大都是大队长了,阿文身体也好了,几个孩子也能帮家里干点活,日子能过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养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养他们到娶媳妇生孩子,再帮着养侄孙,最好把工作都留给他们,是不是? 只听说过要养爹娘,就没听说过还要养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想过好日子自己去挣啊,不肯吃这个苦,就理所当然地吸着兄弟的血享福,还嫌弃吸的太少,三天两头的欺负人,爸,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围观村民思绪万千,这许向国家要是揭不开锅,让兄弟们帮衬下,还说得过去。可就像许向华说的,这一家是想过好日子啊,偏自己没这本事,就去压榨兄弟。 “来根,你家芬芳都出门四年了,这家你也该分了,总不能叫华子养一辈子侄子吧,咱们这没这规矩。”许再春的父亲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老许家那笔糊涂账,村民不是没私下议论过,可他们自家人不说,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许向华把矛盾摊在明面上来了,他们哪能视而不见,几句公道话总是要说的。 四面八方不赞同的声音汇聚过来,许老头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闹闹的,干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动让开道,让六叔公进来,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家二大爷许来发。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精神却不错,拄着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面皮抽搐的许老头:“行了,都散了吧,来根进屋说。”在外头给人当西洋景,不嫌丢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对孙秀花道:“来跟家的也进来,”拿拐杖指了指许向华和许向党:“你两就别进来了。” 许向华无所谓,他带着许清嘉回屋收拾东西。管老头子答不答应,要说的他都说了,以后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不孝。 至于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许再春说好了,先去他那挤一挤。许再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野心勃勃,以为自己能生他五六个,所以咬着牙造了六间屋子。结果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空着两间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儿一个屋,他带着两小子住一间。 许向党则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打算回周翠翠娘家住一阵,他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啊。 许老头那边,四人进了堂屋后把大门给关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 许老头阴着脸坐在凳子上,孙秀花抿着唇坐在对面,六叔公和许来发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着许老头。 许老头板着脸不吭声。 六叔公哼笑一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挖其他儿子的肉贴给老大,你倒是做的隐晦点啊。可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压着不给分家,还把向国家的给纵成了混球,见天儿的丢人现眼。 今儿这一闹,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外头只怕都得知道,你用脑子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向国。那些领导要是听说了怎么想他,一个占了兄弟便宜,还纵着媳妇欺负兄弟的人,谁敢跟他深交。 再远一点,阿文都十七了,没几年就要说媳妇,人家女方能不来村里打听打听,就你家现在这名声,谁敢嫁过来。还有阿武几个,有你这个例子摆在这,女方能不担心你们家有没有小的必须养大的风气。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向国主动站出来说分家,把脸面给圆回来。” 听得许老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命好,几个儿子都出息了,本来嘛,华子他们还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气气的互相帮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把事情做绝了。真等伤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将来后不后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孝顺,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着,许向国只怕也靠不住。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婆娘这么胡闹也不阻止,别说他阻止过了只是没用。真想阻止,他一个最受重视的儿子和丈夫还能阻止不了。 可这话他却是不好跟许老头明说,只能隐晦的点一点,能不能明白过来,就是许来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见着许老头白了脸,许来发温声道:“老三,将心比心,咱俩也是亲兄弟,你家这日子过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让你一直补贴我,你乐意吗,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223.第二百二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我怎么不知道, 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 搞点小动作, 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 “慧如没少被她气哭, 我就安慰她, 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 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 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 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 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 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 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 都得紧着她家先来, 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 她……” “妈, 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华子几个是怎么对你们这房的,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几家,尖酸刻薄,贪得无厌,整天就想着从他们身上捞好处。阮金花说的没错,你就是属蚂蟥的。” 刘红珍抱头鼠窜到许家文身后。 许家文张开手臂护住刘红珍:“奶,我妈真没那个意思,您……” “让开!”孙秀花冷斥,搁以前许家文一求情,老太太总会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是大孙子,可今儿她是气得狠了。 许家文没动,哀求的看着孙秀花。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大伯娘,毕竟大伯娘这么疼你,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弄过来,可你也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许家康扶住孙秀花,不赞同地看着许家文:“我们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大伯娘就要翻白眼。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合着大伯娘觉得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东西,她当然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许家文怒道。 许家康哼笑:“我是不是胡说,大哥心里清楚,你可是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明白。” 许家文涨红了脸,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许家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得,又犯病了,时机永远掐的正好。 “阿文,阿文。”刘红珍大惊失色,扑过来扶许家文:“你咋样了,可别吓妈啊!”还不忘瞪许家康:“看你把你哥气得,不知道你哥身体不好吗?” “他身体不好,他就是祖宗,所有人都得供着他是不是,凭啥啊!你们要供自己去供,凭什么要求我们都供着他,我们又不欠他。”许家康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早就看不惯许家文了,整天在那装模作样的。 “康子,怎么说话的!”许老头喝斥。 刘红珍自觉有了底气,义愤填膺:“可不是,爸你看他把阿文气得。” 孙秀花一拐杖敲在她背上:“康子难道说的不是实话。” 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一瞬,便是不断咳嗽的许家文都安静下来。 孙秀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复杂。活到这把年纪,许家文那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可到底是大孙子,读书又好,她也就装糊涂了。 许家文颤了颤,又低头咳起来。 双眼大睁的刘红珍,不敢置信看着老太太,直觉不能再吵下去了,遂哭喊道:“阿文,快去床上躺着,你要是个什么,妈也不活了。” 被闹得头大的许老头大声喝道:“行了,都散了,回自己屋子去。”吼完,背着手往外走:“闹闹闹,就知道闹,过年都不消停。” “到底是谁开始闹得。”孙秀花用力一拄拐杖,身子轻轻一晃。 “奶奶,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眼见着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许清嘉着急,为了这些人把身体气坏了,可不值当。 224.第二百二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寒冬腊月, 难得的农闲, 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 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 骂累了, 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 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 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 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 也就三天功夫, 好家伙, 回来一看, 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 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 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 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225.第二百二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 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 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 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 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 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 连连摇头:“不敢了, 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 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骂累了,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226.第二百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我不跟你们过, 我跟华子过。我不问向国要钱,你也别管华子要钱。”孙秀花一句话惊呆了在座三人, 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六叔公看着神色坚决的孙秀花,觉得这侄媳妇比侄子明白。比起许向国, 许向华这小子可有良心多了, 没良心也不能养着兄弟侄子这么多年。 许老头这才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刚说到这一茬,气急败坏:“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老人跟着长子过,可是咱们这的规矩。”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 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 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 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之前还傻乐傻乐的小家伙突然变了模样,许清嘉有点懵,再看他两眼泪汪汪,许清嘉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们说妈妈不要我们了。”许家阳话里带上泣音,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 不知怎么的,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227.第二百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 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 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 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 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 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 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 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 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 吃不饱穿不暖, 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 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 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 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 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要是可以,许向国都想让许家文和江一白联系,只是这样显得太过刻意。 许家康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他是真的和江一白谈得来,可许向国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许向国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228.第二百二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我不跟你们过, 我跟华子过。我不问向国要钱, 你也别管华子要钱。”孙秀花一句话惊呆了在座三人, 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六叔公看着神色坚决的孙秀花, 觉得这侄媳妇比侄子明白。比起许向国, 许向华这小子可有良心多了, 没良心也不能养着兄弟侄子这么多年。 许老头这才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刚说到这一茬,气急败坏:“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老人跟着长子过,可是咱们这的规矩。”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 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229.第二百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橱柜一开, 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 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 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 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 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 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 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 等许家文出生, 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 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 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 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 顺理成章的, 她混了个轻松的活, 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230.第二百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阳兴奋:“还要多久?” 许清嘉想了想:“再过十二天就过年了。” 完全不知道十二天是多久的许家阳激动地拍着手:“哦, 要过年喽!”过年可以穿新衣裳, 可以吃好东西, 还有压岁钱!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 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 这年头, 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 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 蘑菇多,汤多, 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 清炒萝卜丝, 水煮大白菜,梅干菜, 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 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 许清嘉运气好, 卡在最末, 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231.第二百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 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 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 ”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 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 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 许清嘉给他添乱, 他能乐意嘛, 要不是碍着人前, 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旁边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家阳,小脸红扑扑,乖巧的像个小天使。昨天许向华想带他睡,不过许家阳牛皮糖一样黏着许清嘉,闹不过,也就由着他去了。 许清嘉轻手轻脚地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后,一手端着脸盆毛巾,另一手拎着热水壶出了屋。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232.第二百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 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 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 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 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 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 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 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 也是她运气好, 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233.第二百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妈, 你让我说完,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 “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 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 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 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 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 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 我信您, 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讪讪,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老四什么意思,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234.第二百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 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 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 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 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 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 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235.第二百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第二天, 许清嘉起来时天已经很亮了, 透过窗户往外一看, 才发现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上面,白莹莹泛着光。 旁边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家阳, 小脸红扑扑, 乖巧的像个小天使。昨天许向华想带他睡, 不过许家阳牛皮糖一样黏着许清嘉, 闹不过, 也就由着他去了。 许清嘉轻手轻脚地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后,一手端着脸盆毛巾, 另一手拎着热水壶出了屋。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 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 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 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 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 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 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 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236.第二百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正在厨房烤火的许清嘉被这凄厉的哭声吓得一个激灵, 茫然地探出脑袋来。 孙秀花不悦地皱了眉头:“干嘛呢!”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想了想, 许清嘉也站了起来。 暮色四合, 天空昏沉沉的。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最中间的空地上, 一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正对着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别说你家还没平反, 就算平反了, 你也是我老婆。敢顶嘴, 看我不打死你。” 地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只剩下呻.吟的份, 就这样,马大柱也没罢手, 瞥见边上柴火堆, 冲过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着打。 “马大柱, 你给我住手!”许向国喝斥一声,上前夺下马大柱手里的木柴:“你想干嘛, 想闹出人命来?”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马大柱一见许向国,立马变了一张脸,赔笑:“哪能啊,队长,我这不是气上头了嘛。我们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动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过去抱住许向国的大腿, 痛哭流涕:“我要离婚, 队长, 我要和马大柱离婚。” 马大柱勃然色变,脸色阴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后领子,咬牙切齿:“臭娘们,当年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早死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着许向国不撒手,以致于许向国裤子险些被扯下来。 刘红珍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潇潇,你还要不要脸了,拉男人裤子,你就这么饥得荒。” 扯着裤头的许向国脸一黑,这婆娘怎么说话的。 前掰后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何潇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要是被马大柱这么带回去了,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队长,救救我,马大柱要打死我。”何潇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其中凄厉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瘆,许向国皱着眉头抽了抽腿:“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这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何潇潇是黑五类子女,是大队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来了。早几批知青都是这种出身,他们下乡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记得工分却要打个折,招工、招生、入党、参军也没他们的份。 何潇潇挨不住,就嫁给了马大柱,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只不过这马大柱是个懒汉,懒得十里八乡都有名,且又丑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没说上媳妇。要不也不会娶何潇潇,谁愿意娶个地主出身的坏分子。 这一结婚,何潇潇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个自己人,于是换了轻松点的工作,工分也社员一样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没过一个月,马大柱就原形毕露,他爱打老婆,高兴不高兴,抬手就打,提脚就踹。 庄稼汉子打老婆不少见,可也没马大柱这么打法的,大伙儿哪能不劝。劝一劝,马大柱好一阵,然后再打,再劝…… 后来大伙儿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潇潇她打女儿。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儿出气,马大柱也不管。看不过眼的村民上前拦,还要被她骂多管闲事。 天可见怜,八岁的丫头还没五岁的娃娃大,皮包骨头跟个骷髅似的,最后还是马大柱他大哥铁柱实在看不下去,领到自己家里养了,要不早被这杀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着马大柱打何潇潇,大伙儿才会袖手旁观。就是许向国也腻歪的很,可他是大队长,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刘红珍见何潇潇死抱着自己男人不撒手,气得掐她胳膊上嫩肉。这群知青为了一张回城证明都疯了,前儿她就撞上一个女知青朝许卫国抛媚眼儿,现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潇潇吃痛之下手一松,就被马大柱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她发了疯一样胡踢乱蹬,马大柱突然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两腿间,面容扭曲地瞪着何潇潇:“臭娘们!” 何潇潇一个激灵,十几年来被痛揍的记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冲着人群的缺口处跑。 那缺口正对着许家大门,门口站着许清嘉,眼见着何潇潇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许清嘉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却忘了后面的门槛,那门槛足有她小腿那么高。 失去重心的许清嘉一头栽进屋里头,可把孙秀花吓得,赶紧去拉孙女,结果和冲过来的何潇潇撞了个正着。 孙秀花顿时被撞得一个趔趄,继许清嘉之后,也被门槛绊了。 “哎呦。”孙秀花惨叫一声,摔在孙女旁边,脸色惨白地捂着老腰:“我的腰诶!” 许清嘉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奶奶。” 站得近的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要扶孙秀花。 “别动,别动,这是扭着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赤脚大夫许再春赶忙出声制止,乱扶是要出事的。 他问了两声后,才指挥着许家几个儿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婶子,你忍着点,有点儿疼!”许再春提醒。 孙秀花表示,她什么罪没遭过。 结果当场被打脸,推拿的时候疼得她惨叫连连,骂道:“臭小子轻点,你要老婶儿的命是不是?”许再春老子和许老头是堂兄弟,许再春是她看着长大的,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婶子,我要是不用劲,往后你得疼十天半个月。”许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许再春叮嘱许家人:“七天内最好别下床,躺在床上养养,七天后也别干重活,过完年就差不多了。” 许家众人忙点头。 缓过劲来的孙秀花眼睛一眯:“何潇潇呢?”害她遭了这么一通罪,幸好没踩到她乖孙女,要不这事没完。 “被黄学武带走了。”从外面进来的刘红珍接过话茬,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不消人问,刘红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后的事情说了:“眼看着闯了祸,马大柱抡起木棍就揍何潇潇。打了没几下,就被黄学武带着人拦下。马大柱就是个怂货,见他们人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黄学武是知青头头,念在何潇潇同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观,所以带着几个男知青上前拦下马大柱。何潇潇哭着求着不要跟马大柱回去,哭得几个女知青软了心肠,于是带着她回了知青点。 孙秀花气得不轻,撞伤了她竟然连个面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总账。 瞥见一旁的许再春,孙秀花掏出钥匙。 刘红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这可是橱柜钥匙,糖油鸡蛋都藏在里头。 “老三家的,你去拣五个鸡蛋给再春带回去。”孙秀花把钥匙递给周翠翠,农家人看病,都是给点粮食几把菜当诊金,客气一点的给鸡蛋。孙秀花抠,可她知道绝对不能抠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刘红珍瞬间落了脸,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 许再春只当没看见,假模假样道:“哎呀,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 等鸡蛋拿来了,一点都不耽搁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婶子要是不舒服,只管让人喊我。” 孙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个鸡蛋哩。 许向华送许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发走,只剩下许清嘉。小脸上满是愧疚,要不是为了她,老人家也不会遭罪,幸好没有大碍。 孙秀花摸摸孙女嫩乎乎的脸蛋,哄她:“奶没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躺床上休息几天。” “我陪您,我给您端水送饭。”许清嘉连忙表态。 孙秀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咱们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孙女从头发丝儿到脚都是好的。 祖孙俩说了会儿闲话,许清嘉便自告奋勇去给老太太打热水洗脚洗脸。 一进厨房,就见两大锅热水只剩下小半锅。 正当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出去一看,就见纪家文那屋前,刘红珍正往院子里泼水,那水还冒着热气。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家文每天都要泡脚。 刘红珍也看见许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兴兴地回了儿子屋里。 许清嘉郁闷,要是为了一点热水闹起来,都要觉得她小题大做。 在她记忆里,这位大伯娘最爱干这种事,多坏吧说不上,就是好吃懒做嘴巴毒,十分膈应人。 秦慧如没少被她气哭,去年催着许向华分家。本来照着这边规矩,儿女都成家后就该分家了。可许家老人喜欢热闹,所以最小的许芬芳都出嫁四年了,这家也没分。 这么捏着鼻子过了几年,秦慧如实在受不了了,身边总有那个人看你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受谁知道。 其实就是许向华都不得劲了,他这人疼老婆孩子,工资高油水又多,所以时不时会给娘儿三倒腾点好东西。刘红珍知道了就要阴阳怪气,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钱。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块的队长补贴上交六块,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个月五十八块七毛的工资,上交一半,还会额外带点粮油布料回来,许向华自觉对这个家够可以的了。剩下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关她什么事! 许清嘉皱了皱眉,她记得许向华答应秦慧如,过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提这一茬。 许家康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到岸上,皱着眉头问:“你哪家亲戚,我送你回去换衣服,要不得冻病了。”这小子该是坐那小汽车来的,也不知哪家的倒霉亲戚。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237.第二百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国看他一眼, 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 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 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 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 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 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 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 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 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 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238.第二百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老头这才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刚说到这一茬, 气急败坏:“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老人跟着长子过,可是咱们这的规矩。”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 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 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 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 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 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239.第二百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嘉嘉在看你, 阳阳看着你呢!”许再春急中生智。 话音未落,许再春便觉许向华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连忙拉开他,拉得远远的。 脱离桎梏的刘红珍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离了水, 她惊天动地开始咳嗽。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 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 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 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第二天,许清嘉起来时天已经很亮了,透过窗户往外一看,才发现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上面,白莹莹泛着光。 旁边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家阳,小脸红扑扑,乖巧的像个小天使。昨天许向华想带他睡,不过许家阳牛皮糖一样黏着许清嘉,闹不过,也就由着他去了。 许清嘉轻手轻脚地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后,一手端着脸盆毛巾,另一手拎着热水壶出了屋。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240.第二百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许再春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 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 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 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 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 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 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 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 动过一次手之后, 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 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 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 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 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 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 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你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敢对孩子动手。”左右一看,瞥见旁边的扫帚,许老头抡起来就挥过去:“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看你以后敢不敢再打孩子。” 许家全原本还指望着爷爷帮他和妈报仇,哪想爷爷打起他妈来了,吓得缩到墙角嚎啕大哭。 刘红珍更是万万想不到,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出去,被老头子一扫帚打在腿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求饶。 一干人等踏进院子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许向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老头子这是打给他看的,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可就是不懂事了。 打了好几下,许老头都没等到人来劝,他心里开始没底,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打啊,打死算我的,这事就当结了。打不死就分家。”许向华冷冷道。 许老头这才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刚说到这一茬,气急败坏:“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老人跟着长子过,可是咱们这的规矩。” 孙秀花歪了歪嘴:“儿女都成家后就分家,不也是咱们这的规矩。” 许老头被噎住了,瞪着眼想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压着火气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说老大?别人会怎么想?”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这可不是遭报应了,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我就说句实话,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扣着她,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241.第二百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送走江平业和一干领导, 许向国心情大好, 拍着许家康的肩膀道:“难得小江同志和你投缘,你俩多联系联系。”江一白和许家康交换了地址,约定写信联系。 要是可以,许向国都想让许家文和江一白联系,只是这样显得太过刻意。 许家康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他是真的和江一白谈得来, 可许向国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许向国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今天这事来的,端看瞿主任的态度就知道这江平业来历不凡,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开来的车是省城牌照,留的地址是北京, 他也不敢打听。 不过不管他是谁, 他欠了老许家一个人情假不了, 自己算是在瞿主任面前挂上号了。何潇潇那事想必上头不会过于问责他。 这些天来,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许向国脚步轻快。盘算着以后要多照顾下牛棚里的白学林。江平业没交代,可他特意毫不避嫌的用了半个小时和白学林道别。明摆着告诉人,他们交情不错。 许向国的好心情在自家院门口不翼而飞。 屋里头许家全正在大哭大闹。 吃了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后,许家全终于想起那一堆好吃的, 兴匆匆跑过来一看,东西不见了不说, 许清嘉还在分糖。 那可是他的糖, 许家全顿时充满了怒气值, 冲过去抢许清嘉手里的糖盒。 许清嘉没和他争,一脸的惊吓:“全子你干嘛?” 一看里面只剩下五颗糖了,许家全心疼得红了眼,直接上手抢别人手里的糖:“还给我,这是我的糖,我的。” 人家哪能让他抢回去,这糖瞧着就是好东西,她还想着拿回去哄孩子。 没抢到糖的许家全往地上一坐,抱着空糖盒大哭大叫:“你们偷我糖,还我,都还给我。” 闹得屋里一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拿眼去看刘红珍。 刘红珍虽然混,这点脸还是要的,她可是大队长夫人。赶紧蹲下去哄儿子:“这糖你姐姐分了就分了,你不还有一罐嘛。” 一句话说得许家全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许清嘉:“你凭什么分我的糖!” 许清嘉委屈:“这糖是二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给二哥的谢礼。” “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没你们的份。”许家全扑过去就要打许清嘉。 许清嘉面上害怕地往人群里躲,心里乐开了花,真没想到许家全这么配合。 众人刚得了她的糖,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再说了这许家全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叫都是他们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刘红珍身上,一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刘红珍心虚地泛红了脸,立马上来拉许家全。 躲在人群后面许清嘉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说东西都是你们家的?” 许家全扯着嗓子喊起来:“我妈说的,我爸是老大,我哥是长孙,家里东西都该我们家的。” 刘红珍只觉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把她私下说的话嚷出来。 嗡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就是旧社会也没有长子继承全部家业的道理,何况现在是新社会了。再说了老许家日子能过的这么好,可全靠着许向军和许向华,尤其许向华。 大伙儿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嘀咕,许向国命好,三个弟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他养老婆孩子。 可真没想到刘红珍能这么厚颜无耻,竟然还想霸占全部家业。 院门口的许老头和许向国恰好听见许家全这一句话,两人当即变了脸。 许向国脸色铁青地大步迈进屋,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臭小子揭下来扔到地上踩。尤其是村民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许向国无地自容。 许家康冷笑一声,许老头和许家文脚步顿了顿。 “我让你胡咧咧。”许向国一巴掌甩在许家全脸上,打得许家全直接趴在了地上,顿时又惊又恐地大哭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刘红珍如梦初醒,眼见着许向国还要去打孩子,张着手就去拦。 怒火中烧的许向国这一刻杀了刘红珍的心都有,见她送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咣一声脆响,打得刘红珍转了两个圈,左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脸色阴沉的许向国怒不可遏的指着刘红珍:“看看你都和孩子说了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么没脸没皮的心思,我……” “冤枉啊!”刘红珍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都疼得没知觉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向国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说这种话。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教全子这些话,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那人是存心要害咱们家啊 。” “嗤”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冒了出来,引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孩子还不是最听爹妈的话,爹妈说什么,孩子就信什么呗。”阮金花要笑不笑地睨一眼黑着脸的许向国,再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的刘红珍。 她男人是副队长,论资历比许向国还高。可谁叫他们家没钱,没法给姚书记送礼,这大队长的位置就叫许向国截了胡。 刘红珍还见天儿在她面前摆大队长老婆的谱,阮金花早就恨毒了刘红珍,见状哪能不上来踩一脚,她巴不得弄臭了许向国的名声才好。 刘红珍恶狠狠地瞪着阮金花,猛地扑过去扯阮金花头发:“你个臭婊.子,肯定是你教全子说这话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阮金花虽然姓阮,人可不软,她有一米七的高个儿,是村里最高的女人,比不少男人都高,较一米五出头的刘红珍整整高了一个头。 论力气,刘红珍更不是阮金花对手,想打人的刘红珍瞬间变成了被打的。 只见阮金花一手揪住刘红珍的头发,空着的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 “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阮金花瞪着眼,“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想得美。你们一家什么德行,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不成。一家子都属蚂蟥的,趴在兄弟身上理直气壮的吸血。合着光吸血还不够,还想把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语调一变,阮金花满脸同情地看着许清嘉,还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可怜许老四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自个儿姑娘却在家里被人喊打喊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清嘉真想为这位大姐疯狂鼓掌,这是被田地耽搁了的影后啊! 心头大畅的许清嘉努力想着伤心事,她刚装修好的新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都不到就穿了,霎时悲从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胡说八道你!”许向国气得脸下肌肉直抽搐,他不是不想阻止阮金花那张嘴,可阮金花被马家人围了起来。三家村三大姓许马纪一直暗暗较着劲,尤其是为了大队长这个位置,没少闹腾。 许家人吧,倒是想帮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姓。可阮金花那些话说的又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得劲。许向华会做人,他在城里上班加上经常出差,所以大伙儿会托他帮着买一些东西,许向华从来不嫌麻烦。有些东西他们没票买不到,求到他头上,能帮他总会帮忙想想办法。 一方积极防守,一方消极怠工,许向国便只能干瞪眼,听着一句比一句诛心的话从阮金花那张大嘴里冒出来,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闭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的许老头操起一只碗砸到地上,指着大门厉喝:“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许家,不是你们马家,轮不到你在这撒泼。” 见许老头涨红着脸,胸膛剧烈起伏,阮金花不敢再闹,万一把老头子给气出个好歹,那她可赔不起。反正想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怨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 阮金花心满意足地走了,就像是一只斗胜的大公鸡。其他人瞧着情况不妙,也不敢待下去,乱糟糟的打了招呼就走。 “伯娘。” “婶子。” …… 门外柱着拐杖的孙秀花沉着脸对他们点点头。 “奶奶。”许清嘉和许家康一前一后跑过去扶孙秀花。 许清嘉:“奶奶,你怎么来了,再春叔不是让您别下地的?” “闹成这样,我能不来,再不来,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孙秀花望着她发红的眼睛,扭头对许家康道,“康子,关门。” 在刘红珍的惶惶不安中,许向国和许向党回来了,许向国阴沉着脸,显然人没追到。 冲上来追问的刘红珍撞到枪口上,被许向国骂了一句。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周翠翠半天没说话。 许向党耐心的等着,心跳不由加速,扑通扑通,不只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翠翠的。 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许向党嗓子眼有些干,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咱们听四弟的吧,四弟聪明,心好。”周翠翠声音有些忐忑。老实不代表傻,周翠翠分得清这家里谁真心对他们这一房。 大哥话说得漂亮,实事儿却没见他干过多少。一直说着要给换个略微轻松点的活,可他们夫妻俩至今都干着重活。因为一家子都干轻松活的话,外人要说他这个大队长不公正。 可四弟会悄悄给红糖、奶粉、麦乳精,让他们补补身体,反倒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许向党点了点头,又怕周翠翠看不见:“好。”声音有一点点抖。 这一晚两口子都没睡好,心头热乎乎的,越想越精神。 另一边许向国夫妻俩也没睡着,许向国愁着何潇潇逃跑的事儿,辗转反侧。 刘红珍则是悄悄揉着肋骨,一回屋她就被许向国踹了一脚,喝骂一顿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进了大儿子屋里头,许家文泡了一碗麦乳精给她喝,又劝慰了好半天。 刘红珍这才别别扭扭地回来敲开房门,对许向国做了保证。 她那些话,许向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认错求饶比谁都快,可要不了多久又要犯老毛病。你说她傻吧,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偏偏又老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明知道老四疼闺女,还要去刻薄许清嘉,真以为老四是个泥人性子。 许向国余光留意着许向华那屋,里头透着光,站在门口又训了刘红珍一顿,才让她进来。 揉了两下,缓过来一些,冷不丁听见许向国在叹气,刘红珍眼珠子一转,讨好道:“要不明天咱们买点东西给姚书记送过去。” 许向国翻了个身:“费这个钱干嘛,也许过两天人就遣送回来了。” 刘红珍心里就有了数。 “队长你就是心太软,要是把刘红珍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或者赶回娘家去几趟。她肯定不敢这么闹腾啊。队长,这次你可千万别舍不得了,瞧瞧这孩子被打的,我看了都心疼,作孽哦。”阮金花指指许清嘉,十分疼惜的模样。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细细一琢磨,刚才温和下来的目光徒然变得尖锐。管不住婆娘,他一大队长能把一个生产队给管了,咋就管不住一个婆娘了,不听话就揍呗,往死里揍几回,就不信还敢胡闹。 刚才许向华怎么说来着,让许向国别躲在女人后面,细思恐极。 许向国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阮金花。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242.第二百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 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 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 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 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 他们就这么刻薄人, 许向华气极反笑。 许老头终于发现儿子的异样,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顿时讪讪, 老幺疼闺女, 比儿子还疼,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嘉,帮爸爸进来收拾衣服。”许向华喊了一声。 正酝酿着情绪的许清嘉有点懵。 刘红珍也懵了, 老四什么意思, 要吃独食? 许家全无措地看着他妈。 “那我给妈热热去。”刘红珍站了起来, 到了她手里还不是由她做主。 许向华笑容有点冷:“还热着,不麻烦大嫂。”这种刻薄事,除了刘红珍,完全不做他想,扭头朝许家康道:“康子过来下。” 许家康喜滋滋地应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只手端着许家阳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阳阳拿筷子。” 刘红珍眼窝子冒火:“干啥呢!” “回屋吃啊!”许家康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场,这人太好玩了。许向华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说,回屋吃肉! 刘红珍被噎了个半死,扭头看许老头,这也太欺负人了。 许老头闷头吃饭,只当没听见。 他能当没看见,许家全可不行,驾轻就熟的往地上一躺开始蹬腿,眼泪就来就来:“妈,我要吃肉!” 许向华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儿子,他心疼啥,别人可没见着心疼他女儿。 “他四叔,你看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刘红珍跑过去:“你就给孩子吃……”一抬头撞上许向华冷冰冰的视线,刘红珍心头一紧,愣是吓得没了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这个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笑嘻嘻不觉得,一旦冷起脸,还怪吓人的。 许向华冷冷扫她一眼,领着四个孩子离开。 之所以是四个,那是许家阳没忘记他的小哥哥许家宝,临走把许家宝拉上了。 回到屋里,许向华从袋子里掏出两个保温桶,这是厂里专门发给运输队的,方便跑长途时解决吃饭问题。 许家康、许家宝、许家阳注意力都在里面的肉上。 许清嘉低头酝酿情绪。 “好香啊!”许家阳吸了吸鼻子,由衷赞美,虽然馋得开始流口水了,可许向华没说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只是那小眼神盯着肉不放。 拿着搪瓷钢饭盒回来的许向华看见小儿子那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时不时能带点肉回来,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里就只剩下肉沫了。 望着四个孩子面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刘红珍母子五个面前的干粥。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来,一点都不觉亏心。 许家康每个月有许向军汇回来的二十块钱,加上每年分到的人头粮,就是顿顿吃干的都行。 他三哥许向党夫妻都是勤快人,许向党还有一手好木活,闲暇时帮人打点家具多多少少能换点吃的,只有一个儿子许家宝,根本没负担。 这家里最困难反倒是许向国这个当大队长的,四个在上学的儿子。许家文还是高中,每年学费书本费食宿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时不时要吃营养品补身体,刘红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 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分家,因为他最喜欢许向国,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大哥家的确有困难,何况小时候对他也不错。做兄弟的有能力帮一把也是该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没那么理所当然,还倒过来欺负人的。 “嘉嘉?”许家康留意到了许清嘉的不对劲。 许向华看过去,只见许清嘉反常的低着头。 “爸爸,”许清嘉抬起头来,眼眶慢慢红了:“大伯娘说我是赔钱货,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吃饱,想得美。爸爸,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饱饭了?”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怜,想当年,她也是校话剧团台柱子。 从昨天到现在,刘红珍就没消停过。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地方,许清嘉已经够郁闷了,刘红珍还要火上浇油。 长这么大,她就没遇见过刘红珍这么奇葩的人。一想还要跟这个奇葩朝夕相处,三五不时地被膈应下,这种日子她过不来也不想过。 许家阳一看她哭了,登时跟着哭起来:“大伯娘不给姐姐饭吃,是坏人。” 哭得许向华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一手抱着一个哄。 许清嘉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挣,可许向华以为女儿跟他闹脾气,顿时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脸猫,不漂亮了。”许向华好声好气地哄,“你们放心,爸爸肯定让你们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许清嘉抽了抽鼻子,渐渐收了眼泪。 她不哭,许家阳马上也不哭了。 许向华松了一口气,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了脸,然后添了点菜在搪瓷碗里:“你们吃着,我给奶奶送过去。” “您吃了吗?”许清嘉哽咽着声音问。 见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关心他,许向华心头泛暖,笑道:“爸爸吃过了。”指指两个保温桶,“别省着,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买肉。” 许家阳瞬间破涕为笑。 许向华揉揉他脑袋瓜,端着碗出了门。 ~ “怎么回来了?”正在床上吃饭的孙秀花纳闷地看着走进来的许向华。 许向华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这回去哪?去几天?” “宁波,七八天吧。”许向华笑:“那地方靠海,我给您带海鲜回来吃。” 孙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属她小儿子有本事,什么稀罕货都能淘回来。留意到他带来的肉,孙秀花美滋滋地夹了一块:“今儿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点。” 孙秀花又夹了一块排骨过瘾:“饭都吃完了,吃什么肉,没这么糟践的,留着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记着儿孙,许向华知道劝了也没用,遂也没再劝。 许向华掏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烟瘾不大,只烦闷的时候喜欢抽两根:“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孙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向华,见他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华子,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过一回,差点把老头子气中风。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寒冬腊月,难得的农闲,三家村家家户户都窝在屋子里头猫冬,可村东的老许家却是闹做一团。 孙秀花拍着大腿把两个儿子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气下来都不带喘的,骂累了,她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接着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嘛,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吱个声。” “尤其是你,老大,向华不懂事,你这做大哥的,心里也没个数儿。”孙秀花火力集中到大儿子许向国身上。 她回娘家走了趟亲戚,也就三天功夫,好家伙,回来一看,小儿媳妇不见啦。 一问才知道,小儿子两口子竟然离了婚,那证明还是许向国帮着开的,他是大队长。 可把孙秀花气得不轻,差一点就想拿把柴刀,把两兄弟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牛粪,一个赛一个的缺心眼儿。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吃不饱穿不暖,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鹅蛋脸,大眼睛,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243.第二百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瞧他这可怜样, 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 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 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 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 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 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 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这两年他都没提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孙秀花心慌意乱的看着许向华,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向华抖了抖烟:“刚才饭桌上,大嫂和阿文四个吃的都是干粥,康子他们碗里半干半湿,嘉嘉就一碗米汤。妈,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秀花黑了脸,咬着牙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等着,待会儿妈就教训她,以后不许她碰饭勺。”又软了语气,“你大嫂她就是个糊涂蛋,你还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244.第二百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妈, 你让我说完,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 “养家我多出点, 我认, 谁叫我有工作呢, 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 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 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 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 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 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 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 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 我信您, 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旁边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家阳,小脸红扑扑,乖巧的像个小天使。昨天许向华想带他睡,不过许家阳牛皮糖一样黏着许清嘉,闹不过,也就由着他去了。 许清嘉轻手轻脚地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后,一手端着脸盆毛巾,另一手拎着热水壶出了屋。 “三伯娘!”许清嘉打招呼。 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周翠翠抬头:“嘉嘉起来了,早饭在锅里。” 许清嘉应了一声,站在屋檐下开始刷牙洗脸,洗手间?醒醒吧!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245.第二百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诶。”刘红珍应了一声, 然后为难的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看了看她, 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块:“我手里没粮票, 你问问阿文有没有?”供销社里一些烟不用票, 可酒得搭着粮票买。 许家文在县城上高中, 所以孙秀花会给他一些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唠叨,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 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 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 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 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 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 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 也是她运气好, 买到了最后一碗,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忍着心痛买了烟酒,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每回他四叔拎着这个袋子,就意味着他打肉菜回来了。 刘红珍也看了过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当然她也没错过许向华阴沉的脸色,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她是嫂子,小叔子还能骂她这个大嫂不成,没这样的道理,立马就不虚了。这村里,哪家丫头不是吃剩下的。 得不到回应的许家全直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抢许向华手里的布袋。 许向华提起袋子,许家全抓了个空。 许家全愣住了:“四叔?!” “这是买回来给奶奶补身体的。”许向华淡淡道。 想着老娘遭了罪,自己又刚办了一件气人的事。许向华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土豆炖排骨、粉条烧肉。家里人多,所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饭票,打了满满当当两份。 结果呢,他想着家里人,可家里人就这么作践他女儿。别人碗里就算不是干的,好歹也能看见半碗米,他闺女碗里的米能数的清。 许向华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回来了?”粗枝大叶的许老头没发现许向华的异样,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 “我明天要出差,提早回来准备东西。”幸好回来了,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女就是过得这种日子。他妈一躺下,秦慧如一走,他们就这么刻薄人,许向华气极反笑。 246.第二百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 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 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 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 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 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 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 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 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 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 定睛一看, 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后背臀部这些地方都烂了,化了脓。 郑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孙秀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等她老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时候。刘红珍能耐烦伺候她?就这媳妇尖酸刻薄的性子,只怕一等她躺下,立马得换个嘴脸,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 到时候,她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跟大儿子告个状。可告状有用吗,要有用,刘红珍早就不是这德行了。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今天两小兄弟如同往常一般揣着大白兔奶糖出去玩,正美滋滋地剥糖纸准备吃糖,许家全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斜刺里冒了出来。 也是冤家路窄,许家全和他的小伙伴就在附近玩。 那天许家全被许向国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揍,揍得屁股开了花。养了两天才缓过来,一好,许家全就没事人似的跑出去玩了,野惯了的男孩子在屋子里哪里待得住。 盯着许家阳和许家宝手里的大白兔奶糖,许家全顿时眼红了,他那盒糖被他妈藏了起来,每天只给他两颗,味道也没奶糖好。 他妈说那些本该是他们家的好东西都藏在许清嘉屋里头。而且要不是许清嘉,他和妈怎么会挨打。他妈说得对,赔钱货就是个害人精! “把糖给我!”许家全恶声恶气地命令。 247.第二百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 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 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 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 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 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 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 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 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 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 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孙秀花嘴唇颤了颤,她听明白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孩子搬出去。跟老二似的,不就等同于分出去了。 “你就一定要分家?” “一定!”许向华语气坚决。 孙秀花难受得慌,清晰的意识到这家真的要散了:“你先别跟你爸说,我缓缓跟他说,等过了年再提,让你爸过个好年。” 许向华应了,这事一两天掰扯不清,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确没充足的时间处理。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年后说的。 ~ 回头,孙秀花就把刘红珍叫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不是这搅家精,许向华怎么会想分家。 刘红珍低着头,唯唯诺诺,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可孙秀花知道,刘红珍只是在敷衍她,这些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人就是老油条,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对,刘红珍压根就没脸没皮,但凡要点脸皮,她能混了这么十几年。老许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媳妇。 骂了半响,刘红珍不痛不痒,倒是孙秀花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想揍,她下不了床。刘红珍也乖觉,死活不肯靠前。 孙秀花冷笑:“你以为我躺下了不能把你怎么着,所以胆子肥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老大,让老大捶你。你个败家娘们儿,咱们老许家就是散在你手里的。”真等老四分出去了,有她后悔的。 刘红珍没听出她话里机锋,只记着让许向国揍她这一句了,她男人向来听这个老不死的,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又恨得不行,精贵的大米合该给男孙吃,她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难道还不能多吃两口米了。 阮金花一撇嘴,这老许家最奸的就数他了,让老婆出面占便宜,好处他得了,名声还不受影响。她哪能让大家伙被他糊弄过去,要是能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去,她男人可不就能转正了。 “还分不分了!”许老头抓着烟杆子,低吼一声。 许向华笑了笑,觉得这村里还是明白人更多点。 “都围在这干嘛,闲得慌。”六叔公看一眼阮金花,又看一眼许向国,这大队长到底是他们许家的。 六叔公德高望重,哪怕阮金花还想再挤兑两句,可也不能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没事,她不当面说,她私底下仔细说。 ~ 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迁进迁出,户口这事儿在村委就能办。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委,所谓村委,就是一间砖瓦房。里头坐着副队长马国梁,就是阮金花的男人。 “这是怎么啦,都来了?”马国梁明知故问。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分家,把户口来办一下。” 接过烟的马国梁意味深长地哦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许向国。他没跑去围观,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一分,许向国的钱袋子可就掉了,看他以后拿什么钻营。 想当年,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许向国啥都不是。可架不住他命好,几个弟弟都有出息,拿着弟弟的钱他愣是给自己弄了个副队长当当。 后来老队长出了事,论资排辈该是他转正,偏被许向国截了胡。一打听才知道,许向国给姚书记送了重礼,他娘的,就是榨干了他,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这会儿马国梁看许向华顺眼多了,就冲他把许向国一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这一顺眼,办事的动作就快了:“把你家孩子迁到向党名下?”许向华是城里户口,孩子户口不能跟着他走。两个小的又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故他有此一问。 “放在我妈名下,我妈也要迁出来。”要是孙秀花不跟他,许向华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马国梁惊了惊,惊喜的惊:“婶子也分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还有康子,也放我妈名下。” 神清气爽的马国梁动作迅速,比许向华还怕夜长梦多的模样,正要盖章。 “等一下。” 许向华皱着眉头看向许老头,没完了是不是。 许老头用力抽了几口旱烟,眼里布满血丝:“我是你老子,你就真一点都不养我了。”许老头越想越慌,每个月十块钱,够干啥,够干啥! “十块钱,你每个月再给我十块钱。”许老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头。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老二那十块钱难道还不够你嚼用。”孙秀花气得胸口疼:“这十来年华子交给家里的钱都有好两千了,家里的东西大半都是靠老四置办起来的,他一点都没要。可他还得养着我和康子,你搞清楚,老二寄的那二十块钱,是给我们老两口和康子三个人用的,分一分,每人七块都不到,你拿了十块还不够,还想再拿十块。老四不用起房子,不用养老人孩子了是不是。” 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不占点便宜绝不罢休,这点好处她都不想让。可真不能再闹下去了,就算他们不在乎脸面,许向华要啊,跟亲爹吵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很好听。 许老头扯着喉咙嚷:“他那么高的工资,哪里不够用了。” “十块钱你又哪里不够用了。”孙秀花嚷回去。 许向华没理许老头,只冷冷看一眼许向国。 说实话,他真不差这十块钱。之前他就打算按月给每个老人十块钱的生活费。可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刘红珍把孩子打了,老头见了第一句话是质问他为什么打刘红珍。在他眼里,老大的脸面老大的权威比他两个孩子加起来都重要。 刚才吵起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戴他头上。那架势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他不心疼钱,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向国拉了一把许老头:“爸,我虽然没老四有本事,可也不至于饿着您。” 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已经闹的够难看,现在他就头疼怎么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小。现在这名声,谁还服他?四月就要评选大队长,虽然最终还是根据上面的意思来定,可要是村民意见太大,上面也得酌情考虑。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让村民别再乱嚼舌头,过一阵风声自然就过去了。老四和他妈的气也该消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真能不管老爷子。 许老头向来最听大儿子的话,见他使眼色,闷闷地推开他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了,大口大口的抽烟,神情苦闷。 没了许老头捣乱,事情很快就办好,老许家一分为三,许向党自成一家,孙秀花带着三个孩子成一户。 马国梁来了一句:“恭喜啊!” 气得许向国绷紧了面皮。 许向华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国梁笑眯眯的摆手:“为人民服务。” 许向华笑着道:“那再麻烦帮我们在分家协议上敲个章做见证。”村里分家一般都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作见证,讲究点的再请队里敲个章。 “那算什么麻烦,写好没?没的话,这里有纸笔。”马国梁服务十分到位。 “还没。”许向华接过纸笔就要下笔。 结果又出幺蛾子了,许老头是想多要钱,许向国却是不想多要房子和钱。 许老头诧异地看着许向国,差点就脱口而出,干嘛不要。老大家孩子多,本来就该多分一些。 许向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哪不知道许向国打的主意。之前在家里没反对,却在这闹这一出,不就是做给人看,不想落个侵占弟弟财产的名声。老大可比只会耍无赖的老头子精明多了。 许向华如他所愿在分家协议上写下一家两间的字眼,又把养老情况写明白。 许向国惊疑不定,似乎没想到许向华竟然没有反对。 许老头着急,被许向国看了一眼之后,愣是憋住了没出声。 写好协议,签名的签名,按手印的按手印,最后敲上大章,老许家就算是分了。 孙秀花小心翼翼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手帕,一打开,周围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么一叠,得是多少钱啊! 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的许老头猛然抬头看过去,老太婆肯定藏了私房钱,还不少。冷静下来之后,他算了好几遍,怎么算都觉得家里不只这点钱。 可他一说,老太婆就扯着喉咙嚷嚷那就一笔一笔对账,被许向国阻止了。这账一出,丢人的还是老大,所以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向华数出三个六十分别递给孙秀花、许向党和许向国,又数出两百塞给许向党:“这是三哥的房子钱。” 许向党拿着一叠钱手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向华把剩余的一百六推过去,看着许向国的双眼道:“我和二哥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就不要钱了。还有该分给我们的那四间房,也留给老爷子,大哥家这么多人,两间房怎么住。全当我们做儿子的孝顺老子。” 不要,有本事回去就七口人挤到两个屋去,可能吗?怎么可能。 老大总是不明白,说的再漂亮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果。大伙儿都是有眼睛的,只要他不搬回去住,那几间屋就是他们接济老大一家的,老大就是占了兄弟便宜。在他面前老大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杆摆大哥的谱。 这回他可是真心实意送好处,不然怎么堵住外人的嘴。 村里分家,完全均分不可能,过得好的少不得要让着条件差的一点,锱铢必较只会叫人戳脊梁骨,世情如此。尤其是他和许向军领着工资,还都不低。这会儿均分了,转头就得有人说他们薄情。 248.第二百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小同志, 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 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 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 他能乐意嘛, 要不是碍着人前, 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 许家文忍着怒气随着许清嘉走到边上:“嘉嘉别闹,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压着火,许清嘉还不高兴呢,原本还想说得委婉点,照顾下许家文的面子,可望着许家文这张臭脸,许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里的外套不见了,麻烦大哥去问问大伯娘有没有看见。要不待会儿人家问起来,咱们家可不好交代。” 许家文脸色一僵,继而青了,终于正眼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一点都不怵的回望他,她就是怀疑刘红珍偷了。换成五岁的许家阳估计都能猜到这一点,刘红珍那德行,谁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个小偷的罪名,许清嘉可不吃这亏,太恶心人了。 在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许家文面皮发臊,还得放柔了语气低声安抚:“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嘉嘉别急,我先去问问。” “我不急,我怕他们急。”许清嘉甜甜一笑,知道这衣服肯定能找回来了。 搁平日,许家文顶多嘴上应两声,实际行动未必有。就像之前刘红珍为了他的利益撒泼打滚的闹,他会懂事地站出来劝,可也就是劝而已,从不耽搁他享受好处。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他正想讨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损形象啊! 许家文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连忙离开。 “进屋渴口水。”那边许向国热情邀请江平业进屋坐坐。 本来江平业是想尽快离开的,不想司机小程跑来说儿子掉水里被人救了。 他这个当爸的当然要亲自道谢,一问,小程摸着脑袋憨笑:“东子忘问人家名字了,只说是个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很可爱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边的许向国就笑了:“那应该是我侄女。” 江平业不得不感慨他和许向华的缘分,于是一群人转道老许家。 既然来了,哪能不进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许家的堂屋给坐满了。 满脸堆笑的许向国见没人来倒水,忍着心头不悦对跟进来凑热闹的许家全道:“去找找你妈。”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说闲话去了。 许家全老大乐意,跟了一路,他嘴里兜里都是糖,他还想再要一些,哪舍得离开。 许向国眼珠子一瞪。 “爸,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许家文提着热水壶走进来道,“我妈在院子里捡到一件湿衣服,是江小同志的吧?” 江一白连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许家康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韩东青看着他,许家康不自在地别过眼。 韩东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里麻烦了。”许向国爽朗一笑。 江平业虽然不想麻烦人家,可也没办法去把衣服抢回来,只能道谢。 院子外的许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队长的人。刘红珍打的什么主意,她就不信许向国这个做丈夫猜不着。 再看许家文无比乖巧懂事地给众人倒水,许清嘉轻轻啧了一声。要知道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这家里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会帮着干点活,农家孩子哪这么娇贵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许家文,人家不是身体不好吗? 小时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几年下来,早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是体质比普通人略微差一点。 然时至今日,许家文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重病号的待遇。十七岁的少年,活不用干,吃的却是家里最好的。 不一会儿,刘红珍端着木盆回来了,一幅贤妻良母的风范。 江一白迎出来,忙不迭道谢。 “没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费事儿。”这么好的衣服没了,刘红珍心都在滴血,可许家文说了,这些人都是领导。要是哄得他们高兴了,别说他上大学的事,就是许向国想调进公社都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刘红珍只能忍痛割爱,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干部,儿子成了大学生,她看老四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工人嘛! 婉拒了许向国留饭的邀请,江平业带着人离开,许向国还有村里干部一路相送,许家文也没落下。 许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许家康,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呼啦啦的人来了,呼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村民这才敢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堆放在桌子上的烟酒还有糖果糕点,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些包装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些人出手可真够大方,是什么人啊?”有人满脸羡慕与好奇的问刘红珍。 “大领导。”刘红珍神气道,她就记得许家文跟她说是大领导,很厉害的大领导了。 刘红珍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这得值多少钱啊:“双子,全子,把东西搬妈屋里头去。” 许家全抱着一罐子糖果就跑,许家双站着没动。 “大伯娘,这些是他们给二哥的谢礼。”许清嘉面无表情地提醒。 刘红珍装傻充愣:“什么叫给康子的,是给咱们家的。” “行,那我跑去问问,到底是送给谁的。”许清嘉抬脚就往外跑,搬到他们屋里头,能吐出来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刘红珍就能拍着大腿嚎,许家文身子虚要补充营养,烟酒许向国要送人。最后许老头出声拉个偏架,让刘红珍意思意思吐点出来,这事就完了。 许清嘉不惯这臭毛病,不争馒头争口气,凭啥便宜大房。 “不许去。”刘红珍头发麻,要是死丫头跑过去一闹,那领导得怎么想,可不要坏了她男人儿子的大事。 刘红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给康子,都是给康子的,我这不是先帮他收起来嘛。” 这话说的来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了,刘红珍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 刘红珍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刁钻了。 “搬奶奶屋里去。”许清嘉才停下脚步,许家康和许家武住一个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说出来倒显得她想贪墨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只剩下孙秀花那了。 刘红珍满口子应下,却磨磨蹭蹭没动。 许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作势又要走。 “双子,还快拿你奶奶那去。”刘红珍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许家双左手拎着酒右手抱着烟,两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把刘红珍气得胸口疼,这个呆子,不会少拿点,多拖延下时间。等那边走了,她还怕这死丫头不成。 “全子,还快不过来搬东西。”久久不见许家全回来,刘红珍气闷,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要他在还能跟许清嘉胡搅蛮缠一下。 许家全当然听见他妈那大嗓门了,装作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肉包子,只想趁着他妈发现前多吃一个是一个。 许清嘉看一眼许家双,大房那边也就许家双还算个懂事的,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等只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许清嘉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打开盒子给屋里每人分了两颗,一边分一边嘴甜的叫人:“伯伯,婶子,嫂子……吃颗糖。” 要不是他们在,刘红珍估摸着得压不住火冲上来揍她。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人送的东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拿到糖的眉开眼笑,看一眼僵着脸被割了肉似的刘红珍,再看笑盈盈的许清嘉,心道这刘红珍四十的人了,还不如个十岁的丫头会做人。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咳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咱们家就没清净过。三五不时的说说酸话,搞点小动作,都不是大事,可膈应人啊!您骂也骂了,打都打了,可她还不是老样子。”许向华笑了笑,“慧如没少被她气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结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门四年了,按理,咱们家四年前就该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说在一块热闹。可不是热闹了,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唱大戏呢。 我给慧如买块手表,她能阴阳怪气好几天。我给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会儿嚷嚷阿文身体虚要进补,一会儿又全子裤脚短了。合着我自己挣的钱,我不能给我媳妇姑娘用,都得紧着她家先来,是不是?” 孙秀花张了张嘴:“她,她……” “妈,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头很久了。”许向华撸了一把脸,“养家我多出点,我认,谁叫我有工作呢,总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边要我出大头,一边还要我受窝囊气吧。妈,你们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孙秀花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她知道小儿子不容易,养这么一大家子人。 瞧着他们家进项多,可许向国交上来的那点钱养一个许家文都不够。 许向军邮回来的钱,她只动一半当儿子孝敬他们的,其他都给许家康攒着。爹没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孙子将来考虑。 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许向华的工资。她也知道这对小儿子不公平,所以儿媳妇里她高看秦慧如,孙辈中最疼许清嘉姐弟。 可她真没想到小儿子心里头这么委屈,孙秀花抹了一把眼泪:“华子,妈知道你委屈。妈给你保证,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来,我抽她大嘴巴子。” “妈,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这人记吃不记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现在。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总有个顾不着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阳阳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个没注意,嘉嘉阳阳连口饱饭都吃不着。 当时我看见嘉嘉那碗,妈,我差点就想砸大嫂脸上去,她怎么做得出来。阿文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我弄来的,没要公中一毛钱,也没要他们家一分钱,可她怎么对我孩子的。” 许向华眼神透着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们都记着,刘红珍那就是个棒槌,不值当为她生气。华子啊,你消消火,回头我和你大哥说,让他好好和刘红珍说道说道,要是她再犯浑,我让她滚回娘家去。”孙秀花发狠,都是这搅家精,搅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许家生了四个孙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们能舍得。”许向华扯了扯嘴角,刘红珍敢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为老许家生了四个带把的,这一辈一半男丁都是从她肚皮里出来,是老许家的大功臣。 “妈,这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么多人住在一块免不了磕磕绊绊。再这么住下去,剩下那点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远香近臭,关系还能比现在好一些。”许向华点了烟。 孙秀花被他说得心头发凉,情分磨光这一点她听进去了,看许向华这模样就知道,他和老大家那点情分已经被刘红珍磨得差不多了。这儿子向来主意正,要是再强压着不许分家,只怕他得彻底寒了心。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孙秀花心乱如麻。 许向华笑了笑:“我每个月给您和我爸二十块钱。”养爹妈是他的义务,侄子不是他的责任,至于爹妈想补贴谁,他管不着。 这笔钱加上老两口每年能分到的口粮,还有其他兄弟的孝敬,足够过得很好。 之前许向华每个月交三十块家用,少了十块钱。不过一旦分了家,就不用养这么多人了,这么看着分摊下来反而只多不少。 可事实上不能这么算,一旦分了家,许向华时不时带回来的粮食肉油也没了。还有布料,他在棉纺厂上班,老许家就没缺过布,老头子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花心里乱的不行,一会儿是小儿子,一会儿又是大儿子,忽然想起来:“分了家,谁照顾嘉嘉阳阳,你这时不时就要出门?” “我是想您和我爸跟着我,我给你们养老,我没什么大本事,可让你们吃饱穿暖还是办得到的。不过我爸肯定不乐意,您看您愿不愿意,您要愿意,您就帮我照顾下孩子。您要不愿意,我就把孩子接到县城去,反正有食堂,饿不着。” 他早就想好对策,能和和气气分了家最好,顶好老娘跟着他。不行,他就把孩子们接到县城去,横竖不能继续这么过日子了。 “去了县城,你们住哪儿?”许向华没分到房子,所以每天得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 许向华道:“先租房子住着。” “那可得花不少钱。”孙秀花先给心疼上了。 “所以,您跟着我得了,我给您起个敞亮的新房子。”许向华哄。 孙秀花默了默:“你盘算很久了吧?”起房子,租房子,听着就不像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 许向华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不会答应的。”孙秀花嘴里发苦。 许向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要笑不笑的模样,“脚长在我身上,我爸还能管得了我去哪。” 三年前县城局势乱,他不敢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是死活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自己这一房单方面分出去,也许还要带上康子,他走了,这小子留下怕是不好过。 249.第二百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瞧他这可怜样, 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 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 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 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 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 亏得许家康力气大, 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 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 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 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 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 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领着他往家走。 韩东青也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挺大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不错。 韩东青进屋时,江一白正趴在被窝里捧着搪瓷杯子喝热水,一见韩东青,立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只一眼,韩东青就知道他好得很,顿时放了心,有心笑话他:“你可真行,还能掉河里去。” 江一白炸毛,激动地撑起身子:“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我都掉——嗷!”撑到一半的江一白飞快趴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许清嘉。 许清嘉一脸无辜和纳闷。 瞪圆了眼睛的江一白与她面面相觑,一张脸忽青忽红,他里面可没穿衣服。 韩东青踢了踢脚边箱子:“我给你带衣服来了。” 许清嘉十分乖觉地走了出去,许家康也跟着出来了。 许清嘉掏出奶糖给许家康。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和阳阳吃。”许家康不屑一顾。 许清嘉忍俊不禁,直接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十五岁,充什么大人。 屋里头,韩东青打开皮箱,将衣服一股脑扔给江一白。 江一白躲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一边看着他哥把一罐大白兔奶糖,四个肉罐头还有四个水果罐头放在墙角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他们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路下来也送的差不多了。 江一白还嫌弃:“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弟弟我一条命诶,你弟弟我就值这点东西。” 韩东青头也不回:“我装一箱子东西,然后你光腚穿棉袄。” 江一白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韩东青嗤笑一声,把湿衣服装进去:“你羽绒服呢?” “不在屋里?”江一白反问了一句,努力回想了下:“应该掉路上了。”他都快冻傻了哪还记得细节,只记得那衣服重的像铁,掉了也正常。 韩东青也就没再问,过来的路上,许清嘉顺手给他指了江一白掉下去的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衣服,许是被人捡走了。 院子里嚼着奶糖的许家康突然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不见了。盯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许家康冷笑一声,村里村坊的,院子里的东西除了自家人谁会捡。自家人捡了怎么着也会问一声,会不声不响拿走的也就她了。 许清嘉循着许家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许向国和刘红珍的房间。 “怎么了?” “之前我把江一白的外套扔这儿了。”许家康指了指左边的空地, 许清嘉瞬间了然:“她在?”这还真是刘红珍做得出来的事。 许家康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难怪外头这么大动静,都不见她出来,她不是最爱看热闹的。 许清嘉忽然拉住许家康,示意他看外面。 村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老许家走来。 收拾好,许清嘉就去厨房吃早饭,打开锅盖一看,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个锅底的玉米粥,锅边贴着两个小孩巴掌大的番薯饼。 怕她烫着跟进来的周翠翠叫起来:“怎么只剩这点了。”应该有三个番薯饼,玉米粥也不该只这点。许清嘉姐弟还有她儿子许家宝都还没吃呢! 许清嘉抿了抿唇,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周翠翠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红珍好像进过厨房,肯定是她拿了! “我给你们留了的。”周翠翠生怕许清嘉以为是她不给留饭,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她。 “我知道。”许清嘉笑了笑,许向党夫妻都是老实人,老实的有点懦弱,所以刘红珍才敢这么做。要是周翠翠闹出来,刘红珍完全可以胡搅蛮缠不认,反正又没被抓个正着。 “三伯娘,小宝是不是也没吃,这点哪够我们几个分,煮两个鸡蛋吧。” 周翠翠犹豫。 许清嘉知道她犹豫什么:“我和奶奶说,也给奶奶煮一个。”老太太早饭肯定吃了,鸡蛋可以当点心。 周翠翠立刻不犹豫了,掏出钥匙开橱柜拿了四枚鸡蛋,特意挑个头大的。毕竟有一个能进小宝肚子里。 见周翠翠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塞回里面的口袋里,许清嘉心想,刘红珍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怕是气不过老太太越过她这个大儿媳妇把钥匙给了周翠翠。可她也不想想为什么不给她,给了她,还不得把东西都给祸祸了。 这边鸡蛋刚煮好,许家阳扯着嗓子喊姐的声音和许家宝喊妈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来,两人赶紧过去,各自帮着小祖宗穿好衣裳。 许清嘉压着许家阳刷了牙,小家伙皱着眉头好像在吃毒.药。 洗漱好,两个小的搬了小凳子在厨房吃起来,许清嘉则是把早饭端到了老太太屋里头。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早饭不太够,我就让三伯娘帮我们煮了鸡蛋,这个是奶奶的。”说着献宝一样把白煮蛋递给孙秀花。 什么叫不太够,借周翠翠十个胆,都不敢苛待孙女儿。孙秀花阴了阴脸,哪猜不到怎么回事,定是刘红珍这个馋嘴婆娘偷吃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她也不亏心。 “你大伯娘人呢?”孙秀花压着火气问,这是瞧着她躺下了,胆子肥了是不是。 许清嘉:“应该串门子去了。”不是应该,是肯定。刘红珍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她又是大队长老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所以格外喜欢串门。 孙秀花脸更阴了,早饭是周翠翠端进来的,屎尿也是周翠翠伺候的,她这个大儿媳妇倒是清闲。老太太想的更深,他们这老人是跟着长子过的,等她老了,这媳妇能靠得住? 许清嘉低头喝玉米粥,她要不告状,明儿的早饭还能少。不过这么个人,骂一顿好几天,要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就是老太太都拿她没辙,想想就糟心。 吃好早饭,许清嘉端着碗出去。 周翠翠正在灶头上洗碗,锅里加瓢水,就着火膛余温,水温正好,抬头对许清嘉道:“嘉嘉把碗放进来。” “麻烦三伯娘了。”许清嘉有些不好意思。 周翠翠愣了下,马上又笑开了:“顺把手的事。” 许清嘉笑了笑,回到自己屋里,就见许家阳和许家宝两小兄弟排排坐着在分昨天的糖,你一颗,我一颗,笑得无比满足。 想起昨天自己也分到糖了,许清嘉打开抽屉拿出来分给两个小的。 可把两个小的高兴坏了,许家宝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许清嘉纳闷地看了看,发现他去了厨房,还听见许家宝模模糊糊的小嗓子:“妈,吃糖,姐姐给的。” 许清嘉笑起来,孝顺的孩子谁都喜欢。 “姐姐,吃糖!”跑过来的许家阳小手攥着一颗糖,奋力垫着小脚尖。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小家伙笑得眼睛闪闪发亮,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 ~ 一直到了饭点,出去串门的刘红珍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对许家而言不怎么好的消息,何潇潇跑了,还把马大柱家里刚发的那点钱和布票糖票都带走了。十五那天,队里结算了工分还发了春节福利。 “我看她是早有预谋,要不哪能把钱票带在身边。”刘红珍恨恨道。 “跑了?”孙秀花一愣:“跑哪去儿?” “肯定是跑上海去了,她不是见天儿的嚷着她家里要平反了吗?”大伙儿只当她想疯魔了,“向国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刘红珍咬牙切齿,“估摸着追不回来了。” 论理没有介绍信就买不了车票,被稽查队抓到也要遣送回来,可去年还不是照样跑了一个男知青,整一年了,也没见送回来。 为此,许向国这个大队长挨了公社的批评,这一回少不得又要被批。被批还算轻的,要是影响了来年队长的评选,那可怎么办? 这会儿要是何潇潇在刘红珍面前,她非得抓花了她的脸不成,害人精! 连带着孙秀花也担忧起来,只盼着许向国能把人找回来。这一担忧,就把要找刘红珍算账那点事忘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大儿子工作更重要,这可是他们老许家的门面。 再担心,饭还是要吃的,许清嘉用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上面铺了白菜萝卜,又拿了两个番薯给老太太送过去。 刘红珍歪了歪嘴,就她会卖好。 饭桌上,许向国和许向党兄弟俩不在,两人去追何潇潇还没回来。因着缺了好几个大人,孩子们倒是都能上桌了。 主食是一盆白粥,一盆红薯,配着水煮大白菜、腌萝卜、梅干菜,冬天只能吃这些腌制好的东西。 周翠翠要分粥,刘红珍动作比她快,一把抢过勺子,先给许老头盛了一碗干粥。接着是她的四个儿子,随后是她自个儿,清一色米多汤少。 轮到其他人,粥明显稀了不少。许清嘉更惨,只剩下米汤了。 刘红珍还装模作样地说道:“最后这些都给嘉嘉了。”丫头片子有米汤喝就不错了,想她小时候,连米汤都喝不着。 那语气活似她占了大便宜,许清嘉都被气笑了:“大伯娘可真心善,居然还给我留了米汤。” 许老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大儿媳妇做得不大好,可孙女这么讽刺长辈也不像话:“吃饭。” 刘红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子可不像老太太是个傻子,把丫头当宝贝。 就算臭丫头去向老太太告状,她顶多被骂一顿,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实惠,骂骂又不会少块肉。 许家阳看看许清嘉稀稀拉拉的碗底,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姐没饭吃。” 刘红珍划拉一大口饭,敷衍:“这不是没了吗!大伯娘头一次分饭,也没经验,下次肯定注意。”以前分饭这种好事都是老太太干的。刘红珍觉得,老太太这一摔真是摔的太好了,心想着老太太多躺一阵才好。 到底还小,许家阳一时接不上话来。他把自己的碗往许清嘉那边推了推:“姐,我跟你换。” 许清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宜弟弟真是越看越可爱:“姐不饿,你自己吃。” 许家阳将信将疑。 “我没动过,分你点。”许家康端起碗就要往许清嘉碗里拨。他妈死得早,爸在新疆重新成了家,他这个拖油瓶就被扔在了老家。 许家康打小没少受许向华照顾,所以也格外照顾许清嘉姐弟。刚才没出声是觉得跟刘红珍这种人掰扯不清。还不如等四叔下班后告状,叫四叔看看别人是怎么虐待他闺女的,这家四叔养了一大半,他说句话比谁都管用。 “二哥不用。”许清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扒着粥的刘红珍见状抬起头来:“你干嘛?” 许清嘉置若罔闻,端着碗离座。一而再再而三的还上瘾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今天要是不把这事闹大,算她输。 刘红珍愣是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这死丫头肯定要去老太太告状。 “爸爸。”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刘红珍差点呛到,抬头就见许家阳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许向华把车子停在边上,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儿子进屋,笑容在看见女儿手里那薄如清汤的碗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全子,这家里东西都是你们家的,这话你听谁说的?”孙秀花问坐在地上的许家全。 她就躺在堂屋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又不是聋子,她全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许家全下意识看向刘红珍。 白着脸的刘红珍快速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阮金花,肯定是阮金花教他的,全子一小孩子,他懂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可你懂啊。”孙秀花咬着牙冷笑:“我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整天惦记着老二老四那点工资。可我真没想到,你脸皮能这么厚,竟然觉得整个家都该是你们这房的,谁给你的底气?老头子,老大,还是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许老头皱起眉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是糊涂啊,我要不糊涂,能把她惯成这德行。”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揍,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没你几个小叔子,你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 250.第二百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之所以不直接向孙秀花要, 那是因为前几天他刚被老太婆骂了一顿。跟她去要, 免不得被唠叨, 还不一定能要来。老太婆才说过,老大一家花钱太厉害,以后得紧一紧。 刘红珍喜滋滋地接过钱, 转过身,两只眼都在放光。这可是十块钱,上一天工哪怕拿满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 不吃不喝得做一个月 。就是遗憾没要到粮票, 不过她可没那胆子去找婆婆要。 找许家文要了点粮票, 刘红珍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老许家有两辆自行车,许向国、许向华各一辆, 这可是村里独一份。 进了城,刘红珍可不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乐得找不着北了。 刘红珍熟门熟路的找到国营饭店, 一气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羊杂汤, 一共花了八毛钱和五两粮票。羊杂汤不要肉票, 也是她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碗, 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货。 吃得肚皮滚圆,刘红珍才杀到供销社, 忍着心痛买了烟酒, 特意多买了几包烟给许向国留着。还剩下两块三毛钱, 刘红珍想了想又回到饭店买了七个大肉包子。许家文两个, 两口子和剩下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刘红珍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许清嘉在老太太屋里看书,她把之前的课本翻了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的小学课本还挺有意思的。 孙秀花坐在床上织毛衣,把许清嘉去年短了的旧毛衣拆掉,再加点新毛线,刚好够织一件新毛衣。 织了一会儿,透过田字窗见外头太阳不错,孙秀花便道:“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出去玩一会儿。” 许清嘉扭了扭脖子,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个小时。 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太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头冷。”孙秀花叮嘱。 许清嘉脆生生的应了。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屋顶田地上都是积雪,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许清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她家那边下个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许清嘉瞬间黯然,也不知道那边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幸好爸妈还有哥照顾。 至于这边,论理也该有她爸妈。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会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两个‘她’了,想想还挺奇怪。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看。 她妈还好,小时候没怎么受苦。找起来应该不难。她没少听外公说古,外公是轧钢厂八级钳工,外婆也是轧钢厂工人,老两口一直在厂里干到了退休,顺着厂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怜了,六个兄弟两个姐妹。据她爸说,小时候吃的是米糠野菜,过年都吃不上肉,生病只能硬抗,她一个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来还难,老家地址她当年记得,可现在农村都是生产队,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是不是同一个村名。改革开放后农村变化大,换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许清嘉回神,抬眼就见抬头挺胸坐在自行车上的刘红珍,可威风了,这年头骑一辆自行车,比二十一世纪开辆小轿车都气派。 见到许清嘉,刘红珍就觉得左边的肋骨隐隐作痛,要不是因为这赔钱货,她能遭这罪。 不过许向国的警告犹言在耳,刘红珍也就是斜了下眼,无视许清嘉,用力踩着车离开。 许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声,记忆里,每次大房那边干仗都声势浩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红珍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四十岁的人了,活成这样,也挺逗的! 许清嘉抓了一团雪捏着玩,继续琢磨,她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她自己都是靠许向华养,谈何找爸妈。 可要怎么挣钱?农民富余的蔬菜禽蛋只能卖给供销社,卖给别人就是投机倒把。大革命结束后不兴批.斗了,可抓到也要没收,数额大的还得坐牢。还要过两年,老百姓才能自由买卖。 不知不觉间,许清嘉走到了小河边,就见一群小孩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还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砸开了河面在叉鱼,拿着鱼叉的还是许家康,表情有些无奈。 一群人叽里咕噜个不停,有鱼都被吓跑了,能不无奈吗? 许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许家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指着许家康:“二哥说抓鱼给我吃。” 许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脸蛋,觉得有点儿凉,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二哥真厉害!” 很厉害的许家康特别想把旁边这群叽喳个不停的小混蛋轰走。 也许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终于惊动了老天爷。 一灰不溜丢的小男孩兴匆匆地跑过来:“小汽车,来了两辆小汽车。”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实并不明白小汽车的含义,可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边只剩下许家康,许家阳还有许清嘉。 许清嘉问许家阳:“你不去看小汽车?”这么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时候。 “爸爸有大汽车。”许家阳神情特别骄傲:“我坐过。” 许清嘉失笑,她怎么忘了,许向华可是开大货车的,这年头大车司机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车有什么好看,哥叉鱼才好看,你们等着,哥给你们抓一条大鱼熬汤喝。”许家康斗志昂扬,从旁边的草篮里抓了一把蚯蚓干抛在河面上,两只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水面。 许清嘉不禁跟着闭气凝神。 许家阳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泛起浅浅水纹,许清嘉还没看清,就见许家康用力一掷,举起来时铁叉上就多了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草鱼,看着有两斤重。 许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鱼举到许清嘉面前。 “二哥真厉害!”许清嘉十分捧场的鼓掌,欢天喜地的把鱼从叉子上弄下来扔进草篓里。这两天除了鸡蛋,她就没再吃到过一口荤腥。许清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馋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她在嚷着减肥。 许家阳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厉害!” 许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着姐弟两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顿觉责任重大。 责任大,动力多。 没多久,许家康又叉到一条小一斤的鲫鱼,看来今儿他要走大运了。搁平时,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要不大人们早都跑来了。 许清嘉姐弟两又是一番盛情赞美,专家不老说,赞美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潜力嘛。 今天,许清嘉信了。大半个小时后,许家康再次叉到一条草鱼,比第一条还大一圈。 丰盛的战利品让许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做酸菜鱼了。 “你可真厉害!”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兄妹三,这才发现岸上站着一高挑的少年,竖着大拇指,一脸惊叹。 见他们看过来,少年从岸上跑下来:“你教教我怎么叉,我……”少年一脚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冲向河面。 河上的冰,不厚,毕竟这儿是南方。 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伴随着惨叫声。 思及此,孙秀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天,许老头一直想跟孙秀花谈谈,不过他想让老太婆先开口服个软。可没想到老太婆理都不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等了三天,也没见老太婆有服软的迹象,许老头坐不住了。许向华马上就要回来,要是老太婆撺掇着许向华分家,这事可咋整。 许老头点了旱烟,语重心长道:“老大家的是不像话,可她就是这么个混人,你生气想打想骂都行,可说什么分家啊。分家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说出来让老大怎么想?” 被阮金花那么一闹,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可要是为了这么点闲话就分家,许老头头一个不同意。不分家儿孙就得听他这个当家的,分了家,谁还听他的。 老爷子吧嗒一口旱烟,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华子他们帮衬了老大不少。”老爷子只是偏心,又不是傻,当然知道老大一家占着便宜。 “可老大不是家里困难吗,养着四个上学的孩子,阿文身体又不好。不过也就这两年的事了,等阿文上了大学,国家包吃包住,还给他发钱。毕业出来肯定能分一个好工作。到时候就该他回报三个叔叔,照顾弟弟了。一家人不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 让许家文帮别人,刘红珍还不得闹翻天。孙秀花算是看透这儿媳妇了,她占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事,占她便宜,做梦呢! 见孙秀花板着脸不吭声,许老头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分家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这不是伤老大的心嘛!咱们老了,总归是要靠他养的。” 他为什么偏心大儿子,一来那是第一个儿子,意义不同。二来日后他得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他对儿子好,老了,儿子才能更孝顺他啊。 许老头本以为老太婆会被他说动,不想却见孙秀花眼睛一横,直接呸了一声:“指望他们养老,我看你老了,刘红珍给不给你送水送饭端屎端尿。我在床上躺了八天,我连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等我老的不能动了,只怕她恨不得弄死我一了百了。” 孙秀花彻底想明白了,这大媳妇靠不住,儿子就算有心,可照顾人的事还是得媳妇上手啊。 这些年她可没少教训刘红珍,倒不是她想当恶婆婆,实在是刘红珍这人混得不像话。刘红珍能不记恨,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作践老人,她可不想临老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哪怕是指望老实的周翠翠,她也不能指望刘红珍啊。之前她是脂油蒙了心,一直都没想通这一点。因着要靠老大一家养老,她也自觉不自觉地偏向那边几分。 “你去跟他们过吧,我跟华子过。”想明白之后,孙秀花豁然开朗。四个儿子里就数许向华和她最亲,两个孩子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贴心。还有康子,这孩子性子不像老二,反倒随了许向华,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躺在床上这些天,孙辈里就属许清嘉和许家康最孝顺,端水送饭,还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说什么?”许老头瞪大眼珠子。 “三爷爷三奶奶不好了,向华叔把红珍婶子给打了。”许老头的侄孙许红旗急匆匆跑进来报信。 许老头惊得站了起来:“咋回事?”许向华再不喜刘红珍这个嫂子,可从来都没动过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 自打那天闹了一场之后,老许家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就是饭桌上都没了声音。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许家宝和许家阳两小兄弟。 他们两当天,一个跟着许向党去舅舅家打家具。另一个屁颠屁颠儿跟着周翠翠去河边杀鱼。 遂并没有亲历当时的混乱,自然没人会特意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 许家康还分了他们一些糖果罐头,两小兄弟高兴坏了。 251.第二百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不知怎么的, 许清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搂着许家阳轻声安抚:“怎么会呢,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听见儿子在哭, 许向华掐掉烟赶紧推门进来:“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妈妈先过去,等她安定下来, 就来接咱们。” 儿子才五岁,跟他说不通道理, 所以许向华只能哄着:“下次谁再跟你说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过找你哥帮忙。” 许清嘉震惊地睁了睁眼, 还有这么教孩子的。 许家阳却是瞬间破涕为笑,还认真地点点头。 哄完许家阳,许向华看向许清嘉,病了两天,小姑娘面色苍白,瞧着可怜极了。想起那天女儿哭着喊着追在驴车后面的情形,许向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许家阳好哄, 许清嘉却十岁了,早就懂事。许向华才从火车站回来,也没找着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下子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 许向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清咳一声, 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糖!”许家阳两眼发光,扑了过去。 许向华接住儿子。 许家阳手小,两只手才勉强把糖全部抓起来,一只手伸到许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许清嘉接了过来却没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着一颗糖的许家阳纳闷:“姐姐你怎么不吃啊!”声音含含糊糊的:“这糖可甜了!” 许向华直接拿起一颗糖剥开塞女儿嘴里:“你病刚好,嘴里淡,吃点东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颗糖的许清嘉愣了下,舌头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过还真挺甜的,甜得过分了。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毛绒绒的脑袋,女儿像她娘,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他扭头打发许家阳:“去问问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许家阳可来劲了,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许向华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转了转:“嘉嘉,你应该也知道,规定摆在那。爸妈只能离婚,你妈才能回去,你妈也舍不得你们,你别怪她。” 许清嘉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记忆里还残留着秦慧如离开前抱着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犹言在耳。 她有一亲戚当年也是知青,听他说过一些。当时知青为了回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游|行示威甚至绝食,只为回家。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户口并不能迁回去,没户口就没粮食配额,也没法就业。以至于上演无数人伦惨剧,有种说法中国第二次离婚高潮就是因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选择是时下很多人都会做的,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特殊时代下的可怜人。 倒是许向华能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会写信吗,想你妈了,你可以写信给她?” 许清嘉轻轻点了点头,这小姑娘虽然才十岁,可已经五年级了。因为秦慧如在队上小学当老师,所以她五岁就上了学。 “鸡,吃鸡!”许家阳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嗓门嚷得震天响:“奶在烧蘑菇炖鸡,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着孙女病了一场,小脸都瘦了,孙秀花可不舍得杀鸡。 “瞧瞧,你奶多疼你。”许向华逗许清嘉。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挺严重,不过孙秀花却是格外疼姑娘。谁叫女孩少呢,上一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也就两个孙女。大孙女在新疆,长到十二岁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眼前只有许清嘉这么一个小孙女,少不得稀罕点。 想起这一点后,许清嘉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应该还能过。 “你们玩,我出去一趟。”许向华心里装着另一桩事,站了起来。 许清嘉点点头。 许向华便出了屋。 正在灶头上做晚饭的孙秀花一晃眼瞥见许向华往外走,这都到饭点了他要去哪儿?刚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马扭过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的白萝卜。 烧火的大儿媳妇刘红珍缩了缩脖子,婆婆这架势不像是剁萝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顿骂,刘红珍撇撇嘴,自己这是被连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着她在这儿替她挨骂,真不要脸! 思及以往婆婆对这小儿媳妇的偏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刘红珍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赶忙低头,挑了一根柴火塞进炉灶里。 且说许向华顶着彻骨寒风,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的牛棚,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破旧的土胚草顶房。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许向华敲了敲门:“我来收思想汇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头打开,许向华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蹿了进去。 “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棉袄,几处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浑身都缩着。 许向华嗯了一声,递上两根香烟,这巴掌大的屋里头住了两人,中年男子江平业和老人白学林,都是从北京被下放到这儿来劳动改造的。 白学林是考古专家,年轻时还留过洋。至于江平业的身份,许向华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当过官。 点上烟,两人神情顿时惬意起来,也就这个时刻舒坦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这么把你媳妇送走了?”江平业怪笑一声,离婚容易,复婚可未必容易,尤其两口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许向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完了。” 江平业嘿嘿一笑,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 溜他一眼,许向华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运气不错,你让我去找的那人见到了,信也带到了,他还给你回了一封。” 他们这儿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业就托了他这个差事,很是废了番功夫。 江平业正了脸色,接过信封,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一封信外,还塞了一沓粮票和几张大团圆。 江平业眉峰都不带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信。 许向华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许向华不由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分寸,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柴盒,并没有探头探脑。 眼见着烟都干烧到屁股了,江平业还没吱声,那模样倒像是要把每个字掰开来揉碎了似的。 白学林见他脸颊隐隐一抽,不免担心:“小江?” 江平业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发现自己才抽了两口的烟快烧没了,顿时一阵肉疼,连忙狠抽了几口。 “谢了,老弟!” 江平业把信折起来塞口袋里,将装着钱票的信封递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 “搁我这就是一堆废纸,当然要物尽其用。”江平业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除了眼睛格外亮:“回头有空,你给老哥俩多带几包烟来。”要说这是辛苦费或者报恩,那就太埋汰人了,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这点东西还得了的。 许向华笑了下,接过信封:“成。”又从大衣里头掏出一些吃食还有两包烟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业笑呵呵地朝他摆摆手。 “小许这同志是个好的。”白学林看着许向华留下的那些东西感慨。 当年他撞见这小子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嘴快指出那蟾蜍笔洗是个赝品,然后就被赖上了。问明白那些东西不是他‘抄来’,是用粮食换来之后,好为人师同时穷极无聊的白学林便拿他当半个学生教。 许向华也敬他这个老师,一直暗中照顾,这年月,能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费粮食的事,还得担不小的风险。 想他一生未婚,视几个得意门生为亲子。可他一出事,一个赶着一个跟他划清界限,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视的弟子居然亲自写了一份所谓的大字报‘揭露’他。 江平业把东西放进墙角的坛子里,回头见老爷子满脸萧瑟,知道他又是想起伤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学林晚来四年,许向华知道瞒不过同住一个屋的他,遂只好‘贿赂’他。 白学林笑着摇了摇头:“信上怎么说?” 江平业语调悠长:“老大哥,咱们也许要熬出头了。” 少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瞧他这可怜样,许清嘉摘了手套递给他:“捂捂脸,不是走亲戚的?” 少年拿手套使劲擦着脸,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 许清嘉就对许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许家康纳闷,不走亲戚跑他们村来干嘛?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身湿衣服脱了,否则一准生病。也不顾他身上湿哒哒的,许家康脱掉他吸饱水的羽绒服,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袄给他裹上,一手拎着湿衣服,一手拉着他就跑。 许清嘉则牵着许家阳,拎着鱼篓跟在后面。 少年是被许家康拖着跑回去的,他都快冻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动,亏得许家康力气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刘红珍正在屋里头吃肉包子,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又饿了。回来一看人都不在,就连最不喜欢出门的许家文也不在。刘红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冷了没热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面儿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样好吃。 刘红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拿着第三个肉包子剧烈挣扎,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只见许家康拖着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还在淌水。 准是这个野小子闯祸了,刘红珍立刻走了出去:“康子,你干啥呢!” 许家康没理她,拉着少年就往屋里头奔。 被无视了的刘红珍气结,就要跟进去:“你把人怎么了?” “砰”许家康随手甩上门还给落了门阀。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刘红珍捂着心肝拍门:“康子,你干嘛呢!你可别把床祸祸了,晚上让阿武盖啥。”许家康和她二儿子许家武一个屋。 “别吵,再吵,我告诉大伯你欺负我。”许家康回了一句,麻利地开始剥少年衣服裤子。 门外的刘红珍气了个倒仰,愣是不敢再敲门了,她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刘红珍恨恨地朝门啐了一口,心里暗骂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怪不得亲爹都不惜搭理你。 “干嘛!”面无血色的少年下意识抓着裤子,哆哆嗦嗦地问。 许家康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脱衣服啊,你想和衣服冻在一块。” 少年讪讪地松开手。 脱了衣裤,许家康拿了一条干毛巾让他擦身体,一擦干,那少年就僵着脸钻进了被窝,蜷在被窝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少年开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叫江一白,你呢?” “许家康,”许家康瞅瞅他:“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来接我爸,”江一白不自在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光溜溜的感觉有点儿羞耻:“我爸几年前下放到这儿来,现在平反了,我和我哥来接他回家。” 他爷爷是老革命,在那场大动乱里被打成了反动派,几个儿女也遭了殃,自杀的自杀,坐牢的坐牢,下放的下放。他爸和他妈离了婚,才保全了他。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江家人好歹自由了。江一白一刻都不愿意等,闹着要来接他爸,江老爷子拗不过孙子,也是不放心,就让外孙韩东青陪他一块来。 父子见面,热泪盈眶自不必说。哭得鼻头红彤彤的江一白害臊,趁着江平业和白学林道别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开,也是想看看父亲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哪想这么寸,差点被冻成冰棍。 ~ 且说许清嘉,把人和鱼送回去之后,她就去报信。来了外乡人,以村民的好奇心,一问准能找到。 一路找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走在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照耀的少年格外英俊。 怪不得边上小姐姐们都看红了脸,就是许清嘉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板寸头最挑脸,长得好显得特别帅,长不好就是监狱犯,这人显然是前者。 韩东青是出来找江一白的,也不知这小子野哪儿去了,正想去下一个地方找,就见一小姑娘笑盈盈走过来。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爱,韩东青不禁想起了家里差不多大的小堂妹。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穿蓝色外套黑裤子的人吗?”许清嘉暗道失策,忘记问落汤鸡大名了。 “高高瘦瘦,脸挺白?”韩东青反问。 许清嘉点点头,是挺白的,冻了冻就更白了:“他掉河里了,人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现在在我家。” “谢谢你们,”韩东青忙道,“我去拿套衣服,小妹妹,你在这儿等等我。”跨出一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江一白塞进来的奶糖,当即掏出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被塞了一手大白兔的许清嘉看一眼大步离开的韩东青,再回头就见之前只敢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姐姐们都跑过来了。 许清嘉赶紧把奶糖往兜里一塞,没办法,她还有一个弟弟呢。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号称七颗奶糖等于一杯牛奶,被视为营养品,供销社里一摆出来就会被人抢购一空。她刚刚扫了一眼,一共就七颗,根本不够分。 “嘉嘉,你认识他?” 许清嘉摇头,简单的把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努力忽视投在她口袋上的目光,这是许家阳的口粮。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小气的一天! 不一会儿,韩东青就回来了,刚刚还围在身边的小姐姐们顿时鸟兽人散。 许清嘉:“……”妹子好腼腆。 一手拎着牛皮箱子,一手拿着棉衣的韩东青微笑道:“小妹妹,麻烦你带个路。” 252.第二百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许向华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儿子乐呵呵地嚷嚷着过年, 不觉笑起来。 “吃饭了。”孙秀花一声吆喝。 许家阳拉着许清嘉就往外跑,这年头,啥都能耽搁,唯独吃不能, 就是个五岁的娃娃都明白。 毫无防备的许清嘉被拉了一个踉跄。 ~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大盆蘑菇炖鸡,蘑菇多, 汤多,鸡少。边上摆着冬笋炒鸡蛋, 清炒萝卜丝,水煮大白菜,梅干菜, 再是一盆地瓜粥。 这菜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盆蘑菇炖鸡,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家大大小小十五口人,挤一挤挨一挨,桌上勉强能坐下十二个,剩下三个小的不能上桌, 许清嘉运气好,卡在最末,坐在许向华旁边。 “今天沾了嘉嘉的福, 要不哪能吃上鸡啊!”刘红珍酸溜溜地开了腔。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 老太太简直缺心眼儿, 养的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不是,这鸡是炖给孩子们补身体用的,待会儿你可别跟他们争这一口吃的。”孙秀花凉凉地瞥了大儿媳妇一眼。 噎得刘红珍歪了歪脸,凭什么啊,这火可是她生的。 孙秀花眼皮一翻,开始分鸡肉,不分还不得抢起来。 “我要吃鸡腿。”许家全脏兮兮的手直接伸向汤盆。 孙秀花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板着脸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家全嗷的一嗓子叫起来,十分熟练的往地上一躺,打着滚哭嚎:“我要吃鸡腿,妈,我要吃鸡腿!” 他爹许向国落了脸,气道:“起来!” 蹬着腿的许家全继续哭喊。 许家全越嚎越大声,许向国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唰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红珍弹簧式地蹦起来,护小儿子:“你干嘛呢,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她生了四个儿子,许家全最小,自然多疼一些。 许向国指了指她,怒道:“你就继续惯,看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儿子在这撒泼打滚,许向国深觉丢人。 刘红珍缩了缩脖子:“他不还小嘛!”说话时,拿眼瞧着孙秀花,又看了看汤盆,意思不言而喻。 孙秀花狠瞪一眼刘红珍,这孙子被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不如意就哭就闹。 “让他哭,甭管他。”孙秀花夹起鸡腿放到许清嘉碗里:“嘉嘉吃。” 许家全顿时哭得更大声,那个撕心裂肺。 许清嘉被小孩尖而高的哭声震得耳朵疼:“奶奶,给全子吃吧。” “惯得他!”孙秀花可不惯着许家全这臭脾气,板下脸:“这鸡就是给你杀的,你不吃,奶要生气了。” 许清嘉顿了下,端起了饭碗。 孙秀花这才笑开了:“乖!”声音那叫一个慈爱。 刘红珍气歪了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又见孙秀花把鸡翅膀夹到大儿子许家文碗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阿文读书辛苦,得补补。”孙秀花严格贯彻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一方针。儿子里面最喜欢许向华,爱屋及乌许清嘉和许家阳。孙子里最疼许家文,尤其大孙子成绩好,明年还有可能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老太太就更稀罕了,要是他们老许家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 “谢谢奶!”许家文斯斯文文地笑。 孙秀花笑弯了眼。若无其事地在许家全惊天动地的哭声里给孙子们分了鸡肉,许家全也没拉下。最后夹了一块鸡胸肉给许老头,就没再继续分,其实也就只剩下点边角料了,拢共就烧了半只鸡,剩下半只明天还能再炖一锅鸡汤。 许家全终于不再哭了,大约明白哭了也白哭。刘红珍又给他夹一大块炒鸡蛋和蘑菇,端着碗哄他:“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许家全一骨碌坐起来,熟练地拿袖子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接过饭碗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吃饭。 许清嘉默默扭过头。 风卷云残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去了一半,尤其那盆蘑菇炖鸡,到最后,就连鸡汤都被舀的一干二净。 许清嘉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物资的贫乏,许家条件还算不错的都这样,不敢想那些贫困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村里没通电,不想摸瞎就得趁着天亮把活干完。 男人坐在堂屋里聊天,聊得是队里什么时候杀猪,这不快过年了吗? 几个小的野了出去,小男孩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 孙秀花拉着许清嘉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头后面添柴,那儿暖和。 一边往锅里添水,孙秀花一边道:“奶烧水给你擦擦身子,等你好透了再洗澡。”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小孙女扭了好几次,才想到孙女该是身上不舒服,算算也好几天没洗澡了。 本来吧,这大冬天的一个月不洗澡都是常见的,可谁叫她小儿媳妇讲究多!虽然有时候嫌弃这儿媳妇不会过日子,可讲究也有讲究的好。把孙女养得干净又漂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一点都不比城里丫头差。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的许清嘉闻言,从灶头后面探出脑袋,朝着孙秀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奶奶。” 瞅着孙女被火烤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孙秀花笑眯了眼。 蹲在井边,双手插在袖里的刘红珍朝厨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妈可真偏心,老四家的就算是个丫头,也是宝贝。” 三儿媳妇周翠翠把洗好的碗放在旁边的竹篮上沥水:“家里就一个女娃,妈疼点也正常。” “再疼也没越过孙子的理啊。”刘红珍不忿:“丫头片子能吃鸡腿,咱们儿子倒只能啃骨头。全子都哭成那样了,她都宁肯给丫头吃也不给全子,偏心眼儿。” 周翠翠头也不抬,一边洗碗一边道:“嘉嘉这不是病刚好!” 刘红珍低低地啐了一声:“病了就要吃鸡,可真是个金贵人!” 周翠翠低头洗碗,这话说的亏心,孙子们病了,婆婆都会倒腾点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那会儿鸡少,舍不得杀,一般是让许向华割点肉回来。不过农村娃壮实,一年到头都难得生一回病,倒是许家文,一年能病个五六回,家里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刘红珍习惯了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妯娌,没人捧哏,她照样说得高兴:“再金贵也是别人家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嫂子别这么说,叫妈听见了,妈要生气。”周翠翠小声劝道。 刘红珍小眼睛一瞪:“你不说,妈咋知道。” 周翠翠瑟缩了下。 刘红珍得意地一撇嘴。 冷不防前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声,周翠翠还在发愣,刘红珍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在刘红珍的惶惶不安中,许向国和许向党回来了,许向国阴沉着脸,显然人没追到。 冲上来追问的刘红珍撞到枪口上,被许向国骂了一句。 刘红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而是殷勤道:“吃饭了没?给你们留了饭。” 兄弟俩在外头吃了碗面,只吃了三分饱,国营饭店一碗面两毛钱还得搭上三两粮票,哪舍得敞开了吃。到现在,面早消化完了,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红珍便拉着周翠翠进厨房,怕孩子们偷吃,所以中午盛出来的粥锁在橱柜里。 周翠翠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刘红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中午她朝周翠翠要钥匙,这憨货居然不给她,还搬出老太太来压她,拿把钥匙就以为自己是这家女主人了,美死她。 她是长媳妇,等老两口蹬腿去了,这家还不是她的。 橱柜一开,刘红珍眼尖地发现一碗肉,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了一块塞嘴里,也不顾肉还是冷的,三两下就咽了下去。想起那么大一袋子肉儿子们却一口都没吃着,刘红珍咀嚼得更用力,泄愤似的。 动作快的周翠翠都没反应过来,见她还要伸手拿,周翠翠急了,一把抓住刘红珍:“这是妈的肉。”这肉是孙秀花中午剩下的。 论力气刘红珍还真不是周翠翠的对手。 在娘家刘红珍也是干惯农活的,可她嫁进许家没多久就怀孕,怀相还很不好,所以整个孕期都没下过地,家里有口吃都紧着她先来。 刘红珍才知道原来人还能有这样的活法,等许家文出生,早产体弱。家里但凡红糖鸡蛋都进了刘红珍的嘴里,有营养才能下奶嘛! 旁人家的孩子三五个月就断奶了,许家文愣是吃奶吃到了两岁。要不是怀了许家武,刘红珍还想继续喂下去。 之后几年,刘红珍一茬接着一茬的生孩子,加上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许家文。因而刘红珍除了农忙时上工。平时就和孙秀花一块在家照顾孩子做家务,再干点自留地里的轻省活。 直到许家文十岁,刘红珍才被孙秀花赶出去挣工分。恰逢许向国当上副队长,顺理成章的,她混了个轻松的活,三五不时的偷懒,旁人看在许向国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后,许向国成了大队长,有恃无恐的刘红珍干活更是出工不出力。 刘红珍可不就被养娇了了,哪里及得上做惯农活的周翠翠。 力气不够,刘红珍转换策略,赔笑:“你看向国和你家向党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一天,可不得吃点肉补一补,咱们夹两块肉上去,妈肯定愿意,那可是她亲儿子。” 周翠翠不为所动,她虽然也想自家男人吃口肉,可想起老太太就歇了心思,闷声闷气道:“你去问妈?” 刘红珍被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嘿,变聪明了,恨恨地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往回抽手:“手脚快点,想饿死人啊!” 一回头就见门口杵着许向党,长年累月在地里干活,使得他看起来特别黑。黑黝粗糙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刘红珍。 看得刘红珍心里发毛,她敢骂周翠翠,却是不敢招惹家里男人的。 “你怎么进来了,饿了?”周翠翠问自家男人。 许向党闷声道:“口渴。” “我去送水。”可算是找着借口的刘红珍提起地上铁皮热水壶就往外跑,老二那模样怪瘆人的。 周翠翠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许向党。 许向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嘴笨舌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来端。”说着接过碗喝光水,端起橱柜里的两碗冷粥就往外走。 堂屋里,许老头和许家三兄弟都在,许向党闷头喝粥,许老头和许向国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向公社交代。 “老四啊,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在上海找找。”许老头吧嗒一口旱烟,虽然给上海那边拍了电报,可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逃回去的那些人可会躲了。 许向华一本正经地应了,却没当回事。找回来给马大柱当沙包,虽然何潇潇不是好东西,但是马大柱更不是东西。 近年来逃跑的知青不少,几乎每个大队都有,大哥别笑二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爸和他大哥都是官迷,但凡能影响他大哥工作的都是大事,许向华懒得说。 视线一扫,扫到了闷头喝粥的许向党,许向华挑了挑嘴角。 喝完粥,许向党去了后头劈柴,他是个闲不住的,也是觉得在这家里自己最没用,要是不多干活,他心里不踏实。 周翠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所以两口子都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到晚没个休息。 许向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许向党奇怪地看他一眼。 许向华递了一根烟过去,许向党也抽烟,不过他从来不舍得买。偶尔许向华给他一包,他也是留着敬人用或者过年时送人。 许向党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许向华凑过去给他点烟,留意到他粗糙的面孔,头顶的白发,最后落在他皲裂的手上。 一瞬间,许向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许向党只比他大了三岁,可看起来两人差了十岁不止,比许向国还显老。 这家里,老爷子喜欢许向国,老太太偏疼他和许芬芳。中间的许向军和许向党不上不下,不过许向军精明,吃不了亏。所以家里最可怜的就是憨厚的许向党,娶了个媳妇也是老实懦弱的。 捡了一截木头当凳子,许向华咬了咬烟蒂,开门见山:“三哥,你想过分家吗?” 许向党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烟:“你说啥?” 见他这反应,许向华笑了:“分家啊。”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许向党整个人都懵住了。 许向华摸了摸下巴:“论理咱们家早该分了。你是我亲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是不耐烦继续住在一块了,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我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话可说到了许向党心坎里,他想起了方才厨房里那一幕。 刘红珍呵斥周翠翠的情形,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生。明明她应该干的活,却推给翠翠,干了也没落一个好。媳妇被这么呼来喝去,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分家的念头,不是没冒出来过,就算分了以后,吃用没现在好。可他们夫妻俩有手有脚也肯干,肯定饿不死。哪怕苦一点,可心里头松快,不用欠着人也不用受气。 可妹子出嫁第二年,许向华才起了个头,就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差点出事,还说想分家等他死了再说。 所以这几年,许向党也只敢想想。 许向华循循善诱:“分家以后,你和三嫂养些鸡鸭,再养几头猪,年底卖了,都是钱,养得好了,也有好几百。小宝七岁了,你也该开始替他攒家底了。” 倘若不分家,养这些家禽牲畜的主力肯定是许向党两口子,钱两人却是摸不着的,但是他和许向国挣的钱却有一半是私房。 许向党脸色一僵,他手里拢共有十八块七毛五分,是这些年孙秀花塞给他应急,他存下来的。 侄子们都有他兄弟攒的家底,可小宝有什么,只有十八块七毛五分。 许向党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他自己怎么样没关系,可儿子是他命根子。 见他脸色辗转变幻,许向华诚恳道:“三哥,你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替小宝考虑考虑。” 许向党咬了咬牙:“你想我干嘛?” “我年后就跟爸妈提分家,你到时候表个态,坚决点。”分家这事,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把自己分出去那是下下策,他的情况到底和许向军不同,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自己不在乎,可女儿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名声这东西还是要的,所以他来找同盟了。 ~ 这一天晚上,好几个人没睡好。 躺在床上的许向党脑子里乱轰轰的,各种念头在里头打架。 他翻来覆去,弄得周翠翠也睡不好,就连睡在周翠翠边上的许家宝也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噘嘴,似是不悦。 周翠翠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中,许向党横了横心,把下午兄弟俩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想?” 253.第二百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在人前颇有威严的许向国这会儿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 他在背后戳了戳许向华的腰。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老太太发火,他负责灭火。 “妈,这事儿跟大哥没关系, 是我逼着他给我开了证明。”许向华赔着笑脸:“慧如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来这么个名额, 总不能放着不用。等她在城里安顿下来, 我们就复婚。” 秦慧如早年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三家村生产大队。 原以为下来是帮助农民、造福农民,结果到了地头就是让他们和农民一样插秧干活赚工分,理想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月就后悔了, 吃不饱穿不暖, 住得还是脏兮兮的土胚房,几个刺头儿吵着闹着要回城, 可下来容易回去难。 闹了几场没有效果不说还被减了口粮,知青们终于消停下来,可日子还是不好过。城里娃哪会做农活, 干死干活顶天也没几个工分。 那会儿秦慧如常常躲在山坡上哭,一来二去就给许向华撞见了。 秦慧如模样生的好,白皮肤, 鹅蛋脸,大眼睛, 后面梳着两根黑汪汪的大辫子。一到三家村, 村里大小伙子就注意上了, 许向华也不例外。 见状许向华哪能不上前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后来,一色胆包天的革委会干事想欺负秦慧如,幸好许向华及时赶到,才没出事。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处了对象。半年后结婚,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不赖。 不防一月初秦家突然来信,道是求来一个招工名额,但是有条件限制——单身。这不,就有了这一出, “我呸!”孙秀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戳许向华的脑袋,口沫横飞:“你是不是傻,复婚,你做梦呢!回了北京,她还能记得你们爷三,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这两年咱们公社走的知青,哪个还记得家里人。” 她娘家孙家屯大队长的儿媳妇就是知青,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回城就把男人和公婆都接进城享福。可结果呢,人一走就成了断了线风筝。她男人找过去,还被打了出来。这种事,这两年还少了! 孙秀花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下一下戳着许向华:“平日里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犯了傻,你怎么能和她离婚,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孙秀花捶着手心,一巴掌拍在许向华背上:“你说你让两个小怎么办?” 孙秀花做惯农活的人,愤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许向华嘶了一声,两道浓眉挤在一块:“妈,慧如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瞎想。” 眼见儿子执迷不悟,孙秀花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一直没吭声的许老头拿着旱烟管敲桌子,扫一眼拧着眉头的许向华:“该是咱家的,跑不了,不是咱家的,留不住!” 孙秀花泼辣,可对上老头子,也辣不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瞧着两儿子就来气,丢下一句:“糟心玩意儿。”抬脚出了屋。 ~ 许清嘉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姐姐!”一小脑袋出现在她上方,咧嘴笑,露出八颗小白牙,忽然扭头扯着嗓子喊起来:“奶,我姐醒了!” 望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清嘉用力眨了眨眼,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成了一个十岁的农村小姑娘。唯一聊可告慰的是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因为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她还迷糊了两天。 许清嘉按按太阳穴,内心是崩溃的,她明明在睡觉,在睡觉啊,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伸手摸许清嘉的额头,忧心忡忡:“姐姐,你还难受不?”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摸起来肉乎乎的,可见这小男孩被养的不错。 老许家的条件在这村里头倒也算得上头一份。老大许向国是大队长,老二许向军在新疆当兵,老三许向党在家务农,老四许向华在县城棉纺厂运输队上班,小女儿许芬芳则是嫁到了县城。 “不难受了。”许清嘉对小男孩,也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弟弟许家阳笑了笑,这两天,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 许家阳高兴,放心大胆地搂住许清嘉的脖子撒娇:“你可算是好了。” 许清嘉僵了下,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阳阳,别压着你姐。”孙秀花端着一碗水蒸蛋进屋,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搁,伸手在孙女额上探温度,笑起来:“不热了。” 见许清嘉直愣愣的看着她,孙秀花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声音:“嘉嘉!”可别烧出毛病来了,西边国良家的三丫可不就是发烧给烧傻了。 想到这儿,孙秀花脸色大变,又恨离开的秦慧如。许清嘉之所以会生病,那都是因为追秦慧如摔进雪堆里给闹得,就是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停下来看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奶奶。”许清嘉下意识唤了一声。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孙秀花一颗心塞回肚子里,扶着她坐起来:“还难受不?” 许清嘉摇摇头。 “饿了吧,奶给你做了水蒸蛋,滴了几滴麻油可香了。”孙秀花乐呵呵的舀起一勺鸡蛋。 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浇了点酱油和麻油,散发着咸香味。许清嘉还真的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让孙秀花喂,自己接过碗勺。余光瞥见许家阳在咽口水,习惯性勺子一拐,递到许家阳嘴边。 “中午我吃过了。”许家阳往后仰,摸了摸小肚子,双手比划:“我吃了那么大一碗。” 孙秀花也道:“中午他吃了不少。”以前家里不敢多养鸡,怕被人说成‘新富农’拉出去批/斗,前几年那个乱啊,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直到去年形势好转,公社鼓励大伙儿养鸡养鸭才敢多养。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鸡鸭,下的蛋足够几个小的补身体。 不过许清嘉还是喂了许家阳几口,实在那小眼神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吃独食。孙秀花见姐弟俩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高兴,也没说啥,反正马上就要吃晚饭,她做了好东西给孙女补身子,不差这几口蛋。 等许清嘉吃完了,孙秀花拿着碗站起来,叮嘱许家阳:“陪你姐说说话,别让她睡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许家阳挺着小胸脯,点头如小鸡啄米。 ~ 许家兄弟从正屋出来,两人额头泛红,是许老头拿旱烟枪打的,许向华摸了摸,疼得一撮牙花,老爷子这是气得狠了。 觉得遭了无妄之灾的许向国没好气的瞪着许向华,自打他结了婚,可就再没挨过打。 被瞪的许向华赔笑:“大哥你等一下。”说着钻到自己屋里头,很快又出来,抛过去两包东西。 许向国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赶紧往下压了压嘴角:“算你小子有良心。” 脸上到底绷不住笑,‘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三毛九一包还得烟票,比他平时抽的烟可好多了。 把香烟往兜里一塞,许向国看了许向华半响:“能复婚?”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时就不该被老四说动了。 许向华分了许向国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恩,能。”许向华吐出一口烟来,烟雾缭绕中,许向国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离婚的时候,他们说好了,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就复婚。 可就算复婚了,照样得两地分居。他不可能丢掉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们去北京,没户口,吃住,工作,上学都是问题。 分居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解决,城里户口哪那么好弄,何况是首都,要不然还能有那么多知青留在农村回不去。 时间久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知道。 许向华烦躁地掸了掸烟灰:“我去看看嘉嘉。” 听她还能咳,许再春就知道她没事,便放了心。再看许向华,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怵意。 他只比许向华小了一个月,两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混在一块玩。可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许向华,面无表情却看得人腿肚子发软。 方才许向华冷着脸把刘红珍往水里摁的模样,真是把他们吓到了。要不三个大男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拉不开他一个,那是被他给震得手软了。 许再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变了:“先带孩子去我那擦点药。”两男孩看着还好,只是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有许清嘉,脸上那几道指甲印委实刺眼,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许向华点点头,一边卷起打湿的袖口,一边阴沉沉地盯着抖如糠筛的刘红珍。 被他一看,烂泥一样瘫在河滩上的刘红珍抖得更厉害了,只觉这两道目光跟冰棱子似的,比刚刚被按在水里还冷。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你再敢碰嘉嘉阳阳一根手指头试试。”许向华语气很平静。 所谓记吃不记打,那都是因为打得不够疼。这一次他要不把刘红珍弄怕了,动过一次手之后,她就敢再动第二次。 钻心的冰寒,窒息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刘红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许向华再不看她,上岸。 村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打架的,可真没见过二话不说把人往水里摁的。在他们印象里,许向华一直都是孝顺顾家、乐于助人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倒不觉得他不对,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不能让自家孩子被这么欺负,就是他们顶多是把刘红珍揍一顿。 一见许向华,许家阳就扑了过去,依恋地抱着许向华的脖子。他年纪小,还不大懂,只知道爸爸帮他报仇了。 许清嘉却是真的被许向华的行为给震住了,她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猛! 瞧着女儿苍白的脸,许向华这才有点后悔,不后悔这个事,只后悔吓到女儿了。 许向华走过去,用另一只手抱起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哄:“嘉嘉别怕,爸爸在这。” 望着他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许清嘉摇摇头:“我不怕。”这是一个真把儿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的父亲。 她挣了挣,小声道:“我自己走就行。”她可不习惯叫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爸爸抱得动。”许向华只当女儿心疼他:“咱们先去你再春叔家擦药。” 许再春从别人那接过小声抽泣的许家宝:“乖,小宝不哭了,去叔家里吃米糕好不好?” “诶呦,红珍啊,你咋尿裤子了!”有人盯着刘红珍的裤裆大惊小怪地叫。 几声闷笑响了起来。 许清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红珍在村民指指点点之下狼狈离开。许家全也跟着他妈跑了。 三天前那桩事,加上今天这桩,分家势在必行,舆论也都会偏向他们这边。许清嘉摸了摸脸,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嘉嘉,阳阳,小宝!”孙秀花焦急万分地跑来,看清几个孩子模样之后,当即心抽抽了一下,怒声道:“刘红珍呢,这混蛋在哪?” 老太太抓紧了拐杖,三天不打就出幺蛾子,她咋那么行啊! “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头拧着眉头看许向华,不满道:“听说你把你大嫂打了,你怎么能……”说到一半,就感许向华冷冰冰的目光射过来,带着倒刺。 许老头心脏缩了缩,剩下的字眼被冻成冰坨,坠了回去。 “妈,没事了。”许向华说了一句,抱着儿女继续走,孙秀花连忙跟上。 许老头愣在原地,眼前还在回放许向华那一眼,没来由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阮金花眼珠子一转,见不少新赶来的人茫然地追问经过,当下满腔义愤地开了口。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许家全如何蛮横霸道地抢堂弟的糖,许清嘉保护弟弟,却被怀恨在心的刘红珍以大欺小,彷佛身临其境。 “你们是没看见,刘红珍下手多狠,”阮金花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阳阳多点大孩子,她就那么一脚把人踢出去了,亏得没出事,要出事可就大了。还有嘉嘉,小姑娘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脸上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多标致一丫头,要是留了疤可咋办!” 随着阮金花的话,许老头脸色变了又变。 “叔啊,不是我说,红珍也太不像话了,咋样都不能打孩子啊!”有村民看见许老头,忍不住了。自己孩子你怎么打是你的事,别人家孩子轮得着你动手吗?尤其许向华,帮她减轻了多少负担。 要他们有这么个小叔子帮衬着,还不得把侄子侄女当亲生的来疼。 至于许向华把刘红珍摁水里这一茬,大家有志一同忽略了。 许老头脸色难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当年老大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蠢婆娘。 许老头皱紧眉头,喊了一个侄子,让他去找在公社开会的许向国。叮嘱完他满脸愁苦地背着手往家里走。 说话那村民瞪直了眼:“他就不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他亲孙子孙女。 “来根叔眼里就他家老大那一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撇着嘴道。 许来根那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要不能小女儿出嫁这么多年了,还压着不分家。 这倒真不是许老头不想去看看受伤的孙子孙女,而是他不敢面对气头上的许向华,忍不住做了鸵鸟。 只想着时间长一点,许向华气也能多消一点。再让许向国教训刘红珍一顿,给他赔个不是,许向华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许再春把三个孩子检查了一遍,许家宝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会儿还缩在周翠翠怀里抽抽噎噎哭。 许向党和周翠翠两口子在山上砍柴火,被人急急忙忙喊下来。小声抽泣的许家宝见了爹娘,顿时放声大哭,哭得周翠翠眼眶也红了。半响许家宝哭声才低了下去。 许家阳略微严重一些,手掌磨破了皮,大腿外侧也青了,被刘红珍踢的。亏得没踢到肚子上,要不依这力道,说不定内脏得出问题。这话,许再春没敢说出来,没见许向华手背上的筋都浮起来了。 许清嘉看起来最狼狈,脸上两道指甲痕,所幸不深,许再春擦了点药水,叮嘱她别碰水,别吃发物。其他地方倒没事。 一听不会留疤,许清嘉悬起来的心落回原位。 孙秀花又气又心疼:“刘红珍这个王八蛋,黑了心肝的混球,她怎么下得去手。” “麦子 ,去把六叔公和二大爷请去我家。”许向华喊许再春大儿子许麦。 许麦也不问为啥,一溜烟跑了出去。许向华和许再春关系好,他们这些侄子没少得他好吃的,所以格外听他话。 许再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向华:“你想干嘛?”六叔公是他家老头子和许老头的亲叔叔,也是他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长辈。二大爷许来发则是许向华亲二伯。 许向华笑了笑,笑容发冷:“分家啊,她都打我孩子了,难道还想让我继续供她吃供她喝,再帮她养儿子。”之前还想过完年再提分家,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说实话,许再春不惊讶许向华想分家,搁他也想啊。可他觉得没那么容易,来根叔能答应?还有老太太,许再春看向孙秀花。 不想孙秀花拄了拄拐杖,咬着牙怒道:“分,必须分!” 惊得许再春睁大了眼睛。 就是许向华都感诧异,他走之前提那回,他妈还是反对来着,最后也没答应,而是无奈妥协。 孙秀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三天两头的闹,这还是过日子吗?” “奶,您跟着我们好不好,还有二哥,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许清嘉顺势拉着孙秀花的手摇了摇。 许向华期待地看着老太太,他当然想老娘跟着他。 孙秀花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向华喜出望外,对那边的情分早就所剩无几。可孙秀花要是跟着那边,他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他还怕什么。 许向华惯来雷厉风行,当即把孩子交给许再春媳妇照顾,带着孙秀花和许向党出了门。 老许家那边,刘红珍又害臊又委屈更害怕,刚换好衣服,就见许老头回来了,赶来跑出来哭诉。 她自然着重讲了许清嘉姐弟打许家全,许向华把她摁水里想淹死她的经过,对自己打许清嘉姐弟的过程则是一句气坏了带过。 可许老头早从别人那知道事情经过,哪怕知道她被许向华摁在水里淹,许老头也不生气,他只是心慌。许向华反应这么大,可见他有多愤怒。 前几天,老太婆刚说过分家,他就怀疑是许向华跟她说过什么,否则无端端老太婆怎么可能说起分家。 当下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气得身体发抖的许老头指着李红珍喝道:“你个搅家精!”不经意间一抬眼,许老头瞥见许向华一行大步走来,脸色骤变,一脚踹在刘红珍肩头。 被踹倒在地的刘红珍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横眉立目的许老头。进门这么多年,不管她做了什么,许老头顶多骂两声,不像孙秀花一个不如意,鸡毛掸子就挥起来。 254.第二百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你压着不分家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嘛,怎么这会儿就考虑这一茬了。”孙秀花怼回去。 许老头气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场合不对, 六叔公和许来发都想笑, 这可不是遭报应了, 孙秀花的决定不符合规矩,可本来就是许来根自己先坏的规矩。 见老头子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孙秀花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外人会说什么, 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不放心孩子,华子离婚了, 我这当妈过去帮他带孩子也说得过去。都是自家人, 我就说句实话, 我觉得老大家的太刻薄,我还老教训她,我怕我老了, 落得个郑寡妇的下场。” 说起郑寡妇, 在场三人都心下一寒。 “那都是丰收没用,连个婆娘都辖制不住。”回过神来的许老头怒道。 孙秀花静默了一瞬:“老大要是能辖制住刘红珍,她能干出这些混账事来。” 许老头无言以对, 他能说那是老大没认真管吗?只能铁青着脸拍桌子:“我不同意, 你要这样,这家就别分了。” 孙秀花没理拍桌子瞪眼的许老头,这老头越来越糊涂了,满脑子的小算盘, 扣着她, 不就是打量着许向华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可从今天起, 谁不知道老头偏心不讲理,他说的话没人会在乎了,所以他答不答应分家,真不是什么事儿。孙秀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孙秀花看着六叔公和许来发,把自己和儿子们商量好的结果说了:“这房子是靠着老二老四才造起来的。” 两人点头,老许家这小院子,四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再两间,可是村里独一份。 “论理该是一家两间,不过老二老四那份都给老头子,就当是孝敬他的,毕竟老大家孩子多住不开。老三条件差,那两间房得折成钱给他。”继续住一块,就刘红珍这德行,还是没法清净,索性破财消灾,还能落个好名声。 听到这里,许老头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孙秀花。 孙秀花接着道:“至于这家里其他东西,各房自己置办的东西归自己。公中的东西,除了粮食得按着人头分下去,要不没法过日子,其他也都给老头子。” “还有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老头子你那有多少钱?”孙秀花问许老头,家里的钱两部分,许向军和许向华交的钱她收着。许向国交的钱,还有年底工分折算成现金后,去掉分下来的口粮款,一般也能剩个几十块,毕竟家里干活的人少,领粮食的人却多,这些钱是许老头收着的。有时候许老头管她要烟酒钱,她也会给个五块十块。 许老头闷声道:“没钱。” 六叔公和许来发无奈对视一眼,都认为他想把钱昧了。 孙秀花却猜测就算还有,也估计没多少钱,她知道老头子三五不时地私下贴补老大一家,许向国和许家文都是花钱厉害的。 “我那还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许老头抬头,狐疑地盯着孙秀花,只差没说骗人。许向军和许向华每个月交的钱加起来可有五十。 孙秀花冷笑:“家里的花费都是从我这走的。阿文上一次医院就是好几十,这几年不去医院了,可每个月的奶粉麦乳精就没断过,这不是钱。 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书本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 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255.第二百五十五章 打完电话, 许清嘉就把这事撂下了, 她二伯会处理的, 但愿许文诗能就此清醒, 一脚蹬了渣男,逃出生天。 至于为何通知许向军而不是许文诗, 说实话,直接捅到许文诗那的话,她怕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路过蛋糕店的时候,许清嘉买了一大袋小蛋糕当下午茶,回到办公室后交给晓梅,让她分了。虽然遇上卢丽芳这件事让她不愉快了下,但是总体而言, 她还是高兴的, 她要当妈妈了呀。 接过来的晓梅有些好奇那通电话,不过作为一名贴心的秘书, 并没有多问, 而是道,“许总, 许董半个小时前找过您,让您回来后马上过去一趟。” 公司整合已经完成, 四月份嘉阳集团正式成立,许向华的称谓也改成更高大上的许董, 许总变成了许清嘉。不过在外面应酬时, 一些人会称呼她为小许总。 小许总挑了一个口味比较清淡的蛋糕去孝敬大许总。 许清嘉敲了敲门, 应声而入。许向华抬头看着她,笑问,“出去干嘛了?” 旷工去医院了,周末去医院的话,韩东青肯定要问她,万一是乌龙多不好意思。 许清嘉笑眯眯的把放在背后的蛋糕顺着办公桌推过去。 许向华挑了挑眉,失笑,“别告诉我,你出去买蛋糕了。” 当然不是啊,许清嘉决定实话实说。她本来打算首先告诉准爸爸的呢?不过她爸既然问了,要是不说,等她爸知道了,肯定会吃醋。 “去医院了。”许清嘉欢快道。 “哪里不舒服?”说完,许向华就意识到女儿这态度不对劲,无缘无故去医院回来还这么兴奋,许向华视线一垂,落在闺女平坦的腹部,有些不敢置信。 “爸爸,你要当外公咯。”许清嘉摸着肚子愉快地宣布了好消息。 猜测被证实,许向华懵了下,颇有些匪夷所思,还记得她刚生出来的样子,转眼,她自己都要生孩子做妈妈。 恍惚了下,许向华赶紧道,“你先坐下。” 许清嘉好笑,“我才一个月而已,医生说我身体好得很。”不过还是依言乖乖的坐了。 “小韩知道了没?” 许清嘉灌迷魂汤,“没有,爸爸是第二个知道好消息的。” 许向华才不上当,“要是我不叫你过来,你会主动说。” 诶呀,果然知女莫如父,许清嘉送上崇拜的眼神。 许向华点点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清嘉摇头,“没有,有的话,我会赶紧去医院,不会逞强的。” 许向华也知道闺女不是那么没轻重的人,又道,“工作上?” “我暂时还没问题,应付不了的话会主动提出来,爸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许清嘉笑盈盈道,她又不怕失业,不用硬抗。 许向华便点了点头。 “爸,你找我有什么事?” 许向华便把一份文件推给她,父女俩说了会儿话,谈好正事,许清嘉道,“爸,奶奶和妈那你先别说,我周末自己说。”她都打算好了,明天去韩家报喜,后天娘家报喜。 “行行行,你自己说去。”许向华好笑,即将做外公的喜悦终于冒了上来,再过九个月,家里就要添一个香香软软小宝贝,便宜韩东青这臭小子了。 韩东青下班回到家,发现家里的大门居然关着,可车库里明明停着许清嘉的小红车。 走到门口听见顺着门缝传出来的音乐,打开门,漆黑中唯有餐厅里那一簇温暖的烛光,还有烛光背后笑颜如花的妻子。 烛光晚餐! 韩东青心念飞转,今天是什么日子?生日?不是。结婚纪念日?不是。确定关系的日子?也不是? …… 做成了一桩大买卖? 韩东青冲她笑了笑,然后消失在门后。 漾着粲然笑容的许清嘉瞪了瞪眼,搞什么? 韩东青返回花坛里折了一支月季花,要是知道回家有这份惊喜,他肯定买一束花,现在来不及了,只能就近取材。 当拿着月季花的韩东青重新出现在视线里,许清嘉又笑了起来,够上道,不枉她调.教了这么久。 高脚架上的留声机里飘出邓丽君《甜蜜蜜》,韩东青抽了两张纸巾包住花梗的刺,含笑递给许清嘉。 许清嘉端着矜持的笑容接过来。 望一眼桌上的红酒牛排,韩东青笑问,“有什么喜事?” “你猜。”许清嘉俏皮一笑,腮边梨涡浅现。 韩东青沉吟,“一笔大生意?” 十月怀胎赢回来一个小宝贝,ta肯定是她这辈子最大最成功的一笔生意,许清嘉慢慢点了下头。 “什么生意?”韩东青问了一句。 “你猜。” 韩东青失笑,猜了一个,“城西那块地拿到了?” “不是。”许清嘉摇头。 韩东青无奈,“真猜不出了。”最近没听她说过其他项目。 许清嘉遗憾地摊了摊手,“那你就失去了一份快乐。” “你高兴我就高兴。”说着韩东青拿起红酒准备给她倒。 许清嘉伸手盖住酒杯,朝旁边的牛奶抬了抬下巴,“我今天不能喝酒。”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喝。 韩东青动作一顿,立时问,“哪里不舒服?” 许清嘉,“你猜。” 韩东青,“……”今天她猜上瘾了。 端详她的面色,烛光里看不出来,看她精神状态也不像,但是韩东青还是不放心,想去开灯。 “不许开灯。”许清嘉叫。 准备走向墙边地韩东青走向许清嘉,“为什么不能喝酒?” “你猜。” 韩东青没了脾气,抚着她的脸放缓了声音,“我猜不着,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我很担心。”怪怪的。 许清嘉嫌弃的白他一眼,“笨死你算了。”以后宝宝一定要随她。 韩东青笑了,把人抱起来放在腿上,“是啊,我这么笨,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许清嘉瞅瞅他,撇了撇嘴,算了,她就不为难他,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样都猜不出来,今晚睡客厅。 暖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真丝传递到手心,韩东青先是愣了下,很快眼里的茫然被难以置信取代。 许清嘉感觉到他整个人颤了下,肌肉都紧绷起来。 “你有了?!”韩东青脸上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许清嘉看着他的眼睛,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捏着嗓子娇娇嗲嗲道,“韩哥哥,恭喜你马上就要当爸爸了,”手握成拳放在韩东青唇边,“孩他爸,方便透露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吗?” 韩东青脑子里轰的一下子,恍若烟花在脑子里炸开。他要当爸爸了,这一刻真正来临,惊喜又伴随着彷徨喷涌而来,他能当一个好爸爸吗? 脸颊上突然传来微疼,韩东青垂下眼。 许清嘉拉了拉他的脸,“诶呀,欢喜傻了,成傻爸爸啦。” 韩东青捧住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嘉嘉,你真棒!” 许清嘉乐了乐,毫不客气道,“我也这么觉得。”有一个小生命要在她身体里孕育成长,然后由她艰苦万分送到这个世上来。 每一个妈妈都棒棒哒! 韩东青亲了亲她的唇,“谢谢你。” “不客气,我们共同的功劳。”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可以有感而孕。 韩东青忍俊不禁,轻轻地抚着她腹部,觉得掌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难受吗?” “一点都不难受,ta可乖可乖了。”许清嘉一脸的骄傲,“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都是我们的小宝贝。” 许清嘉挑眉,“那大宝贝呢?” “当然是你。”韩东青宠溺的亲了下她的鼻尖。 许清嘉满意的笑了。 第二天,小两口回韩家吃晚饭,并且宣布了这个喜讯。 韩家人皆是笑逐颜开,便是内敛的韩老爷子和韩卫忠都眉开眼笑。 韩老夫人已经和霍燕岚说起来,“雍和宫的菩萨就是灵验。” 霍燕岚满面笑容,“妈,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还愿?” “要的要的,”这个可马虎不得,韩老夫人看向许清嘉,“嘉嘉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吧。” 许清嘉想了想,“下周应该可以。” 韩老夫人就道,“那就下周。” “现在你怀孕了,工作的时候要注意,不要太累着自己。”霍燕岚嘱托了一声,小六终于要当父亲了,她都想让许清嘉安心在家养胎,不过也知道这儿媳妇事业心重,不可能答应。 许清嘉笑着应好。其实霍燕岚是个好婆婆,关心是实打实的,除了催生这一档外,日常生活从不插手。就是吧,思想特别传统。 周末,许清嘉就回槐花胡同亲自公布好消息。 老太太喜得直念阿弥陀佛,“就说红螺寺的送子观音庙灵验吧,我得去还愿,就今天下午吧,你也去。”孙女终于怀上了,她的一桩心事也了了。 “好啊。”许清嘉心道,感情安全措施不安全都是菩萨的功劳,阿弥陀佛。 秦慧如喜上眉梢,“自己还是个孩子,你倒要养孩子了。” “那不正好,我们可以一块玩啊。”许清嘉喜滋滋的,他们肯定没代沟。 秦慧如轻嗔她一眼,对韩东青道,“这几个月小韩你多照顾她点。” “妈您放心,我会的。”韩东青脸上的笑容这两天就没下去过,在单位亦然,笑得人瘆得慌,一打听,原来是要当爸爸了,纷纷敲诈他请客。 旅游归来的许家阳盯着许清嘉的肚子,“我要当舅舅了。” 被许家康接回来的小元宝欢欢喜喜的跳了跳,“我要当哥哥啦。” 是要当舅舅和哥哥了。 许文诗生了,生了个女儿。 打电话来报喜的许家磊。 “这才八个多月,怎么就生了!”孙秀花惊诧,忽然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响,“不是说是儿子的。”孙秀花惊诧,虽然已经规定不能查性别,不过有关系或者塞个红包,照样能查出来。 许文诗四个月的时候查出来是儿子,他们也都知道是儿子。老太太脸色变了又变,这要是女儿变儿子,一百个人里九十个都能喜出望外,可满怀期待的儿子变成了女儿……漆家那是几代单传了,能高兴? 老太太心里一沉,赶紧问那头的许家磊。 许家磊自然都说好,事实上,护士出来通知生了个女儿的时候,漆母当场就叫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抱错了,我们是孙子。” 最后确认没有弄错,漆母满脸的失望掩饰都掩饰不住,就是漆钧自己都透出失望之色。 老太太还是不放心,让蔡叔送她去医院。这会儿其他人都在外面。 许文诗是又惊又怒之下早产的。 许向军从许清嘉这儿得到消息之后,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的释然。他又花了点时间调查收集证据,然后告诉许文诗,并且通知漆钧从海岛滚回来。 漆钧辩无可辩,痛哭流涕的承认是自己喝醉了酒一时鬼迷心窍没能抵住诱惑,甚至不惜跪下来求许文诗原谅。 纵然婚后没有从许家得到他想象中的好处,但是离了婚,肯定会遭遇他不想要的报复。离婚以后,许家人焉能绕过他,哄得人家女儿偷偷嫁给他,还在孕期出轨。 所以漆钧怎么可能离婚,只要他还是许文诗的丈夫,许家外孙女的父亲,许文诗想跟他过日子,许家人就不会对付他。 况且,他费尽心机娶到许文诗,做小伏低的表现,想水滴石穿地让许家接受他,他隐隐觉得许向军态度在改变,等孩子出生,他相信这种变化会更明显。 让他就此放手,他不甘心,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 大腹便便的许文诗禁不住打击动了胎气。送到医院又因为胎儿太大无法顺产,最后剖腹抱出一个七斤二两的女孩。孩子虽然没有足月,但是因为许文诗孕期营养太好,孩子倒是发育的很好,不幸中的万幸。 孙秀花到了病房一看,就见站在病房外的漆钧嘴角额头都是乌青,这是昨天赶到医院得知真相的许家磊打的,脸上还有指甲痕,这是许文诗愤恨之下挠的。 老太太愣了下,狐疑起来。 “奶奶。”漆钧有些尴尬的迎了上来。 “你脸怎么回事?” 漆钧扯了扯嘴角,“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太太心想,我还没老年痴呆呢,“你咋不进去?” 漆钧笑容更尴尬,许文诗父女三个根本不让他进门,他又不敢走,怕走了就这地不能挽回了。 老太太转转视线,进了病房,就见许文诗双眼通红地躺在床上,旁边躺着一个白胖胖的小娃娃,登时心疼起来。且顾不得曾外孙女,老太太先问许文诗。 老太太一问,许文诗眼泪流的更加委屈汹涌。 “不哭不哭,月子里哭了伤身子。”老太太连忙安慰,好不容易将许文诗安抚下来,老太太望着许向军,“怎么回事儿啊。”这么瞅着不像是因为儿子变成女儿这档子事。 “漆钧外面有人,对方还怀孕了。”许向军想让许文诗和漆钧离婚,这事自然瞒不住,也没必要瞒,既然要离婚,当然要站到道德制高点上,以后对许文诗的影响才会最小。 孙秀花吸了一口气,出离愤怒了,左右一看,抄起柜子上的大瓷缸子就出了门。她孙女辛辛苦苦的替他生孩子,多漂亮一小姑娘,为了孩子长胖长斑,他倒好,嫌弃她难看出去找女人,还是个人吗? 走廊上顿时一团鸡飞狗跳。 这一切,许清嘉目前还不得而知,她接到许家磊报信电话的时候正陪着韩老夫人他们在雍和宫烧香还愿。 听到一言半语的韩老夫人就羡慕地问,“谁家生了个女孩?”他们老韩家第四代阳盛阴衰的厉害,迄今都还没个女娃娃。 “我堂姐,昨晚上生的,七斤二两。”许清嘉回道,提前一个月发动,是不是被刺激的?幸好母女平安,许清嘉松了一口气。 “孩子挺大,你堂姐怕是吃苦头了。”韩老夫人笑了笑,恍惚记得漆家几代单传来着,目光在许清嘉肚子上绕了绕,“女孩儿乖巧又贴心,挺好的。” 跟着来的韩东青也笑,“还能给她买各种各样的花裙子穿。” 许清嘉美滋滋地摸了下腹部,还能给她扎各种小辫子。 韩老夫人笑眯了眼,又问,“你们抽空去医院看看。” “明天下班后就过去。”许清嘉道,今天就好好陪老人家烧香吧。看产妇也不急这一天半天的。 第二天下班,许清嘉和韩东青一块过去医院探望,路过商场时进去买了几套棉质小衣裳。 到了医院,又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一个水果篮,两人才上楼。 病房里气氛没有一般产妇的欢愉,许清嘉昨天已经从爸妈那知道情况。许文诗同意和漆钧离婚,不过她伤口还没愈合,不能下床,所以等能下床再去办手续。 漆钧自然不同意,许向军就说打官司,正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从此以后漆钧跟他们家没有瓜葛。 许文诗憔悴的厉害,遭逢背叛,又遇上生产,有精神才是怪了,许清嘉递上红包,笑着道,“给小宝宝买玩具。” 许文诗望着厚厚的红包,低声道,“谢谢。”之前来过的四叔二哥他们,都给她封了大红包,她知道,他们在可怜她。可怜她以后要一个人养孩子。 问了两句身体情况,许清嘉就去看小床里的小宝宝,胎里养得好,小家伙胖乎乎的,头发也很浓密,她倒是好了,她妈就受苦了,挨了一刀,现在还在疼。 许清嘉心有戚戚,保佑她生的时候别挨刀子,握着小家伙的小手,“宝宝叫什么名字?” “还没想好。”许家磊回道。 许文诗又是悲从中来,一直以为是男孩,所以他们只想了男孩的名字,哪想到医生看错了,居然是女孩。 许向军见状,心里难受的慌,“好端端你哭什么,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许文诗吸了吸鼻子,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 出了病房,许清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为了里面的愁云惨雾,离婚是解脱,但是在这个年月里对许文诗对小宝宝的生活都将带来一定的不利影响。 韩东青握了握她的手,“过了这一阵就好了,她还年轻,可以重新再来。” 许清嘉点点头,是啊,还年轻,家里条件也过得去,其他人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她总该成熟些了,好好的,能把日子过好。” 然而,许文诗再一次让人失望了。 快出院的时候,她反悔了,她不想离婚了。 回家吃饭的许清嘉听到这个消息,内里并无大惊讶,真的。女人比男人更能忍,女人出轨,男人十有八.九会离婚,换成男人出轨,愿意离婚的女人少,这都成国内婚姻的一大特色了。 老太太气呼呼的,老思想离婚不好,可漆钧实在欺人太甚,尤其是许向华把漆钧之前的事情都说了以后,老太太觉得,这婚还是离了的好,三条腿的蛤.蟆不好走,两条腿的男人街上到处跑。 “二伯怎么说?”许清嘉问道。 老太太气苦,脸上皱纹都深了一份,“你二伯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让她自生自灭去。” 许清嘉不禁同情许向军。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提起来就来气。”老太太摆摆手,“你这两天胃口怎么样,有没有想吐?” “胃口挺好的。” “那就多吃点,不过得有个度。”想起许文诗怀孕的样子,老太太心有余悸,听说生产时也因为体重超标遇上了麻烦。 许清嘉笑,“我知道的。” 说了一会儿话,许清嘉和韩东青告辞,上了车,许清嘉就开始吐槽,“她心胸够大的,这都能忍得了。”要是韩东青敢出轨,她分分钟踹了他,再去找个小白脸。 被溜了一眼的韩东青无奈一笑,就事论事,“一直以来,在出轨这种事上,女人的确比男人更宽容,这是几千年男尊女卑旧思想的结果。” 许清嘉静默了一瞬。整个社会对出轨的男人也更宽容,反倒是为此离婚的女人会被一些人灌上不识大体的帽子。 对离婚后生活的恐惧,对漆钧的感情,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家的念头,面子……压过了她对漆钧出轨的失望和痛苦。 韩东青握了握她的手。 许清嘉摇了摇头,“算了,提这干嘛,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以后不管怎么样,也只有她一个人承受。” 韩东青点了下头,发动引擎。 因为许文诗出尔反尔,许向军气得孙女的满月都没露面,他不露面,许向华这边自然也当不知道这回事,本来就都是看在许向军的面子上。 漆母忧心忡忡,儿子出轨这事,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闹开了,最近老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上门,名为探望许文诗母女俩,实则看笑话。 眼下连许文诗出月子,孙女满月,许家人都不来,漆母都能想到那群人背后在议论什么。 漆母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漆钧,戳他额头,“你啊你。”都结婚了还出去胡搞瞎搞,就这么缺女人。 漆钧自知理亏,他哪知道会闹成这样。许文诗怀孕以后,他就没正儿八经地过过性生活,憋得慌。忽然在歌舞厅遇上喝得半醉的卢丽芳,几年不见,她漂亮不少,见了他又哭又笑,余情未了的模样,他就没把持住。 漆母运了运气,“那女人真的找不到了,那孩子怎么办?”许文诗生了个女儿,对于卢丽芳的肚子,她不免多了几分关注。 “找不着,谁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漆钧脸黑如墨,他让卢丽芳去打胎,结果卢丽芳跑了,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人家已婚的想多生一个都难,更何况她这种未婚的,不跑,卫计委就要找上门了。 人海茫茫,他又不是手眼通天,上哪儿去找。为这事,许文诗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妈,我知道你想抱孙子,等文诗养好了,我们再生一个就是,卢丽芳那边你别想了。我不信就那一次,她那么巧就怀上了,她私生活乱的很,十有八.九不是我的。”想起来,漆钧就咬牙切齿。 漆母张了张嘴,万一是呢?漆母糟心透了,皱着眉头另问,“你真要带文诗和佩佩去海岛?” 漆钧嗯了一声,出了这事,许文诗已经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了,他能怎么办? 漆母闭上眼捻了下佛珠。娶这个媳妇是希望能借上许家的力,然力没借上,麻烦倒是不小。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漆母沉沉一叹。 转眼,就到了冬天,四九城又被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许清嘉已经怀孕十六周,小腹明显凸出。手放上去能清晰的感觉到孩子的存在。 “早上精神真好。”手掌被戳了一下的韩东青眼底漾出喜悦。 靠在韩东青肚子上的许清嘉笑眯眯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个光屁股的小天使从天而降,背后长着小翅膀,头顶光环,萌的我心肝颤。” 是的,两个,十二周时B超显示有两个胚胎,许清嘉觉得自己真是太了不起了。 “那你有没有跟他们聊天?”韩东青含笑问。 许清嘉遗憾,“婴儿国的语言,我听不懂呢,看来以后我得好好学习下。” “我们一块学。”韩东青笑起来,“起床吗?” 许清嘉点头。 韩东青就扶她起来,帮着她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下楼吃了早饭,韩东青就送许清嘉去军院检查,今天是孕检的日子。 主治医生是崔丽静,韩檬的妈妈,也就是韩东青的五婶。 此时此刻,崔丽静神情有些凝重。 许清嘉细细的盯着B超单,厉害了,两个变三个了,“上次查的时候,他是在躲猫猫吗?” 做B超的医生笑着道,“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小家伙调皮躲在哥哥姐姐后面没照到。” 许清嘉摸了摸肚子,躲在后面照不到,可见比哥哥姐姐们长的小才能遮掩的严严实实,“他们健康吗?最小的那个有多大?” “都很健康。”现在看来健康,但是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子宫是为一个孩子准备的,两个有点挤,勉勉强强还行,三个的话,谁住的都不舒服。 那位医生又比划了下手掌,“最大的差不多有一个手掌那么大了,最小的稍微小一点。” 许清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惊奇,“好小。” 崔丽静笑,“一般而言,十六周的胎儿长约十八厘米,就母亲手掌那么大,一百二十克左右。之后生长会越来越快,所以你要注意营养跟上。” “我会注意的。”知道是双胞胎以后,她特意多吃一点,现在看来以后得再多吃一点。抬头看了看脸色发僵的韩东青,许清嘉拉了拉他的手,“你听见了吗?三胞胎的概率是70万分之一诶,我们多幸运。” 韩东青稳了稳心神,笑着道,“是啊。” 许清嘉看看他,弯了下嘴角。 崔丽静对同事道,“麻烦你了。” 做B超的医生笑了笑,“不用客气。”故意说道,“前年查出来一例三胞胎,我女儿考上了四中,今年又查出来了一例,我儿子肯定能考上研究生。” “前年那例三胞胎情况怎么样?”韩东青忙问。 医生就笑,“三个男孩,现在很健康,周岁的时候还来医院发红鸡蛋了。是吧,主任。” 崔丽静笑,“可不是,还是我接生的呢,除了刚出生时个头小点,一切都很健康,周岁以后和足月的孩子比一点都不差。” 许清嘉顿时吃了定心丸一般松了一口气,三胞胎是有点危险,可又不是没有成功案例,再说了她有最好的医疗环境,如果军院解决不了,还能想办法请来其他专家名医。她肯定可以平平安安生下三个健健康康的小宝贝。 崔丽静带着许清嘉他们回到办公室,今天她不接门诊。走过去的路上,许清嘉明显感觉到韩东青搂着她的手有些僵硬,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紧张什么,她就很淡定。 “五婶,我这情况危险吗?”很淡定的许清嘉忍不住不淡定了下。 崔丽静斟酌了下,笑着道,“多胞胎风险情况依据母亲体质而不同,你体质很好,孩子看起来也很健康。之后这几个月你注意孕期保健,我会列个注意事项给你,还有记得半个月来医院检查一次,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或者来医院都行。” 双胞胎是大喜事,韩家几辈子都没过双胞,可这多了一个,顿时喜忧参半起来。多胞胎容易引发母婴并发症,还有很大的几率早产,一半的双胞胎38周以内生产,胎数越多,早产几率越大,危险也越大。 崔丽静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声音温和又从容,“你们别有负担,三胞胎是罕见,但是成功的例子多着呢,前年,我刚接生了一例,你年轻身体又好,不会有问题的。一定要保持好心情,这有利于养胎。” 许清嘉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五婶,我们会的。” 256.第二百五十六章 双胞胎变三胞胎, 韩家人的反应皆是一半欢喜一半优。 不过在许清嘉面前皆是把忧虑压了下去,旁人家能顺利生下三胞胎, 许清嘉年轻身体好,他们家条件也更好, 肯定也能平安生下三胞胎。 “要不你们搬回来住吧, ”霍燕岚看着许清嘉,说出自己的想法,“家里有保健医生, 我和你大嫂还能给你搭把手。”头一次怀孕, 又是三胞胎, 一点经验都没有, 哪放心他们小两口自己照顾。 韩东青婉拒,“不用这么紧张, 五婶说了, 嘉嘉情况很好, 保持平常心, 千万不要有负担,否则适得其反。” 许清嘉弯唇笑笑,“阿姨放心, 家里有崔姨, 她很会照顾人的。” 韩老夫人就点头道, “听你五婶的 , 她是医生。”韩老夫人自然是愿意他们搬回来, 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心, 却也知道许清嘉肯定不自在,那怎么好好养胎,天大地大,孕妇心情最大。 韩老夫人岔开了话题,喜滋滋拿起B超单,望着那一团黑乎乎的影像眼神温柔地能滴出水来,“这就是我大曾孙女。”最大是男宝,稍小一点的是女宝,躲猫猫的小家伙还不确定,被ta哥哥姐姐挡住了。 他们家第四代终于有姑娘了,不容易啊。 回头寻了空,韩老夫人就对韩东青道,“你阿姨是为了你们好。” 韩东青笑着道,“奶奶,我明白。” 韩老夫人点了下头,“不过你阿姨担心的也有道理,你们两个没经验,嘉嘉怀的又是难得三胞胎。这样吧,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你们搬到你丈母娘家那边住吧,省得嘉嘉挺着肚子爬上爬下不安全。他们那边平平坦坦不用走楼梯,亲爹亲妈身边住的着也舒坦,离着军院只有十分钟的车程,离她公司也近。”就是离孙子单位更远了,不过这节骨眼上,他这个当爸爸的牺牲点理所当然。 至于为何要过上十天半个月,这边拒绝了,转头就搬回娘家,总归不好看。过半个月肚子大了,对外也有说辞。 韩东青看着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拍了他一下,“你奶奶我也是从儿媳妇过来的。” “怪不得嘉嘉常说,您是她见过的最和蔼可亲的老太太。”韩东青奉承。 韩老夫人瞪他一眼,“少给我灌迷魂汤。” 说着绷不住笑了,“这几个月你警醒点,多留意嘉嘉情况。”大喜的事情可不能变成坏事。 “我知道,奶奶您放心。” 韩老夫人点点头,抬眼端详他,“你这是好饭不怕晚,一下子就赶超你兄弟他们了。”也就前头三个没被计划生育卡住,各有两个孩子,后来都是独生子。小六当爹的晚,却一气来了三个,把所有兄弟姐妹都甩在后头了。 心惊胆战的韩东青宁愿不敢超,哪怕只有一个就心满意足,想起三个孩子,他这心就沉甸甸,惟恐有个万一。 就在韩东青隐秘的担忧中,许清嘉的肚子吹气球一样的大起来,体重急剧增加。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清嘉想起了纺锤,两边小,中间大,每天都在丑出新高度。 许清嘉撇撇嘴,手放在肚子上感受越来越频繁的胎动,看动静,小家伙们很健康呢。 二十二周了,骨骼结实,已经长出头发,眉毛和睫毛,还会喝羊水了。检查显示一切正常,除了个头比单胎的孩子小了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兄妹三个挤在一个屋子里,分到的生长空间难免小了。 她一直在遵照医嘱很努力的进食,希望营养能跟上,也希望小家伙们相亲相爱。 收拾好行李的韩东青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几个月前还盈盈一握的腰身,如今圆润的要两只手才能抱住。 许清嘉戳了戳脸,“好丑。”脸都胖了一圈,胃口太好了。 “和以前一样漂亮。”韩东青含笑道,就见镜子里的许清嘉翻了个白眼。 韩东青低笑一声,吻了吻她的脸颊,“真的,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漂亮,尤其是现在。”辛苦孕育着他们儿女的模样,最是动人。 许清嘉嘴角翘了起来,“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他们要搬到槐花胡同那边去。 虽然一个月前,韩东青就说可以搬过去,韩老夫人主动提起的。许清嘉觉得摊上一个明理又慈祥的太婆婆简直三生有幸。 不过她没有马上搬过去,那会儿她行动还方便,传出去总归不好听。他体谅她,她也得顾忌下他啊。 到了第六个月,肚子迅速鼓起来,动作开始笨拙,上下楼逐渐吃力,才正式准备搬过去。孕期就让她任性一次吧,有时候她特别想爸妈。 许家对许清嘉搬回来一事自然是热烈欢迎的,知道她怀了三胞胎以后,他们也担心啊,如今人在跟前待着,多多少少能安心点,不用想着在自己没看见的时候磕了碰了。 时隔一年后搬回来,许清嘉觉得自己母凭子贵,待遇蹭蹭蹭往上涨,宛如女王陛下。 进入第七个月后,许清嘉就不再去公司,除非有要事,不过一般而言也没什么要事需要她去公司处理,都是他们来四合院找她。 部门的人也很机灵,能不找她就不找她,省得在老板那落得一个无能还要他怀孕的宝贝女儿工作的印象。 闲下来的许清嘉每天练练书画弹弹钢琴养养花,一头扎入胎教之中,工作永远干不完,胎教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再是陪着老太太听听戏看看电视,手上还能包点饺子混沌,一心两用。时不时还跑到隔壁白老先生那,跟老爷子天南地北的闲聊,老先生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形百科全书。 白老先生今年七十五了,须发全白,身体也大不如前。最爱的就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茶一碟水果点心,能乐呵呵的过一天。 爷孙俩惬意的吃着点心聊着《梦溪笔谈》,聊着聊着,白老先生忽然有感而叹,“明年就没机会坐在这儿闲聊了。” “您是打算明年去哪儿度假?”许清嘉心头一紧。 白老先生笑呵呵的把玩着紫砂茶杯,“过完年,我要搬去海淀那边的敬老院,和几个老伙计约好了。”都是无儿无女的,大家一块做个伴。 眷恋的看一眼这个生活了四十多年的院子,白老先生温声道,“这儿我打算捐给国家。”白家许家都不差这一座院子,他就不给他们了,捐给国家,算老头子一番心意了。 许清嘉吃了一惊,“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搬去养老院了?”之前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 白老先生笑道,“老家伙们腿脚都不行了,想聚聚都不方便,干脆一块搬去养老院,不就能天天作伴了,那里我们去看过了,条件不错。”想想还是怪舍不得的,住在这儿,许家儿孙隔三差五会来陪他说说话,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送一份过来,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许清嘉沉吟片刻。 白老先生轻轻点着躺椅上的扶手没有说话。 “白爷爷,你们几个人约好了?” 白老先生,“加上我五个。” 许清嘉,“去敬老院哪有在家舒服。” 白老先生,“那边也还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再说了,养老院在许清嘉的印象里贴着冷冰冰和缺少人情味的标签,尤其这个年月的养老院,条件好的有限。 “我这有个想法,白爷爷,您先听听看。” 白老先生看向她。 许清嘉道,“你们就是几个老朋友想搭伴养老,是吗?” 白老先生点了下头。 “那就不局限于养老院,您看,在您自己这里怎么样?” 白老先生愣住了,“我这儿?” 许清嘉笑,“是啊,您看,您这儿院子大,房间也多,完全住的开。周围交通便利基础设施齐全,医院公园图书馆都在十分钟的路程内,那边能有这里条件好?” 见白老先生有些意动,许清嘉接着道,“每人按月收取一定的费用,把衣食住行都包含进去,这样才能长期运作下去。我再替您找两个可靠的护工过来,不就跟去养老院差不多,还更清静舒服。”养老院那边热闹是热闹,不免有些鱼龙混杂,这一群高知人士未必合得来。 “怎么运作,您别担心,我安排个人来管理,到时候账目全部公开,也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回头我写个方案给您看看。” 许清嘉也有自己的打算,许向华拿老先生当半个父亲,许清嘉也是拿她当爷爷看的,比起许老头,明显老先生更像一位祖父。 让他们给老先生养老乐意之至,不过老爷子固执着呢,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不乐意。他们就尽量时不时来探望,免得他老人家孤单。 这要是去了养老院,只怕一个星期顶多去探望一回,平常有个什么也顾及不上。说句不吉利的,万一被欺负了他们都难以发现。 留在槐花胡同就会方便很多,抬抬脚就到的距离,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都能知道,也不怕受委屈。 “你大着肚子别费心,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等你生了孩子再说。”白老先生忙道。 许清嘉就笑,“这事简单的很,不用费什么心思,我只是怀孕又不失智,脑子不用会生锈的。白爷爷,过两天我把大概想法整理成文案,您和老朋友们商量下看,怎么样?”住养老院和住老朋友家里还是有差别的,但是交了钱,那种不自在感会少很多,许清嘉觉得答应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设身处地一想,她要是在同样的境况下,是愿意接受这个方案的。 白老先生也觉得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你慢慢来好了,不着急的。” 许清嘉却很上心,难得能帮老先生一次,回家她就开始琢磨这事,许向华知道之后很是支持,“有需要的只管说。”又道,“注意身体。” “我知道的。”许清嘉笑眯眯道。 过了几天,许清嘉把写好的方案交给白老先生。 “这么快,不是让你慢慢来的。”白老先生嗔怪,这还怀着孕呢。 许清嘉笑,“已经很慢了,您忘了,我是学啥的,这些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意思,分分钟的事。” 白老先生笑了,随后就和老伙计说了,然后一群老太太老头子都拖着老胳膊老腿来了,这可不是小事,总得见个面详谈详谈。 许清嘉过去见客了,大肚子一出现,一位气质从容优雅的老太太就问,“这是快生了吧?” 并没有,许清嘉解释了下。 “三胞胎,好福气,小姑娘心善,三个小娃娃肯定健康又聪明。”老太太温和地望着许清嘉。他们知道,小姑娘费这个心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都是为了老白。她肯定会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在这儿的日子比起在养老院肯定是只好不坏的,他们是沾了老白的光。 许清嘉笑容明媚,“承您吉言。”随后详细的介绍了一下情况。 老人家们都挺满意的,他们退休待遇都很好,不怕花钱,只想体面又开心的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更别说这钱和这待遇相比,一点都不多。 事情就这么定了,等着年后正式启动,一些准备工作这会儿却是要忙起来,找护工,老人活动中心,一些方便老人的生活措施…… 这些许向华派了人去处理,不用许清嘉操心。 许清嘉又过起了悠闲养胎的惬意日子。 养着养着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许清嘉已经怀孕满三十五孕周又三天,肚子大的惊人,许清嘉颇有点欣慰,肚子大,证明宝宝健康啊。而且胎儿已经发育到能够体外生存的程度,哪怕早产,存活率也极高。 撑不住这大肚皮的许清嘉早在第三十二周上就住进了医院,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今天觉得怎么样?”过来巡房的崔丽静问许清嘉。 侧躺着的许清嘉很无奈,“感觉胃被顶住了,很饿可又吃不下东西。” 崔丽静鼓励,“那就少吃多餐,再坚持坚持,宝宝晚出生一天就多一分安全。”不过要是母体支撑不住,那就只能提前剖腹,所幸娘四个都很争气,几次她们以为不得不要剖腹,都有惊无险地挺了过来。 她笑着道,“昨天檬檬给我打电话,还问起我你们娘儿几个怎么样,说等你生了,她一定能要请假回来。” 许清嘉抿唇一乐,“还是小家伙们有面子,他们大忙人姑姑都愿意打飞的回来看他们。” 崔丽静怔了下飞的,忽尔明白过来,笑,“是啊,这个没良心的,过年都不回来。” “她太忙了,檬檬现在可是女强人了。” 崔丽静既欣慰又叹气,“有时候还真希望她别那么要强。”两个女儿,一个在西北地区工作,一个在国外,家里就剩她和丈夫,有时候真不是滋味。 即将为人母,许清嘉倒是能理解她话里的情绪来,怕孩子不争气,可太争气了就像那风筝,永远都可望不可触。 为人父母,不易。许清嘉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肚子。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崔丽静叮嘱许清嘉好好休息,便出了病房。 秦慧如切了一块苹果喂她,今天她下午没课,就来医院陪女儿,“你五婶他们有时候怪冷清的。”家康搬出去了,女儿出嫁,阳阳去外地上学,家里顿时冷清下来,直到许清嘉搬回来,这家才算是又恢复了一些热闹。 许清嘉眨了下眼,“妈,我以后会带着你外孙他们经常回来蹭饭的。” 秦慧如摸摸她的脸,又喂了她一块苹果。 “咚咚咚” “请进。”秦慧如说了一声。 视野内出现两条大长腿,脸被一大束粉色康乃馨挡住。握着花的手修长干净。。 秦慧如和许清嘉皆是狐疑。 “猜猜我是谁?”对方压着声音故弄玄虚。 许清嘉眯起眼,她认识的人里这么无聊幼稚的? “江小白!” 粉色康乃馨背后出现江小白阳光灿烂的脸,即将三十,这家伙依旧一脸的青春阳光,岁数也不知道活到哪儿去了。 “厉害了,一下子猜到了,果然不愧是小清嘉。”江小白悠悠达达的走进来,冲着秦慧如送上热情洋溢的笑容,“秦姨好,您跟去年的样子一点都没变,怎么保养的,教教我。” 秦慧如笑容满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四回来的,在省城陪了我爸妈两天,今天早上坐飞机过来,就过来看看嘉嘉。”江一白把康乃馨放到桌子上,眼神关切地打量许清嘉。 她现在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好看,哪怕底子再好,但是身上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气质,大抵就是母性的光辉了。 嘴上江一白笑谑,“惊不惊喜?” 许清嘉笑,“惊呆了,这次回来你是不走了吧。”这家伙在英国读了硕士,毕业后进了英国top3的一家设计院,那里出了名的工作强度大。去年圣诞假期都在加班,所以她和韩东青的婚礼,他也没来,算算小两年没见了。 “不走了,不走了。”江一白心有戚戚的摸了一把脸,“再待下去,非得被榨干了不可,我已经觉得自己未老先衰了。” 许清嘉笑,“神功小成了?” “闯荡下江湖才能验证神功境界。”江一白嘻嘻哈哈。 “那我祝你早点一统江湖。” 江一白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我可没你这么贪心的。” “没出息。”许清嘉鄙视。 “你那叫好高骛远,不切实际。”江一白批评,望望她的肚子,“这贪心的人怀个孕都和别人不一样,一年抱三,你牛!” 江一白竖了竖大拇指,长见识了。 许清嘉骄傲地摸了摸肚子,“那是,你这辈子拍四匹马都赶不上了。” 江一白心惊肉跳的看着她的大肚子,心道并不想赶上。正儿八经问她情况,看得他都心慌慌,有一种要炸开的错觉。 “没事,挺好的,你赶紧把红包准备好,当叔叔的可不能小气。”许清嘉笑眯眯回。 江一白跟着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我大侄子大侄女出来。” 许清嘉又问他工作安排。 “在一院,下个月就去报道。” 秦慧如倒了一杯茶给他,笑着道,“是个好单位。”一院在建筑行业的地位,好比京大在高校里的地位,一白这孩子,打小就不用让人操心。 就在这时候,门上又传来敲门声。 来的是许文诗,见到江一白她愣了愣,随即涌出难以言喻的窘迫,忍不住攥了下衣服。 多年不见,他风神俊秀更胜当年。 可自己呢……生产半年,体重还是没有回到之前,肚子上都是松松垮垮的赘肉,脸上还残留着零星的斑点。就像,就像个大妈。 许文诗不由自主的收了收腹,又侧了侧脸,避开江一白的视线。 “文诗来了?”秦慧如笑着道,许文诗现在是海岛京城两边跑,看漆钧看得紧。 许文诗?江一白有些难以置信,印象里挺清秀一姑娘,怎么?不过他很好的把这份不礼貌的惊讶掩了下去。 许文诗讷讷,不自在地扯了下袖口,“四婶,我来看看嘉嘉,她还好吧?” 许清嘉其实并不怎么好,她有中度妊高症,血压飙升,伴随着全身浮肿,尤其是脚,鞋都穿不进去了,整个人就像是被充满了水一般。 许文诗瞧着觉得许清嘉的模样比她怀孕时还惨。 秦慧如,“还可以,佩佩怎么样?”许文诗的女儿大名漆佩仪,小名佩佩。 说起女儿许文诗脸上带出笑,“挺好的。” 江一白听明白了,合着是怀孕生子,再去看许清嘉,眼神小小的微妙了下。 与他眼神撞了个正着的许清嘉秒懂,登时气结。说实话,她也怕啊,怀孕期间怎么胖都认了,要是产后无法恢复身材怎么办? 忽尔,许清嘉觉得肚子重重的抽搐了一下,登时生出不详预感,她伸手摸了摸,颤着声道,“妈,我,好像,羊水破了。” 江一白,“……”一楞之下,赶紧跑出去找医生。 秦慧如按下床头警铃,额头上都是冷汗。 许文诗慌了下,见状就道,“婶儿,你别担心,嘉嘉九个月了,肯定没事的,我就是第九个月生的,佩佩一点问题都没有。” 蹬蹬蹬的脚步声从走廊上急促传来。 办公室里的韩东青接到电话,整个人猛然站起来,连外套都没穿,径直冲出办公室。 秦主任正在外面和人说话,见他一阵风似的刮过来,立时问,“小韩?” “主任,我请假,我爱人要生了。”韩东青急声道,神情紧绷。 秦主任忙道,“你快去。小刘,你开车送小韩去医院。”他也知道韩东青媳妇怀的多胞胎,情况比常人更危险,所以向来从容镇定的韩东青都失态了这状态万一开车出个好歹,他可没法跟韩家交代。 韩东青只来得及道一声谢,便往外跑。 小刘连忙跟上。 韩东青赶到医院时,许清嘉已经被送进了产房。 许家人和韩家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就连八十多岁的韩老夫人都来了,医院领导也都在场,院长斟酌着字眼对韩老夫人道,“老首长放心,崔主任亲自操的刀。”这会儿院长忍不住悄悄在心里抹一把冷汗,操刀的是韩家媳妇,真要有个万一,韩家也不好怪他们医院不是。 韩老夫人将视线从手术室收回来,“你们去忙吧,别影响你们正常工作了。” 院长知道这位老太太的作风,遂又安慰了两句,便把不相干的人又带走了。 “哥,你去那边坐一会儿。”江一白拉了拉哨兵似的伫立在手术室门旁的韩东青,他没走,既然遇上了肯定要等生出来再离开,要不也没法安心。 韩东青抹了一把微微出冷汗的脸,双眼直直盯着手术室大门,似乎想透过厚厚的门看清里面的情形,“没事。”他的妻子,他的儿女都在里面,他想离他们近一点。 江一白只能拍了下他的胳膊,没再说什么,环顾一圈,发现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 秦慧如手脚发软的坐在长椅上,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她自己生产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害怕过。 许向华揽着她,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互相支持,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五年前,他守在破旧的县医院产房外,一门之隔是惨叫哭泣的秦慧如。 如今没有惨叫声,他女儿没法顺产,只能实行剖腹产,想想也好,都说女人顺产是把全身骨架打散重装一遍。 许向华心头抖了下,这得多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大喊,“让开。” 医护人员推着简易监护台出来。 “是个男孩,4.9斤,要送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说着等在旁边的儿科医护人员急忙跟上。 韩老夫人略微松了一口气,4.9斤,那就还好,扭头对曾琳道,“琳琳,你去监护室那看看。” 许向华也对许家康道,“康子,你们去看着孩子。” 许家康虽然不放心里面的妹妹,可也知道孩子那不留个人也不安心,遂带着许夏莲过去。 五分钟后,那护士又出来了,“女孩,4.5斤,送去监护室。” 韩东青只来得及看女儿一眼,小家伙就被医护人员急匆匆的推走了,真小,老二都这么小了,最小的那个该有多轻。 韩东青拽紧了拳头,掌心沁出细密的冷汗。 老三是个男孩,只有3.9斤,面色发绀,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又过了好一会儿,许清嘉才被推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她做了局部麻醉,没有感觉到疼,但是却能感觉到开膛破肚和孩子被抱出来。根根汗毛都在竖起来,许清嘉都恨不得自己晕过去了才好。 “嘉嘉。” 等候多时地韩东青一把握住她冷冰冰的手。 许清嘉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哪里疼?”韩东青心急如焚。 现在还不疼,她就是想哭。 “别哭别哭,小心牵动刚缝合的伤口。”崔丽静忙道。 韩东青急忙哄,“不哭不哭,没事了,没事了。” 一群人跟着回到病房。 许清嘉问孩子情况,除了老大,两个小的,他们都没让她看,一抱出来就立刻送出去了,模模糊糊的她知道,孩子情况不好。 “挺好的。”韩东青动作轻柔地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除了有一点点体重过轻,所以要在监护室里待几天。” 许清嘉眨了眨眼,心口又细细密密的疼起来,她又不傻。她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只要再坚持一个月,他们肯定会更健康。眼里酸酸涨涨的,又想哭,许清嘉使劲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257.第二百五十七章 “院长副院长都来了, 一堆的专家,三班儿科医生等着,送出来一个,走一批。”许文诗摘下金耳环,啧了一声, “那阵仗!” 她溜一眼坐在床上的漆钧, “用的保温箱是国际上最先进的, 医院没有, 还是四叔自己掏钱买来捐给医院的,花了好几十万呢, 反正什么都按照最好的来。三个孩子命好,托生到了嘉嘉肚子里, 不然我瞧着悬。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我们佩佩出生时小了一半。 ” 漆钧就笑,“我们佩佩也命好,健健康康的。” 许文诗笑了笑, 又觉得没滋没味, 她说这些是闲聊,何尝不是一种‘炫耀’, ‘炫耀’她娘家厉害,‘炫耀’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让漆钧不敢怠慢他们娘儿俩。 做了妈妈之后, 她好像变得市侩了, 从前, 她从来没有想过漆钧是为了她的家世和她在一起。可现在她居然想利用家世震慑漆钧了。 难言的悲哀涌上心头,许文诗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胖毁所有,哪里还能找到从前清秀的样子。许文诗厌烦的撇开了视线,又瞥到了自己肚子上的赘肉,登时一阵气馁,恨恨的掐了一把。别说漆钧不喜欢,就是她自己都讨厌自己现在的模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恢复到生产前的模样。 许文诗气呼呼地把面霜扔进抽屉里。 听到动静的漆钧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许文诗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神情一变,变得难看起来,“那个女人你找到了吗?她有没有联系你?她是不是要生了?” 一连三问把漆钧问的懵了下,懵完头就大了一圈,怎么又提起这一茬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她的孩子真的跟我没关系,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 “野男人,所以你是家男人!”许文诗阴阳怪气地说道。 漆钧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简直无理取闹,吸了一口气,“诗诗,那件事是我错了,我承认。可咱们不是说好了翻篇了吗,以后好好过日子。” “那个女人我不跟你计较,可孩子呢,要是你的孩子怎么办?”一想起那个孩子,许文诗就如鲠在喉。 “不可能是我的。”漆钧语气无比肯定,怎么可能一次就怀孕。 “万一呢。万一是你的怎么办?你是不是要认回来。”许文诗咄咄逼人,冷笑,“要是个男孩,你妈肯定高兴坏了。” 这一年拐弯抹角的让她养好身体再生一胎,她才不生。 诚然佩佩出生的时候,她有些失望,期待了半年的儿子变成女儿。但是不管男女,都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都喜欢。 就漆母重男轻女那个劲头,要是二胎生个男孩,她的佩佩指不定被挤到哪个角落去。 在卫计委那一年,她没少看见听见这种事,越是想法设法违规偷生儿子的人家,越是重男轻女, 漆钧心力交瘁,“这哪跟哪的事情。” 许文诗站起来,“我不管那女人的孩子跟你有没有关系,反正要是让我知道你和她还有联系,我就跟你离婚。” 话音刚落躺在婴儿床的佩佩突然哭了起来,许文诗连忙走过去,把女儿抱起来哄,话题不了了之。 第二天,餐桌上,漆母对许文诗道,“找个时间,你们买点东西正式去医院探望下,红包别忘了。去年你生的时候,你妹妹封了个大红包,咱们家虽然没她有钱,可也不能失了礼数。你们记得添点还回去。” 这一年来,儿子炒楼花挣了不少钱,漆母心情都好了许多。大概也是因此,对着许文诗,底气不知不觉足了些。 许文诗嗯了一声。 次日下午,许文诗和漆钧带着女儿过去,带上佩佩是漆钧的意思,许家人对他没好脸色,不过看在孩子份上总要收敛些。 到了医院,却没见到许清嘉。许清嘉伤口火辣辣的疼得厉害,根本没法应付客人。 韩东青出面把来探望的都打发了,他得了一周的假,就睡在病房里的陪护室里,病房和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两头跑。 明明疼得厉害,却不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得咬着牙下床走动下,防止静脉血栓,一个不好,会要人命。 第一次下床的时候,许清嘉差点没给晕过去,五脏六腑都在往下坠。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罪都在这几天内受完了。 勉强能缓过气来之后,韩东青要了一把轮椅,推着许清嘉去看孩子。 医生并不允许他们进去,防止宝宝被感染细菌,所以他们只能隔着窗户看一眼。除了他们,走廊里还站着一个泪流面满的女人,揽着她的男人没有哭,却是一脸的痛苦。 许清嘉想,他们的孩子大概也在监护室里面。 韩东青柔声对许清嘉道,“八号是小南,九号是西西,十号是小北。”这是孩子们的小名,她取得,说加上他就是东南西北,她还得意洋洋的宣布,以后她就是中中了。 她是中心,是他们的主心骨,因为她,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组成一个家。 许清嘉手按在玻璃上,眼神贪婪地注视那三个小箱子。红彤彤的,那么小一点,身上还插了好几条管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流到嘴里又苦又咸。 饶是刚强如韩东青眼眶都忍不住跟着酸了酸,他蹲下.身,温柔地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小家伙们情况很好,他们马上就会和正常孩子一样,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许清嘉擦了一把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他们会好起来的。” 夫妻俩静静地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孩子,正遇上护士给北北喂奶,细细的针筒只装了几毫升的奶,一点一点地推进去。 许清嘉和韩东青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过了好久一管奶终于喂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找到了庆幸喜悦以及心疼。 韩东青摸摸她的脸,“小北吃的越来越多了,他在慢慢好起来。” 许清嘉放在玻璃上的手轻轻动了动,似乎隔着玻璃摸到了这个瘦弱的孩子。 “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看。”韩东青担心她的伤口,坐着比躺着更难受。 许清嘉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 韩东青温声道,“等你好了,我给你放把凳子放在这儿,让你看个够。” 许清嘉噗嗤一声乐了,乐极生悲,牵动伤口,疼得龇了龇牙,见韩东青脸色变了变,忙道,“没事,没事,好了。” 韩东青推起轮椅,不容抗拒的说道,“回去了。” 许清嘉不大高兴的撇了下嘴,他天天能看,可她才看见好不好。 刚转身,背后就传来一阵痛哭声,“医生,医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 许清嘉转过头,就见那个泪流满面地女人跪在地上,干枯的双手紧紧抓着医生的白袍,手背上青筋毕露。 许清嘉的心脏重重一缩,脸不由自主的苍白起来。 韩东青想推着她离开,怕她被影响情绪,现在她一想起孩子就难过,情绪前所未有的脆弱。 许清嘉却是抓了下他的手。他们的孩子怎么了?她的孩子会不会…… 那个男人起先还想拉自己的妻子,突然之间,他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地面上,吓得那医生忙道,“你们别这样,我们肯定会尽力救治的。你们的情况我们已经向医院领导汇报过,我们会尽量替你们争取免除一部分费用,但是剩下的你们还是尽快凑齐。” “在凑了……房子也在卖了……尽量……可……”男人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哽咽包含痛苦和无助,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每天三四百块钱的医药费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韩东青送许清嘉回到病房,然后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对许清嘉道,“龙凤胎,七个多月早产,兄妹俩加起来不到七斤,已经在保温箱住了二十天,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夫妻俩都是国企员工单位这两年效益不好,实在拿不出后续费用来。我和医院说了,之后的医药费记我们账上。” 新生儿监护室一个孩子一天的费用少则一百,多则两三百,一天抵得上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两个孩子翻倍,对一般人家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 自家孩子躺在里面,实在见不得孩子因为缺钱受罪,就当是给孩子积德。 许清嘉弯了弯嘴角,你看,他们多么的默契,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去做好了。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问,那对夫妻想亲自来感谢。 许清嘉想了想,“请他们进来。” 夫妻俩一进门就给跪下了,韩东青上去扶起他们。 两人感激涕零,不住说着道谢的话。 许清嘉心里酸酸的。 “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的孩子平平安安。”他们听医生说了,恩人家里生了三胞胎,也在监护室里,想必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们发了善心。 许清嘉笑了笑,“你们的孩子也会平平安安的,他们都会健健康康的长大。” 两人忙不迭点头,千恩万谢后离开。 许清嘉揪了下韩东青的手指头,“你说有多少孩子因为经济条件失去了长大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韩东青抬眼看着她。 “我们成立个基金怎么样,帮助那些家庭困难的早产儿,能帮一个是一个。” 小家伙们虽然体弱,但是那么努力的想要生存下去,小北北吃奶的时候多凶啊,小嘴一动一动,他想活下去,想长大。 求生是一个人的本能,小婴儿也不例外,可还有一些宝宝却不得不因为外力失去了生存的机会。 许清嘉眨了眨眼,眼里起了一层雾气,当了妈就再也见不得孩子受罪。 韩东青握住她的手,笑着道,“当然好。”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 许清嘉笑开了,“那取什么名字呢,三只小猴基金会?”今年是猴年。 “要不三猴,猴赛雷。”许清嘉想笑,连忙绷住了,肚子上割了一刀就是不好,笑都不能笑。 韩东青明显无法盖特到猴赛雷的点,疑惑,“猴赛雷?” 许清嘉,“好犀利,粤语。”还是一只花花绿绿的春晚吉祥物哦。 韩东青就笑,“挺不错的。” “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保护猴子的动物基金会,”许清嘉认认真真的想了下,“天使,就叫天使慈善基金会,帮助小天使们健康长大。”前期救助早产低重儿,随着经济实力上涨,后期还可以发展其他救助项目。人活一遭,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挺好。 韩东青点头道好。 傍晚许向华过来的时候,听说许清嘉想设立一个慈善基金会,立即道,“那爸爸先给你捐五十万。”保佑三个小宝贝平平安安。 稍晚一些,韩老夫人也知道了,十分赞成,“等你好些了,咱们联系下红十字会,具体怎么操作问问他们。” 许清嘉点头,这个她没经验,肯定要询问相关人士的。 然后韩老夫人也说等成立之后,要捐一笔私房钱钱。之后许家康也笑说到时候捐款,加上其他人承诺的。天使基金还没成立,就已经拥有一笔可观的巨款。 大抵是善有善报,大名韩怀博小名南南的哥哥终于离开待了半个月的监护室,来到许清嘉身边。 他出生时2450克,在医学上出生体重小于2500克就是低体重儿,现在已经有2650克,看起来和正常的孩子别无不同。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为了防止感染,尽快出院的好,毕竟医院细菌多。 所以许清嘉不得不随着小南南出院回家休养,而小西北还留在监护室里。 韩东青温声道,“我每天会来看他们。” 帮着收拾衣服的秦慧如也道,“这边你放心,这么多医护人员在,我们有空都会来瞧瞧,你好好在家养着,养的好好的,才能喂他们不是。” 许清嘉也知道这个理,可就是舍不得啊。 在恋恋不舍中,许清嘉只能出院。又过了十天,韩怀真小姑娘也回家了,唯独弟弟韩怀谦还在监护室待着,他出生时不到四斤,体质最虚弱,不过情况在日渐好转之中。 许清嘉和韩东青一块去接的,虽然还在月子里,不过只要做好保暖措施,别吹到冷风,稍微出下门并不要紧,之前她就去医院看望过小西北。 喂好小南南,叮嘱阿姨仔细照顾,韩东青带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许清嘉出了门。在医院里,他们还遇到龙凤胎的父母,他们也是今天出院。 龙凤胎的母亲有些拘谨的递上一个布袋,“这是我自己做的小衣裳,用的是软和的棉布料。”对方一看就是很有钱的人家,不差这几套衣服,可不做点什么,她实在过意不去。 “谢谢。”许清嘉笑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不错的棉布料,阵脚很细密,都藏了起来,显然是怕磨到孩子,“手艺真好,都赶上专业的裁缝师傅了。” 那位母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制衣厂干活,每天干的就是踩缝纫机。” 许清嘉心里动了动,问她,“你们以后怎么打算?”养育一对龙凤胎不只费钱还费精力,尤其是体弱的。 “我打算在家帮人做做衣裳,就是不知道行不行。我们那厂子只能发半个月的工资,再不想点办法,一家人都没法过了。”以前不舍得铁饭碗,也觉得个体户不光彩,可如今两张嘴嗷嗷待哺,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没钱就没命的窘迫,他们不想再经历一次,只能咬着牙拼一拼看。 许清嘉就笑了笑,“你这手艺,生意肯定不会差。”今年初,总设计师南巡,国企改革正式拉开序幕,之后会刮起一阵又一阵的下岗潮,这会儿主动谋出路总比被迫下岗的好。 对方脸上绽放出光彩,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寒暄过后,两人小心翼翼地抱着龙凤胎离开。 许清嘉站在外面,稀罕地看着小儿子使劲地吃奶,小拳头都握起来了,等他睡着了,才恋恋不舍地待着女儿回家。 黄医生说,照这个情况,小北北再过两周就能出院。 ~ “大毛,二毛。”许一鸣小朋友一下车,见家门而不入,而是先冲到对面姑姑家,看他的大毛弟弟,二毛妹妹。 “元宝儿,是南南和西西。”孙秀花纠正,未满月的孩子不能出门,老太太想曾外孙曾外孙女,就让蔡叔送她过来。 小元宝眨了眨眼,强调,“大毛二毛。” 源于许清嘉一次玩笑,“其实我一开始起的小名是大毛二毛三毛,通俗易懂又好记。”记不清东南西北的小元宝瞬间就记住了,叫得可欢了。却不知道,他自己差点就被他取名废姑姑叫成豹子,大顺,小顺,六斤六两嘛。 “南南,西西。”孙秀花不厌其烦的强调,大毛二毛老家就有好几个,也不知道孙女怎么想的,这么好看的孩子,取名这么敷衍,白读大学了。 “大毛二毛。”小元宝脆生生重复,跑到洗手间,搬着小凳子要洗手。和小宝宝玩之前要洗手,他都记着呢。 孙秀花嘀咕了一声,无奈地进去帮他洗手。 洗好手,小元宝跑上楼。 “元宝放学了。”许清嘉见到小家伙笑起来。 “姑姑。”小元宝叫了一声,跑到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躺在大床上的弟弟妹妹,弟弟睡着了,妹妹醒着,盯着天花板不知道瞧什么。 一看有人醒着,小元宝可高兴了,从书包里翻出一幅画,“二毛,我画的,这是你和大毛,还有三毛。” 许清嘉瞅了一眼,圆圆圈圈,十足的抽象派,“元宝儿真厉害,都会画画了。” 小元宝笑眯了眼,“姑姑,我把这画送给二毛。” “那姑姑替二”许清嘉转了个急弯,“西西谢谢你啊。”自己起的名,哭着也得接受。 “不用客气,我是哥哥。”小元宝特别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沉浸在哥哥喜悦中的小元宝都不想回家吃饭了,许清嘉自然留他在家里吃饭。 过来喊儿子回家吃饭的夏莲无奈又好笑,“干脆留在这里给你姑姑当儿子好不好。” “好啊!”小元宝特别没心没肺的回答。 夏莲哭笑不得,戳了戳儿子的脑袋。 许清嘉爆笑,“诶呦,白捡了一个大儿子,来,姑姑让人给你整理个小房间,以后就住下了,你就能天天看见弟弟妹妹了,多好。” 小元宝咧嘴笑,似乎也觉得不错的样子。 夏莲笑着摇了摇头,问许清嘉,“后天满月,要不要庆祝下?” “不了,北北还没回来呢,等百日好好办一场。”许清嘉摸了摸旁边呼呼大睡大儿子的脚丫子,满月就委屈他们一下。 夏莲便笑,“也好,到时候人来人往也不大好,等你们再大一点庆祝。” 满月那天,许清嘉和韩东青一起去医院看小儿子,掰着手指头等儿子出院。小家伙现在有2400克了,再长100克就能达到安全标准。 等啊等,盼啊盼,终于迎来了出院的日子。 许清嘉特意准备了锦旗和礼物,要是可以,她都想送红包。在这一刻,她居然体会到了部分病人家属送医生红包的心情,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才好。 这四十三天里,若非儿科医护人员的尽心尽力,小家伙们凶多吉少。 医护人员也挺高兴,有救死扶伤的成就感,也有那么一点不可与外人道的送走菩萨的如释重负。 反正皆大欢喜。 许清嘉小心翼翼地抱着软乎乎的小儿子回家,一路上眼神都没舍得挪开过,隔了四十三天,她才抱上自己的儿子,心口瞬间被填满。 开车的韩东青瞥了一眼,好笑,“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许清嘉眼睛还是不离儿子,“我觉得北北更像我。” “是像你,眼睛鼻子那块特别像。”韩东青说道。 许清嘉喜滋滋地,“哦哦,我们家北北以后桃花运肯定不错。” 回到家,许清嘉把三个孩子排成一列放在大床上,觉得人生此刻终于圆满。 她手里还拿着自己和韩东青的婴儿照,“你看你看,南南最像你,北北像我多一些,西西眼睛眉毛像你,鼻子嘴巴像我,以后是个帅美人。” 韩东青端详端详,“我觉得西西鼻子像我。” 许清嘉皱鼻子,“瞎说,明明像我,像你有什么好,女儿得像我。” “像你好,以后像她妈妈一样,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韩东青笑。 许清嘉嗔他一眼,爱不释手的摸摸这个的手,那个的脚,再碰碰小肚子,揽住韩东青的脖子蹭了蹭,“老韩,我现在好幸福。”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韩东青轻抚着她的后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一家人在一块,以后每一天都会很幸福。” 许清嘉笑逐颜开。 “哇。”酣睡的小姑娘被自己一泡尿惊醒,攥着小拳头裂开嘴嚎起来。 许清嘉脸色一变,抱起来就哄,可还是晚了,其他两个被哭声惊醒,一前一后张开小嘴配合地放声大哭起来,此起披伏,比赛一般。 许清嘉脑袋瞬间就大了一圈,两个人哄不过来,连忙喊阿姨。为了照顾三个孩子,他们请了三个经验丰富的阿姨,一人负责一个。另外还有两个阿姨只有晚上来上班,许清嘉怕阿姨们白天忙晚上又忙,睡不好心情不好,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家孩子。 好不容易,把三个小哭包哄好了,许清嘉和韩东青对视一眼。 许清嘉心有余悸地摊了摊手,“估计两年内,家里都得这么热闹。”一言不合就练嗓子,还得比赛谁的嗓子亮。两年后就是拆房小分队了。 韩东青忍俊不禁。 孩子们满两个月后,许清嘉就正式开始去公司上班。虽然她舍不得孩子们,但是一直这么旷工下去也不是事。幸好她工作时间弹性大,而且就算再忙,她也会中午抽空回来喂一次奶。 许清嘉奶水有限,一次只能喂饱两个,所以不得不轮着委屈一个。幸好小家伙都体谅她的难处,给吃奶就吃奶,吃奶粉就吃奶粉。阿姨们都说宝宝乖巧,不像一般孩子认食。 “阿姨,大嫂。”中午回来喂奶的许清嘉问候客厅里的霍燕岚和曾琳。 霍燕岚和曾琳是过来看孩子,两人在家没事,就过来看看。经过两个月的精心喂养,小家伙们虽然离着白白胖胖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已经白白嫩嫩,继承了父母优点的三个宝宝煞是可爱。 “你回来了,正好,我看着南南饿了。”霍燕岚碰了碰南南的嘴,就见他自发自觉的张开嘴,小舌头都露出来了,一副随时准备哭出来但是我很坚强的样子。 许清嘉忙接过来,抱着儿子坐到沙发上,背过身解开衣服。她呢还是做不到当着人面解衣服,一开始喂奶都避着人,可有时候着急起来,实在顾不上这么多,渐渐的也就坦然了,不过只局限在自己家里头,没外人的情况下。 霍燕岚抱起北北哄,“哦哦,北北别着急啊,等你哥哥吃完就轮到你了。” 并不是,哥哥之后是姐姐了,这一次轮到小北北朋友喝奶粉。三个孩子,她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今天先喂这个,明天就优先另一个。不过小北北朋友因为身体差,偶尔会有特别照顾。 阿姨拿着泡好的奶瓶过来的时候,霍燕岚愣了愣。 许清嘉就笑,“这次该北北喝奶粉。” 霍燕岚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北北身体差,你尽量多喂些母乳。” 许清嘉道好,旋即示意阿姨赶紧喂奶。 霍燕岚便把孩子交给保姆,颇有些心疼的样子。 吃午饭的时候,面对半桌子下奶的菜,许清嘉也尽量把自己当猪喂了。她每天都在做一些轻微的运动争取尽快恢复身材,但是从来都不控制饮食,要喂奶的妈,没资本节食减肥。 “花生猪脚下奶,你多吃点,”霍燕岚给许清嘉夹菜, “还有这奶汁鲫鱼汤。”又盛了一碗给许清嘉。 许清嘉微笑,“谢谢阿姨,我会吃,您也多吃点。”然后夹了一个大鸭腿给霍燕岚。 霍燕岚有点辛苦的把一只大鸭腿吃完了,许清嘉啃了三块猪蹄到达极限。 霍燕岚,“尽量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四个人用。” “阿姨,我吃饱了,再吃我就撑到了。”许清嘉放下了筷子,抽了一张纸巾擦嘴,能吃她肯定多吃点,但是没有硬撑的道理。 曾琳笑着道,“嘉嘉吃得很多了,再多消化不了反倒不好。” 霍燕岚便没说什么,看着她纤细下来的腰身想,这小姑娘当了妈,也还是爱美的。 新手妈妈不仅爱美还爱工作。 见许清嘉要离开,霍燕岚微微一皱眉,忍不住婉转道,“孩子还这么小,你还是尽量多陪陪他们,孩子成长的机会只有一次。”女人最重要的还是家庭,为了孩子,其他都可以往后靠一靠。像琳琳,生孩子前在单位也是很能干的,可为了孩子不也放弃了工作。有她在后方,韩译青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拼搏,年纪轻轻的就成了那一辈的领头人物。 理是这个理,可孩子成长又不是一瞬间的事,从出生到十八岁都是成长期,难道都要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会尽量平衡好家庭和事业,但是并不想为了一个牺牲另外一个。 许清嘉就笑,“阿姨放心,我会尽量腾出时间来陪他们的。”说着低头看了看手表,“我下午还有个会,要先走了。” 霍燕岚抿了抿唇。 “我送你出去。”曾琳笑着站起来,到了外头就对许清嘉道,“阿姨也是一片好心,你别往心里去。” 许清嘉点点头,玩笑,“大嫂,我知道,阿姨是男主外女主内思想的忠实拥趸。”还有那么点儿,女人应该有奉献精神的伟大思想,所以身为一个继母,她对韩东青兄妹几个操的差不多是亲妈的心。 这一点上说,比起一些面甜心苦的后妈好了百倍,也正因为她没有坏心,反倒是‘一片好心’,所以许清嘉一贯还是挺尊重她的,不过涉及到原则性问题,那就没办法了。 曾琳笑了笑,“你去忙吧,这里有我们呢。” 许清嘉真心诚意道,“麻烦大嫂了。” “客气什么,反正我待在家里也没事干。”说话的时候,曾琳眉眼间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惆怅。大儿子初中,小儿子小学,课外还有好几个培训班,在家的时间都少。 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怅然,许清嘉心里一动,“大嫂,我刚回公司,事情特别多,基金会那有点忙不过来,你有空的话,要不要来帮帮我?” 258.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哪行啊。”曾琳第一反应是摇头,苦笑, “我这都多少年没做过事了。”话音里不免带上自嘲。 “没做过怎么就不知道行不行。”许清嘉望着曾琳, 她生的端庄和气,挺符合基金会形象, 基金会就需要一些人站在台前。而且她是韩家长媳,这身份对基金会的发展有帮助。同样的, 对韩家的名声也有好处,互惠互利的事。 许清嘉拉住和曾琳说了一会儿话, 看她已经意动就道, “大嫂你好好考虑下, ”沉吟了下,“后天你给我答复怎么样?” 曾琳的确意动, 谁不想活的有价值一点, 两儿子不再像小时候那么需要她,她这心里空落落的。 两天后,许清嘉和韩东青带着三个小宝贝回韩家吃饭。为了方便小家伙们出门,他们特意买了一辆七座商务车,还装了配套的安全提篮。是他们漂亮的檬檬姑姑人肉从美国背回来的。 五月份, 韩檬回来了一趟, 一头利落的短发,烈焰红唇,脚踩七寸高跟鞋, 妥妥的职场女王, 哪像她啊, 成为已婚已育妇女。 韩檬掐她,说她这个儿女双全的人生赢家故意埋汰她这个大龄女青年。 将安全带系好,许清嘉不由叹出一口气,韩檬檬美少女至今单身,晏洋和江一白亦然,四人小圈子,就她火箭一样的往前蹿。 回到老宅,三个小家伙收到了隆重的欢迎,尤其是韩怀真小朋友,不苟言笑的太爷爷和爷爷都抢着要抱。 十一岁的韩怀礼小学生拿着毛绒玩具引着小姑娘转眼珠子,三个孩子对鲜艳的色彩十分敏感。 瞧着这众星捧月的待遇,说实话,许清嘉有点儿担心。万绿从中一点红,要星星不给月亮,她怕西西小姑娘被宠坏了,这可怎么办,难道自己不得不担起虎妈的重则,可是…… 小家伙鸦羽一般的睫毛一颤,她立刻缴械投降。 无意间看见欲言又止的曾琳,许清嘉一个眼神过去,两人去了花园。 听完她的话,许清嘉就笑,“有了大嫂帮忙,我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你这么能干,有我没我一个样,我知道你是帮我呢。”曾琳记许清嘉的好。 许清嘉,“明明是大嫂帮我了。” 曾琳不与她争辩,颇有些忐忑,“我能做什么?” 能做的多着去了,基金会还处于筹备阶段,很多事要忙呢。大概说了一些,许清嘉把话题转到霍燕岚上,故作沉吟了下,“大嫂,你看,让阿姨参与进来,她愿意吗?” 前脚霍燕岚希望她当个好媳妇放弃工作全心全意照顾丈夫孩子,转头,自己就挖了她的墙角,把她心目中的完美儿媳妇拐走了。 霍燕岚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在跟她打擂台,天地良心……嗯——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而已。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她察觉到曾琳逐渐不满足于贤内助这个定位。就许清嘉个人而言,她还是比较赞同女性拥有自己的事业,不要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丈夫和儿女身上。 曾琳怔了下,没想到许清嘉还想把霍燕岚拉入伙。 许清嘉就是想着既然拐走了曾琳让霍燕岚落了单,不问一句似乎不太好,反正答应与否的主动权在霍燕岚那边。尽了心意,长辈那也有交代。 面对许清嘉,霍燕岚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许清嘉有此一问。虽说做慈善是好事,可她嫁给韩卫忠之后就再没工作过,照顾丈夫照顾孩子就是她的工作,搬回老宅之后还多了照顾老人和照顾孙辈,闲暇时养养花琢磨琢磨吃食,再和老姐们聚聚。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也没想过改变。 许清嘉看得出来,霍燕岚是真真切切地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只要不违背道德法律,旁人无权指责,遂也没有劝,劝了就是她强人所难了。 “琳琳,你要去基金会做事?”霍燕岚有些不解。 许清嘉道,“我忙不过来,就请大嫂帮帮我,况且这也是做好事不是。” 曾琳说道,“阿仁阿礼他们都大了,用不着我操心,所以我就想做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 霍燕岚动了动嘴唇,倒是没说什么,诚如曾琳所言,韩怀仁韩怀礼的确大了,不再需要明确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许清嘉的三胞胎才多大,正是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她倒是狠心。 ‘狠心’的许清嘉蹭了蹭小儿子柔嫩嫩的脸颊,小家伙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交给韩东青拍奶嗝。 许清嘉又去喂女儿,小家伙估计等的急了,那一口咬的有力极了,许清嘉眼泪差点飙出来。 韩东青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无奈,“这丫头劲儿大。” 许清嘉戳了下她的脸蛋,“这还没长牙呢,长了牙,我还不得被她咬死。” “挤出来喂她。”韩东青心疼媳妇儿。 许清嘉,“没事,现在不疼了,自己吸能锻炼吸吮能力,对她有好处。”又点点她的小眉毛,“我说姑娘诶,你温柔点,把你妈弄残了,以后就没得喝了。” 小姑娘专心致志的喝着自己的口粮,一只手还搭在上面,特别护食的样子。 把三个小家伙都安顿好,嘱咐阿姨小心照料,结束了亲子时光的夫妻俩离开婴儿房。 虽然两人都有工作要忙,不过他们会尽可能早点回家陪孩子。 回到主卧,韩东青拿了一块热毛巾给许清嘉热敷,然后按摩,他厚着脸皮跟崔丽静学了按摩手法,可以帮助通乳缓解喂奶疼痛。 许清嘉转了转脸,脸红红的,虽然不是第一次,老夫老妻,娃都三个了,但还是害羞啊。 “脸都红了,这么热!”韩东青明知故弄,声线压低了两分。 许清嘉嗔她一眼,眼眸流转,风情无限。 韩东青喉结滚了下,勉力做完整套按摩,就迫不及待的抱住了自己香香软软的媳妇儿。生产之后,她比以前更丰满,该瘦的地方也瘦了下来,曲线秾纤合度,浑身上下都溢满了女人味。 周末的时候,两人带着孩子回四合院,小家伙只要一出门就特别高兴,坐在车子里好奇的张大眼睛,偶尔还会发出咿呀啊哦的声音,小奶音萌的不要不要。 “西西,想不想外公啊,哦哦,想外公了是不是。”人前英明神武的魅力大叔到了外孙女面前,形象瞬间崩塌。 孙秀花和秦慧如一人一个,许清嘉冲着韩东青撇撇嘴,看吧看吧,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韩东青好笑地握了握她的手,没事,还有他呢。 “他这脖子有点力气,能立起来了。”孙秀花护着小南南的脖子高兴。 许清嘉捏了捏他的小手,“昨天我看见他抬头了,西西北北倒没有。” “三抬四翻六坐七滚八爬九扶立周会走。”老太太津津乐道,“这都快三个月,是该抬头了,西西北北也快了。” 在家人和小宝宝进行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的时候,白老先生来了。 出了正月,老先生的老伙伴们就搬到了旁边的四合院,一开始是五个人,之后又加进来三位。 一位是物理界大拿,老伴去世了,和大儿子一家住在一块,儿孙都挺孝顺的,就是老人家觉得跟晚辈有代沟,聊不到一块儿去。听老伙计们整了个养老院,就颠颠儿的让儿子把他送过来了。 另外两人是夫妻,也是觉得在家没意思。干脆放了儿子儿媳自由,让他们趁着还走得动,赶紧出去旅游,他们老两口不用他们照顾。 八位老爷爷老太太,最年轻的69,最大的78,聚在一块可热闹了。 许清嘉每次过去都得感慨,这高知分子的老年生活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一般人多是跳跳广场舞跳跳,扭扭秧歌,练练太极,下下棋,看看电视,搓搓麻将…… 不,他们做高数题目练脑子,美名其曰省得老年痴呆,还有位研究法语的老太太没事就把报纸翻译成法语。 许清嘉还撞见过一回,一群老太太老爷爷聚在院子里,把一篇诗经翻译成了英法德俄四种文字,还比赛谁翻译的好。 当时许清嘉就想以后得多带着小家伙们来过来熏陶下,近朱者赤,保佑以后能长聪明点。 白老先生逗了会儿小宝宝,就要走了。 许向华留白老先生吃饭。 白老先生笑眯眯的,老伙计们搬过来之后,老先生精神头都好了不少,“不了,今天回家吃,小柳做了黄鱼烧豆腐,我得赶紧回去,要不然被那群老东西都抢光了。” 以前的饭菜是阿姨做的,除了做饭,还包括照顾白老先生的起居。阿姨不是专业厨师,味道还行,但是多好也算不上。如今人多了,就招了一个懂营养学的厨师小柳,做的菜美味又健康。小半年儿下来,白老先生还长了两斤肉。 许向华就亲自送老先生回去,在那边坐了小半个小时才回来。那群老爷子老太太见多识广,许向华挺乐意跟他们聊天,其中还有一位是经济领域的专家,和他老人家聊聊,每次都觉得受益匪浅。 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越来越浓的时候,许家康一家三口到了。 两口子今天上午送小元宝去上跆拳道课。还在读小班的小元宝同学目前已经有了三门课外兴趣课,分别是架子鼓,跆拳道以及英语。 前两样是他自己挑的,英语班则是夏莲拿着暑假看海这个诱惑换来的。 九十年代的京城,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句口号,已经有了苗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使出浑身解数,把孩子送入一个又一个的兴趣班里头。 许清嘉掂了掂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南南,自己恐怕也不能脱俗。给孩子一个快乐童年和兴趣班并不矛盾,端看家长怎么引导。小元宝兴趣班上的就挺开心的。 小元宝手里各抓着两个风车跑过来,“大毛二毛三毛,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许清嘉觉得,大毛二毛三毛这个接地气的小名还会伴随小家伙们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等到他们的小哥哥能把东南西北分清为止。 更可怕的是,通过小元宝的宣传,这个小名已经广为人知了,就是许清嘉自己有时候都会脱口而出。 这名字有毒! 色彩鲜艳的风车瞬间吸引了三个小家伙的目光,眼珠子跟着小元宝的手来回动,非常好奇的模样。 “小爷爷你看,弟弟妹妹很喜欢风车。”小元宝兴奋。 许向华就笑,“哥哥专门买给他们的礼物,他们怎么会不喜欢。” 小元宝顿时更高兴了。 玩了一会儿,三个小家伙开始哼哼唧唧,这是饿了。 许清嘉抱着女儿进屋喂奶,小元宝目不转睛地看着含着奶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南南,“奶粉好喝吗?” 小南南看着他,拒绝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怎么可能不好喝。 “这里有牛奶。”秦慧如打开一瓶鲜牛奶递给小元宝。 小元宝吸了一口,觉得不就是那样,又盯着奶瓶看了又看。小家伙眼珠转转,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打开奶粉罐,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就往嘴里塞。 “干嘛呢你。”许家康顿时哭笑不得, 嘴边粘了一圈奶粉的小元宝吐舌头,“不好吃,为什么弟弟吃得那么高兴。” “泡开了才好吃啊。”孙秀花嗔道,“阿太给你泡一杯,你再尝尝看。” “奶奶,不用给他泡,马上就要吃饭了,待会儿又不吃饭。”夏莲阻止。 老太太一想也是,揉着大曾孙子的脑袋,“那下午阿太给你泡。” 小元宝特别好哄的点点头。 许家康抽了一张纸巾给儿子擦嘴,对旁边的韩东青笑,“等这三个小的能跑能跳了,有你愁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到就给你闯祸。” 韩东青笑了一声,“我们不也是这样子过来的。” 许家康捏了捏儿子的脸,“我小时候可没他这么淘气。” “大哥别笑二哥,你小时候……”许向华说起许家康的糗事来。 小元宝听自家老爸倒霉事儿听得津津有味,还要追问。 三个小家伙都吃饱睡着之后,被放在旁边的小床上。 一家人便坐下来吃饭,秦慧如夹了一块粉蒸排骨给许清嘉,“这排骨挺香,你多吃点。”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尤其三个孩子需求大,人都瘦了。 许清嘉笑,“我妈做的排骨,能不香吗?” 秦慧如笑看她一眼。 就在这时候,电视上开始重播秦蕾蕾参演那部电视剧。 孙秀花看了一眼,“蕾蕾演的挺好。” 许家康也笑,“蕾蕾算是一炮而红了,现在有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邀请她。”去年他听取许清嘉的建议,鸣人传媒开展了经纪业务,秦蕾蕾就签在鸣人,这一年里已经签了四个艺人。 “诶呦,那不成大明星了。”老太太惊讶。 秦慧如,“她还算不上,只能说勉强进了这个圈子。” 许清嘉就笑,“早晚会是的,蕾蕾人上镜,演技又好。”背后还有人捧,不红没天理。 老太太乐呵呵的赞同。 吃过饭,一群人坐在客厅里闲聊。 聊了会儿,许清嘉把自己的包拿过来,“爸,咱们去趟书房,我有事和你跟哥说。” 秦慧如摇了摇头,“难得回来一趟都得谈公事。”话是如此,还是让蔡阿姨准备茶水。 许清嘉嘻嘻一笑,这不是在公司谈这个不方便吗? 许清嘉要说的是关于海岛房地产的事,打从海岛独立建省之后,当地房价就节节升高,今天年初的南巡之后,中央提出要加快住房制度改革,房价更是绑了火箭一样往上蹿。 去年这个时候海岛平均房价1500元/平方米,一年后的现在猛涨到4500元/平方米。当初十几万一亩批出来的地在三年时间内飙升到五百万一亩,并且还在上涨中。 有同样情况的还有与海岛隔海相望的海北市以及沪市,房价地价飞速上升。 “首都这儿平均房价都还没破2000,椰城已经4500了……把在建的住房面积算上,椰城人均住房面积高达五十多平方,首都却只有七个平方,这不正常。” 许向华摸了下茶杯,“现在鹿城最多的房地产公司,一块招牌砸下去,起码有三个是炒楼花的。” 许家康笑了下,“买房的大多数人都是投机性需求,是炒家。”他们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许清嘉点了点桌子,“其实这就跟往击鼓传花一样,只要鼓声还在,就能一直传下去,可要是鼓声停了,接到花那个就倒血霉了。” 许家康看着许清嘉,“你觉得鼓声要停了。” 许清嘉点下头,“差不多了,很多开发商都是挖个坑,房子还在图纸上就用天价抵押给银行。拿到钱之后也不开发,反而再去买地皮,再挖个坑抵押,所谓房子好几年了都只在图纸上,不跟骗钱似的,上头能不管。”他们家在海岛用四年的时间开发了两个楼盘已经售罄,海岛的房子根本不愁卖。之后就没再开发,剩下的地皮都捂在手里没动土。 这几年发展的资金很有一部分是靠那几块地皮贷款得来的,虽然挖个坑能贷来更多的款项,但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你转手的时候,这块地皮就不仅仅是地皮还包括上面不存在的房子。一旦崩盘,有的是官司好打。 许家康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韩东青,想从他那看出点什么内部信息。 内部信息真没有,韩东青只说了一句,“海岛毕竟不同于沪市,发展要量力而行。” 海岛现在的发展已经超出他自身的能力,高房价高地价是硬生生被人炒起来的,刚需没多少。 其实看出海岛房地产市场不对劲的人绝不在少数,但是人都有贪欲,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在鼓声停止时捧着花的倒霉蛋,都想当那个传花人,在这场疯狂之中大赚一笔。 至于何时停鼓,不到鼓声停那一刻谁知道,反正韩东青目前没听到什么风声。 许向华沉吟片刻,作出决定,“那就都卖掉,现在还在上升阶段,出手不难。”照这形势,再捂一年半载也许能多挣一倍,可也有烂在手里的风险,反正利润已经足够丰厚,还是安全为上。 “正好津市那边希望我兼并三家快破产的国企,需要一大笔资金,理由也有了。” 也是今年开始,国家鼓励企业兼并重组,一些民营企业都被政府请去茶话会。希望他们能兼并一些在破产边缘徘徊的国企,安顿好工人。南巡之后,政府改革的动作越来越大。 许家康笑了笑,“那么看来我的度假村也能开始筹备了。”他一直有在京城开发一个大型度假村的想法。 “顺利出手的话,都不是问题。我们之前欠银行的贷款都能还清,还能多出一大笔资金。”许清嘉抬眼看着许向华,“要不要投到港城。九七年越来越近,那边不少港商台商和外资在撤离,留下很多性价比不错的资产。” 撤离的自然是不看好港城回归后的发展,其实这几年那边局势颇为动荡,很多人在变卖资产离开。 之前许清嘉就有抄底的打算,就是手上资金不够,眼下有了这一笔回笼资金,正可小试牛刀。 许家康啧了一声,“你这野心不小。” 许清嘉笑盈盈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同时从包里拿出几份文件递给两人,是她让人从港城收集来的信息。 韩东青也有一份,不过他到底不是专科出身,隔行如隔山,看得一知半解,然还是打叠起精神听着。 夫妻之间需要了解,他的工作机密多,不能随便说,那么就让他来了解她的工作,这样两人的话题更多一些。 而且他也喜欢工作起来的许清嘉,神采飞扬,眉宇间似乎有光芒在流动。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中间许清嘉还出去喂了一次奶。 随后,两边都开始着手出售手里的地皮,对着许家人手里的地皮,垂涎的人不少。 对外的说辞一致就是资金周转,不管是兼并国企还是度假村亦或者正在动工中的商贸城和超级市场都是摆在明面上,许家的确有一个资金大窟窿要填。 也有人怀疑许家时听到了什么风声,别说没有风声,哪怕有,许向华也不可能承认啊,只说现在价位已经满足他的预期。 对于关系紧密的朋友,许向华倒是郑重其事地说,他个人觉得现在的价位已经差不多了。不过也再三强调只是个人想法,因为未来形势,他也无法估计,海岛房地产市场早就不能以常理推断。 听不听由着他们,他已经仁至义尽,端看大家运气如何了。 有人信有人不信,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打听消息。 在这个过程中,海岛房地产还在上涨之中,给人一种他永远停不下来的错觉。 许家人手上的地皮陆续出让,一块面积大的地皮,一家公司吞不下,联合了三家公司出钱。 对方也知道其中风险,然风险与收益并存,他们依然看好市场,觉得还能往上涨,达到心里的预期价位后自然会转手。 这场狂欢堵得就是运气,能否在鼓声戛然而止前顺利脱身。 忙忙碌碌间,三个小家伙的百日到了。 百日宴设在皇庭酒店,宾客限定在小范围之内,就是亲人之间乐一乐,没请外客。 许家阳这个当舅舅的堪堪在昨天赶到,没错过外甥们的百日宴。 军校这个地方锻炼人,小伙子黑了,人看起来也沉稳不小,身形也更坚实有力,一条胳膊就能把小元宝举起来,逗得小家伙兴奋大叫,半年没见的生疏荡然无存,赖在许家阳身上不肯下来。 许家阳也不嫌弃累,抱着小元宝一块围观小婴儿吃手,两个月半开始,兄妹三个爱上了吃手这个游戏。 这是发育中的一个必然阶段,是小宝宝了解世界感知世界的最佳途径,许清嘉能做就是把他们白嫩嫩的小手洗的干干净净。 “大毛他们怎么又吃手了?”小元宝小大人似的叹气。 许家阳出馊主意,“抹点盐巴上去就不吃了。” 话音刚落,背上就让人拍了一巴掌。 “抹掉辣椒面怎么样?”许清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许家阳嘻嘻哈哈,“辣椒面太残忍了,姐,你还是亲妈吗?” 许清嘉白他一眼,看了看儿女,安安静静的吐泡泡吃手,又去招待客人。 “姥姥姥爷。” 见到秦家人,许清嘉连忙迎了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秦慧敏之后,又招呼了一声,“舅舅舅妈,小姨,你们来了。” 这一次的百日宴,秦慧敏带着十四岁儿子姜天明一块来了,姜建业倒是没来。 十二年前姜天晴小小年纪未婚先孕,虽然姜家把官司打成了强.奸案,可姜家还是免不了被人指指戳戳。深思熟虑之后,姜建业申请调到了外地,直到最近才回京。 听说姜建业高升了,是以玻璃厂厂长的身份回来的。而秦慧敏这些年在外地经营了一家影楼和美容美发店。 其实许清嘉觉得秦慧敏挺厉害的,当年看好她和姜建业婚姻的少之又少,但是截至目前来看,她过的挺好。有社会地位,有自己的事业,儿子聪明,才十四岁就上了高中,中间跳了两级以化学特长生的身份被特招进和京大附中齐名的四中。这日子过得比大多数人好多了。 这些年,他们和秦慧敏也见过几面,都是在秦家。纵然当年二老气的要命,好几年都不认这个女儿。可这世上,能一直生儿女气的父母少。尤其是年纪越大心越软。 秦家二老这边软和了,秦慧如也逐渐看淡往事,何况还有父母的面子在,两姐妹在父母那遇上也会客气的说两句话,可感情却是再回不到当年。 这一次外孙们过百日,既然秦慧敏在京城,秦慧如便请了,省得人说嘴,也宽父母的心。 259.第二百五十九章 秦家二老来了, 韩东青身为外孙女婿连忙赶过来问候。姥姥姥爷, 舅舅舅妈,小姨叫了一通。 姜天明有些腼腆的叫了一声姐夫。 韩东青笑了笑, “天明长高了不少。”之前去秦家拜年的时候见过一回。 姜天明也笑了下, 小少年高高瘦瘦,清秀的脸庞上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看起来就是个好学生。 “蓬荜生辉了, 咱们的大明星来了。”许清嘉揶揄地望着秦蕾蕾, 觉得小姑娘演了电视剧之后气场都强了不少。 “姐。”秦蕾蕾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你又打趣我。” 许清嘉会心一笑,不再逗她,领着他们入座, 刚说了几句话,就见许向军一家来了。 许文诗一家三口也来了,父母没法儿和儿女一般见识的道理在许向军身上同样灵验。当初气成什么样了,不认这个女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外孙女儿的满月宴都没去。 可许文诗抱着女儿可怜兮兮的往家门口站几次,有几个能狠得下心置之不理。大约正因为有恃无恐,所以儿女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吧。 “佩佩, 叫一声姨姨。”小姑娘即将满周岁, 学话学得特别早,已经会模模糊糊喊爸爸妈妈。 小姑娘瞅瞅许清嘉, 大抵是觉得她脸生, 一个劲儿往许文诗怀里躲, 两人的确不常见面。 “佩佩越来越漂亮了。”许清嘉笑容温和摸了摸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似乎听懂了,咯咯的笑,露出几个小米牙。 “恭喜呀。”漆钧笑容满面的对许清嘉和韩东青道喜,又送上了礼物。 许清嘉和韩东青微笑道谢,许清嘉的目光在漆钧脸上绕了一圈,发现他很是春风得意。 估摸着是因为海岛的投资回报丰厚。她都是听许家康说的,而许家康是听许文诗说的。 这两年,漆钧的精力都在海岛房地产市场上。投进去一百五十万的本钱,已经赚了三百来万,不过绝大部分不是现钱,而是房产,手里捏着十几套房子。 在决定出售手中地皮时,许家康去许向军拿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提了一句。当时漆钧也在,他自然要问。 许家康就把那套对外的说辞拿了出来。其实就是提醒他见好就收。 若是漆钧栽了跟头,许文诗肯定哭哭啼啼,不准还得埋怨他不吱个声,不管怎么样,漆钧的确是他妹夫。 到时候恐怕老头也得为难,索性许家康就提了一句,到时候在老头面前也能交代得过去。 至于听不听,那就是漆钧的事了。 漆钧听进去了,但是并不想马上付诸行动,炒股的经历让他相信许家人的眼光,同样的也让他觉得许家人太过保守。 当初要是再晚走一个月,他就还能多赚三十万,那可是三十万,他能多买三四套房,就能多赚六七十万。 所以这一次,他打算晚点行动,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这一个月房价地价还在涨。许家出让的那块380亩的地皮就涨了一千多万。 他就不信许家不后悔,他们资本累计够了,发展趋向于保守,可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本,他需要在海岛市场上大赚一笔,东山再起。 所以他不舍得这么快退出来,他要再等一等,起码等许家把大部分地皮转手之后再行动。 寒暄两句,韩东青和许清嘉引着他们入座,安排和许向党一家一座,又去招待其他客人。 望一眼在和韩家人谈笑风生的许家康和许家磊,漆钧走了过去。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在这样的好日子,许家康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绪,许家磊就更不可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家姐姐女儿都生了,他还能不认这个姐夫吗? 然而漆钧依旧能感觉到韩家子弟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谁也不是傻的,这么两年了,还能看不明白许家四房对这个侄女婿的态度,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谁家没几个面子情的亲戚。 漆钧好歹也是在上层圈子里混迹过,岂能察觉不到其中疏离,不由有些气馁。这么多年了,许家四房还是不接受他这个亲戚。 纵然如此,漆钧依旧舍不得放弃。许家磊靠着许向华的人脉以商招商,拉了多少项目,迅速在投资促进办站稳。进单位才两年,就快升职了,若说其中没有一点韩家的帮助,他是不肯信的。 无意中瞥见这一幕的许清嘉笑了笑,并没往心里去,自己儿女的好日子,还能赶人不成,再说还有二伯的面子在。 讲真,这两年作为许家女婿,漆钧表现的还是可以了,除了之前的出轨外,可谁叫自家姑娘不争气认准了她,当事人都不介意,他们瞎蹦跶啥。 这人要是三五年不出幺蛾子做个好丈夫好爸爸,没准还真能给他一些帮助,终归是许家的女婿不是。 百日宴结束没多久,三个小家伙陆陆续续能翻身了,和之前的抬头一样,从大毛,不对,小南南开始,他先掌握了翻身的本事,随后小西西也能翻过去像只小乌龟一样趴在凉席上四脚乱蹬。最后是小北北,这孩子娇气,翻过去翻不过来就咧着嘴哭,干打雷不下雨那种。每次都弄得许清嘉哭笑不得。 到了冬天,小家伙们已经完美掌握爬行技巧,手脚并用,爬的那叫一个溜。为此,许清嘉特意让阿姨们把家具上的边边角角都包起来,省得磕坏了她的小宝贝。 小家伙们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一点都看不出早产的样子来,就是最弱的小北北,除了体重略微偏轻了一点,其他方面也和正常孩子无异。 新手爸妈喜不自禁,之前担忧终于放下,其实他们很怕孩子有不足。 “啊。”小西西在张开嘴,盯着许清嘉手里的苹果。 许清嘉挖了一勺苹果泥喂给她。 小家伙小嘴巴吧嗒吧嗒,很满意的吃着,手里捏着一只黄色的塑料小鸡。 “南南,过来吃苹果。”许清嘉冲着爬到毯子边缘的大儿子用勺子敲了敲苹果。 今天是周末,阳光明媚,一家人在花房里晒太阳,鉴于家里有三个喜欢辣手摧手的采花贼,许清嘉把阳台上的植物都搬走了,就连座椅秋千也搬走了,把整个空间腾出来方便三个小家伙一边晒太阳一边玩。 小南南对妈妈的呼唤置之不理,手脚灵活的往屋里面爬,一边爬一边咯咯笑。 爬到一半,被韩东青叉着腋下举起来,刚抓住大儿子,小儿子又想趁机越狱,韩东青伸出脚阻拦。 小北北不高兴的抱住他爸的小腿,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快松开,多脏啊。”许清嘉赶紧喊。 被咬的韩东青觉得受到了双重打击。 小北北听妈妈的话,放开咬不动的小腿,还噗了一声,嘴角喷出两滴口水。 “去妈妈那吃苹果,”韩东青把大儿子放在地上,调准方向,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拍,然后抽了一张纸巾给小儿子擦口水,笑,“爸爸看看,牙齿崩掉了没。” 小北北咯咯咯笑,挥着双手,很高兴的样子。 许清嘉挖了一勺苹果泥喂到爬过来地大儿子嘴里。 “啊。”小西西用力的拍了下小黄鸡,严肃的看着哥哥。 小南南不甘示弱,啊了回去。 许清嘉翻译,“苹果好吃吗?” “好吃。” 韩东青抱着小儿子走过来,“我觉得闺女说的是,你怎么可以吃我的苹果?哥哥回,‘就吃。’” 许清嘉乐了,他们家姑娘有时候挺霸道的,又挖了一勺苹果泥喂给小儿子。 小家伙一尝这味道就笑弯了眼,这小子是个吃货。 一个拳头大的苹果,三个小家伙分着吃光了,随后每人一个奶瓶,各自抱着美滋滋地喝起来。 这时候小北北往往都是心无旁骛,两只小手紧紧捏着把手,一动不动只有嘴在动。 小南南则是喜欢一边喝奶一边眼珠子东张西望,有时候还会蹬蹬腿。 西西她小人家和别人不一样,她嫌弃奶瓶重不肯自己拿,要许清嘉给她扶着,解放出来的双手,她就会用来摸脚丫子。 喝过奶,又玩了一会儿,三位小祖宗吃饱喝足也玩累,相继在五分钟内进入梦乡。睡着的时候就像个小天使的。 许清嘉爱怜的挨个亲了一边,随即没骨头似的把自己摔在大床上,累死她了,为了享受亲子时光,都没叫阿姨帮忙,两个人带三个孩子,就是一场战斗。 “等他们会跑之后,我简直不敢想。”许清嘉幸福的发着愁,“想靠我们俩带着他们三个出去玩,起码得上幼儿园,懂点事以后。”不然根本管不过来。 韩东青坐在旁边给她捏肩膀,笑道,“那就不带他们,我们自己出去玩。” “原来你是这样的爸爸。”许清嘉痛心疾首的瞪着韩东青。 韩东青笑吟吟问,“那你是不是这样的妈妈?” 当然——偶尔可以做一回。 下周六,许清嘉和韩东青坐晚上七点的飞机前往沪市,至于三个小家伙,被无良爹妈送回了韩家老宅,这个周末他们会和十分想念他们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以及两个哥哥一起渡过。 至于爸爸妈妈,爸爸要送妈妈去参加沪市鸿泰广场的开业典礼,顺便享受一下顶楼的旋转餐厅,不带电灯泡那种。 260.第二百六十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就是鸿泰广场开业典礼,这个广场的定位是约会主场, 顾客群主要面向情侣, 率先引进了五家国际奢侈品牌, 涵盖服装、箱包以及护肤化妆品。 参与剪彩的嘉宾依然是姜雪,私下许清嘉和韩东青八卦过,“邵泽和姜雪谈了两年多了吧。”91年初的时候, 她和邵泽前来沪市确定鸿泰广场这个项目, 发现两人在交往,现在都93年了。 许清嘉很是好奇, “该要定了吧?”邵泽和韩东青同年,韩东青已经属于晚婚晚育那一拨, 邵泽就得加一个更字。 偶然间, 她从大姑子韩欢, 也就是邵泽亲大嫂那听说, 邵母催婚催的心肝肺都在疼。一开始邵母不大满意姜雪演员的身份, 但是如今已经改口,只要是个女的就成。 韩东青笑了下, “之前聚会时还问过他。他一脸嘲讽, 说从此和我们同流合污每天早早回家当奶爸, 出来喝个酒都没时间。” 发小五个, 目前只剩下邵泽未婚未育,这家伙还嘲笑他们一身奶腥味, 张口闭口都是老婆孩子。 许清嘉嘴角一撇, “下次把大家都约到咱们家里来吃烧烤, 我们抱着孩子秀合家欢,馋死他。” 聚会那天,邵泽瞅着拖家带口的四个发小,的确眼馋了,尤其是三胞胎,能稳稳当当的坐在人身上,还会抓着你的手指头咿咿呀呀的说婴儿语,一逗就笑。 但是眼馋归眼馋,孩子嘛,还是别人家的好,喜欢了多玩一会儿,不喜欢还给人家爸妈,完美。 可姜雪并不这么认为,开业典礼结束之后,姜雪向邵泽摊牌,她想安定下来。在目睹了韩东青和许清嘉的互动之后,更加坚定这个想法。 她今年三十了,国内国外的影后荣誉拿了四个,地位财富都不缺,缺的是一个家,谁说女强人不需要家。 小许总事业有成,可也没耽误她结婚生子,还生了三胞胎,听闻的时候,姜雪亦忍不住心生向往。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她觉得这才是圆满。 邵泽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往沙发上一靠,看着面带忐忑的姜雪,“我们当初说好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结婚的念头,所以找女朋友的标准就是能接受不奔着结婚去的恋爱。在和姜雪交往之前,他就有言在先,只谈恋爱不谈其他。不过男朋友该做的事情他都会做到,这两年邵泽自问自己做的还算可以。有空就陪她,没有招蜂引蝶,出手大方,提供资源捧她。除了婚姻,能给的他都给了。 可人是会变的,当初姜雪的确没有和邵泽结婚的打算,彼时两人都处于空窗期,在一场饭局上认识,就这么看对了眼,于是走在了一块。英俊大方并且背景雄厚的男人,几个女人能拒绝。 当时姜雪就想着,谈一场恋爱,自己不吃亏。事实也证明如此,和邵泽在一起之后,自己的资源顿时上了一个台阶,也没人再敢似是而非的骚扰她。 不知不觉之间,一颗心就这么陷了进去。 “我今年三十了,再不结婚生子就晚了。”姜雪牵了牵嘴角,“女人过了三十,生育能力直线下降。” 邵泽沉默下来,姜雪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抱歉。” 姜雪脸色白了白,觉得浑身都冷起来,如坠冰窖一般。 邵泽,“我这人没什么家庭观念,不会是一个丈夫好父亲,以后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哪怕早有预料,可真正发生这一刻,姜雪还是忍不住五内俱焚,她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了解邵泽这个人,他决定的事情绝不可能改变。 两年前他没有和自己结婚的打算,两年后照样没有。 姜雪不想让自己输得这么难看,所以她掐了下手心,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用抱歉,是我自己坏了规矩。” 她站了起来,把自己的东西胡乱收拾进行李箱。 “我走。”邵泽站了起来,男人东西少,他很快就整理好。 在他整理行李的时候,姜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这个男人,分手时也风度翩翩,却生了一幅铁石心肠。 终究是忍不住心中郁气,姜雪出声叫住走到门口的邵泽,“你要是没有结婚的打算,以后最好别招惹女人。” 邵泽扯了下嘴角没有回复,这世上有不想结婚的男人,就有不想结婚的女人。 邵泽刚打开门就和走廊上的许清嘉和秦蕾蕾撞了个正着。 这是什么情况?许清嘉视线在邵泽手上的行李箱上转了转,又看了看后面的房间,瞥见了泪流满面的姜雪。 邵泽关上房门,笑容如常,“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 许清嘉笑,“去外滩逛了逛。” 韩东青明天还要上班,所以下午两点就走了。而许清嘉则还要在沪市留上三天,公司在这边有不少业务,就是她自己的餐饮公司,在沪市也有两家分店,其中的十里荷花开在外滩。 晚饭,许清嘉就约了恰巧也在沪市的秦蕾蕾,小姑娘在这儿拍电影,比起之前的女三号,这回是女二号了,还是大屏幕,进步不可谓不小,女一就是姜雪。秦蕾蕾的戏份前两天杀青了,不过小姑娘抱着学习的态度没有离开剧组,反正学校放寒假了,她有的是时间。接到姐姐大人的召唤,秦蕾蕾就颠颠跑出来蹭饭,因为已经杀青,所以她很自由。 “邵总好。”秦蕾蕾客客气气地向投资人问好,邵泽来剧组看过姜雪,还请主要工作人员和演员搓了一顿大餐。 邵泽笑,“我跟你姐和姐夫是老朋友了,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邵二哥就成。” 秦蕾蕾抿唇笑了笑,哪有这么打蛇随棍上的。 虽然满腹好奇,许清嘉还是很有眼力劲的没有多问,彷佛没看见邵泽脚边的行李箱,这大晚上的提着行李箱从房间里估摸着不是愉快的事。 寒暄两句,双方告辞。 秦蕾蕾扑闪着长睫毛,“姐,邵总和姜影后吵架了?”她也不小心看见了在哭的姜雪,琢磨着回到剧组怕是有点儿尴尬,要不自己干脆回家算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在念叨她,一走就是两个多月。 “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许清嘉白她一眼,心道十有八九是吵架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谁是小孩子,我今年都二十三了。”秦蕾蕾强调。 “大学还没毕业呢,可不是小孩子。一身的烤肉味,赶紧去洗洗。” 许清嘉嫌弃,两人吃了一顿巴西烤肉。 被推向卫生间的秦蕾蕾忙道,“最后一个问题,姐,你说我要不要回剧组啊,有点儿小尴尬呢。” 许清嘉,“太特意了也尴尬,先回剧组看姜雪反应,她要是不自在,你就找个借口回家,人家要是没表现出来,你就当没这回事。再说了这就是吵个架,没准人家过两天就和好了,谁谈恋爱还不吵架了。” “你和我姐夫也吵过!”秦蕾蕾追问,“为什么啊,是不是我姐夫先服软的,肯定是姐夫,姐夫怎么跟你赔罪的?”。 这倒霉孩子,许清嘉没好气,“让你失望了,我们恩爱着呢,从来没吵过架。” 秦蕾蕾摇头晃脑,“不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吗,姐,你们这不符合常规。” 许清嘉顺手在她腰上扭了一把,“有没有感觉到我对你的爱。” 秦蕾蕾笑着躲开,连连道,“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姐你最爱的就是姐夫,爱到都舍不得掐他。”说着一溜烟跑进了卫生间。 许清嘉好笑的摇了摇头。 接下来两天,许清嘉都没遇见邵泽,倒是回到剧组的秦蕾蕾给她打电话,说请了三天假的姜雪提前一天回到剧组,状态不太好,两人遇上气氛没有之前融洽,她决定早点回家过年。 秦蕾蕾进组有邵泽的关系在,这关系呢,是许清嘉拉来的。要不她一个才演了一部电视剧的新人哪能这么顺利的担当女二号,当然演技好形象符合角色要求也是很大一个原因。 大概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在剧组姜雪颇为照顾秦蕾蕾。可分手之后,对于这个和邵泽有关系的后辈,姜雪不免有些迁怒,但是并不明显,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秦蕾蕾背后有人,世道就是这么现实,哪怕贵为影后,在权势面前又算什么。 邵泽没想过和自己结婚,怕也是瞧不上自己的身份,说得好听是影后,在那些权贵眼里,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姐,你什么时候走,我和你一块回去?”秦蕾蕾在电话里问。 许清嘉,“我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那我让他们去订机票。”秦蕾蕾已经有经纪人了,还有一个助理伴随左右。 姐妹俩说了两句,挂上电话,许清嘉换下职业套装,换上一件灰色呢大衣,今天的晚饭,她约了许家双。 自从在她的婚宴上见过一面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算算也有两年了,不过三胞胎出生时,许家双有寄来礼物。既然来了沪市,那就顺道见一面,回头也好和老太太说一说。 许清嘉还带上了一份小礼物,一套护肤品,因为许家双说,会带他女朋友一起来。他今年都二十八了,早就该有女朋友,相信老太太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很开心。 见到他的女朋友之后,许清嘉呆了下,因为这是个熟人,很熟的那种。 “燕子,你们这保密措施做得够好的啊。”许家双的女朋友不是别人,正是许清嘉的大学室友邱燕。 “你俩,不会是在我的婚礼上看对眼的吧?”许清嘉忽然想到。 邱燕面露赧然。 猜了个正着的许清嘉伸出手,收了收五指,“媒人红包赶紧拿来。”打从心眼里替两人高兴。 许家双弯了弯嘴角,“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的,” 又将菜单递给许清嘉,“先请你吃一顿大餐聊表心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清嘉点三个菜,这家餐厅消费不低,医生这行业,越老越吃香,许家双还没到挣钱的时候,但是也毕业快四年了,收入在逐渐上升,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要是缩手缩脚的,人家还觉得她小看人了。 许家双又让邱燕加了几个菜。 许清嘉瞧着两人有商有量,十分和谐,嘴角都是笑。对于这个堂哥,许清嘉一直都是佩服又怜惜的,眼下见他找到了伴侣,自然喜不自禁。 吃饭的时候,许清嘉当然要八卦两人交往过程。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许家双和邱燕一块参加许清嘉的婚礼,因为工作繁忙,所以两人只吃了上午的宴席,下午韩家的宴席没有去,那边给女方的亲人和姐妹团留了席面。 那么巧两人是同一个航班,让人送他们去机场时,许清嘉还托许家双照顾下同行的邱燕,这一照顾不就说上话了。 后来邱燕阑尾炎住院,主治医生是许家双跟的师父,许家双便帮着打点了下,两人就又联系上了。 听完,许清嘉笑眯眯的,“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说的对面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打趣一番,又说起各自的近况,说起来,最忙的那个还是许家双,医生特别是急诊室医生,就像一个陀螺,高负荷运转。 邱燕吐槽,“过年的时候都没有休息。”去年春节,许家双被安排值班,所以过年没像以前一样和许家武他们一块过,而是留在了沪市。“有时候饭吃到一半,他就跑了。” 医生这职业,有时候真需要随传随到,尤其是急诊科,许清嘉只能道,“所以他们是白衣天使啊。” 许家双自嘲,“可有些人拿我们当黑心肝的恶魔,总觉得我们乱开药骗钱。”这话题就有点沉重了,医患纠纷往后还会越来越激烈。 吃到一半,许家双去了一趟洗手间。 许清嘉揶揄地瞅着邱燕,“你们这是进展到哪一步了,今天是见小姑子,下次是不是要见家长了?” 邱燕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皱。 许清嘉心里咯噔一响,一直以来的不安终于冒了出来。 邱燕抬眼对上许清嘉担忧疑问的眼神,知道她猜到什么了,一直以来,她都是最通透的一个。 邱燕戳了戳碗里的香菇,闷声道,“我爸妈不是很同意。” 261.第二百六十一章 邱燕父母不同意的原因很好猜, 许向国坐过牢, 最后死的也不光彩。刘红珍四年前刑满释放,据村里的二伯爷说,刚出狱的时候, 她还去村里找过许向武兄弟几个。 二伯爷问她还来干嘛。 刘红珍嗫嗫嚅嚅想见见许家武兄弟三个,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二伯爷告诉她, 她要是还有点良心, 以后就别再来骚扰三个娃, 三兄弟好不容易熬出来了。 之后刘红珍就走了,再没有来村里过。去了哪?不得而知,许是回去找陈麻子了,毕竟两人还有个孩子。 那个孩子经过治疗,虽然比起常人还是有些不足,但是生活基本能自理。 此外,许家双还有一个亲大哥, 被判了无期徒刑待在监狱里。 这样的家庭,足够让很多人望而生畏。即便相信许家双出淤泥而不染,可想着要与这样的人家做亲家, 有几个心里不打鼓。 邱燕苦笑了下, “我爸妈现在的态度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反对了,我想再过一阵他们应该能接受。双子他是个好的,我爸妈都知道。” 对于许家双这个人, 她爸妈没有意见, 他们只是接受不了许家双的家庭。 在两人没正式交往前, 许家双就把家里的情况跟她坦白了。她有过一瞬间的退缩,但是许家双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父母,他能选择的是过怎么样的生活。许家双一直都在和努力很认真的生活。 许清嘉想也许是老天爷终于觉得太过亏待许家双,所以送他一个小天使。 “我四哥以后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教训他。”许清嘉笑着道,许家双如果辜负了这么好的女孩,实在是不可原谅。 回到京城之后,许清嘉和她爸就说起了这事儿。 抱着外孙女的许向华笑了笑,“双子时来运转了,遇上了个傻姑娘。” 若非‘傻’姑娘,怎么会一门心思认准了许家双。 女儿这同学条件挺不错的,京大英语系毕业,在机关工作,父亲是国企的小领导,母亲是中学老师,清清白白的小康之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不难。 人家父母不同意在情理之中,设身处地一想,换自家姑娘,他也得嘀咕啊。 不过他是许家双的叔叔,先天的立场令他希望两人能修成正果。家双这孩子,除了家庭背景这个短板,旁的方面都能说得上优秀。 许向华就道,“年后,我要去沪市的分公司视察,到时候看看,可以的话,请姑娘家里吃顿饭。”爹死了,那个娘不提也罢,他这个当叔叔的就作为男方代表露个面。希望能尽量减少对方对许家双家庭背景的顾虑,虽然爹妈拖后腿,不过他们这些叔叔姑姑是能帮上忙的。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许家双自己的表现,家庭背景就那样,想改也变不了,只能靠他自己努力,让女孩父母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呀啊啊。”站在许向华腿上的小西西抓了抓许向华的脸。 许向华摸了摸外孙女胖乎乎的小手,“你也想去沪市玩是不是?你爸爸妈妈坏,自个儿出去玩,不带你们,对不对。” “啊。”小西西举了举手,彷佛在应和。 “外公带你们去好不好,来,叫一声外公,外公就带你们去玩。” 许清嘉好笑,“妈都还不会叫,还指望她叫外公。” 小西西啊啊乱叫一通,还在许向华腿上跳了跳,脚踝上铃铛叮铃铃的响起来,三兄妹每人都有一个,一有什么动静,就能被人听到。 “她这腿是越来越有劲了,你瞧,站的多稳当哦。”许向华一脸的骄傲,仿佛自家孙女儿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这么重的分量,能没劲吗。”许清嘉嫌弃的戳了戳女儿手背上的小窝窝。九个半月,好家伙,都有18斤了。 小西西收回手,轻轻地皱着眉头,很严肃的看着许清嘉,似乎在反驳她的话。 许清嘉又戳了戳她的脸,“就说你胖了,怎么了,有本事咬我啊。”说着故意把脸凑过去。 小姑娘忽然张开手扑了过去。 许清嘉往后一躲,“这么凶,惹不起惹不起。” 皱着眉头的小姑娘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 秦慧如拿着一盘洗好的车厘子进来,笑,“在厨房就听见西西在叫了,声音真亮。” “咱们练嗓子呢,是不是。”许向华笑眯眯的掂了掂外孙女。 小西西配合的又叫了一声,声音又清又亮。 许清嘉摸摸她的头顶,头发只有一寸长,有点儿扎手。第一次见他们兄妹三的,十有八九会把小西西和小北北搞错。 “在家三个轮着叫,比赛似的。” 话音刚落,外面一前一后传来兄弟俩的叫声,反正三胞胎做啥都得扎堆,一个哭了,另一个准得哭,哪怕他上一秒还玩得好好的,一看别人哭了,立刻得跟上,务必保持一致性。 许清嘉摇了摇头,捏了一颗车厘子站起来,“这个车厘子真甜。” “回去的时候带两箱走,你爸朋友送了十几箱过来。”秦慧如又道,“给你哥也带两箱回去,莲莲喜欢吃这个。”今天许家康一家三口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宴,所以没过来玩。 已经走到门口许清嘉应了一声,来到院子里就见两兄弟坐在毯子上抽着纸巾玩,旁边坐着老太太和韩东青。 抽纸巾这坏毛病,在家许清嘉会管,可在这儿,有老太太撑腰,许清嘉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之前她管过,老太太就说,到时候捡回来再用就是,不浪费。 隔代亲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于是在他们和蔼可亲的阿太纵容下,两个小家伙餐巾纸抽的不亦乐乎,你一张我一张。许清嘉估摸着他们把餐巾纸抽出来那一瞬间应该挺有成就感的。元宝小时候有一阵也喜欢抽纸巾玩,长大一点就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 许清嘉蹲在毛毯前,拍了拍手,“乖儿子诶,到妈妈这来,我们去看大鱼好不好?” 两个小没良心的置若罔闻,继续抽着餐巾纸,还咯咯咯笑。 被无视的许清嘉伤心欲绝,“我居然还不如一包纸巾有魅力,你们完蛋了,待会儿的点心通通取消。” “啊呀。”小北北突然叫了一声,转脸看向许清嘉,身子一扭,变成了趴在地上,四脚并用的爬过来,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许清嘉接住儿子,“是妈妈我打败了餐巾纸,还是点心打败了餐巾纸。” 小北北摸着许清嘉的脸咧嘴笑。 许清嘉亲了亲儿子的嫩脸蛋,“不说话就当是前者。走,妈妈带你吃好吃的去。” 小北北被她亲的咯咯笑,小脑袋一摇一摇的。 转眼只会咿咿呀呀的小东西们学会了喊爸爸妈妈,也从四条腿走路进化到用两条腿走路,虽然走的还不稳当,只能踉踉跄跄的勉强走两步。 论说话,西西学的最快,一般而言,小姑娘比小男孩更早懂事。 她哥哥弟弟还在单个字单个字往外蹦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能够喊妈妈爸爸了。不过爷爷奶奶那还是只能一个字,爷,奶的叫。姑姑是嘟,舅舅是啾,小鸟似的。 外公外婆比较难,许向华和秦慧如退而求其次,改成北边的称呼姥姥姥爷。 姥姥没问题,姥。姥爷比较有问题,和外公一样两个字,哪怕小家伙们会喊姥也会喊爷,连在一块就不行了。 许向华很是不甘,每次外孙们过来,就拿着好吃的好玩的哄着他们叫自己,结果是自己白喊了外孙们几百声姥爷。 “西西来,叫一声伯母。”曾琳拿着一个白绒绒的兔子玩偶逗小姑娘。 小姑娘攥着磨牙饼干热情地递到曾琳嘴边。 曾琳喜笑颜开,“咱们西西真大方。”然后张了张嘴假装自己吃过了,“真好吃,伯母谢谢我们小西西啊。” 小姑娘还在坚持不懈的往曾琳嘴里塞。 许清嘉好笑,这丫头是嫌弃饼干太难啃,不想要了。可曾琳不知道,她大伯母满脸都是笑,觉得小侄女太贴心了,哪像自家那两个臭小子,男孩子啊就是没有女孩子贴心。 “大伯母吃过了,西西自己吃哦。”曾琳放软了声音哄她。 小姑娘却执意不肯收回手。 “你不拿她不罢休。”许清嘉笑。 曾琳就接了饼干。 饼干一脱手,小姑娘就把手伸向毛绒兔子。 曾琳递给她。 小姑娘揪着兔子耳朵玩起来,许清嘉一边看着她防止下嘴咬,现在她看见什么就往嘴里塞,一边和曾琳说话。 曾琳已经在天使基金会工作大半年,她不负责具体管理,主要是代表基金会去看望需要帮助的孩子,所以有时候会出差。 曾琳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和丈夫孩子在一起时,她终于不会只唠叨些家常,她觉得家人也更愿意和她聊天。而且帮助别人得来的幸福感是前所未有的。 一个家里,母亲神采飞扬,丈夫和孩子的幸福指数也会提高。 韩译青还专程为这事来谢过许清嘉。 许清嘉倒是想谢谢曾琳,她这大嫂挺能干一个人,而且因为她家里都是医务系统的,所以在医院安排上特别得心应手,办事效率得以大大提高。 说着话,许家康和夏莲来了。 今天是三胞胎周岁生日,不像百日宴那般隆重,只请了各自至亲,叔叔伯伯这些都没请。 也就是周岁要这么兴师动众,下一次应该是十周岁的时候需要隆重点,再然后就是十八周岁了,其他日子自家庆祝就行。 曾琳瞅着忽然干呕了两下的夏莲怔了怔,忍不住看向她平坦的肚子。瞅着许清嘉从果盘挑了一颗酸梅递给夏莲。 曾琳疑惑,这是有喜了? 还真是有喜了。 小元宝天天嘟囔着把妹妹抱回家,好几次真的付诸于行动,玩着玩着,到回家的点了,他抱起小西西就要一块回家,还特别认真地跟许清嘉商量,“姑姑,我家里有妹妹睡的小床,今天妹妹跟我睡好不好?” 小西西还抱着她的小哥哥傻乐傻乐,瞧着挺乐意的样子。 好笑不已的许清嘉就逗他,“这么喜欢妹妹啊,让你妈妈给你生一个妹妹好不好,天天跟你在一起。” 这个建议实在太棒了,小元宝回家就摸着夏莲的肚皮让他妈给他生个妹妹,要和对面姑姑家一样的那种。 许家康和夏莲两口子本来就眼馋小西西,大多数人都有儿女双全的梦想。 正巧那时候,上面发布相关决定,将“报刊经营管理”正式列入第三产业,允许自由经营。 夏莲两个朋友打算创办一本时尚杂志,都是学新闻传媒的,一个毕业后去了港城发展,在一家港城顶尖杂志工作,另一个则是留在京城大报社内。 两人就想拉夏莲入股,一方面,她时尚嗅觉灵敏会是个好搭档,另一方面是她们启动资金不足,想让夏莲投资入股,都知道她老公是土豪。 夏莲正在犹豫不决的档口,生二胎的话,工作肯定保不住了,台里这一块抓的特别严,超生一个开除一个,已经有好几个撞枪口上了。不像有些单位,超生的惩罚是降职降薪,更有人情味一些。 她不想当家庭主妇,但是又不知道离开央视能做什么。 许家康倒是说她可以去设计部当时尚顾问。 可夏莲又觉得还是得有各自的事业更好一些,因此左右为难。 两个朋友找上来,正好解了她的难题,本身她对这一块就有兴趣,工作上偶尔也要用到,所以平时没事就喜欢看各种时尚杂志。 许家康自然极力赞成,将爱好发展成事业,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于是,夏莲就回复朋友,她愿意投资,同时也说了自己要备孕,可能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作为补偿她会在股权上做出让步。 筹办一家杂志社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申请批号,寻找办公室,装修招人,联系合作的印刷厂……还要确定杂志定位。不是三个人一拍脑袋就能定下来的事,肯定得市场调研,之后运营策略等等都需要时间,一年半载的准备时间肯定要。 夏莲就想在这个时间段里备孕,顺利的话,孩子生完,杂志社刚刚办起来。 股权让步,也就是她们俩多劳所以多得了,夏莲两个朋友没有意见。 接下来就是各自辞职,开始筹备工作,夏莲同时备孕。 她今年虽然三十了,但是因为不是第一胎,加上身体一直不错,所以医生说再孕没有问题,没多久就顺利怀上。 许家康这边想办法弄了一个不能流产的证明,之后的社会抚养费也会按照规定上缴以绝后患。 “恭喜了。”曾琳忙道喜,当初怀着小儿子的时候,她也在想要是能生个闺女就圆满了,可惜又是个臭小子,再想生,政策不允许了。 虽说很多地方其实都没有严格按照计生政策来,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特色,就是京城想方设法超生的也不在少数。更多是为了生儿子,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凑成一个好。 可家里长辈位置放在那,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哪好知法犯法。所以,许清嘉生下三胞胎的时候,她一边羡慕一边替他们高兴。一步到位,圆满了。小叔子要走仕途,那就不好留下超生这个把柄,可一个孩子实在是太过冷清,他们这一代人,有几家没有亲兄弟姐妹。 夏莲笑了笑,握了握小西西的手,眼神更加温柔,要是个闺女,做梦都能笑出来,不过儿子她也高兴,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 “妹妹。”在跟弟弟们玩的小元宝小跑过来,先是用额头和小西西玩了一会顶牛牛,逗得小姑娘咯咯咯笑个不停,露出几颗细细的小乳牙。 逗完了大妹妹,他去看小妹妹,小元宝小朋友坚信,妈妈肚子里的是小妹妹,摸着夏莲的肚子打招呼,“妹妹,你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夏莲搂着儿子笑,“妹妹今天可乖可乖了,你在学校乖不乖?” 小元宝特意挺了挺胸,“今天老师奖励我一颗小星星,妈妈,我送给妹妹好不好?” 抱着女儿的许清嘉就逗,“是哪个妹妹啊?”说话间,还握着女儿的小胳膊挥了挥。 “哥!”就在这时候,小姑娘特别识趣地开了尊口,笑得跟朵花似的,还冲着小元宝伸手。 许清嘉乐不可支,戏谑的看着小元宝,无良爹妈也笑盈盈地看着儿子。 小元宝眨了眨眼,很认真的说道,“今天的小星星给二毛妹妹,下次的小星星给小妹妹。” 二毛小西西跺了跺脚,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二毛你等着,哥哥回去拿小星星。”说着小元宝跑了出去。 许清嘉抱紧了闺女,幽幽一叹,“什么时候,元宝儿能不叫二毛。” 水灵灵的小姑娘正美着,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亲切的‘二毛’,这画面有点美。 许家康不厚道的笑了,“还不是你自找的。” “姑娘啊,妈妈对不起你,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口快,让你元宝哥哥听见了,恐怕这个小名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黑历史。” 二毛小姑娘特别没心没肺的扯了下兔子的鼻子,奶声奶气的叫,“妈妈。” “诶,再叫一声。”许清嘉顿时忘了不着边际的烦恼。 “妈妈。” 许清嘉喜滋滋的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唉,妈妈的小棉袄呦。” 小二毛被亲得笑起来。 这时候,去拿小星星的小元宝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家里的保姆。 迎着许家康询问的视线,保姆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文诗刚打电话过来,好像有急事。” 许家康便站了起来,王姨在家里做了七年了,很靠谱的一个人,这模样怕不是小事,遂他道,“你们聊,我离开下。” 走到院子里,见没人了,许家康就问王姨,“什么情况。” 王姨皱了皱眉,把许文诗气急败坏下语无伦次的话归纳总结,“文诗说,漆先生有私生子,被她婆婆养在老家,她找两人理论,还被漆先生打了。” 许家康拧了眉头,老头参加一个演习,无法和外界联系。许家磊去南边出差了,许文诗可不就只能找他了。 纵然不耐烦,可还真不能不管,要不然都以为他们许家是孬种,自家姑娘被人这么作践都不吭声。 262.第二百六十二章 许家康电话打过去的时候, 许文诗正趴在床上无声痛哭, 女儿睡在旁边,她不敢哭出声来,所以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啜泣。 就在一个小时前, 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听声音是个有些年纪的女人, 对方没说自己是谁, 只告诉她。 在漆母住在通州的弟弟这边, 养着一个快满周岁的小男孩,喊漆钧爸爸,叫漆母奶奶,偶尔孩子妈会过来看孩子,养了快有半年了。说是这儿子属于超生,大城市查的严,所以养在亲戚家。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许文诗一下子就想起这半年来,漆母时不时就去走娘家亲戚,一会儿是漆钧姥姥姥爷身体不大好, 一会儿又是是谁谁谁家办事, 要回去喝酒,一去就住上好一阵。因她和漆钧经常待在海岛,所以她还觉得这样挺好, 省得漆母一个人在家冷清。 印象里漆钧也去过几趟, 说是去接漆母回来, 顺道看看亲戚。她提出一块去,漆钧总能找出理由打消她的想法。本身她也不是很想去,遂从来都不坚持。 如今再想想,这母子俩分明是把她当傻子哄。 许文诗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扔掉电话冲到漆母房里厉声质问,“你们在通州是不是养了个孽种,那个孽种是不是就是当年那女人生的那个?” 漆母脸色巨变,矢口否认。心里暗骂哪个王八蛋这么见不得他们好,居然当搅屎棍。 这个麻烦其实还是她自己惹来的,前几年漆老爷子去了,漆家一落千丈,漆母压抑的狠了。这两年,漆钧发达起来,漆母不免有些飘飘然。在娘家亲戚那显摆的厉害,就让人给暗暗记恨上了。 不是老炫耀你儿子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家里有钱有势,还对你儿子还死心塌地。倒要看看,知道你们在外面养小老婆私生子,你这好媳妇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许文诗早就认定了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尤其是漆母的反应更加让她坚信。掩埋在深处的炸.弹终于爆炸,有时候她也想过,要是那个女人抱着漆钧的孩子找上门来,她该怎么办? 却没想到,现实比她想象中更让人恶心,漆家居然把那个孩子堂而皇之地养了起来,他们把她,把佩佩,把她们母女俩当成了什么。 许文诗整个人几乎要炸开,歇斯底里地咒骂,咒骂漆钧恬不廉耻出轨养私生子,咒骂漆母为老不尊…… 漆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哪怕漆家没落了,吃了不少冷言冷语,但是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头一回。尤其听着许文诗骂了儿子负心汉不算,还要骂宝贝孙子是孽种,哪里受得了。 急怒攻心之下推了许文诗一把,喝令她嘴巴干净点。 这一把,没推动,许文诗年轻,而漆母体老体弱,加上许文诗生产之后,一直都没怎么瘦下来。 然而许文诗却被漆母这一推彻底点燃了心中怒火,他们漆家人做了这种亏心事居然还敢对她动手,怒火攻心之下,许文诗想也不想的用力推了漆母一把。 漆母登时摔倒在地。 许文诗吓了一跳,理智稍稍回笼,犹豫着要不要去拉的档口。漆钧回来了,正好撞见漆母被许文诗推了一个屁股蹲儿。 漆母见了他,当即老泪纵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她居然被儿媳妇打了。 当儿子的哪能无动于衷,漆钧一个箭步奔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你疯了是不是!” 一巴掌把许文诗的愧疚之心打飞了,许文诗哭叫一声,扑上去就打漆钧,“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一幅要跟漆钧拼命的架势。 猝不及防之下,漆钧挨了她两巴掌还被抓花了脸,不过等漆钧回过神来,形势就来了个颠倒,毕竟漆钧是个正当壮年的高大男人,许文诗如何是他的对手。 怒火烧心的漆钧手下也失了分寸。 坐在地上抹泪的漆母瞧着情况不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这可怎么跟许家交代,连忙喊住手。 冷静下来的漆钧心头一悸,知道大事不妙,忙道,“有什么好好说,你……” “说你怎么出轨,怎么养私生子,怎么和那个贱人相亲相爱。当初你怎么说的,你信誓旦旦说那个孩子跟你没关系,现在呢,私生子都认祖归宗了。你们母子俩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居然还敢打我。”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许文诗恶狠狠地指着漆钧,“漆钧,我们完了,我要跟你离婚!” 漆钧漆母皆是脸色一变,还想解释,就见许文诗抹了一把眼泪冲回主卧,不一会儿抱着熟睡中的女儿直挺挺的奔向门口。 她要回娘家。 不能让她走。 漆母和漆钧不约而同的阻拦,拉扯中惊醒了酣睡中的小姑娘。 小姑娘茫然的睁大了眼,20个月的小佩佩隐约懂点事了,惊恐地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漆母就说,“诗诗,你冷静下,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可我们也是没本办法啊。那个女人把孩子扔在歌舞厅门口就跑了,说什么也不肯养孩子。我们能怎么办,只能勉强养着这孩子,我们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你放心,这孩子永远不会进这个家的。” 事实上是孩子病了,卢丽芳存的那点钱早就花光了,无奈之下只能去歌舞厅找漆钧,她不知道漆家在哪也没有漆钧电话。 漆钧是不肯信的,可来报信的员工手里拿着几张婴儿照,恰巧被漆母看见了,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漆母一口认定这是他们漆家的骨肉。许文诗说什么都不肯生二胎,那他们漆家的根不就要断了。这怎么可以! 因此漆母拿了一笔钱要求卢丽芳放弃这个孩子。 卢丽芳不舍得,这很有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但是几个月单身妈妈的经历告诉她,孩子跟着她永远被人瞧不起,甚至连户口都上不了。 卢丽芳无奈妥协,只要求允许她定期探望。 漆母也不敢逼得狠了,怕她闹得人尽皆知。便同意她一个月看一次孩子。 闻言,许文诗冷笑一声,“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傻的。好不容易盼来了儿子,你们舍得不认,你们巴不得把这个家全都留给那个孽种才好。”眼见着女儿啼哭不止,许文诗懒得跟他们废话,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开,“放开我,我要哄佩佩。” 漆母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伸手想摸摸满脸通红的孙女。 许文诗厌恶地躲开,装什么装,以为她不知道这老太婆不喜欢她女儿。 摸了个空的漆母讪讪,苦口婆心地劝,“诗诗,你替佩佩想想,父母分开,最可怜的还是孩子,以后让外人怎么看她。” 见许文诗脸色变了变。漆母忙又道歉,将漆钧臭骂了一顿,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她看在佩佩的份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期间,许文诗一言不发,把女儿哄得不哭了,她说,“我想静一静,你们别来烦我。”说着回了房。 漆家母子想着她现在的心情让她冷静下也好,便坐在客厅里低声商量对策,之所以不回房,是怕许文诗趁机跑出去。 可这年头又不是以前,漆家装了电话,主卧里就有一部。许文诗还有一部今年新出的诺基亚手机,是漆钧花了八千块买来送她的,当时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讽刺。 漆钧的歌舞厅被几个流氓混混敲诈捣乱,漆钧想请她爸打个招呼。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多大点事,没多久那群混混便消停下来。 漆家母子也想到了电话这一茬,可房门已经被反锁,他们只能干瞪眼,祈祷许文诗看在女儿份上心软。 许文诗会心软吗? 反正眼下她掐死漆钧的心都有,尤其是火辣辣的脸颊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刚刚她被打了。除了小时候调皮挨过她爸几下鸡毛掸子,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 许文诗伤心欲绝又怒不可遏,强忍着满腔怒火和悲愤把女儿哄睡了,小姑娘睡梦中还抽了抽,显然是被吓到了。 许文诗又是心疼又是恨,拿起电话就想找家人。她爸在演习,进入作战状态等闲联系不上。许家磊在南边出差,远水解不了近火,于是她打许家康的手机,接电话的是王姨,说许家康在对面给三胞胎过生,手机留在家里充电。 莫名的许文诗悲意更浓,许清嘉那边肯定一派温馨幸福,可自己这儿呢? 接到许家康打回来的电话时,许文诗已经哭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哑了,听见许家康的声音,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哥,漆钧要打死我……他在外面养了个私生子……哥,我和佩佩怎么办啊!” 许家康眉心拧起疙瘩,确认她现在安全,便道,“待在房里别出来,我马上过来。”许向军和许家磊不在,他哪好置之不理。 许文诗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关键时刻,还是亲人最可靠。 挂上电话,许家康返回对面。 许清嘉迎了上去,眼神询问,王姨特意跑来一趟,想来应该不是小事儿。 “她那边有点急事,我过去一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好好庆祝。”虽然听着许文诗挺惨的,可总不能因为她的事儿,三胞胎生日不过了。 许清嘉瞅瞅他,没有追问,“那你过去吧,有什么电话联系。” 许家康又跟走过来的韩东青打了声招呼,随后对夏莲点了点头。 愁肠满结地坐在客厅里的漆钧和漆母听到敲门声惊了惊,待听见许家康的声音,脸色都难看了几分,许文诗终究通知了家里。也是,她哪是那种能吃亏的性格。 “二哥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特意跑过来……”漆钧一打开门连忙解释。 许家康牵了牵嘴角,打断他的话,“不用跟我解释,跟文诗和你老丈人解释清楚就行。” 想起许向军,漆钧脸颊抽了抽。今年许向军又升回师长的位置上,军衔也提了上去,若非当年那场意外,没准现在肩膀上都换成星星了。在带兵布阵上,许向军很有一套,每次演习大汇演上都能取得成绩。 听见这不客气的话,漆母心头颤了颤,还要再说点什么,可许家康压根不想听他们废话,直接喊了一声,“文诗,出来。” 卧室的房门应声而开,许文诗抱着还在睡觉的女儿出来。 一见许文诗那凄惨狼狈的模样,许家康脸色就变了,披头散发,左边的脸肿得老高,上面是特别明显的指痕。 看了看靠在许文诗肩头睡觉的小佩佩,许家康反手一巴掌扇在漆钧左脸上。没等漆钧反应过来,又一脚踹在漆钧大腿上,踢的他整个人踉跄了好几步。 “打老婆,真够威风的。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的。” 漆母目眦欲裂,冲上来要打许家康,“你干什么打人啊。” 漆钧忍着剧痛拦住漆母。 许家康冷笑一声,“你儿子挨打你心疼,打文诗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人心不心疼,当我们许家都是死人是不是。” 许文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瞬间决堤,捂着嘴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二哥,这事我知道错了,可我真不是故意,文诗对不起,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你打我两下好不好。”漆钧忍着剧痛服软,他觉得自己的脸肯定肿了,还有大腿,肯定也青了。 望着之前还张牙舞爪,此刻却窝囊地像只鹌鹑似的男人,许文诗心里又解气又悲哀,她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男人。 许文诗紧了紧怀里的女儿,走上前两步,狠狠一巴掌甩在漆钧脸上,紧接着反手又是一巴掌。 漆钧眼角绷紧,不敢置信的看着漆钧。 “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这两巴掌是我还你的。”许文诗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了,我要跟你离婚!” 漆钧瞳孔缩了缩。 许家康看了她一眼,希望她争气点,别到时候人哄两句又后悔,最后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瞧肩膀上的小佩佩有醒过来的迹象,许家康不想让她看见父母反目的画面,再小的娃娃也会留下心理阴影,“走吧。” 漆母和漆钧自然要阻拦。 然许家康哪会由着他们,把人留下,谁知道他们会搞什么鬼。 关上车门,许家康一踩油门,轰的一声冲了出来,让那母子俩吃了一肚子尾气。 刚刚的动静还是把小佩佩吵醒了,小姑娘含含糊糊的叫着,“妈,爸,妈。”小手摸着许文诗的脸,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脸,“妈妈,妈妈。” 许文诗忍不住抱紧女儿,放声大哭起来。 许家康瞥了一眼,“想哭也别当着佩佩的面,吓到孩子。” 许文诗抽了一张餐巾纸给女儿擦泪,又给自己擦干眼泪,哽咽,“佩佩乖,妈妈没事,佩佩乖,不哭。” 小姑娘抽抽噎噎,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惧。 许文诗深吸一口气,把眼泪狠狠地憋回去,挤出笑容,“妈妈没事了。” 佩佩摸着她的脸,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小手紧紧地抓着许文诗的领子。 许家康在心里叹气,父母造孽,孩子遭殃。 二十分钟后,三人回到师部大院。因为许向军和许家磊都不在,所以阿姨放假回家了,她是本地人。 许家康问许文诗要吃什么。三个人都还没吃,天大的事,也得吃饭。 许文诗说吃不下。 “你不吃佩佩要吃。” 许文诗就报了两个菜。 许家康,“你们俩收拾下,我去食堂买饭菜。” 从食堂回来的路上,许家康接到了许家磊的电话。 许文诗给他打了个电话,近乎神经质一样的念叨,她要离婚,她要离婚, 许家磊当然支持她离婚的决定,出轨,私生子,打老婆,要是许文诗这样都执迷不悟,他也不想管她了,任她自生自灭去吧。 “……二哥,我已经联系了我一个学长,他是专门打离婚官司的。他会以最快的速度提起诉讼,申请冻结漆钧的财产……我估计他肯定有不少产业瞒着我姐,我学长调查需要一点时间,你能不能帮忙调查一下。”私生子都悄悄养着了,漆钧怎么可能不藏一手,以他姐的糊涂,也看不出其中猫腻。海岛那边,还是二哥人脉更广一些。 “没问题。”对许家康而言这是举手之劳。漆钧是过错方,佩佩不满两周岁,抚养权也肯定是给许文诗的,她能分到不少财产。以后带着女儿起码在物质上不会被亏待。物质上充裕,百分之九十的烦恼也就没了。 许家康笑了下,许家磊可是政法大学毕业的,同学朋友大多在这一块系统内,得罪了这么个小舅子,漆钧少不得狠狠脱一层皮。 两人说了会儿话,许家磊道,“二哥,姐那拜托你先留意下,我大概明天下午六点半能到家里。”终究不好过于麻烦许家康的,他能第一时间替许文诗出头,许家磊已经很感激。 次日傍晚,许家磊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箱赶回来,许文诗见了他就想哭。 许家磊且顾不得她,向许家康还有夏莲道谢。夏莲知道后,特意过来陪许文诗,怕她钻牛角尖。遇上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 许家磊回来了,许家康肩上的担子也就卸了下来,带着夏莲告辞,让他们姐弟俩好好说话。 夫妻俩回到湖畔花园,去许清嘉家里接儿子,小元宝下了兴趣班直接来了姑姑家玩,饭也是这边吃的。 坐在地上和弟弟妹妹玩的小元宝跳起来,“妈妈,爸爸。” 许家康接住冲过来地儿子举了举高,“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小元宝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我吃了一大碗杂粮饭,里面有黑米,大麦,燕麦,高粱还有……”还有不出来了,于是求救地看向他宇宙第二貌美的姑姑,第一貌美的当然是他妈妈咯。 “还有小麦,薏苡仁,红枣。”许清嘉笑着补充。 小元宝用力点头,“对。” 小南南见他啾啾来了,扔掉小玩具欢快的爬过去。 许家康放下乖儿子,击了击手掌,“来舅舅这,男子汉不许爬,用走的。” 小元宝凑热闹,蹲在他爸附近,也张开手,“大毛,来哥哥这。” 韩东青便把大儿子抱起来,让他站稳,随即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张着双臂准备随时救驾。 在一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小家伙稳稳当当的迈出第一步。 两步,三步,四步……开始摇晃,小家伙踉跄着扑向小元宝,在摔倒之前成功扑进小哥哥怀里,搂着小哥哥的脖子咯咯直笑。 小元宝得意大笑,喜滋滋地亲了亲小南南的脸。 扶着儿子稳定重心的许家康假意吃醋,捏捏大外甥的脸,“舅舅能举高高,你哥哥能吗?” 小元宝歪头看着他,考虑了下,笑呵呵地朝他伸出手。 许家康大乐,心满意足从儿子怀里把大外甥抢过来,将他举过头顶,逗得小家伙咧着嘴大笑。 这下另外两个可不干了。 二十四孝爸爸赶紧抓住机会表现,省得自己的地位被他们舅舅超过。 玩了一会儿,把四个小的放在玩具房,让阿姨们看着。 四个人坐在客厅里说话,到时候离了婚,外人肯定会知道,所以许家康也就不讲究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直接挑着说了些。 许清嘉比较关心的是,“确定了吗?”主要是有上一回的经历在,结果怎么样,不到一个星期就反悔了,弄得一心想让女儿离婚的许向军多尴尬。 许家康喝了一口水,晚上喝茶睡不好,“目前看她那样子挺确定的,反正就当真的来办,再有下一次,就不用再管她了。”第一次说要离婚就折腾过一回,不过那会儿都是老头和许家磊瞎忙。这一回,他能帮就帮一把。狼来了这种游戏玩多了,以后就别怪人见死不救。 许清嘉道,“那得尽快,海岛那边的房地产市场越发离谱了,光四大银行涉及的贷款就有三百多个亿,上千亿的热钱投在里面炒楼花,都是拆借的烂账,离非管不可的那一步不远了。” 这一年,海岛房地产依旧红红火火,他们决定抛售的时候,房产均价是5000一平,现在都7000了,而最新的地王585万一亩。 若问后不后悔? 不后悔! 你在最高点出手,接盘的倒霉蛋能不找你闹,上亿的资金,杀人的心都会有。但是他们这样提早出手的,那块地早已经转了几道手,找不到他们头上了。 而且寻找买家以及到款都需要时间,上亿的交易,不是你今天想卖,明天就能到款。不到自己账户上的钱,都不是自己的。这么大的金额,分几年给都有可能。所以他们寻找买家的时候,宁愿价低也要求到款快,一般一到三个月要全部到账。 就在三月份,最后一笔款项到账。加上许家康,他们实打实到手的利润高达十位数,四年时间,四十倍的投资回报率。 对于这个成果,已经心满意足,许清嘉都觉得搞不好他们家会是海岛市场最大的赢家,起码也是大赢家之一。她巴不得海岛市场再坚.挺一段日子,抛出去的那些地皮多流转几次,那么他们家就不会太拉仇恨。 但是就许清嘉了解到的信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是韩家的儿媳妇,自然而然的能接触到一些上面的圈子。同时她还有强大的校友圈,她是学经济的,她的同学师长很有一部分在和经济有关的机关单位或者金融机构里面,这些关系她一直维持着。 各方面消息汇总分析下来,许清嘉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离婚官司从起诉到开庭得好两个月,如果财产再牵扯不清的话,一年半载都有可能。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市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想快的话,就得吃点亏。”许家康转了转杯子,“文诗未必会答应。” “吃亏总比血本无归好,漆钧那些房子有不少贷款在,一旦崩盘,倾家荡产都不够,还得被银行追债,就算在打离婚官司,只要是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她照样得背上巨债。”许清嘉道。 许家康沉吟半响,海岛市场要完这点,许家康和许清嘉持同等态度,他好歹也是学金融的,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过那个时间点却是吃不准。 许清嘉觉得快了,甚至几个月的时间都等不起,许家康选择相信妹妹的判断,“我跟她说说吧,就算只拿到三四套房子,也有两三百万。在京城能买好几间商铺和房子,足够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边一个好地段的商铺,一个月的租金就赶得上一个人的工资,而且作为政治中心,京城的房价和租金肯定是稳步上升。 至于许文诗愿不愿意,他们提醒过了,仁至义尽。 263.第二百六十三章 过了两天, 许家康过来。 许清嘉问他, “文诗同意没?” 关于在财产上退步, 许文诗说要考虑下。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怀孕后便从图书馆辞职, 没了收入来源,以后娘儿就指望着这份财产过日子。而且她不要不就便宜了那个私生子,许文诗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我爸今天回来了, 跟她待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她点头了。”不过瞧着还是有点不甘不愿,海岛市场红红火火,让她那脑子相信有问题,说实话有点难度。幸好她才在男人那受了委屈,正是依赖家人的时候,老头和许家磊一起劝, 总算把她劝动了。 许家康冷笑一声, “漆钧这小子够阴的,文诗知道的房产只有十五套, 可我查到的一共有36套, 21套在他妈名下, 10套在漆钧自己名下, 5套夫妻俩的名字。” 许清嘉皱了皱眉头, “这么多房子, 他贷款一共有多少?”以他的资产, 肯定是买房, 抵押贷款,再买房,再抵押贷款,再买房……只要房价一直再涨,他这个游戏就能一直循环玩下去。之后在一个高价位上卖掉所有房产,回笼的资金还清银行贷款之后还有很大一部分剩余。 “光欠着银行的本金就将近760万,民间借贷不清楚。36套房子只有刚入手的两套还没有抵押给银行。” 许清嘉抬了抬眉毛,“他胆子够大的啊。”要是不崩盘,以当前的房价7000一平方卖掉,考虑现在的房子以中小户型居多,他能回笼的资金是2000万左右。还掉各种贷款,应该还能落下1000万。 两年多的时间能折腾到这么多房子,也算他有本事。 许家康一扯嘴角儿,“这个价位上还在入手,可见他还看涨,到时候崩盘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清嘉,“他栽了,文诗也讨不了好。夫妻婚姻存续期间产生的债务共同承担,哪怕离婚协议把债务全部留给漆钧也没用,涉及债务的协议只在夫妻之间有用,对外不具备约束力。”这条规定就是防止有人假离婚转移财产逃避债务。 事到临头才发现,许文诗想脱身比他们想象中更麻烦。 许家康也愁这个,“让漆钧卖房还债可不容易。”告诉漆钧海岛房地产市场要崩,让他平安脱险?想想就不甘心。 许清嘉,“不容易也得办了,不然出了事,文诗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背上的债,搞不好还得落在许家康身上。她一无所有还带着孩子,连累的许向军和许家磊都没法过舒坦日子。之前没想到漆钧胆子那么大,竟敢借这么多钱,把债务还清了,也不知道许文诗能拿到多少。 这个理,许家康当然知道。 “那760万银行贷款,大头应该是漆钧他妈的吧。”许清嘉确认。 “漆钧和文诗名下的贷款加起来250万。”许家康啧了一声,“漆钧防着文诗,所以尽量用他妈的名义来办,省得被文诗知道,现在看来倒是好事。他妈名下那些,细究起来,肯定能找到些用了婚后财产的证据,真打起官司来,文诗能分到一些。” 漆钧出面贷的款,许文诗有义务归还,同样的婚后财产,许文诗也有权利分。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 “方律师准备拿这个当谈判条件,让漆钧把夫妻名下的债务清偿完。为了速战速决,说不准还得用点非常手段。”许家康往后一靠,“上辈子造了孽摊上这么个人,当年哭着喊着要嫁的是她,现在哭着喊着要离的也是她,上下嘴皮子一碰流几滴泪,就都是别人的事了。”最倒霉的还是老头和许家磊,上辈子也不知道欠了许文诗什么,这辈子来还债。 许清嘉同情地看他一眼,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橘子扔给他,“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该懂事了。” “懂事?”许家康扯了下嘴角,“她都28了,还用懂事来形容,你是埋汰她呢还是埋汰她呢。” 许清嘉抚了抚额,无奈的笑了下。 许家康一扫挂钟,“东青还没下班?” “去南京出差了,后天回来。”许清嘉问他,“明天我回去,你们去不去?” “行,元宝儿还念叨着要把新学的招式表演给他阿太小爷爷小奶奶看。”说起宝贝儿子,许家康一扫之前的郁闷。 兄妹俩又说了点工作上的事,许家康便回去了。 许文诗和漆钧离婚一事一直到五月份才有了结果。 漆钧并不想离婚,他想拖,拖着拖着也许许文诗就能心软。 不过许家这边怎么可能由着他拖延时间,一面提起诉讼,托了关系尽快开庭。另一面漆钧的歌舞厅被卫生消防各个部门关照,查到了好些违规需要整改的地方。 银行那边也打电话过来,要求复查,确认他拥有还款能力。 …… 各种麻烦纷纷踏至。 漆钧脸黑如锅底,他一直都知道虽然许家待他不亲厚,但是他的的确确沾到了许家的光,虽然不多,但是到底有用,所以他才不想离婚。 可眼下许家人摆出一副不离婚不罢休的架势,他去找了许文诗好几次,却连师部大门都进不去,打电话,要么被挂掉,要么被许文诗破口大骂。 打给许向军或者许家磊,不管他怎么道歉,对方只有一句好聚好散。 许家磊的话倒是客气,“你到底是佩佩的爸爸,我们并不想撕破脸。和和气气地把婚离了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再三思量之后,漆钧同意离婚。 双方坐在一块商量离婚细节,主要是财产债务分配以及女儿抚养权。 女儿抚养权,漆钧想要,不是多喜欢女儿,而是能牵制许家,可也知道自己肯定要不到,法律都不会支持他。 关于财产上,许家要求漆钧公开所有债务,不公开的债务他们就当不知道不承担,日后也跟他们没关系。 漆钧倒没有隐瞒,不说就是一个人的债务,说了就是两个人的债务,这道算术题,他当然知道怎么做。 “你居然欠了150万的高利贷。”许文诗不敢置信地指着漆钧,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 漆钧垂了垂眼,“这笔钱我用来买房子和你的车了。”言下之意,这是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属于共同债务。 “骗鬼呢,你都给你妈买房子了。”许文诗暴躁地拍桌子,要不是许家磊拉着,都想扑过去咬死漆钧。 漆钧沉默,借来的这笔钱,除了给她买了辆车,剩下的确都以他妈的名义买了房。 许家磊按下许文诗,表态,他们不想落个跟老人争财产的名义,所以不去深究漆母名下的产业有多少是用夫妻公共财产置办的,这21套房子许文诗一分不要。 漆钧狐疑的看着他。 许家磊讥讽一笑,“我们家要脸面。” 被讽刺不要脸的漆钧眼角抽了抽。 至于夫妻名下的15套房产,优先清偿夫妻两人名下的400万债务。 觉得房价还有很大上涨空间的漆钧当即反对,他怎么愿意卖房还债。还清所有贷款,那差不多要卖掉八套房子,现在卖容易,再想用原来的价格买回来却是痴人说梦。 漆钧要求债务一分为二,他自己那部分,他会在到期前还清。 方律师就道,要是你拿着卖房子的钱跑了,剩下的贷款还不是得他的当事人来还,类似的案例比比皆是。 最后漆钧还是不甘不愿的卖掉了八套房,中间他提出他会去借款还债,和债权人明确这是个人债务与配偶无关。 然许家不想徒惹是非,软硬皆施逼得漆钧卖掉了八套房还清所有债务。受益于海岛火爆的房地产市场,很容易就找到了买家。 剩下的七套房,许文诗和佩佩分到了4套,分别是65,69,80和89平,和漆钧手上的比,其实没占多少便宜,他手里那三套面积偏大一些,然这节骨眼上实在是没时间扯皮。 此外还有8.2万现金包含佩佩道成年的抚养费一些首饰以及一辆车。 如果正儿八经地真正打起官司来,许文诗娘儿俩拿到的肯定会更多,漆钧是过错方,他们这还有个未成年的孩子,尤其漆母那边能要回来不少共同财产。 然而夜长梦多,所以见好就收,否则到时候要回来的就不是钱而是债了。 许家肯这么吃亏,漆钧有些摸不着底,他以为自己会脱一层皮,可事实上这个离婚代价比他想象中小了很多。 漆母一幅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他们许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一个离婚官司打的满城风雨只会沦为笑柄。反正他们又不差钱,你不是说他们随便一块地皮就赚了好几个亿。”漆母语气中不无羡慕,“对他们而言,脸面比钱重要。” 漆母忍不住捶了下漆钧,“你说说啊,尽干糊涂事,本来可以当助力的,现在好了反目成仇,你说说看,这以后可怎么办?人家要是对付你……”漆母简直不敢想下去,又后悔,一看见孙子,脑袋就晕乎了,被许家抓了一个这么大的把柄。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佩佩的爸爸,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要不然佩佩长大了,他们怎么跟佩佩交代。”漆钧安慰漆母,也是安慰自己。离婚时许家的态度,也让他觉得,许家厌恶他是肯定的,但是想对付他的意思似乎没有,他们更想和他划清界限。 但愿如此吧,漆母只能这么排解,又道,“父女连心,就算离婚了,佩佩也是咱们家的骨肉,你记得多去探望她。文诗那,要是能哄就好好哄。”漆母终究不肯轻易放弃。 漆钧嘴上应好,心里却想着,女儿那的关系他得维系住,至于许文诗的话……婚离了,说实话,他颇有点解脱之感。 他现在有钱了,还怕没女人。大不了不在京城发展,国内这么大,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城市。有了这笔钱,他干点什么不好,就不信自己不能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许文诗前往雍和宫烧香拜佛祈求菩萨让漆钧掉进万丈深渊,不得好死。之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她手上的四套房子,二哥帮她处理掉了,刨去各种费用拿到手200万多一点。暂时存在银行里,商铺房产还没有买,二哥说看一看形势再决定。 二哥说海岛市场要崩,她不懂这个,但是她特别希望它赶紧崩了,崩的一泻千里才好,一定要让漆钧倾家荡产。要不然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和那个贱人还有那个小孽种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她不甘心!当年她违背家人不顾一切的嫁给他。这些年费尽心机帮他在家里人面前说好话。他出轨,自己都原谅他了,为了生孩子身材走形,对漆母说不上事必躬亲,但是也尊敬有加…… 可他们呢,养私生子,隐瞒财产,拿她当傻子哄! 许文诗咬牙切齿,特别虔诚地拜了拜菩萨。 回到家,许文诗一边照顾女儿一边留神海岛那边的情况。 结果再一次失望,还在涨涨涨,现在都涨到7500一个平方了!还要涨到一万不成? 下班回家的许向军和许家磊见她怨念焦躁的模样,互相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能劝的早劝了,可她就是听不进去又能怎么办? 有时候他们都怕她来一句,要是晚点卖的话? 晚点卖,离婚官司好好打,这样的想法,许文诗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冒出来过,然而决定最后是她自己下的,她哪有脸说这种话。而且真要说出来,只怕家人都要寒心了。可她一想漆钧赚了那么多钱,真的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且说漆钧,他正在海岛椰城。他手上有三套无贷款的房子,加上他妈名下的两套。想起长了翅膀飞走的12套房子,漆钧咬了咬牙舍弃银行,而是去地下钱庄贷了一笔钱,旋即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一路高歌猛进的房地产市场之中。 去年他还想着房价达到预期价位之后就抛出,可仅仅一年的时间房价就涨了两千五,涨幅高达50%。在一楼还是这个价,上了六楼它就涨了,这就是椰城房地产的现状。 漆钧有信心,这个价格还能再涨上去。再高一点儿,他就买掉。可到底要高多少才能达到他想的那个一点儿。只怕漆钧自己都不知道,被贪欲支配的人被惊人的利润蒙住了双眼,绝不会去想自己会是最后倒霉接盘的那个。 6月23号,终场哨声突然吹响。总理宣布终止房地产公司上市、全面控制银行资金进入房地产业。 晴天霹雳击中以海岛为中心的投机炒家,海岛,北海,沪市……一片哀鸿遍野。 接到‘花’的炒房客五雷轰顶。上一秒还在讨价还价,下一秒赔着笑的买家头一扭,拍着胸口大呼好险好险,死里逃生一般脚步轻快的离开。 留下的卖家两眼发直,直勾勾的看着虚无。 这一夜,无数人彻夜难眠。 已经上岸的炒家喜极而泣,溺在水中的炒家肝肠寸断。 第二天,中央发布16条强力调控措施:严格控制信贷总规模、提高存贷利率和国债利率、限期收回违章拆借资金、削减基建投资、清理所有在建项目…… 釜底抽薪,一夜寒冬。房地产公司,销售中心,政府……被业主包围,所有人都叫嚣着要退房,伴随着恶性流血事件。 嘉阳地产的分公司和销售中心也遇到了一些麻烦,部分业主聚集在门口要求退钱, 总部为此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会议的中心并非要不要退,怎么可能退。 公司在椰城有两个楼盘,在去年四月份全部售罄,当时的均价是3800一平,在合同里没有保价条约。并且中间这一年多的时间,只怕大多数房子都转了不知道几道手。按照这个逻辑,凡是二手价高于3800的,是不是该把差价补给他们。 可能吗?当然不可能! 那又有什么理由一年多以后要求公司赔偿损失。不能说,赚了是业主的,亏了是商家的,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 比起很多开发商的烂尾楼,更甚者一些开发商只是在地皮上挖了一个坑,所谓房子都只存在于图纸上。嘉阳地产的这两个楼盘都是实打实的,物业配套齐全,可以正常居住生活,入住率达到47%。也正因为此,所以他们受到的冲击算是小的。 “退款退房不可能,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永无宁日,一旦市场出现波动,业主就找上门来,还怎么做生意。我们只对自己的房子负责,不对市场价格负责。”坐在上首的许向华定下基调。 下首众人纷纷附和,心里暗暗道老板英明。上万家房地产公司栽在了海岛这个市场上,能全身而退的寥寥无几,而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会议本来就不是讨论退房退款,而是解决后续问题。在混乱之中受伤的员工要安抚。还有业主,退房退款不可能。会议决定在物业费上可以给予五年优惠,再让负责房产业务的李立新南下一趟,见机行事。 会议结束后,许清嘉随着许向华去了办公室,叹道,“房地产的冬天要来了。” “春天早晚要来的,这几年的主要工作是兼并重组国有企业。”许向华笑了笑。 房地产真正的春天,是要到取消福利分房以后,哪一年来着,她只知道是九十年代的事。 九十年代,有一件不得不提的大事,国企改革,涉及几千万员工,算上他们的家人,影响了上亿人。 有句话说的是,成就了一批人,牺牲了一批人。 去年,他们兼并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冰箱厂和一家洗衣机厂,那个经历不甚美妙。国有企业内部,人浮于事的现象很严重,私企不是国企,不可能养闲人。势必要有一部分人离开,让谁下岗,怎么安排后路,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 那家洗衣机厂的兼并案,是许清嘉处理的,她的车被工人堵在厂门口。最后还是武警来了,才脱得身,实在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经历。 “能处理吗?”许向华看着女儿。 许清嘉拍了拍文件夹表示,“一回生二回熟,不过这家公司经营状态真够糟糕的,负债率145.61%,债务有1.23亿,员工3400人。” 许清嘉啧了一声,比起1.23亿的债,她觉得怎么妥善安排这3400名员工才是最关键的。偷奸耍滑的肯定有,但是最多的还是勤勤劳劳的工人,青春贡献给厂子,人到中年又无一技之长让他们下岗,的确生活多艰。 “虽然这家公司牌面上情况很糟糕,但是技术底子还是不错的。”许向华就是看上了人家的生产技术,要不然就算是津市政府牵线搭桥,他也不愿意接这烂摊子。 许清嘉点点头,“我先拿回去看一下。” “去吧,不是很着急,可以慢点来。”也就是亲爸了,要不哪个老板会这么说。 许清嘉乐了乐。 许向华又道,“打电话问问东青,今天晚上有没有事,没事就回家吃饭。你奶奶刚给我打电话,说你三伯送了一条黑猪肉腿过来。” “那批黑猪能吃了。”许清嘉惊喜,去年许向党听人说黑猪肉肉细营养更高,就进了一批猪苗,打算养养看。 不愧是猪肉中的战斗机,又香又嫩。 上下各长了六颗牙的三胞胎抓着一块小肉饼吃的津津有味。小肉饼是把黑猪肉、香菇、木耳、蛋黄以及胡萝卜打成泥,做成小娃娃巴掌大的肉饼蒸熟。 许清嘉夹起一块咬了一口,除了味道淡一点,简直棒极了。 见许清嘉吃了一口,吃得满脸食物的小北北看着许清嘉眨了眨眼。 许清嘉又咬了一口,“真好吃。” 小北北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许清嘉凑过去,“给妈妈吃一口好不好。” 护食的小家伙往后一缩。 许清嘉皱皱鼻子,“小气鬼。” 小北北歪了歪头,张大嘴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肉饼,然后把剩下的一点点递给许清嘉。 许清嘉也不嫌弃儿子口水,真给吃了,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多大人了,还跟他抢吃的。”孙秀花嗔怪。 许清嘉言之凿凿,“他给我,我不要,多不给面子啊,对不对,三毛。” 小三毛呀了一声,伸长小胳膊指着桌上放着小肉饼的白盘子,大眼睛里都是渴望。 “以小换大,挺会做生意的。”许清嘉忍俊不禁,拿起手帕给他擦脸,“以后你我妈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啊啊啊。”小北北一个劲儿朝肉饼伸出手,小身子在儿童餐椅内一跳一跳的。 韩东青夹了一块,放在小碟子里把汤水沥干晾凉,期间小家伙的眼睛一直跟着韩东青的筷子走。 “叫声爸爸,爸爸就给你吃肉肉。”许清嘉逗小儿子。 涉及到吃的,小家伙就特别聪明,奶声奶气地叫,“爸。” 韩东青笑容更深,赶紧把晾凉的小肉饼放到他面前的不锈钢小碗里。 小北北眉开眼笑地抓起来。 “北北胃口最好。”老太太喜滋滋的说道,出生时最瘦最小,现在就数他最重,有21斤咯。 许清嘉温柔地望着埋头大吃的小儿子,论胃口,他哥哥姐姐还真不如他,不过另外两小只也不错。 许清嘉剥了一只虾放到女儿碗里,小姑娘随了她,喜欢吃虾。至于大儿子,坐在他姥姥姥爷中间,她胳膊没这么长够不着。 吃过饭,四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玩,三胞胎已经能摇摇摆摆地走路,丁铃当啷的银铃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大笑声传进来。 许清嘉轻轻地摸了摸夏莲的肚子,快四个月了,已经微微凸起,“小一诺,明年你就能和哥哥姐姐们一块玩了。”夫妻俩得偿所愿,是个美美哒的小姑娘,大名许一诺,一诺千金。怀上小元宝时,两口子就把儿女名字都起了,当年还以为另一个永远都用不上,这下终于没有遗憾了。 “不是四毛吗?”韩东青微微一笑。 许清嘉乐不可支,“对对对,是四毛,这可是小元宝哥哥给妹妹取得爱心小名。” 许家康没好气地白一眼韩东青,“不就是我儿子喊了几声大毛二毛吗?你这当姑父的就这点气量。” 许清嘉护老公,“四毛多好听啊,一看就是一家人,干脆元宝叫元毛得了。人家一听就是兄弟姐妹。” “边儿去,祸害了你自己儿子闺女还不够,还想祸害我的,窗户都没有,”许家康宣布,“小名我们取好了,叫豆宝儿。” “理由呢?”许清嘉好奇有什么寓意在里头。 许家康,“好听。” 许清嘉无以言对,默念了两声,是挺朗朗上口,还是坏心眼道,“可我觉得元宝儿还是会叫四毛。” 想起无论怎么纠正都乐呵呵喊着大毛二毛三毛的儿子,许家康陷入沉默之中。 许清嘉笑弯了眼,一报还一报哦。 看着为了个小名互怼的兄妹俩,夏莲好笑,“四毛也挺好听的。” “就是嘛,”许清嘉昧着良心夸,“大毛二毛三毛也挺好听的,大小一目了然。” 许家康看了看韩东青。 韩东青递了一颗又大又紫的杨梅给许清嘉,“挺好听的。” 许家康:呵呵。 吐掉杨梅核,许清嘉抽了一张纸巾擦擦手,问许家康,“漆钧没找文诗吧?”据她所知,漆钧彻底被套在海岛的楼市里面了。 “怎么可能不找,他现在人还在椰城那边回不来,他妈就去找文诗,在师部大院门口又哭又闹,要求许文诗救他们娘儿俩。”许家康摇了摇头,“这种人不理就是,反正又进不去。她倒好,听到消息冲了出来跟漆家那老太太吵架。到底是老人又是前婆婆还是佩佩亲奶奶。”本来谁都知道许文诗离婚是因为漆钧出轨养私生子,还转移婚内财产,舆论上都是同情她的,可现在倒好,对一个倾家荡产的老太婆落井下石。 神一样的操作啊,许清嘉抽了抽嘴角,不过比起来,还是漆家母子更奇葩,谁给他们的自信,让他们觉得许文诗会在闹得那么难看的情况下还会不计前嫌地帮忙。 这一次离婚,目前看来,许文诗是彻底对漆钧寒了心,一点都没动摇过,唯一的动摇就是觉得拿到手的财产太少,应该再磨一磨看。现在倒是不动摇了,反而对许家康感激不尽,要不是她二哥果断,现在她也成穷光蛋了。 “之前的确是她受委屈了。”许清嘉只能这么说。 许家康扯了扯嘴角,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索性现在明白点了。 “再多委屈,这会儿也差不多能消了。离婚以后,漆钧又拿着那几套房子去贷款了。”本来他个人的债务全部还清,就算那几套只存在于纸面上的房子没了,起码没债,结果他又给自己弄了三百万高利贷,人心不足蛇吞象,噎死活该。 “他妈欠着银行500来万,漆钧欠了300万高利贷。剩下的24套房子全部砸在手里。他这些房子大半都是挖了个坑,连块砖头都没有,砍一半都没人要。” 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接盘,还有的降呢。 许清嘉,“欠着银行还好,只要贷款流程正规那就只是民事纠纷,可高利贷,漆钧他是嫌弃自己命太长?” “贪得无厌。”许家康评价。 许清嘉皱皱眉头,“防止他狗急跳墙,让文诗这一阵尽量待在大院里避避风头。” 许家康点点头,“已经跟她说过了。” 264.第二百六十四章 漆钧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之中。当年的倒卖一案因为有他爷爷豁出脸面来保他, 所以他有惊无险, 只是赔钱了事。纵然几乎倾家荡产,但是起码还有机会翻身。 可是这一回,能为他遮风避雨的爷爷尸骨都成灰了, 有能力保他的妻族被他得罪狠了成了过去时。 银行那边下了通牒, 三个月内,如果无法还款, 他们就会向法院申请查封他和他妈名下所有的财产。除了那些烂尾楼里的房子和尚且存在于图纸上的房子,还包括他在京城的住所以及那家歌舞厅。 银行的催款还算文明,高利贷这边却是直接放了狠话,还不上钱就把他扔到海里去喂鲨鱼。一群敢放高利贷的人, 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漆钧连连保证, 一定会还钱, 只求他们给他点通融的时间, 他会尽快凑钱。 望着凶神恶煞的讨债人, 漆钧把姿态降低了又降低, 近乎于点头哈腰,“我老婆的亲叔叔是嘉阳地产的老板, 嘉阳地产你们总知道。300多万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你们放心,我肯定会还上钱的。” 对方却不是傻的, 一脚踹过去, “你跟你老婆离婚了, 以为我们不知道!”借钱之前他们怎么可能不把这个人的底细调查清楚。知道他有个好家世的老婆, 岳父是大官,大舅子叔岳父都是有钱人。当然也知道因为他养小三私生子被踹了。 所以他们备份漆钧亲人资料的时候,都是重点备份他自己这边的亲人。放高利贷的也是有脑子的,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捂着发疼的腰腹,敢怒不敢言的漆钧赔笑,“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三角眼的男人阴恻恻的盯着他,“我不管你去哪弄钱,只要把钱还上就行。你也别想着跑,老子有的是法子找到你,到时候弄死你。” 漆钧心悸如雷,白着脸道,“郑哥放心,我不会跑的。我家人都在,我怎么会跑。” 郑哥这才带着人走了,海岛房地产市场崩溃,高利贷也很忙啊,就在这短短的几天内,讨债公司花开遍野。 等郑哥走后,漆钧才一瘸一拐的回到宾馆,眼下这宾馆里剩下的人几乎都是倾家荡产的炒房客,乌云遍布,气压低得吓人。 一群天涯沦落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找房地产商退房,如何找上家要钱。 可是地产商也在这一场泡沫崩溃中损失惨重,而那些赚的荷包满满的上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然而明知希望渺茫,却是他们仅剩下的希望了。 漆钧留在海岛和广大的炒房客一起找着房地产商的麻烦,希望能要回一点补偿是一点。 而留在京城的漆母,去师部大院闹了一场没求来帮助不说,还被许文诗嘲笑奚落了一顿,气了一个倒仰。 但是在严峻的事实面前,实在没时间和许文诗软磨硬泡。高利贷讨债的上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包括漆钧那辆车。警告她,要是再不还钱,就断漆钧一根手指头。 肝胆俱裂的漆母开始向身边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甚至邻居借钱。可谁都知道这是有借无还,几百万的欠债,漆家拿什么来还。 只是瞧着漆母一大把年纪,六十岁的人了,哭得委实可怜,遂多多少少拿出来一点。漆钧发达的时候,他们也沾了一点光,就当还人情了。 “……大姐你放心,辰辰我们会帮你好好照顾的,可钱我是真没办法,房子要是卖了,大鹏的婚事就得黄了。” 漆母怨恨地看着自己的幼弟,侄子这婚房,漆钧给了五千,自己偷偷给了一万呢,加上自己这几年偷偷贴补的,这房几乎就是她拿钱买的。可儿子出事后,他给了两千,这次过来,他又给了五百,当打发要饭的吗? 漆母的弟弟不自在的低了低头,面上有些发臊。 他女人堆着笑脸道,“大姐,其实这么大的窟窿,我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补不上了。依我看,你还是去找找文诗吧,她亲大哥亲叔叔那么有钱,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阿钧还债了。”心里撇撇嘴,当初漆母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她就很是看不上眼,她也是女的,设身处地一想,要是她男人这么做,她都想掐死这一家人。只是漆母每个月给五百块钱,赶得上两口子一个月工资了,时不时地还寄东西过来,所以她捏着鼻子忍了,还好吃好喝的照顾那个小娃娃。 现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还不是他们自己做的,把人给作走了。要她是许文诗,她是死也不肯拿钱出来的。 这么一想,她隐晦的看了一眼小木车里的孩子,这漆家要是完了,这孩子咋整,让她白养着,那是万万不可能。 漆母喉间一哽,她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可许文诗巴不得儿子倒霉怎么可能借钱,无意间看见坐在小车里的孙子。 小娃娃见到她咧嘴一笑,伸开胳膊,“奶。” 搁平时漆母早抱起孙子心肝宝贝的叫了,可这会儿满嘴苦涩,甚至别开眼不想看见他。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许文诗怎么会和漆钧闹离婚。 没闹离婚的话,许文诗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排山倒海的后悔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漆母的弟弟就劝,“大姐,文诗刀子嘴豆腐心,你再去求求看。不管怎样,阿钧都是佩佩的爸爸啊,她现在见死不救,将来佩佩长大后,问起来,她怎么回答。”反正他们家是不可能砸锅卖铁地帮忙,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知道弟弟一家是不可能再拿出钱来了,漆母想破口大骂,可想着孙子还得寄养在这里,遂蹒跚着离开了,连宝贝孙子都没抱一抱。 连哭带求夹着无理取闹,漆母从各家要到了三万五千块钱。漆家真没什么有钱的亲戚,还没捂热,就被讨债的人拿走了,对方专门留了人在这边收账。 可这点钱也就能还点利息,对于庞大的债务来说只是杯水车薪,高利贷这边的人不断恐吓两母子,银行那边也三五不时的来催账。 束手无策的漆母再一次来到师部大院门口声泪俱下地哭求。 许文诗被许向军和许家磊耳提面命勒令带着佩佩待在大院里,最好家门也少出,省得听到一些不中听的话。 这世上不管是哪儿都不缺慷他人之慨的‘道德楷模’,瞧着漆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哭得恁是可怜,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劝,“到底是佩佩的爸爸和奶奶,哪能见死不救。” “他在外鬼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佩佩。” “他们养私生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佩佩。” “你心善你白借给她啊。” 堵得想当好人的闲人哑口无言,灰溜溜的走了,私下还要和人碎嘴,怪不得她男人要出轨。 当然这种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还是同情许文诗。有钱的时候,漆家想方设法隐瞒财产,没钱了,来找她当冤大头,哪有这样的道理,几百万的债务,凭什么帮他。 幸好没人知道许文诗在泡沫破灭前及时脱身捞了一笔,对外只说刚刚卖掉一套最小的,另外三套想看看行情再说,哪想就崩了,晓得就不该贪心的,幸好没有贷款云云…… 说没赚到钱只怕没人肯信,许文诗也装不像,索性就这么说,省得有人不平仇富,也是怕以后有人不怀好意的接近娘儿俩。 且说大院外面的漆母,站岗的战士劝不动哭闹不止的漆母,干脆给派出所去了个电话,随后来了两名公安以扰乱公共秩序的名义带走了漆母。 之后漆母又来闹了两次,最后一次被拘留了五天。 出来后,漆母不去师部大院,她改去许家康公司闹,去许家磊单位闹。 漆母就希望许家人不胜其扰之下能够大发慈悲帮帮忙。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肯定爱面子。 漆母这么胡搅蛮缠,在一定程度上的确给许家人带来了烦恼。关键这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老太太,你不能跟她动粗,要不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漆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许家人没她这么光棍。 打不得骂不走,他们只能由着这老太太撒泼,砸东西随意,报警后还能多拘留几天。 许家康都想要不要放个值钱的玉器在门口,砸坏了就能把人多关上一阵,想想太缺德还是算了。 “清嘉,清嘉。” 许清嘉一下车,漆母就斜刺里冲了出来。她眼窝深陷,眼底血丝如蛛网,头发都白了大半,不服之前雍容端庄。 许清嘉微一挑眉,这是被放出来了,上个月被拘留了十五天,居然这么快就过去半个月了。 还没靠近,漆母就被大厦两名保安拦住。 漆母痛哭流涕的哀求,要不是两个保安架着她,她都想跪地磕头。她是真的没办法了,阿钧的胳膊都被他们打骨折了,再拿不出钱来,他们说就要,就要打断他的腿。 “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佩佩不能没有爸爸啊。”漆母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在许清嘉看来,这个爸爸有跟没有,还真不如没有,认了这个惹上高利贷的爸爸,后患无穷。 漆母找上她也是够滑稽,不过是看在许文诗和佩佩的份上,一年见个一两次面而已。漆钧和许文诗离婚之后,半毛钱都没了,他还是过错方。凭什么觉得他们这些女方家属愿意拿出小一千万来补这个大窟窿,那还不如捐出去,能干多少好事啊。 许清嘉收回目光,径直进了大厦。要是漆母再纠缠不休,自然会有人报警。 中午和她爸一起吃饭的时候,许清嘉嘀咕,“她这是打算把咱们家所有人都骚扰一遍,下次是不是要去家里骚扰了。” 还真是。 四合院那边,漆母光顾了一回,最后以公安过来把人带走收场。 许清嘉都觉得对不起公安了。可对上这么一位六十岁身体还不好豁得出脸面来闹的老太太,除了报警,暂时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人家这会儿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滚刀肉做到底,被拘留也不怕,出来了继续闹。被关了几次后学乖了,不打不砸就是坐在大门口哭求不休。 就像是脚背上的蛤.蟆,不咬人,但是膈应人。许清嘉都觉得这老太太现在不是为了要钱,是为了故意恶心他们。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闻讯之后,许向军羞惭满面,对许文诗没个好脸色,要不是她,怎么会惹上这种厚颜无耻的滚刀肉。 他们自家被骚扰就算了,却连累的她叔叔她哥哥都被打扰。 坐在沙发上的许文诗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她也想不到漆母居然能这么不要脸。 平日里自诩为贵妇人,端着姿态拿乔作势,混起来居然是活生生的无知泼妇。 许文诗弱弱道,“我跟她去说一下。” “说什么,除了要钱,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你给我听着,不要出门,尤其不要带着佩佩出门,万一她抢了孩子要挟你,怎么办?”许向军完全不吝以最坏的角度揣测漆家人。 许文诗脸色紧了紧,点头,“爸,我知道。” 许向军糟心的看了她一眼,抬脚上楼,由着漆母这么闹下去,不是个办法。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漆钧他妈没完没了。”许清嘉气结,“再被放出来之后下次是不是要来湖畔花园了。” 幸好老太太最近在许向党那里过田园生活,否则被漆母气到了怎么办? 韩东青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让她消消火。 “咔嚓”许清嘉用力咬了一口。 韩东青好笑,“找她娘家人试试看。” 许清嘉咀嚼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也许能成。”他们的身份不方便跟漆母来硬的,但是亲人就不一样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价格合适,就不信收买不到人愿意出面看住漆母。 事实证明,大多数人的问题用钱都能解决。 漆母的妹妹的大女婿就是嘉阳最新收购的洗衣机厂员工,通过这一层关系,又给了一笔钱。 收了钱之后漆钧阿姨就带着儿媳和女儿前来京城把漆母给看住了。漆母要去闹许家人,她这妹妹先是苦口婆心的劝,去了也是白搭只会被关起来。 劝不动就开始撒泼打滚的闹,比漆母还泼辣,嚷嚷,“你无所谓得罪人,可要是人家报复我们怎么办,你儿子害得我们被高利贷骚扰不够,还想给我们惹多少仇家。” 一通胡搅蛮缠,把漆母气得不行。加上海岛那边,房地产公司接二连三破产,还有老板跳楼跳海的。漆家那些房产的地产商无一例外不是跑了就是破产了,退款无望。 这个消息成为压弯漆母的最后一根稻草,漆母病倒了。 一个本来身体就不好的老太太遭逢突变,又歇斯底里的闹了几个月,还进了好几趟拘留所,其实一直都是在透支生命,勉力支撑着。 漆钧匆匆忙忙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漆母。 漆钧和他阿姨一家扭打成一团,他在电话里听他妈抱怨过,他阿姨带着表弟媳妇和表妹拦着她出门。漆钧觉得是他阿姨一家对他妈雪上加霜。 他阿姨一家还一肚子火呢。漆钧借高利贷的时候留了他们家的地址和电话,导致他们被骚扰到搬家。 漆钧阿姨一家人多,最后漆钧只有被几个女人按着地上抓挠的份。 他阿姨气势汹汹,“你妈都是被你这个不孝子害成这样的,炒房炒房,竟然借高利贷炒房,当初我们有没有劝过你,让你见好就收,是你自己贪得无厌,才会赔的血本无归。”说着说着漆钧阿姨都哭起来,漆母成了这样,她心里也难受啊。 打完架,漆钧阿姨留下五百块钱带着自家人溜了。之前的住院费是她垫付的,这会儿也不想要了,就当积德了。 狼狈不堪的漆钧望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漆母,捂着脸无声痛哭,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待收到医院催缴通知单的时候,漆钧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现在他的债主又多了一家。 漆钧去了师部大院,拦住了下班回家的许向军,拿着医院的催费单病历本的复印件恳求借他一笔医药费。 “这是我妈的救命钱,不管怎么样,我妈都是佩佩的奶奶,求求您了。” 许向军看了看他,接过材料摇上车窗。 看完材料之后,许文诗看向许向军,“爸,我们要不要给?”给出去肯定回不来,如果是债务,她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救命钱,却没法那么果断,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虽然这个老虔婆无赖又可恶,要是她好了,说不准还得来闹。 许向军,“给吧。”债务和医药费是两码事,前者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不管,就算别人说起来,他们也无拒流言蜚语。 后者却不能,那是佩佩的亲奶奶,母女俩离婚分到了两百多万的财产。 许文诗没有反对,第二天,许家磊下班后去了一趟医院,问了下后续的医药费,然后当着漆钧的面往漆母账户里存了两万块钱。 这两万块钱没有用完漆母就不治身亡,而漆钧拿着医院退回来的一万五千块钱不知所踪。 漆母的丧礼是几家亲戚凑了钱办的。 出殡那天,许文诗带着佩佩去了,她和漆家没了关系,佩佩也改姓许,但是无论在法律上还是在血缘上,佩佩终究是漆家的孙女。 所以哪怕这个老太太重男轻女为老不尊,佩佩作为孙女还是得送最后一程。许文诗按照当地的风俗替佩佩准备了奠仪,又准备了一个1000块的白封。 去的当天,除了娘儿俩还有许家磊以及他爸的警卫员,怕漆家亲戚控制不住情绪动粗。不过到了之后发现是他们想多了,一些人态度冷淡,但是还算客气,另一些人则说得上热情。 不过最让许文诗糟心的是,她在现场看见了卢丽芳,她手里牵着的就是漆家的宝贝孙子,离婚的时候,她见过照片。 披麻戴孝,那小崽子面前还放着盆,呵呵,孝子贤孙摔盆吗?许文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脸色扭了扭,对漆母那点子同情烟消云散。 对于旁人递上来的香无许文诗动于衷,让她给她上香,做梦呢。 “有正经媳妇在,我这个离了婚的上香算什么。”许文诗阴阳怪气地瞪一眼跪在地上的卢丽芳。 说的旁人都有些尴尬,卢丽芳母子俩是漆钧小舅舅叫来摔盆送终的。眼见着漆家翻身无望,九月份这小舅妈就联系卢丽芳把孩子带走了。 “算什么正经媳妇,又没结婚。”不知是谁不大不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是谁都能坦然接受小三和私生子的。 卢丽芳脸色白了白。 许文诗看见这对母子俩就糟心,又有一丝不可言喻的痛快,以为跟着漆钧能享受荣华富贵,活该一场空。看佩佩上了香,她抱起女儿转身就走,令想攀交情的人好不扼腕。 带着佩佩来看望孙秀花的时候,许文诗说起这一茬还是一肚子火,“有毛病的吧,叫我们过去,又把那对母子俩叫来,存心恶心我是不是,要知道他们在,我才不去呢。” 说话间,溜一眼许清嘉,她后来才知道那个卢丽芳居然是许清嘉的同班同学。 许清嘉垂了下眼皮,又不是她拉的皮条,她戳了戳小南南的胖脸蛋,“动来动去干嘛,坐不住是不是,走,妈妈带你看菊花去。”说着抱着大儿子站起来。 背后老太太还在劝许文诗,“你跟那些糊涂蛋置什么气,反正以后也没关系了。” 许清嘉抱着小南南走到院子里,庭院里放了一排小甘菊,小西西和小北北正站在前面赏花。 秦慧如和大腹便便的夏莲坐在旁边说着闲话晒太阳,分神留意着四个小的。 “不可以摘的。”小元宝拉开小西西的手。 小西西不高兴,“花花。” “花。”小北北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朵甘菊。 小元宝赶紧阻止,努力板着脸,“老师说了,我们要爱护花草树木。” 许清嘉忍俊不禁,真是个听老师话的好宝宝,她放下挣扎着要下地的小南南,小家伙立刻和妹妹弟弟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想当采花大盗。 被许清熙一把抱住,“南南不许摘花。”小姑娘今年11岁,长得白嫩清秀,特别乖,成绩也很好,还是大队长呢。 今天赶巧了,都来看望老太太,所以家里特别热闹。 “姑姑。”小元宝如遇救星。 许清嘉走过去,挨个打了三胞胎的小手心,板着脸问,“疼不疼?” 三胞胎小小一点头。 “花花也会疼的,所以只许看,不许摘。”许清嘉强调,“谁摘花花,待会儿不能吃蛋蛋。” “吃。”小北北软乎乎地抱着许清嘉的脖子,撒娇的蹭了蹭她的脸,“妈。” “我觉得你吃这个字说的比妈还溜。”许清嘉吃醋。 小北北笑得特别天真无邪。 许清嘉戳了戳他的小酒窝,“好了都去那边坐好,妈妈去看看蛋蛋做好没。” 厨房里的崔姨见许清嘉进来就笑,“温度刚刚好。” 怕几个小的烫到,所以特意放了一会儿,让它降温。 许清嘉就把蛋羹端了出去,招呼六个小的以及一位孕妇来吃。 三胞胎被人抢着照顾,许清嘉悠闲的坐在旁边晒太阳。 许家康走过来,“都快睡着了,昨晚没睡好。” 许清嘉幸福的抱怨,“三个小的闹着要跟我们睡,还不高兴睡小床,一定要睡中间。”偶尔一次又是周末,让她怎么拒绝。 许家康一乐,“元宝小时候跟着我们睡的时候,我都不敢翻身。”就怕压着了宝贝儿子,大一点就好了。 许清嘉心有戚戚一点头,可不是怕压到了宝贝疙瘩蛋,那么软软小小的一只。 吃饱了,又玩了一会儿,几个最小的开始昏昏欲睡。 许清熙就带着小元宝去胡同里找小伙伴玩。 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哄睡了佩佩的许文诗走过来,说着说着,忽然问起漆钧的行踪来,“他一跑了之,银行和那些放高利贷的不会来找我和佩佩吧。” 许家康道,“不会,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是银行贷款还是高利贷,都是漆钧离婚后借的,跟你就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佩佩,虽然是他女儿,但是现在可没有父债女偿的说法,佩佩没从他那继承到财产,就没有还债的义务。” “可那些人是放高利贷的。”许文诗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许家康扯了下嘴角,换普通人,那些放高利贷说不准会来找麻烦,谁管你离婚不离婚,咬着父债子偿这一条能榨出一点是一点。不过许文诗这,老头也不是吃白饭的,“放高利贷的也知道哪些人不能惹,有爸在呢,你放心好了。” 闻言,许文诗松了一口气,气哼哼的揪了一朵小甘菊,“他倒是潇洒,一跑了之,留下别人胆战心惊。” 话说漆钧到底跑哪去了,许清嘉一直很纳闷,在黑白两道的追查下,这人居然还能跑了。 待许文诗离开,许清嘉戳了戳许家康的胳膊,“他是真的插翅飞了,还是被人给?” “你觉得呢?” 许清嘉沉吟片刻,“出事了吧。” 许家康压低了声音,“刚打听到的,真假还不确定。他拿着他妈剩下的医药费打算偷渡去美国。被放高利贷的那群人逮住了。” 许清嘉眨了下眼,看着许家康的眼睛,抓住后呢。 “人家真金白银的给了他三百万,怎么可能轻饶他,”许家康牵了牵嘴角,“据说他们对付这种榨不出多少油水还想逃的债主,要么送到黑矿黑煤窑那儿做工还钱,要么偷渡到国外关在黑工厂里干活。” 许清嘉倒抽了一口凉气。 265.第二百六十五章 许清嘉拉开窗帘, 明媚晨光穿过落地窗洒进屋,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昨天下了一场大雪。 “妈妈,妈妈……”门外传来三胞胎奶声奶气的声音,伴随着凌乱的敲门声。 许清嘉过去开了门, 三个小不点扑过来, 分别抱住一条腿, 落后一步的小北北委屈的瘪瘪嘴, 勉为其难地抱住了小姐姐。 许清嘉乐了乐, 挨个亲了下, “醒得这么早啊, 刷牙了没?” 摇头,摇头,再摇头。 “那跟妈妈来刷牙吧, 牙齿洗白白的才是好宝宝。” 三个好宝宝跟着许清嘉进了卫生间。 小家伙们刷牙用的是硅胶手指牙刷, 因为还不会鼓腮和吐泡泡, 所以不能用牙刷,只用清水。 小家伙们把这个当成游戏,十分配合的张开嘴。 “不许咬。” 不说还好, 一说, 小南南咬着还不肯放了, 笑得一脸得意。 许清嘉用空着的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苹果脸, “再咬我就要咬回来。”说着张嘴凑过去要咬他的小脸。 小南南咯咯咯地笑着往后躲。 许清嘉嗔怪地戳戳他的脸。 花了点时间, 把三个小祖宗伺候好了, 许清嘉开始刷牙。 小西西踩着小凳子爬高,伸着手要抓她妈的牙刷,嘴里啊啊的叫着。 许清嘉无奈,把她抱下来,然后蹲下来示意姑奶奶你来。 小西西乐开了花,抓着牙刷柄模仿许清嘉的动作,这个游戏不管多少次,她依旧爱不释手,反正被她看见,她就要抢牙刷。 另外两个没她这么专一,有时候好奇要玩有时候更喜欢去爬浴缸。不过今天,两兄弟显然对他们妈妈嘴里的牙刷更有兴趣,挨个上来玩了两下。 一个牙刷了她快四分钟才刷好。 把牙膏冲干净那一刻,许清嘉舒服地叹出一口气,“辣死我了。” 排成一排的小不点仰着头,特别天真无邪的看着她。 “还不是你们害的。”许清嘉一个一个戳过去。 恃萌行凶。 小家伙们笑得更甜了。 许清嘉没了脾气,用温水冲了冲脸,便带着三胞胎走出洗手间。 和等在外面的阿姨打了一声招呼,许清嘉喂了三个小家伙小半杯温开水,自己喝了一杯,就去同一层的练功房练瑜伽。 这个习惯这些年除了怀孕那几个月,一直都没中断过。 每当这个时候,三个小家伙就会特别兴奋。 “好了,跟我做,开始。”许清嘉笑眯眯做出祈祷式。 小家伙们似模似样地做着变了形的动作,一脸好奇的望着许清嘉。 许清嘉大乐,“看好咯。”说着双臂往上升举过头顶,逐渐往后,身体完成C状。 小北北一个重心不稳,啪叽一下往后栽倒。身下铺了特制的地毯和瑜伽垫,加上他穿得多,一点都不疼,摔倒了,小家伙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哈哈笑。 另外两个小家伙前仆后继的摔倒在地上,也跟着笑起来,也不知道乐个什么。 许清嘉没去拉他们,继续做着动作,跟进来的阿姨会照顾小家伙们。 见许清嘉换了动作,小家伙们又爬起来跟着学,前屈式做成了翻跟头,猫伸展式变成了爬行比赛……学到一半,兄弟俩追着瑜伽球满屋子跑,就小西西还躺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妈,时不时的拍着身下的瑜伽垫,似乎在加油。 从三楼健身房下来的韩东青进来就见大儿子抱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瑜伽球摇摇晃晃走过来,撞在他腿上,小家伙被弹出去两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哎呦,怎么摔倒了。”无良爸爸还问。 小南南茫然脸。 韩东青笑起来,扶起大儿子,拍拍他的屁股,“你的球跑哪儿去了?” 小家伙伸手一指,扭着小屁股去追球。 “爸爸。”一见韩东青,趴在地上津津有味看着她妈练瑜伽的小姑娘立刻爬起来冲过来。 接住女儿的韩东青把小姑娘举过头顶,逗得小姑娘哈哈大笑。 许清嘉同情地看一眼追着球跑的大儿子,瞧瞧这差别待遇,谁让物以稀为贵呢,儿子多了就不稀罕了。 半个小时的锻炼时间过去,陪三胞胎玩了一会儿,出了一身汗的夫妻俩去洗澡,洗过澡便下楼吃早饭。 吃饭难这个问题在他们家不存在,因为有小北北这个吃货在啊,看他吃得香喷喷,另外两个不知不觉会跟着吃起来。 小北北不只对自己面前的食物充满了兴趣,对于他爹妈碗里的食物,同样充满了好奇。 许清嘉把最后一口荷包蛋咽下去,一脸正经,“小朋友应该吃白煮蛋。” “呀。”小北北拍了拍桌子,似乎不高兴。 许清嘉,“没了。等你再大一点我们再吃荷包蛋,妈妈亲手给你煎,煎一个爱心状的好不好,五角星的都可以。” 小北北又叫了一声,不大高兴的样子,扭头看向韩东青。 韩东青指了指自己的盘子,“你看,爸爸的也没了。”指了指他的小碗,“你碗里不是有,再不吃,哥哥姐姐要来抢了。” 他的哥哥姐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白煮蛋,这些乌鸡蛋是许向党送来的,味道不错。 小北北赶紧抓起一块蛋白往嘴巴里塞。 许清嘉颇有点杞人忧天的对韩东青道,“真担心他以后被人用一根棒棒糖骗走。” 韩东青顿了下,居然也有点担心。 浑然不知爸妈操着什么心的小北北美滋滋的吃完了半个白煮蛋,抓起一个小豆沙包继续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松鼠。 用过早饭,韩东青便要去上班。 “来,我们跟爸爸拜拜。”许清嘉举了举手做示范。 排排站的小家伙们乖巧地举起胖爪子挥了挥。 驾驶座上的韩东青满面笑容,朝妻儿挥了挥手,“你们在家乖乖听话,爸爸给你们买好吃的回来。” 小北北笑得更高兴了,挥手的动作都大了不少。 许清嘉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顶,送走韩东青。许清嘉也差不多要走了,交代阿姨待会儿带他们回韩家老宅。韩老夫人打电话过来说想小家伙们了。 “跟妈妈再见。” 许清嘉朝小家伙们挥了挥手,三胞胎有样学样举起小爪子挥了挥。见许清嘉往外走,迈着小脚丫子跟上来。 “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们待会儿跟阿姨去阿太那玩。阿太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三胞胎仰脸看着许清嘉。 “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哒,回来后我们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小猴子,好不好,好的话点点头。” 点头,点头,再点头。 “那就这么愉快的约定了,你们在家乖乖等着妈妈哦。”许清嘉挨个又亲了一遍,让阿姨把他们抱起来,要不然还得跟出来。 小家伙们眼巴巴的看着许清嘉。 看得许清嘉都要心软了,韩东青都说,有时候都不舍得去上班,只想留在家里陪他们。 在自己心软之前,许清嘉赶紧出门。 幸好,小家伙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所以并没有哭闹,只是一直拿眼看着,等到许清嘉的车消失了才收回目光。 小西西还不高兴的叫了一声,小腿蹬了蹬。 阿姨连忙哄,“哦哦,妈妈马上会回家的。” 这个马上需要四天,许清嘉今天要带人前往津市,红旗洗衣机厂已经被收购,不过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公司引进了四条最新的洗衣机生产线,这样原国企工人大部分都能继续留在厂里。这一次人员清退主要是管理层。私企和国企的管理差别还是很大的,最明显的就是国企管理人员众多,导致人浮于事。 而且说话的声音一个就够了,所以原来的管理层必须精简再精简,说实话这个过程中承受的压力不小,这里头不少关系户,牵扯到各方领导。 不过压力再大还是得硬着头皮上,不想厂子再被弄到濒临倒闭的地步,必须改革。 到了津市,许清嘉就让司机抽空把许向党和周翠翠托她带来的鸡蛋肉干香肠什么的捎给许家宝,他也在津市。 许家宝学的是机械电子工程,91年毕业。毕业前,家里问他想去哪儿,一般单位家里都能帮他活动下。 许向党和周翠翠偏向于机关单位,吃公家饭,一世安稳。不过许家宝说自己这性格在机关混不开,他想学以致用。 许向华就问他要不要去电器厂研发部,去国企那边论资排辈严重而且许家宝专科学历不占优势,那不如来自己这边,机会更多。 再来研发一块是公司的重中之重,这十几年投进去的钱上亿,而且一年比一年多。无论是许向华和许清嘉对研发都属于门外汉,所以想放个自己人进去。 许家宝略作考虑就答应下来,走的正规招聘流程进入研发部。他是老板侄子这身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毕竟得人家重点培养下不是。 忙忙碌碌几天,临走前许清嘉约着许家宝吃了一顿饭。 “上周末刚见过清熙,她问我,能不能给你放个假,让你回家看看她。”许清嘉笑起来。 许家宝腼腆的笑了笑,“她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我答应她带她去游乐园玩。” “那你要不要请个假,跟我一块回去得了,你也快两个月没回去了,奶奶很想你。” 许家宝,“最近有点忙,我下个月会回去一趟。”加班的时间可以用来调休,他有52个小时的调休时间。 “忙着谈恋爱。”许清嘉溜一眼他手腕上的彩色幸运绳,最近刮起了编制幸运绳的风气,尤其是小女生编好了送给男朋友。 许清嘉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公司有些年轻女职员上班偷偷编这个,特意抓了几个立典型。少女心是一回事,上班干这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家宝脸一红,欲盖弥彰的拉了拉袖口,对上许清嘉揶揄的眼神,脸更红了。 许清嘉笑得颇有点欣慰,家里最乖最乖的堂弟都谈恋爱了,是该谈恋爱了,23的大小伙子了。 “交往多久了?”许清嘉饶有兴致的问。 见瞒不住了,许家宝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上个月才确定关系,她叫梁红英,是本地人,在津市印刷厂里当会计,比我小了一个月。” 许清嘉顿了下,本地人啊,“不出意外的话,研发中心明年九月投入使用,到时候大部分研发人员都要搬迁过去。”这个研发中心在京城,之所以定在京城是因为研究中心是和京大合作成立的,日后也更有利于他们从各大高校尤其是京大吸纳一流研发人才。 这点许家宝早就知道,研发中心去年就开始动工了,“我和她提过,我过两年要回京城工作,她的意思是京城发展前景挺好的。”他挠了挠后脑勺,“她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言下之意就是能跟着他去京城,印刷厂是国企,内部调岗不难。 “嫁鸡随鸡,看来小姑娘挺喜欢你的吗?” 说的许家宝恢复正常的脸再一次涨红。 许清嘉乐不可支,火上浇油,“该不会是初恋吧。” 见许家宝脸红的都快滴血了,许清嘉终于放过纯情的堂弟一马,打趣了一句,“你爸妈那要不要我保密?” 许家宝小声道,“姐,稳定一些后,我再告诉我爸妈。” 许清嘉便点点头,姐弟俩又说了会儿话,正事和家事都说了一些,便各自分开。 大抵是好事成双,前脚许家宝开了桃花,后脚就传来喜讯,邱家父母终于松口同意许家双和邱燕的婚事。 许家武和马大雅作为长兄长嫂连忙前往沪市洽谈婚事,生怕夜长梦多。因着双方年纪都不小了,所以日子定的比较近,元旦订婚,劳动节结婚。 商议完婚事之后,许家武马大雅和许家双邱燕一块来京城探望孙秀花,也是带着邱燕见见亲戚。 邱燕不是第一次来许家,不过这一次身份显然不同,第一次上门的准孙媳妇受到了隆重的款待。 老太太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大金镯子给邱燕戴上,见她要推,按着她的手笑呵呵道,“我们家孙媳妇都有。”从马大雅到夏莲再到温倩倩都有一个老太太送的大金镯子。 “我结婚前,奶奶也送了我一个。”许清嘉笑着出声,许文诗也有一个,反正小辈结婚,老太太就送大金镯子。非常沉手的那种,许清嘉那个被她作为压箱底放在保险箱里,她打算以后送给自家闺女。 闻言,邱燕没有再推辞,微红着脸道,“谢谢奶奶。” 以前邱燕随着许清嘉回家做客的时候,也叫奶奶,可老太太觉得这一声前所未有的甜,这姑娘是个好性子的,双子娶到她是福气。 接下来还有见面红包,按照老家风俗,女方第一次上门,男方父母和亲戚都得给红包,红包的厚度代表着对女方喜爱程度。一般的行情几百就很拿得出手了。 老太太心疼许家双不容易,有心贴补这孙子,封了个10001,寓意万里挑一。她有钱,儿孙时不时地给她钱,这些年存了不小的一笔,她老太婆用不着,当然是分给儿孙用。 许家双父母不提也罢,长兄如父,许家武准备了一个六千的红包。他近几年生意越来越红火,收入不菲,加上感激邱燕不嫌弃他们家情况愿意嫁给弟弟,所以比温倩倩那时候多了一倍。 三个叔叔也都给了6000的大红包,许家收入都不差,许向华不用说,许向党经营着农庄赚的也不少,倒是许向党只拿死工资,不过许家康孝敬着,所以也不缺钱。 邱燕犹如拿着烫手山芋,光是这厚度看着就够吓人的了。 看出她的不自在,老太太就道,“都有,都有的。”就是没她多,可日子本来就越过越好的嘛,收入高了,红包自然也厚了。 老太太悄悄的瞅了瞅夏莲和马大雅,瞧着应该是没计较,她倒是想过偷偷给,但是依着双子的脾性,偷偷给他,他肯定不会要,送给孙媳妇,总不好还回来的,没这么办事的。 饭后,许清嘉找了机会和邱燕说话。 “你俩申请福利房了吗?” 两人单位好,都属于青年职工里的优秀职工。工龄也不短,现在上大学也算工龄。 对着许家人,邱燕有些害羞,换成老同学瞬间自然了,“回去就领证,然后递交申请。”领了证就是合法夫妻,就有资格申请福利房,这个需要时间,所以得提前申请。 “希望大不大?” 邱燕顿了下,“应该没问题。” 许清嘉知道邱燕家里在当地也有些人脉,十有八九应该能成。既然有房,那就好办了,便道,“我听说黄江路那边要拆迁,你要不要考虑下买一个店面投资下。” 年中房地产崩溃,沪市也是重灾区,房价拦腰砍断,市中心的价格都降到3000一平了,因为十六条的影响,对房地产的前景前所未有的悲观,价格还在降。不过魔都到底是魔都,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暖,现在是抄底的好时候,他们家就入手了一块地皮,还有一块在洽谈中。 两口子都不是做生意的料,那么投资房产是最合适的,魔都的房价绝对不会让他们失望。 这笔钱想在市中心买一个好的店铺买不到,那不如在未来的商业中心买一处店面等待拆迁,黄江路那儿现在偏僻着呢,一千都还不到,买到就是赚到。 邱燕听进去了,因为早前她从许清嘉这儿听到了一些风声,然后说服她爸妈在陆家嘴那买了一个门面。没两年,浦东大开发,家里买的那个老门面在拆迁范围之内,补偿条件非常优厚。 许清嘉瞅瞅她,“从此以后,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子了。” “来叫一声听听看。”邱燕顺势逗她。 许清嘉撇撇嘴,“别想占我便宜,韩檬檬可从来没叫我嫂子过。诶,你给檬檬说过了吗,她回不回来?” 邱燕道,“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说元旦没法回来,不过我结婚的时候,她会尽量参加。” “她现在可是大忙人了。” “说的好像你很闲似的,许总。” 许清嘉挑眉,“比她闲,起码我能喝你的订婚酒。” 266.第二百六十六章 圣诞节的当天下午, 夏莲在医院生下豆宝儿。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周, 不过这个时间在正常范围内,母女皆安。 豆宝儿刚好七斤,这份量令许清嘉好生羡慕, 多健康啊。家里那三个小的刚出生那几个月可把她愁坏了, 幸好现在养得壮壮实实健健康康。 儿女成双的许家康笑得就像个傻子,脚步都是飘得。 “这是妹妹, 四毛。”许清嘉坏心眼地给三胞胎介绍。 元宝儿特别欢快地赞同,“四毛妹妹。” 许家康手痒了下,想给傻儿子吃一个板栗。 “妹。”小南南指着小西西, 彷佛在告诉许清嘉,妹妹是这个。 许清嘉柔声道,“西西是大妹妹,这是小妹妹, 你看看, 小妹妹可不可爱。”抱起来让他看小床里的豆宝儿。 南南皱着小眉头, 实力表示不可爱。 刚出生的小家伙, 脸上有点红红的, 还有些许黄疸。 南南不忍直视地扭过脸。 许清嘉想幸好他话还没说利落, 不然说不准会被女控舅舅揍屁股。 因为顺产,所以夏莲三天后便出院回家休养。夏母退休在家,便上京来照顾女儿坐月子, 虽然有保姆, 可坐月子是大事, 亲妈陪着有利于心情愉悦。 转眼就到了元旦,许家双和邱燕订婚的日子。这些年婚礼仪式越来越西化,古老的习俗逐渐退出舞台,尤其是订婚礼日渐轻省。 许家双和邱燕的订婚礼只是在酒店摆了几桌,请了两边亲戚,没请朋友同事,留着结婚的时候请。 订婚当天,许家能去的都去了,元旦是周六,第二天就是周末,有两天假期,所以腾的开时间的人多。 两桌子的男方宾客,衣着光鲜,带的礼物也价值不菲,喝订婚酒不用送红包,所以都准备了礼物。 不是说外地农村的穷小子吗? 邱家亲戚懵了下,他们对许家双的了解是,来自外地农村,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虽然职业不错,可还是不能掩盖只是个无根无基穷小子的事实,都觉得自家姑娘嫁亏了。 他们家姑娘学历好,工作好,模样好,家庭背景也过得去,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嘛! 不是没人私下跟邱父邱母嘀咕过,可邱父邱母也没办法啊,宝贝女儿就是认准了许家双。这一拖二拖都拖到28了,再拖下去能找到的兴许还不如许家双呢。 许家双除了家庭背景不好,旁的必须得承认,是个好后生。 也不是他们嫌贫爱富,要是许家双只是家里穷一点,他们能接受,只要孩子上进,穷不是问题,莫欺少年穷。他们不乐意这事的关键是许家双父母不光彩。 邱家父母担心那家里头的风气,也是怕许家双是不是因为父母的事,有些不为人知的问题,还怕因为父母的污点,许家双工作不顺,他这履历,同等情况下竞争不过背景清清白白的同事。 两口子正左右为难,许向华前来拜访。之前许家双从来没提过他二叔是军官四叔是富商。于这一点,邱家父母不免高看他一分,拿着亲戚炫耀算什么本事。 那一顿饭,许向华把控全场,一会儿是回忆许家双小时候不容易,但是他自强自立考了出去,委婉地把许家双夸了一遍。又说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遇上邱燕邱家人是他天大的福气,夸了一通邱燕。 随后又感慨,家里老人知道这事后,欢喜的不行,他们这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姑姑也都高兴,言语间都是对这个侄子的照拂。 听下来,许家双家里头情况比他们想象中好很多,虽然父母不足,但是其他亲人都算体面人。有本事的叔叔们也愿意照顾他,这关键时刻有人拉一把和没人拉一把天差地别。做父母的怎么舍得儿女吃苦。 权衡再三,邱父邱母试着接纳,主要还是邱燕铁了心,近距离观察了大半年,这才松了口。 孩子呢,是真的好孩子。 经年之后,女婿成为赫赫有名的胸外科专家,名利双收,和女儿几十年恩爱如初,邱父邱母想幸好当年没有反对到底。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元旦过后没多久,春节悄然而至。正月里,不是在做客就是在做客的路上。哪怕初八上班了,晚上也避不开。一直到了元宵才算是清闲下来。 元宵当天,许清嘉和韩东青带着三胞胎出去赏灯。一家五口是不可能的,两口子管不过来三个活蹦乱跳的好奇宝宝。快满两周岁的小宝宝,跑的那叫一个利落,一个不留神就跑没影了。 为了防止万一,这次出门,他们还带了两个阿姨,每次出门都如此兴师动众,非许清嘉所愿,可为了安全,许清嘉忍了,安慰自己上小学就好了。 “这个,爸爸,我要这个。”坐在韩东青脖子上的小姑娘指着蝴蝶糖画兴奋地叫。 小北北也不甘于人后,指着最大的龙喊,“要。” “你要哪一个,宝贝?”许清嘉又问小南南。 小南南指着一个活灵活现的猴子,“猴子。”因为属猴的关系,他特别喜欢猴子,西游记的连环画都快被他翻烂了。 “这是蝴蝶,这是龙,这是猴子。”许清嘉趁机教他们。 中年老板咧嘴一笑,轻车熟路地说道,“龙六块钱一个,蝴蝶三块,猴子两块。”过来的小朋友看中这条巨龙的多,一些孩子转不到就哭闹,于是他摸索出了这么一条发财路,根据大小定了一个价。觉得贵,那就自己去转呗,运气好,五毛钱就能转到一条龙哈。 许清嘉笑,老板挺会做生意的。 “你要什么?”韩东青含笑望着许清嘉。 许清嘉愣了下,还没开口,旁边的小北北脆生生道,“龙,我要龙。” 眼巴巴地瞅着那条巨大的龙,满眼的渴望,又娇娇地蹭了蹭许清嘉的脸,这是他的必杀技。 韩东青嫌弃的看一眼自作多情的小儿子,知道你要龙,看向许清嘉,“你呢?” 摊子前的顾客闻言,不禁好奇的看过来,待瞧见这一对男俊女靓,带着三个孩子玉雪可爱,还都差不多大。 差不多大? “都是你们的孩子?” 许清嘉笑盈盈道,“是啊,三胞胎。” 一位大姐羡慕的说了一句,“好福气啊!”三个孩子是福气,丈夫还当孩子似的疼更是福气。 许清嘉嘴角一翘,回答韩东青的问题,“我想试试运气看。” 韩东青便道,“那祝你好运。” 许清嘉乐了乐,递了一块钱给老板,开始转转盘。摊前有一个大转盘,五毛钱一转,转到什么是什么。三胞胎似懂非懂的盯着圆盘看。 几圈之后,转盘停在一条金鱼上。 “转到一条锦鲤,今年行大运。”许清嘉眉眼弯弯的问韩东青,“你想要什么?” 韩东青笑,“你转到什么都喜欢。” 许清嘉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再一次转动转盘,这次是一头牛。 许清嘉笑逐颜开,“不错不错,送给咱们家老黄牛一样勤劳又可靠的爸爸。” 见许清嘉转了,坐在她怀里的小南南跃跃欲试,许清嘉就对他道,“你要自己转吗?自己转也许就没小猴子了,没有小猴子不许哭哦。要转的话,点点头。”哭了也不给买,规矩咱得立起来,小家伙们已经听得懂话了。 小南南欢快地点了点头,许清嘉就抱着他让他自己伸手去转。 小家伙力气小,盘子还没走转够一圈,停在大蝴蝶上。 老板笑呵呵地把蝴蝶递给小南南。 “啊呀。”一个兴奋就开始咿咿呀呀的小西西冲着哥哥手里的蝴蝶伸出手。 小南南大方地朝着妹妹递过去。 这小家伙年纪虽小,却已经有哥哥的样子了。 许清嘉帮着他把蝴蝶给了小西西,小姑娘笑得像朵花一样,冒出一个“哥”,没白疼她。 许清嘉又抱着小南南转了一次,转到了一只兔子,不过老板给的是猴子,因为韩东青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给了老板。 之后小北北也来转了一次,转到一只公鸡,拿到的当然是他心心念念的巨龙。 三个小家伙拿到自己想要的糖画之后,笑开了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在家许清嘉很少给他们吃糖,这会儿甭提多高兴了。 自己吃还不够,还要喂许清嘉和韩东青吃,你不尝一口,小祖宗们还不乐意,硬要塞到你嘴里去。 差点被糊了一脸的许清嘉无奈,“妈妈吃过了,南南自己吃。” 小南南咧了咧嘴,一口咬在猴子尾巴上。 许清嘉拿手给他接着,省得咬断了掉衣服上,无意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乐了,示意韩东青看斜对面。 韩东青抬眼一瞧,也笑了。 正在等烤冷面的江一白若有所觉地扭头一看,正对上两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嘴角抽了抽,今天好几个地方有庙会,居然还能给遇上。 站在他旁边的姑娘见状,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许清嘉绽放出和煦的笑容,前几天去江家拜年的时候,何云溪抱着小北北念叨江一白,原话是,“你看看你,嘉嘉比你小三岁,孩子都三岁了,你呢,连个对象都没有。” 连个对象都没有的大龄男青年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位女同胞,两人还一块逛庙会,有情况,肯定有情况。 “我朋友颜玥。”既然遇上了,能怎么办,当然要介绍啊。江一白又介绍韩东青和许清嘉,“我表哥表嫂,他们家的三胞胎。” 颜玥朝着二人微笑示意,“你们好。”不由多看了三胞胎几眼,双胞胎不少见,三胞胎她却是头一次见到。 三个小家伙也好奇的看着她。 韩东青微笑颔首。 “你好。”许清嘉也笑着问好,这姑娘模样只能说清秀,但是气质很好,戴着细边框眼镜,瞧着就像个高知分子。 许清嘉打算回头好好八卦下江一白,原来这小子喜欢这一类的。 韩东青客套, “饭吃了吗?” “还没,正要去吃,你们吃了吗?”江一白回道。 韩东青,“吃过了出来的。”怕三个小的没吃饱到了庙会上乱吃东西。 “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去吃饭吧。”韩东青就道,人都遇上了,还怕不知道情况,就不当电灯泡了。 “来,跟叔叔阿姨再见。”许清嘉笑眯眯道。 三胞胎挥着手奶声奶气地道,“再见。” 江一白摸了一把小南南的脸,“再见哦。” 颜玥轻轻一笑,也道,“小朋友再见。” 分开之后,许清嘉他们打算继续逛街,一转身,又看见了两个熟人,是许文诗和佩佩。 “你们也来玩啊。”许清嘉笑着打招呼。 许文诗笑着嗯了一声,视线还放在后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许清嘉。 留意到她的眼神,许清嘉装没注意到,垂下视线看着佩佩,“今天佩佩穿的好漂亮。” 小姑娘羞答答地笑了笑,仰头看着坐在韩东青脖子上的小西西,“妹妹。” 小西西晃了晃脚丫子,甜甜一笑。 “姨姨这里有好吃的,你要不要?”许清嘉让她来挑。 佩佩拿了一块糖火烧。 “还不谢谢姨姨。”许文诗笑着道。 佩佩乖巧地说,“谢谢。” 许清嘉揉了揉她的头顶。 “刚才是江一白和他女朋友?”许文诗终于忍不住好奇之心,状似随意的问道。江一白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孩,总归是不一样的。倒不是说余情未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放下了,不放下她怎么会嫁给漆钧。 许清嘉点头笑,“是啊。” 许文诗顺势问道,“他女朋友干嘛的?”偶尔她暗地里也想过,江一白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想来是家世显赫学历高又漂亮的女孩子。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江一白家里那么厉害,亏得她以前还觉得自己只是学历差了点而已,幸好自己没说出来过,要不就贻笑大方了。 刚刚看见的那姑娘,模样一般般,总应该有其他过人之处吧。 这个许清嘉还真不知道,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公司和江一白所在的一院一直都保持着合作关系,江一白回国之后,他们的项目多是他负责的。 最近双方正在合作一个大型项目,许清嘉趁着工作之便行八卦之实。 “你堂堂一个老总,这么八卦可以吗?”江一白开嘲。 许清嘉语重心长,满眼慈爱的望着他,“我这是身为表嫂关心小叔子,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体会我的苦心呢。” 江一白受不了,鄙视地切了一声。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藏着掩着干嘛。”许清嘉上下打量他,眉梢一扬,“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江一白脸一板,“别造谣啊。” “既然没有不可告人之处,你遮遮掩掩干嘛,我又不去告密,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呗。”许清嘉耸耸肩,感情不稳定所以不告诉家长情理之中。这家伙在美国时就谈过一个,也是瞒着家里的,最后无疾而终。 江一白投降,“去年在校庆上认识的。” “还是校友啊,同一届的?”就说那姑娘一看就属于学霸那种。 江一白,“比我小一届。” “哦哦,师兄师妹,天作之合。”许清嘉暧昧地眨眨眼,“学什么的?” “生物医学工程,现在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从事免疫学方面的研究。”语气颇有点嘚瑟。 许清嘉顿觉高山仰止,待她后来无意中得知这姑娘自己是博士,爹妈一个是生物博士,另一个是国内植物基因学开创人之一,祖辈里也不乏学术大拿后,只剩下膜拜的份了。 幸好江一白好歹是个硕士,要不然她都觉得江一白去了他女朋友家没法抬头做人。 许清嘉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江一白终于把姑娘带回家见长辈了。许清嘉发誓,不是她告的密,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的,这种事当然得当事人自己来坦白,她瞎掺和什么。 但是江一白言之凿凿,不相信她的大嘴巴,所以他干脆主动坦白。事实上是两人交往大半年,都感觉差不多了。 于是在一个十分稀松平常的傍晚,江一白回家吃饭。江平业去年初升入中央,何云溪也调到华清任教。江一白一半时间回家陪长辈,另一半时间住在单位旁边的房子里。 何云溪老生常谈儿子的对象问题。 江一白表示,你儿子有对象了。 何云溪喜出望外,连忙追问,问完之后,十分满意,又开始旁敲侧击,什么时候带回家吃饭。 哪怕是教授,在催婚这问题上,和天下母亲都一个样,所以江一白才不肯那么快告诉家里啊。 不过既然选择了告诉家里,江一白自然也做好了带女朋友回家的打算。 顺理成章的,何云溪见到了准儿媳妇,喜得红光满面,特意跟秦慧如打电话分享喜悦。 儿子有了对象她就不愁了,至于结婚,晚一点不要紧,有人就行,反正晚都晚了,也不差这一两年的。 “这姑娘的妈妈是华清客座教授,跟你何姨还算同事来着。”挂上电话,秦慧如笑着对许清嘉道,同样的一脸欢喜,“你何姨这下算是能放心了。”江一白的终身大事,一直是何云溪的心病,如今算是吃了仙丹妙药痊愈了。 “何姨不仅仅是放心,那是得欢欣鼓舞了。”许清嘉笑眯眯道,“何姨老念叨着,只要是个女的就成,颜小姐可比她的要求好多了,书香门第家里出来的学霸。” 秦慧如便笑,“所以你何姨声音都是掺了蜜的。” “等阳阳找到对象,你声音也会掺了蜜一样。”许清嘉打趣。 “等他,不知道得猴年马月去。”秦慧如摇了摇头,“他们学校没女孩子,毕业后进了部队女孩子更少,也许他还不如一白呢,三十岁都未必能找到媳妇。” 许清嘉乐,“您就放心吧,咱们阳阳长得那么帅,还是富二代,而且现在好多女孩子有军人情结的,他以后肯定能骗到小姑娘。” 秦慧如瞅她一眼,“就像东青骗到你。” 许清嘉干笑两声,腆着脸点头,“我这样的媳妇多好啊,能干又孝顺。” 秦慧如轻轻戳她脑袋,“真不害臊。” “害臊!”坐在沙发上玩变形金刚的小北北突然抬头,刮了刮自己脸,表示羞羞脸。 秦慧如忍俊不禁。 许清嘉捏着他的小胖脸往两边拉了拉,“尿床的那个才该羞羞脸。” 小北北扭了扭身子扑到秦慧如怀里。 秦慧如抱起小外孙,“妈妈坏啊,欺负我们,我们不跟妈妈玩了,来,外婆带你去看桃花。” 桃花快谢的时候,颜玥出现在槐花胡同,她是随着江一白来探望隔壁白老先生的。 白老先生见到颜玥,同样的笑逐颜开,一说话,发现白老先生和颜玥的爷爷有过几面之缘。同住在院子里的一位老太太和颜玥爷爷还是西南联大的同学。 许清嘉心想,这学霸的圈子就是这么小。韩东青出差去了,她就带着三胞胎回娘家过周末,顺道过来看望白老先生。 这个院子很欢迎三胞胎,只要不是特别吵闹的孩子,院里的老人家都喜欢,经常拿一些水果糖果逗娃娃。所以住在附近的小娃娃也爱过来玩,给这里的老人带来了不少欢乐。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孩子。 坐了大概一个小时,江一白和颜玥告辞。 江一白笑着道,“白爷爷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白老先生老顽童一般笑眯眯的,“我在这很好,你有空多带小颜出去玩。” 说的江一白无语了下。 江一白和颜玥走后,许清嘉略坐了会儿便带着三胞胎回家,一进家门就见佩佩蹲在桃花树下捡桃花瓣,旁边还有个小篮子,崔阿姨在旁边照顾着。 三个小家伙见状,也好奇地跑了过去。 佩佩仰着脸儿笑,“我们把花花捡起来,待会儿做饭饭好不好?” 三胞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由着他们在这里玩过家家,许清嘉进了门,招呼坐在沙发上的许文诗,“文诗姐来了。” “你们回来了。”许文诗打招呼。 秦慧如对她道,“文诗有事想问问你。” 许清嘉便看过去,眼神询问。 许文诗想问的是关于早教班的事。天气回暖以后,许清嘉给三胞胎报了个早教班,其实更像个条件好的托儿所。 周一周三周五去个半天,和一群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块听着音乐玩玩游戏。许清嘉过去陪着上过几节课,就是带着小朋友玩,小家伙玩的都挺开心的,反正只要人多,他们就兴奋。 许清嘉大概说了下情况。 许文诗纳闷,“不教数数和认字。”每个月花上千块钱,就让他们换个地方玩。 许清嘉笑,“这么小,学会了也都是机械记忆,没什么用。” 许文诗将信将疑,“可我听说好多托儿所都开始教这个。” 许清嘉顿了下,现在的大势所趋的确是培养宝宝早点认数识字,成为天才宝宝。 早些年是放养,到了80、90这一代,因为都是独生子女多,父母特别宝贝起来,于是开始圈养,到了00后又变成另外一套放养和圈养相结合的散养,当父母的简直操碎了心。 哪一套好,许清嘉头一次当妈,也没经验啊,她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南南他们还小,暂时不学这些。” 她的想法是数数认字且不着急,多培养创造力和想象力,这个年纪比较适合学画。所以她就是自己练习书画的时候,给三个小家伙一套纸笔,由着他们乱涂乱画。 许文诗,“我觉得吧,还是得学起来,佩佩都会背《鹅》了。” “背唐诗可以锻炼孩子语言能力。”许清嘉笑了笑,他们家话还没说利索,这个还是晚点再说吧。 许文诗笑起来,“我也觉得佩佩开始背唐诗之后,话说的利落了不少。”她自己读书不行,就希望女儿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兄弟姐妹几乎都是大学生,就她一个不是,她也是要脸的。她自己这辈子都这样,只能希冀在女儿这翻身了。 她再一次确认,“那边就是带着孩子们玩?”她以为许清嘉给三胞胎找的肯定是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学校。 “有时候画画,有时候做游戏,有时候对着一些模型认蔬菜瓜果各种工具……”许清嘉大概说了下。 许文诗失望下来,“那我还是自己教吧。”反正她不用上班。离婚拿到的那两百万,在许家康和许家磊的指点下,大部分都换成了房子和店铺。每个月的租金足够他们娘儿俩生活,所以她也不急着工作,起码等佩佩上了幼儿园再说。 说起幼儿园,许文诗又问许清嘉,“南南他们的幼儿园,你选好了吗?我听说你们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国际幼儿园,在招生。” 这个幼儿园,许清嘉知道,经过时还被塞了宣传报,是京城第一家私立国际幼儿园,宣传的卖点之一是双语教育,学费不菲,一个月1200。 许清嘉也考虑过,她打算看看第一届办的怎么样,三胞胎得明年才上幼儿园。 许清嘉,“你想把佩佩送那边上学?离家有点远。” “之前买的一套房子离那边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远。”她有车有闲可以接送,就是不能和她爸和小磊住在一块,怪不舍得。但是为了孩子,一切都值得,师部大院的幼儿园教学质量一般,她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书上说,孩子智力最佳发育阶段是0-6岁,这个阶段的教育一定要跟上。我们佩佩已经错过三年了,后面绝对不能马虎。”许文诗言之凿凿。 前几年,她过的浑浑噩噩,直到在大院里遇上一个和佩佩差不多的小孩子,那一家是刚搬来的,小孩妈妈是小学老师,她家儿子都能背十几首唐诗了,还能从1数到100。 瞧瞧自家还在玩沙子的女儿,许文诗一个激灵醒过来,就像那个妈妈说的,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于是在对方的推荐下,她买了好几本育儿书来看,顿觉自家女儿被自己耽误了好几年,一定得加紧步伐追上去。 “我刚刚给佩佩报了一个英语班和钢琴班,等明年她脚趾发育好了,再去报个芭蕾舞班。”钢琴和芭蕾舞都能培养女孩子的气质,英语实用性强。 芭蕾舞本来也想今年开始学的,但是老师说孩子脚趾没有发育好,现在不适合学,再晚一年更合适。晚一年也不要紧,现在这些也差不多够了,以后再看着情况加几门课程。 许清嘉张了张嘴,“会不会太多了一些,佩佩三周岁还差四个月。” “不多,我认识的人里,好几个都给孩子报了三四门课。元宝上幼儿园的时候不也报了三个兴趣班。” 听不太懂的孙秀花忍不住了,“学这么多,孩子受得了吗?佩佩几岁,元宝儿学的时候几岁,也没你这样一股脑儿来的啊。” 许文诗反驳,“哪有很多,才两门课而已,一星期五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中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老太太,“不是还要背唐诗?” 许文诗,“那是我在家自己教,抽着空学一点,哪里就累得着了。” 老太太还是觉得累,听着就累,可她又不知道咋说,遂去看许清嘉。 许清嘉默了默问她,“佩佩喜欢吗?” 许文诗不以为意,“她懂什么,以后她就知道学这些的好处了。”小时候她看见人上台表演不知道多羡慕,可她爸妈都没这概念,所以她和许家磊什么才艺都没有。不像许清嘉姐弟俩,琴棋书画都会点,看起来气质就好。 一直没说话的秦慧如不是很赞同,“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孩子不愿意学,逼着她只会事倍功半,还是得问问佩佩愿不愿意,或者她想学什么?” “她就想玩沙子。”许文诗失笑。 许清嘉就笑,“不是有沙画的吗?孩子还是得按着他们的兴趣爱好来培养。” “沙画,用沙子作画!”许文诗皱了皱眉头,“沙子还能作画?” “是啊,最近这两年时兴起来的,也是绘画的一种,可以培养孩子的想象力观察力以及动手能力。这个年纪比较适合学绘画这一类。” 许文诗犹豫了下,“我看看吧。” 许清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家是亲妈。 许文诗带着佩佩吃了一顿午饭就匆匆走了,要去英语班上课。 许清嘉送她到外面。 走到车前的许文诗期期艾艾地望着许清嘉。 许清嘉溜她一眼,没吭声。 许文诗难为情的开了口,“我来的时候,遇上江一白和他女朋友了。” 许清嘉默默地看着她。 许文诗不自在地避开眼,“还不许人好奇下了。” “你好奇什么?”许清嘉无奈。 “她女朋友干嘛的,家里做什么的?”许文诗问,她发誓真没别的心意,就是好奇,想知道江一白喜欢的姑娘是怎么样的。 许清嘉想了想,“做生物研究的,家里是书香门第。” 一听就很有学问,许文诗笑了下,“听着挺好的。”还想问问哪个学校毕业的,想想还是不自取其辱了,他们这样的,肯定找的都是学历差不多的。所以她一定得好好培养佩佩,不能让女儿像她一样,遇上喜欢的,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许清嘉瞧着她神色如常,便也笑了笑。 许文诗上车,让佩佩说再见。 小姑娘乖巧的挥了挥手,“姨姨再见。” 瞧着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许清嘉还是忍不住对许文诗道,“早教是很重要,但是得循序渐进的来,你还是要多照顾下佩佩的爱好。”千万别填鸭式的灌输把孩子折腾坏了。 许文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267.第二百六十七章 四月底, 韩檬回国, 她休了年假。 “外国的月亮那么圆,你怎么舍得回来了。”韩老夫人哼了一声, 毫不留情的埋汰亲孙女儿,臭丫头一年多没回来了,春节都没回来。 韩檬赔着笑脸儿, “谁说的,外国的月亮上没有嫦娥,也没有玉兔,哪能跟咱们国内的比。” 韩老夫人斜她一眼, “既然这样,你回来工作怎么样,国内发展机会不比国外少。”丫头一个人待在外头, 天高皇帝远, 没人管得着她, 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韩檬义正言辞, “我觉得国外更能发挥我的所长。” “离了你地球没法转了,是不是?”韩老夫人怼她。 许清嘉悄悄拍了下小西西,指了指韩老夫人。 玩着橙子的小西西捧着一个黄橙橙的大橙子递给韩老夫人,“阿太, 吃。” 韩老夫人瞬间笑眯了眼,声音裹了一层蜜糖一般, “乖, 西西自己吃。” 小姑娘一个劲儿往韩老夫人手里塞。 韩老夫人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 “咱们西西真乖。” 小西西甜甜一笑,又从盘子里抓了一个大橙子,左右看看,彷佛是犹豫送给谁。 韩檬笑得像个怪阿姨,“这个是不是要给姑姑的啊。” 旁边的霍燕岚,曾琳以及韩檬母亲崔丽静也凑热闹,“给我吃好不好?” 小姑娘看了一圈,转身塞给了她妈,同时奉上一枚甜笑。 笑得许清嘉心都要化了,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西西还是跟她妈亲啊。”崔丽静眼馋地望着粉雕玉琢的侄孙女,视线一撇,入眼的是院子里坐在玩具小汽车上的南南北北兄弟俩。旋即,恨恨的剜了不成器的女儿一样,臭丫头就是来讨债的,她急的晚上睡不好,她倒是优哉游哉。 霍燕岚就笑,“孩子不跟妈亲,跟谁亲。” 韩檬保持微笑缄默,免得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然而哪怕她安静如鸡,该来的暴风雨还是会来,中老年妇女的一大爱好就是做媒催婚。 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韩檬,已然是韩老夫人近年来最大的心病,比她小三岁的韩悦今年底都要结婚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还孑然一身,好意思吗她? 许清嘉试图拯救,然而,韩檬仇恨拉的又深又稳,许清嘉只能爱莫能助。 被教育了一番的韩檬好不容易才脱了身,躲在凉亭里冲着许清嘉吐槽,“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回来了吧。”每次回来都得遭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许清嘉无奈地摇了摇头,“老一辈总觉得年纪到了就该把人生大事解决了,也都是为了你好。” 韩檬往美人靠上一靠,“我知道,可这世上没有该结婚的年纪,只有该结婚的感情。”幽幽一叹,“三岁一个代沟,我和他们隔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说不通啊。我在家就待一个星期,他们居然给我安排了七场相亲,简直了。” 韩檬悲愤起来,一天一场,有本事一天两场啊。 许清嘉不厚道地想笑,“奶奶和五婶其实问过我,周围有什么合适的青年才俊?”” 韩檬不善的睨着他,“别告诉我,这七个人里有你的功劳。” “我哪敢。”许清嘉笑,韩檬要是真的想相亲,她早就帮着牵线了。 韩檬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可你这样子吧,一天不定下来,奶奶和五婶一天不安心,她们都把工作做到我这里来了。”知道她和韩檬要好,所以两位长辈希望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劝韩檬。 许清嘉劝过,作为好朋友,自然希望她幸福,韩檬不是不婚主义,她只是放不下。 韩檬仰了仰头,朱红色的檐角外是湛蓝的天空,一抹黑色掠过天际,也不知道是麻雀还是燕子。 忽尔,韩檬猛地盘腿坐起来,咬着牙道,“再一年,要那家伙还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老娘就回国,不跟他玩了。” 晏洋在美国一路读完了博士,拿到学位之后,进了一家顶尖的实验室,他是第一个进入该家实验室的华人。 当年她出国是为了他,这些年一直留在国外工作,也是为了他。 许清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之后两天韩檬过得水深火热,韩老夫人以及崔丽静催着她去相亲,一般人也许就敷衍着去了,见个面又少不了一块肉。 但是檬檬姑娘显然不是一般人啊,义正言辞的表示她去了也看不上人家,何必浪费双方的时间,约会也是有成本的好不好。 把韩老夫人以及崔丽静气得想打她。胳膊上被她妈打了两下,韩檬龇牙咧嘴的回到房里,拿起狂响不止的电话,看也没看顺手就给接通了。 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丁晟贱兮兮的声音,“听说你家里在给你安排相亲,其中一个就是我,要不我们假装一下。” 韩檬面无表情的按掉电话。如果说自己在晏洋那里是狗皮膏药,那么丁晟在她这儿也差不多,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直接关机,把手机扔在被子里,韩檬仰面把自己摔在床上,郁郁地吐出一口长气来。 五一转瞬就到跟前,韩檬作为伴娘,提前一天前往沪市。 这是她第三次当伴娘了,据说当伴娘超过三次会嫁不出去,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甭管谁来求她都没用。 借着邱燕和许家双的婚礼,许清嘉见到了不少故人。318寝室除了卢丽芳和诸莹莹,其他人都来了,还有五六个校友,因为邱燕的关系,都见过面,叫得上名字。 88年毕业,迄今六年过去了,一群人都混到了管理级别,衣冠楚楚,意气风发。 “现在该叫许大老板了。”有人打趣许清嘉,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她经营餐厅挣了钱,却没想到她家里那么有钱。嘉阳集团,那可是全国有名的大企业。 许清嘉笑,“可别埋汰我了,我的大科长。” 来人笑容更浓,“穷酸公务员一个。”逗了逗她怀里的小北北,“小儿子还是大儿子?” “小儿子,”又指了指旁边韩东青怀里的小南南,许清嘉笑着道,“这是大儿子。” 几个人聚精看了看,“小儿子像你,大儿子像你老公,长大了都是大帅哥。” “你女儿呢,没带来?”许清嘉生三胞胎的事,传着传着圈子里都知道了,羡慕坏了不少人。如今实行计划生育,都只能生一个了,他们这些吃公家饭的可不敢超生,儿女双全就只能想想了。 许清嘉举目看了看,小姑娘正坐在秦慧如怀里吃香蕉,“在我妈那。” 闻言,明显的有人愣了愣,妈都来了,这是个什么情况,有个反应快的疑惑,“你家和新郎官是亲戚?” “燕子没告诉你们吗,新郎官是我堂哥。”许清嘉失笑。 众人面面相觑,还真没有,纷纷笑骂,“这家伙是打算给我们一个惊喜吗?” “该不会是你做的媒吧。”有人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她做的媒,但是也算是因为她结缘,许清嘉笑眯眯道,“哪用人做媒啊,他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你这分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众人哄然而笑。 恰在此时韩檬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着一套淡紫色的伴娘礼服,优雅迷人。 见了她,外语系的同学就笑起来,“什么时候能喝到咱们外院之花的喜酒啊?你不会找个老外吧。” 韩檬笑眯眯的,“红包都准备着,早晚有让你们出血这一天。”又和同学的配偶打了招呼,然后逗了逗他们带来的小孩。 溜一圈,差不多都拖家带口的,韩檬忽然觉得有点扎心了。大家怎么结婚都这么早,显得她多特立独行啊。 不可避免的韩檬檬未婚美少女被问候了一下终身大事。 没办法,国人交际如此,学生问成绩,毕业问工作,未婚问婚姻,已婚问孩子…… 韩檬觉得国内实在是对她这种单身狗太不友好了,咬着牙在家过完假期,她麻溜地坐上飞机又飞走了。 许清嘉也投入新一轮的忙碌之中,今年4月20日,历经千辛万苦突破重重阻扰,国内终于通过一条64K的国际专线接入国际互联网,正式成为真正拥有全功能Internet的国家,互联网时代从此开启。 次月15日,中科院设立国内第一个WEB服务器,推出中国第一套网页。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互联网终于从少数科学家手中的科研工具,走向万千百姓。 这个时间点上,别说国内,就是在全球范围内来看互联网都还属于发展初期。大名鼎鼎的亚马逊、谷歌、Facebook等互联网巨头都还没有诞生,国内三巨头影子都还没有。 甚至连域名现在都是免费注册的,任何人想注册就能注册。当年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她就抢注了一批域名,把自家公司和许家康公司可能用得着的域名都尽可能注册下来,不然以后还得花重金买回来。她还注册了一批自己觉得有价值的域名,一二十年后,就是一笔巨额财富。 这是她在互联网行业布局第一步,第二步是投资,也是在留学期间投的。就一个还算成功,做软件开发的,前两年开发的一款财务软件在业界颇受好评,许清嘉让他们试试看通讯软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第三步就是现在,许清嘉注册了一家名叫网讯的科技公司,随后招兵买马。公司的第一个项目是建立一个B2B电子商务服务平台——阿拉丁。 贫穷的阿拉丁捡到一盏神灯,在住在神灯里的精灵帮助下,阿拉丁成为高富帅,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给三胞胎读这个童话故事的时候,许清嘉突然想到,阿拉丁神灯这个名字不错,想来绝大多数人都想得到一盏传说中的阿拉丁神灯。 不过阿拉丁神灯五个字过于累赘,在阿拉丁和神灯这两个名字中,许清嘉左右权衡后选择了前者。 神灯总有一种卖灯泡的感觉。阿拉丁听着就高大上一点,好吧,她承认,她有阿里巴巴情节。 操作过程比她想象中困难,现在网站技术还不够成熟,不过大家一块不成熟,大哥别笑话二哥,一起丑萌丑萌吧。 平台搭建好之后就是导入供货商,这个对他们来说不难,余市的商贸城内有上万家供应商。 免费入驻平台,有专人负责录入和教导,许清嘉还让商贸城的管理人员帮忙做工作,各商户一般而言都会给这个面子。 目标客户群也是现成的,每天前来商贸城采购的商人络绎不绝。因为是新事物,所以招募了大量兼职学生,让他们在商贸城内一对一地对采购商介绍。 许清嘉又找上许家康,把宣传推广工作交给他。 他手里的鸣人传媒已经是广告界的翘楚,门下有一批一流的广告精英,和各大报纸电视台都保持着良好的联系。嘉阳公司的宣传广告全部都是交给鸣人传媒来做的。 在许清嘉的授意下,恬不廉耻的打出了全球最大的网上采购批发平台的口号,现在广告法挺宽松的,不管这个。 十几家报纸上都是,找货源,上阿拉丁。找客户,上阿拉丁……反正上阿拉丁就对了。 在这个过程中,还能掺杂私货,阿拉丁平台优先提供的运输商就是顺风运输,快递这块大蛋糕,她也想分一块,这么好的基础摆在那,不利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还要继续投?”许家康问许清嘉,她这砸下去的钱不少了。 “投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五年内都没想挣钱,只想抢占市场。”许清嘉笑眯眯地说道。 互联网真正发力是在九十年代末,网络巨头差不多都是最后那三年里创立的。她也考虑过再过几年,等网民数量更多,网速更快,上网资费更便宜的时候入场。 可又想早入场早积累经验也能抢占市场,亏了就当交学费,重新爬起来也来得及。 她都这么说了,许家康还能说什么,投资这事本来就有风险。 “你挺看好互联网这一块?”许家康笑着说,一头扎了进去,嘉阳那边的事都往后排了。 许清嘉反问,“如果有一亿人能上网,你觉得这个市场有多大?” “一亿人?”许家康挑眉。 “大哥大刚出现的时候,几个人敢想,可现在大哥大都落伍,流行手机了,买得起手机的人也越来越多。早十年,大街上有几辆车,现在呢。市中心那儿碰上节假日居然还能堵车。”许清嘉笑,“咱们家第一台电脑一万多,现在普通的一万都不用了,以后几千块就够,可人的工资是在涨的。要不了几年,电脑就能进入千家万户,咱们国家将近十二亿人口,就算十分之一的人上网,这批人在网上娱乐购物工作能带来的商机就不可估量。” 许家康若有所思。 许清嘉就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等大家都发现这一块有商机,再跳进去,就只能捡残羹冷炙了。” 许家康想了想,“我会留意下。” 又坐了一会儿,许清嘉便告辞。三胞胎不肯走,要跟他们元宝儿哥哥玩,许清嘉就说,“该回去睡觉了,要不明天起不来,去不成幼儿园怎么办?” 幼儿园这事说来话长,三个小不点本来得明年九月才上幼儿园,但是,凡事有个但是。 小区里经常一块玩耍的小伙伴中,今年有两个要上幼儿园。回来就告诉三胞胎,幼儿园里有好多小朋友,幼儿园里有好吃的,幼儿园里玩具多……说的是天花乱坠。 犹如一个幼儿园托。 三胞胎禁不住诱惑,喊着叫着要去幼儿园,听着三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要去幼儿园玩。许清嘉只想说,这怕不是亲生的。想她小时候,为了不上幼儿园,那是无所不用其极,哭泣求饶装病,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使出来了。 结果她生的这三个,居然哭着闹着要去幼儿园,这不科学。一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笨蛋,你们还有二十年的书要读呢,急什么。 三胞胎勉强被安抚住了,然而在一次偶然经过小区旁边新开业的国际幼儿园时,兄妹三个被里头做游戏的小朋友深深吸引了。 他们还发现了自己的小伙伴,隔着栏杆三个小家伙兴奋的叫,还想钻进去汇合,失败。 然后哭哭唧唧的拉着阿姨的手表示要进去玩,阿姨拗不过,去问门卫,奈何人家幼儿园有规定,上课时间不许不相关人员进园子。 不能进去找小伙伴的三胞胎彷佛被组织抛弃的小可怜,哭得伤心欲绝。等韩东青下班了,三个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抱着他们爸爸撒娇诉委屈。 韩东青安抚不住,打电话给许清嘉,许清嘉正在余市出差。 隔着电话,三胞胎哭得老可怜了,委委屈屈的喊妈妈。 许清嘉到底是亲妈,就让韩东青去幼儿园问问,招不招插班生。 幼儿园第一年办学,生源不足,倒是挺欢迎小朋友来的,他们这的小朋友大多数都是三周岁,不过也有四个两周半的小朋友。只要小朋友自理能力过关其他考核合格就可以。 三胞胎自己吃饭不是问题,大小便还不会自己处理但是会告诉人,也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愿。 园长和班主任面试了下,就说先上一星期看看,跟得上就留下。 许清嘉以为三个小家伙过了新鲜劲就不想去了,不想他们乐不思蜀。 韩东青打电话向她‘告状’,“放了学都不想回家,还想留在幼儿园里玩。尤其是西西,阿姨们去接的时候,西西抓着铁门喊,不要回家,再让她玩一会儿。” 许清嘉,“……”家里玩具那么多感情还满足不了小姑奶奶。 从此,三胞胎就成功在幼儿园安营扎寨,每天早上背着空荡荡的小书包开开心心地出门,可骄傲了。 倒是原本打算去这家幼儿园的佩佩,在许文诗了解幼儿园教学计划之后,觉得这家幼儿园除了双语教学这一个优点外,其他地方有些不务正业,遂她找关系把佩佩送到了另外一家注重教学口碑不错的公立幼儿园。 许清嘉很想知道三胞胎这股劲头能保持到什么时候。截至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很喜欢去幼儿园玩的。 一听幼儿园,忙着搭房子的小南南抬头,跟许清嘉商量,“妈妈,哥哥可以跟我们一块去吗?” “你问问哥哥,要不要跟你一块去?” 小南南就对元宝儿说,“哥哥,我们幼儿园可好玩了。” 小西西赞同,“有大滑梯,还有彩虹蹦蹦床。” 小北北,“好多好多好吃的。” 元宝儿用尽全身力气拒绝,“我上小学了,不能再去幼儿园了。” “小学好不好玩?”三胞胎好奇。 好玩你们是不是要换个地方玩,别闹了,她不需要三个跳级宝宝,咱还是老老实实上幼儿园吧。 “小学不是玩的地方,小学是学习的地方。”许清嘉赶紧道。 三胞胎半信半疑。 元宝儿认真道,“小学没有幼儿园好玩,小学要写作业。” 许清嘉忍俊不禁,摸了下他的脑袋,可怜的小学生哦。 好奇宝宝追问,“作业是什么呀?” 元宝儿看了看他爸妈,小声道,“最不好玩的东西。” 许家康和夏莲哭笑不得。 秉承着对元宝哥哥一贯的信任,三胞胎放弃了去小学玩的打算,热情邀请元宝儿去幼儿园玩大滑梯。 元宝儿忍痛拒绝了。 三胞胎只能失望地跟着许清嘉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轮到许清嘉送三胞胎去幼儿园,她和韩东青一天一轮,虽然有阿姨,但是孩子的事上,他们能自己做的尽量自己做,这样孩子更有安全感。 到了幼儿园门口,对比个别还沉浸在生离死别中的小宝宝,三胞胎完全没有不舍得离开妈妈这种情绪。朝着许清嘉挥了挥手,拜拜两个字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去,就毫不留念地冲进去了。 许清嘉心塞塞地回到车上,觉得自己二十年后没准就成了空巢老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清嘉打电话给韩东青诉苦。 韩东青安慰她,“一满十八周岁一人一套房赶出去,咱们过二人世界。” 许清嘉瞬间被治愈了,才不是她被抛弃,是她不要这些小没良心的。 268.第二百六十八章 11月23日, 秦母的70大寿。以往的生日都是儿孙们聚在一起, 给老人家庆祝下,可这是70大寿, 肯定不能这么简单的。 秦振中原本是打算大办一场的,但是秦母不想太铺张,最后两厢折中, 只请了亲戚,在酒店里摆了六桌。 这么重要的日子,许清嘉这个外孙女儿自然是要参加,她特意提前两个小时离开公司, 先去幼儿园接了三个小家伙。 “妈妈,我今天拿到了小红花,我送给太姥姥好不好?”小南南眨巴眨巴着大眼睛问。 许清嘉含笑道, “当然好啊, 太姥姥肯定很高兴。” 坐在安全椅里的小西西扭了扭, 弱弱道, “妈妈,我今天没有拿到小红花,我可不可以把家里的小红花送给太姥姥?” 低头玩着带子的小北北仰起脸儿来,“我也要送。” 许清嘉笑吟吟点头, “当然可以啊,太姥姥今天能收到三朵小红花, 她老人家得多高兴啊。” 三个小家伙都咧开嘴笑了起来。 很快就回到家, 幼儿园离着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许清嘉带着三个小家伙挑晚上要穿的衣服。 别看他们小, 却早早就已经要求自己决定要穿什么衣服鞋子。尤其是他们家小姑奶奶,必须自己挑的才肯穿,要不能折腾的你想当后妈。 这种时候,是许清嘉最能体会到养儿子和养女儿区别的时候。 兄弟俩挑衣服到穿好加起来总共十分钟。 轮到小姑娘就不同了,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许清嘉让阿姨把两兄弟带到旁边玩具房去玩。 然后她陪着闺女开始选衣服,小姑娘胖手指一指,许清嘉拿下来给她比比,小姑娘站在镜子前,很认真的看了看,摇头。 最后小姑奶奶挑中了一件粉红色的蓬蓬纱公主裙,腰上还缀着小珍珠,做工十分考究。 许清嘉想起来,这件衣服是她爸去国外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 她爸钢铁直男一般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粉红色的少女心,打小给她买的就是公主风,奈何她不给面子。在外孙女上,终于得到圆满。 小姑娘的衣服大半儿都是外公买的,有一些来不及穿小丫头就长大了。 还有她妈也喜欢给三胞胎买衣服,女孩子衣服比男孩子款式更多,所以常常是买着买着外孙女比两个外孙加起来都多。 结果就是西西小朋友,小小年纪,居然得专门腾一个房间放她的小衣服小鞋子。 挑完衣服是鞋子,小姑娘挑中了一双棕色的小皮鞋。 全部都挑好之后,许清嘉帮着她穿上白色打底衫打底裤,接着穿上漂亮的公主裙,再是小皮鞋,最后披上白绒绒的兔毛小披肩。 小姑娘特别自觉乖巧地坐在她的小梳妆镜前,等着许清嘉给她扎辫子。闺女头发才到下巴那,可施展空间小,但是难不倒心灵手巧的妈妈。 沿着两边边缘扎成小麻花用星星小发夹夹住,然后带上水钻皇冠发箍。 坐在小圆凳上的小姑娘美滋滋地晃了晃小脚丫,臭美,“妈妈我真好看。” 许清嘉笑不自禁,刮了刮她的脸,“对呀,我们家韩怀真小朋友美美哒。” 小姑娘笑逐颜开,用力点点头,“妈妈也美美哒。”还给了许清嘉一个飞吻。 许清嘉乐不可支。 这还不够,小姑娘无意间看见了许清嘉戴在手上的玛瑙手串,举着胖胳膊表示,“我没有。” 有有有,谁没有都不能你没有啊。 许清嘉拉开小抽屉让她自己挑,里面是一些她的小镯子和小手链。小姑娘挑了一条亮闪闪的儿童水晶手链,她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公主啊,这么美。”许清嘉心想,可以去走红毯了。 小姑娘笑得像朵花,“妈妈家的。” 许清嘉乐了。 又过了一回儿,韩东青下班回来。 刚进门就见他家小宝贝冲了过来,抱住他的腿欢快的喊,“爸爸。” 韩东青把女儿抱起来,特别捧场,“西西今天特别漂亮,就像花仙子一样。” 小姑娘美得找不着北了,嘴角一个劲儿往上跑。 “这么臭美,也不知道像了谁。”许清嘉好笑地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对韩东青道,“衣服放在凳子上,你去换吧。” 韩东青便放下女儿,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胖脸蛋,然后上楼换衣服。 许清嘉就给许家康打了个电话,示意十分钟后能出门。秦母过寿,许家康一家也要过去,这些年,许家康都是喊姥姥的。 待韩东青换好衣服下来,一家五口出了门。许家康一家开车跟在后面。 到了酒店,许家康一见外甥女就抱起来逗,“诶呦,这是谁家的小公主啊。” 小姑娘咯咯咯咯笑起来。 被夏莲抱着的豆宝儿好奇地抓着小姐姐的裙摆,咿呀了两声,她快十一个月了,五官更像夏莲,秀美柔和。 小西西一本正经,“不能抓的,要抓皱的。”说着把自己从车里带下来的小狗玩偶塞给她。 豆宝儿被奶黄色的小狗吸引了注意力,放开裙摆两只手抓着小狗咿咿呀呀。 许清嘉发现自家小姑娘居然松了一口气,笑得不行。 “你个小人精。”许家康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蛋。 “哥,嫂子,姐,姐夫。”秦安平迎了上来,小伙子穿着一身灰黑色西装,梳着锃亮的大背头,很有些成功人士的派头。 小伙子这几年历练出来了,秦家的食品厂现在差不多是他在做主,较之小富即安的秦振中,秦安平更有野心和冲劲。 之前食品厂只经营卤鸡蛋、卤鸡翅、卤鸡腿这些卤味。前年,秦安平决定增加饼干的生产线,去年又添了虾条生产线,饼干虾条之类虽然单价低但是销量大,薄利多销之下,食品厂的收入翻了两倍。 寒暄几句,许清嘉一行人进入宴厅。 三胞胎拿着小红花奶声奶气地对秦母说,“祝太姥姥长命百岁。”许清嘉挑了一句最简单的教,还给他们排练过。 穿着红色唐装的秦母笑得合不拢嘴,“乖,真乖。你们是要把这个花花送给阿太?” 小南南点点头。 “哎呦真漂亮,谢谢你们哦。”秦母爱怜地摸了摸曾外孙的脸。 “不用谢!” 小姑娘特意提了提自己的裙子,一幅你们怎么不来夸夸我的期待。 “咱们西西今天真漂亮。”秦母终于开始夸了。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笑了。 许向华抱起宝贝外孙女,逗她,“裙子谁买的?” “外公。”小姑娘凑过去亲了亲她外公的脸,然后期待地望着他。 闻弦歌知雅意,许向华立即开始夸外孙女,夸得天下有地下无,小姑娘嘴角就没下去过。 许清嘉抚了抚额,悄悄对韩东青道,“没见过这么臭美的小姑娘。” “本来就美。”韩东青护女儿。 许清嘉斜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那是我好看还是你闺女好看?” 韩东青侧脸,眼里都是融融笑意,“当然是你美,因为她妈妈美,所以才能生把她生的这么漂亮。” “喂喂喂,大庭广众之下之下,收敛点。”许家康受不了的抖了下,“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 许清嘉嗤了他一声,向夏莲告刁状,“以为把人娶回家孩子都生了,就不用哄了。莲姐,这种老公不让他回家跪搓衣板简直没天理。” 夏莲忍着笑道,“你说的是,回头就叫他反省去。” 许家康凶巴巴的瞪一眼许清嘉,“有你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的妹妹啊。” 许清嘉微微一扬眉,“我这是教你怎么做一名好丈夫,哪怕结婚生娃了,老婆也得甜言蜜语的哄,鲜花礼物的送。” 夏莲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许家康冤枉啊,他都有做到的好不好。 恰在此时,门口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旁边的秦安平表情略有些无奈。大喜的日子,他不可能直接赶人啊。 许家康悄声问许清嘉,“谁啊?” 许清嘉也不认识,她不记得姥姥家有这么一位亲戚的。忽见姜建业拧着眉头走了过去,心里微微一动。 “你来干嘛!”姜建业语气硬邦邦的看着姜天晴,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这个女儿从来就没让他省心过。 姜天晴不以为然,笑嘻嘻地左顾右看,“虽然是继姥姥,可也是姥姥啊,我过来贺个寿,不是很正常的嘛。” 姜建业脸黑了一分,论理是如此,可一直以来,姜天强和姜天晴都不认秦家这门亲戚,他也没逼着他们认,各安其事最好。就是他和秦家关系也一般般,逢年过节上门拜访下,平时都是秦慧敏带着小儿子回去探望老人,他觉得这样挺好。 但是姜天晴今年开始突然不按理出牌了,一个劲儿地往秦家凑,居然想借着秦蕾蕾的关系进演艺圈。 她可真敢想,姜建业都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都三十的人,还做着小姑娘的明星梦,也不照照镜子,一无所长,劣迹斑斑,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她的一个小姐妹,在酒吧唱歌的,被人瞧上后,今年出了唱片。一个出来卖的玩意儿,如今是要钱有钱,要风光有风光。 姜天晴觉得自己长得比那个小姐妹好看多了,要是有人愿意包装她,没准也能当个明星。那个小姐妹翻脸不认人,她去影视公司没人理她,这不就想到了秦蕾蕾。没想到当年的黄毛丫头居然成大明星了,好歹是名义上的表姐妹,就顺手拉她一把呗。 没发现秦蕾蕾,姜天晴问姜建业,“蕾蕾还没来?她来不来的呀?她奶奶过生日,她总来的吧!”秦蕾蕾是个大忙人,她去秦家找了好几次,一次都没遇到过,就想着她今天总该来的。 “她今天不来。”姜建业看着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姜天晴就来气,丢人现眼,家门不幸! 姜建业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你看看你打扮的像什么!”总归是亲爹,那些不堪的字眼实在说不出来。 姜天晴眼珠子转转,甩着手腕叫,“你骗我,她奶奶七十岁生日,她会不来。” 眼见着宾客都看了过来,姜建业只觉得面上发臊,她这幅样子,他怎么敢让她留下,还嫌弃不够丢人吗? 姜建业加大力气拉着姜天晴往外走。 姜天晴不依,奈何姜建业虽然五十多的人了,但是身体很好,起码比作息不规律吸烟酗酒十几年的的姜天晴好,她只有被扯着走的份。 姜天晴咋咋呼呼地叫着不肯走。 厅里头的秦慧敏抱歉地冲看过来的亲戚笑了笑,又安抚地拍了拍臊的低下头的姜天明的胳膊。 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丑事被送到沈阳外祖任家那,头两年还算消停。可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胡闹起来。跟比她大了一轮的表姐夫勾搭成奸,两人拿着家里的财产私奔了。 姜建业赔了一大笔钱,姜任两家也从此一刀两断。姜建业喊着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然而七年后姜天晴哭哭啼啼地找了回来,还不是照样给钱。 给钱她不在乎,她挣得比姜建业多得多,不稀罕他的钱,只要那两个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就行。 在外地这几年,倒是没怎么打扰,姜天强留在京城和姜父姜母生活,而姜天晴拿着钱四处厮混。 回到京城之后,宁静的日子就没了。好吃懒做的兄妹俩三天两头上门要钱,有时候,秦慧敏都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可儿子明年就要高考,所以她咬着牙也得忍下去。 “爸,你抓疼我了,你松手,你快松手。”姜天晴痛呼出声。 秦安平实在看不下去了,论理不好赶客人的,可没道理让这女人坏了奶奶的七十大寿,遂上来拉着秦蕾蕾的另一手往外推,“小姑父,我给你们开个包厢,有什么你们慢慢说。” 有了秦安平的加入,姜天晴只有被带走的份,顿时满脸的不甘心,“干嘛你,你放手啊你,诶,秦蕾蕾,我是姜天晴,我有事找你!” 带着大墨镜遮脸的秦蕾蕾推了推墨镜,暗暗啧了一声,她听家里人说了,姜天晴一直在找她,想进演艺圈,开玩笑呢,她们很熟吗?小时候姜天晴还带着人打过她的好不好? 她爸是她亲姑父,姜天晴觉得够熟了,帮个忙又不会少块肉。 姜天晴有脸开口,脸黑如锅底的姜建业却丢不起这人,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也得照顾小儿子的脸,十几岁的小伙子最是要脸面的时候。 姜建业强拉着姜天晴离开,对秦安平道,“帮我向老人家赔个不是。”说着拽着人走了。 “小姑夫慢走。”秦安平无限同情姜建业,前世造孽,摊上这么一个女儿。 等人走远了,秦蕾蕾才啧了一声,毫不留情道,“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姜天晴的丰功伟绩,她无意中从长辈那听到了一些。 “这孩子没教好就是来讨债的。”秦安平有感而发,然后推着她往里面走,“我的大明星,你可算来了。” 秦蕾蕾的到来,引发了一轮小高潮。小姑娘今非昔比,出道三年,拍了两部电视剧两部电影,从女配成为女主,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小花旦。 难得见她一次的亲戚笑着闹着要和秦蕾蕾合照。还有人有备而来拿着海报让秦蕾蕾签名,他们也是受了朋友之托。亲戚里出了个明星,不免炫耀下,就被拜托上了,抹不开脸只得应下。 于这,秦蕾蕾也是轻车熟路,笑盈盈地应下来。亲戚之间这点面子肯定是要给的嘛! 见别人都要和小姨妈拍照,三胞胎也觉得好玩,跑过去拉着秦蕾蕾的手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秦蕾蕾挨个捏捏他们的苹果脸。 望着抱着三胞胎玩的秦蕾蕾,秦母瞅了瞅边上的秦安平,“我最想实现的愿望就是你们兄妹俩早点成家。”业是都算立了,只等着成家了。 秦安平笑嘻嘻,“马上马上。” 秦母就问,“这马上是多久?” 秦安平正儿八经道,“三年五载的也就差不多了。” 秦母没好气地瞪她们一眼,不想孙子孙女的喜讯没等来,倒是把便宜外孙的喜帖等到了。 姜天强要结婚了,因为秦慧敏的关系,秦慧如也收到了一张帖子。秦慧如觉得新娘的名字有些耳熟,一问还真是她想的那个。 许清嘉差点把樱桃核吞进肚子里,心有余悸地扔进垃圾桶,“姜天强和卢丽芳,这哪跟哪的事啊。诶,这姜天强不是结了婚的。”五六年前的事了,他们家就她妈意思意思地过去喝了喜酒。 “早就离了。” “离了,没听说啊。” 秦慧如,“好端端地谁跟你提这个,他媳妇受不了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离婚走了,儿子也没要。” 在外面胡来弄大了人家姑娘肚子,被找上门来了。姜父姜母就想着结婚生子后应该能懂事些,事实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可怜了孩子。 作孽啊。 许清嘉,“卢丽芳带着儿子嫁过去?” “听着是的。听你姥姥的话头,天明奶奶和天明爸爸都不同意这门婚事,不过姜天强铁了心要娶。”秦慧如顿了下,“姜家觉得那姑娘风评不好。” 卢丽芳风评是不咋的,但是吧,大哥别笑二哥,姜天强也不是啥好东西,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许清嘉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凑一块去的?” “谁知道啊,”秦慧如看一眼茶几上的请帖,“到时候我一个人去一趟吧。”全了礼数就成。 要去参加姜天强和卢丽芳婚礼的除了秦慧如,还有周美巧。 周美巧结婚的时候,卢丽芳参加了的,既是同学又是同事,怎么可能不请。所以,她得还上这份礼。 在婚宴上遇上秦慧如时,周美巧吃了一惊。得知新郎官和许清嘉还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周美巧下巴都快掉了。 这瓜有点大。 她知道卢丽芳三了许清嘉的堂姐,当年许文诗来银行闹过。 这关系真够乱的!怪不得许清嘉没来呢。 卢丽芳知不知道这层关系,要是知道的话,她不觉得尴尬吗? 周美巧正琢磨着,前头忽然闹了起来。 新郎官五岁的儿子把一瓶墨水倒在了新娘子的婚纱上。 新郎官抓着小孩就打。 闻讯赶来姜母一拐杖打在姜天强胳膊上,半阴不阳道,“还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姜母对于卢丽芳的不满源于未婚却带着一个儿子,更不能忍的是,姜天强疼野小子居然超过亲儿子,精虫上脑的玩意儿。 姜天晴还唯恐天下不乱,抱着侄子哄,“阿荣不哭,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告诉姑姑和阿太,我们帮你教训她。”说话时视线射向卢丽芳。 一句话呛得卢丽芳白了脸。 姜天强气红了脸,指着乌黑的婚纱,“谁欺负他了,你看看他干的好事。” 姜天晴讥讽一笑,“那你怎么不想想阿荣为什么这么干。” 旁边的秦慧敏见状,似笑非笑地一勾嘴角。姜父在的时候,还能看得过去一点,可姜父去世之后,姜家这老太太越发不讲道理,这一家子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姜建业气得胸口发闷,差点就想掀桌子。 一众亲朋好友连忙打圆场,才算是把这场闹剧按了下去。 卢丽芳也被人推到更衣室换礼服,幸好还有一套晚上要穿的红礼服可以换。 周美巧都想问问卢丽芳,这样一家人,她眼瞎了,居然敢嫁进去。 要是有更好的选择,她当然不嫁,可她有吗?回到更衣室,卢丽芳眼底泛起水光。然为了不弄花妆容,硬忍了下去。 不忍还能怎么办,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之前她就知道姜家人不好相与,可她实在是没有其他选择了。她带着一个非婚生子,肯娶她的人寥寥无几,姜天强是仅有的几个人里对她最好对儿子最好的,条件也是最好的,有房有铺,衣食无忧。 儿子越来越大,懂得也越来越多。而且明年就该上幼儿园,户口还没有。她必须得找个人安定下来,哪怕姜天强很多不足之处。 因着这一茬,接下来的婚礼有些沉闷,周美巧吃的食不知味,就想赶紧离开,以后就两清了。 好不容易挨到即将结束,一伙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定睛一看,卢家人!? 卢母是要来彩礼的,扯着嗓子哭喊,“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还砸锅卖铁的送你上大学,你结婚居然都不通知我们一生。”卢母抓着卢丽芳又掐又捏,“你个丧天良的,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把你扔进尿桶里淹死。” 卢母骂得真心实意。卢丽芳又闹失踪又不给钱了,这次一消失就是三年多,他们来京城找了好几趟,都没找着,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要不是有人通知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这死丫头居然敢背着他们结婚。 卢家这一次来了十几个人,又哭又闹,婚礼成了闹场。 参加婚礼的宾客都懵了,这叫什么事,一些人受不了提出告辞。有人起了头,走的人越来越多。 姜建业险些晕过去,不是说家里没人了吗? 周美巧想了想,也跟着人群往外走,这个婚礼绝对是她这辈子最印象深刻的一个。 出了酒店,周美巧随着人流前去公交站台时,途径一辆鲜艳的红色轿车时看见袅袅的香烟透过窗户缝飘出来,不由多看了一眼,脚步霎时顿住。 只开了一条缝的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来。 “诸莹莹!”周美巧惊讶。 诸莹莹吐出一个烟圈,笑吟吟打招呼,“好久不见,团支书。”周美巧的名字她都记不得了,人的忘性可真大,不过有些事一辈子都忘不了。 周美巧怔了怔,是好久不见,她被开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看她模样,应该过得不错。蓦地周美巧又有些怪异,遂笑,“是好久不见了,你在这等人?” 诸莹莹微微一笑,“等着看好戏,里头闹起来了?” 周美巧噎了噎,“是你通知卢家人的。” 诸莹莹搭在车窗上的手抖了抖烟灰,“她毁了我的大学,我毁了她的婚礼,扯平了。” 周美巧无话可说。 “你要去哪,我送你?”心情很好的诸莹莹问道。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很方便的。”周美巧婉拒。 诸莹莹笑了笑也不勉强。 周美巧朝她笑了笑,“我车好像来了,先走了。” 诸莹莹声音愉悦,“拜拜!” 周美巧也道了一声别,快步走向车站,上车买票入座,经过那辆红色轿车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回到家周美巧给许清嘉打了一个电话。 许清嘉正在书房里带着儿子们画画,为什么只有儿子,那是因为女儿对他爸的脚指头更感兴趣。 坐在地毯上的小姑娘一手拿着大红色的指甲油瓶一手拿着指甲刷,无比认真地在他爸的脚指甲上锻炼动手能力。 本来是要画手指甲的,在韩东青坚持不懈的争取下,换成了不用见人的脚指甲。 拿着话筒的许清嘉看一眼孩他爸惨不忍睹的脚,发自肺腑地说道,“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269.第二百六十九章 结束与周美巧的电话, 许清嘉立刻打电话给秦慧如, “妈, 你到家了吗?” 秦慧如早就到家了, 一看新娘家人摔摔打打不大闹一场不罢休的架势, 宾客逐渐离席, 秦慧如便和秦慧敏打了声招呼离开, 这种场合他们想来也不想宾客围观。 闻言许清嘉放了心, 卢家人肯定会大闹一场,闹到天崩地裂都是他们的事,只要不牵连她妈就行。 说了两句, 许清嘉让孩子们跟外婆说话。 秦慧如声音霎时又温柔了八个度,“你们在干嘛呀?” “画画。”两兄弟异口同声地回。 “画了什么?” 正在看新闻的许向华一听老婆声音变了, 就知道是在跟小宝贝们通话, 人挪了过去,耳朵也支起来。 秦慧如嗔他一眼, 按了免提。 电话另一头的许清嘉就听见她爸甜得裹了蜜一样的声音想起来,撇撇嘴角, 从来没跟她这样说话过,隔代亲果然是大实话。 韩东青也说, 他爸打小对他就是一板一眼,可对上三胞胎就换了人一样。记得才周岁那会儿,韩卫忠驮着小北北摘桃花, 摘着摘着小家伙毫无预兆地尿了。 韩东青赶紧想把儿子抱下来。 韩卫忠却老神在在地说, “慌什么, 别吓到孩子。”等乖孙子尿完了韩卫忠才笑眯眯地把孙子抱下来,笑骂了一声小坏蛋。 许清嘉亲眼看见韩东青眼角抽了抽。 忙着荼毒她爸脚趾头小西西见哥哥弟弟在和外公外婆讲电话,坐不住了,扭过脸大声喊,“外婆,外公。” 随着她的动作,韩东青脚背上多了一道鲜艳的指甲油。 韩东青险险地接住女儿乱甩的指甲油瓶,无语地看着小姑娘甩着小脚丫子跑过去亲亲热热跟他外婆外公说话去了。 有了外公外婆,当了半天画板的爸爸就没用了? 瞥见他表情的许清嘉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听到笑声的韩东青抬眼很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忍直视的脚,也绷不住笑了。自己生的闺女,跪着也得宠下去。 通话结束,小南南高兴地仰头看着许清嘉,“妈妈,外公外婆说带我们去骑大马。” 许清嘉笑问,“那你们喜不喜欢骑马啊?” “喜欢。” “马好大。” “马好威风。” 之前许清嘉和韩东青带他们去马场玩过两次,让三个小家伙坐在马背上过了过瘾,韩东青还各带着他们跑了两圈,把小家伙们兴奋坏了。 “马长什么样,你们会画吗?”许清嘉笑眯眯地弯下腰问他们。 小南南跑到他的小桌子前,拿起水彩笔在纸上画了个造型诡异的椭圆。 许清嘉点点头,不错不错,还记得添四条线代表腿。 小北北拿了一支笔开始涂鸦,“有毛,马有毛的。” “那里有。”小西西垫着脚指了指后面的墙,上面挂着许清嘉画的骏马图。 韩东青走过来,含笑问闺女,“那是谁画的?” “妈妈!”小姑娘脆生生的地回,一脸崇拜的看着许清嘉,“妈妈好厉害哦!” 你嘴好甜哦!许清嘉摸摸她的脸。 “妈妈,你再画一个好不好?”小南南把笔塞给许清嘉。 许清嘉接过来,笑着纠正,“马不是一个,马是一匹,一匹马。” 小家伙乖巧的跟着说,“一匹马。” “诶,真聪明。”许清嘉摸摸儿子脑袋夸奖,然后开始画马,“我们先画一个脑袋……马耳朵是什么样的,你们知道吗?” 这厢其乐融融,另一厢却是乌云密布。 卢家人大闹婚礼现场,桌子都掀翻了一张,这场婚礼没经过他们同意就不算数,得按着规矩从头来一次。 什么规矩?当然是给彩礼啊,哪家女儿出嫁不拿彩礼的。 姜母被他们的强盗一样的行径气得直哆嗦,不喜欢卢丽芳是一回事儿,脸面被人揭下来扔在地上千踏万踩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们要多少彩礼?”脸色阴沉的姜建业冷冷地看着带头的卢母。 卢母一口气消得差不多了,唾沫横飞地开始铺垫,“我们辛辛苦苦把芳芳拉扯大,为了供她读书,砸锅卖铁就差卖血了,她弟弟妹妹都没上学就是为了供她读书。” 卢母敲着手背,“为了把她供出来,我们一家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好不容易把她供上了京大,那可是京大,全国最好的大学,我们县这么多年就她一个考上了。” 说着说着卢母来了气,“可她倒好,考上了大学只管自己享福就不管我们了,现在连结婚都不通知我们一声,这天下哪有这样当女儿的。” 卢丽芳也想问,这天下有他们这么当父母的吗,吸血虫一样趴在她身上,吸了血不够,还想敲开她的骨髓分食。 “行了,别唧唧歪歪的,这些年你们从芳芳这捞了多少钱,你们心里没数,想要多少彩礼,你报个数。”姜天强不耐烦地打断喋喋不休的卢母,婚礼被弄砸,他攒了一肚子火。 卢母懵了下,这才正眼看这个便宜女婿,流里流气的不像个正经人,一点都没见到岳家人的恭敬,死丫头找的什么人啊。卢母剜了卢丽芳一眼,不过瞧着这席面还有这家人穿戴挺有钱的样子,通知他们的人说,这男人的爸爸是个厂长,有钱的很。 “十万!”卢母咬咬牙报出数目。 “你还真说的出口,你以为你女儿是金子做的。”姜母眼一鼓,讥讽回去。十万,做梦。京城里头彩礼的行情四大件儿,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再添上几千块的现金,置办下来2万块尽够了。女方还会带来丰厚的嫁妆。 看这家人德行就知道,嫁妆是不用想的,彩礼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十万块钱娶这么个玩意儿,姜母直接呸了一声,还不如去娶个黄花闺女回来了。 卢母瞪着眼睛道,“我女儿可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生!我们老家想娶她的人多得去了。” “名牌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双不知道被多少人穿过的破鞋。”姜天晴挑着嘴角刻薄道,“一个带着私生子的老女人,也不照照镜子,十万,一万都没人要。” 没有离开的姜家亲戚表情有些微妙,这话别人来说都还行,起码行得端坐得正吧。但是她姜天晴有资格说别人吗? “私生子!?”卢家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卢母倒抽一口凉气,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恶狠狠的瞪着卢丽芳,“你嫁过人了。你居然背着我们嫁过一回了。”就说怎么三年多没有消息,合着偷偷结婚去了,不要脸的死丫头。 卢母扑上去就要打卢丽芳。 姜天强连忙阻拦,反倒被卢母挠了两下。挠得姜天强火往上撞,他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主,揪着卢母的头发就是两巴掌,“我他妈的让你来捣乱,让你来捣乱,你个老不死的。” 卢母彻底被打懵了,过了三秒才嗷一嗓子哭出来,“女婿打丈母娘咯,天打雷劈。” 姜天强一巴掌劈在她脸上,打的卢母头晕目眩。 才反应过来的卢家人冲上来,姜家人不肯管。不过姜天强来了好些朋友,都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别人都走了,就他们还留在这儿看热闹的。 姜天晴喊了一声推着一个黄毛,“愣着干嘛啊,快帮忙吧,喜酒白喝的啊。” 吃人嘴短,一群人一拥而上,卢家人倒了大霉。 姜建业冷眼看着,没有出声阻止,这一家人就是来胡搅蛮缠的,想让他们好好说话就得先教训一顿,在气势上把他们压下去。 卢家人是万万没想到,作为女方家人居然还有被男方打的一天,还有没有天理了。 听着家里人哭喊求饶的声音,卢丽芳五味陈杂一面痛快一面又不舒服。她强迫自己扭过脸不去看,必须让他们知道姜天强不是好惹的,要不然他们会阴魂不散地纠缠她一辈子,拿她当摇钱树。 生了辰辰之后,她对家里人彻底死心了,以前总想着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亲人,他们还是爱她的,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给他们钱。直到她自己做了妈妈,才明白真正爱孩子的父母绝对做不出她父母那样的事情来。 既然她们不爱她,那她也不要他们了,她现在有辰辰,她的钱要都给辰辰留着上学娶媳妇用。 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蛮不讲理的卢家人遇上更不讲理的姜天强,只能认怂。 姜天强这才开口,恶声恶气道,“10万块是做梦,我们京城的行情是一万块钱,拿了这钱以后一刀两断,你们要是再敢来要钱,我弄死你们。”不给彩礼也说不出去,看在卢丽芳面子上,就给个一万块钱意思意思。 卢丽芳垂着眼没说话。 一万块,这和他们设想的差的远了,就是在乡下都没这么便宜的。可火辣辣的脸让卢母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恨恨地剜一眼卢丽芳,找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既然有彩礼,那嫁妆呢。”姜天晴又不安分的跳了出来,斜着卢丽芳,“这是要卖女儿吗?” “就你话多,你给我闭嘴。”姜天强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姜天晴翻了翻白眼,“你嫌钱多,给我花啊。” 姜天强瞪着她。 姜天晴哼了一声,终于闭了嘴。 姜天强腆着脸看向姜建业,“爸,你看。”显然是要找姜建业要这一万块钱,老子给儿子付彩礼天经地义。不趁机用一点是一点,以后还不是都便宜了姜天明这个小崽子。 姜建业脸色更黑,怪不得这么干脆,感情在这等着他。 “我身边没这么多钱,你先从礼金里拿一万块给他们,回头我给你。”姜建业冷声道。 有了这话,姜天强就不担心了,从收红包的亲戚那拿了一万块钱交给卢母。 卢母拿到钱就带着人走了,走到酒店外恨恨地吐了一口口水,没良心的死丫头,看着他们被打都不吭声,早晚天打雷劈。 搅局的卢家人走了,姜家人也都散了。 秦慧敏开车送姜天明去学校,今天是周末,有晚自习的,因为姜天强结婚,所以向老师请了一节课的假。 车上,姜天明欲言又止。 秦慧敏温和道,“那边的事,咱们别管,你只管好好读书,给妈考个好大学回来。” 姜天明点了点头。 停在校门口时,秦慧敏对门口的保安道,“东西有些多,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下。”说着递上一包香烟。 保安认得秦慧敏,这年头能开得起车的少,加上秦慧敏经常来接送孩子。她家孩子还是有名的三好学生,刚拿了个化学啥全国一等奖,校门口的宣传栏里还贴着大大的车喜报。 保安一边开门一边闲话,“你家孩子怎么教的,读书这么厉害,我家小子要是有他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 秦慧敏面上带着笑,“都是老师教的好。” 保安笑了笑,这四中的老师的确好。 秦慧敏把车开到教学楼下,一块下了车。 今天晚自习值班的是他们班主任,秦慧敏想和老师谈谈儿子近期学习情况。 姜天明都习惯了,打他小学开始,他妈就喜欢时不时地找各科老师了解他的学习情况,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秦慧敏打开后车厢,里面放着一大袋喜糖和一想牛奶,“到了教室,把糖分给你同学们吃,这一袋子零食拿到寝室里,和你室友们分了。” “妈,我记着呢。”姜天明笑嘻嘻地抢先拿了最重的牛奶和大袋子,留给秦慧敏一个小包。 刚上高中时他年纪最小发育又慢,比好多女生都矮。但是归功于她妈的糖衣炮弹以及她和老师良好的关系,没有一个人敢欺负他。 秦慧敏看着高高瘦瘦儿子舒心地笑了笑。 母子俩说着话上了教学楼。 正坐在讲台前备课的班主任听到动静抬起头,对门口的姜天明和秦慧敏笑了笑,能为自己争光的好学生以及配合教学工作的家长,没有老师不喜欢的。 班主任叮嘱一声好好复习,出了教室。 秦慧敏先是从包里拿出两盒喜糖送给老师。 班主任道了一声恭喜。 秦慧敏含笑回了一声谢,几句客套话之后开始和班主任聊了下姜天明最近一个月的学习状态,主要是英语,下个月姜天明要参加雅思考试。 班主任何老师是教英语的,姜天明一周在她这补习三节课。 对于姜天明的未来,秦慧敏是两手准备,一边备战高考一边准备留学,能出国最好,不能的话,在国内读书也不错,以儿子的成绩考上国内名校的把握很大。 聊了一刻钟,秦慧敏郑重谢过班主任离开。 回到家,姜建业已经在了,面前摆着一张存折。 秦慧敏扫了一眼,看不清数字,不过不会多,他工资不少,一个月各种补贴算上差不多有两千。但是姜天强和姜天晴都三十往上的人了,还只会手心向上问他要钱,每个月一半得给这两个,加上姜母那的开支,还有他自己的花销,也没多少好剩,偶尔的兄妹俩还会闯个祸,姜建业就得拿钱消灾,就更加攒不下钱了。 收回目光,秦慧敏打算去洗澡。 姜建业叫住她,“你先借我三千,发了年终奖我还你。”他们夫妻经济上各管各的。 秦慧敏回房里拿了三千块钱放在茶几上,“这个窟窿,你打算填到什么时候去,把他们养成了废物,等你死了,让谁接着养,明明吗?” 姜建业顿了顿,“我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明明不用管他们。”他试过放手逼着他们自立,可他们宁可去偷去骗去混也不愿意好好找一份工作,他能怎么办? 秦慧敏扯了下嘴角,等姜天晴兄妹俩活不下去了,他们能放过他她儿子才怪。 第二天,姜建业下班后去银行取了钱给姜天强送过去。 姜天强住在早年姜建业分到那套三居室里,卢丽芳母子自然也住在这边。而姜荣则跟着姜母住着,姜建业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同住的还有姜天晴。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咯咯咯的小孩笑声。 开门的是卢丽芳,她有些拘谨的叫了一声,“爸。” 姜建业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是看不上卢丽芳的,他打听过她的名声,一言难尽,但是架不住姜天强自己喜欢。再想想自己儿子的德行,姜建业不管了,要是能正正经经过日子最好,不好就那样吧,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爸,你来了。”姜天强抱着辰辰过来,俨然一副好父亲的模样,再想想跟着姜母的姜荣,姜建业胸闷了闷。 卢丽芳拉了拉儿子,哄他,“辰辰,叫爷爷。” 小男孩往姜天强怀里缩了缩,怯生生地叫,“爷爷。” 姜建业笑了笑,走进屋放下水果,从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牛皮纸信封。 姜天强眼前一亮,接过来拆开点了点。 姜建业胸更闷了,怕他少他不成,多看一眼就来气,他站了起来,“我走了。” “爸,你不坐坐。” 卢丽芳客气,“您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姜建业已经闻到了饭菜香,想着娶个媳妇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家里有点过日子的样子。 “不了,我还有事。”说着姜建业往门外走。 卢丽芳推了推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姜天强,给了他一个眼色。 姜天强终于想起来,跟着姜建业出了门,“爸我有个事跟你说。” 姜天强要说的事就是卢丽芳儿子的户口问题,因为非婚生的身份,辰辰至今还是黑户,即使卢丽芳嫁给了姜天强,要给辰辰上户口也不容易,需要姜建业帮忙走走关系。姜天强冲卢丽芳保证过的。 姜建业意味不明地看着姜天强,“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户口上了,你们就不能再生孩子了。” “不是还有您吗。”姜天强嬉皮笑脸地说道,大不了罚款呗,“过两年我们给你生个香喷喷的孙女。” 免了,他不想多一个来讨债的,姜建业没好气地想着,口气也不善起来,“等着。” “要等多久,爸,你看辰辰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姜天强追问。 姜建业气不顺,“你倒是对别人的儿子挺上心。” “爸,你这话说的,芳芳嫁给我了,辰辰就是我的儿子,他都跟咱们家姓姜了。” 姜建业,“阿荣才是你亲生的,你脑子给我放清楚点。” 姜天强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就多去看看他。”倒是不说让姜天强养着,被他养还不得养废了。 姜天强敷衍,“好的,明儿我就去看他。那户口?” 姜建业火往上涌,“等着吧,我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抬抬手就能使唤人。” 被喷了一脸的姜天强不敢再往枪口上撞,嘀咕了一句,老爷子吃错药了。 姜建业糟心地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 回到屋,卢丽芳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阿强,爸怎么说?” 姜天强搂住卢丽芳的肩头,“你放心,我爸说他这就去办,你等着好消息吧。我爸在这一片人头熟,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卢丽芳喜形于色,一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激。 姜天强心头一荡,但是顾及旁边的便宜儿子,所以只能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说得卢丽芳面红耳赤地推了他一把。 姜天强哈哈大笑,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信封,随便抽了大概十来张的样子塞给辰辰,“爸爸给你的红包,拿着你买好吃的啊。” 卢丽芳摸了摸儿子,“还不谢谢爸爸。” 圆头圆脑的小男孩乖巧的说道,“谢谢爸爸。” 姜天强揉了他一把,大笑,“诶,我的乖儿子啊。爸爸晚上带你去吃海鲜大餐好不好。” “好。”小男孩大声回道。 “家里饭都做好了,明天去吧。”卢丽芳说道。 姜天强却是大手一挥,“今天心情好,咱们吃海鲜大餐去。”扬了扬手里的钱,“有钱干嘛不花,你别舍不得钱,老头子工资高,还跟我那小妈开了一家影楼,我们不多花点,还不是便宜了姜天明那个小崽子。” 想起那家影楼,姜天强就不甘。一开始,他和姜天晴都去过那边想拿钱。他们姜家的东西,他们凭什么不能拿,不给就闹得他们没法做生意,他们有的是道上混的朋友。 却没想到这家影楼是秦慧敏和她一个同学一起开的,那个同学的爸爸是一个退休的派出所所长,老公也是警察。他们差点因为抢劫罪坐牢,在拘留所待了好几天,亏得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把他们捞出来,之后他们就再没敢打影楼的主意,只能挖空心思从老头那要钱。 卢丽芳便不再说什么,一家三口出去吃海鲜大餐。 一开门,遇上了花枝招展的姜天晴,冲着姜天强手一伸,理直气壮地说道,“借我一万块钱。” “没钱。”姜天强拒绝,借给她就是打水漂。 姜天晴哼了一声,“骗鬼呢,昨天你收了那么多礼金,还有我看见爸从你这离开的,肯定是要来送钱的。”本来打算上去要钱的,但是想想自己上个星期刚要了两百块,她就绕开了,省得被老头子念叨。 姜天强黑了脸。 姜天晴白一眼卢丽芳怀里的辰辰,“哦,宁肯替别人养儿子也不肯给你妹妹花,姜天强你脑子进水了吧。” 卢丽芳眉头皱了皱,她一点都不喜欢姜天晴这个小姑子,刁钻刻薄死要钱。姜天晴同样不喜欢她,自从姜天强认识卢丽芳之后,对她越来越小气。 “你才脑子进水了呢,我是你哥不是你爸也不是你男人,我凭什么给你钱。”姜天强怼回去,推开挡在门口的姜天晴。 姜天晴被他推了一个趔趄,瞪着眼,“我这次是真的有急用,我遇到一个制片人,他说能帮我安排一个角色,需要一万块钱活动下,等我红了,别说一万,我还你十万,一百万都成。” 姜天强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还没死心呢,就你还想红,你照照镜子去。” 姜天晴勃然大怒,“我怎么了,秦蕾蕾那个黄毛丫头都能红,小红那个□□都能当歌星,我比她们差哪了。” “差哪儿你心里没数。”姜天强不耐烦地看着她,“少做明星梦了,那制片人肯定是个骗子,你别被人白睡了,还被骗钱。” 姜天晴怒不可遏,“你才骗子!” 好赖话都听不懂,傻子一个,姜天强懒得跟她叽歪,“要钱找爸去,我一分都不会给。” 姜天晴气呼呼地骂了一句,“没良心的。”踢了一脚,迅速跑了。 姜天强龇了龇牙,“死丫头你有种别跑。” 姜天晴早跑没影了,在外头混了两天,实在没钱了,她腆着脸去找姜建业,嚷嚷,他前前后后都替姜天强付了三万块彩礼,她也要三万块嫁妆。 姜建业心力交瘁地看着她在那儿上蹿下跳,跟她说那制片人是骗子她死活不信,“我不是开银行的,没有这么多钱,这里有两百块,爱要不要。” 姜天晴一把把钱夺过来塞兜里,指着姜建业的脸,“少骗人,你们住着大房子开着小汽车,能没钱。我知道,你们把钱都留着给姜天明那个小杂种了。” “闭嘴!”姜建业狠狠一拍桌子。 姜天晴吓了一个哆嗦,气势就软了几分,毫无预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你们都偏心,奶奶偏心大哥,你偏心小儿子。” 姜建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那儿撒泼打滚,这样的戏码一个月能上演好几回,他已经麻木,也再也不会心软。 哭了会儿,见姜建业无动于衷,姜天晴哭不下去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姜建业颓然后靠,疲惫不堪地捏着发疼的眉心,当年多乖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姜建业以为姜天晴能消停一阵,以往都这样的,没想她这次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去四中闹姜天明。 为了让宝贝小儿子好好考大学,她爸和秦慧敏肯定会妥协的,姜天明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姜天晴自鸣得意之际又懊恼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招,幸好有人提醒她了。 想着以后自己再也不用担心没钱花,姜天晴得意地哼着歌,忽然眼前一黑。 姜建业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就是鼻青脸肿右脚打着石膏的的姜天晴。她是今天凌晨被人在巷子里发现的,被发现时头上还套着麻袋,看情形在里面晕了大半宿。 那一片是外号‘贫民窟’,三教九流的多,经常有人打架闹事,所以没人报警。只是打了个120,省得死了晦气。 一见姜建业,姜天晴就哭,牵动伤口,眼泪流的更凶,含糊不清地告状,“爸,肯定是秦慧敏,肯定是那个贱人!” 其实,姜建业也是这么认为的,姜天明就是秦慧敏的逆鳞,小时候姜天晴掐了几个月大的姜天明一下,秦慧敏就能疯了一样地掐着姜天晴的脖子把她掐到翻白眼,吓得姜天晴再也不敢靠近姜天明。 这次姜天晴骚扰姜天明,只怕秦慧敏杀了她的心都有。 在来的路上,姜建业很想问秦慧敏是不是她做的,却没敢问出口。 姜天晴瞪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尖叫起来,“你居然还有脸来!”差点想从床上跳起来打人,结果只能扯动伤口,疼得眼冒金星。 姜天晴嘶嘶抽着凉气,恶狠狠地盯着秦慧敏,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叫嚣,“你等着,我叫人揍死你儿子,我还要叫人干死你,你个……” 姜建业一巴掌打断姜天晴的污言秽语。 同一个病房的病人傻了眼。 就是姜天晴都傻了傻,不过只有一瞬,疼痛很快就让她回神,同时而来的还有愤怒,各种不堪入耳的字眼冒了出来,连姜建业都捎带上了。 姜建业气得浑身直哆嗦,整个人都在发抖。 饶是无关的人都听得皱了眉头,这什么素质。 倒是秦慧敏神色如常,彷佛骂的那个人不是她,她脚步平稳地走到姜天晴床前。 见她靠近,姜天晴抬手就要打。 秦慧敏一把掐住她手腕上的青淤,疼得姜天晴眼泪瞬间落下来。秦慧敏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对她说,“你试试看,是你能叫得动你那些狐朋狗友,还是我用钱叫人打断你的腿来的更快。像你这种渣滓只是断腿的话警察都懒得管,还要庆幸社会上少了一个败类。” 迎着秦慧敏阴森森的视线,姜天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手足发凉。 秦慧敏一只手搭在她打了石膏的右腿,缓缓道,“两千块钱让你躺在这里,两万块钱够不够让你这条腿彻底断掉,两条就是四万,四万不够,十万我也能接受。” 彷佛有一条毒蛇顺着腿在爬,瞬息之间,姜天晴背上冒出一层毛汗。她敢的,十几年前她就差点掐死她。 姜天晴嘶哑地尖叫一声,惊恐地推开秦慧敏,想骂却只能干张着嘴直瞪着眼,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秦慧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往外走。 姗姗来迟的护士喝了一声,“不许喧哗,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 “爸,她威胁我,她说要打断我的腿。”姜天晴崩溃大哭。 姜建业且顾不得她,迈开腿追上秦慧敏。 秦慧敏冷淡地看着他。 面对秦慧敏眼底隐隐约约的讥讽,姜建业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握了握手掌,反复犹豫片刻,“她有病,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会有第二次,我保证。” 秦慧敏拧了拧眉头。 姜建业实在难以启齿,当年姜天晴跟她表姐的男人跑到了南边,刚开始一年两人还蜜里调油,可很快那男人就厌烦了姜天晴,带出来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那个畜生就把主意打到了姜天晴身上。过了好几年,姜天晴才偷跑出来。 那几年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姜天晴自己也说不清。刚回来的时候人都不成样了,他们悄悄送去外地医院治疗,治了一阵,看起来正常了,却又有些不正常,情绪阴晴不定时不时歇斯底里。本来是要一直治疗下去的,是姜母偷偷去看了一次,竟然发现那些医生护士拿病人当畜生对待,哭着闹着逼着把人接了回来。 这事就姜父姜母还有他知道。 “她在外面那几年受了刺激,人糊涂了。”姜建业含糊了下。 秦慧敏眼角微微一睁,说实话对于姜天晴私奔在外的那几年的经历,无聊时她也猜测过。年轻漂亮还不聪明的女人孤身在外,再观她回来行为放荡还有股子似是而非的风尘气,不是没怀疑过她做过那行。 可瞧着姜天晴那股理直气壮的劲,又觉不像。 ‘糊涂’了,倒是能理解了。 秦慧敏抬眼盯着姜建业,“她‘糊涂’不是我害的,我不欠他们的。姜建业,你的工资都用来养儿养女养孙子和孝敬你妈了,明明的花销都是我出的,家用也是我出大头,我有没有说过什么。” 姜建业面色一紧。 “他们怎么作耗你的钱我都不管,但是别想打我钱的主意,更别想打明明的主意。”她知道,不只姜天晴兄妹俩惦记着她手里的钱,就是姜母都盯着。最恶心的是姜母,居然还妄想给明明灌输让他照顾姜天晴姜天强的思想。做梦,她的儿子不是替姜家废物当牛做马的长工。 姜建业苦笑,“你挣的都是明明的,我从来没想过分给他们。不然我不会瞒着他们你还有其他产业。” 秦慧敏在外地那些产业,他妈他们都不知道,摆在明面上的只有那家影楼,毕竟要让小儿子光明正大地过好日子。 那些产业是秦慧敏自己挣回来的,启动资金也是她朝秦振中借的,跟他还真没多少关系,至多就是帮忙打通了一些关系。 秦慧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姜建业呆呆的站了片刻,摇晃着走到旁边的长椅上,被人抽走了脊梁一般,软踏踏地坐下去。 活到五十来岁,除了事业小有成就,其他一塌糊涂。老婆是同床异梦的,跟他凑合是为了让小儿子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长子长女就是来报仇的,报复他小时候没有好好管教他们,所以让他余生不得安宁。 忽然姜建业精神一振,幸好,他还有一个小儿子。勤奋好学又孝顺,还是个小天才。姜建业都在想,这是老天爷在补偿他,要不然,他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秦慧敏最大的盼头也是姜天明,她想让姜天明健康快乐出人头地,并且远离姜家这个泥沼。然而血缘关系摆在那,有些人不是你想不管就能不管的,不然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姜建业现在说的大义凛然,那是不清楚她到底攒了多少家当。前两年,她在海岛房地产市场赚了一大笔,全都瞒着姜建业。如果他知道了,就不信他一点都没有均贫富的念头。 尤其是当姜天强兄妹俩过的越来越穷困潦倒之后,这两人好吃懒做日子只会越过越差,等把姜家那点家底掏空之后,只怕连个人样都活不出来。 届时,姜建业能无动于衷,姜天明能袖手旁观,不可能。 姜天晴还是个‘糊涂’的,这种人的杀伤力才是最大的,所以秦慧敏越发迫切地想让姜天明出国留学,她自己也会想办法跟出去,到时候一了百了。 为此,秦慧敏提着礼物去了四合院,想询问许清嘉一些留学情况。这个年月出过国的人寥寥无几,国人对于国外两眼一抹黑,都是不知道转了几道手的道听途说。就算已经有了几家留学机构,但是因为信息极其不对称,处处是陷阱。 秦慧敏不大相信他们,想来想去,也只有许清嘉了。她留过学,偶尔还会去国外出差,知道的最清楚。 这些年来,许家家业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秦慧敏也从来没有求过秦慧如什么,可为了儿子,且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厚着脸上门。 270.第二百七十章 有关留学事宜, 许清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攸关一个孩子的前程,这里头没什么可以藏着掖着。 就算询问的人是秦慧敏, 当年的确有些不愉快,可十几年都过去了, 一些事也就放下了, 毕竟还有秦父秦母的面子在。 秦慧敏不时拿着纸笔做笔记, 许清嘉看见她准备了一页的问题, 心想,为人母的为了孩子可以殚精竭虑。 许清嘉尽可能的说得详细一点。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说完了,秦慧敏再一次道谢, “今天麻烦你了。” 许清嘉笑了下,“没什么。”想了想, 她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许清嘉没有回到客厅,而是去了院子里陪三胞胎堆雪人。 他们已经堆了三个小雪人以及一个半的大雪人,主要劳动力是许向华和韩东青,三个小家伙负责指手划脚以及捣蛋。 小北北拉着许清嘉的手, 骄傲地指着一个带着黄帽子的雪人道, “妈妈, 这是北北, 这是哥哥, 这是姐姐。”又指着那个大雪人大用糖量很高的声音宣布,“这是妈妈!” “那这个是谁?”许清嘉指着还只有一个胖身子的大雪人问。 “爸爸啊。”小西西一幅你好笨的表情看着许清嘉。 许向华幽幽地扫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说先做一个外公的。” 小西西搂着许清嘉的脖子扭了扭,像是不好意思了。 许清嘉失笑,“来来,让爸爸堆爸爸,妈妈跟你们堆个外公怎么样,我们再堆个外婆。” “还有阿太。”小南南提醒。 许清嘉,“对,还有阿太,过两天阿太从三外公家回来,看见了肯定很开心。” 小西西这个小机灵又蹬蹬蹬跑到许向华那边,抱着外公的大腿开始大献殷勤,“外公,外公,我们开始堆你了,我把围巾给你,你就不冷了。” 许向华绷不住笑,摸摸她的小脸,“有了小西西,外公肯定不冷了。” 小西西咯咯咯笑起来。 客厅里隐约能听见特属于孩子的清脆笑声,无忧无虑,听了就让人打从心眼里高兴起来。 秦慧如不觉笑了下。 望着她从眼底漾出来的愉悦,秦慧敏想,她姐这些年是真的过得很好。丈夫能干又体贴,哪怕功成名就也没在外面胡来,儿女成器又孝顺,还有三个可爱的外孙。自己的事业也做的不错。幸好自己当年的小心思没有达成。 秦慧敏有些羡慕地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都不止的姐姐,幸福能让人保持青春。 秦慧如收回目光,看向秦慧敏,“你最好亲自去美国看一看,那边是繁华先进,但是有些地方对国人并不大友好,所以还是亲眼瞧一瞧更稳妥。” 秦慧敏说的只是想陪读,但是秦慧如觉得她是想定居在那边。国内将国外吹成了天堂,可秦慧如出去过几趟,叫她是不习惯的。故而她希望秦慧敏慎重考虑,免得将来后悔。 秦慧敏点点头,“我会的。” 秦慧如还想问问她的打算姜建业知道吗?她觉得姜建业怕是不清楚,万一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想想又咽了回去,她惯来有主意有本事的,肯定把这些都考虑到了。 秦慧如只道,“爸妈那,你好好和他们说,他们会理解的。”秦慧敏想离开的原因,她能猜到。 姜家兄妹还有姜天强的儿子全指望着姜建业养,三天两头的上门要钱,这兄妹俩还打过秦慧敏钱的主意。以后等明明出来工作挣钱,他们能放过明明这个弟弟。这种不要脸的无赖根本就不讲道理,谁惹上都得头疼。 旁人还得闲言碎语,这世上永远都不乏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活在这个环境里,想做到不以为意并不容易。 秦慧敏顿了顿,知道秦慧如猜到她意图了,默了默道,“我会的。” 彷佛没什么可说话的了。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最后是秦慧敏打破了安静,“那我就走了,今天打扰了。” 秦慧如点了点头,起身送她出门。 稍后,许清嘉腾了个空对问秦慧如,“我怎么觉得小姨有移民的意思?” 秦慧如叹了一声,“姜家是个泥沼,一不小心,你小姨和明明都会被拖着陷下去。就在昨天,姜天晴跑到四中去问明明要钱,明明哪有钱,她就在校门口闹,让明明怎么下台,十六七岁的孩子,最要脸面。” “小姨就没收拾姜天晴?”要是有人敢欺负她孩子,她肯定叫那人后悔不迭,秦慧敏可不是啥善茬。 秦慧如怔了下,她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可再想想,以秦慧敏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不觉又是一叹。 “那种人就是欠教训,教训几顿怕了就老实了。”许清嘉笑了笑,“不过到底是天明的亲哥哥亲姐姐,以后他们过得不好,天明不管,肯定会被人指指戳戳。管了,就是接手了两个巨婴,出国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不是巨婴吗?三十多的人了还要靠老人养着。秦慧如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糟心的事情,拿了本《诗经》给外孙们说故事去了。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豆宝儿满周岁了。许家康和夏莲选择在家里庆祝,没请什么人,就请了自家人。 客厅里应景的放了一颗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小礼盒,下面也摆了一圈大礼盒。 从最大的许清熙和刚会走路的豆宝儿,全部都围在圣诞树前。 夏莲轻轻扶着豆宝儿,笑着道,“今天你们当圣诞老公公给大家分礼物好不好?” “好。”小朋友们参差不齐的回答。 小西西已经迫不及待的抓了面前的粉红色礼盒,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夏莲,“舅妈,我可以拆开来看看吗?” “当然可以。” 小西西非常暴力地拆开礼盒,“哇,小和尚,小和尚。”里面是一个木雕光头小和尚,憨态可掬。 许清嘉逗她,“这个礼物你要送给谁?” “妹妹。”小西西一指抓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礼盒在挠的豆宝儿哈哈笑起来,“妹妹也是光头。” 小西西还把小和尚放在豆宝儿耳朵边,证明多像啊! 豆宝儿以为小姐姐在跟她玩,兴奋的跺了跺脚,伸手抓小木雕。 小西西松开手,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豆宝儿的脑袋,有一点点扎手,“好好摸。” 许清嘉哭笑不得,忍不住自己也摸了一把,还别说这手感真不错,“你小时候也是个光头。” 小西西一脸惊恐。 “家里还有照片呢,回头让你看看。” 小西西忧心忡忡的捂着自己的脑袋,“妈妈,我不要当光头。” 许清嘉乐了,摸摸她的小辫子,“妈妈给你买了这么多发夹和头绳,怎么会让你当光头呢。” 小家伙如释重负,又一本正经地对夏莲道,“舅妈,妹妹也不当光头,光头不好看。” 夏莲忍俊不禁,“好,舅妈从现在开始就给妹妹留头发,以后和西西一块扎辫子好不好?” 小西西用力点头,马上又被礼物吸引了注意力。 一群小家伙拆礼盒拆的不亦乐乎,还东奔西跑的送,甜甜地到处卖乖,“这个给阿太。” “这个给爷爷。” “这个给外婆。” “这个送爸爸。” …… “妈妈,我要把钢笔送给爸爸。”佩佩拿着刚刚拆出来的钢笔跑到许文诗面前。 许文诗脸色微微一变,一直以来,她都告诉佩佩,她爸爸去很远地方的工作了,打算等她再大一点慢慢告诉她实情。现在说了,她也理解不了。 剥着砂糖橘的许向军拿着一片橘子喂外孙女,笑着道,“佩佩真乖,明天就让你妈妈寄出去。” 佩佩笑弯了眉眼,偎依到许向军怀里,“外公,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爸爸。” 其实她对漆钧几乎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大家都有爸爸,所以她也想要一个爸爸。 “等你爸爸忙完工作就回来了。”许向军哄她。 佩佩居然小大人似的叹了一气,“爸爸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许向军说,“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 “等我长得和外公一样高了,是不是就是长大了。” 迎着外孙女天真的眼神,许向军摸了摸她的头顶,“是啊。” “佩佩,我们去滚雪球,你要不要来?”跑到门口的许清熙想起还有一个小外甥女。 “等等我,等等我。”佩佩立刻忘了爸爸这一回事,赶紧追了上去。 “慢点。”孙秀花连忙喊,“别摔咯。”眼见着几个小家伙都跑到院子里去了,孙秀花看向许文诗。 心里酸酸麻麻的许文诗触到老太太的眼神,愣了愣。很快她就知道老太太这眼神的意思了。 老太太寻了空档把许文诗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跟她说,“可以考虑下再找一个了,姑娘家年纪越大越麻烦。”才29呢,不可能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早前她就催过了,就是许向军也想她再找一个。奈何许文诗说自己没心情找,这一拖二拖就拖到了现在,再过几天就要三十了,这过了三十岁说出去就不一样了。 老太太又道,“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替佩佩考虑下。她瞧着人家都有爸爸,她能不想,趁着现在她还小,赶紧找一个,感情还能培养起来,大了更难亲近。” 许文诗低了低头,她哥抱着豆宝儿,韩东青抱着小西西的时候,佩佩下意识都会多看几眼,她在羡慕。 佩佩还说,她想让爸爸来接她放学,小朋友们都有爸爸接。 当初她为什么放弃那所双语幼儿园,教学方式不大满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许家磊告诉她,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小女儿独居会遇上很多麻烦,邻里之间的指指点点,甚至是一些不怀好意的坏人。 所以她换了一所离大院相对近一点的幼儿园,大院里安全不用担心,邻里之间看在他爸的面子上也不会乱嚼舌根,可小孩子不懂事,还是会问佩佩,你爸爸去哪儿了。 纷纷杂杂的念头涌了上来,许文诗出神半响,抬眼看着孙秀花,“奶奶,我知道了。” “知道了没用,你得行动起来。”孙秀花眼神上下一扫。 许文诗脸红了红,忍不住吸了吸腹藏肉。 孙秀花在心里叹气,没结婚前多苗条的小姑娘,怎么一生孩子就胖了一圈,嘉嘉和小莲比她生的还多,也没这问题,姑娘家还是瘦一点好看。 “以后你多动动,嘉嘉在练那个什么什么家的,你嫂子也在练的,她们不就是靠这个瘦下来的,你也练起来,小姑娘瘦瘦的更好看。”找对象也占便宜。许文诗虽然结过婚还有个女儿,但是她老子有本事,家里亲戚也体面,她自己有房有车不差钱,条件还是不错的,要是再瘦一点,相亲的时候成功性更高,现在小伙子越来越在乎外貌了。 “我在练的。”许文诗小声道,她也想瘦啊,也想穿漂亮衣裳啊。 “想起来练练,想不起来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你。我就不信你拿出逼佩佩学东西的劲头来,能瘦不下去,逼着佩佩挺厉害的,你咋不逼逼自己。”说起这个孙秀花就来气,佩佩都找她诉苦了,说她妈妈天天逼着她学东西学东西,求她能不能让妈妈少让她学一点。 她找许文诗说,许文诗一套一套的道理,说来说去她都是为了孩子好。 “让你瘦一点,也是为你好。”老太太语气铿锵,“人一胖这毛病就多。” 许文诗讪讪,“我会多运动的。” 孙秀花瞅瞅她,“我会跟你爸还有小磊说的,让他们看着你。干脆把保姆辞了,你自己干家务,活干干也就瘦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许文诗脸扭了扭。 幸好她爸没听老太太的话,但是同样觉得她该减肥然后去相亲,所以要求她每天早上跟他一起打一套擒拿拳。 许文诗觉得打拳太蠢了,选择了和许家磊一块跑步,嗯,之前她跑过,最长的一次坚持了半个月。 不过这一次她发誓一定要坚持下去。生佩佩前,她体重一直稳定在一百左右,现在却整整有140斤,她都不爱照镜子了。 坚持了一个星期后,许文诗打电话给许清嘉询问她在练哪一种瑜伽,她觉得冬天跑步太冷了。 接到电话的许清嘉听她倒了一会儿苦水,才道,“我明天让人送一套光碟去你那儿。”一胖毁所有,许文诗底子还是不错的,瘦下来整个人都会好看很多,人也会显得年轻。 许文诗连忙道谢,又问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像她一样瘦瘦瘦。 “管住嘴迈开腿。”许清嘉不疾不徐道,她的身材也是费心费时间才维持住的,她个子高,一旦胖了就会显得高大壮,像傻大个。所以一直都很注重锻炼,瑜伽、游泳、跑步、乒乓球穿插着来。 许文诗哑然,半响闷闷道,“我也想啊,可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嘛。” 惰性每个人都有,许清嘉想了想,“那你要不要办个健身卡?”想着花了钱总会勤快一点,很多人就是这么逼着自己锻炼的。 “健身卡?” “就是健身房里面的会员卡,很多人在里面锻炼,有了伴锻炼起来就不会觉得无聊枯燥。北府街那儿新开了一家,规模挺大的,我瞧着不少女孩子在里面,有空你可以去看看。”一次她去附近办事,车子上还被塞了宣传海报。显而易见的,大家日子是越来越好了,美容会所健身馆这两年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那我改天去看看。”听起来感觉不错,每天早上跑步,她都觉得别人在看她,说不准还在心里笑话她,去这个健身房的话,就遇不到熟人了。留意到她那边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及小孩子的笑闹声,许文诗问,“在和西西他们玩?” “带他们玩乒乓球。”冰天雪地不适合出门遛弯,一家人就来了乒乓球室消磨时间,许清嘉和韩东青打了一局,三胞胎就跃跃欲试,小家伙们已经会像模像样的挥拍了,他们喂过去的球,运气好还能打回来。 许文诗就道,“那你们玩吧。” “妈妈,你快来啊。”坐在乒乓球桌上的小南南挥着乒乓球拍,嫌弃,“爸爸笨,都接不到球。” 韩东青笑了,“说谁笨呢。”作势要扔球。 小南南捂住脸,高喊,“妈妈救命。” “南南别怕,妈妈来了。”许清嘉把韩东青撅到一边去,“笨爸爸闪开,休想欺负我们小南南。” 张着指缝的小南南笑得前俯后仰。 蹲在地上捡球玩的小西西跑过去抱住韩东青的腿,仰着粉粉嫩嫩的小脸蛋甜甜道,“爸爸不笨,哥哥笨。” 一句话哄得韩东青心花怒放,将她举过头顶,宠溺地亲了亲她滑溜溜的小脸颊,还是闺女贴心,不像臭小子只会扎心。 “还是养闺女好。”韩东青再一次感慨。 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的许清嘉斜他一眼,“德行,一句爸爸不笨就让你美地找不着北了,西西还说妈妈真聪明呢。” 韩东青佯装吃醋,“我还以为她不知道聪明这个词来着。” “我姑娘聪明着呢,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因为你在她眼里就是不笨而已,聪明的在这里。”许清嘉拿梳子指了指自己。 “对对对,老婆大人说的都是对的,你是我们家最聪明的。”韩东青笑盈盈附和。 许清嘉眼波一转,嗔他一眼。 韩东青心头一热,走了过去。 忽见许清嘉站了起来,“诶,瞧我这脑袋,差点忘了。”说着走向门口。 “什么事?”韩东青忙问。 许清嘉,“碟片。” 许清嘉去练功房拿了一套碟片回房间,省得明天忘了,“给文诗的,她要开始锻炼了。” 思及许文诗身材,韩东青觉得是有这个必要,体型过胖不利于社交也不利于健康。 许清嘉笑了下,“她再瘦一点会好看很多,之后找对象也会更方便。” 韩东青,“她打算再婚?” “应该是吧,毕竟还很年轻。奶奶已经忙起来了,跟老姐妹打听合适的小伙子。” 韩东青就笑,“以奶奶的行动力,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每一位老太太都是天生的媒人,手里握着一堆男女女的资料,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收集到这么多信息。 许清嘉也笑了,不想老太太白忙活一场,许文诗自己找到了,这个春天来得猝不及防。 271.第二百七十一章 下飞机的时候, 许清嘉看了看手表,3:17, 正好去幼儿园接小家伙们。 这次去津市出差,原本只打算待三天, 却因为事情过于复杂, 多待了三天。 津市当地的领导希望电器公司上市, 上市公司是政绩,也能成为城市的名片, 在招商引资上还会带来一些无形优势。这一次被邀请的除了他们外还有另外三家注册在津市的大型企业。 上市的好处显而易见,可以扩大企业影响力,提升品牌价值, 还能从资本市场拿到大笔资金用于发展。不过对他们家而言,这一块反倒没什么吸引力,他们不缺资金,几个板块之间互相支援, 所以资金流一直很充裕, 品牌也早就打响了。 因此许清嘉和许向华都不是很想上市, 一旦上市就不再是纯粹的私人公司,要定期向公众披露信息,还得承受股东赚取利润的压力。再来上市后,一群高管成为富翁, 财务自由会消磨斗志。 然而津市那边明确表示会给与上市公司一些税收以及政策上的优惠扶持, 像是这几年轰轰烈烈的国企改革, 优先考虑上市公司。 这几年嘉阳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兼并了好几家国企电器厂, 规模迅速扩张,从中受益颇丰。 许清嘉和许向华商量下来,上市未尝不可,但是公开发行的股份不能超过15%,公司控制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他们许家手里,不能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了,到头来成了别人家的。 按照如今的政策,以电器公司的规模,向公众市场发行的股份在股本的10%以上即可。 “大家辛苦一周了,都回家休息吧,明天公司见。”许清嘉回头对下属道。她带着自己的人先回来了,她爸带人又飞去鹏城了。 闻言大伙儿不禁喜上眉梢,真怕老板一声令下回去加班。 许清嘉笑了笑,她又不是周扒皮,再说了,她可一点都不想加班,她就想赶紧见到他们家的小宝贝。 看看许清嘉上车走了,助理晓梅笑起来,“许总这是赶着去接孩子呢。”许清嘉有两辆车,一辆是黑色的七座商务车,开这辆车来公司就意味着,今天早上她送孩子上幼儿园了。刚刚来接走许清嘉的就是那辆商务车,想来是要去接孩子下学。 “这人跟人真没法比,同样二十八,我女朋友还没有,许总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一位男同胞哀叹一声。 “小方,我跟你说,你把眼光放低一点,说不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同行一人敲了下他的肩膀。 “宁缺毋滥,懂不懂。” “那你打光棍去吧。” 一群人互相打趣几声,各回各家。 许清嘉抵达幼儿园的时候,还差几分钟才放学,但是幼儿园门口已经停着好些车了。 这家幼儿园的学生家庭条件都不差,否则也承担不起高昂的学费,餐饮费,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 这个点,父母一般都还在忙,所以等候在大门口绝大多数都是保姆司机或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一身灰色西装套裙的许清嘉颇有些鹤立鸡群,引得人好奇看了几眼,她对各种注目礼已经习以为常,只专心致志地看着门口,想象着待会儿小家伙见到她的惊喜小表情。 三胞胎见到许清嘉那一刻,全都笑开了花,兴奋的冲过来,“妈妈,你可算回来了。” “妈妈,我好想你哦。” “妈妈,妈妈。” 三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许清嘉含笑听着,等他们说完了,她才道,“妈妈也很想你们。” “有多想?” “想的都睡不着了。” 小西西皱着小脸,“那你肯定很累。” 许清嘉心都要化了,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见到你们,妈妈一点都不累了。”你们就是我的仙丹妙药。 小西西嘟起嘴回亲她一下,“亲亲就不累了。” 小南南和小北北也要亲亲。 许清嘉美得找不着北了快。 腻歪完了,许清嘉站直腰对漂亮的女老师道,“老师辛苦了。” “不辛苦,韩怀博韩怀真韩怀谦都很乖。”虽然有时候不是很乖,有点小调皮,不过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就没有不调皮的,总体而言三个小家伙还是很可爱的。 许清嘉摸摸他们的头顶,“来,跟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三个小家伙声音都比平时欢快一点。 领着三个小家伙上了车,把一个个放进安全座椅,许清嘉就开始问,“这几天幼儿园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小西西脆呼呼道,“妈妈,我们新学了一首歌。” 许清嘉十分捧场,“那能不能唱给妈妈听一听?” 小姑娘酝酿酝酿,“I like dog , bow wow wow.I like dog , bow wow wow. I like fast dog,I like slow dog,I like my dog best.” 许清嘉用力鼓掌,唱的不错,发音也还算标准,“那你们知道这首歌什么意思吗?” 小姑娘茫然脸。 小南南,“我喜欢小狗,我嗯……”记不得啦。 许清嘉笑着翻译,“这首歌唱的是,我喜欢狗狗,汪汪汪,我喜欢狗狗,汪汪汪。我喜欢跑得快快的狗,我喜欢跑得慢慢的狗,我最喜欢我的狗狗。” “我没有狗狗。”小北北眨巴着眼睛陈述事实。 小西西声音软软的,“妈妈,我要一条狗狗,好不好?” 许清嘉忽然想起了她养的小花,昆明犬只有10-15年的生命。三年前,小花三兄妹陆陆续续去世了,他爸又养了两条德牧看家用,可她却是不敢再养狗了。 “我也要。” “还有我。”两兄弟立刻举手。 “好啊,等爸爸下班了,我们去挑狗狗好不好。”送走自己亲手养大的宠物很难过,但是养育过程中的快乐却毋庸置疑。 “耶!”三个小家伙激动的欢呼起来。 小北北拉拉许清嘉的手,大眼睛亮晶晶的,“妈妈,我想吃披萨。” “怎么突然想吃披萨了。”许清嘉好笑。 然后小家伙就开始抱怨了,大概意思是,墙上明明画着今天吃披萨,居然吃了小蛋糕,不开心。 许清嘉看着抱着小胳膊还生上气了的小家伙乐了,又问另外两个,“那你们想不想吃披萨啊?” “想。”声音那叫一个高兴。 “好吧,那我们先回家换衣服,换好衣服出去吃披萨。” 一星期没见许清嘉正是对小家伙们满心怜惜的时候,有求必应。 三个小家伙又欢呼起来,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一条小狗狗一块披萨,就能高兴的像得到了全世界。 回到家里,许清嘉给他们换下萌萌哒校服,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带着两个阿姨一块儿出门,一拖三拖拖不动。 去的是必胜客,90年东直门开了第一家必胜客之后,马上就和肯德基一起成为最受小情侣和小孩子欢迎的餐饮店,还有人在这里举办婚礼,这是在后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然而在这会儿,能在这里办婚宴是相当时髦和阔气的一件事。 “妈妈。我要吃冰激凌。”小北北拉着许清嘉的手撒娇。 “可以,但是只能吃半份,吃多了会肚子疼。” 小北北皱了皱小眉头,苦大仇深的叹了一口气,“好吧。” 许清嘉揉揉他脑袋,小东西还会叹气了。 “大姨。”小南南突然叫起来。 那边的佩佩也看见他们了,招手,“西西。”三胞胎里,她和小西西玩的最好。 三个小家伙跑过去,“你也来吃披萨呀?” 跟过去的许清嘉看了一眼坐在许文诗和佩佩对面的男人,模样挺周正的,看上半身应该挺高,这一位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洪老师了。 前一阵儿,她从老太太那儿听说,许文诗找到对象了,是位初中体育老师。两人是在健身房认识的,那位洪老师在健身房里当兼职教练。 在这种情况下遇见,许文诗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没做好带回去见家人的准备,然而遇上了只能介绍,“这是洪老师,这是我堂妹和她的孩子”。 洪成才忙打招呼,“你们好。” “你好。”许清嘉笑着道,又让三个小家伙叫叔叔。 许文诗一直留意着洪成才,见他礼貌的看了一眼之后就没再多看许清嘉,心里满意了下。许清嘉生得好,别说男人,就是一些女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也带他们来吃披萨?”许文诗笑了下。 许清嘉,“他们嚷着要吃,”旋即道,“我们去那边点餐了,你们慢慢吃。”就要拉着三个小家伙走。 小西西特别没眼力劲地指着旁边的空桌子,“妈妈,我们坐这里,我要和佩佩姐姐坐一块。” 小笨蛋,咱们往这一坐,人家怎么约会呀。约会也带上佩佩,这位洪老师还是挺有心的,许清嘉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 “我们坐在窗口,待会儿爸爸来了,我们一眼就能看见好不好。”许清嘉和女儿商量。 爸爸战胜了佩佩姐姐,小姑娘同意了,举着胖爪子跟佩佩再见,然后追问,“爸爸什么时候来啊?” “下了班就过来。” …… 许文诗悄悄松了一口气。 坐在对面的洪成才笑了笑,“你妹妹生了三个孩子?” 许文诗解释,“三胞胎。” “好福气。”洪成才语气里带着微微的羡慕,他结过一次婚,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两年前跟她妈去了港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许文诗笑了笑,看见他把披萨转了个圈,把没动过的半边朝向佩佩,眼神软了下。大概是因为佩佩和她女儿一般大的缘故,他对佩佩很好。 前两天他说他朋友给了他两张马戏团的票,可以带一个儿童入场,问她们要不要去。找吃饭的地方时,佩佩多看了这里一眼,他就说来吃披萨,以他的收入来说,这里有些贵。 只要他对佩佩好,对他们娘儿俩好,穷一点没关系,漆钧是有钱,可他的钱都防着她。 她现在就想找个老实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的,许文诗看了看洪成才的脸又在心里补充,长的好看点更好,毕竟要过一辈子的。 许文诗他们来的早,吃完也早,临走时过来和许清嘉打了一声招呼。 许清嘉抬起眼,这位洪老师果然挺高,大概有一米八,外形条件不错。这要是三个月前,许文诗和他站在一块不大协调,不过现在她大概瘦了十来斤,整个人都好看许多,想来这位洪老师功不可没。再瘦个十五六斤,两人站在一块就很和谐了。 “你要去哪里啊?” 抓着鸡翅膀在啃的小西西问佩佩。 佩佩小脸红扑扑的,“我要去看猴子表演。” “哇。”小西西羡慕的叫了一声,扭头眼巴巴看着许清嘉,“妈妈,我也要看猴子。” “待会儿我们要去看小狗狗,周末,爸爸妈妈带你们去好不好?” 小西西还是对小狗狗更期待,于是点点头。 四个小家伙亲亲热热地道了别。 许清嘉望着三人的背影,那位洪老师一直走在娘儿俩外面,过马路时拉了佩佩的手,佩佩没有挣扎,不错的征兆。 过了一会儿,韩东青就来了。许清嘉让已经吃好的阿姨们开韩东青的车回家,还给她们打包了一份披萨带回去给没出来的崔阿姨。等下他们要去韩东青一个开狗场的战友那儿买狗,两个人带的过来。 当年的小花兄妹就是在那边买的,如今已经从一家小狗舍发展成大型狗场,远近闻名。 小西西拿起一块披萨喂她爸爸,“爸爸这是我给你留的。” 韩东青眉开眼笑,“西西真乖。”就着闺女的手咬了一口,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家伙们喜欢吃这种东西,面上却是十分享受的表情。 “爸爸,好吃吗?” 韩东青口是心非,“当然好吃。”然后把闺女特意给他留的一块披萨捧场的吃完了,又吃了一份老婆点的黑椒牛柳意面。 吃完了,一家五口前往郊区买狗,小西西挑了一只萨摩耶,南南对阿拉斯加一见钟情,许清嘉心情沉重,当小北北对着一只两个月大的哈士奇一见如故时,许清嘉嘴角抽搐,要不要这么精准,雪橇三傻,一傻不拉。 许清嘉试图说服他们换一条,比方说可爱的吉娃娃,肥嘟嘟的柯基,漂亮的博美。 但是三个小家伙非常专一,只要三傻。三个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望着许清嘉,“妈妈,你看,他们多可爱啊。” 许清嘉看了看三胞胎,目光下移,看着憨态可掬极具欺骗性的三傻,认命地说道,“好吧,你们喜欢就好。” 家里已经有一只拆迁小分队了,再来一支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家里的沙发抱枕脱鞋什么的更换的频率会提高一大截。 “这三条狗有什么问题吗?”介于许清嘉微妙的表情,韩东青好奇。 许清嘉万分沉痛,一个一个点过去,“雪橇三傻。” 韩东青一怔。 “绰号,拆迁小分队,还有一个叫撒手没。”许清嘉碎碎念,“3+3=∞,我的沙发保不住了,我的红木餐桌得藏起来,还有地毯,以后用不着了。” 韩东青低了低头,三个小家伙已经跟他们的新朋友玩起来了,小小的软软的看起来特别可爱。 韩东青的战友表情也有些精彩,似乎忍着笑,“这三种狗都很爱跟人亲近,吃苦耐劳,就是服从度不高。”这挑的也是没谁了。 服从度不高,韩东青再看过去,轻轻地啧了一声。 心痛归心痛,嫌弃归嫌弃,既然决定把三傻请回家,许清嘉还是买了一堆宠物工具,狗屋、狗盆、狗绳、狗粮……希望看在她什么都买最好的份上,以后多多关照,嘴下留情。 三胞胎完全不懂他们妈妈的纠结,沉浸在成为有狗一族的骄傲中难以自拔,小声音都激动的飘起来了,“妈妈,要给狗狗起个什么名字呢?” “大傻,二傻,三傻。”许清嘉脱口而出。 三个小家伙懵了懵,小西西委屈地扁扁嘴,“狗狗不傻。” 韩东青连忙哄,“这是你们的狗狗,以后都要你们照顾它们,所以名字你们自己来取好不好?” 许清嘉忙道,“妈妈跟你们开玩笑呢。”这个社会就是容不下真话,哎。“你们给它们取名字,它们才会跟你们亲近啊。” 小家伙们接受了这个说法,绞尽脑汁开始想,终于在睡觉前给他们想出来了,南南的阿拉斯加叫金刚,变形金刚的意思。 西西叫萨摩耶白白,因为白啊,但是为了防止被江一白抱怨,许清嘉友情建议她换一个。小姑娘还是很喜欢她小白叔叔的,大方的同意,改成了雪雪。 北北的哈士奇最接地气,今天吃了披萨所以就叫披萨,就是这么任性。 第二天上学,三胞胎都想带着狗狗一块去,许清嘉和韩东青费尽唇舌才打消了他们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但是去爷爷家和外公家玩的时候,三个小家伙还是把狗狗带上了,众口一词的夸可爱。 许清嘉撇嘴,那是现在还小,再过半年,不,再过三个月来看看,你们就知道它们的威力了,拆迁小分队,可不是浪得虚名,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好可爱啊,妈妈,我也要养一只狗?”佩佩爱不释手的摸着雪白的萨摩耶,‘微笑天使’可不是谁都能叫的,小姑娘对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今天许向军一家也过来探望老太太。 许文诗想着家里有个小院子,养狗的地方还是有的,“你答应妈妈好好上课,妈妈就给你买,怎么样?” 佩佩点头如啄米。 许文诗就问许清嘉哪里买的。 许清嘉报了地址给她。 孙秀花看了看院子里围着小狗转的儿孙,问坐在对面的许向军,“文诗和人谈的怎么样了?” 许向军笑着道,“还算顺利。” “你觉得那人怎么样?”第一次看走了眼,这第二次万不能再出错了,说实话,老太太对许文诗的眼光不是很有信心。 许向军沉吟片刻,“我没见过,文诗说过一阵稳定些了再带回家来看看。我找人问过,风评还算可以。” 为了让老太太放心,许向军细细说了下情况,“他是河北农村出来的,前几年老父亲没了,还剩下一个老母亲,跟着他大哥生活。除了一个哥哥外,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已经成家,在老家那边生活,在家附近的工厂打点工种点地,不是很富裕但是也还过得去。” 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不求大富大贵,但是这家里要是负担太重也不好。 “他前头为啥离的婚?”老太太很关心这个。 许向军眼神微妙了一瞬,他问过许文诗,许文诗说是感情不和。但是据他了解的,是他前妻和一个来大陆做生意的港商好上了,离婚孩子都不要跟着去了港城,一年后又回来把孩子接走。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耻辱,不愿意说人之常情。 “他前妻去港城发展了,他呢舍不得家里人,两个人谈不拢,分开一久就散了,孩子也跟着妈走了。”万一洪成才和许文诗成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所以许向军粉饰了一下。 老太太又点了点头,“倒是个顾家的。”又道,“也是个可怜的,他有闺女可不在身边,对咱们佩佩应该会好一点。” “佩佩倒还喜欢他。”许向军笑了下。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欣慰而笑,这再婚最怕孩子不能接受,“你让文诗认真点,不要耍小性子。还有,这一次得多观察多观察,不要再冒冒失失的就定下了。” 许向军,“您放心,我跟她说过了,我也会留神的。”这二婚,最看重的就是人品,其他都是其次。 有这话,老太太就放心了,“希望这是个好的,文诗和佩佩之前受了罪,也该转好运了。” 许向军笑了笑,“会的。” 各方条件综合来看,洪成才还算可以。 洪成才三十二岁,许文诗三十岁,年龄差不多。都是离过婚有过孩子的谁也别嫌弃谁。 不过洪成才孩子不归他,这一点是他们占了便宜。学历上也是他占优势,体育大学毕业,工作上呢,老师也算得上可以。看照片,人长得挺周正体面的。 这是洪成才的优势,以许向军对女儿的了解,八成是在健身房的时候,许文诗瞧着人家长得好,有点儿好感。 但是主动的应该是洪成才,许文诗没这个胆子。至于洪成才为什么会主动,许向军眯了眯眼,怕是许文诗无意中露了家里的底细。 许文诗的优势就是家里还有点小背景,她自己手上也有点产业。 洪成才第一任妻子是和他同个学校的语文老师,人长得也漂亮,据说大学期间就在一块了。美好的开端却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两个都没背景的外乡人在京城过的不大如意,双职工也只分到了一间一居室,一家三口挤在不到二十平的筒子楼里生活。贫贱夫妻百事哀,最终不欢而散。 汲取教训洪成才想找一个有背景的人结婚,对此许向军没有太大的反感。身为父亲他也希望有一个人能纯纯粹粹的只喜欢女儿这个人,然而这种人可遇不可求,还得三生有幸才能遇上。 如今结婚,有几个是完全不看对方外在条件,家庭背景、工作、学历、收入…… 就算是他给许文诗安排相亲,也不能例外。许家磊对象的爸爸是市工商副局,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两孩子是自由恋爱,但是交往的时候若说没考虑过各自的家境这一点,那是自欺欺人。 许文诗和洪成才都不是小年轻了,到了他们这份上,再去追求情情爱爱,不现实。走在一起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许文诗图洪成才的优势,洪成才图许文诗的优势,各有所图,合得来就聚,合不来就散。 272.第二百七十二章 三傻到家第一个星期, 许清嘉报废了一双拖鞋。哥三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对家里的鞋情有独钟。 下班回到家的许清嘉刚脱下皮鞋, 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过来,叼起皮鞋就跑,半路还有一条接应的。 扶着鞋柜金鸡独立的许清嘉眼角狠狠地抽了抽,认命的穿上另一只拖鞋。 “妈妈, 你回来啦。”三胞胎高高兴兴的冲过来和许清嘉亲热了一下, 然后南南和西西果断的去找他们的新小伙伴玩了。 这一个星期, 许清嘉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儿女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许清嘉抱起还没有离开的小北北, 今天的小儿子最贴心。 小北北搂着许清嘉的脖子告状, “妈妈,狗狗抢我的饼干。”小眉头皱起来,可委屈了。 “那你下次告诉他, 小朋友之间不可以抢东西, 它想吃可以和你商量,你会分给它吗?”许清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小北北严肃地点点头,“会,小朋友之间要互相分享。” “北北真是个好孩子。”许清嘉忍着笑。 小北北晃了晃脚丫子,让许清嘉把他放下来, 然后他就蹬蹬跑过去, 抓着二哈开始讲道理, “下次你不可以抢我饼干哦, 你要吃的话告诉我, 我会分给你哒。” 许清嘉乐不可支, 又见小南南居然异想天开地想教阿拉斯加翻跟头,差点给笑崴了脚。 两个多月的阿拉斯加萌萌哒的看着小主人,一脸的傻白甜。 “金刚,你好笨哦。”教了三次都学不会,小南南抓着阿拉斯加打算手把手教导。 阿拉斯加惊恐的夺路狂奔。 “金刚,金刚你别跑。”小南南撒丫子追。 许清嘉同情的看了一眼四处逃窜的阿拉斯加,又看向咬着毛拖鞋玩的萨摩耶。小姑娘正拿着蝴蝶发绳给她扎辫子,萨摩耶脾气很好的躺在那里任她为所欲为,颇有些既然无法抗争那就坦然接受吧。 韩东青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人飞狗跳的画面,客厅里到处都是散落的玩具,几乎没有落脚之地,而许清嘉悠悠哉哉地靠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了他,扬起灿烂笑脸,“回来啦。” 韩东青不觉弯起嘴角,刚脱下皮鞋,就见二哈冲了上来,男鞋有点重,它很是辛苦的叼走了一只。另外两只似乎忌惮于韩东青高大的身材,怂哒哒的饶了回去抢二哈的战利品。十足的欺软怕硬。 韩东青嫌弃的啧了一声。 “爸爸!”三个小家伙百忙之中抽空欢迎了下老爸,随后继续投入玩狗的大事之中。 “狗都快比我们重要了。”韩东青吃上醋了。 许清嘉摇头晃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觉得哪个更贴切?” 韩东青忍俊不禁,“说的这么可怜。” 许清嘉朝着玩的不亦乐乎的三个小家伙撇撇嘴,“事实摆在眼前。” “那不正好,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我们多久没看电影了。”韩东青含笑望着许清嘉。 许清嘉眨了眨眼,甚合朕意。 于是,吃过晚饭,无良爹娘想方设法悄悄溜出家门,留下三个娃和三条狗相依为命。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运气不错,买到了一部爱情电影的两张电影票。夫妻俩仿若一对正在热恋中的小情人一般手挽着手进场,许清嘉还腻歪的靠在了自家老公肩膀上,享受着老公喂到嘴边的爆米花,觉得不用带娃的夜晚实在是太美妙了。 正美着呢,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她妈打来的,那必须接,许清嘉压低了声音,“妈。” 秦慧如听出她声音异样,遂问,“在忙?” “跟东青看电影。” 秦慧如轻皱的眉头舒展开,“那你们看电影吧,没什么事,就是打个电话给你。” 许清嘉应了一声,笑,“我先给你们瞧瞧这个电影好看不,好看的话,我给你和爸买两张票,您俩也来约个会。” 秦慧如笑嗔了一句。 许清嘉坏笑一声,挂上电话。 放下手机,秦慧如对许向华道,“晚点再告诉他们,省得搅了他们的兴致。”三胞胎正是黏人的时候,闺女和女婿难得过下二人世界。 许向华道,“你也别太担心,年轻人身体好,没准高考的时候就恢复了。退一步好不了,以天明这孩子的成绩,复读一年影响也不大。” 秦慧如眉间又笼上愁绪。 六点多的时候,她接到秦慧敏打来的电话,她声音抖得不像样。姜天明右手筋被玻璃割伤,医生说情况很严重,可能会落下残疾。秦慧敏打电话就是求她介绍一个好医生,十七岁的小伙子,人生才刚开始,若是落下残疾,以后可怎么办! 秦慧如连忙联系了一位认识的第一医院的骨外科专家,请他去一趟医院。 许向华见她忧心忡忡,便提议他们过去看看情况。 到底是亲外甥,又是个好孩子,秦慧如哪里能不担心。 幸好,情况没有电话中说的那么严重。接诊的是一位年轻医生,经验不甚丰富,把情况说严重了。不过姜天明的情况也不算小伤,需要三个月的恢复期,幸好年轻恢复能力强,治疗得当不会留下后遗症。 然而,现在是四月底,离高考只剩下两个半月的时间,就算高考时,姜天明的手恢复了,最后这段时间的冲刺复习也得被严重耽误,学习还是得落在笔上面更有效果。 估摸着时间,秦慧如又给许清嘉打了一个电话,既然她知道了,那就得让许清嘉去医院探望下,不能当没事人似的。 再一次接到她妈电话的许清嘉已经回到家了,刚刚安抚好好生气好生气的三胞胎,三个小家伙不睡觉专门等着批判不负责任的爹妈。 小愧疚的许清嘉和韩东青答应明天带他们去游乐园坐碰碰车,三个小家伙才‘原谅’抛下他们独自去约会的不靠谱爹妈。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许清嘉奇怪。 说起来,秦慧如就叹气,“傍晚,姜天晴去你小姨那要钱,一开口就是五千,明明他爸不给,姜天晴就撒泼打滚的闹。明明正好在家,见他爸被气得不行,就要拉姜天晴出去,拉扯的时候两人摔在了玻璃茶几上。哪想明明运气那么不好,正好割伤了手腕,幸好应该不会落下后遗症,可七月份的高考,怕是要被耽误了。” 许清嘉也替姜天明可惜,又安慰秦慧如,“他有加分的,加上底子好,影响不会太大。”现在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那姜天晴是个什么情况?”倒不是多关心她,这种人活着彷佛就是为了膈应人的。许清嘉只是觉得秦慧敏怕是撕了她的心都有,姜天明那就是秦慧敏的命根子。十年寒窗只差临门一脚,却狠狠摔了一个跟头,秦慧敏能轻饶了她。 提起这人,秦慧如就来气,她和许向华赶去医院的时候,正好撞上溜之大吉的姜天晴,“她倒是轻伤,一包扎好就跑了。”八成是听说姜天明伤势严重,害怕,那会儿兵荒马乱,姜建业和秦慧敏也也顾不上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人要是诚恳道歉兴许还好一点,可一走了之……找死呢。 许清嘉无意中得知几个月前姜天晴去学校闹了姜天明之后就骨折了,觉得十有八九秦慧敏干的,她这小姨真不是善茬,这会儿宝贝儿子差点废了一只手,还被影响了高考,许清嘉有点儿担心,怕秦慧敏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了,过了界可不秒。 许清嘉把自己的担忧委婉的说了,万一有个什么,她妈她姥姥她姥爷都得跟着着急上火。 “我劝过她了。”对自己的妹妹,秦慧如也有些了解,性子有点儿邪性,“回头我和你姥姥姥爷说一声,让他们看着她点。” 再说了两句,许清嘉道,“正好明天是周末,我上午去一趟医院,第一人民医院,对吧。” 秦慧如应了一声,“那你早点睡吧。” 道了晚安,许清嘉放下手机。 “明天我和你一块去。”韩东青看过来。 许清嘉点头,轻声抱怨,“这什么人啊。”好好一孩子的前程就被耽误了。 韩东青,“买猪得看圈。” 难得听他说乡土味刻薄话,许清嘉莫名想笑。 韩东青却是相当严肃的说,“以后西西找男朋友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把对方家里情况摸透。” 许清嘉哭笑不得,“喂喂喂,你闺女刚刚三周岁,起码还有十五年呢。” “十八岁还在上学,谈什么恋爱,完成学业以后再谈也不迟。”韩东青言之凿凿。 许清嘉眯了眯眼,这话好生耳熟,哦,她爸也说过,清了清嗓子,许清嘉手握成拳放在韩东青唇边,开始采访,“敢问韩先生,您追求您太太的时候,您太太芳龄。您俩确定关系的时候,您太太毕业了吗?” 挖坑埋了自己的韩先生一时语塞。 许清嘉挑眉,用鼻子哼了一声。 韩先生心念一转,求生欲强烈地握住她的手移到唇边讨好的亲了亲,展开双臂搂住她的细腰,“要是遇上像她爸爸一样的男人,得立即抓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然后亲了上去,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的问题,在床上解决。 273.第二百七十三章 次日上午, 许清嘉和韩东青把三胞胎放在四合院里, 便去医院探望姜天明, 两人在楼下买了一个果篮上住院楼。 到了病房发现姜母也在,满面愁容,还有三四个陌生人。 姜母瞧见外人来了,敛了敛神色, 又打量许清嘉和韩东青, 觉得许清嘉有些面善, 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秦慧敏打起精神招呼, “你们来了。” 许清嘉叫了一声小姨, 又道,“听我妈说天明受伤了,我们就来看看, 情况怎么样了?” 姜母以及姜家人恍然, 原来是秦慧敏外甥女。姜母记得小时候还见过几面,挺齐整一孩子,如今是越长越标致了。听说嫁的男人,挺有本事的,家里也了不得。 下意识的, 姜母目光移到旁边的韩东青身上, 高大挺拔, 器宇轩昂, 瞧着就不像个普通人。 姜母心里忽的不是滋味起来。往前十来年, 老秦家可不如他们姜家, 老秦还是他们家老姜下属呢。 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到三十年,两家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秦两口子迂腐古板没啥能耐,却养出了三个好儿女。大女儿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大女婿是上过报纸的大老板,外孙外孙女也都有出息。儿子做生意发达了,孙子继承父业,听说年纪轻轻的也做的不错,孙女还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小女儿生意做的也还行,养孩子也厉害。 姜母虽然不喜欢秦慧敏,但是对秦慧敏生的姜天明却十分喜爱,打小成绩就好,他们老姜家孙辈说不得就这么一个大学生了。 再想想自己这边,儿女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有出息的就是姜建业。可到了孙辈真心没法比,尤其是姜天强和姜天晴兄妹。 想起这两个讨债的,姜母就头疼,再看脸色苍白的姜天明,姜母更心疼,这个死丫头差点毁了她弟弟一辈子,死丫头还敢跑。 “慧敏,这是你姐家的闺女?” 说话的是姜天明的大姑,见许清嘉看过来,姜大姑客气的笑了笑。 秦慧敏应了一声,却没有相互介绍的意思。 姜大姑看着许清嘉笑起来,“你长得像你妈,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早年姜秦两家楼上楼下的,姜大姑当然认得秦慧如。 许清嘉轻轻的笑了下,问了一声好。 听出女儿话中故意亲近的意思,姜母心里不是滋味,瞧着老秦家的人出息了,她就想去巴结,不满的剜了大女儿一眼。 姜大姑不以为然,人家混的好,交好下有利无弊,就算不能交好,也别结仇啊。说起这个,姜大姑还不满呢,本来秦家是姻亲,好好处着还能借点力。偏她妈为了姜天强兄妹俩个不成器,跟秦慧敏把关系弄得这么僵,能替她争光是姜天明好不好,姜天强兄妹俩只会给姜家脸上抹黑。整个姜家亲戚就没一个愿意跟这两兄妹打交道,生怕被缠上了甩都甩不掉。 许清嘉转过视线看向病床上的姜天明,递了一个红包给他,这边探望病人都会送一个红包,“今天好些了,还疼吗?” 其实许清嘉和这个表弟并不熟,一年顶多在秦家见几次面,不过印象不错,好孩子谁都喜欢。 “谢谢姐姐,姐夫。”姜天明勉强笑了下,“已经不疼了,我没事。” 瞧着强颜欢笑的姜天明,许清嘉心里一叹,才十七岁的小伙子,锦绣前程受阻,怕是他出生以来遇到的最大挫折了,怎么可能轻易释怀。 “放宽心好好休养,好心情有利于恢复,陈医生是数一数二的骨外科专家,他说你没事就肯定没事。” 姜天明挤了挤嘴角,“我会的。” “你姐说的是,天明你放轻松好好养伤,肯定能赶上高考的。”姜大姑附和。 略略坐了一会儿,许清嘉和韩东青便告辞了。 秦慧敏送他们出了病房。 看着面容憔悴的秦慧敏,许清嘉聊胜于无地安慰了一声,“小姨,你也别太担心了,保重自己,天明还等着你照顾。” 只面对许清嘉,秦慧敏目光比在病房里时更温和一些,“我知道,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许清嘉笑了下,“小姨见外了。” 秦慧敏也笑了下,原本就不甚亲近,所以她很感激,她姐把礼数做足了,全了她的颜面。 两厢道别,许清嘉挽着韩东青的胳膊下楼,扭头对他道,“小姨看起来比我想象中平静。” “天明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她若是乱了分寸,那孩子也会乱了。”韩东青道。 许清嘉,“为母则强,瞧着天明那样,心里怪难受的,这伤的太不是时候了,离着高考就剩下两个多月而已。”影响是肯定的,特别是数理化,得靠大量习题来复习。 韩东青拍了拍她的手,“就算这次高考失利,他才十七,底子又好,复读一年影响也不大。” 话音刚落,电梯门应声而开,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颇为复杂的声音。 “许清嘉。” 许清嘉转脸,看见了站在电梯门口的卢丽芳姜天强以及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想来这个小男孩就是卢丽芳和漆钧生的那个孩子了,模样还怪像漆钧的。 注意到许清嘉视线落在儿子身上,卢丽芳神色不自然起来。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漆钧的妻子居然是许清嘉的堂姐,更想不到姜天强和许清嘉还是名义上的表兄妹。 许清嘉笑容转淡,拉着韩东青走出电梯。 “你也来探望天明。”卢丽芳没话找话。 许清嘉抬眸看了她一眼,想不明白他们这种关系有必要打招呼吗,难道她忘了她三了她堂姐。 触及许清嘉微嘲的目光,卢丽芳脸色猛地白了白。 姜天强没留意到卢丽芳的异样,他的眼睛黏在许清嘉脸上,目光露骨。 韩东青脸色一沉,经过时胳膊撞在姜天强肩膀上。 猝不及防之下,姜天强狼狈地往后趔趄几步,隐隐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姜天强抬头怒目,“他妈的你——”后半截话就像秤砣坠了回去。 韩东青居高临下地注视姜天强,目光如剑。 姜天强头皮一麻,下意识错开他的目光。 韩东青一扯嘴角,揽着许清嘉离开。 卢丽芳面上发臊,姜天强的目光她留意到了。 “诶,你们上不上啊。”电梯里的人不耐烦的催了一句,又有些鄙薄的看姜天强一眼,看见漂亮女人就管不住自己那对招子了,活该被教训。 卢丽芳受不了这样若有似无的目光,“我们还有事,你们先上。” 电梯里的人低声嘀咕了一句,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了,姜天强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肩膀上前,“你有什么事啊?” 卢丽芳噎了下,他听不出来这是借口吗? “刚刚那谁啊?”姜天晴凑近了又问。 卢丽芳脸色难看下来。 姜天强哈哈一笑,强行解释,“我这不是听你说什么也来看天明,天明也认识的,诶,你们也认识,她还认识天明?”姜天强露出疑惑的表情。 卢丽芳闷声道,“我大学同学,天明的表姐,你不记得了。” 姜天强愣了愣,恍然,“许家那丫头。”想起来,刚才卢丽芳叫她许,许什么来着,光顾着看美女,他都没留意。 姜天强喃喃,“你一说,我就有印象了,小时候还见过几面,那会儿长得就挺漂亮的,没想到越长越漂亮了。” 卢丽芳脸色变了又变,知道姜天强素来好色是一回事,可当着她的面议论另外一个女人他觉得合适吗? 姜天强还兀自在那儿说,“她爸生意做的很大,超级有钱,又长得这么正点,便宜她老公了。” 卢丽芳脸色更加难看。 “哈哈,电梯怎么还没来。”姜天强终于发现了卢丽芳脸色的不对劲,强行岔开话题。 卢丽芳被他神态中的不以为意刺痛了一下,在一起越久,姜天强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如刚开始时的殷勤体贴。 今天早上她叫姜天强起床,还被他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吵什么吵,叫魂呢。去什么医院,那小崽子死了最好。” 卢丽芳知道,姜天强不喜欢姜天明,觉得姜建业偏疼姜天明,可他怎么不想想,他们兄弟俩摆在一块,任是谁都会更偏爱乖巧懂事的姜天明。 她劝他听姜建业的话,好好找份工作,再和姜天明秦慧敏处好关系,看情况姜天明将来肯定有出息。 可每次一提起来,姜天强就像是被捅到了肺管子一样对她吆喝说他的事,女人少管。 几次下来,卢丽芳也不大敢说了。然而这一次,还是软磨硬泡央着姜天强来了。 旁的先不说,儿子户口迄今还没解决,一些幼儿园已经开始报名了,没有户口,儿子上学怎么办?这种事,指望不上姜天强,只能依靠姜建业,所以他们得讨好姜建业, 姜天强是被生活费三个字说服的,还得指望老头子的钱,为了要钱更容易一些,姜天强决定捏着鼻子来当个好哥哥。还有些不可与外人道的微妙遗憾,怎么只是伤了手,要是……那边的产业可不就全是他的咯。 一家三口来到病房,见到姜天强好些人就皱了皱眉头,看见卢丽芳也没个好脸色,敷衍的打了个招呼。 姜母看了看卢丽芳的儿子,觉得心肝肺都不舒服起来,自己亲儿子放在她那边,一个月都想不起来看一次,对着别人的儿子倒挺好,到哪都带上,没脑子的东西,又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卢丽芳,狐狸精。 卢丽芳神色不自在了一瞬,讷讷,“奶奶。”又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辰辰叫阿太。” 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卢丽芳腿后面,小孩子对外人的喜恶分外敏感。 儿子不肯叫人,卢丽芳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这孩子比较内向。” 倒是没人说什么,不喜欢归不喜欢,可也没人会为难个孩子,招呼过了,其他人一看时间差不多也都散了。 卢丽芳推了推姜天强,示意他问候下姜天明的伤势。 姜天强敷衍着问了问。 姜天明也敷衍着道了谢。 这对兄弟差了十六岁,从小也没相处过,说得上没有任何感情。 看得姜母发愁,等她和姜建业走了,姜天强能依靠的还不是亲兄弟,天明这孩子聪明,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姜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姜天强,让他跟这边处好关系,他就是冥顽不灵。 客套完了,姜天强便带着卢丽芳母子告辞。 姜建业巴不得他快点走,见了就来气,硬邦邦道,“送你奶奶回家。” 姜天强对姜母倒还有几分孝心,应了好。 姜母站了起来,放软了声音再一次对秦慧敏说道,“慧敏啊,回头我见到天晴,肯定先教训她再让她过来赔礼道歉,她就是个混球,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上次姜天晴被秦慧敏找人打断了腿,姜母有点怕了。 姜天晴都告诉她了,秦慧敏警告她要有下次,就让她成瘸子,姜母是真的害怕秦慧敏说到做到。 “明明,你姐她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也让你妈别生气了,奶奶会替你们教训她的,奶奶保证,没有下一次了。”姜母目光哀求地看着姜天明,秦慧敏最疼天明,如果姜天明帮忙求情,秦慧敏也许就不计较了。 姜天明挨不住一位老人这样的目光心里又闷闷的,躺在病床上的是他,高考未卜也是他。 “妈。”姜建业看出小儿子不好受,出声制止,“那丫头越来越不像样了,是该受教训,你别给她钱,等她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肯定来找我,到时候我亲手教训她。” 姜母一听,知道这话是说给秦慧敏听,姜天晴他们会教训,肯定不会轻饶,遂道,“那丫头是该好好教训。” 听着母子俩唱双簧,秦慧敏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当年姜天晴小产时她就不该心慈手软打那个急救电话,为了儿子,她救了姜天晴一命,反过来姜天晴却害了她儿子,这是报应,报应她当年的妇人之仁。 姜建业送姜母出去,也是有话叮嘱,姜天强一家也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秦慧敏和姜天明。 “想吃什么,妈给你洗?”秦慧敏柔声问姜天明。 “我想吃苹果。” 秦慧敏便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姜天明看着眉眼温柔的母亲,忽然道,“妈妈,我没什么事,大姐那,你别,我,我不想你……”对着疼爱他的母亲,姜天明一些话说不出来。 迎着儿子忧虑的目光,秦慧敏笑了笑,“你这孩子瞎想什么,难不成怕妈买.凶.杀.人不成。” 姜天明忙摇头,他妈妈怎么可能杀人,最多就是让人把姜天晴揍一顿,可他怕揍出事情来。 秦慧敏一笑,“你妈我又不是法盲,之前我是警告过她,她要是再来骚扰你,就打断她的腿,也就是吓唬吓唬她,打断她的腿,追究起来我也是要坐牢的,妈还没看着你成家立业呢,怎么舍得去坐牢。” 姜天明赧然,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鼻子。 “咱们不提她了,既然你奶奶和你爸说要教训她,就看他们怎么教训吧。” 姜天明如释重负一笑。 秦慧敏切了一块苹果塞到他嘴里,“年纪轻轻,就会胡想八想,好好养你的伤。” 姜天明嘿嘿一笑,“妈,这苹果真甜。” “甜就多吃点。”秦慧敏笑,继续削剩下的苹果,切成一块块放在盘子里。 姜天明叉起一块喂给秦慧敏。 秦慧敏舒展眉眼,很开心的模样。 姜天明忽然道,“妈,你要是过得不开心的话,就和我爸离婚吧,我跟你。” 秦慧敏怔了怔,婚,是一定要离的,但不是现在。虽然眼下不是十年前,离婚的女人孩子就是二等人,但是离婚依旧不被主流社会接受,单亲家庭的孩子会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背后缺不了闲言碎语。 而且离婚是一场拉锯战,儿子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她这么可以让儿子被分心,都这么多年熬下来了,不差最后这一年。 等儿子考上大学,哪怕不能去国外,而是在国内读书,离婚的影响也不会太大。大学氛围比中学更开放,没人会揪着家里情况大嚼舌头。 至于姜家人,她肯定有法子不让他们打扰儿子。 送走姜母等人回来的姜建业紧张的捏着门把手,连呼吸都放缓了又放缓。他今年五十五了,实在再禁不起折腾,哪怕夫妻之间貌合神离,但是他还是想维系下去。不管怎么样,它还是个家,有妻有子,日子还有个盼头还有点人烟气。 姜建业手心出了一层细汗,他听见秦慧敏的声音在说,“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结婚离婚你以为是过家家啊,我和你爸是有些问题,可哪家夫妻之间没点矛盾,要不然哪叫过日子。我跟你爸大体还是能过下去的,只要那边别再得寸进尺就行,我会和你爸好好商量这问题,你只管好好养伤专心复习,别瞎操心。” 门外的姜建业大松一口气,近乎脱力一般扶着墙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心脏还在扑通扑通乱跳。姜天强兄妹,他是该狠下心管教,都三十几岁的了,早就该自食其力了。 274.第二百七十四章 5月1日, □□对于职工工作时间颁布进一步规定, 既每周工作四十小时,每天八小时,也就是从单休变成双休。 四十小时工作制从去年开始便在一些单位试行, 这一次正式要求各单位实行双休制。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干的,对于这一条新规, 除了机关国企外企外, 实打实履行的寥寥无几。 执行度最好的是学校, 文件下达第一周, 三胞胎就读的幼儿园就通知所有家长,以后周六不再上课。 “妈妈, 今天不用去幼儿园了吗?”西西抓着自己的白袜子确认。 许清嘉笑,“是啊,今天你们陪阿太和太公玩, 妈妈下班了来接你们, 好不好?”小家伙们不用上幼儿园, 她和韩东青却是要上班的。 嘉阳打了半折执行规定,推行大小周,一下子少了四个工作日,担心影响公司运作, 所以分成两步走, 先少两个工作日, 再根据情况调整。 第一周是双休, 然而公司电器板块筹备上市,许清嘉忙得很,遂得去公司加班。 而韩东青,他虽然是在机关,但是作为承上启下的少壮派,双休不是你想休就能休,这周末,他要下基层部队走访。 小南南把自己套进蓝色T恤里面,小家伙们已经会自己穿简单的衣服了,“妈妈,那你和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呀?” “爸爸要出差,明天晚上才能回来,今天只能让妈妈来接你们。”韩东青摸了摸大儿子的鸡窝头。 “爸爸你怎么又要出差了!”正在跟袜子奋斗的小北北不高兴的看着韩东青。 韩东青摸摸小儿子的脸,不无愧疚,温声道,“工作需要爸爸就得出差,就像老师布置了作业,你们是不是也得努力完成。” 北北小眉头皱起来,抓着韩东青的手商量,“北北也要出差。” 韩东青笑,“这次出差不能带小朋友哦,下次等爸爸妈妈都不忙了,爸爸妈妈带你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好不好?” “玩什么啊?”小西西激动。 许清嘉把小鞋子递给她,“你们想玩什么?” “碰碰车。”小西西脆声道。 “你还玩上瘾了,行,妈妈明天就能带你们去玩。”明天她休息。 “妈妈,我爱你。”小西西扑过来抱住许清嘉的脖子,送上香吻。 许清嘉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宝贝儿,妈妈也爱你。” “我也爱,我也爱。” 小南南小北北不甘示弱,跑过来争宠。 韩东青故作幽怨,“那爸爸呢。” 小西西立即嘟起嘴在他爸爸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了嫌弃,“爸爸有胡子。” “哪有,爸爸都剃干净了,不信你摸摸。”韩东青把脸凑到闺女面前。 小西西咯咯咯笑着拿手摸,“骗人,还有。”似乎觉得好摸,另一只手也放上去,摸摸脸摸摸下巴,小姑娘纳闷,“为什么爸爸有胡子,妈妈没有,西西没有,南南北北也没有。” “妈妈和西西是女生,所以没有胡子,南南北北还小等他们长大了,长得和爸爸差不多高了,他们也会开始长胡子。”韩东青耐心解释。 说笑着,一家人下楼,吃了早餐。 韩东青和许清嘉一起送走了三胞胎,司机和阿姨陪着他们回韩家老宅。 送走三个小的,就该轮到夫妻俩分别。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韩东青含笑道。 许清嘉笑,“才出去两天而已,整的要出去两个月似的。” 韩东青环住她的腰,“不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可是要出去六年。” 许清嘉啐了他一口,不过嫌弃归嫌弃,分别的时候,还是开恩赏了一枚香吻。 一直忙到中午,助理晓梅进来问许清嘉要不要给她打饭上来? 许清嘉刚接到韩檬的电话,抬头对晓梅道,“在十里荷花随便给我点两个菜,再加一个汤。” 晓梅应了一声,带上门离开。 “还没吃饭呢!”手机里头的传出韩檬懒洋洋的声音。 “我说大小姐,现在几点了,你心里没数。”她那边现在是半夜,这姑娘从刚刚一个舞会上下来。 “我听说国内实行双休了,你咋还在上班啊,要不要这么拼,钱是挣不完的。”韩檬戏谑。 许清嘉笑,“没办法,谁叫我吃的是金子,不努力点,吃不起。” 韩檬笑骂了一声,又道,“我觉得我这运气不不错,刚决定回国呢,国内就实行双休制了。” “可不是,我们都是沾了檬檬美人的光。” 韩檬大笑,“所以我回来后,你得好好款待下我,知道吗?” “要不要我准备十八个美男在机场摆架迎接。” “这个可以有。”说着绷不住笑了。 许清嘉也跟着笑,笑完了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调岗申请已经交上去了,七八月份应该能定下来,我韩檬檬终于要回来了。”韩檬叫了一声。 七年了,这丫头可算是要回来了,许清嘉笑起来,“没准你还能赶上小白儿子的满月酒。”江一白去年六月和颜玥结婚,没多久就传出了好消息,预产期在六月中旬。 “还别说,江小白这动作够快的,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就结婚了,刚结婚呢,孩子就来了,效率够可以的。”韩檬乐。 许清嘉下意识想说什么,马上又给咽了回去,她愿意回国,那就是放下了,早晚会传出好消息。 韩檬,“生产的时候,我是肯定赶不上了,过两天我寄个礼物回来,你去探望的时候,帮我捎过去。” 许清嘉自然应好。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通,结束通话。 大半个月后,许清嘉收到漂洋过海而来的巨大包裹,一盒奶瓶套装是送给江小白未来儿子的。还有三套乐高玩具,是给三胞胎的。 许清嘉拨通电话,让三个小家伙谢谢他们姑姑去。 转眼就到了六月,颜玥比预产期晚了三天发动,顺利生下一个六斤八两的男孩。 闻讯之后,许清嘉和韩东青带着三胞胎过去探望,因为是工作日,所以他们是吃了晚饭后过去的。 虽然是工作日,但病房里还是很热闹,无论是江家在军政界,还是颜家在学术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大舅,大舅妈。” “东青和嘉嘉来了。”升级做爷爷的江平业人逢喜事精神爽,以后老许就再也不能拿外孙们馋他,他也是有孙子的人了。 “舅公,舅婆。”三胞胎脆生生叫人。 何云溪怜爱地摸了摸小西西的头,“又长高了些。” 小西西骄傲的踮了踮脚,小声音飞起来,“我有一米啦,很快就能和妈妈一样高啦。” 人小志气不小,何云溪笑得合不拢嘴,“要不了多久,我们西西南南北北都能比妈妈高了。”两口子都属于高个头,三个孩子应该矮不到哪儿去。 小家伙们心满意足的笑了,“弟弟在哪里,我要看弟弟。” 何云溪就领着他们去看刚出生的小孙子。 韩东青把果篮礼物放下,特意点了点奶瓶礼盒,“这是檬檬专程寄回来的,让我们捎带过来。” 许清嘉也从包里拿出两个红包,笑盈盈递给颜玥,“我和檬檬的一点心意。” 礼数如此,颜玥也不推拒,笑着接过来,“谢谢嫂子。” 其实论年纪,许清嘉还比颜玥小了一岁,可谁叫韩东青比江一白大呢。 观她起色还好,顺产生的时候遭罪,但是生产后可比剖腹舒服多了,想她麻药过后,觉得半条命都不是自己的,疼了小一个星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许清嘉关切。 “还可以。”颜玥心有余悸的模样,“就是生的时候,真以为要疼死过去了。” 许清嘉瞅一眼旁边的江一白,“你媳妇可是大功臣,回头可得好好心疼人家。” 江一白,“那是必须的。” 一旁的颜母闻言笑了笑。 江一白迫不及待地炫耀,“你快去看看我儿子,就没见过这么帅的小家伙。” 瞧一眼傻乐傻乐的新爸爸,许清嘉去看小床里面的小宝宝,觉得江一白这滤镜不是一般的重,又瞧见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三胞胎。三胞胎出生的时候,她也觉得三个小老头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小宝宝,这是血缘滤镜,没救的那种。 “头发可真浓密,眉毛也浓,将来肯定是个大帅哥。”许清嘉轻轻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胎发。 何云溪美滋滋地看着呼呼大睡的乖孙,“和一白出生的时候一个样。” “父子俩能不像嘛!”许清嘉顺着她的话说道。 那边在议论小宝宝。 这边韩东青不怀好意地看着江一白,“泡奶粉学会了吗?会换尿布了吗?” 江一白气短,“学习,正在学习中,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我。” 江家一位堂弟笑了一句,“有的是你要学的,这养孩子就是养了个祖宗,是不是东哥?”他家姑娘刚出生那几个月,折腾地他想疯,韩东青可是三个。 韩东青心有戚戚,乖得时候像小天使,想含在嘴里宝贝了再宝贝,不乖的时候简直是小恶魔,想塞回肚子里回炉再造。 一群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坐了一会儿,许清嘉和韩东青又带着三胞胎离开。 三个小家伙坐在车子里议论小弟弟,“好小,好小。” “很快就会长大哒。”小南南一幅过来人的口吻,画了个圈圈,“金刚那么大了。” 吃好喝好,阿拉斯加吃了膨大剂一般,已经长到四十斤,比三胞胎都重了,三胞胎才三十斤。而萨摩耶也有三十二斤了,最轻的哈士奇二十六斤。 随着体重增加的还有破坏力,继坏了一双拖鞋之后,陆陆续续的沙发,窗帘都惨遭毒手。 刚下车,庭院里追逐玩耍的三傻兴奋地跑上来迎接小主人。 三个小家伙抱着自己的爱犬咯咯直笑。许清嘉扶了一把差点被阿拉斯加扑倒在地的小南南,对这条蠢狗一点说教的念头都没有,鸡同鸭讲怎么讲。 “雪雪,你有没有想我啊。”小西西拍着雪白的萨摩耶煞有介事地问,明明才分开了两个小时而已。 萨摩耶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掌心。 小姑娘哈哈哈笑起来。 走到大门前,许清嘉点了点门口的垫子。 三胞胎已经懂了,熟练的蹭了蹭鞋底,“进屋之前要擦脚,你们要乖哦。” 三傻有样学样,来来回回蹭。虽然教的过程中一把辛酸泪,但是学会了之后,还是很想让人抱一抱亲一亲的。 养了之后,许清嘉才知道,为什么一堆人吐糟,却照样祖宗似的供起来,蠢萌蠢萌也是一种萌。 任由三胞胎和狗狗们在旁边玩耍。 韩东青开了遥控器,这会儿有新闻联播的重播。 一打开电视,跃入眼帘的是秦蕾蕾,穿着清宫装,这电视剧主要讲述的是那位西太后,秦蕾蕾扮演一位悲剧嫔妃,属于女二。 “蕾蕾姨。”小西西眼尖,跑过来拍了拍电视机,摸着滑溜溜的屏幕冲着许清嘉叫,“妈妈,蕾蕾姨,蕾蕾姨。” 许清嘉乐,“诶呀,你蕾蕾姨被关在电视机里面了,可怎么办?” 小西西却不上当,她今年四岁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妈妈骗人,蕾蕾姨才不在里面。” 许清嘉遗憾,去年逗她,她还坚信不疑她蕾蕾姨就住在电视机盒子里呢。 画面一转,屏幕上换了人。 小西西蹬蹬蹬跑到韩东青面前,抓着她爸的衣服三两下爬了上去,“爸爸,蕾蕾姨哪去了?” 韩东青抱住闺女,“再等等,你蕾蕾阿姨又要出来了。” 小西西纳闷,“为什么蕾蕾姨会在电视机上?” 韩东青犯了难,拍电视这事要怎么解释,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等着看他怎么忽悠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小朋友。 韩东青想了想用拍照来举例说明电视剧这回事。 小姑娘一知半解,“照片不会动,蕾蕾姨会动。”恰在这时候,秦蕾蕾又出来了,小姑娘挥着胖爪子冲着电视机打招呼,当然是没有回应的。 小姑娘委屈扁扁嘴,搂着韩东青哼哼唧唧,“蕾蕾姨不跟我玩。” 韩东青哭笑不得,“你蕾蕾阿姨又不在里面,她看不见你。”他试图用简单的语言描述拍电视这回事,奈何这显然超出了小朋友的理解范围。 看够了好戏的许清嘉施施然道,“等你们放假了,爸爸妈妈带你们去拍蕾蕾姨怎么拍戏,你亲眼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好不好?”最近秦蕾蕾在八一影视基地拍戏,这部戏许家康的鸣人传媒投资了,所以他们要去探班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年纪不可能跟他们讲得明白拍戏是怎么一回事情,那就带他们去看看,百闻不如一见,虽然看了也不懂,但是总比苍白的语言解释来的更印象深刻,这年纪多看看多见见又不是坏事。 在条件允许范围之内,许清嘉尽量让他们接触各种新鲜事物,让他们更进一步地了解世界。 小姑娘感觉到了自己被重视,高高兴兴的晃了晃脚丫子,“好。”又问,“什么时候放假啊?” “上完这个星期,再上一个星期就放假了,一个星期有几天,你知道吗?” 小姑娘响亮回答,“七天。” “两天休息,剩下几天要上课?”许清嘉又逗她。 小姑娘被问住了,幼儿园不教算术,每天就是唱歌跳舞画画做手工玩游戏……在家里许清嘉和韩东青也没教,才上小班呢,急什么。 小姑娘靠在韩东青胸口蹭了蹭,“我不知道呀。” “妈妈也不知道啊,等你知道以后,告诉妈妈好不好?” “好。”小姑娘特别响亮的回答,扭了扭身子,从韩东青身上滑下去,跑去找哥哥弟弟还有狗狗玩去了。 韩东青切换到播放新闻的频道,一边留意这新闻内容,一边和许清嘉说话,“暑假带他们去哪儿玩,想好了吗?”三周岁可以开始尝试远途旅行,不只是他们夫妻想带孩子出去度假,享受下亲子时光,各位长辈都打起主意来。 他爷爷奶奶七月上旬要去北戴河疗养,早就打过招呼,要带三胞胎一块过去避暑。之前年纪太小,还不能离开爸妈,如今三周岁多了,离开个把星期应该没问题。 七月底八月初,岳父岳母要回一趟余市老家,一面是余市当地有工作,一面想带三胞胎回老家看看,迄今为止,三胞胎还没去过老家。 许清嘉托腮沉吟,最近她有空就在琢磨去哪儿度假,工作是忙不完的,假期还是要的。 “七八月最合适去草原,去丰宁草原吧,距离也近,路上耽搁的时间少。”韩东青的工作性质不允许他请太长的假期,加上双休日,也就能凑个五天,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来回路上。 韩东青笑,“他们都爱骑马,到了草原上,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骑马。” “那你赶紧把时间定了,我让人安排行程。”许清嘉道。 过了两天,韩东青告诉许清嘉,他的假期批下来了,7月19——21,22,23是周末,凑了五天。 许清嘉就让助理去安排度假行程。 一转眼,幼儿园就放假了。 小西西记性特别好的提醒许清嘉,她要去看电视剧怎么拍的。韩东青有个紧急会议要开,所以去探班的只有许清嘉带着三胞胎,还有元宝儿,元宝儿听说要去剧组,兴致勃勃地表示也要去玩。 许家康就把儿子打包送给儿子他姑了。 许清嘉欣然接受,一只羊也放,四只养也是放,尤其是这只大羊还是领头羊,能帮她看着小羊羔们。 带上两个阿姨,刚好坐满了一辆七座商务车,许清嘉带着小家伙们去影视基地探班,去之前给秦蕾蕾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秦蕾蕾的助理小米,因为秦蕾蕾正在拍戏,遂没有通知她。到了休息时间小米拿着毛巾和水过去,“蕾蕾姐,小许总她们在来的路上了。”在她这许总是许家康,这才是她的大老板,许清嘉自然就成了小许总。到了许清嘉那,下面人对许家康的称呼便成了大许总。 秦蕾蕾喝了一口水,擦着汗道,“那我接下来可得好好表现,不能在我姐和小家伙们面前丢脸。” 小米就笑,又问,“要不要和郑导说一声。”郑导脾气不大好,脾气上来对谁都是吆喝着说话,可待会儿要来的不是普通探班,是投资商的妹妹和儿子,小许总还是嘉阳少东家。 秦蕾蕾把水瓶递给小米,“我去说一声吧。” 见秦蕾蕾过来,四十来岁的郑导笑起来,秦蕾蕾演技好又肯吃苦,郑导颇为喜欢她,这姑娘还有人在捧,前途无量。 “正好找你,下一场戏……” 说完了正事,秦蕾蕾才说起她要说的来。 “你说,我能不能趁机让许总追加投资。”郑导摩着下巴,小眼睛里闪过精光。 秦蕾蕾愣了下,一本正经道,“许总宝贝儿子在,没准能成。” 郑导乐了乐,“来探班没关系,别在片场乱跑就行,都是机器,砸到小娃娃可不得了。”还一个个那么金贵。 秦蕾蕾比了个OK的手势,“您老放心,小家伙们可乖了。” “再说一遍,到了那边要听话,不许乱跑,不然下次不带你们出门长见识了。”许清嘉再一次申明。 一大三小频率一致的点头,元宝儿还挺了挺小胸脯,“姑姑放心,我会看好弟弟妹妹的。” 许清嘉摸摸他的脑袋,“有你在,姑姑就放心了。”有时候,小哥哥说的话,比她这个当妈妈的还管用。 “好了,那我们出发吧。” 沿途的老旧建筑物看得小家伙们目不转睛,咋咋呼呼说个不停,小嘴里冒出一串又一串的问题,幸好许清嘉还算得上一枚学霸,勉强能回答上来。 前来观光旅游的游客看见这一行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是高颜值,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尤其是粉雕玉琢的三胞胎,吸睛无数。还有人猜测这是不是小演员来着。 “妈妈,妈妈,我要小便。”小北北夹着腿叫起来。 还带着一点小奶腔的声音配上可爱的动作,引来善意的笑声。 许清嘉赶紧把小家伙抱起来,“忍着,妈妈带你找卫生间。” 一位大姐好心指路,“往前走一百米,左拐进去十米就是厕所。” 许清嘉道了一声谢,让两个阿姨带着孩子们留在原地等她,走出两步,想起小儿子的龟毛,又喊了元宝儿跟上。四岁的小不点,打死也不愿意上女厕所了,她哪放心他一个人进厕所。 “北北,你忍住啊,要是尿裤子了,哥哥姐姐肯定笑话你。”元宝语重心长。 小北北哼唧,“我才不尿裤子,我早就不尿裤子了。” “尿了也没关系,反正太阳大,顶在头上晒晒马上就干了。”许清嘉打趣。 小北北嫌弃,“臭臭。” 许清嘉乐不可支,赶到卫生间,不想还遇上了秦蕾蕾。 秦蕾蕾,“姐,你们来了。” “蕾蕾姨。”小北北欢快叫人,下一句接上,“我要尿尿了。” “忍住。”许清嘉放他下地,元宝儿拉着他往里跑,碎碎念,“不许尿裤子哦,你今年四岁了,不是两三岁的小宝宝了。” 听得许清嘉发笑,留意到站在一旁的姜雪,穿着约莫解放前的装束,想来也是在这里拍戏,又溜一眼秦蕾蕾。 姜雪眉眼舒展,化成了笑意,“许总,好久不见。” 许清嘉笑了笑,“我倒是经常在屏幕上在广告牌上看见你。” 姜雪也笑了下,“我还要拍戏,先行一步。” 许清嘉微微一点头。 姜雪轻轻一笑,妩媚动人,婀娜款款的离开,哪怕穿着粗布衣,也不掩风情。 许清嘉收回目光,天生尤物,岁月让她少了一分青春却沉淀下魅力。视线在秦蕾蕾脸上绕了绕,她怎么觉得方才两人气氛有些紧绷。思及这个圈子里种种风闻,许清嘉开口,“有矛盾了?” “没有啊,姐,你怎么会这么问?”秦蕾蕾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许清嘉溜她一眼,小丫头还跟她演戏了,演的还挺像,“哦,那大概是我敏感了吧。”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想自己处理自己的事,也是正理,她一个做表姐的,不好管太多。 等两个小家伙出来,一行人随着秦蕾蕾去剧组那边。 许清嘉让小米把他们带来的水果点心分下去,既然是探班那肯定要有探班的态度,带着小朋友过来长见识,多多少少会给人家添点小麻烦。 郑导和制片人客气地过来打招呼。 “打扰了。”许清嘉含笑道,“孩子在电视上看见蕾蕾,好奇她小姨怎么跑电视里去了,我和她爸解释不明白,就带他们来亲眼瞧瞧。” 郑导心想,下次想知道卫星怎么发射,也去卫星发射中心看看不成,嘿,还真没准,听说这家里背景很硬。他嘴上说道,“小许总客气了。”低头看了看三个孩子,笑呵呵道,“想知道怎么拍戏啊?” 三胞胎点头,“蕾蕾姨在电视机上。” 童言童语逗得郑导等人笑起来,瞧着孩子可爱,纷纷上来逗弄,还跟他们介绍各种拍摄设备。 秦蕾蕾一看时间,主动说道,“你们在这好好看着,蕾蕾姨要去拍戏了哦。” 三个小家伙配合的用力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元宝儿也是满眼好奇,只在电视上看过,可电视怎么拍出来,他还真没见过。 开始拍戏后,郑导就变了一个人一般,嗓门吼得震天响。 许清嘉瞧着一个年轻的女演员都快被骂哭了。 小西西缩在许清嘉怀里,小声说,“伯伯凶。” 许清嘉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伯伯这是教那个姐姐怎么做好工作。”顺便许清嘉用最简单的话跟他们说起电视剧的制作过程。 原本最有兴趣的是小西西,可这会儿有些恹恹的趴在许清嘉怀里,小南南也挤了过来,倒是小北北和小元宝,看得津津有味。 又到了休息时间,小北北跑到秦蕾蕾面前,眼神亮晶晶的。 秦蕾蕾抱起他,顶了顶他的小脑袋,“你看懂小姨在演什么没?” 小北北诚实地摇头,歪了歪头,“小姨好看。” “那我好看还是你你妈妈还看?”秦蕾蕾故意问道。 小北北想也不想的回答,“妈妈。” 秦蕾蕾故作伤心,泫然欲泣,“小姨好伤心。”眼泪说来就来。 小北北惊呆了,慌乱乱地拿手去擦她的眼睛,一幅也要哭出来的样子,“姨姨不哭。” 秦蕾蕾立刻破涕为笑,“诶呦,宝贝儿,姨姨逗你玩呢。” 小北北张大了嘴。 旁边的郑导望着这一幕,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吓了周围人一跳,“郑导?” 郑导目光火辣辣地看着秦蕾蕾怀里的小北北,这部戏有几场五岁小孩戏,那娃娃是一位剧组员工的孩子,小孩子磕磕绊绊演了两场还不到,就给中暑了。人家祖父祖母说什么不让孩子再遭这个罪,不演了,他这儿正愁着哪里去找个漂亮的孩子来呢。 郑导激动地搓了搓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娃娃长得跟年画上福娃娃似的。还不怕生,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也不露怯,跟他搭戏最多的就是秦蕾蕾,姨甥俩更好交流。而且,嘿嘿嘿嘿,要是许总外甥参演了,许总总该意思意思再追加点投资吧,他有信心把这部电视剧拍成年度大作。 算盘打得叮当响的郑导端着狼外婆一样的笑容,走向小北北,擒贼先擒王,先忽悠了小的再去忽悠大的。 275.第二百七十五章 单纯的小北北三两下就被大灰狼忽悠了, 长睫毛扑闪扑闪, 拍着胖爪子笑,“我也要进电视机里面。” 郑.大灰狼.导笑的皱纹都出来了,“进电视机可好玩了, 你的小朋友们都能在电视机上看见你哦。” 小北北乐得见牙不见缝。 秦蕾蕾同情地摸了摸小外甥的脑袋,却是藏不住的拭目以待,和小外甥一起演戏, 想想挺好玩的。就是不知道她姐能不能答应, 他们未必乐意孩子出现在屏幕之上, 哪怕只是玩票性质。 听罢, 许清嘉匪夷所思,又觉好笑, 点了点儿子的鼻头,“你知道怎么演戏?” 小北北抱了抱秦蕾蕾,那个兴奋, “蕾蕾姨会教我。妈妈, 我要进电视机了, 浩浩能在电视上看见我。”浩浩是他在幼儿园最好的小伙伴。 郑导笑得像座弥勒佛,“小许总不就是来带他们了解电视剧是怎么拍成的,还有什么比亲生体验一回更加印象深刻,孩子嘛, 让他们接触新事物也是好事。”又拿自己小儿子举例, 他儿子小时候也客串过, 谁让这年头儿童演员难找, 所以只能从剧组工作人员的孩子里拉壮丁。 许清嘉看了看小北北,“这事我得和孩子爸爸商量下,今晚九点前再给答复,可以吗?” “好的好的。”没有一口回绝,郑导已经很开心了。 等郑导去拍另一场戏,空下来的秦蕾蕾笑嘻嘻道,“现在拍来玩玩,等北北长大了再来看,也挺好玩的。” 没有回绝,许清嘉想的也是这是挺有意思的一段经历,捏了捏小儿子的嫩脸蛋,“你确定你能演戏?” 秦蕾蕾,“小孩子的戏特别简单,咱们北北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小北北点头附和,“没问题。” 许清嘉,“呦,还挺自信的,到时候可别干到一半噘着嘴说不好玩,要回家。” 小北北眨眨眼,“好玩,北北要玩。” 听得糊里糊涂的小西西好奇地仰着脸,“玩什么,我也要玩。” 这个还真不能一起玩,郑导只需要一个小男孩,没有小女孩的戏,忽然,许清嘉想起了大儿子,小家伙跟着他小哥哥还有阿姨去旁边玩了。 想曹操,曹操到。 “妈妈。” 许清嘉循声看过去,不只看见了大儿子,还看见了抱着大儿子的邵泽。 “干爸。”小西西和小北北一道叫起来,邵泽和三个小家伙认了干亲,用韩东青的话来说,可怜见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就便宜他一下。 两个小家伙跑过去迎接他们干爸爸。 “干爸买了冰激凌,你们要吃哪一个?”跟着邵泽过来的司机就打开纸箱让小祖宗们挑,邵泽买了大两箱子冰棍冷饮过来探班。 郑导等人忙上来打招呼,邵泽也是这部戏的投资人之一。再听这一口一个干爸的,郑导喜得红光满面,看着小北北的目光彷佛看着善财童子,他觉得追加投资不是梦。 许清嘉走了过去,颇有些纳闷,“你也来探班?”她知道邵泽是投资人之一,他名下的影视公司在业界颇有地位。只是邵大老板日理万机,影视公司在他的生意版图里不足挂齿,居然会大热天的过来探班。 下意识的,许清嘉不着痕地扫视了一圈各位女演员,莫非,邵大老板的新欢在其中?话说好一阵没听到他的花边新闻了。 邵泽笑看一眼秦蕾蕾,“经过这边顺道来看看,你们来看蕾蕾?” 秦蕾蕾眼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低头重重咬了一口棒冰,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小西西舔一口草莓蛋筒,抢先回答,“看蕾蕾姨拍电视。” “你觉得拍电视好不好玩?”邵泽摸了摸小西西的头顶。 小西西仰着脸儿笑,“好玩。” 小北北炫耀,“我要进电视机里玩了。” 邵泽疑惑的看向许清嘉。 许清嘉解释了下。 邵泽就夸,“北北这么厉害,都要当小演员了。” 小北北骄傲地咧开嘴笑。 正说着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们这群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都说了,我是秦蕾蕾的表姐,秦蕾蕾,秦蕾蕾。”姜天晴扯着嗓子喊。 秦蕾蕾脸色沉了沉,阴魂不散。前一阵,姜天晴就来闹过她,哪想她居然在这儿当群众演员,见了她,就打着她表姐的名号,要求她给她引荐。 当时场面闹得很难看,姜天晴就是个不要脸不要皮的棒槌,害得她也下不来台。她可以假装不认识,但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关系,更麻烦,索性承认认识,但是极力撇清关系。 她让小米一点一点不经意的透露,只是名义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双方从来都不来往。姜天晴还差点害她亲表弟成为残废。姜天晴打小就是个混混就会找人骗吃骗喝骗钱…… 虽然不免有些流言蜚语说些她红了就看不起穷亲戚的酸话,她崛起的这么快,挡了一些人的道,有人看她不顺眼太正常了。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能理解的,也绝了姜天晴打着自己的旗号蒙人的可能。 小米忙道,“蕾蕾姐,我去把她赶走。”说着小跑过去。 姜天晴跳着脚开始撒泼,“秦蕾蕾你个没良心的,红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忘了以前你是怎么巴结我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别看她长得冰清玉洁,其实骚得很,打小就……” 邵泽一个眼神,他的司机兼保镖上前捂住了姜天晴的嘴,省得她继续满嘴喷粪。 秦蕾蕾气得直打摆子,“你胡说八道,恬不廉耻的分明是你。” 许清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冷眼看着口不能言只能呜呜乱叫,眼里却布满浓浓恶意的姜天晴。 秦蕾蕾是公众人物,哪怕是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都会给她带来不利的影响。 许清嘉扯了扯嘴角,“姜天晴你是不是以为骂人不用付责任的。” 姜天晴挑衅的瞪着许清嘉,她就骂了怎么了?要是敢打她,她就找记者搞臭秦蕾蕾。 许清嘉微微一笑,“诽谤罪了解一下,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姜天晴脸色巨变,要不是把人拉着,只怕要冲上来打许清嘉。 许清嘉冷笑一声。 邵泽打了个眼色,就有人硬把姜天晴拉了下去。 “她以前就来过?”邵泽皱了皱眉头,他听见了工作人员的议论。 许清嘉也听见了,问秦蕾蕾,“来过几次?” 秦蕾蕾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任谁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辱骂都得生气,闷闷道,“今天是第三次。” 许清嘉拧眉,“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她来做群众演员。”秦蕾蕾叹气,“谁知道这么寸,就被她遇上了。” 许清嘉,“起诉她吧,你看她那猖狂劲,不让她吃点教训,还会有第四次。而且她这么闹了几次,对你名声已经造成恶劣影响,诉诸法律能以示正听。” 邵泽含笑道,“你姐说得对,这次你要是轻拿轻放,都以为你是软柿子想来捏一把。我认识一个律师,最擅长打诽谤官司,从来没输过。” 秦蕾蕾瞅他一眼,看着许清嘉面露难色,“小姑那?”到底是秦慧敏名义上的继女,要是对簿公堂,怕秦慧敏被姜家人,尤其是姜母责怪。 “小姨不会怪你的,不信,你自己去问她。”五月份,姜天明收到了来自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两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实属难得,这年头国外的大学十分难申请。这份录取通知书也拯救了愁云惨雾的娘儿俩。哪怕赶不上高考,也不要紧了。 秦慧敏还向她打听过美国置业事宜,秦慧敏打算在那边买一套公寓。种种迹象来看,秦慧敏是要跟出去陪读的,至于姜家,真没看出来,秦慧敏对姜家还有几分感情。再退一步,要不是秦慧敏,秦蕾蕾也不会被姜天晴这个无赖赖上,她有什么资格怪秦蕾蕾。 话说回来,当初姜天晴只是骚扰了下姜天明,就骨折了。这一回差点废了姜天明,居然一点意外都没有,一点都不像秦慧敏的风格。 秦蕾蕾沉吟了下,“那我回头先打个电话给小姑。”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和秦慧敏打个招呼的。 许清嘉点了点头,一看时间,“我们也该走了,你们忙吧。来跟小姨还有叔叔阿姨们再见。” 元宝儿和三胞胎乖巧的告辞。 许清嘉看向邵泽。 邵泽,“我还有事和郑导商量。” 许清嘉微微一挑眉,多重要的事需要他亲自来,分明是借口,不过许清嘉没有去拆穿,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让三胞胎和他们花心的干爸爸再见。 邵泽挨个摸了下三胞胎的脑袋。 许清嘉带着三胞胎和元宝儿走了 秦蕾蕾脸一扭,跑边上去打电话给秦慧敏。 邵泽摩了摩下巴,微微一笑,对郑导道,“大热天的大家拍戏辛苦了,晚上我请大伙儿吃海鲜。” 郑导立马笑开了花,吆喝了一句,“还不谢谢邵总。” “谢谢邵总。”一群人嘻嘻哈哈的道谢。 邵泽含笑道,“是我要谢谢你们这么努力的工作。” 郑导跟着笑,“应该的。”其实他隐隐约约看出来一点,邵总怕是瞧上了秦蕾蕾,不过人小姑娘不稀罕他。 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哈哈哈,英俊多金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吃瘪。 暗搓搓的郑导还鄙视邵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跟秦蕾蕾表姐表姐夫这么熟,怎么好意思下手。 鄙视归鄙视,为了五斗米,郑导端着笑脸开始忽悠,迫切希望邵泽追加投资。 且说秦蕾蕾那边,打通了秦慧敏的手机。 闻言,秦慧敏眼神冷了几分,“蕾蕾,小姑给你添麻烦了,怎么做对你最好那你就怎么做,不用顾忌我。”为了让她安心,秦慧敏直接道,“我准备和明明爸离婚。” 儿子已经考上国外大学,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姜家人敲骨吸髓,连蕾蕾,姜天晴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放过天明。 离婚的准备她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正好拿蕾蕾这事来做文章,提出离婚。姜家这个泥沼,她终于能够爬出来。 姜母这个偏心眼,一天到晚想挖她补姜天强兄妹,还想让她教养姜荣,更可恨是竟然想让姜天明给那对兄妹当牛做马。 姜建业这个糊涂蛋,自以为是慈父,却不想想就是他的优柔寡断把那对兄妹养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他还打算养一辈子。要不是她看钱看的紧,各管各的钱,肯定会拿她的钱去贴补那两个废物。 姜天强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好吃懒做,好逸恶劳。 姜天晴更是姜家最恶心的一个,愚蠢贪婪,寡廉鲜耻。秦慧敏冷笑,属于姜天晴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差点毁了天明一辈子,她以为几巴掌几句口是心非的对不起就能了事,做梦! 晚上,许清嘉和韩东青说了郑导想让小北北演几场戏的事。 韩东青笑起来,“北北想玩吗?” 小北北点头,“我要和蕾蕾姨上电视玩。” “那就去玩吧,正好放暑假。”韩东青又问,“拍摄时间是?” 许清嘉道,“就这一周差不多了,不耽误他们和爷爷奶奶去北戴河避暑。” 韩东青,“那就没问题了。”说着他把小儿子举过头顶,“咱们北北真厉害,都要上电视了。” 小北北咯咯咯笑起来。 小南南小西西对上电视没兴趣,但是她们对举高高很有兴趣,张开手臂要抱抱。 韩东青挨个儿举过去,逗得小家伙们大笑起来。 许清嘉就在这样的背景音下给郑导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郑导喜不自禁,“小许总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小公子。” “小家伙调皮,还请郑导多多包容。” 郑导厚厚笑,“男娃娃就该活泼些。” 又约了明天进组的时间,要不是之前那个小男孩住院,早就该拍小孩戏份了。 第二天小北北就进剧组了,小南南小北北都跟着去玩。许清嘉和韩东青要上班,不能陪他们过去,所以只能让阿姨陪着去,幸好三胞胎素来胆子大不怕生,还有秦蕾蕾在那边,倒也适应良好。 这厢三胞胎在体验人生,另一厢姜家鸡飞狗跳。 起源是一份被送到姜母住处的律师函,普通人看见这种东西就会怵上几分,姜母也不例外,一看是秦蕾蕾,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秦慧敏。 秦慧敏没接。 姜母又打电话给姜建业,又惊又怒的骂,“多大点事儿,用的着这样嘛,好歹是亲家……”呜呜啦啦一堆都是在骂秦蕾蕾,还把秦慧敏捎带上了。 姜建业听得心烦意乱,差点想挂了电话,“回头我问问慧敏,妈,你让天晴晚上来我那一趟,坐下来好好说说情况。”律师函都来了,就不是小事,他也得问问具体怎么回事。 听出姜建业话里不耐烦,姜母讪讪挂上电话,又呼姜天晴,留了家里电话。她用的是数字传呼机,没法留中文,只能留电话。 “滴滴滴滴” 静谧的房间内,响起突兀的传呼机声。 懒洋洋瘫在床上的姜天晴随意的抓起来一看,“老太婆找我准没好事。”说着随意一扔。 躺在她对面的男人享受地吸了一口升腾起来的雾气,感慨,“这贵的东西就是有贵的道理,那些便宜货没法比。”片刻后又道,“要不你回去下吧,小心老太婆断了你的生活费。” “我才不回去挨骂。”姜天晴换了一个动作,露出大片胸脯,“手上的钱还够我们用半个月,用完了再回去。” 男人笑嘻嘻地在她白花花的身子上抓了一把,“宝贝儿,你可真棒,动动嘴皮子就能赚这么多钱。” 姜天晴得意地睇他一眼,“那些大明星看起来人五人六的,暗地里比谁都坏。也就是你这种傻子,才把这种老女人当梦中情人。我跟你说,刘哥都跟我说了,她就是个婊.子,靠跟人睡才红起来的。每个剧组上上下下都让她睡遍了,脏死了。刘哥还说那些女演员就没一个干净的,谁有钱就跟谁睡,越有名的越不要脸。秦蕾蕾那个小骚货不定上过多少男人的床。” 说得兴致勃勃的姜天晴一抬眼,正好看见了海报上风华绝代的女人,姜天晴踢了男人一脚,颐指气使,“撕掉,脏了我眼睛。” 那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愠怒,那刘哥吹牛说自己是制片人,其实就是个群头还是个拉皮条的,也就能骗骗姜天晴这种蠢货,倒贴钱让人白睡,就他那狗嘴里出来的话,能信。 然他还得靠姜天晴的钱才能舒服,遂压着火爬起来撕掉海报扔进床底下。 姜天晴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 男人凑过去,涎着脸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去影城碰碰运气看,趁着她们还在那拍戏,能挣一笔是一笔。” 姜天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遂道,“那明儿就去。”越想越美,“我多骂两句,多要点钱。” ~ “你怎么又来了。”见到姜天晴,茜姐赶紧把人拉到一边,“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再来了。” 姜天晴彷佛没看见她的紧张,“我来帮你们教训秦蕾蕾那个小.婊.子。” 茜姐眉头皱的更紧,最近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该一时冲动让这个女混混去给秦蕾蕾捣乱,那边已经采用法律手段了,闹大了……茜姐心跳漏了一拍,肯定会连累姜雪,秦蕾蕾她家里亲戚厉害,邵总又正是新鲜的时候。 “不用你帮了。”说得好听是帮,还不是泄私愤,虽然合作了一把,但是茜姐照样看不起姜天晴这种人女混子,“上次不是说好了,那是最后一次。我再和你说一次,要是那边真的告你了,你……” “不可能,秦蕾蕾小姑是我后妈,她要是敢告我,我奶奶肯定跟他们没完,我爸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姜天晴说的胸有成竹,张嘴打了一个哈欠。 淡淡的口臭味让茜姐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道,“那样最好,不过万一真的告了,记得我说的话,不要牵扯出我。就你说的那几句话,够不上诽谤,顶多就是侵害名誉,最多就是拘留几天,坐牢那都是他们诈你,只要你不乱说话,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可你要是胡说八道,那就是两边都得罪了,怎么选择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 姜天晴涎着脸一笑,搓了搓手指。 茜姐捏着鼻子又给了她五百,“记住我说的话。” 姜天晴敷衍地应了好。 见状,茜姐心沉了沉。 拿了钱,姜天晴就准备去吃一顿大餐,包里的传呼机又响了起来,这回是老头子呼她,有病啊,一个两个的都找她干嘛。 瞥见旁边有公共电话亭,姜天晴投了一块钱进去,没好气的质问,“找我干嘛!” “给我滚回来,秦蕾蕾正式向法院起诉你了。”姜建业声若冷雨,秦慧敏已经向他提出离婚,扔下离婚协议书带着儿子搬了出去。 276.第二百七十六章 七月,毕业季。 许家阳正式从军校毕业, 部队给了他一周的探亲假。 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暑假的时候, 一年未见, 三胞胎花了点时间和他们小舅舅熟悉,待许家阳举着他们在院子里飞了两圈之后,生疏感不翼而飞,抱着许家阳的脖子乐颠颠地叫,“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许家阳有求必应, 不厌其烦地举着小家伙们在院子里玩。 抱着豆宝儿的许家康笑,“这当兵的体力就是好, 这都多久了, 一点都不累。”又不怀好意的看一眼韩东青, “我说现在你俩比划比划,谁胜谁负?” 这差了一轮呢, 而且韩东青这几年坐办公室, 可不像许家阳一直都在训练。 韩东青就笑,“比不过他们年轻人了。” “可不是, 中年大叔哪能跟小伙子比。”许清嘉毫不留情的补刀。 韩东青要笑不笑地睨她一眼,中年大叔。 许清嘉无辜地眨了眨眼, 做人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许家康大乐, “是的咯, 没法比, 没法比。” 豆宝儿跟着傻乐傻乐。 许清嘉戳了戳豆宝儿的圆脸蛋, 再看看满头大汗的几人,“热不热你们,进屋吧。你们小舅要在家待好几天呢,有的是时间玩。” 小家伙这才意犹未尽的进屋。 秦慧如爱怜的给他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瞧你们这一头汗的。” 小家伙们咯咯咯直笑。 许家阳也跟着笑,拿着一块吃瓜大口吃着。 秦慧如目光温柔地看着一年不见的许家阳,这大半年儿子一直在部队里实习,变化巨大,眉宇间隐隐带着刚毅硬朗之气,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触到秦慧如的目光,许家阳展颜一笑。他这一笑,整个人气质又变了,像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秦慧如脸上都是笑,“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许家阳谄笑,“奶奶种的西瓜太好吃了。”这瓜是许向党自家农庄里种的,种子还是老太太亲自洒下去的,每次过去都要瞅上几眼。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就多吃点,家里还有七八个呢,天天吃都够。”忽尔想到小孙子只能在家待一个星期,又惆怅起来,“你去年过年的时候都没回来,难道不该把假期补上的。” 许家阳笑,“奶奶,我那是实习,就没寒假这种说法了,不过我每年都有20天的探亲假。” 老太太嘀咕,“要是留在京城,你每个月都能回来一趟。你倒好,偏要跑到甘肃去了。”不管是他二伯这边,还是姐夫那边都能借上力,留在京城又不难,可这小子却铁了心要去外地,老太太舍不得啊。 许家阳赔笑。 许向华替儿子说话,“那边是最好的空军基地,对阳阳前途好。”固然他也想儿子留在他们身边,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年轻人出去闯闯挺好。 韩东青也道,“在外面锻炼几年,有合适的机会就能调回来。” 许清嘉搭着老太太的肩膀笑,“奶奶,现在打电话这么方便,您想他了,随时都能找他。” 老太太看一圈,道理是一回事,可就是舍不得啊,这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孙子。干啥不好,偏要去当兵,又苦又累,在心里抱怨了一通,老太太只能道,“多往家里写信打电话,都记挂着你呢。” 许家阳连忙应好。 三胞胎凑热闹,“小舅舅,你也要给我们写信哦。” 许家阳乐呵呵的问,“那你们能给我回信吗?” “我会画画。”小家伙们叽叽喳喳的炫耀。 瞧着游刃有余地哄着孩子们的许家阳,老太太惦记上还没影的孙媳妇了,“在部队里要是遇上好姑娘,别害羞,赶紧追,我听说女军官可抢手了。” 许家阳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别嗯嗯嗯嗯的,往心里去,拿出行动来。”老太太恨不得亲自下场替他去追,要不是孙子身在部队,她早安排起相亲来了。可他人不在这边,就不好安排这边的姑娘,要不怎么谈对象,所以只能希望孙子自个儿争气,在部队把个人问题解决了。 秦慧如赞同,“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哥你姐在你这岁数早就跟你嫂子和姐夫处上了,都谈婚论嫁了。” 许家康戏谑的拍了拍许家阳的肩膀,“小伙子不要怂,看上了勇敢的上。” 许清嘉也笑眯眯的,“记得要发挥你的优势。”伸手点点自己的脸,“姐相信,凭着你这张脸肯定骗到女孩子的。” 越说越离谱了,许家阳被闹了个大红脸。 韩东青也笑,“就阳阳这样的,只怕没少招女孩子。”许家阳兼具了秦慧如的清秀和许向华的硬朗,非常招女孩子喜欢的那一种,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都更占便宜,加上学历高,专业能力强,在人才辈出的14号基地也是香饽饽。 许家阳脸更红了,这什么跟什么啊。 许清嘉凑过去狐疑的望着他,“脸红成这样,有情况啊。” “哪有。”许家阳反驳。 “看来是有了。”许清嘉击了击掌,“不错嘛,小伙子,实习的时候遇上的?姑娘做什么的?也是飞行员?” “没有的事,瞎猜什么呢。”许家阳强势拿小外甥转开话题,“南南这么厉害,都会自己剥荔枝了。” 小南南得意地笑,伸着胳膊喂给许家阳。 许家阳一脸享受,“真甜。” 许清嘉溜一眼做贼心虚的许家阳,又和其他人互相对视,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恰在此时,许家阳的手机响了起来,在座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许家阳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硬着头皮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喂。” 许清嘉支起耳朵,诶呦,是个女声哦。 许家阳草草结束听话,“我这有事,空了我打给你。” “你有什么事啊,赶紧给人家姑娘回电话去。”许清嘉不满的而看着许家阳,“咱们家没有什么事比你找对象更重要的了。” 闹得许家阳成了大红脸,“什么跟什么嘛,战友而已。” “哦,战友啊!”许清嘉拖长了尾调。 许家康跟着打趣,“战友好,有共同话题,还能互相理解。” “你们都说哪去了。”许家阳受不了他们,落荒而逃,“我上卫生间。” 许清嘉乐不可支,“都大学毕业了,还这么害羞。” 许向华想想也好笑,“行了,别打趣他了,他脸皮薄。” 许清嘉瞅着许向华,“爸,你就不好奇。” “早晚会知道的,急什么。”许向华老神在在道。 许清嘉就没他这么淡定了,她对吹皱了自己弟弟这一汪春水的高人十分好奇,奈何许家阳小伙子嘴巴比蚌还紧,除了战友以外,一点消息都不露。 尝试了两天都一无所获的许清嘉只能放弃,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别把她领回家里来。” 许家阳装傻,低头跟西西玩你拍一我拍一的幼稚游戏。 不一会儿,一家人就到了秦家,今天他们过来探望秦父秦母,好不容易回家了,许家阳这个外孙自然要来问候姥姥姥爷。 “又瘦了,在部队里肯定吃苦了。”秦母心疼的拉着许家阳的手不住上下打量。 许家阳,“姥姥,我们那伙食好着呢。” 这倒是真的,空军的伙食是三军里头最好的,但是同样的训练的危险系数也是最高的。 秦母就问吃什么? 许家阳往好的里报。 秦母,“倒是不错。” 经常看报纸的秦父显摆,“那是当然,现在打仗打的是制空权,最重要的就是空军。” 许家阳忙道,“每一个军种都至关重要,打胜仗靠的是各军种的通力合作。” 秦父点点头,开始跟外孙讨论起军事来。 秦母听得头疼,打断他的话,“阳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能不能别提他的工作了,让他好好放松下。” 秦父讪讪认怂,真是的,老太婆越来越不讲理了,他是男人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认命地听着秦母对外孙嘘寒问暖。 说到一半,门铃响起来,是秦慧敏带着姜天明来了。 许家阳恭喜了姜天明考上理想的名校,又送上了升学礼物,一只万宝龙钢笔。 “谢谢阳阳哥。”姜天明腼腆道谢。 许家阳看着他的手腕,“你手好全了吗?” 姜天明动了动手腕,“好的差不多了。”暂时还不能提重物,但是已经可以生活自理。 “那就好。”许家阳道。 姜天明看了看许家阳,到底男孩子,存着一个军人梦,忍不住问起军营生活来。 许家阳挑着一些能说的说。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秦振中拉着秦慧敏到阳台,“天明奶奶什么情况?” 秦蕾蕾要起诉姜天晴,而秦慧敏要和姜建业离婚,姜母又惊又怒又恐,这要是离婚了,姜建业不成孤家寡人一个了,这后半辈子怎么办,还有姜天强兄妹,日后还得靠姜天明帮衬呢,这离了婚,虽然血缘关系还在,可情分却不同了。 姜母见到姜天晴就是一通破口大骂,她觉得这都是姜天晴闹出来的幺蛾子,这死丫头也是的,去招惹秦蕾蕾干嘛。 姜天晴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哪能站着挨骂,自然是要反驳的。 姜母气极了,抡起拐杖就要打。 姜天晴挨了两下,脾气上来,把姜母推了一个趔趄,姜母快八十的人了,哪里禁得起她这一推,一屁股墩摔在地上,就没能爬起来。 现如今还在医院里躺着,脸歪口斜,中风了。 秦慧敏抚着花盆里的绿萝,淡淡道,“医生说年纪大了,恢复的希望渺茫。” 秦振中皱起眉头,“那离婚的事?” “天明奶奶都那样了,再提离婚,都要说我不近人情,缓缓吧。”要是没姜母这一茬,她提离婚,说闲话的人不会多,姜家是个什么情况,有眼睛的都知道。 姜天晴差点害得天明手残,她还恶意中伤秦蕾蕾,这个节骨眼上她提出离婚,舆论也会站在她这边。 可姜母半死不活的躺在那儿,她要是这档口离婚,少不得有人说她凉薄。她打算跟着儿子出国,也没有回来的打算,不在乎流言蜚语,但是娘家还得生活在这里,所以她不能落人口舌。 秦振中一叹,“赶上趟了。” 秦慧敏笑了下,“早早晚晚的事,也不差这点时间。” 秦振中看一眼坐在客厅里和表兄姐们说笑的姜天明,“天明出国的计划没影响吧。” 说到这,秦慧敏脸色就微微一沉,“原本打算7月21号的航班出去,提早过去适应下,可他奶奶病成这样,明明想要晚点出去。”夜长梦多,她巴不得儿子早点出去,早点省心,姜家尽是些不按理出牌的,可儿子要尽孝,她怎么阻拦。 “这也是孩子的孝心。”秦振中道,而且这么急急忙忙的走了,好说不好听,多留几天也能交代过去,毕竟是亲奶奶。 秦振中又问,“姜建业还有姜家那兄妹俩没找你们麻烦吧。” 秦慧敏垂了垂眼帘,嗤笑一声,“姜天强嚷着老太太是被我气成那样的,要我净身出户。” 秦振中冷笑,“这是惦记上你手里的钱了,姜建业就任由他爸脏水泼你头上。” 秦慧敏抿了抿唇,姜建业可以把姜母病倒的脏水泼在她身上,进而在离婚这事上占据优势,然而他说出了真相,他告诉姜家人,姜母是被姜天晴推倒的。 大概,他是想维护天明的名声吧,毕竟她是天明的母亲。 “算他姜建业还有点良心。”秦振中冷笑一声,“姜天晴呢?”姜家兄妹最恶心人的还是姜天晴,想起这女人竟然三番两次跑到女儿工作的地方辱骂女儿,秦振中都想踢死她。姑娘家名声重要,尤其秦蕾蕾的圈子里更重名声。 秦慧敏歉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对不住,大哥,因为我蕾蕾才会被她缠上。” 秦振中摆摆手,“蕾蕾自己也是惹到小人了。” 一起诉,姜天晴就怂了,再加上姜母病倒,秦慧敏和姜建业闹离婚,觉得没了倚仗的姜天晴害怕起来,呼呼嚷嚷是姜雪给她钱让她坏秦蕾蕾名声的,她是受人指使,要告告姜雪去。 姜雪那边亲自向秦蕾蕾赔了不是,是她的表姐助理自作主张,她毫不知情。谁知道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 蕾蕾走的路线和姜雪差不多,事业处于上升期,还比她年轻了七岁,说不得就是故意打压。 但是姜雪是秦蕾蕾的前辈,早前合作时,姜雪还指导过蕾蕾。蕾蕾说要还这个人情,而且姜母危在旦夕,要是继续追究姜天晴的责任,未免被老街坊们说落井下石,所以蕾蕾决定不追究这个事,只要求姜天晴在剧组众人面前郑重向她道歉。 至于姜天晴肯不肯,那就是姜雪那边要烦恼的事。 那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姜天晴乖乖的过去道了歉,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其中过程,秦慧敏听秦振中说过两句,遂关切,“蕾蕾那边影响消除了吗?拍摄还顺利吧。” 秦振中道,“她说还行,投资商一个是家康,另一个是南南他们干爸,蕾蕾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了,他们也不会过分。” 秦慧敏笑了下,“那就好。” 这时候,韩东青来了,他刚刚下班过来,说起来,这里工作时间最不自由的就是他了。 秦振中说了一句,“进去吧。”说着走向韩东青。 ~ 许家阳在家待了一周后就要走了,吃过午饭,他就要去机场,先返回学校,再去基地。 该来的时候还是来了,三胞胎抱着小舅舅的大腿恋恋不舍,哭唧唧表示要一块去开飞机。 许清嘉使劲忽悠,“等你们长大了才能和舅舅一样开飞机。”想开飞机没问题,为娘买得起,只求别再去当空军了,心肝颤。讲真,私心里她是不赞成许家阳参军的。 老太太眼泪都掉下来了,这才回来怎么又要走了,之前读书的时候一年总能回来一趟,可进了部队,忙起来就算有假期也回不了家,老二就是当兵的,她还能不知道。 老太太拍着他的手背,“在部队里记得照顾好自己,要注意安全,奶奶在家里等着你回来呢。” 许家阳灿笑,“奶奶,您放心吧,我会照顾我自己的,我都二十三了,又不是三岁。” 老太太拍了他一下,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不舍得看着他的脸庞。 看得许家阳眼睛都要红了,张开手臂抱了抱老太太,“奶奶,我会经常写信打电话的,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老太太眼里发酸,抚了抚孙子宽阔的后背,小孙子现在都比她高了一个脑袋都不止,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许家阳也拍了拍老太太的后背,老太太眼泪掉的更凶了。 许家阳一顿好哄。 哄完了老太太,又跟小侄子小外甥们告别,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是对这个能陪他们玩的叔叔/舅舅,小家伙们都难舍难分。 末了,许家阳对许家康和许清嘉道,“哥,姐,我不在,家里就拜托你们了。”幸好有哥哥姐姐,不然他在外面都没法安心。 许家康重重一拍他肩膀,“还用得着你说,你在外面好好工作,家里有我和嘉嘉呢。” 许清嘉促狭的眨了眨眼,“工作的同时,别忘了终身大事,最好嘛,一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她都听见了,听见许家阳和人打电话,那神态那语气肯定是女的。 许家阳眼珠子飘了飘。 许家康笑,“这个可以有。” “时间差不多,我要走了。”许家阳装模作样的一看手表。 许向华拿上钥匙,“走吧。”他和秦慧如送许家阳去机场。 送走许家阳的第二天,三胞胎便跟着韩老爷子和韩老夫人去了北戴河避暑,玩了一个星期,回来正好赶上江一白和颜玥儿子的满月酒。 说着要来喝满月酒的韩檬檬失约了,在电话里朝许清嘉诉苦,她的工作得九月下旬才能交接完毕。 许清嘉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她两句。 喝了满月酒,许清嘉一家五口加上许家康一家四口,一起去丰台草原旅游。 元宝儿从三胞胎口中知道要去草原上骑马,眼巴巴央求也要去。 许清嘉怎么可能拒绝,一合计,两家便一块出行,人多还热闹点。 ~ “外公,这个牛肉干可好吃了。”许向华一下班回到家,迎接他的就是来自于外孙女糖衣炮弹。 许向华被哄得心花怒放,彷佛在吃琼浆玉露。 小西西,“这个好吃,给小舅舅吃。” 许向华心肝宝贝似的搂着外孙女,“好,待会儿外公和你一块去邮局寄给舅舅,舅舅收到了肯定很开心。” 小姑娘就开始乐,“外婆已经寄了,西西和外婆一块去寄的。” “诶呦,咱们西西可真厉害。”许向华乐呵呵地颠了颠小姑娘,小姑娘美得脸蛋红扑扑的,“来来,你们跟外公说说,草原上好不好玩啊。” 走在后面的许清嘉好笑地摇了摇头,要是让公司里的人看见她爸这模样,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秦慧如端详许清嘉,“怎么不多休息一天就去上班了。” 许清嘉挽着秦慧如的胳膊笑,“又不累,妈,那边空气好,风景好,你真该和我们一块去的。” 秦慧如笑,“有机会我和你爸去玩一趟,反正挺近的。” “最好夏天过去,夏天是草原上最美的时候,我拍的那些照片在洗,洗好了,我拿一套你看看。” …… 又过了半个小时后,韩东青就来了,进门先赔不是,“爸妈,我下班前有点事儿耽误了。” 许向华,“处理完了吗?” “处理好了。” 许向华便点了点头。 韩东青不见老太太,便问,“奶奶去三伯家玩了?” 小南南拿走韩东青摘下来的军帽戴在自己脑袋上,“阿太去看小羊了。”视线被帽檐遮住,小家伙自娱自乐的笑起来。 “爸爸,我也要去看小羊还有小兔兔。”小西西拉着韩东青的手撒娇,三外公家最好玩了,那么那么大,还有好多小动物和好吃的。 小北北特别软萌萌的说道,“我要看阿太。” 不等韩东青说什么,孙奴外公就说,“大后天,外公带你们去三外公家找阿太,好不好?”大后天没有要紧事,他有空。 “好。”三胞胎喜气洋洋地回答。 许清嘉推着韩东青去洗手间洗把脸去去暑,“下次小家伙们说要天上的月亮,看我爸怎么回答。” 韩东青失笑,“买个月亮灯就行。” 许清嘉脸一板,“身为成年人,这么欺负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韩东青忽然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你问问它痛不痛?” 许清嘉手握成拳轻轻捶了一下,“痛死了。” 韩东青低笑一声,微微弯下腰将脸凑过去,“亲一下就不痛了。” 许清嘉一脸嫌弃的推开他的脸,“耍流氓呢,我爸妈我儿子闺女就在里面,小心我喊人哦。” 韩东青捉住她的手亲了亲手心,“你喊吧。” 许清嘉气沉丹田,噗嗤一声绷不住乐了。 两口子在洗手间逗了会儿趣,才笑盈盈地回到客厅,站在门外就见拿着话筒的秦慧如脸色微沉不复方才欢愉。 小南南仰着脸,不安的叫了一声,“外婆。” 秦慧如舒展眉头又笑起来,顺着之前的话题,“那马那么高,你怕不怕啊?” “不怕。”小南南特别响亮的回道。 …… 许向华和韩东青带着三个小家伙去院子里踢足球。 许清嘉才问秦慧如,“妈,出什么事了。” 秦慧如叹了一声,“天明奶奶去了。”刚才就是秦母给她的电话。 许清嘉一愣,“不是听说好转些了吗?” 秦慧如眉心微蹙,“说来也是造孽,天明的叔叔姑姑瞧着老人身体不行了,开始争那套房子,他们的意思几是家平分。不过姜天强说该是他,老人早前答应过。姜天晴说是她的,也是老人答应的,说着说着就吵成了一团还打了起来。都以为老人没神智了,哪想这档口机器突然发出警报,没抢救回来。” 许清嘉不由唏嘘。 277.第二百七十七章 姜家的葬礼,秦慧如去了一趟, 毕竟是秦慧敏的婆婆。 因为姜家兄妹为了老人的那套房子大打出手, 气死了老人家的消息不胫而走,导致葬礼的气氛颇为紧张压抑, 尤其是舅家那边一肚子意见。 披麻戴孝的姜天强越想越不忿, 爷爷奶奶都说过这套房子归他的,凭什么要求各房均分,他是长子长孙好不好。 想不通地姜天强一甩手站了起来,卢丽芳想拉都拉不住。 眼见着灵堂上又吵作一团, 钟芸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吃相也太难看了, 有什么不能等把老人送走了再来商量。”她和秦振中代表秦家过来, 秦父秦母年事已高,忌讳这种场合, 所以没有过来。 秦振中压低了声音, “天明堂哥堂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都等着房子结婚呢。现在单位里的房子越来越难分了, 自己买的话好一点地段的房子已经上四千了。天明奶奶那套三居室搁外面值个小四十万。普通人一年不吃不喝都攒不下一万, 你说他们能不急眼吗?”现在想想幸好当年自己选择了经商,虽然不是大富大贵, 但是起码不用为了钱着急上火。 秦慧如叹了叹,“都说老师清高, 可我们单位哪次分房不是争得脸红脖子粗, 结仇的都有。” 瞧着又要打起来的架势, 秦振中皱眉,“我过去看看。”姜天明在那边,他这个当舅舅哪好不管,尤其之前姜天明被误伤过。 吵得最厉害的是姜大姑和姜天强。 要不是被人架着,姜天强已经扑上去打长辈了,面容狰狞的叫嚣着,“我告诉你们,这房子爷爷奶奶给我了,谁敢跟我抢,我跟她没完。” 姜大姑被姜天强恶狠狠的视线看得心里发怵,这就是个流氓,心念动了动,姜大姑看向姜建业,“大哥,要不这样,你给我们每家十万,这房子就归你们了。老二,老四你们说怎么样?” 姜老二姜老四自然是同意的,然而他们心里也知道,这房子值不值四十万还不一定呢,老大能吃这个亏。 秦慧敏闻言嘴角掀起凉薄的微笑,平日里道貌岸然,这会儿一套房子就让他们原形毕露,连脸皮都不要了。 姜天强已经骂起来了,一家十万就是三十万,老头子的钱虽然不会全部留给自己,可起码一部分是自己,凭啥给他们,要房没有,要钱也没有。 憔悴不堪的姜建业抬眸要笑不笑地看着弟弟妹妹,“你们谁给我十万,房子我就不要了,怎么样?” 一句话堵得姜大姑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另外两人脸色也难看。 姜天强又叫起来,“十万就想要这房子做梦,起码三十万。” 姜建业冷冷地看一眼青筋毕露的姜天强,抬手摸了摸孙子姜荣的脑袋,到来头,这么多儿孙里,也就这孩子是真情实感在哭。 姜建业抬眼看了一圈,姜天晴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奶奶在的时候可没薄待她,如今呢,连最后一程都不肯送。 换成自己躺在那儿,这两个畜生也就这样了,满脑子遗产,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大舅,大舅,你快去看看,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姜建业一个外甥女急匆匆从洗手间跑了出来,一脸骇然。 前来吊丧的宾客吓了一跳,等知道真相之后,嗡一声议论开了。 “吸毒!”许清嘉愕然。 一家五口过来蹭饭,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姜家,然后听到了这么一个劲爆的消息。 姜母的葬礼上,姜天晴躲在卫生间里吸毒,被她表妹撞破了,一嗓子吼得人尽皆知。 秦慧如觉得,倘若姜母地下有知,只怕会气得活过来。 许家康啧了一声,“这玩意儿染上了,可不好戒。瘾头上来了,六亲不认,没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做的。”他一个朋友的弟弟就是染上了这个东西,妻离子散,半人半鬼。还变着法儿找他要钱,不给就闹的家宅不宁,给了就是送他去死,左右为难。送戒毒所也没用,放出来没多久就复吸,不是意志坚定之辈,根本戒不了。 许清嘉道,“幸好天明要去美国,小姨也要跟过去,否则永无宁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姜天晴没钱买毒品之后,肯定会去找秦慧敏要。 秦慧如这会儿也是庆幸,姜天晴是个不□□,虽然已经被送去戒毒了,但是她也知道这玩意儿不好戒,戒了容易复吸。 姜荣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负担,姜母去世,姜荣归谁养,姜天强吗?他能养得了孩子?还不是得姜建业来养,要是不离婚,也就是得秦慧敏帮着养。养孩子是个费心又费力的活,很容易吃力不讨好。尤其就秦慧敏和姜天强的关系,帮忙养姜天强的儿子,只怕心里那关就过不去。 离了吧,走得远远的,才能过上清静日子。 秦慧如无奈地摇了摇头,叮嘱,“这东西害人不浅,你们出去应酬的时候,也要注意点,现在人心越来越坏了,勾着人学坏好挣钱。”早几年哪有这种事,可这几年,社区都开始宣传禁毒了,这日子好过后,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闻言许向华点头,“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错不了,尤其是陌生人敬的烟,一定要小心。”他认识的人里,也有人碰着玩意儿的,有钱了空虚了,变着法的找刺激。虽然不差钱养得起,但是人精神劲就不对了,还怂恿别人尝试,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疏远。 许清嘉等人忙点头。 一看元宝儿跑进来喝水,自觉把话题岔开了,说起过几天,要去余市的事。除了三胞胎会跟着许向华和秦慧如过去,元宝儿也要去,他去省城外婆家玩,豆宝儿太小就不过去了。 一同去的还有老太太,老太太想老家亲戚了,更想闺女一家,上次见面还是去年许家双结婚的时候,就再没见过。 到了余市,一行人没有住进那幢小洋楼,早两年已经被征用,那一带建了一个少年宫,旁边是体育馆以及图书馆。 一家人住进了山水华庭的别墅内,山水华庭是嘉阳地产开发的楼盘,第一期是小高层,第二期主要是联排别墅以及少量独栋别墅。 许向华留了一套双拼别墅,方便探亲以及工作。公司在余市有不少产业,他和许清嘉一年总要过来几次。 到了余市,许向华忙着开会应酬,一些场合秦慧如会陪着出席,有时候三胞胎也会去凑个热闹。 小家伙们没少跟着长辈出门见客,所以一点儿都不怯场,活泼可爱又不熊,收获一箩筐称赞。 儿子儿媳在外面忙,孙秀花就去女儿家打发时间。 许芬芳一家就住在隔壁,开盘时,许向华半卖半送了她一套。 许芬芳和周红军要忙工作,三年前,许芬芳从邮局调到了邮政局,一字之差,性质却大不相同。邮局是国企,邮政局是机关。周红军管着三家餐饮店和一家大食堂,也是个大忙人。 周红军的妈也在这边,两个老太太正好能作伴。而且正值暑假,周家三个孩子都在家里,知道外婆难得来一趟,都很乖地留在家里陪外婆。 周如龙今年二十一,已经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子,前年考上了省城武警指挥学院。 周红军想让儿子学商,不想儿子的志愿竟然是警察,很是纠结了一番。这一行又危险又苦,挣得也不多,做爹的实在舍不得,倒是许芬芳劝了两回劝不住就由着他去了。如今她也算有点人脉,还有几门使得上劲的亲戚,总不会叫儿子吃亏的。 周如媛去年考上了位于沪市的华东政法大学,读法学。 周如飞刚刚参加完中考,考上了余高,考上大学的希望也很大。 这是许芬芳最得意的一事,她和周红军只有中专学历,她自己三次高考都名落孙山,深以为憾,就特别希望儿女们能完成她这个心愿。所以在教育上特别舍得花钱,别人家孩子补习班都还没上的时候,她就把一对一的家教请回家了,一有空就陪着他们做作业。 几个孩子也争气,成绩都不错,大的两个已经考上大学,就剩下最小的这个,瞧着也很有把握。 “我在学校挺好的,双子哥和嫂子经常学校看过我,每次都给我带不少好吃的来。”周如媛笑着说道,他们还叫她去家里吃饭,她不大好意思,一个学期去个一两次,每次都提点水果过去。 老太太面上都是笑,老人家就喜欢儿孙之间相亲相爱,“你嫂子身体怎么样?”邱燕怀孕了,算算现在也该六个多月了。 许家武闺女六岁了,许家全小子四岁了,许家双媳妇马上要生了。都有正经营生,日子过得不错。老大这一脉,她可以放心了。 周如媛就道,“气色挺好,双子哥自己就是医生,还能照顾不好孕妇。” “他又不是管生孩子的。” 周如媛,“刚进医院的时候,要去各个科室轮岗,所以他们各方面都懂一些,而且双子哥那么细心的人,肯定早就跟妇产科的同事请教过。” 老太太想想也是,可看不见人到底不大放心,“等生了,我得去瞧瞧。”她身子还算中用,现在这飞机多快啊,嗖一下就到了,一点都不折腾人。 “那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来我们学校看看。”周如媛笑。 老太太乐呵呵的说,“要的要的。” 市里的事情忙完了,许向华和秦慧如又带着老太太和孩子们回村里住了几天。 摘莲蓬,采菱角,三胞胎玩得完全不想回家了。 在许向华保证明年再带他们回来玩后,才不甘不愿跟着外婆外公离开,下一站鹏城,临时决定,许向华要过去开个会。 至于老太太,对鹏城什么的没兴趣,早些年大半时间是在那边度过,她都待腻了。她更喜欢在村里多住几天,跟老姐妹老邻居唠唠家常,再回娘家看看。 许向华就拜托村里的堂兄一家照顾老太太几天,安排好老太太,两口子带着三胞胎飞去鹏城。 电话那头的许清嘉碎碎念,“顺便再去个港城。” “既然去了南边,怎么能不去港城转转,西西他们还没去玩过。”大抵是觉得拐走了外孙们不厚道,许向华大方道,“你要买什么,跟你妈说,我们给你带回来。” 许清嘉哼了一声,“哦,把工作全部扔给我,你们倒是去快活。” “我跟你妈一大把年纪,也该享享福了。”五十还不到的许向华有模有样地叹了一声,然后把手机递给秦慧如。 秦慧如声音带着浅浅笑意,“孩子我们替你们带着,你俩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约会吧,听说最近有好几部电影话剧上映,还有一个英国的交响乐团要来,你俩去放松下。”又问,“想买什么,妈妈给你带两个包回来?” 虽然那些国际著名品牌在国内开专柜的越来越多,但是很多新品在内地买不到。 儿子闺女被拐走了,只能敲诈两个包安慰安慰自己。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电话交到三胞胎手里。 三个小家伙一点都没体会到亲妈的思念之情,兴奋地说着要去鹏城港城玩的喜讯,“妈妈,外公外婆说要带我们去坐大轮船,你坐过吗?” 听听这声音,美得要飞起来了,许清嘉朝对面的韩东青一撇嘴角。 韩东青好笑,“你们想不想爸爸妈妈啊?” “爸爸,爸爸,爸爸。”另一头三个小家伙欢快的叫起来,声音甜甜的,“想,爸爸,你想不想我们呀?” “当然想,爸爸妈妈想你们都睡不着了,你们要不要早点回来陪我们?”韩东青故意逗他们。 “你们乖啊,我们玩好了就回来。”小南南一本正经地说。 许清嘉和韩东青忍俊不禁,说了会儿才结束通话。 许清嘉往韩东青腿上一靠,翘着二郎腿抱怨,“小没良心的,一点都不想我们,亏我昨天做梦还梦见他们了。” 小家伙们第一天不在,艾玛,终于不用带娃了。 第二天不在,那部电影不错,去看电影。 第三天不在,去吃法国大餐,不用担心小家伙们不合时宜的吵闹。 第四天不在,家里好冷清。 第五天不在,什么时候回来? 五六天不在,怎么还不回来! …… 第十天不在,居然还不回来! 打出生最长的一次分离是去年,她去美国出差,离开半个月。这一次南下,已经十天了,等他们在鹏城港城逛一圈,又是十天。这就是二十天了,许清嘉只恨现在还没有视频聊天。 韩东青捏着她的手指头玩,含笑道,“难得出趟远门能不高兴嘛。” 许清嘉盘算,“以后每年起码带他们出去一次。” 韩东青,“挺好的,出去走走,增长下见识。” 许清嘉突然坐了起来。 韩东青快速往后仰头,差点被顶到下巴。 许清嘉心虚赔笑,讨好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太激动了,还好你反应快。” 韩东青哭笑不得,“怎么了?” “我们出去兜风吧。”许清嘉搂着他的脖子,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他们在那潇洒,我们怎么能在家当怨妇。” 怨妇都来了,韩东青好笑,“去哪边?” “灵山那边怎么样,树多风景好。” 韩东青当然没问题。 许清嘉抬手一个响指,“换衣服。” 换好衣服,韩东青从车库里推出一辆酷炫的黑色哈雷重机车。这是许清嘉大前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几年开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定期都有送去保养。 摸着冷冰冰的车身,许清嘉感慨,“终于又重出天日了,放在咱们家简直是暴敛天物。” 韩东青笑,绕着院子开了两圈觉得没问题,停在许清嘉面前。 许清嘉戴好头盔,上了车,环住韩东青的腰,“帅哥,出发。” “你们俩这是?” 刚刚开出门就遇上出门散步的许家康一家三口。 许清嘉挑起一边眉,“兜风啊。” 豆宝儿晃晃悠悠走过来,抓着许清嘉的裤子,“嘟,嘟。” 许清嘉低头摸了摸小姑娘的圆脸蛋,“坐机车很危险的,小姑娘不能坐哦,下次开车兜风的时候,嘟嘟带上你哦。” 豆宝儿仰着脸,又大又圆的眼睛巴巴看着许清嘉。 许家康一把抱起女儿,“我们去看大金鱼咯。”又看了看许清嘉和韩东青,笑,“你俩够有情调的。” “那是,”许清嘉溜他一眼,“学着点。” 许家康嗤了一声,还蹬鼻子上脸了,“赶紧去吧。” 夏莲笑着道,“开慢点,路上当心。” 许清嘉比了OK的手势,“你们慢慢散步,来,豆宝儿,跟嘟嘟拜拜。” 豆宝儿举起白嫩嫩的小胖手,抓了抓五指。 逗得许清嘉乐不可支。 “那我们走了。”说着韩东青加大油门飞驰而去。 夏莲笑,“南南爸平时看着一本正经的,这会儿看着倒不觉突兀。”还挺酷的,和他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 许家康笑,“也不看看是谁调.教的。” 夏莲不觉笑起来。 且说韩东青和许清嘉,出了闹市区之后,韩东青便提速,风吹在身上,有一种人整个身体与风融为一体的玄妙感。 许清嘉举起一只手,感觉到厚重的风吹过指间,彷佛抓住了风,整个人斗都能趁势高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四个轮子只能移动你的身体,两个轮子移动你的灵魂。 “换一下,我要开。”许清嘉大声宣布。 声音飘散在风声中,也不知道韩东青听见没有,许清嘉只感觉到耳边的轰鸣声更加响亮。 傍晚的灵山公路,廖无人烟,只有偶尔几辆经过的汽车,两边的景色飞速倒退,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停下,停下。”许清嘉忽然大声喊道,急促地拍了拍韩东青的后背。 韩东青缓缓停下来。 许清嘉还扭着脑袋往后看,视野内是一辆蓝色的敞篷跑车,不一会儿彻底消失在眼帘之中。 “刚才过去的是邵泽?”许清嘉向韩东青确认,这个车是邵泽的。她见过好几次,这么骚包的车她肯定不会记错,小南南还在里面贡献了一泡童子尿。 韩东青转过头来,嗯了一声,许清嘉能发现,他当然也能,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清嘉盯着他眯了眯眼,“他旁边的女孩子,你看见了吗?” 韩东青沉默。 “眼熟不?” 韩东青继续保持沉默。 许清嘉戳了戳他的胳膊,“像不像蕾蕾?”速度太快看得不大清楚,但是毕竟是那么熟悉的人,没多久前才见过。 为了自己的幸福,韩东青选择实话实说,“有点儿像。” 许清嘉啧了一声,“他们俩怎么混一块了?” 韩东青猜测,“可能是工作吧,蕾蕾最近拍的那部剧有邵泽的投资。” “这是你的心里话。”许清嘉抬眼瞅着他,“别是袒护你兄弟。” 韩东青赔笑,“怎么就说上袒护了。” 许清嘉拍开他的手,化身福尔摩斯,“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可一直没找到那个点,这会儿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我去剧组探班的时候,遇上邵泽也去探班,听工作人员说,他来过好几次了。后来北北在那拍了一个星期的戏,邵泽又去了,就我知道有两次,一个星期两次。二哥也是这部戏投资人,投进去的资金比他还多点,可没他这么上心的,就去了一次,还是为了看北北去的。我当时就想着邵二公子准是瞧上里头哪朵花了,我还好奇地问过蕾蕾,蕾蕾说她不清楚。一个剧组的,邵公子可不是啥低调的人,真要是追人,她能不知道。我当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地方,就没追问。合着她那是不好意思说,因为邵二的目标就是她。” “我问你,你去接北北时,不是遇上过邵泽,还带着北北他们跟邵泽蕾蕾吃了一顿晚饭,”那几天许清嘉去天津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没在京城,所以都是韩东青在管孩子,“你就一点都没发现?” 她灯下黑了,就不信韩东青也灯下黑,这家伙眼睛尖着呢。 韩东青赔着笑脸。 许清嘉来气,拧他胳膊,“好哇,韩东青,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你嫌床太挤是不是?” 278.第二百七十八章 老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韩东青看着紧闭的房门, 半响无言。 邵泽在追秦蕾蕾的事, 他的确早就知道,就是北北在片场玩的时候, 他发现邵泽看秦蕾蕾眼神不同寻常,态度耐人寻味。 要是别人,他管不着, 可秦蕾蕾是清嘉很喜欢的小表妹, 他怎么能不管。 因此,韩东青找机会把邵泽约了出来, 开门见山地问。 邵泽十分爽快地承认, 信誓旦旦保证他是认真的, 绝不是玩玩。 这话, 韩东青信。想玩, 外面玩得起的漂亮有趣的姑娘多得是, 邵泽没必要找身边人下手,邵泽这人玩心重归玩心重, 分寸向来掌握得好, 若非深思熟虑过,他不会行动。 只是韩东青纳闷, 风流浪荡了十几年,邵二公子居然想从良了, 匪夷所思。 邵泽微微一笑, “矫情的说法, 就是忽然想安定下来,想跟她过一辈子。”邵泽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你看见你老婆的时候,没这种想法吗?”又笑,“不是故意想吃窝边草,只是那么巧,刚好是你小姨子。” 应酬场合遇见过几次,看在老韩的面上,肯定要照顾几分,照顾着照顾着发现小姑娘挺有意思,就这样了。 韩东青定定看他三秒,“看样子,蕾蕾对你那个没意思。” 被揭了短的邵泽苦笑,不管是商场还是情场上,他向来无往不利,这一次却是踢到铁板了。 韩东青笑了,“早前就劝过你,现在自食恶果了吧。”之前他游戏人间,他不是没劝过,好姑娘听到他这名声都得退舍三尺,奈何他根本听不进去。 邵泽啧了一声,“千金难买早知道。”耸了耸肩,摊手,“不过还有句话,有志者事竟成。” “感情这事没法勉强。” 邵泽挑眉,“我没想勉强,我这是追求。我呢,不找你帮忙,你也别托我后腿。” 到底是哥们,韩东青也想他安定下来,遂在这事上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自己造化去。 结果就是被许清嘉盘问完之后,无情地轰出了卧室。 邵泽这个害人精。 低骂一声,韩东青认命地走向客房,摸出手机拨通邵泽的电话,准备兴师问罪。 “老韩啊。” 韩东青关上客房门,“方不方便说话。” “你说吧,我在家。” 看来不是约会,要是约会,怎么可能这么早回家,韩东青不知道该同情该是嘲笑好,说正事,“我今天和清嘉经过灵山的时候看见你们了。” 邵泽走到阳台上,望着夜幕中璀璨的万家灯火,“你老婆知道了。” 韩东青应了一声,“你这边现在是个情况?” 邵泽叹气,“刚刚领到一张好人卡。”剧组转移到灵山一栋别墅里拍摄,那栋别墅是他的,他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在秦蕾蕾结束今天的戏份之后,他找了借口约她出去。秦蕾蕾破天荒地答应了,邵泽还高兴呢,以为峰回路转,哪想被郑重其事地发了一张好人卡。 邵泽躺在阳台上的靠椅内,“我跟你说老韩,我觉得蕾蕾对我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 “觉得?自我感觉不要太好。”韩东青凉凉道。 “滚。”邵泽骂了一声,手指敲着扶手,“我会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韩东青沉默了下,“可她拒绝你了。”秦蕾蕾对邵泽有点好感,这话,韩东青勉强能信。邵泽有这魅力,打小他就招女孩子喜欢,现如今的他正是人生黄金时期,年富力强,英俊多金,事业有成。 邵泽仰头看着星空,大大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中,叹了一口气,“我很老吗?” 韩东青不厚道地笑出来,“蕾蕾嫌弃你年纪大了。” 伤口上被撒盐的邵泽磨了磨牙,“别忘了,咱俩同年,你还比我大几个月。” 男人三十一枝花,他风华正茂。 “你跟我比什么,你又不追我。和蕾蕾比,老不老,你心里没数,小姑娘今年才二十五,青春年华,你比她大了整整十岁,你说老不老。”看了邵泽的笑话,被赶出卧室注定要寒床薄衾的韩东青心情徒然好转。 “你比你老婆大了七岁,十岁和七岁有差别吗?” 韩东青老神在在,“个位数和双位数你跟我说没区别。” 韩东青再补刀,“况且我老婆又不嫌我,我孩子都三个,上幼儿园了。” 优越感隔空扑面而来,邵泽气得想挂电话。 听着那边呼吸都岔了岔,韩东青见好就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你心里有数。就你这情况,就算蕾蕾真的如你所说对有好感,她家里那关你就过不去。” “你媳妇儿就不赞成,是吧。”邵泽抚了抚额头,他的事,许清嘉还是挺了解的。两人是合伙人,共同持有鸿泰商业,时不时回一起出席一些场合,他好几任女朋友还被许清嘉撞见过。 韩东青环顾一圈冷冷清清的客房,声音也冷了三度,“你说呢。” 满腹惆怅的邵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又是一声哀叹,为自己辩白,“谁还没年轻过,我不就是多谈了几场恋爱?这两年我已经修身养性了好不好,我既然说了收心肯定会收心。” “说的倒轻巧,一两次正常,三四次也还可以,十几次……” “哪有十几次。”邵泽拒绝被泼污水。 韩东青来了兴致,“那你说几次?” 邵泽一时语塞,韩东青嘲讽,“多的数不过来了。” 邵泽,“反正没有十几次。” “那算九次。” 邵泽,“……” 韩东青,“正常人都会觉得你是个花花公子,就像你招聘员工的时候,一个频繁跳槽的员工,你愿意聘用吗?” 说得好有道理,邵泽无言以对。 韩东青不紧不慢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邵泽果断挂上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忙音,韩东青一掀嘴角,又殷勤的跑回去敲卧室的门,“嘉嘉,我刚问了邵泽,他今天怎么会和蕾蕾在一块。” 寂静,没有任何反应。 韩东青摸摸鼻子,不卖官司,争取宽大处理,遂实话实说,重点是秦蕾蕾拒绝了邵泽。 屋里头靠坐在床头看书的许清嘉抬了抬眼,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小姑娘把持不住。 邵泽那张脸极具诱惑力,加上成功的事业又给他镀了一层金光,还出身显赫,简直就是男同胞的天敌,女同胞的克星。 她承认邵泽的优秀,做朋友做伙伴都没问题,做男朋友,想想他光鲜亮丽的战绩吧,许清嘉可不想自家小表妹受伤。 一口气松了,许清嘉心情好转,却没打算‘轻饶’韩东青,涉及她亲人,韩东青居然对她隐瞒。 他作为哥们相信邵泽会从良。 许清嘉可不信,相信花花公子从良,她宁愿相信天上下红雨。 门外的家伙还唐僧念经似的没完没了,许清嘉气鼓鼓甩了一句,“再吵,就睡一个月的客房。” 外面的动静立马消失。 韩东青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这一晚,韩东青是在客厅度过的。 第二天起来,崔阿姨被抢了工作。 崔阿姨忍着笑,小两口也不知道为什么闹别扭了,不过她瞧着不严重,跟闹着玩似的,便假装不知道。 许清嘉从练功房出来,走到餐厅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盘子里的爱心状荷包蛋。之前她定制了一套模具用来煎蛋切割面包水果,可以做拼盘,就是为了让三个小祖宗多吃两口, 许清嘉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一翘,赶紧压了下去,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韩东青端着一碗三鲜小馄饨从厨房出来,放在许清嘉面前,“有点烫。” 许清嘉余光都不带瞄一下,但是拿起勺子吹了吹咬了一口,老徐记的馄钝,皮薄肉嫰,在两条街外。 她又夹了一个虾饺,莲香楼的,又夹了一段叉烧肠粉,还是莲香楼的。莲香楼主营粤式早茶,味道十分正宗。周末的时候,他们经常带三胞胎过去吃早茶,往往座无虚席。 韩东青夹了一个豆豉凤爪放在许清嘉面前的小碟子里,含笑道,“只有这个荷包蛋是我做的。”其他都是开车出去买回来的。 以为她是小家伙们,一点吃的就能消气,想得倒美,许清嘉吃掉荷包蛋,又吃了九分饱,拎起包上班去了。 中间还是没跟韩东青说话。 送她出门的韩东青回来瞧着空了的碟子,扬唇一笑,拿起衣帽架上的军帽戴好。 过来收拾碗筷的崔阿姨笑了一声,“今天许总胃口特别好。” 韩东青笑容扩大几分,“崔姨,晚上不用做我们的饭。” 崔阿姨诶了一声,知道两口子要在外面吃了,这一阵三胞胎不在,他们经常在外面吃,两口子亲亲热热比那没结婚的小情侣都腻歪。 中午的时候,韩东青给许清嘉打电话,还好电话是接的 。 “晚上我要和客户吃饭。” 韩东青,“……” 刚挂了电话,邵泽电话就进来了。 韩东青没好气的接起来。 “谁惹你了。”邵泽稀罕。 韩东青面无表情地问,“有事吗?” 毫无自知之明的邵泽追问谁惹他了。 “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邵泽,“晚上有事吗,没事的话,出来喝酒,再叫上老傅他们。” 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的韩东青应下,下了班在办公室换上备用的常服,驱车来到约定酒楼,包厢里只有邵泽一个,随口道,“他们还没到。” 邵泽啜口茶,表情一言难尽,“老杜要辅导儿子写作业。老傅要送女儿上古筝课,磊子带着老婆儿子去老丈人家吃饭。”单身狗遭受三次暴击,以前只是有点小羡慕,过后就散,这会儿,邵泽嫉妒地心态都崩了。 韩东青拉开椅子坐下,心想,要不是你这个害人精,这会儿他应该跟媳妇吃烛光晚餐,谁有空搭理他。 “还是老韩你有良心。”邵泽殷勤的给韩东青倒茶。 韩东青眼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 邵泽把菜单推给他,还记挂着中午那通电话,“诶,今天谁不开眼,惹你了。” 韩东青点了三个菜,敷衍,“工作上的一点事。”虽然想跟他算账,但是想想面子更重要。 他在乎面子,邵泽这会儿倒是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反正已经丢过了,不介意再丢一点。 他又加了两个菜,让服务员把他存在这儿的红酒拿来,挥手让人退下,开始倒苦水。 韩东青静静的听着,“干脆放弃得了。” 邵泽白他一眼,“你就这么想看我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都来了,韩东青好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你自己都没做倒,好意思说我吗?”邵泽指了指韩东青,“做为哥们,你就算不帮我,也别给我泼冷水啊。” 韩东青微一耸肩,“那你继续,不过记得主意分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邵泽有追求的人权利,只要光明正大,不过女孩子也有不接受的权力。 邵泽往后一靠,眯眼看着韩东青,“东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没戏。” 韩东青抬头一笑,“小姑娘主意挺正。不过站在个人立场上,我希望你得偿所愿。” “那你帮我一把。”邵泽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韩东青拒绝,“你想让我家宅不宁。”帮邵泽,在许清嘉看来就是为了好兄弟推她妹妹进火坑。设身处地一想,换成他家西西,他也不乐意宝贝闺女和一个感情经历丰富的男人谈恋爱。 也就是邵泽是他发小,他才相信邵泽这回是认真的想定下来,在私心里,也希望他心想事成。 邵泽嗤了一声,“重色轻友。” 韩东青怼回去,“说的好像你不是似的。” 邵泽无言以对,他干嘛找他出来吃饭,添堵吗? 更堵的在后面。 “你刚才说你有两张话剧的门票。” 邵泽嗯了一声,VIP包厢,视野全场最佳,本来准备找个由头请小姑娘看的。 “既然你用不着,给我吧,嘉嘉挺喜欢这部剧。”他正打算去买。 邵泽:这句话怎么就这么不顺耳呢。 大概觉得白拿了门票不好意思,遂韩东青发善心,“追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诚意,心诚则灵,收起你以前追女人那一套,蕾蕾在这个圈子里,这种追求者肯定遇到过,所以你得另辟蹊径。” 邵泽摆出洗耳恭听状,“当初你怎么追你老婆的?” 看在两张票的份上,韩东青开始传道受业解惑。 “写了半年的信。”没想到老韩还有这情调。 韩东青扫他一眼。 邵泽赔笑。 韩东青继续说,忽悠了半个小时,吃饱了的韩东青一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八点都还没到。”邵泽不满。 韩东青溜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家里没人等着。” 邵泽: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哥们了。 韩东青站起来,“没事就早点回去睡,少过夜生活,熬夜老的快。”说着看了邵泽一眼。 邵泽:“……”什么意思,他保养的很好的好不好。每天锻炼一个小时以上,一日三餐遵循营养师的建议,定期理疗养生。 邵泽糟心的挥了挥手,“滚,赶紧滚。” 韩东青毫不留恋的滚了,回到家,家里只有崔阿姨,许清嘉还没回来。 韩东青不禁有些酸溜溜,什么客户,吃到这么晚。 279.第二百七十九章 许清嘉回到家已经九点,今天约得是银行的人, 那边带上了周美巧, 有一个熟人在中间,能让气氛更和谐。 听到熟悉的引擎声, 韩东青走到庭院,打开雕花大铁门,待车停稳之后, 拉开后车门, 笑吟吟欢迎,“回来了。” 许清嘉正在跟周美巧发短信, 脸上还挂着笑, 一见韩东青忙收起来, 又恢复了高贵冷艳, 收起手机端着脸下了车。 韩东青无声一笑, 和驾驶座上的司机打了一声招呼, 转身跟上。 “喝酒了吗?我给你泡一杯蜂蜜水。”韩东青十分贤夫良父地问。 许清嘉瞅他一眼,坐在沙发上不吭声。 韩东青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过来, 再一次诚恳道歉, “媳妇儿,我知道错了, 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瞒你。”赶紧表忠心, “今天我和邵泽出去吃饭了, 他求我帮忙撮合, 我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我怎么可能帮他。” 许清嘉溜他一眼,半阴不阳道,“那可是你好兄弟。” “兄弟哪有媳妇重要。”韩东青端地一脸正气。 许清嘉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显得面容古怪起来。 一看她破了功,韩东青立马凑过来,讨好地替她捏着肩膀,“累了吧。” 许清嘉耸耸肩,想甩开韩东青的手。 可他却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不放,韩东青笑的谄媚,指了指茶几上的门票,“周五晚上我们去看话剧放松一下,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女演员的。” 许清嘉矜持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韩东青告饶,“虽然我知情不报,但是我没有助纣为虐,对吧,念在我初犯的份上,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许清嘉扫一眼门票,侧过脸,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活像个登徒子。 被调戏的良家妇男赔着笑脸。 许清嘉点了点他的下颚,“可以有秘密,但是涉及我的亲人不许瞒着我。” 韩东青立即应是,“只此一次。” 许清嘉这才施舍了一个笑容。 韩东青如见三月桃花开,也跟着笑,“喝口蜂蜜水解解酒。” 喝着蜂蜜水,许清嘉问韩东青,“邵二找你帮忙,也就是说他还没放弃。” 韩东青想替哥们说句好话,但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果断见色忘义,“我劝他放弃,不过他说男未婚女未嫁,不想轻易放弃。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一点,不是能轻易被人左右的,我只能跟他说注意分寸,尽量不要给蕾蕾造成烦恼。” 许清嘉没好气,“邵二公子权大势大,你觉得蕾蕾会没有烦恼?”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可他听不进去。”韩东青同仇敌忾。 许清嘉深深的看一眼韩东青,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头一次发现他还能这么谄媚。许清嘉都后悔这么早冰雪消融了,应该好好深挖一下他的潜力。 这一晚,韩东青还是没能从客房搬到卧室,许清嘉趁他不留神又把门锁上了。 韩东青无语地瞪着冷冰冰的房门,还没‘玩’够啊!? 三个小宝贝不在,他家大宝贝年龄骤降。 韩东青能这么办,自己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媳妇,当然是跪着也得陪玩下去。 享受了几天女王级待遇,许清嘉才意犹未尽地开恩准许韩东青回到卧室。 三胞胎也意犹未尽地从南边回来了。去的时候三人一个大箱子,回来一人两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外公外婆给他们买的礼物,还有三胞胎给大家买的礼物。 “这个海螺是给太公的。”西西拿着一个黄白相间的大海螺递给韩老爷子。 韩老爷子乐呵呵地接过来,笑得满脸菊花开,“哦,好大的海螺。” “我在沙滩上捡到的。”西西扑闪着长睫毛。 “诶呦,西西真厉害,能捡到这么漂亮的大海螺。” 小姑娘得意的翘起嘴角,又乐颠颠地挨个分礼物,海螺贝壳风铃还有一些他们觉得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钱,却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收到的没有一个不高兴的,夸了又夸,把三个小家伙美得不行。 “大姑姑,你戴上让我看看。”小西西举着贝壳项链跑向刚刚进门的韩欢,前年韩欢和邵江调回了京城。 韩欢爱不释手地抱起小西西,“这么漂亮的项链是送给我的啊?” 小西西用力点头,戴上后喜滋滋地拍着手掌,“大姑姑好看。” “那是大姑姑好看还是妈妈好看?” 小西西才不上当,“大姑姑和妈妈一样好看。” “诶呦,你个小人精。”韩欢爱怜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小西西抱着韩欢地脖子咯咯咯直笑。 已经十五岁的邵烺逗小表妹,“那西西和妈妈哪个更好看?” “我好看。”说完了小西西捂住脸颊,彷佛是不好意思,这娇娇软软的小模样,逗得一群人乐不可支。 眉开眼笑地韩欢抱着小西西轻轻摇晃,“我们西西最最好看。” 韩老夫人看向邵江,“你妈身体好点了吗?” 邵江含笑道,“奶奶放心,我妈没事了,她那就是心病。”上个星期,他妈住了三天院,被邵泽气得。 正在和韩悦说话的许清嘉抬眼看了过去,邵母住院,她和韩东青去探望过。老太太气色不错,听说是跟儿子怄气闹得。大龄未婚青年背后都少不了焦躁不安的父母。 韩老夫人懂,她太懂了,她家老八39才结婚呢,“这种事急不得的,越催阿泽越反感,你让你妈放宽心,这缘分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邵江笑,“现在她放了大半的心。” 韩老夫人疑惑的看过去。 邵江弯了弯嘴角,“阿泽说他有想结婚的姑娘了,就是还没追上。”他妈起初还不信,觉得都是哄她的。小弟指天对地的发誓,他妈才信了。有结婚的打算就好,至于没追上,那不是问题,他妈对自己小儿子迷之自信。倒是邵江找邵泽谈过话,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握,不想这小子嘴巴挺严,一点口风都不漏。 “姑娘做什么的,哪里人,多大了?”韩老夫人来了兴致,什么样的姑娘能拴住邵泽这匹野马。 邵江好笑,“阿泽口风严得很,一点不漏。” 韩老夫人就想起了韩东青那会儿,笑看许清嘉一眼,“当初小六也是这样,只说有喜欢的女孩子还在追,其他一点都不透露。” 韩欢插话,“当时我就和奶奶猜,是不是认识的,东子怕我们冒冒失失吓到人家姑娘,后来可不就证明是认识的。” “这么看来,阿泽中意的姑娘,也是你们认识的?”抱着小北北喂葡萄的霍燕岚猜测。 可不是认识的,电视上经常能看见,她表姐就活生生坐在这,许清嘉默默在心里道,还好邵泽嘴巴严,不然她就该尴尬了。 一群人猜了一会儿,因为信息少得可怜,也没猜出个一二三四来。孩子们不耐烦听这些,已经跑出去玩了。 揭过这个话茬,霍燕岚看向许清嘉,继续之前的话题。她觉得三胞胎可以开始学乐器了,韩悦就是四岁开始学琴的。 让孩子学一门乐器在许清嘉的计划之中,最好学钢琴,一来她自己会,方便她以身作则,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她还可以陪着练习,让孩子们更加定的下心来学。 二来钢琴是乐器之王,学会钢琴,再学其他乐器很容易上手。韩悦就是先学钢琴后学小提琴,现如今是国家交响乐团小提琴手,丈夫是交响乐团的钢琴首席。 为了培养小家伙的乐感,在小家伙们很小的时候,许清嘉就经常放一些好的音乐给他们听。有自己弹钢琴逗他们玩,小家伙们一看她在弹,会跟着摇摆哼哼,还会上来摸琴。她就趁机教一点,教多了,小家伙就开始不耐烦了,到底年幼,还不能定下心来学,而且手指也没长好,学起来过于勉强。 所以许清嘉想等他们再大个一两岁再正式学乐器,至于学什么,看他们的兴趣,不想学也得想方设法哄着学。音乐不仅仅能提高艺术修养,还有助于开发智力。 目前小家伙们只有一门兴趣课——绘画。学乐器相对于三周岁的宝宝来说很枯燥,绘画却不同,涂鸦是孩子的天性,两三岁就对图形和色彩产生兴趣,家里的墙壁成为他们最好的画布。 今年一开春,许清嘉就给三胞胎请了一位绘画老师,朋友介绍来的。老师的绘画水平在许清嘉这个半个内行人看来中规中矩,但是教学方法非常有趣,很讨小孩子喜欢。这个年龄段本来就不是学技能的,而是培养审美能力和兴趣。 当了妈才知道父母不易,就拿兴趣课来说,学得早了怕偃苗助长,学得晚了又怕耽误孩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恨自己不是教育专家。 许清嘉看一眼韩东青。 韩东青就笑着道,“清嘉和我讨论过这事,幼儿园里能接触到各种乐器,我们想先确定他们最喜欢哪种乐器,毕竟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再多让他们听听有关这种乐器的好音乐培养乐感,再过一两年接受技术指导。” “再过一两年会不会晚了些,我看好多人家还没上幼儿园就开始学这个学那个了。”霍燕岚担心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别人学,你不学,可不就是落后了。 “不晚。”韩悦缓声道,“太早学习乐器,很有可能是无用功。孩子的认知能力,对音乐的感受力以及手部精细动作都还不够。三四岁这个年龄段,最好的就是多欣赏优秀的音乐。到了五岁不管是心理上的条件还是生理上的条件都达标了,正式学习乐器比较合适,我身边的朋友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韩悦这个专业人士一开口,霍燕岚就没话说了。 韩悦浅笑着对许清嘉道,“六嫂,以后南南他们要请老师的话,你跟我说一声,我有几个朋友专门教低龄段孩子,教得还可以。” 一旁的韩欢笑起来,“小煜现在的钢琴老师就是小悦介绍的,教的特别好,六一汇演的时候,小煜还拿了一等奖。” 许清嘉就笑,“那到时候就麻烦小悦了。”音乐这方面,她还真没什么认识的朋友,韩悦介绍的人,总差不了。 霍燕岚,“这有什么麻烦的,顺把手的事。” “现在的娃娃呦,真可怜,那么一丁点大就要学东学西,玩的时间都没了。”韩老夫人心疼曾孙了。 “小时候不学会吃苦,长大了必定会吃苦。”韩老爷子摸着短须道,“挺好的,多学点东西只有好的,技多不压身。” 韩老夫人孩子气地撇了下嘴角,倒是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是周日,许清嘉和韩东青陪着三胞胎上了一个半小时的绘画课,送走老师,一家五口去秦家蹭饭。 今天是给秦慧敏和姜天明践行,两人后天的航班去美国。秦慧敏和姜建业已经离婚,协议离的婚。 姜天明归秦慧敏,至于财产,姜建业得到了现在住的那套三居室。这套房子是他们自己买的不是单位分的,因为姜建业早前分到过一套三居室,所以换了一个单位也没能再分房,那套房子姜天强住着,他们自然得另买。 另外还有两处商铺以及七万现金。大概是秦慧敏明面上财产的三分之一。 姜建业没有疑义,秦慧敏做好了跟他讨价还价的准备,没想他这么干脆,一时倒说不清什么滋味。 秦慧如已经在了,许向华出差去了沈阳,老太太嫌弃城里热,又去了许向党那边,打算等天凉快点再回来。秦慧如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意思,上午便来了秦家陪父母。 好一阵没见三胞胎,秦父秦母一通稀罕,要是家里有个小曾孙,那该多热闹,两位老人视线一转,定在秦安平身上,开始催婚。 许清嘉乐呵呵地看热闹,对这个戏码见怪不怪,一眨眼,大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正当秦安平痛不欲生时,秦蕾蕾回来了。这两个月她都在京城拍戏,倒是经常能回家。 秦安平几乎要喜极而泣,难兄正等着难妹呢。 秦蕾蕾终于明白为何她哥看见她时会如此喜出望外,被二老以及她妈念叨的耳朵都疼,幸好她姐拯救了她。 秦蕾蕾一脸浮夸的感激,拉着许清嘉手,“姐,还是你最疼我。” 你姐我当然疼你,所以你待会儿可得实话实说,别让我白疼你一场。 许清嘉靠在阳台上,笑眯眯地开口,“最近我听到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秦蕾蕾疑惑的睁了睁眼,“什么消息?” 眉如山黛,眼若秋水,眼角处微微上挑,透出几分风流昳丽。不经意间爱吃爱玩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大美人,成功的事业让她张扬又自信,更添魅力。 难怪邵泽会心动,眼光不错,许清嘉暗暗点头。 秦蕾蕾被许清嘉打量的发毛,觉得她姐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弱弱地喊了一声,“姐?” “蕾蕾啊。” “嗯。” 许清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不锈钢扶手,打了个直球,“我听说邵泽在追你?” 280.第二百八十章 秦蕾蕾吱唔了下,挠了挠脸颊, 干笑, “姐,你消息可真灵通。” 许清嘉瞟她一眼, “也就是说是真的了。” 秦蕾蕾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许清嘉状似随意地问。 秦蕾蕾犹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差不多年后那会儿。” “都半年了。”许清嘉挑了挑眉。 秦蕾蕾干干一笑。 许清嘉看着秦蕾蕾的眼睛, “那你们现在是?” 秦蕾蕾摸了摸鼻子, 似乎在组织语言,“邵总很优秀, 但是我们不合适。” 被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追求, 秦蕾蕾承认有那么一点不可与外人道的虚荣。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快把持不住了。邵泽这类男人做男朋友, 不考虑将来的那种男朋友其实挺合适的。英俊, 大方, 风趣, 有情调,跟他谈恋爱应该很愉快。 不过理智很快就让她灭掉这一丝丝不靠谱的想法,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虽然这个圈子里情情爱爱也跟演戏似的, 但是她不想成为其中一员,进圈之前她答应过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她哥, 绝对不乱来。 所以,每次邵泽献殷勤, 秦蕾蕾都默默把在心里把邵泽彪炳的战绩回忆一遍, 告诫自己不想成为其中一份子的话, 一定要抵挡住美色和糖衣炮弹的诱惑。 许清嘉心里石头悄然落地,笑了笑,“姐也觉得他不大适合你,感情经历太丰富了点。”不然,邵泽倒真是个不错的对象。 秦蕾蕾附和地点头,“就是,看着就不靠谱。”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所以,姐,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自找苦吃的。” 许清嘉嘴角笑容加深,饶有兴致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认识不少青年才俊,要不要给你介绍几个?”蕾蕾有了男朋友,邵泽就该死心了。 “档期都排满了,哪有空谈恋爱,等我忙过这一阵再说,”秦蕾蕾唉声叹气,“果然人不能太贪心,晓得就不接这么多活了,我的工作都排到明年秋天了。”她签在鸣人传媒,老板是许家康,自然在工作上拥有更大的自主权。公司不会为了挣钱死命给她安排工作,然架不住她自己找死,主动要求干活,结果就是成了大忙人,要不是这部戏主要在京城拍摄,连回家看看都没时间。 许清嘉摇了摇头,“你悠着点,身体是1,其他都是0,身体坏了,什么都是白搭。” 秦蕾蕾点头如捣蒜,“忙完这一阵再不这么紧凑的安排工作了,以后得保证每年都休息两个月,挣这么多钱也得有命花啊。” “知道就好,没什么是比身体更重要的。”姐妹俩说了会儿话就进了屋。 他们在秦家一直待到八点才离开,因为四合院里只剩下秦慧如,遂许清嘉没回湖畔花园,直接带着韩东青三胞胎回娘家住。偶尔,许清嘉他们会在这边留宿,所以东西都是现成,十分方便。 住了两晚,许向华出差回来了,许清嘉才带着老公孩子回去。她倒是想长住娘家,可得考虑老公和孩子,这边不管是离韩东青的单位还是幼儿园都更远。 许清嘉下班回来,正遇上三胞胎在遛狗,不过绳子是阿姨们拿着,可不敢让他们牵绳,万一狗狗们跑起来,三个小家伙只有被拖着走的份。 三傻的体型已经全部超过小主人,站立起来比小主人高多了。为此,三个小家伙胃口好了不少,就是为了长得比狗狗们更高更大更威风。 “妈妈。”三胞胎见了许清嘉黏糊糊的叫,一涌而上,豆宝儿也不甘示弱,踩着小脚丫跑过来,口齿不清地喊,“嘟嘟。” 许清嘉挨个抱了抱,抱完了看向对面的丁晟,他手里牵着一条柯基,刚刚三胞胎就是围着胖嘟嘟的柯基打转,短腿柯基,配上肥嘟嘟的屁股,绝对是大杀器。 丁晟扬起热情笑容打招呼,“下班了。” 许清嘉也笑了笑,看了看那条柯基,遛狗总不会垮小区遛,或者帮朋友遛?然而隐隐的许清嘉觉得是,“你住这里?” 丁晟笑眯眯的说,“我昨天搬来的,住在28号。” “是你买了林先生林太太的房子。”28号的林氏夫妇家里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儿,和三胞胎玩得不错,所以许清嘉知道点他们的情况。林氏夫妻都是华侨,投资失败,遂决定放弃京城的业务,去沪市发展,所以打算变卖在京的部分产业,包括湖畔花园的房子。 丁晟含笑点头,“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哈。” 许清嘉笑,“这可真是巧了。” 丁晟弯起的眼里都是笑意,“可不是,你们小区的房子可不好买,这次也是我运气好,正好遇上了。”湖畔花园是三环内第一个别墅小区,第一批住户非富即贵。每年难得有一两套房子流入二手房市场,无一不引来争抢。这次他很费了些人力物力才抢到28号别墅。 正好,有这么正好的事? 许清嘉向下班回来的韩东青说起这事,觉得丁晟的目的不简单。 韩东青笑,“你觉得他是为了檬檬?” 许清嘉摩了摩下巴,“这里离外交部办公大楼很近。”九月下旬,韩檬就会回国,进入北美大洋洲司工作。 “离五叔五婶家也不远,咱们还住在这儿,你要是檬檬,你高不高兴?” “照这么看来 ,他想的挺远的。”韩东青也知道丁晟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檬檬。算算都小十年了,从国内追到国外,单凭这一点,韩东青对他感官不错,长情有毅力。 “还挺美,”许清嘉托腮,沉吟片刻,“就是不知道他是一厢情愿,还是他跟檬檬关系有进展了。”若是后者,她打从心眼里替韩檬高兴。 丁大班长这人不错,高中时期就是很有责任心很有能力的一人。人也聪明,不聪明考不上华清的机械工程专业。能力也强,许清嘉和他有过几次工作上的来往,他父母经营着一家规模庞大的建材公司,主营水泥、玻璃和新型材料。 早些年,丁晟在家里的公司工作,从基层一步一步做起。三年前自立门户,成立了一家机械制造公司,研发生产大型工业器械,国内基建工程已经轰轰烈烈开启,并且会愈演愈烈,这一行前景光明。 最重要的还是丁晟对韩檬那片心,一有空就跑去美国。百折不挠,坚韧不拔。 “再一个月檬檬就回来了,到时候不就清楚了。”韩东青道。 许清嘉往沙发上一靠,合了合掌,“希望是好消息。” 韩东青失笑。 九月二十三号,韩檬回国,去单位报道后,被告知国庆节后正式上班。 趁着有假期,韩檬把能约上的好朋友都约了出来,在酒吧开了一个包厢,准备狂欢,热烈庆祝她韩檬檬又杀回来了。 许清嘉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对韩东青道,“我走了,你在家陪他们玩。” 虽然韩檬说可以带家属,但是就冲着他这张肃然正气的脸,怎么High起来,所以只能‘委屈’他在家带孩子了。 坐在小书桌前信手乱画的小南南抬起头,“妈妈,你要去哪儿啊?” 小北北接着问,“我能不能去啊?” 小西西已经付诸行动,蹬蹬蹬跑过去抱住许清嘉的腿,“妈妈,我也要去。” 许清嘉低头捏捏她的圆脸蛋,“妈妈不是出去玩。”并不是,就是去玩,“所以不能带你们哦。妈妈明天带你们去少年宫玩,今天你们乖乖在家和爸爸玩好不好?” 韩东青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好吧,那妈妈你早点回来哦。”小西西郑重叮嘱。 许清嘉笑吟吟,“好的,妈妈会尽快回来的。” 韩东青笑着道,“快结束给我个电话,我来接你。” 许清嘉比了个OK的手势,和小家伙们依依惜别,转过身立刻眉开眼笑,她很久没去酒吧玩了,毕竟要当贤妻良母嘛! 大抵是都想趁机好好疯一下,遂到了包厢一看,居然没一个带家属的,心照不宣一笑,许清嘉就被拉过去摇骰子。一溜啤酒摆在眼前,输的自罚一杯,杯子一空,立马就被人满上。 韩檬正在跟一妹子吼着《海阔天空》,好好一首歌就被两人给毁了,一群人还摇着铃铛鼓掌叫好,没节操到了极点。 吼到嗓子快冒烟了,韩檬才放过大家的耳朵,拍了拍话筒,“喂喂喂,安静,安静,我有话要说。” 嬉笑玩闹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看向中间的韩檬。五光十色的灯光下,她眼神微醺。 “大檬檬,你这是要开演唱会还是要跳钢管舞?”有人起哄。 韩檬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今天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你要结婚了?”又有人插嘴。 韩檬愤怒地敲话筒,闷闷的声音听得人耳朵不舒服,“韩檬你别乱敲,有话就说,有啥快放。” “粗俗,还大学老师呢,你赶紧辞职吧,省得毁人不倦。 ”韩檬痛心疾首的指着说话的妹子。 妹子向她投掷了一颗提子。 韩檬灵敏躲开,“别闹,我要说正经事了。”见所有人看了过来,韩檬满意的笑了,“这件事就是我终于回来啦,你们高不高兴?” “切~”此起披伏的鄙视。 许清嘉切完了,开恩施舍了一句,“高兴,高兴,太高兴了。” “简直要喜极而泣,真怕你被洋鬼子骗走了。”周美巧打趣。 韩檬摊手,“种族不同没法谈恋爱。 ” 说得一众人哄堂大笑。 “韩檬檬,我俩一个种族的,那么巧都是单身,要不要考虑下我?”一帅哥涎着脸毛遂自荐。 “这个可以有。”响应者还不少。 “你穿着开裆裤玩鼻涕的样子我都见过。”韩檬翻白眼,“我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吗?” 帅哥顿时被嘲笑的体无完肤,伤心欲绝的缩了。 韩檬一拍脑袋,“我记错了,今天我要宣布的是两个消息。” 这一回大家的反应就没之前那么好奇了。 韩檬撇撇嘴,“竖起你们的耳朵听好了,我,韩檬,终于脱单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简直惊呆了。 韩檬十分享受大家目瞪狗呆的表情。 伤心欲绝的帅哥都快哭了,掐着嗓子嚎哭,“是谁,是谁,是哪个臭男人,我要和他决斗。” “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搞定了咱们檬檬大美人。” 韩檬清了清嗓子,“好了,现在有请丁大帅哥登场,当当当当!” 果然是他,许清嘉脸上溢满笑容。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丁晟推开包厢门,“大家好,我是丁晟。” “班长!”高中同学何美灵惊叫起来。 丁大班长被包围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盘问,房间里内以女人居多,如果说三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么这里有几千只鸭子。 韩檬尿遁了,许清嘉也逃了出去。 “好意思吗?把班长留在那儿经受狂风暴雨。”许清嘉斜一眼韩檬。 韩檬理直气壮,“这点麻烦都应对不了,他算什么男人!” 许清嘉绷不住笑了。 韩檬也跟着笑。 许清嘉,“你和班长什么时候开始,瞒的够好的啊。” 韩檬用手扑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下,她喝的有点多了。 许清嘉递上餐巾纸。 “今年六月份,我急性阑尾炎。” 许清嘉脸色突变,她一点都没说起过。 韩檬安抚一笑,“没事了,活蹦乱跳着呢。本来我想给朋友打电话,结果不小心打给他了,他送我去的医院,照顾了我半个月,挺触动的。他说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么巧我生病的时候他正在美国,我还按错了电话,老天都在给他创造机会。” 韩檬把纸巾扔进纸篓里,“可能真的是老天爷的意思,我五月份决定放弃晏洋,六月份就遇上这事了,你说是不是命中注定。我就和丁晟说,咱俩试试看,合则来不合则散。” 许清嘉发现,她这一次说起晏洋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 “丁晟人不错,难得对你痴心一片。” 韩檬眼神迷离了一瞬,痴心啊,她也挺痴心的,语调幽幽,“嘉嘉,放弃之后,我突然有点迷茫了,你说我到底喜欢的是晏洋这个人呢,还是不甘心,亦或者喜欢上这种追逐的感觉。” 许清嘉无言以对。 韩檬轻轻一笑,“这就是感情经历太少的坏处,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不过不管哪一种,我不后悔也不遗憾。十年了,我争取过努力过,了无遗憾,以后想起来也不会冒出,如果再试试的想法,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如果了。” 许清嘉轻轻一点头,“哪怕头破血流,至少争取过,所以不后悔。” 韩檬撞了撞她的肩膀,“就是这样。” 许清嘉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 冷不丁的,韩檬又道,“话说回来,丁晟对我又是哪一种情况?” 这话,许清嘉没法接,顿了顿她看着韩檬的眼睛,缓缓道,“丁晟对你如何,你可以用眼睛用心慢慢看。” 韩檬挑眉一笑,“交往一下,就知道是哪种情况了,反正只是交往又不是结婚,就算是结婚,不也还能离婚。” 许清嘉失笑,“这话,你可别告诉丁晟。” 韩檬给予一个白眼,“你当我傻啊。” “那你们现在都交往三个月了,感觉如何?” 韩檬,“虽然三个月,但是他又不能老待在国外,所以合不合适,还得看这之后三个月的相处情况。” “祝好运。”许清嘉送上祝福。话虽如此,但是韩檬愿意把丁晟带到朋友面前,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韩檬碰了碰她的拳头,大笑,“祝我自己好运。” 回到包厢,发现丁晟已经游刃有余地和她的朋友们玩起来,韩檬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拍了拍手掌,“我要下去跳舞 ,还有谁。” 舞池里群魔乱舞,酒精上脑的韩檬跳上了高台,还把丁晟拉了上去。 在跳舞方面,丁晟不大在行,递上求饶的小眼神。 韩檬拉住他的领带,欺近,“丁大班长,你现在是实习期,知道吗,什么叫实习期,就是还没转正,想不想转正?” 丁晟眼神亮了亮,做梦都在想。 韩檬不觉想笑,眼波一转,垫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不跳我找别人去了。” 丁晟脸唰得红了,手忙脚乱地拉住韩檬的手,“我不大会,你教教我。”晕乎乎的想着别说跳舞,跳脱衣舞都没问题。 外面的许清嘉都要笑疯了,多么典型的不良少女欺压三好学生。不禁想起高中时期候,韩檬就经常欺压丁晟,明明是英语课代表要干的活,这姑娘就能理直气壮地甩锅给大班长,气得大班长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都甩出来了。 281.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四九城被街头巷尾的银杏装点成金灿灿的秋日童话。 在这样一片金黄之中,许家磊和宁燕妮的婚礼在皇庭酒店举行。两人在一场部门间的联谊会上认识,宁燕妮在审计局工作,交往两年后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两人无论是从个人条件还是家庭背景上来而言, 都可说的上门当户对。 许向军红光满面, 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许家磊结婚了,许文诗和洪成才也发展顺利。就等着今年寒假时,许文诗和洪成才去一趟老家。嫁人不仅仅是嫁给这个人还是嫁给他背后的家庭, 尤其对女方而言。虽然不住在一块, 但是男方那边亲戚要是不省油的灯也够儿媳妇喝一壶, 女方家里也得头疼,所以在把婚事提上议程之前,让许文诗去那边亲眼看看。再把洪家人请上来见一见, 他们是女方, 自然得男方过来拜访, 相看的好,再结婚。 许文诗已经离过一次婚了,这一次万万不能马虎,不然再离一次,许文诗也不用见人了。 许向军摇了摇头,暂且压下这些念头, 专心招待客人, 看了看腕表, 迎亲的车队差不多该回来了。 “新娘子什么时候来啊?”小西西搂着许清嘉的脖子,好奇的张望门口。 许清嘉回道,“快了,再过一会儿就来了。” “一会儿是多久?”小西西打破砂锅问到底,忽然喊了一声,“七舅舅。” 许家宝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女朋友,他之所以到的晚,就是为了接加班的女友。 许家宝今年六月回到京城的研发中心工作,没多久便带着女朋友梁红英回家见了父母。之后,梁红英申请调岗,顺利调到了这边的造纸厂当会计,这么顺利,当然也有许家的手笔在里面。 许家宝带着梁红英先去找许向党和周翠翠夫妇。 “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梁红英歉然。 许向党憨笑着道,“不晚不晚的,新郎还没接到新娘。” 周翠翠热情地拿了一杯茶给她,“渴不渴,喝杯茶,暖暖身子。” 梁红英忙接过来,“谢谢阿姨。” 周翠翠摆摆手,“不用客气。” 许家宝,“我带红英去看看奶奶。” 许向党,“再和你二伯四叔他们打个招呼。”家里人除了老太太外,都还没见过儿子的对象,不过都知道这回事。 这次许家磊结婚,许向党笑说让许家宝把对象带来让大家见见。本来,许向党就准备安排家里人和梁红英见个面,两人都处了一年多了,早该谈婚论嫁,要是在老家,三个月就能摆酒了,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老说多处处,多处处。 “奶奶。” “红英来了。”老太太乐呵呵地。 “七舅舅。”小西西脆生生地喊,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了看旁边的梁红英。 许清嘉抱着小西西站了起来。 许家宝介绍,“这是我二姐和小外甥女西西,这是我女朋友梁红英。” 望着面容精致,气质过人的许清嘉,梁红英愣了下。 许清嘉点头示意,“你好。” 小西西鹦鹉学舌,还大方的伸出手,“你好啊,我叫西西。” 梁红英回神,面对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不觉微笑,抓住她的小手握了握,“西西你好。” 小姑娘晃着手乐,“阿姨好。” 老太太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来,坐。”又抓了一小串提子塞给她,“这个葡萄甜,你尝尝,洗过了。” “谢谢奶奶。”梁红英见西西一直看着她,遂从手上提子里分了一半给她。 小西西指了指自己前面的桌子,“我有好多好多。”热情地抓了一个香蕉递给她,“香蕉好吃,我最喜欢吃香蕉了。” “阿姨谢谢你哦,阿姨够了。” 奈何小西西格外热情,一定要塞给梁红英。 梁红英只能接过来。 分了一个,小西西又要去抓水果盘里的香蕉,许清嘉捉住她的手,“不用你客气的,要吃大家会自己拿,一个一个摘下来,不吃会坏掉的。” 小西西嘟了嘟嘴,“为什么不吃啊,香蕉那么好吃,我可以吃两根。” 许家宝惊叹的语气,“你这么厉害啊!” 小西西得意地昂起小脑袋。 许家宝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家宝来了。”韩东青走了过来。 “爸爸。”小西西张开手臂。 韩东青一把抱起宝贝闺女。 “二姐夫。”许家宝又向梁红英介绍。 望着身形高大气度不凡的韩东青,梁红英略有些局促,随着许家宝小声道,“二姐夫。” 许清嘉瞥一眼韩东青,瞧吧,人姑娘本来就有些紧张,见了他更加紧张了。 收到她的眼神,韩东青只能无奈一笑。 许家宝倒是颇能理解梁红英的局促,要知道他初次接触这个姐夫的时候,也有点怂。 “二伯二哥在那边,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许清嘉打圆场。 许家宝便带着梁红英过去,见了许向军和许家康,又去见了许向华秦慧如,还有周红军,许芬芳工作抽不开身,三个孩子都有学业要忙,便只有周红军过来参加婚礼。 一圈近亲认下来,梁红英心情越来越复杂,她知道许家宝家境不错。 在津市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一套宽敞的两居室,不是租的而是买的。衣服鞋子都是牌子货,手上的表也价值不菲。对她对她家人很大方,每次上门做客都是大包小包的。 慢慢的才知道他父母在京郊承包了六百多亩地做种植和养殖,收入不错。 梁红英觉得这样挺好的,谁不想过舒服日子。 可直到今天,她发现,许家宝家境比她想象中好太多。她听见有人称呼许家宝的二伯为许师长,他四叔还是许向华。她在电视上见过许向华,因为许家宝在嘉阳集团工作的缘故,她难免多关注一些。她清楚记得是津市电视台的一条新闻,报道嘉阳工业园的奠基仪式,她正巧看见了,还在想,没想到嘉阳的老总看起来这么年轻,还怪帅的。 梁红英抬眼看着许家宝,细细一看,发现许家宝和许向华果真有些像,他们都姓许,他那么年轻却能在研究中心站稳,她怎么就没想到,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笼在心头。 “怎么了?”许家宝纳闷。 梁红英嘴角动了动,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玩笑道,“我发现你家里人都好高。” 许家宝笑,“是啊,听我奶奶说,我太爷爷那一辈就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日子挺苦的,可一个一个不管男的女的,都是高个头。尤其是到了我这一辈,小时候营养跟上就更高了,几个兄弟几乎都超过一米八了。”唯一的例外是许家全,过了几年苦日子,掉了队,可也过了一米七,在南方也不算矮了。 “你二姐也很高,还有清熙,才十三岁,都比我高了。”站在一块,还有点儿小尴尬,不是她矮,她赤脚一米六三,在女生里不算矮了,可架不住许清熙基因强大。 “我妈还愁,怕熙熙这么长下去太高了以后不好找对象。”她妈觉得女孩子太高了不好,差点想断了许清熙在学校定的牛奶,许清熙欲哭无泪,他么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她妈那不靠谱的念头。 梁红英失笑,“怎么会,女孩子个子高特别显气质,就像你二姐,气质真好。” “我就是这么劝我妈,我妈一听我二姐就想通了,她常说将来熙熙像我二姐三分,她就知足了。” 梁红英,“清熙成绩这么好,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 闻言,许家宝笑容加深,不过还是谦虚了下。 说曹操,曹操到。 许清熙回来了,她跟着许家磊去迎新娘了,一起去的还有许文诗,佩佩今天是花童,许文诗自然得陪着女儿,一起的还有洪成才。 小西西欢呼,“新娘子来咯。”在韩东青怀里扭来扭去,示意她爸抱她过去看新娘子。 在婚礼司仪舌绽莲花的口才下,婚礼热闹地进行着,各种小游戏将气氛推至高潮,之后的父母致辞又添了一抹温馨。 当司仪宣布结婚喜宴圆满礼成后,场下掌声如雷。 许家磊和宁燕妮下来后便赶紧去敬酒,很快就到了许清嘉他们这一桌,许家磊才看见梁红英,等许家磊介绍之后,他便打趣,“要不了多久就能喝上家宝的喜酒了吧。”带到家人面前来,自然是奔着结婚去的。 梁红英微微红了下脸。 许家宝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小南南学话。 许清嘉好奇,“你知道早生贵子是什么意思吗?” 小南南骄傲,“生个弟弟,跟我们玩。” 宁燕妮脸上带上绯色,眼里都是笑意,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蛋,都说小孩子的话最灵验了。她和许家磊年纪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他二十七,自己二十六,都想早点要孩子,身体吃得消一些。 许文诗拿了一个儿童礼盒递给小南南,“借你小人家吉言啊,到时候大姨给你一个大红包。” 小南南眉开眼笑地抱住礼盒,“谢谢大姨,这里面是什么呀?” 许文诗还没说话,就听见小西西脆呼呼的声音,“妹妹好,我给妹妹扎辫子,洋娃娃也分给她。” 许清嘉就笑,“弟弟妹妹各来一个,好事成双。” 许文诗也分给小西西一个礼盒,参加婚宴的小朋友都有。 “谢谢大姨。”小西西立马不关心弟弟妹妹,欢欢喜喜地抱着大红色的礼盒. 许家磊和宁燕妮满脸都是笑,“你们慢慢吃,我们去下一桌了。” 婚宴结束后的次月,许向党寻了个大家都有空的周末,请各家来农庄吃饭,也是正式介绍梁红英给大家。 “这顿饭吃完,三伯三婶就该去津市和梁家谈婚事了。”许清嘉笑着道。 韩东青接茬,“过完年,家宝二十六,也差不多了。” 许清嘉啧了一声,“家宝都要结婚了,堂兄弟这边就只剩下阳阳。这小子今年不回来过年,不会就是故意逃避吧。” 韩东青失笑,“阳阳不是有对象了?” 许清嘉叹气,“到底是恋爱对象还是暧昧对象,还没搞清楚呢,嘴巴太严,一点口风都打听不到。” “就阳阳这条件,你还怕他找不到对象。” “话不能这么说,条件好不挑的话是不怕找不到,可挑起来就难说了。”远的不说,就说邵二公子,条件没的说,哪怕年岁略大了点,可想嫁给他的姑娘也能绕着故宫排一圈,奈何邵二公子看不上,咬着她家小表妹这棵水灵灵的嫩白菜不放。 秦蕾蕾在黄土高原拍戏,这家伙居然不要脸地也跟过去了,弄得蕾蕾也是没了脾气跟她抱怨,剧组里的男同胞都不敢跟她多说话。 简直无耻啊,邵二公子戳在那,一般人谁敢打蕾蕾主意,这不是坏人姻缘吗? 坏人姻缘会被驴踢死的,许清嘉试图跟邵泽讲道理,失败。让韩东青去说,还是失败!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许清嘉迁怒的瞪了一眼韩东青。 韩东青莫名其妙,但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没有多问,佯装没有发现。 穿戴好,许清嘉把准备好的‘见面礼’放进包里,红包那是长辈要准备的,她备一份见面礼即可。 要去三外公家玩,三胞胎显得格外兴奋,三外公家可比自己家有趣多了,有咩咩羊,胖猫咪,大白兔,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282.第二百八十二章 到了农庄, 三胞胎、元宝儿就跟着许清熙跑出去探险。 许清嘉不放心一串小豆丁, 打发韩东青跟上去照顾,自己则舒舒服服的坐在屋子里喝烘豆茶。 豆宝儿一个转身不见了小哥哥小姐姐,懵了下, 迈着小短腿东找找西找找, 桌子底下都蹲下去瞧了, 没找着,嘴一瘪眼泪瞬间下来了,含含糊糊的叫着, “咯咯咯咯。”老可怜了。 可把许家康心疼坏了, 抄起女儿, “宝贝儿不哭啊, 爸爸带你找哥哥姐姐去。” 小姑娘眼泪立马刹住了,亲昵地抱住许家康的脖子,“找,找。” 夏莲好笑,对许清嘉道,“豆宝被你哥宠坏了, 只要她一哭,想干什么都行。” “我家那位不也是, 谁让那是他们前世的小情人呢。”许清嘉摊了摊手, “南南北北发脾气哭闹, 他说的是, 让他们哭去, 越哄越来劲,豆丁大的孩子,还让他们自己反省错在哪儿了。换成西西,诶呦乖宝贝别哭了,你要干什么。我让他别惯着,他看我那眼神搞得我是后娘似的。” 夏莲笑起来,“家康也是,对元宝和豆宝儿耐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元宝儿让他晚上说故事,说上两个就不说了,元宝儿要闹,就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换成豆宝儿,原则都被吃了,说了一个又一个,说到豆宝儿睡着了才停下。” 听得一旁的长辈也跟着乐,秦慧如笑看一眼许向华,“你爸不也是,阳阳劝他少喝酒,你爸就说,臭小子我是你老子还是你是我老子。你劝了,你爸怎么说的,好好好,喝完这一杯就不喝了。” 许向华失笑,“我就爱听我姑娘的话,怎么了。” 众人皆笑。 说笑间,许向军一家来了,新媳妇宁燕妮也来了,洪成才倒是没跟着许文诗过来,毕竟连婚都还没定,今天这样的场合就有些不合宜。 “家宝他们还没来?”许文诗问了一句。 许向党,“在来的路上了,再过半个小时就该到了。”许家宝去城里接梁红英过来。 许文诗打趣,“三叔,你们干脆给家宝买辆车吧,这样以后不管是约会还是回家都要方便不少,摩托车夏天还好,冬天可遭罪。”那么大一个农庄,一年挣得买辆车想来绰绰有余。 “一辆车得十几万呢。”周翠翠摆摆手,“太贵了。” 许文诗,“便宜的八万多就够了。” 许向党笑着道,“之前和小宝说过,他说他领导都没车,他开个车上下班影响不好,摩托车开开就行了。” 许向党倒是想过给儿子买一辆车,侄儿侄女们差不多都有了,家里又不是买不起,有个车出门也方便点。但是许家宝不要,他也就没强求。说实话花十几二十万买一辆车,还怪心疼的。 他更愿意拿去买房买门面,他们两口子对土地的依赖根深蒂固,现在不能随便买卖土地,那就买房子。 早几年他们是在许向华的建议下开始买房的,尝到甜头之后,攒的钱都拿去买房买门面了。两口子挣得还行,抛费却少,吃穿什么的也不讲究,每年都能存下不少钱。 这些年下来,在余市、省城、京城、津市陆陆续续攒了不少家底,房子有六套,大大小小门面存了十四个。光是租金每年就能收到大几万,哪怕以后孩子不上班,也不怕饿死。 许向军笑着道,“小宝说的也在理,在单位里还是低调点好。”不然容易被议论排挤,一样的同事,大家都还在骑自行车呢,你倒是开上小轿车了,格格不入。 许文诗不以为意地撇了下嘴角,一天到晚活在别人的目光里,累不累。 “二姨,西西呢?”佩佩找自己的伙伴。 许清嘉,“西西和你小姨他们去看小羊了。” 佩佩仰头看着许文诗,“妈妈,我也要去看小羊。” 许文诗就拉着佩佩去找小家伙们。 说了会儿话,孙秀花笑眯眯地对许家磊道,“燕妮第一次过来,你带燕妮四处走走看。” 许向党道,“林子里的火柿、山楂还有海棠果都熟了,要吃就摘。” 人出去后,老太太悄溜溜的拉着许向军压低了声音问,“文诗和小磊家的处的怎么样?”这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更别说大姑子和弟媳妇,尤其这大姑子还离婚带着孩子吃住在娘家。 许向军就笑,“妈,你放心,她们处的挺好的。燕妮对佩佩也很好,前两天刚给佩佩买了一身衣裳。” 老太太点点头,“小磊家的瞧着是个稳妥的。” 许向军含笑点头,对这儿媳,许向军也是很满意,能干识大体,亲家也好相处。 不一会儿,许家宝和梁红英到了。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坐了两桌,说说笑笑地到了八点多才散了。 梁红英也是要走的,许向华就对许家宝,“我经过桃源小区,小梁跟我们走吧。”刚才吃饭的时候得知梁红英住在桃源小区,租了一间一居室。 这大晚上的还刮着风,许家宝也没客气,谢过四叔,扭头对许向党和周翠翠道,“爸妈,我今晚不回来了。” 许家宝在城里另有住的地方,不舍得儿子在市区郊区两地奔波,另外两套房都在出租中,许向党就在研究中心附近买了套房给儿子住着。 “好了,你们去跟阿太再见。”许清嘉拍了拍小南南的肩膀,老太太不回去,打算住一阵再走。 三胞胎腻腻歪歪地跟老太太拜拜。 互相道别,各自上了车回家。 许家磊抱着佩佩,小姑娘吃饱了又疯玩了半天,靠在舅舅怀里慢慢地打起瞌睡来。 宁燕妮拿起后面的毛毯盖在小姑娘身上,许家磊对她笑了笑,掖了掖毯子。 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的许文诗弯了下嘴角。对这个弟媳妇,许文诗挺喜欢的,工作好学历高,为人处事上也不错。两人说不上多么亲近,但是客客气气的从没红过脸,她还经常给佩佩买衣服和玩具。 家里条件也好,爸爸是工商副局,妈妈是重点初中的副校长,都是能帮上弟弟的。宁燕妮还有个弟弟,今年刚从军校毕业,就在新疆军区服役,听她爸说,能力不错的小伙子。 和宁燕妮一比,梁红英的条件就有些不够看了,许家宝指望不上岳家帮忙,能不拖后腿就好了。 就像洪成才于她,她是自己造孽,瞎了眼找了漆钧,只能往下找,所以找了个老实又长得好看的。可许家宝又不是她,完全可以找个条件再好点的。 许文诗都替许家宝遗憾,找一个好岳家,能少奋斗好几年。洪成才找她,不就是冲着这一点,她又不傻,在漆钧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后,还会傻乎乎地以为洪成才是纯粹喜欢她这个人。 想着想着又有点儿羡慕梁红英,这么看来许家宝对她的喜欢倒是纯粹的。 且说许向华和秦慧如,车子在桃源小区门口停了下来,许家宝和梁红英谢过二人后下了车。 开着车的秦慧如透过外后视镜看着两人手牵手进了小区,笑着道,“看得出来,小宝挺喜欢这姑娘的。” 副驾驶座上的许向华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今晚喝得是许向党自己浸的杨梅酒,特别凶。又是难得好日子,老婆闺女都没怎么管他,他就多喝了两杯。 “漂亮文静的小姑娘,哪个小伙子不喜欢。” 秦慧如略略扬眉,瞥了一眼许向华。 许向华笑了下,“有些小家子气了,刚才问起她父母兄弟情况的时候,她明显不愿意多提的样子。” 秦慧如替梁红英说话,“这也不能怪她,家宝这边,爹妈虽然跟土地打交道,可也算不上农民,跟地主似的。亲戚里不是军官就是开公司的,要么吃公家饭的,尴尬在所难免。” 梁家那边都是普通工人,还有下岗的,两边条件是有些差,可有句话叫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 许向华捏了捏眉心,“娶媳妇的是小宝,讨儿媳妇的是老三两口子,他们喜欢就行。” 秦慧如笑,“三哥三嫂挺喜欢这姑娘。” 许向华笑,老三两口子憨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儿子喜欢就好。 搁他这的话,家境无所谓,他们家自己能挣来地位和财富,亲家能帮衬最好,不能也不要紧,不是拖后腿那种就成。 但是他对儿媳妇个人素质要求挺高,那是儿媳妇又不是亲戚,不喜欢就少接触点,儿媳妇是要打一辈子交道的人,还关系到他孙子孙女的教养,爹熊熊一个,娘熊熊一窝。 ~ 再说梁红英和许家宝,回到家里,梁红英从包里拿出厚厚的红包递给许家宝,“这太多了。” 许家宝哪肯要,“不是说了,都这样的,我嫂子他们都有的。” “可这也太多了。”摸着上万都不只。 许家宝给她放回包里,笑着安抚,“我爸妈之前给出去的也多啊,这次回本了。” 言语间透着一家人的亲昵。 梁红英脸红了红,又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妈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她嫂子在家照顾老人和侄儿,他爸和兄弟所在的国企效益一般,所以,她的工资大半都寄回家了,自己根本没有存款。就是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都是许家宝觉得单位集体宿舍条件不好替她租的,不然她哪里舍得每个月花一百块钱租房。 到时候结婚,只怕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给她办婚礼和置办嫁妆,这笔钱正好能派上用场。 许家宝摸了摸鼻子,有些小心地问,“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和我爸妈过去拜访下叔叔阿姨。” 梁红英不自在了下,姑娘家说起这事总归有些害臊,小声道,“我下周回家一趟先和我爸妈说一下。” “我陪你一块回去。”许家宝觉得这样更有诚意。 梁红英,“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许家宝又想,自己去了,她可能不好意思,遂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去车站买票。” 买了下周六的票,出发当天,许家宝送梁红英上了车。 晚上就来了电话,问许家宝,他父母下周末有没有空。 许向党和周翠翠当然有空,农庄有工人,不用他们时时刻刻看着。 许清熙吵着要去。 许向党笑,“我们去谈正事你小孩家家去干嘛!下次还怕没机会去你嫂子家。”说着把许清熙打包送到了四合院,让她在这过周末,他们得过去两天,哪放心把个小姑娘扔在家里。 周翠翠赧然,“这两天麻烦她四婶看下孩子。” 秦慧如摸了摸许清熙的辫子,“熙熙在我这,三嫂放心好了。”看小姑娘撅着嘴,秦慧如就笑,“下午,我和你四叔还有你二姐他们要去骑马,你要不要去?” 许清熙瞬间把被爸爸妈妈哥哥抛弃怨念丢开了。 许向党和周翠翠便放心地和许家宝走了。 许清熙也随着许向华和秦慧如去了马场,老太太懒得动弹,召集了老姐妹过来打麻将。一大把年纪跟过去,她么玩不了,儿孙们迁就她也玩不尽兴,还不如待在暖烘烘的家里听着戏摸牌来的舒服。 “二姐,姐夫呢?”不见韩东青,许清熙奇怪。 许清嘉笑着道,“去南京出差了。” “我姐夫真是个大忙人!”小姑娘感慨。 三胞胎如遇知音,一本正经地开始批判韩东青,都没时间陪他们玩了。 许清熙深表同情,“小姨陪你们玩。” 三胞胎乐起来,小孩子最喜欢和大孩子玩。 “许董,许太太,小许总。”马场经理忽然端着笑脸迎上来,他们一家都是马场会员。 许向华这几年迷上了骑马,还买了一匹马养在这儿,带着三胞胎也爱上这项运动。孩子们喜欢,许清嘉这个当妈的自然时不时陪他们过来,这就混了个脸熟。 许清嘉点头微笑,以为经理就是来打个招呼,没想到他是来当推销员的,推销儿童马术课程。 西风东渐,在西方被称之为第一贵族运动的马术走入人们视线之中,骑马成为一种风潮时尚。 马场看到了其中的商机,瞄中了小娃娃。一个娃娃若是好好学习马术,每年的训练费场地费教练费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一笔庞大的费用,如果再买一匹马,养育费用不菲。 所以这个课程的第一批学员,他们选中的目标都是权贵富豪家的孩子,如果教学成功,可以成为一块招牌。一说某某某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在这学,跟风的人绝不会少。 “我家孩子太小了吧。”许清嘉看着制作精美的宣传册,好处倒是不少,天花乱坠,不过马术这样的运动真的不错,可以锻炼平衡感,塑造体态,提高心理素质。 经理笑盈盈道,“4至5岁是最佳学习年龄,这个年龄段没有心理包袱,更容易放松,而且自重小,颠簸感轻。”说着抬眼看向在教练护卫下坐在马背上玩的三胞胎,“小公子和小小姐很喜欢骑马,学的也很快。小许总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报一个为期一个月的体验班。” 许向华招了招手,示意三胞胎过来,“每个星期都来骑马好不好?” “好。”马背上的三胞胎异口同声。 许清熙仰望三胞胎,没来之前兴致勃勃,来了之后她上了马就不敢动了,再也不敢上第二次,真佩服三个小家伙跟坐在旋转木马上似的,一点都不害怕。 许清嘉黑线,有这么问的吗。 许向华表示就是这么问的,不然怎么问,他们听得懂吗?就当让他们玩好了,许向华果断转脸对经理道,“先报个体验班看他们适应不适应。” 经理笑颜如花,递上报名表。 许向华示意许清嘉去填。 许清嘉摇了摇头,都有点小羡慕三胞胎了。 许清熙表示同情,怜悯的看着傻乐的三胞胎,“以后每周六要过来学骑马,一周还有两节美术课,真可怜。”她都十三岁了,也就只有一门手风琴课,感谢爸妈。 许清嘉哭笑不得,心道以后还得看情况添上音乐课以及书法课或者其他课程。想想,许清嘉都觉得可怜了,再想想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安排得当,还是能应付的。 填了表,经理离开,许向华和秦慧如也去骑马散步。 不想动的许清嘉问小堂妹,“这里玩的挺多,还有保龄球馆,桌球馆……还能泡温泉,想玩什么?” 许清熙一时难以决定。 许清嘉拉起小堂妹的手,“那我们到处走走,看到有兴趣的玩一下。” 许清熙点点头,挎住许清嘉的手。 许清嘉扭头一看,小姑娘都到她耳朵边了,是个大姑娘,有心思了,“怎么今天兴致不大高的样子?” 许清熙扭扭脸,“没有啊。” “还在为你爸妈不带你一块去津市的事不高兴?” 许清熙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啦,就是,就是……” 许清嘉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许清熙不禁吐露心声,“二姐,哥哥娶了嫂嫂,对我是不是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好了。” 许清嘉心里一动,“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清熙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我后桌,他哥哥结婚之前对他可好了,经常给他零用钱还带他出去玩。结婚之后就再没给过,也不给他买衣服买零食了。他数学不好,他爸爸妈妈给他报了个补习班,她嫂子就说他爸妈偏心,说他浪费钱。” 许清熙皱着眉头,“说的时候他都哭了,他说他哥哥一点都不管他嫂子,就由着她吵,就连她嫂子嫌弃他妈做的饭不好吃,洗的衣服不干净,他哥哥都不阻止。他说他哥一结婚,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许清嘉斟酌了下,“不是他哥一结婚就变了个人似的,只是他本质上就是这么一个人,恰巧遇上他嫂子那样的人,把心里的恶放了出来。不是所有哥哥结婚之后就变了的,你想想你身边有哥哥的同学,难道所有人结婚后都变了。” 许清熙摇了摇头。 许清嘉又笑,“你看,二哥结婚后对我们怎么样,二嫂又是怎么对我们的?” “二哥二嫂对我们好。” 许清嘉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因为好的事情我们认为是正常的,而坏的事情违背常理,所以我们印象深刻,但是这世上坏的事情总是少的。你哥哥什么样的人,你难道没有信心?” 许清熙歪了歪头,“哥哥最疼我了。” 许清嘉笑,这对兄妹差了一轮,许家宝有时候像哥哥又像爸爸,尤其在教育上。许向党和周翠翠没什么文化,只知道给让孩子吃饱穿暖,其他事差不多都是许家宝在管。让许清熙进城读幼儿园,来京城上小学,培养一门特长…… 以至于许清熙格外依赖许家宝,这娶嫂子在她这都快成娶后娘了,尤其身边还发生了一个负面案例。 小姑娘担心是人之常情,但是抱着这种心态迎接梁红英的话,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许清嘉温声开解她,末了道,“再不济,还有我们呢,谁敢欺负你。” 许清熙故作凶狠地叉腰,“我也不是好欺负,才不像丁智这个爱哭鬼,一个男孩子居然只会哭哭哭哭,没出息。” 许清嘉忍俊不禁。 在马场消磨了半天,又在外面吃了一顿饭,一家人回四合院。 第二天许清熙乖乖巧巧地在小书房里写作业。 许清嘉和许向华则在另一个书房里谈论公事。 秦慧如带着一刻都不得闲的三胞胎去隔壁白老先生那玩。 老太太继续和老姐们坐在客厅里享受国粹的乐趣,鼻梁上还架着一幅老花镜,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麻将牌却记得清清楚楚,牌技相当不错。 老太太刚糊了一把,乐呵着,就见老二一家回来了,一看这神情,心里咯噔一响,“我家老二回来了,下次再打。” 牌友们也都知道许家老二干嘛去了,遂打趣,“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 许向党笑了笑,“到时候肯定忘不了婶子们。” 七老八十的老太太都是人精了,瞧着这神色不大像提亲成功的模样,识趣地都走了。 蔡阿姨瞧着不对,倒了一杯茶后,赶紧去通知许向华。 许向华和许清嘉闻言前往客厅,刚刚走近就听见周翠翠愤慨的声音,“分明是卖女儿!” 许清嘉和许向华对视一眼,能把老实憨厚的周翠翠气成这样,也挺能耐的。 “他们提了什么要求?”许向华见面直接问。 许清嘉去看许家宝,小伙子垂头丧耳,焉哒哒,神情透着茫然。 许向党闷头抽了一口烟,“他们家要18888的聘金,四大件,加上小宝住过的那套两居室,还,还想让老四给他们家两个兄弟安排个工作。” “这彩礼是替他们家还没结婚的那个小儿子要的吧。”老太太嘴角浮现冷笑,她活了一把年纪,这种事见多了,嫁女儿的时候狠狠要一笔都是为了给儿子。这种人家,往往婚后还得继续吸女儿的血,要是姑娘脑子灵清知道轻重,日子还能过下去,可要是一心想着娘家,夫家就像养了个贼似的。 “要了这么高的彩礼,那他们陪嫁什么?”一般人家,为了姑娘好,都会准备差不多的嫁妆,甚至比彩礼高,都收做女儿家的私房,让姑娘在夫家直起腰来。 就拿才结婚的许家磊来说,许家磊娶宁燕妮的时候,彩礼是10001,四大件。彩礼成了新娘子的私房,四大件又作为嫁妆放进了两人新分到的那套房子里,宁家还陪了一整套的家具。彩礼嫁妆一凑,小两口就能把日子过起来。 向来嘴笨舌拙的周翠翠难得的口齿伶俐,显见的气得狠了,“说是按照他们那边的习俗来,被褥衣服这些。妈,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们家小儿子的对象要有一套婚房才肯结婚,就要我们送一套房子给他们。单位效益不好,就要我们安排工作,他们怎么开得了口。 我们都打听过的,津市的彩礼,一般就是四大件和三四千。本来向党都和我说,家电做彩礼也是当嫁妆送回来,家里都置办好了,用不着,干脆拿28888的现金,带不带回来随他们,姑娘远嫁过来不容易,可哪想到他们居然这么贪心的。” 老太太摸着一块麻将牌,看向许家宝,“小宝,你怎么想的?”关键还是在这,他要是不想结婚,这事就很简单了,让他们另选女婿就是。 许家宝怔了怔,嗫嚅,“奶奶,这事,红英事先一点都不知道,她说她会劝她爸妈的。” 许清嘉抚了抚额头,梁家婚前就露出真面目,是把跳出火坑的机会送到了眼前,能提出这种要求的岳家注定是hard模式,然而热恋中的男女情感往往压倒理智。 老太太头疼了下,就算这姑娘是个明白,可有那样贪心的家人,注定是个大麻烦,动了一次贪心,肯定就会有第二次。老丈人丈母娘往你家门前一坐哭穷,你怎么办?拿了你家里的东西就跑,你又怎么办?血浓于水,撕扯起来太难看了。 更可怕的是,这姑娘要是心在娘家而不是小家这,家里都能被搬空了。她又不是没见过,就在后面的巷子里,有个傻闺女,自家男人发了一袋面粉,自己儿女一口都没落着,全部送回娘家了,她娘家日子其实过得比她还好,可就是惦记着娘家啊。哪怕被男人打的鼻青脸肿都没用,但凡家里有点好东西都往娘家搬。 这个理,许向党何尝不知道,如果梁家是要一套房过户到梁红英名下,他能理解,为人父母的想给女儿一个保障。他们挣的这些东西,还不都是给孩子留着的,给了儿媳妇也就是给了儿子。 可给儿媳妇的弟弟是怎么回事?周翠翠跟他一块干死干活挣下来的家当,他们都没给过周翠翠的弟弟一套房子,怎么就要给儿媳妇的弟弟了。他们还想去老四的厂子里上班,那是老四的厂子,又不是他们家的。 回来的路上,许向党就和许家宝掰开来说,也表态,他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不想儿子日后过得鸡飞狗跳。 可这臭小子,混小子居然和人家姑娘睡了,老早就跟他说不许胡来的,混小子,这可咋整? 许向党气得一脚踹在许家宝腿上。 283.第二百八十三章 “你干嘛!”孙秀花抄起一枚麻将牌扔向许向党, “你踢小宝干嘛,遇上这种事, 他自己就够难受的了。” 被麻将牌砸了一下的许向党有口难言, 这种事让他怎么说得出口。如果儿子没占人家姑娘便宜, 他肯定说什么也不赞成这门婚事, 可人姑娘已经是儿子的人,不结婚就是不负责任,太缺德了。许向党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但是白白送人家一套房子, 许向党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家的钱都是两口子辛辛苦苦挣来, 不是大风刮来的。 周翠翠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 不知道该心疼哪个才好,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老太太招招手, “小宝, 过来。” 心乱如麻的许家宝木愣愣地走了过去。 “小宝啊,要是不管小梁怎么劝,她爸妈一口咬定这些条件才肯把女儿嫁给你,你怎么办?”老太太看着许家宝的眼睛。 许家宝嘴角颤了颤, 这个问题他从昨天就在想, “奶奶,我爸妈准备的彩礼是28888, 比正常高出很多, 嫁妆上没有任何要求, 比很多人家都大方了。” 京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五六百,彩礼在一万左右。津市还要少一些,28888已经很高,还不要求梁家必须有陪嫁,仁至义尽。 “他们要18888的聘金加上四大件,28888差不多正好。”许家宝垂了垂眼,“房子是我爸妈挣得辛苦钱买的,公司是四叔的,我不会让他们为难的。如果梁家不肯让步,那我,我,”许家宝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我娶不起。” 这么一大笔彩礼,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实在没脸要求爹妈再给他出一套房子。梁家父母要那套两居室,包括里面的家具和家电,因为地段好,精装修,面积也大,有65平,市场价在15万左右。 这笔钱对他们家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是他爸妈风吹日晒挣回来的,不是他挣的,他没权利要求爸妈白送给人。就像他爸说的,他妈辛苦半辈子自己都没送给他舅舅们这么多钱过,还轮不到他拿着爹妈的血汗钱讨好小舅子,更不能给四叔添麻烦。 老太太有些欣慰,还好没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娶,那是迷了心窍,该打。不过她也听出来了,孙子心里还是想娶的梁红英的。老太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搁她还是希望算了吧,反正还年轻,家里条件也好,不怕找不到媳妇,那样的人家,在她看来后患无穷。可谈了这么久,要是说散就散了,似乎也显得凉薄。 “假如小梁这一次说服了她爸妈,可要是日后她爸妈三天两头的来跟你要房子,不给就来你家里闹。别说不可能,他们家儿子还等着婚房结婚不是。到时候小梁能眼睁睁看着她弟弟娶不上媳妇。”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说道,“不是说出嫁的闺女不能帮娘家,可这帮得有个度,不能挖夫家补娘家的亏空是不是,你觉得小梁是不是这种傻姑娘?” 许家宝沉默良久,轻声道,“奶奶,红英不是这种人。而且合理的要求我能答应,不合理的我一定会拒绝。” 老太太看了看他,不言语,梁红英是不是这种姑娘,她不知道,拢共才见了那么几次面而已。至于许家宝的话,他这正处在兴头上,姑娘在他眼里那是千好万好。 老太太看向许向党,他接触的多。 许向党眉头紧锁,之前他觉得梁红英这姑娘挺好,斯文秀气,也不嫌弃他们泥腿子出身,还是大学生。昨天梁红英还哭着跟他们道歉,说会劝自己父母,看着怪可怜的。 可经了这一茬,许向党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走眼了,对儿子的目光更没信心。 之前儿子还跟他说,梁家父母都是老实人,老实人会狮子大开口要高额彩礼?老实人会拿着女儿的彩礼去给儿子讨媳妇? 梁红英到底是好是歹,许向党也吃不准了,这得结了婚才看的出来,可要不是个好的,看出来也晚了。 许向党把香烟摁在烟灰缸里,愁的嘴巴都发苦了,求助地问许向华,“老四,你怎么看?” 许向华笑了下,“小宝,四叔问你个事。” 许家宝看着许向华,希望四叔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小梁每个月工资多少,自己用多少,存多少,寄回家多少,你知道吗?”许向华问。 许家宝嘴角动了动,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她一个月523的工资,寄回家400。”忙忙解释,“他们那女儿结婚前的工资都是交给父母的,而且她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她爸和兄弟单位效益一般,每个月才三百多的基本工资,她嫂子没工作在家照顾孩子和老人,经济不宽裕。” 许向华瞥了许家宝一眼,自己只留123,还住在桃源小区,不用想都知道是小宝在补贴,这小子倒是个会疼女孩子的。倒是这姑娘,孝顺是挺孝顺的,然而有时候孝顺也挺人发愁的,尤其她家那情况。 许向华又问,“那婚后的钱怎么安排你们商量过吗?” 许家宝顿了下,“她的工资归她自己安排。” 许向华听出来了,“还像婚前那样,大头寄回家。” 不善撒谎的许家宝只能慢慢地点了下头。 许向华笑了笑,“为人儿女有孝敬父母的义务,哪怕是出嫁的女儿照样有。小梁要孝敬父母,那你每个月打算孝敬父母多少?虽然你爸妈不差这几百块钱,但是很多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还有,你们结婚后得养孩子,好好抚养一个孩子的费用可不低,你的工资够不够养一家三口,不够的话,是不是还得你爸妈支援你?” 男人是得养家糊口,秦慧如的工资怎么用他从来不管,还给了她一张卡随便她用。无论秦慧如怎么孝敬秦家二老,他都不会说什么,遇上好吃的好玩的,还会主动孝敬,他有这个能力,孝敬得起。 可许家宝能力够吗? 倘若拿着父母的辛苦钱孝敬岳父岳母甚至养大小舅子,这就说不过去了。 许向华看了看许向党和周翠翠,许向党脸色还好,周翠翠就不行了。 许家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还有一句话,救急不救穷,梁家得靠自己的能力站起来,而不是指望着女儿和未来女婿。单位效益不好,养家压力大,那就更得想办法换工作或者做点小生意。可我听你说的,他们这情况都维持一两年了。我看小梁家里人就是在舒适区域待久了,现在单位工资低,可活肯定也少,还有小梁的补贴。”只怕,许家宝也没少贴补,尤其是在津市那一年多。这话许向华就不多说,省得周翠翠脸色更难看。 许向华继续道,“日子过得下去,就没有动力去改变,再这么下去人就要废了。难道靠小梁补贴他们一辈子,真要结婚了,一年两年你不觉得累,三年五载不好说。 至于他们想去嘉阳工作,可以,走正规应聘流程,别想着走后门。你也是按照正规流程进嘉阳的,要是当初你能力不够,哪怕被你爸埋怨,我也不会开后门收你。他们也不一样,进去后也别想因为这一层亲戚关系有优待,在什么位置上就出什么力。” 许家宝有些发怔,心里头紊乱无章。 许向华看着他,“你想和小梁过好日子,关键还是小梁,要是她能分清小家大家的界限,不被娘家人予取予求,这日子还是能过的。就算那边来闹,你俩硬气,我们家还能怕了他们不成。要是再让他们家自己立起来,你这日子就更舒坦了。” 许家宝若有所思地点下头。 许向党一家愁云惨淡地走了,许清熙懵懵懂懂地跟着父母哥哥回家。 孙秀花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那梁家能不能让步。”私心里,她希望梁家寸步不让,让这婚事黄了算了,一了百了,省得挂心。 “要是让步了,您就同意小宝和小梁结婚?”许清嘉问了一句。 老太太瞅瞅她,“我不同意又有什么用,你也看见了,小宝一颗心都扑在人家身上。其实想想,要是小梁能说服她爸妈让步,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谱的,能管得住她爸妈。” 许清嘉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其实梁红英也可怜。可人都是自私的,那家里的情况,看着就让人心里打鼓。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那当然是能跑多快跑多快。 ~ 津市,梁家。 梁红英越想越委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夜。 这两天梁家人心情也不好,梁父坐在凳子上抽闷烟。本来盘算的挺好的,那套房子里头家具电器都是齐全的,小儿子结婚后直接就能住进去。 这套房子就归老大,四大件也归老大,他们老两口跟着老大过。 18888的聘金,给赵家3888,再用来办婚礼,剩下他们老俩口收着养老用。 嘉阳的电器厂工资高福利好,比半死不活的国企好多了,老板又是女婿亲叔叔,肯定不会亏待两个儿子。 整个家日子都能好过不少,从此他就能松一口气,不用睡觉都在发愁。 看着要的不少,可许家家底厚,对他们来说这些九牛一毛,许家宝又稀罕自家闺女,梁父觉得十拿九稳。哪想彩礼一说,许家人脸色就变了,也没给个应承,说是要考虑,一家三口就走了。 梁父一时有些后悔,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条件这么好的人家。家里开着大农庄,房子店铺不少,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当官的做生意的,有权有钱。姑娘嫁过去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只等着享福就成,他们家也能跟着沾光。 要是这个对象又黄了,这可咋整。闺女上一个对象是她大学同学,山区出来的穷小子,让他给拆了。 后来他大妹给女儿介绍了一个,做小生意的,还算有钱,却是个抠门的,拿着一包茶叶上门,走的时候还把茶叶拿走了,铁公鸡一只。 之后又相亲了几个,一听他们要房子就缩了。 幸好女儿自己认识了许家宝。小伙子长得精精神神,工作体面工资高,出手大方,家境不错。 那么巧,他在津市有一套房子,他自己却是要回京城发展的,简直就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这一回他们没像之前那样,一上来就提房子,想让他们培养下感情,到时候也有商量的余地。 想着想着梁父又愤懑起来,他们要的那些东西对许家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把女儿养这么大,还培养成了大学生,到头来还不是便宜男方家,彩礼多给一些合情合理。 还没结婚就铁公鸡似的,结了婚更别指望会帮衬他们,这婚不结也罢。他女儿长得漂亮还是大学生,就不信找不到个出得起房子的男人。 梁父猛地站起来,用力拍着房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说白了就是人家不稀罕你,所以舍不得花钱,这种男人要他干嘛,爸给你再找一个,找一个更好的。” 趴在床上哭的梁红英一股恶气涌上来,冲过去啪地打开门,哭诉,“哪里还有更好的,就我们家这情况,你觉得我还能找到比家宝条件更好的吗?倒是家宝,分手了,凭他的条件,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个比我更好的。” 许家宝为人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家里条件好也不出去乱来。他还愿意照顾她家里,知道她家经济不宽裕,每次他都大包小包的上门。对于她把大部分工资交给家里的事从来不说什么,还说以后结婚了她的工资想继续帮衬娘家也可以,他工资高他来养家。 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梁父哑口无言,又来气,“条件再好,他不肯替你花钱,有什么用!” 梁红英哭喊,“他怎么不肯替我花钱,我和他处的这一年,他给我们家花的都好几千了。鼎鼎说要随身听,他二话不说就去买了,妈身体不好,他哪次上门不拿营养品来。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都是他买的。你去左右邻居看看,谁家对象有他这么大方的,哪个邻居不说我运气好的。 分明是你们贪心,不是说好了的,只要那套房子当彩礼。可你们呢,又要房子,又要四大件,还要聘金,连工作也要,你们这样,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梁红英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出声,要一套房子,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可是她实在没办法,她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她。 这已经是弟弟谈的第三个对象,前两个都因为房子的事情散了。 家里就这么一套四十九平的两居室,父母住一间,大哥带着侄子住一间,她住在利用阳台加盖出来的小房间里,弟弟就在客厅里搭了个床,晚上搭起来,白天拆掉。一屋子住了七个人,转个身都能撞到人。 人姑娘家长上门一看,脸立马就黑了,问以后小两口住在哪儿? 他爸妈说结婚后就把他们的房间让出来,他们搬到阳台上的小屋子里,厂子里的福利房也在申请。 可人家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意把姑娘嫁过来挤挤挨挨过日子。 这一回,赵家放出话,一定要有一套婚房才肯结婚。要是没房子,这一个还是不成,下一个还是成不了。 她妈问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弟弟打一辈子光棍? 许家宝正好在津市有一套房子,他在京城工作,反正用不着这套房子,放着也是出租,一个月百来块钱的房租,对许家宝来说不算什么,他一个月工资奖金加起来有一千多。 说好了彩礼就要那套房子的,可她爸妈居然一点都不跟她商量,就提了这么一堆条件。 “谁家嫁女儿要这么多彩礼的。”梁红英泣不成声。 梁父梗着脖子,“他家又不是出不起,这点东西,对他们家来说算什么。既然都要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下怎么了?你过上好日子了,总得拉扯下你兄弟。” 梁红英心血翻涌,想说什么,愣是说不出来。 “小英啊。”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 梁红英和梁父都看了过去。 脸色蜡黄的梁母扶着门框走出来。 “你出来干嘛。”梁父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过去扶老妻。 梁红英抹了一把泪,扭过脸。 走过来的梁母拉着梁红英的手滴眼泪,“小英啊,是爸妈没用,没本事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还得拖累你们。” “妈,你说什么。” 梁母红着眼道,“妈有时候都想着干脆死了得了,省得活着连累你们。” “妈!”梁红英急促地喊了一声。 梁母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妈也知道我们提的要求有点高,可我和你爸也是没法子。本来我们只想要那套房子,让你弟弟把婚结了,我死了也能闭上眼。可你嫂嫂在家摔摔打打,不高兴你弟弟能住新房子还有彩电冰箱,吵着她也要有四大件,可家里哪有钱,她就给我脸色看,饭都不好好做了,妈还得靠她照顾着,妈能怎么办。 要工作是妈的主意,你哥哥弟弟的厂子都不行了,每个月就只有那三百块钱,养家糊口都不容易。现在外面工作也不好找,我就想着家宝叔叔那么大一个厂子,反正要招工的,招外人是招,招自家人也是招不是。” 梁母握住梁红英的手,“那聘金是爸妈替你要的,爸妈没用,没钱给你置办婚礼嫁妆,只能厚着脸要上一笔聘金。小英啊,要怪你就怪妈吧,是妈身子不中用,拖累了你们。” 梁红英鼻子发酸,“妈!” 梁母抚了抚她的胳膊,面容哀戚,“小英啊,爸妈这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体谅体谅我们。爸妈就求你这一次,以后再不为难你了,你好好和家宝说说,你俩都是大学生,有文化有本事,能挣大钱,家宝家里还有钱,亲戚也顶用。不像你哥哥弟弟,没文化没本事,挣不了钱,还摊上我们这样没用的爹妈。” 梁红英泪流满面,哽咽,“可你们也体谅体谅我啊,这么多东西,你们让我怎么跟家宝开得了口。妈,我今年二十五了,我好不容易遇上个肯对我那么好的人,错过了家宝,你们以为我还能遇上一个会对我这么好的人吗?之前我相亲遇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是最清楚,别说房子,哪个肯出28888彩礼,妈,我不想再分手了,算我求求你们了。” 梁母被她哭得心里难受。 梁父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他们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只要28888的话,小儿子的婚房怎么办,家里只有三千块积蓄,勉强够买个一居室,可之后的装修,家电,家具怎么办,还有赵家要的聘金,办婚礼的钱,从哪儿出,榨干了他们也拿不出这钱来啊。 梁父狠了狠心,“你别求我们,你去求家宝,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就当这笔彩礼是回报我们了。” 梁红英怔愣愣地看着冷着面孔的梁父,忽然觉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梁父别过眼。 梁红英去看梁母。 梁母泪水涟涟,满眼歉疚又无奈的看着的她。 梁红英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抽出手奔向大门。 梁父梁母望了望大开的屋门,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梁父有些担忧,“她这么跑出去跑出去没事吧。” 梁母擦了擦眼泪,“她该是去找家宝了,跟家宝哭一哭,兴许就成了,那孩子真心喜欢小英。” 梁父过去关了门,嘀咕,“我看也没多喜欢,要真喜欢,早就同意了。说到底还是没那么喜欢,要是喜欢紧了,他大吵大闹几次,他爸妈就他这一个儿子,能不答应,又不是拿不出来。” “这不是拿不拿出的来的问题,”手机里传来的哭声令许家宝心疼,说的内容却让他心悸,“如果房子是我自己买的,我有可能会答应你爸妈的要求。可这房子是我爸妈买的,那是他们的辛苦钱。还有工作,那是我四叔的公司,不是我的公司,我没权利安排人进去,就是我自己进去也是走正规应聘流程。我四叔说了,想进公司,可以去应聘,没有捷径,自家人也没有。” 许家宝想了想,“津市工厂那么多,不怕苦不怕累总能找到工作,总比守着现在的岗位好。不行的话,自己做点小买卖,我们单位门口卖早饭的,我听说一个月都能挣一千多,要是想,总能找到活干的。你哥哥弟弟他们那样,我觉得也不太好。” 梁红英也觉得不好,她劝过,他爸就说国家肯定会救国企,那么多人呢,国家不可能放任不管,现在出去了以后想再进来就难了。后来国企破产越来越多的,一个个都被下岗分流,她再劝,他爸就说私营厂没保障让人往死里干活。 小买卖的话,她没想到过,哥哥弟弟未必吃得了这个苦,丢的起这个人。 这些,梁红英没脸说,怕再一次加深家人在许家宝那里的坏印象,她知道,许家宝肯定对她家人包括她很失望。 “只要那套房子,其他都不要了也不行吗?” 梁红英含泪泣问,抓着电话圈的手指泛白。 “对不起。”许家宝鼻子发酸,如果自己要是厉害点就什么麻烦都没了,不就是钱吗?给他们就是,“红英,房子是我爸妈的,我爸妈说了房子不可能给的,这事没得商量。我不能为了让你爸妈高兴就让我爸妈难过,我爸妈愿意拿出28888,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梁红英捂着嘴抽噎起来。 许家宝眼里也起了一层雾气,他只能不断的道歉。 梁红英哀求,“你求求你爸妈好不好,这套房子就当是还了我爸妈的养育之恩,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叔叔阿姨的,以后我都不往家里汇钱了。” 许家宝说不上什么滋味,舌尖发苦,只能再一次说,“对不起。” 梁红英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爸妈最多只能拿出28888是不是?” 许家宝眨了眨眼,眨掉眼里的雾气,“是的,你们家要的18888的聘金和四大件我可以给,但是房子和工作我真的没这个能力,是我没用。” 听着那边越来越急促的哭声,许家宝心乱糟糟,“我还有9200块钱的存款,我再去和我朋友同事们借一点,应该能借到万把块钱。” 许家宝挫败地抓了下头发,“我会尽量多借一点。” “家宝。”梁红英眼泪再一次汹涌。 许家宝着急,“你别哭,我会筹钱,我会尽量多筹一点。” “够了,家宝,够了,我这里还有3万块。”梁红英抹了一把眼泪。 正式拜访许家亲戚的时候,许家老太太给了她一个金镯子,又给了她10001块钱的红包,许家宝爸妈给了她10000,许家宝二伯四叔给了她6600,加起来就是33200。数清楚的时候,她都呆住了,没想到光见面礼会这么重。 许家宝愣了下,“你没……”交给你爸妈,后半截话被他咽了回去。 梁红英知道他未完的话是什么,差一点她是要交给爸妈的。多亏她的同事,说起她自己结婚前工资全交父母,彩礼也全部给了父母,她出嫁的时候除了八条被子,什么都没有,要不是生了儿子,在婆家都没法挺起腰杆来做人。 同事知道她把工资大半交家里,所以劝她,像她们这样家里有兄弟的女孩子,还是多个心眼替自己考虑下。 梁红英觉得她父母不会这样对她的,可她在同事说起自己刚进门没生下儿子前的那段经历时,忍不住害怕起来,遂藏了一个心眼。父母问起来的时候,只说拿了两千。 她爸说,正好她妈要去医院做个检查家里没钱了,她就汇了回去。 梁红英想笑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再加上你家给28888和你存的9200,能买一个30平的一居室,普通点的,四万五就差不多了,再买四大件。” 许家宝算起来,“我有内部员工价,冰箱和洗衣机从公司买,再加上空调和彩电,七八千差不多了,还剩下17000左右,我再去借一点就能凑满18888。” 这样一来,就是把两边父母的意愿折中了下,他爸妈那边应该没问题,可是,“你爸妈那里行吗?” 绕了绕公用电话绳,梁红英脸色变了几番,咬了咬牙道,“我会跟他们说的。” 284.第二百八十四章 梁红英双眼红肿地回到家里, 梁父梁母见状,心里咯噔一响。 “你和家宝打电话, 他怎么说的?”梁父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紧张, 其实他也担心啊, 万一许家死活不肯, 他们该怎么办?不结亲了? 梁红英抬起眼,吸了吸鼻子,“他爸妈让他跟我分手。”许家宝没有说过这话,但是她听出来了, 许家父母不想结亲了,是啊,摊上他们这样狮子大开口的亲家, 谁敢结亲, 她之前的相亲,不都是这么黄掉的。 梁父梁母齐齐变色, “那家宝呢, 家宝也想跟你分手, 你们这么久的感情,说分手就分手了,他不能这么没良心的!” 梁红英抽噎着道, “家宝说他那套房子和工作他肯定不会答应,这事没得商量, 那是他爸妈的房子和他四叔的公司, 他做不了主。” 梁父不满, “那是他亲爸妈亲叔叔,他去求一求还能求不到,他就是不肯去求。” 梁红英擦了擦了下眼泪没说话。 梁母哀求,“小英,你好好的和家宝说说,让他求求他爸妈,你弟弟要没房子就没法结婚,你真要看着他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老了都没个人送终。” “家宝说他愿意给58888的聘金,你们可以拿去买一套一居室给弟弟,他还愿意给四大件。他说他只能拿出这么多来,再多,一分都没有了。他还说如果你们能接受,他就来提亲,如果不能的话。”梁红英哽咽了下,“他跟我说对不起,妈,他跟我说对不起,你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吗?” 她知道,如果一口咬死了28888,最后她爸妈还是会妥协的,因为错过许家宝,未必能再找到一个愿意出28888的女婿。 一次次的相亲,她爸妈逐渐认清现实,条件一降再降。在许家宝没出现前,如果有人能拿出三四万够买个一居室,她爸妈都能同意了,可没有,一个都没有,一听他们家条件,那些人头也不回的跑了,她还有他们家都快成笑话了。 是许家宝条件太好,是那套房子太扎眼,养大了她爸妈的心。梁红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嘴快,如果她不说,就没这么多麻烦事,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倘若许家态度强硬,爸妈会妥协,但是他们一定不会甘心,他们会怨她,以后还会找她要钱,那是她爹妈和弟弟,她又不可能不管。 她想和家宝安安稳稳过日子,所以想多给家人一些彩礼,他们日子好了,也就不会找她要钱了。 梁父梁母愣了愣,这笔钱是够买一套不错的一居室了,但是这和他们设想中差的也太多了,那套房子他们打听过的,差了十万来着。 梁父接受不了这个落差,“一居室哪够住,这以后要是生了孩子怎么办?再说了,我们和赵家已经说好了是两居室,变成一居室,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梁红英气得眼泪直流,赵家欺负他们家,他们家就来欺负她和家宝,“多少人家三代人十几口挤在一个屋子里,单位分房的时候,为了一套一居室打出人命来的都有,他们赵家是什么金贵人,看不起一居室。他们看不上,有的是姑娘看得上,弟弟有了婚房,还怕娶不到老婆。” 这话倒是真理,哪怕是套一居室,小儿子有了这房子,就不怕娶不到媳妇,之前他们得捧着赵家,这会儿就得颠过个儿来了。 然而,在梁父梁母私心里,为了小儿子考虑,还是想要那套两居室,有两居室,谁愿意退而求其次要一居室。 梁父,“现成的房子摆在那,干嘛重新买,瞎折腾,你就和……” “爱要不要。”梁红英气得胸口疼,“你们真以为我是金子做的,家宝离了我会死,他非娶我不可。他都说出要分手,他爸妈他家里人都要他跟我分手,他爸妈还说给他介绍更好的姑娘,以他的条件,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个比我好,还不用出这么高彩礼的姑娘。 是我求他,我哭着求他,他才愿意给六万块钱,他已经不太高兴了,他说他最多能给这些,再多这个婚不结了。” 梁红英失声痛哭,“你们爱要不要,我和他分手了,弟弟不用娶老婆,我也不用想嫁人了。你们也别再指望能找到一个愿意给这么高彩礼的女婿,能出得起这钱,还怕找不到条件更好的姑娘,出不起的你们又不看上,那就把我留在家里当老姑娘吧。”说着冲回房间,用力甩上门。 梁父梁母面面相觑。 半响后,梁父犹豫地看着梁母,“要不算了吧。”58888的聘金,买一套一居室绰绰有余,还能剩下一万多,四大件也有了。 梁母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拉着梁父回了屋,“赵家点名要四大件,老大家也要,就一套四大件给谁,买了房剩下的钱再买四大件还能剩下多少?够不够办婚礼,够不够给聘金。这套两居室给了老大,老二只有一居室,你说他怪不怪我们,闹不好,兄弟得伤了和气。” 梁父动摇起来。 梁母垂了垂眼,“之前只肯给28888,她打了个电话,就翻了一倍都不只,家宝那孩子还是在乎咱们家小英的,再逼一逼,这孩子没准就能说动他爸妈,他是独子,他爸妈还能不疼他。 一居室老二两口子住着还行,可以后生了孙子住哪儿去,再睡客厅里,以后孙子结婚了又怎么办?你想让老二跟咱们似的,被亲家指着鼻子骂没用。” 梁父当然不想儿子再遭他受的罪,“可万一许家恼了,不娶了怎么办?” “不会的,家宝不是那种没良心的。”梁母低喃了一句,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梁父。 在许家宝和梁家议亲的的档口,许清嘉去鹏城出了个差,主要是处理运输公司的事物。虽然嘉阳总部在京城,但是运输公司的重头业务还是在鹏城,因为沿海地区的贸易需求更大。 许清嘉这次过来是为了加快运输公司改革的事情,许家是靠货运发家的,八十年代初期就开始做货运生意,到了八十年代末,顺风已经成为国内最大的民营运输公司。 许清嘉正式进入公司之后,开始涉足快递行业,最先开辟深港快递线,逐渐扩大到整个长江三角地区。 这一次过来,许清嘉是为了进一步将触角深入到华中、西南、华北地区。马上就要进入96年,她得到确切消息,大概就在这一两年内,网络开户费、上网费会下降,而网速将大幅度提高,届时肯定会涌出一大批网民。 互联网时代即将来临,为了能在未来的盛宴中分到一块大蛋糕,布局得趁早。 在鹏城这半个月,许清嘉忙得脚不沾地,都在开会,这边除了运输公司,嘉阳还有不少产业。 此外还有她个人的两项投资,通达科技以及鸿泰商业。 通达今年的销售额已经突破十五亿,许清嘉身为公司最大的股东得到了不菲的利润。她虽然拥有的股份最多,公司的最高决策人却是赵华强这个创始人,不过她拥有一票否决权,但是鲜少使用,在经营理念上她和赵华强大体还能保持一致,不一致的情况下也能求同存异,所以这几年合作还算愉快。 只能说还算,公司做大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派系。这些年许清嘉当然培养了不少自己人,要不然她哪能安心地待在京城,她可不想被架空,更不想哪天被掏空了也无知无觉。 在鸿泰亦然,鸿泰请的是职业经理人,许清嘉和邵泽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只每月看报表,以及参加重要的会议。 这次过来了,许清嘉就顺便去鸿泰鹏城分公司看了看,在鹏城,鸿泰拥有一座营业面积达6万平方米的购物城,今年元旦开业的。 在分公司章经理问起邵泽的时候,许清嘉眼神微妙了下,“邵总最近在山西做慈善。” 章经理夸得含蓄有文化。 许清嘉保持微笑。秦蕾蕾在那边山里拍戏,当地条件十分贫苦,也不知道邵二公子是被当地淳朴的老百姓感化,还是变着法地刷好感度,捐钱在那边建希望小学和医疗站。 堂堂大总裁,放着那么大一个集团不管,亲自督办。许清嘉在想,他是不是打算退位让贤了。 这一分神,许清嘉就想到了自家老爸,老爷子这一年越来越懒散,把工作都推给她。美名其曰自己年纪大了,要开始享福了。 这次她来鹏城出差,她爸可高兴了,喜滋滋地把三胞胎接了过去,让她安心工作,孩子不用担心。 五十不到,就想颐养天年,想得美。再过两年,顶多三年,她就专心去做互联网,嘉阳还给她爸,他老人家这么英明神武,在家带孩子忒大材小用。 在家带孩子的许向华表示,培养下一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独霸了外孙五天,外孙他们爸爸出差回来了。 这次赶巧了,韩东青去南京出差,而许清嘉这趟出差也是早就预定好的,没法改期,于是,三胞胎头一次成了‘留守儿童’。 三胞胎还没来得及感受下爹妈都不在身边的孤单,爷爷和外公两边就暗搓搓的斗法,最终外公棋高一着,三胞胎被打包送到了四合院。 三胞胎高兴坏了,在外公家可以吃掉一整盒巧克力,这个是他们秘密,不能告诉妈妈。外公带他们去买玩具,想买什么都能放进车子里,这个也不能告诉妈妈。外公还带他们去吃肯德基,这个还是不能告诉妈妈…… 三胞胎短短几天内藏了一肚子的不能跟妈妈分享的秘密。 秦慧如有心想说说,可瞧着过年似的三胞胎,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嘉嘉疼孩子,但是管得也严,偶尔放纵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擦了擦小北北鼻子上的奶油,秦慧如心安理得地想着,他们不是年纪大了吗,这老人都是隔代亲的。 幸(无)福(法)快(无)乐(天)的生活,在韩东青归来之后戛然而止。 韩东青来到四合院的时候,小南南正坐在蓝色的儿童雪橇板上,前面是找不着方向乱跑的三傻。 小北北和小西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左一右的驱赶,跺着脚让他们往中间前面跑,奈何蠢萌蠢萌的三傻一点都不配合,让他往东偏要往西。 玩的不亦乐乎的三个小家伙一点都没发现亲爸那么大个块头。 “好笨哦。”西西气得抱胳膊,一边跺脚一边嫌弃,“雪雪笨死了,比金刚还笨。” 唯一一个跑对了方向的金刚委屈地趴在雪地上,罢工了。 西西懵了懵,两只脚连环跺,啪叽一下,摔趴了雪地里。 萨摩耶跑过去,毛绒绒的脑袋拱了拱小主人。 西西委屈地撇撇嘴,可怜兮兮的看着外公,伸出胖胳膊要抱抱。 许向华赶紧小跑过去,抱起宝贝孙女,“摔疼了没,外公看看。” 小西西娇滴滴地举起手,奶声奶气道,“吹吹就不疼了。” 许向华也不管小家伙带着厚厚的手套,立马给吹吹。 韩东青摇了摇头,在他们跟前,摔了自个儿就能利落的跑起来,到了老人跟前戏就多起来了,小东西其实最精明了,看菜下碟。 “爸爸。”小北北终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韩东青,暂时放弃教训阿拉斯加,乳燕归巢一般飞回去。 被冷落的韩东青得到了一点安慰,还算有良心,放下手里的东西,接住小家伙掂了掂,一周不见,好像胖了点。 一嗓子下来,小西西和小南南也看见了韩东青,纷纷扑过去。 亲热完了 ,许向华才道,“回来了。” 莫名有点不被欢迎的感觉,韩东青觉得自己想多了,热情地问候。 许向华不是很热情的回应,女婿回来了,外孙们就要走了,不开心。 哪怕韩东青双手奉上了南京雨花茶,还是不大开心。 秦慧如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真是的,今年四十八不是八岁,悄悄戳了下他后背。 许向华微不可见的压了压嘴角。 老太太乐呵呵的摸着云锦挂屏,“都是手工绣的啊,手可真巧。” 小西西喜滋滋的拿着云锦做的少数民服,拉着秦慧如要换上。 小南南好奇的抓着杠铃状的空竹,“爸爸,这是什么呀?” 小北北也在问这是什么,区别就是他手里抓的是盐水鸭。 待韩东青想带三胞胎回家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岳父大人看见他不是很开心了。 许向华笑眯眯问小家伙们,“你们想回家还是想留在外公家玩?” 那还用问吗? “外公家。” 韩东青:说好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许向华心情舒坦地看着韩东青,“嘉嘉还没回来,你一个人也带不过来,放我们这吧。”又特别大方地说道,“后天周六,你带他们去也爷爷奶奶家玩。”他还是很讲道理的。 韩东青还能说什么,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跟老丈人对着干啊! 许清嘉在电话里表达了深切的同情,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乖,再过七八天我就回来了,我会把儿子闺女抢回来的。” 韩东青抬杠,“那可没准,小东西乐不思蜀了。” 许清嘉嘲讽,“你以为我是你啊。” 韩东青,“……” 次周周六,许清嘉下午四点的抵达首都,望着手捧玫瑰花的韩东青,许清嘉唇角上扬,“没想到这次接机待遇这么高。” “知错了,以后每次都是这待遇。”韩东青含笑道。 许清嘉接过巨大的花束,轻轻一嗅,芳香怡人,眉梢眼角都是盈盈笑意。 韩东青揽住她的腰,“五周年快乐。” 笑容逐渐扩大,今天是12月30日,结婚纪念日。 “还以为你忘了。不错不错,继续保持。”许清嘉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以示嘉许。 韩东青又低了低头,剑眉轻挑,“就口头表扬?” 许清嘉装傻,“我带了一大箱礼物,你想要什么自己挑。” 韩东青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好吧,好吧,看在这么美的鲜花的份上,”许清嘉十分勉为其难的亲了下他的脸颊,顿了顿,许清嘉狐疑地凑近闻了闻,一脸你居然是这样的男人的震惊,“韩东青先森,你居然偷用我的护肤品。” “我的面霜用完了,就用了你的。”韩东青无辜地说道,冬天空气干,要是夏天,他都懒得抹。 “没了你不会问我啊,柜子里就有还没开封的。” 韩东青声音低了几度,心虚的,“没想起来。” 许清嘉翻白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脸,逼问,“有点干,这半个月都没擦爽肤水,没做面膜是不是。” 韩东青心虚地赔笑。 许清嘉没好气的再送上一枚白眼,韩先生这张脸她可是很上心的,从须后水,男士洗面奶,爽肤水,乳液,面霜,准备的得妥妥当当,每天盯着他用。她还会拉着韩先生一起做面膜,韩先生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拒绝这么不爷们的活动,被镇压。 每天对着这张脸最多的人是她好不好,为了自己的福利,怎么可以不保养。 韩东青心里苦,有谁像他似的,被老婆压着护肤,比女人还讲究,幸好没人知道,保住了他的面子。 面子这种东西,丢着丢着其实也就习惯了。 两口子在外面吃了烛光晚餐,才施施然前往四合院。 面对半个月未见的三胞胎,许清嘉激动的挨个亲了下,“妈妈好想你们。”想到自己先去庆祝了结婚纪念日再过来。 幸好三胞胎什么都不知道,小西西欢喜的看着她妈妈手里的玫瑰花,“妈妈,这花好漂亮!” 许清嘉厚颜无耻地说道,“妈妈送给你们的,喜欢吗?” 许向华和秦慧如无奈的对视一眼,还有没有个当妈的样了。 小西西幸福的抱着比她还大的鲜花,笑得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南南小北北要摸,她还紧张的叮嘱,“轻一点,轻一点,它会掉的。” 许清嘉深沉的考虑,是不是得经常给闺女送花,不能以后被臭小子一束花就给骗走了。 抱着玩了一会儿,小西西去找外婆要花瓶,把花养起来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抱着亲妈诉衷肠。 “妈妈不在这几天,你们有没有遇上特别有趣的事情啊?” 小西西,“豆宝过生日,我送了一只大白兔给妹妹。” 许清嘉点头,“西西真是个好姐姐。” 小北北欢快地说道,“超市里有好多巧克力,小山一样,外公买了好多。” 外公抚了抚额头,小笨蛋。 许清嘉幽怨的看着她爸。 许向华转头认真地看着木架上的绿萝。 小南南拉了拉小北北,实力卖外公,“北北笨,外公说了不能告诉妈妈我们吃了好多巧克力。” 外公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许清嘉嘴角抽了抽,不知道是该愁呢还是该笑呢,想了想,她又问,“还有什么外公说了不能告诉妈妈的吗?好孩子不许撒谎哦。” 三胞胎如出一辙地捂住嘴,实力展示还有好多秘密不能说哦。 “坐了半天飞机,你该累了,去洗个澡吧。”许向华强势岔开话题。 许清嘉咧了咧嘴,表示有一个拖后腿的爸爸心好累。 韩东青展现好女婿风采,拉着许清嘉回房,“先去洗澡吧。” 许向华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洗好澡出来,许清嘉看着客厅地毯上一个又一个崭新的玩具,无语了一下,爷孙四个又去扫荡玩具店了。不是她要当后妈,而是玩具太多,小家伙们就不珍惜还容易喜新厌旧,而且专注力也不强,给他们一个喜欢的玩具,他们就能玩上一两个小时,一旦多了,这个玩玩那个玩玩,每一个都浅尝辄止。 许清嘉无奈,只能感慨隔代亲的力量强大,她爸在公事上多有原则一个人。可对上三胞胎,小家伙们一撒娇,原则这两个字一个都不认识了。 等她当了奶奶外婆,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样,许清嘉未雨绸缪地担心起二三十年后的事情。 “妈妈,你来看,我的芭比娃娃。”小西西献宝。 许清嘉一边陪着三个小家伙玩玩具,一边和许向华说鹏城的工作。 快九点的时候,三个小家伙一起揉眼睛打哈欠。 小南南舍不得睡,依恋地拉着许清嘉,“我要和妈妈睡。” “我也要。”小北北强撑着精神。 小西西偎依在许清嘉怀里,抢位置,“我要睡妈妈这边。” 被嫌弃的韩东青有点心塞,希望有人来一句我要靠着爸爸睡。 结果只有三个吵着要和妈妈睡的小东西,韩东青面无表情地想着,太遗憾了,你们妈妈只有左边和右边,还有一个只能睡脚边了。 吃醋归吃醋,韩东青任劳任怨把三头呼呼大睡的小猪抱进房间,今晚他们歇在这边,明天再去韩家。 哄完了宝贝儿子闺女,许清嘉活动了下脖子,对老太太道,“奶奶,很晚了,你也去睡吧。”老太太睡得挺早,也到点了。 老太太点点头,许清嘉扶着她回房休息,略说了一会儿话才出来。 回到客厅,许清嘉掸了掸衣服上的雪花,今晚风有点大,走在抄手游廊里被刮了一脸。 韩东青抽了张纸巾擦掉头发上的雪。 “爸,家宝和小梁的婚事确定了?”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跟她说的就是这事,就在她出差这半个月里定的,彩礼也谈妥了,28888的聘金以及四大件。这份彩礼在当下说来算得上多的。不过要是和梁家一开始提的那些要求来比,算是降了一大截。 许向华嗯了一声,“腊月初一定亲,正月十三结婚。”婚期就在两个半月后,说是梁家那边找人给小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合了八字,今年只有一个结婚的日子,二月初六,也就是四月二十三日,错过了就得等明年。又因为按照规矩,姐姐得嫁在弟弟前头,否则不吉利,所以梁红英得在二月初六前出嫁。 许清嘉笑了下,把玩着手里的砂糖橘,“三伯三伯娘都没说什么?”为了弟弟结婚,所以姐姐得赶紧出阁,搁她心里肯定不痛快的。而且两个月的时间准备婚事有些仓促了。 “酒店定到了吗?” 许向华掀了下眼皮,“正月里结婚的人最多,几家好的酒店都排满了,剩下的都是不怎么样的,你三伯他们还没定下。”忽然笑了下,“你三伯娘说,订不到就在农庄里摆几桌算了。” 这显然是气话,以许向党和周翠翠的性格哪干得出的这种事情来,不过连好脾气到近乎软弱的周翠翠都能说出这话来,可见这亲结的着实恼火。 然而再恼火,儿女铁了心,几个父母能拗过子女。硬气如许向军,在许文诗第一场婚姻上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更别说许向党和周翠翠这种温吞的性子。 许清嘉突然有些好奇,“爸,要是阳阳的对象家也这样,你和我妈会怎么做?” 秦慧如愣了愣,光想想就觉得头疼了,说句难听的话,宁肯未来儿媳妇孤女出身,也不想摊上这么一堆瞧着就麻烦的娘家人。 许向华把剥好的砂糖橘递给秦慧如,“愁什么,断了他的钱,我看他能不能顺利娶到人,就算娶到了,我还是不给钱,有本事他自己供去。当女婿的该孝敬岳父岳母,可没女婿爹妈一定要帮衬媳妇爹妈的理。 自己供得起,说明他长本事了,多好的事。供不起,那一家人要是奔着利益来的,捞不到好处,时间一长肯定翻脸,儿子不就醒过神了。不闹不翻脸就说明人品还过得去,好事啊。” 许向华把橘子皮玩垃圾桶里一扔,“我给你三伯出了个主意,让他把放在小宝名下的产业都转到他们两口子名下,小宝太老实,弄不好就让人给稀里糊涂给骗了。就算不至于这么糟糕,可要是四年以后离婚,他名下的产业就得分女方一半。那些家业是你三伯三伯母辛辛苦苦挣来的,没有送给外人的道理。这就是先把人往坏里想,明晃晃的防着小梁了。” 许清嘉眉心皱了皱,按照现行的婚姻法,哪怕是婚前财产,四年以后自动转化为夫妻共同财产,“小宝同意吗?这事小梁知道吗?” “小宝同意了,也跟小梁说了。” “小梁没说什么?”这种事,理智上是一回事,情感上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许向华笑笑,“我哪知道她说了什么,不过她要是说什么,这婚估计也结不成了,这是小宝爸妈的东西,又不是小宝自己挣得,她能说什么她想说什么。是他们家先看上了老三两口子的血汗钱,还不许别人防一手了。 结就结吧,要是小宝没看走眼,他自己享福,要是看走了眼,受苦也是他自找的,现在这样起码不会害得他爸妈跟着他伤心又赔钱,总比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好。” 285.第二百八十五章 1月13日, 许家宝和许向党前去津市两家提亲,同去的还有许家康。正好他要去津市服装厂一趟, 既然去了津市,许家康十分顺便地随着许家宝父子俩一块去了梁家。 梁红英昨天一下班就坐晚上的火车赶回家, 虽然可以和许家宝今天一块来, 但是总归不大像样子,遂宁愿辛苦点,连夜赶回来。 梁红英有些忐忑,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她是真的想嫁给许家宝, 好好过日子。 老旧的灰色家属楼里开进一辆轿车, 后面还跟着一辆小货车,敞着的车斗里放着冰箱彩电空凋洗衣机以及大大小小装着东西的红漆木盆。 街坊四邻忍不住张头探脑, 但见许家宝从车里下来, 立时明了, 这是老梁家未来女婿上门了。 这老梁家在他们这一片也是出了名,不是好听的那种, 都知道他们家要高彩礼, 吓退了姑娘好几个对象,这种事怎么瞒得住街坊邻居。 背地里没少叨咕梁家老两口不像话, 同情梁红英摊上这么一对爹妈被耽误了。还有些看笑话的, 倒要看看梁家能不能找到冤大头。 许家宝上门的时候, 不少人玩笑着打赌这小伙子什么时候被吓跑, 没想到一年了都没跑, 梁红英还跟着去了首都工作。 从赵家那还传出话来,说老梁两口子给小儿子准备了一套大两居室。 两居室打哪儿来,就算把老梁两口子榨干了也拿不出这钱,还能是谁,只能是梁红英那对象的。 说酸话的有,羡慕的更多,怎么没让他们摊上这么个好女婿。 一直留意着楼下情况的梁家人纷纷下楼来,梁父端着笑脸敬了许向党一支烟,不由多看了脸生的许家康一眼。 纵然因为彩礼两家闹得不大愉快,但是这会儿,许向党还是带着笑的,“这是我侄子,家康。” “后生真精神。”梁父递上香烟,回想回想女儿的话,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大的堂哥,听说也是做大生意的,梁父笑容更热情。 许家康接过烟,“谢谢叔叔。”又递上自己的香烟。 散了一圈烟,许家宝也散了一圈糖果。 一群人帮忙把聘礼搬上来,除了四大件外,还有烟酒猪肉果馅衣服鞋袜等等。 许家康从后车座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红漆木盆里,里头是五金和分成三叠放的28888现金,端着送上楼。 一众邻居眼睛都看直了,乖乖,这是多少钱? 惦记着那套两居室的伸着眼睛找着房本的影子,果然没有,撇了撇嘴,就说怎么可能,肯定是梁家吹牛,不过就这彩礼也够多的了。想想自家闺女,老邻居心态崩了崩,按了按胸口顺气,她又不是卖闺女的,要了这么高的彩礼,却给不起相应的陪嫁,就老梁家两口子的德行,能给什么好陪嫁才怪了。这一来一去的婆家能给梁红英好脸色,她不可是梁家老两口,贪财贪得不顾闺女死活。 梁家人在左邻右舍羡慕的目光下,笑得合不拢嘴。 梁父美滋滋地吧嗒一口烟,要是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彩礼是多少,这群人还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聘金不是28888,而是68888。幸好自己听了老太婆的话,没有松口,这人还是得逼一逼才肯使劲。 一开始只有28888的聘金,逼了逼变成了58888,再逼逼又加了10000,成了68888。那四万块,上个月许家宝已经汇过来了。 加上四大件和五金还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八万都不只了,谁家姑娘有他们家红英体面。 而且这还只是一部分,小英说了,那套两居室还有她哥哥弟弟的工作,结婚后她会想办法的。 本来他们不想退步,结了婚这姑娘就不值钱了,彩礼当然得趁着结婚时要。 可许家宝那边说什么都不松口,女儿给许家宝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听。梁父听着许家宝的话音有点不对劲了,心里开始打鼓,怕婚事黄了,想着就这么算了吧。 可老太婆不肯答应,最后女儿哭着求他们,还写下保证书保证她结婚后会想办法把彩礼补全。 老太婆才点了头,梁父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他是真的怕鸡飞蛋打。那四万块是许家宝背着他爹妈凑得,他爸妈不知道,许家宝还让他们别告诉他爸妈,可见,许家宝父母已经不是很想结亲。不过许家宝还是想娶自家姑娘的,那就行了,这日子是他们两口子在过,许家宝是独子,他家里的东西,到头来还不都是他们小两口的,女儿管不了老两口,还管不许家宝了。 晚饭在附近的小饭店里吃的,开了两桌,就梁家本家和许家三人,气氛还算可以,直到酒过三巡。梁红英的大姑父抱怨了一通单位效益不好之后,问许向党,“家宝他爸,你兄弟厂里最近招不招人?”他们都听梁父说了,红英对象他亲叔叔就是嘉阳大老板,红英争气了。 “不招。”许向党笑容转淡。 梁红英的大姑父愣了下,“这么大个厂子不招人?” 许向党闷头嗯了一声。 梁红英的大姑父看向喝得满面红光的梁父。 梁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话说回来,梁父一直不明白,安排两个工作多简单的事,反正要招人的,干嘛不用自己人,要搁他们这,连自家亲戚都不帮忙,那是得被戳脊梁骨骂没良心的。 许家康瞥一眼许家宝和梁红英。 许家宝面皮发僵,梁红英涨红了脸。 许家康扯了下嘴角,“招满了。” “嘉阳待遇好,一招工都赶去了,之前我去过一次,去的晚了,报名表都没拿到。”梁红英的大姑父咂咂嘴,半真半假地对许向党说道,“下次招工,老哥哥可得帮咱们说一声,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许向党闷头喝了口酒,没说话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话茬没人接的梁家大姑父尴尬了一下。 梁家大哥瞧着不对劲,拿起酒瓶给在座众人倒酒,“大姑父,咱俩喝一个。” 梁家大姑父干干一笑,“好好好。”无意间瞥见许家康面前的水杯,“小伙子怎么喝白开水啊,这大好的日子哪能不喝酒。” 许家康无奈地再一次解释,“我待会儿还要开车,不方便喝酒。” “那有什么关系,又不喝醉,喝两杯开车手更稳。”喝得有点多的梁家大姑父热情的抢过梁老大手里的酒瓶,“阿杰,拿个杯子来。” 许家宝眉头皱了皱,出声,“酒后开车不好。” “怎么不好了,我弟弟就是开货车的,车上放着一瓶酒,累了喝两口,立马就精神了,这酒提神的。” 梁家大姑父看许家康不大顺眼,觉得这年轻人傲,不大搭理人。 许家康笑,“我喝了酒犯迷糊,你们自便,不用管我。” 梁家大姑父没往心里去,你这来提亲的,还能不给女方长辈面子了,见梁老大已经拿了杯子过来,梁家大姑父开始倒酒。 梁父也在一旁劝酒,“喝一两杯不碍事,这个酒度数很低的。” 桌上其他人见状也开始助阵,不喝瞧不起人这话都出来了。 望着递到鼻子前的酒杯,许家康烦了,抬起眼皮笑肉不笑,“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此言一出,酒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梁红英脸一白,下意识扯了扯许家宝的衣服。 许家宝一咬牙,伸手抢过那杯酒,“我哥真的不能喝酒,这杯我替他喝了。”说着吸了一口气仰头开始灌酒,中间呛了下,他酒量不行。 许向党看着一张脸都皱起来的儿子,眉头跟着皱起来,胸腔起伏了几下。 “家宝酒量真好。”梁家小儿子看着许向党和许家康脸都放了下来,赶紧打圆场。 其他人也看出点不妥当来,梁家大姑在桌子底下掐了下说得最厉害的男人,示意他别瞎闹。 饭局草草结束,许家康三人去酒店休息。 上了车,许向党眉头拧成了疙瘩,递了一瓶水给儿子,“你还好吧?” “我没事。”许家宝打了一个酒嗝,顿时一车酒气,他被灌了不少酒。 许向党脸沉了下,舌头都大了,还没事。 “二哥,对,对不起,今天……”许家宝支支吾吾。 许家康看了眼后视镜,笑,“说什么见外话,不过,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许家宝,“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家康笑了下,“这家人不大好弄,你心里有数吗?” 许家宝沉默了下,“我在京城那边,一年和他们也见不了几面。” 天真,许家康心道,津市和京城半天功夫的事,真有事,别说半天路程半个月的路程都不是事。 许家康笑,说了句,“有些事可以和稀泥,像那杯酒,可有些事你拒绝的态度必须强硬,不然。”不然什么,许家康没说下去。 许向党接上,“不然他们没完没了了,亲戚情分是要顾,可不能啥事都顺着他们。” 这门亲结的他心里不是滋味,结了,心里郁闷还不踏实。不结,良心上又过不去。 许家宝垂了垂眼,“爸,我知道的。” 瞧瞧他,许向党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许家宝和许向党离开津市,而许家康则是三天后回来的,当晚带着老婆儿女来四合院蹭饭。 许清嘉也去蹭饭。 许家康就说起了这一茬,避着老太太说的,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我觉得那家人挺难弄的。”许家康敲着膝盖总结陈词,又笑了笑,“我打听了下。” 见大家伙儿都看了过来,许家康摊了摊手,好奇嘛! “据说之前几个对象都因为彩礼的问题散了,听说大概是要三四万吧。” 好几个对象因为高额彩礼分手了,怎么瞧这一家都不怎么心疼女儿,颇有种彩礼要低了就吃亏的心态。 本来只要三四万,一看许家宝条件好,就翻了好几倍,虽然最后把条件降低了,可许清嘉对梁家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她没好印象不要紧,哪怕许家人都没啥好印象,只要许家宝喜欢就行。 腊月初一,一月二十日,许家宝和梁红英的订婚礼在如意酒家举行。因为只是订婚礼,人不多,所以订了一个大包厢,能容纳四桌人,许家两桌子,梁家两桌。 周五晚上,梁红英和许家宝去车站接了亲戚,她没想请这么多人的,这些人来了吃穿住行都得他们包,可叔叔姑姑都说没来京城玩过,梁父也说订婚礼哪能不请自家人。 于是呼呼啦啦来了二十三个人,就连还没过门的赵家姑娘都跟着来了。 梁红英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求父母跟亲戚们说,见了许家人千万不要提工作的事。免得跟上周似的,把气氛闹僵了,又保证以后她会找机会说的。 梁父也不想再碰一鼻子灰,到时候在亲戚面前丢人,遂应了。 这么多人怎么去酒店都是个麻烦事,难得来一趟,许家宝总不能让他们挤公交车过去,遂打了一辆出租车,把梁红英安排在第一辆上,照顾后面来的梁家人。 把人一车一车送走,自己上了最后一辆出租车,许家宝嘴巴有些干,想喝水,没有,只能忍着,还得陪着客人说话。 好不容易到了宾馆,迎接他的是一场争吵,梁红英六岁的小侄儿打碎了大堂里的水晶摆设,原价288。以梁大嫂为首的梁家女眷围着大堂经理骂讹钱,大堂瞬间成了菜市场。 梁红英恨不得把头埋进地毯里,拉住梁大嫂,“我赔。” 色厉内荏的梁大嫂立时噤了声,不用她赔钱就行。 梁红英一摸钱包,只有212.5,打车费三百六十五,都是她付的,这年月出租车根本不是给普通老百姓用的,随便一开就是一天工资。 梁红英问她大哥借。 梁大嫂就不依了,一个破玻璃288,这分明是讹人。 刚来的许家宝问明白情况,红着脸付了钱才平息了事端。 梁大嫂意思意思地打了下儿子,“看你干的好事,让你淘气。” 胖墩墩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蹿到梁父后面。 梁父护宝贝孙子,“牛牛又不是故意的。” 许家宝挤出一抹笑脸,去前台拿了房卡,带着人上楼,让他们休息了下,然后带他们去吃宵夜,逛了夜市又把人送回宾馆。 第二天是订婚的日子,一大早,许家宝带着一群人逛京城,临近中午告罪离开,带着梁父梁母以及大小舅子两家回家拜访父母。 不是农庄的家,而是城里的家,他们家在市区有一套自住的大平层,是嘉阳地产开发的精装房。这套屋子里常住的只有许家宝和许清熙。许家宝要上班,许清熙要上学,她在京大附中读初二,继续住在农庄的话,上下学不方便。许向党和周翠翠要照顾农庄,两边跑着住。 他们家小英以后就这儿了,梁父梁母颇为感慨,瞧瞧这装修,这客厅估摸着就有三十来平,闺女这是掉进福窝了。 前一阵梁父陪着小儿子去看婚房,对房产略有些了解,这房子这地段,只怕得好几十万吧,可真够有钱的。 梁父有一种冲动问问价钱,很是辛苦的忍住了,议亲的时候为着房子的事闹得不大愉快,这会儿再问房子有点儿坏气氛。 梁家人在家里吃过午饭又走了,许家宝和梁红英也走了,他们得去当导游。 人一走,周翠翠松了一口气,去敲女儿的房门。 “清熙,爸爸带你去商场,我们再买一个音乐盒,买个更大的,好不好?”许向党放软了声音哄小女儿。 “那是二姐从美国带回来送我的,国内没得卖,你们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你们,你们不尊重我!”许清熙控诉。 许向党和周翠翠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小女儿喜欢那个音乐盒,可梁家小孙子哭着闹着要这个音乐盒,许清熙说不给,那孩子就躺在地上打滚,梁家人怎么哄都不行。这第一次上门,还是来订婚的,他们能怎么办。 “你是大人,怎么好跟个小孩子计较。”周翠翠觉得这丫头不懂事。 “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就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没礼貌!”许清熙气急。 许向党和周翠翠头疼。 等会儿还有他们更头疼的。 五点前后,许家人陆陆续续抵达君越酒店。 许清嘉发现小堂妹臭着脸,遂轻声问,“谁惹咱们大熙熙生气了?” 小西西暖暖地抓了一颗桂圆塞给许清熙。 许清熙脸色好转几分,摸了摸小外甥女的圆脸蛋,这样的小娃娃才可爱嘛。 “二姐送我的那个水晶天鹅音乐盒被牛牛抢走了。”许清熙难过地说道。 “牛牛?”许清嘉疑惑。 许清熙一撇嘴角,“就是我嫂子的小侄子,强盗似的,进了我的房间乱翻,他们家里人还不管,熊孩子一个。”又郁闷,“我不想给,可我爸妈一定要我送给他,气死我了。” 许清嘉安抚地拍拍她的胳膊,把孩子的玩具随意送人,在大人看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孩子哭闹,反而是小气不懂事。可他们不知道,他们随便送走的不是孩子的玩具,而是守护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勇气。 周翠翠恰巧听到了,好笑又无奈,“念叨一个下午了。” 许清熙突然眼圈红了红,莫名的觉得委屈。 “要是有人抢走了我喜欢的东西,我哪只念叨一个下午,不拿回来我能念叨一辈子。”许清嘉笑着道。 许清熙愣了愣。 周翠翠也愣了下,这哪行啊。 许清嘉一本正经地说道,“三伯娘,我一个朋友,研究青少儿教育的。她跟我说过,千万不要不经过孩子的同意把属于他的东西送给别人,哪怕只是一张废纸。因为哪怕是一张废纸对孩子而言都是珍爱的宝贝,在他们心里的重要程度和公司房子车子在我们的心里的重要程度是一样的。送走孩子的玩具,会让他们没有安全感,慢慢的不敢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他们觉得随时随地会被抢走,反抗都没用,不如逆来顺受。” 许清熙哼了哼,有了底气,孩子气地说道,“让你们送房子你们不愿意,送我的音乐盒你们就愿意了,慷他人之慨,我宁愿你们送房子也不想送音乐盒。” 周翠翠噎了下,有些气短,“有这么严重。不都,不都这样的。” “谁说都这样,我就不这样,我认识的好多家长都不这样。得罪人就得罪人了,难道外人还能比自家孩子更重要。”其实吧,就是自己的面子比孩子的伤心更重要,这是很多家长的通病。 周翠翠向许清熙保证,“那妈妈下次再也不让你把玩具送给别人了。” 许清熙这才笑了,又偷偷背着人问许清嘉,“二姐,待会儿我能不能去把音乐盒要回来,”顿了顿,“我没说过送给他,是我爸妈送的,我很喜欢的。” 许清嘉瞥她一眼,小人精,怕待会儿挨骂,找她撑腰来着,她也学她小声道,“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待会儿你哥哥你爸妈可能难做,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许清熙犹豫了下,坚定道,“那是我的东西。” 许清嘉摸摸她的脸,三伯一家都是软脾气的,这丫头倒是个硬气的,不错,不错! 286.第二百八十六章 许清熙的脾气比家人硬, 很大原因是她生长环境不同。她出生时,许家已经分家好几年, 她爸妈早就能当家作主。 中年得女,闺女还生得粉雕玉琢, 许向党两口子疼得眼珠子似的, 也有了经济能力富养女儿。许清熙在家是小公主,在学校是班长。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许清熙,怎么可能没点小脾气。 反观许向党周翠翠,之前三十几年逆来顺受惯了,养成了老好人的脾气, 不争不抢习惯性的让着人。 而许家宝小时候, 许家还没分家,三房在家里没话语权, 小孩子其实是最敏感的, 所以他打小就乖巧懂事, 吃的玩的下意识地让着堂兄弟。就算后来分了家,他成了小皇帝, 但是童年对人影响深远, 所以许家宝性子说好听是老实厚道不善言谈,不好听点就是温吞被动木讷。 许清熙张望门口, 嘀咕了一句, “这都五点半了, 他们怎么还没来?”她还等着要回音乐盒呢, 那两只天鹅是紫水晶做的, 一按开关,发的光都是紫色的,晚上打开可好看了。 水晶易碎,可别给她磕坏了。要是磕坏了,许清熙泄气,就算磕坏了她能怎么办,把那个熊孩子打一顿吗? 许向党脸色不大好看,五点的时候他就打电话给许家宝,说是在故宫,马上回来,可这都几点了,还有二十几分钟就到六点,该开席了。 许向党再一次打电话给许家宝,没好气的问,“在哪儿?” “在车上了,大概还要二十分钟。”许家宝嗫嚅着道,原本四点半他就准备过来,五点前能到。可梁家几个小孩子正玩得尽兴,说什么也不愿意走,挨到五点,总算愿意走了,又遇上梁大姑几个去上厕所,人不见了,找人又浪费了二十几分钟。 许向党来气,“怎么还要这么久,你们不是五点就出发了,你奶奶二伯四叔他们早来了,就等你们了。” 许家宝含糊了下,愧疚,“爸,你替我跟奶奶二伯四叔他们说声对不起,我们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摁掉了。 拿着手机的许家宝呆了下。 坐在后面的梁红英不安地绞着手指头,从昨天到今天,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尤其是中午,牛牛跑进许清熙房间抢了一个音乐盒,那个音乐盒一看就很贵,许清熙说是她堂姐从美国带回来的,不能送人,另外拿了个音乐盒给牛牛。 可牛牛在家霸道惯了,说什么也不肯还回去,又哭又闹,最后还是硬生生拿走了。 许清熙气得直接跑回了房,虽然许向党说着,“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可她看得出来,许家人都不大高兴,包括许家宝,许家宝向来疼这个妹妹。 “叔叔阿姨他们都到了。”梁红英轻声问了一句,垂了垂眼,“让他们等我们实在不好意思了,要是饿的话,让他们先吃吧。” 梁父也有些讪讪,暗骂了几句那群不省心的,带他们来开眼界,他们倒好,尽惹麻烦,附和,“让他们先吃,先吃好了。” 许家宝挤了挤嘴角,“来得及的。” 见许家宝笑容透着勉强,眉宇间带着疲惫,梁母心里咯噔了一下,歉然,“这两天让你辛苦又破费了。”二十几个人前前后后住宿费,车马费,吃喝嚼用,门票,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花出去的钱估计有两千了,梁母想想都心疼。当初她就不赞同这么多人来,自己一家来就够了,这是订婚又不是结婚,可老头子被人一捧二捧就找不着北了。 “还好,没事。”许家宝打叠起精神回。 五点五十五分,许家宝一行四人抵达如意酒家,却不能马上进去,他得等其他人过来,付了打车费再把人领进门。所以一行人进包厢的时候已经六点过去七八分钟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们来迟了。”梁红英立即道歉。 “许老弟,不好意思啊。”梁父打哈哈,一眼看过去,微微一怔。许家人都长得不错,找的女婿媳妇容貌起码都是都在中上的,乍看过去,俊男美女,衣冠楚楚。 梁父后半截声音不由低了几度,局促的搓了搓手。 总算是来了,许向党吁了一口气,“不晚不晚。”不然还能说什么,他就希望这顿饭吃的踏踏实实,别跟上次似的,突然冷了场。 奈何天不遂人愿,趁着大人们客套的时候,许清熙拿着几块巴掌大的七彩棒棒糖成功和梁家小孙子完成口头交易。 牛牛从放在墙边的袋子里翻出音乐盒,为了防止震碎,外面包了一块围巾。 许清熙把剩下的棒棒糖都给了他,又把围巾折叠好放回去,拿着失而复得的音乐盒喜笑颜开。 “小孩子别乱翻大人东西。” 无意间看过来的梁大姑拔高了声音。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许清熙坦然的拿着音乐盒走向许清嘉,“这是我的音乐盒。” 梁红英见状忙解释,“这是上午清熙借给牛牛玩的。” 想说什么的梁大嫂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傻儿子一眼,笨死算了,昨天那个破玻璃就要288,这个美国来的音乐盒肯定更值钱。 许清熙看一眼梁红英,上午她也是帮着自己说话,还是讲道理的。 “这是我的。”舔着棒棒糖的牛牛忽然反应过来,冲上来要抢。 梁红英一把抱住牛牛,好声好气地哄,“姑姑再给你买一个,你乖,你看这个棒棒糖多好看。” “我不要,我要那个,我就要那个。”小胖墩在梁红英怀里乱挣扎,用力拍打着梁红英,有一下直接拍在了梁红英脸上。 许家宝看不过眼,上去抓住他的手,哄,“待会儿叔叔带你去买玩具枪好不好?” 小男孩却是越喊越来劲,梁大嫂一边哄一边时不时看一眼许清熙。 许清熙抱着音乐盒,一声不吭,不给就不给,砸了也不给。 梁老大深觉丢人,板起脸,“再哭,再哭我揍你。” 牛牛哭得越发大声,哭得声嘶力竭。 梁老大面上挂不住,抬手扇了下儿子的脑袋,“你再哭一声看看。” “你打孩子干嘛!”梁父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拿着今天新买的玩具哄乖孙子。 牛牛打开梁父的手,哭得脸红脖子粗,胡乱拍打着梁父,扯着嗓子嘶喊,“我不要,我就要那个,就要那个。” “你让弟弟玩一会儿,待会儿还给你好不好。”梁大姑心疼侄孙了,哄着许清熙。 许清熙斩钉截铁地回,“不好,之前在我家里,你们就说让我借他玩一会儿,可他拿到了就不想还给我,还带走了。” 梁大姑被噎住了,觉得这丫头片子咋这么不懂事的,一点都晓得谦让客人,不跟小丫头费口水,梁大姑看向周翠翠,示意他们不管管。 周翠翠下意识想开口,然想起许清嘉之前说的话,硬是忍了回去。对这个侄女,周翠翠向来是佩服的,她有学问有本事,说得肯定是对的。再来,她对梁家也不是没点小怨气,所以也不想为了做好人让自己闺女难受,闺女都那么说了,再送给人家,闺女肯定得生气。 一边是越哄哭得越起劲的牛牛,一边是油盐不进的许清熙,中间是热锅上蚂蚁一般的许家宝梁红英。 小西西有点吓到了,偎依在外公怀里,“他为什么哭啊?” 许向华轻轻抚着小丫头的后背,“他要小姨的音乐盒,小姨不想给他。” “那有什么好哭的,我要妈妈的耳钉。”小西西指了指许清嘉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妈妈不给我,我就没哭,有什么好哭的。” 许清嘉黑线,宝贝儿,你确定不是在趁机向外公告状。耳洞都没有的人,带什么耳钉。 许向华乐,“咱们西西真乖。” 小西西骄傲的挺了挺胸脯。 许清嘉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鼻子,又看着被一群人围着哄的小男孩,小孩子都是越哄越会哭的,因为有人吃这一套啊。 再抬眼看了看脊背绷紧的许清熙,这么个阵仗让小姑娘有点不安了,越懂事的往往越吃亏,许清嘉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许清熙低头看着许清嘉,眼神犹犹豫豫。 许清嘉对她笑了笑,人家孩子可以不懂事,为什么自家孩子就得假装大方。哭就哭吧,就当给小男孩上一堂课,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哭也没用。也让他家长辈知道,并不是你家孩子哭了,别人就该无条件退让。 梁母被孙子哭得心肝肺都揪成一团了,可怜的,小脸都哭红了,硬着头皮跟许家宝商量,“让清熙给牛牛玩一会儿吧,他就是一时一时的劲头,玩一会儿就扔一边了。” 许家宝头疼,之前在家也是这么说的,牛牛玩了一会儿是放边上了,可走的时候又想了起来,一定要拿走。气得妹妹眼睛都红了,还跑回了房间。 之前妹妹退让了,这次,许家宝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可这么哭下去还怎么吃饭,顿时左右为难。 许清熙看着一脸苦色的许家宝,到底心疼自己哥哥,勉为其难道,“我可以先借给他玩一会儿,但是走之前,一定要还我,必须还我。他要其他东西都可以,就这个音乐盒不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不信他们还敢说话不算话。 许家宝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 许向党和周翠翠皆是如释重负。 梁父抱着牛牛过来拿音乐盒,教孙子,“还不谢谢小姑姑。” 小男孩一把抢过音乐盒,破涕为笑。 “小心点,别摔了。”许清熙紧张的看着毛手毛脚的牛牛,有点儿后悔了。 “坏蛋,你是坏人。”不防牛牛冷不丁喊了一声,举起音乐盒扔向许清熙。 许清熙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许清嘉连忙伸手去接,这玩意儿砸身上可不是开玩笑的,堪堪抓住,却没抓稳,从手心里滑了下去,落在胳膊上,又斜飞了出去。 小西西痛叫了一声,放声大哭。 那音乐盒好巧不巧砸在小西西头上,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许清嘉勃然色变,立即去看女儿的头顶,跟许向华的手撞在一块。扒开头发一看,手抖了下,冒血珠子了。 “痛,妈妈,疼。”小西西哭喊。 许清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妈妈吹吹,吹吹,乖,告诉妈妈,头晕不晕?” 几步抢过来的韩东青看着女儿的眼睛,眼神清明,略松一口气。 “痛,妈妈,好痛,好痛。”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不是存心的。”见了血梁父也慌了神。 许向华冷冷看他一眼,梁父心下一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许向华抱着孙女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医院。”整颗心都在抽抽,他怎么就没挡住,砸在脑袋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韩东青折回去拿了大衣,车钥匙在里面。 “西西,西西。”南南北北跟着哭起来。韩东青一手抱起一个,他可不敢再把孩子留在这了。 许向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帮着打开了房门,推了推周翠翠,“你跟着去看看。”又慌忙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塞给周翠翠,老四家不差钱,可人是他们这儿伤,这医药费就该他们出。 周翠翠如梦初醒,赶紧点头。 秦慧如对老太太说了一句,“妈,你别着急。” 老太太怎么不急啊,推着秦慧如,急声道,“你跟去照顾,不管怎么样都打个电话回来。” 秦慧如本来也是要去的,外孙女都流血了,她哪还有空跟这些人坐在一块在吃饭,要是外孙女有个什么,吃人的心都有了,拍了下夏莲,“照顾你奶奶。” “婶你放心,你快去。”夏莲忙道。 “妈妈,西西,西西。”受到惊吓的豆宝儿眼泪汪汪的抱着夏莲的腰。 夏莲抱了抱女儿,“西西没事,西西没事。”话音刚落,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随之而来的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梁父暴怒的质问,“你做什么!” 许家康几步跨过去扣住梁父高举起的手,把许清熙护在背后,声色俱厉,“你想做什么,你孙子砸破了我们家孩子的头,不该打吗?” 让他来说,许清熙这一巴掌打得解气,一个小孩子,他们作为大人不好计较,可许清熙十四岁,也是个孩子。一开始,梁家这孩子想打的是许清熙,他们这就她方便出手教训梁家这个熊孩子,当真以为可以仗着年纪小无法无天了。 心肝宝贝挨了一巴掌,哭得声嘶力竭,梁大嫂炸了,狠狠地瞪着许清熙,“牛牛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好意思跟他计较。” “不是故意的,你们都眼瞎了是不是,他就是故意砸我的,要不是我姐,现在要去医院的就是我。”许清熙瞪回去,“我打一巴掌都便宜他了,我告诉你们,要是西西伤得厉害,我打死他。” “你敢!”梁大嫂气得手抖。 “你试试我敢不敢。”许清熙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梁大姑听不下去了,要是她一早把音乐盒给牛牛,哪有这么多事,“牛牛才几岁,还不懂事。” “他小他不懂事,你们一个个活了几十岁的都不懂事吗?”老太太用力一拍桌子。 梁母心头一跳,“大娘,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没教好孩子。”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不客气地说道,“没教好就别带出来祸害别人家孩子,打一进门就没消停过,一个一个只会纵着不会教,还得逼着别人和你们一块纵着,欠了你们的?” 小孩子不讨人喜欢,可毕竟还小,不懂事正常,她活到这把年纪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她生气的是梁家人的态度,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 梁红英摇了摇身子,一股凉意顺着脊背蹿上来,她想制止,可脚下生了根,嘴里灌了铅,身体舌头都不听使唤,只能看着两家人剑拔弩张。 怎么就变成这样子? 梁母的脸扭了扭,这老太太怎么说话的。 就是这么说话的,伤了她曾孙女不说,还想打她小孙女,居然还指望她说啥好话,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扫一眼脸白如纸的许家宝和梁红英。不是老太婆不给他们面子,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姻,但是这桩婚事还是拆了的好,梁红英再好,可她娘家人理直气壮的胡搅蛮缠,日后有的是麻烦的地方。 “老二,送我回去。” 许向军闻言点了点头,许文诗看了看,拉着佩佩站起来,她早就不耐烦了,吵得她耳朵都疼。 许向军一动,许家二房自然都动起来,拿外套的外套,拿包的拿包。 梁家人脸色巨变,这老太太都走了,这订婚礼咋整。 梁母眼前黑了黑,闹成这样实非她所愿,怎么就严重到这一步了,不就是小孩子淘气了点。 “大娘,是我们不会教孩子,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您看今天这大好的日子,犯不着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娃娃闹成这样。” 梁老大也赔笑,“是我家牛牛不好,奶奶您老人家别跟他一般见识。”又去看许家宝,“家宝,对不住啊,是我把孩子宠坏了,大哥给你道歉。”许家这门亲,他们是绝不想错过的,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许家宝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了,好好的订婚礼怎么就演变成这幅模样。 “家宝。”梁红英低低的叫了一声,茫然又无助。 许家宝张了张嘴,喉咙里塞了棉花似的,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老太太不无失望,这孩子太软了,想继续你就替梁家求个情,不想继续了,你也发个话,这样子算怎么回事了,心里越发不赞同这门婚事。他性子软,别人一强,他就让步了,遇上讲理的亲家不要紧,遇上不讲理的那种,只有被吃死的份。 “闹成这样,今天的订婚礼就算了吧,今天就当是给你们接风了,老三,你留在这招待他们,我们先走了。” 梁家人手足无措,七嘴八舌的说好话,老太太却是铁了心的,不管他们说什么就是要走。 许清熙也跟着走了,她才不想和这些人吃饭,怕自己消化不良。 许向党无奈地看了眼闺女,倒没说什么,这事也怪不得丫头,梁家那小孙子被宠得太不像话了,长辈还一味娇惯着。 想起梁父举起来的手,许向党心里也不是滋味,要不是家康反应快,那一巴掌是不是就要落在清熙脸上,许向党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闺女,他都没动过一根手指头,糟心地看一眼木愣愣的许家宝,“酒席钱我已经付掉了,你留在这,我去医院看看。”也不管梁家人是个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许家宝脑子里嗡嗡嗡直响,都走了,就剩他一个了。他机械地抬头逡巡,入眼的都是梁家人,没有一个自家人。 这些人神情各异,嘴巴一开一合,许家宝却什么都听不见,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得厉害,许家宝往后退了一步,急匆匆道,“我离开下。” 梁母焦急地推了一把梁红英,“好好跟家宝说,今天这就是个误会。” 眼泪瞬间汹涌而下,梁红英想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要这样害她,她想顺顺利利嫁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然而现实中,她什么都没敢说,抹了一把泪,低头追上了去。 “这事给闹的。”梁家大伯娘叹了一声,看着缩在梁父怀里的牛牛,这瓜娃子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不嚎了,老二家这孩子被宠成了混世魔王。这回踢到了铁板,遇上了气性大的许家人。 “牛牛是该管一管了,哪能拿那种东西砸人的,这要是有个好歹,”梁家大伯娘顿了顿,“这许家能算了,那小姑娘是家宝他四叔的外孙女,原本还打算。”打算走许家宝的门路进嘉阳工作的,如今看来是没希望了。 说的好几个人也担心起来,不由嗔恼的看着牛牛,这孩子一路上就没消停过。 梁父不高兴,压着心虚道,“能有什么,就是磕破点皮,都是他们大惊小怪。” 梁母抿了抿唇角,心跳更乱。 梁小弟忧心忡忡的拉了拉梁母的衣袖,“妈,订婚礼取消了,这结婚的事?”请帖还没发,消息却是放出去了,可瞧着许家的态度,这婚事飘忽起来,要是不成了,还没领证这彩礼论理得退回去。 可彩礼他们已经用掉大半,前两天,他们去交了尾款,拿下了那套三十平的一居室,有独立卫生间那种,终于不用每天一大早抢公厕。 “结婚有什么事,这就是个误会,过几天就好了,结婚又不是过家家,还能说取消就取消的。”梁母视线扫过梁大嫂又扫过梁大姑,今天就这两人说的最起劲,要没他们当搅屎棍,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明天咱们去向家宝爸妈赔个不是,再去看看那个小姑娘,诚心诚意的道歉。” “家宝,我们去医院看看西西,我想替我家人向他们道歉。”梁红英抽噎着道。 坐在台阶上的许家宝摇了摇头,四叔他们怕是根本不想见到他们,西西是四叔家的眼珠子,这会儿他们不定多恼。 许家宝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家宝,我知道是我家里人不好,他们无理取闹了,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的。”梁红英哭哭啼啼的说着。 许家宝嘴里发苦,胸口闷闷的,拿着石子无意识的在地上乱画。这种愁闷疲惫的感觉并不陌生,就是从彩礼开始的,一次又一次,那边狮子大开口,他呢讨价还价,不像结婚,倒像在做买卖,还得背着他爸妈来。 其实他知道梁家人有些贪财,可梁家人是梁家人,梁红英是梁红英。喜欢一个人当然会放大她的优点,缩小她的缺点。 他一直都觉得梁家人在天津,他在京城,隔着几百公里,梁家人如何对他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一年也就两三次的接触而已。 然而这一阵频繁的接触,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舒服。今天还不欢而散,家里人都走了,连他爸妈妹妹都走了,没有一个人留下来,一个都没有。 众叛亲离四个大字猛地涌现在眼前,许家宝心头刺了下。 哭诉着的梁红英见许家宝打了个激灵,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喊,“家宝。” “今天的事跟你没关系。” 梁红英心头一松,很快又沉了下去,她听见许家宝说,“红英,我现在脑子有些乱,我想静一静,你回去陪着你爸妈他们吃饭吧。” 梁红英脸色立白,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惊慌失措的拉住许家宝哀哭,“你是要跟我分手吗?你不能这样的,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了,我们,我们都,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见人?” “不是,”许家宝本能地否认,“我就是脑子里有点乱,我想好好想一下我们之间以后敢怎么办,明天我会联系你的。” 梁红英将信将疑,但见他脸色凝重不敢逼得太紧,引起他的反感,抹了抹眼泪,“西西那有消息了,你尽快告诉我一声。” 许家宝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梁红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庭院,回到包厢内。包厢内开着暖气,温暖如春,梁红英却是如坠冰窖。 因为他们的缘故,她在外面担惊受怕痛哭流涕,他们呢,他们在里面大吃大喝。 见到红着眼回来的梁红英空气寂静了一瞬,梁小弟忙问,“家宝哥呢?” 梁红英眼睛涨得厉害,“他走了。” “你怎么让他走了?” “家宝是不是生气了?” “他怎么说的?” …… 梁红英泪水潸然,捂着脸蹲了下去,“来之前就求你们客气点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的。” 梁家人讪讪。 梁母心急如焚,追问许家宝说了什么,梁红英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哭得梁家人一颗心七上八下。 ~ 儿童医院内,急诊医生检查之后告诉许家人,小西西没有大碍,只是破了点头皮,消毒和包扎下即可。 许向华不放心,再三确认,“真没事,要不要住院观察下。”这伤的可是脑袋,不是其他地方,尤其是小孩子的脑袋,更不能马虎,万一有什么问题,哭都没地方。 医生已经习惯了,这些年实行计划生育,一个一个都是宝贝,他们儿童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小题大做的家长,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遍诊断。 “如果你们不放心,住院观察三天也可以。” 反正VIP病房还空着,既然他们想住就住吧,就当创收了。 许向华拍板,“那就观察下。”图个安心。 医生拿起笔刷刷的开了住院单。 “谢谢医生。”韩东青道了一句。 医生笑,“分内之事。” 周翠翠要抢住院单去付钱,韩东青动作更快,“伯母,我来好了。” “我来我来。”周翠翠满心愧疚,“都是因为我们,才让西西遭了罪。” 许清嘉,“三伯娘,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是那家人没教好孩子。”淘气的孩子见过,一言不合就砸人的孩子真没见过,别说孩子小,六岁了,该懂一些事了。 周翠翠面容愁苦。 秦慧如看在眼里,叹了叹,来的路上接到了许家康的电话,他把他们走后的情况都告诉他们了,老三家那边一脑门子的官司。 最后住院费还是周翠翠去付的,不然她一直抢。许向华冲韩东青点了下头,示意给她,不然老三家的没法安心睡觉。 周翠翠付了医药费,又跑到楼下商店买了一个红包,塞了一千块钱,再买了一个水果篮。 刚弄好,手机响了,许向党和许清熙来了,问她在哪儿。 一家三口汇合,一块上楼。 拿着红包的小西西团团笑,“谢谢三外公三外婆。” 小财迷样逗得大伙儿忍俊不禁, 周翠翠跟着笑,触到她头上的白纱布,又愁起来,本来该受伤的是他们家清熙,清熙打了梁家小孙子一巴掌,这丫头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这么冲的。亲家之间闹成这样,想想就尴尬。 逃过一劫的许清熙满心愧疚,问小西西要吃什么水果。 “大芒果。”小姑娘蹲在果篮前东摸摸西戳戳,捧起一个大芒果。 许清熙拿着水果刀切芒果,切成了漂亮的十字花。 小西西惊叹,“好漂亮哦,小姨真厉害。” 听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坐在客厅里的许向党脸上愁容都淡了几分,摸到烟盒下意识想抽,想起这是医院,按下烟瘾,“今天对不住,害得西西受伤。” 许向华摆了下手,“西西没什么大碍,就别说这些了。倒是你,订婚礼取消了,你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许向党苦笑,“我,说句实在话,我是不想讨这个儿媳妇了,小梁还算懂事,可她家里人都不怎么讲理的。我和你嫂子应付不来。”话锋一转,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可小宝那。” 许向华扯了下嘴角,“疼孩子不是一味惯着他,孩子年轻经的事少,想事情简单,咱们做长辈的就得替他把住方向。” 许向党若有所思。 一家三口略坐片刻,走了。 送走许向党一家,许清嘉感慨,语气是高兴的,“清熙这脾气真不像三伯三伯娘养出来的。” 小姑娘干了她想干而不好干的事,她决定托朋友寄一个一模一样的音乐盒过来,感谢小姑娘报仇之恩。 许向华笑,“她蜜罐里泡大的,自然有脾气。姑娘家还是有点脾气的好。” 许清嘉点头赞同,抬头见小西西摸着头上的纱布,心悬起来,“又疼了?” “不疼了,我摸摸,”小西西心有余悸,还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好疼的,疼得我都哭了。” 秦慧如怜惜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咱们西西可勇敢了,哭了一会会儿就不哭了。” 小西西咧嘴笑,不见韩东青,“妈妈,爸爸呢。” “爸爸去给你们买好吃的了,你们稍微等一下哦。爸爸会带着你最喜欢的甜玉米回来。” 小姑娘激动,“我最喜欢吃玉米了。” 许清嘉,“那你待会儿多吃点。” 小姑娘胸有成竹的表示,她要吃掉一大个。 片刻后韩东青提着一大袋饭菜、水果还有玩具回来,大家都还没吃晚饭。 三个小家伙抱着玉米小松鼠一样的啃着,小西西吃了半颗玉米,小半碗水蒸蛋,一个狮子头,和几片蔬菜,还从许清嘉这儿扒了几口白米饭,胃口比平时还好。 一家人才算放了心,能吃能玩,应该是没事了。 这时候,许清嘉手机响起来,拿出来看了看,是许家宝的。 “二姐。”许家宝嗫嚅了下,“西西怎么样?” “没事了……你不用过来,很晚了……你爸妈还有清熙来过了。”许清嘉说道。 许家宝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叠声道歉。 挂上电话的许清嘉笑了笑,没留在如意酒家,可见他也不知道敢怎么面对梁家人了,许向党这边已经生出厌烦之心,估摸着这婚事有点悬了。 “小宝他也离开酒楼了。” 许向华淡淡道,“还算没彻底迷了心窍。”西西因为梁家人受伤,这其中还牵扯到清熙,许家宝要是还能毫无芥蒂的款待梁家人,算他看错这侄子了。 287.第二百八十七章 小西西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一方面是小姑娘生龙活虎丁点不像脑震荡疑似患者,嘟嘟囔囔要回家。另一方面则是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病房里络绎不绝的访客,这哪是给人休息的。 韩东青和许清嘉合计了下, 干脆出院回家。 脑袋上见了红, 还包着纱布,衬得小姑娘楚楚可怜,许清嘉母爱和愧疚心爆棚,打算和幼儿园老师请几天假,免得小娃娃们不知道轻重, 玩闹间碰到伤口。 奈何西西小朋友是个爱上学的好孩子, 别人家没病还得装病就是为了不上幼儿园。小姑娘反其道而行之,顶着一头纱布也坚决要去幼儿园。 一听许清嘉不让她去幼儿园, 小姑娘瞬间眼泪汪汪, 失学儿童一般。 韩东青败下阵来, 帮着求情,“伤口其实不深, 已经结痂, 上学不要紧,我明天送他们上学的时候, 再请老师多照顾下。” 小西西双手合十可怜兮兮, “妈妈, 我不会让他们碰我头的。” 南南北北附和, “不给碰, 不给碰。” 许清嘉无奈,只能蹲下身跟儿子们道,“西西受伤了,你们是男子汉,要在幼儿园要照顾她,知道吗?” 南南点头如啄米。 小北北双手组成L型,一本正经地说,“妈妈,我会萨姆光线,打倒想欺负西西的小怪兽。” “是沙库修姆光线。”西西反驳。 小北北不依,坚定,“萨姆光线。” 西西大声喊,“沙库修姆光线。” 两人齐齐扭头看南南,找他当裁判。 南南挠挠脸,他忘了,“看电视上怎么说。” 三个小家伙拉着许清嘉给他们放爱迪奥特曼的碟片。 放了碟片,三个小家伙排排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机,许清嘉觉得他们已经忘了有关那个绝招到底叫什么的争论。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看动画片。”许清嘉严肃地对韩东青道,“套路太深,还打上配合了。” 韩东青忍俊不禁,“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三个小家伙看动画片的时间被许清嘉严格限制。 许清嘉摇头轻叹,“现在的孩子哦。” 许清嘉在感慨,梁母也在感慨现在的孩子怎么跟他们当时一点都不像,结婚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说不结就不结了。 那天在如意酒家,许家人一走了之,梁母越想越不安,再去庭院,已经不见许家宝身影,打电话打不通。 梁母一颗心直往下坠,想了想直接带着梁红英去了许家,同去的还有梁父,梁老大一家,在路上梁母以玩具和零食为诱惑,千叮咛万嘱咐孙子到时候乖乖道歉。 牛牛挨了一巴掌,受到不小的惊吓,这会儿梁母说什么都应什么。 到了许家门前,按了门铃没反应。 梁父不悦,“故意不开门是不是。”不过是孩子淘气,至于这么小题大做的。 梁母扯了他一下,“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梁红英闷声道,“可能是去医院了。” “那就等等吧。”梁母说。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许向党一家回来的时候,梁家人已经很不耐烦了。 见到梁家人,许清熙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儿。 许向党和周翠翠头疼了一下。 一上来梁母就道歉,又问西西如何。 许向党回了句,住院观察。 梁家人慌了慌,怎么就住院了? “在哪个医院,我们明天去看下。”梁红英连声问,一脸急切。 许向党,“不用了,孩子要静养。” 梁母脸色僵了僵,“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牛牛不晓得轻重,这孩子我们已经教训过了。” 许向党不置可否。 梁父向前一步,“许老弟,你看今儿这事谁都不想的,幸好,孩子没什么大事。你看是重新办个订婚礼,还是怎么着?其实不办也行,就算咱们办过了。” 不管怎么样,这婚还是要结的,这一点梁家上下保持一致。 许向党瞅一眼自说自话的梁父,“今天算是给你们接风的。”定什么婚,他都不想结婚了,幸好还没领证,不过到底是许家宝的终身大事,他得和儿子商量下再和梁家人摊牌。 梁父笑容凝滞了下,“那以后找个好日子再办一次,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许向党含糊了下,“今天大家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我们就不请你们进去坐坐了。”。 梁父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梁红英眼见父亲眼角抽了抽,拉了把梁父,“那我们走了,叔叔阿姨清熙你们好好休息。” 进了电梯,梁父就嚷开了,“拽什么,以为他家儿子是宝贝疙瘩,我们上赶着要嫁给他儿子,大不了退婚,咱们家红英长得好又是大学生,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没人回应梁父的话,事实就是梁家上赶着嫁女儿,光那笔彩礼就足够叫梁家不敢退婚。这婚结不成,小儿子的婚事也得黄了。 第二天,梁家人乘坐当晚的火车回津市,都得上班上学。赋闲的梁母则留了下来,住进了桃源小区。 四十平大装修好的一居室,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就女儿一个人住着。梁母这个当亲妈也得说许家宝对女儿体贴周到。 不管是从梁家的角度还是女儿的角度来说,梁母都不想婚事出岔子。这会儿,梁母追悔莫及,早知如此,牛牛淘气的时候下狠手管一管,不然就没后面这些事了,这会儿她就该高高兴兴回家,只等着女儿出嫁,以后女儿就能穿金戴银的过富贵日子,他们这些娘家人也能沾点光。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梁母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哄好许家宝一家,不管是许家宝还是他父母的态度都让梁母深深的不安。 几日后,这份不安化作现实。 许家宝正式和梁红英提了分手,这一阵的经历让许家宝明白,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花前月下,还有两家人的鸡毛蒜皮。许向党和周翠翠又苦口婆心的劝,就连老太太都劝许家宝。 许家宝性格中的绵软,让他无法拒绝梁家人的非分之求,同样他也不可能无视家人的意见。 “要退婚的是咱们,彩礼我们就不要他们家退了,还有之前给的见面礼,也都算了。”许向党不是不心疼,前前后后加起来给了梁家七万多。可谁让自家儿子不争气,还没结婚就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虽然现如今不像他们那会儿那么保守,可姑娘家到底吃亏。那笔钱就当做是他们补偿小梁的,也是买个心安。 况且,就算他们想要回来,人梁家能轻易还给他们,到时候闹起来,面上都不好看。所以,罢了,罢了。 周翠翠心抽抽了下,不过许向党的意见,她惯来不会反对的。只想着下次儿子再领姑娘上门,绝对不像这回似的,没把人家里摸透就下聘,这次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 坐在对面的许家宝嘴角颤了颤,心情复杂,难过愧疚不舍纷纷而来,还有一丝难言的释然,“爸妈,我知道了。”顿了顿低下头,“对不起。” 第二天,许家宝就找梁红英提出了分手。 梁红英哭的稀里哗啦,拉着许家宝的手苦苦哀求。 许家宝跟着红了眼,却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话。哪怕后来梁母找过许家宝两次,面容憔悴的老太太放下身段说和,许家宝心里不落忍,却是咬着牙没动摇。 分手之后,许家宝颇为郁郁,工作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纰漏。许清嘉知道之后,给许家宝打了个电话,他的工作需要全神贯注,心不在焉很容易出错。 “放个假出去散散心吧,要不去海岛那边,冬天去那里旅游最好。”正好离梁家人远一点,她都听说了,梁红英和梁母去研发中心找过许家宝好几次,就是许向党和周翠翠都被梁母找过。 电话那头许家宝涨红了脸,他知道自己最近工作状态不好,讷讷应了一声。挂上电话,搓了把脸,去向领导请假,出去散散心也好。 离开前,许家宝过来先老太太说一声。 老太太赞同,笑眯眯道,“那边大冬天也跟春天似的,舒服。”以前在鹏城待着的时候,她去玩过,那会儿腿脚还利落呢。 出去走一圈,眼界开阔,心情也就好了,孙子强颜欢笑,老太太是看在眼里愁在心头。 过了一天,许家宝便坐上了前往海岛的航班。 没几天,许文诗也过来向老太太辞行,放寒假了,她要和洪成才回一趟他河北老家见见洪家人。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被梁家这一闹,许文诗颇为担心自己遇上和许家宝一样的烦恼。 说得老太太也犯愁,嘴上说道,“你瞎想什么,在小洪面前,你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至于这么倒霉吧,接二连三的出岔子,老太太决定,明儿去烧烧香,保佑大孙女顺顺利利,最好家宝还能在旅行的时候,遇上个好姑娘,那就齐活了。 许文诗,“我又不傻。” 老太太看了看她,“反正你把礼数做足了,到了别人家里勤快点,眼里得有活,别大小姐似的坐着让人伺候你。”说着说着老太太不再担心洪家人不好相处,开始自家孙女被人挑错了,这丫头懒散性子又急。 许文诗不高兴,她又不是去应聘保姆的,心里这么想,老太太怎么说她就怎么听,至于怎么做就是她的事了。 末了,老太太道,“记得邀请小洪他妈他哥年后上来坐坐。”人还是得自己亲自接触下才有谱。 许文诗应好。 第二天她就跟着洪成才坐上火车去了邢市,佩佩并没有跟着去。 四天后,许文诗回来,洪成才留在家里过年,年后带着老母亲和兄长上京。 第二天,许文诗带着佩佩和从邢市带回来的特产来了四合院。 许清嘉也带着三胞胎回家蹭饭,见许文诗笑容满面的进来,就知道她这一趟应该还算顺利。 一看她这状态,老太太心也踏实了一半。 “这高粱酒是他们那的特产,我拿来给四叔尝尝,”许文诗对许清嘉道,“这是给南南爸的。” 许清嘉替韩东青道谢,今天他加班没过来。 许文诗,“这个大枣,是他们家自己种自己晒的,干吃煲汤都不错。”拆开一包分给小家伙们吃。 “这个枣子好甜哦。”小北北幸福的说道。 佩佩邀请小表弟,“我家还有好多,你可以去我家吃。” “好啊。”小北北被一颗枣子骗走了。 许清嘉好笑地揉了下他的脑袋,“你们吃的时候,注意把核吐出来,知道吗?” 小家伙们点头。 许清嘉挨个抓了三颗给他们,把他们打发到院子里去玩。 老太太就问了,“你觉得怎么样?” 许文诗,“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老太太不满意。 “还行就是还行啊。”见老太太眼睛瞪过来了,许文诗讪讪,“他妈挺客气的,他大哥姐姐妹妹我觉得还行吧,初十他们上来,到时候奶奶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她觉得还行,反正又不住在一块,过得去就行。 老太太一想也是,反正离初十也没多远了。 一晃眼就到了大年三十,今年轮到许向党家做东,以前许家的年夜饭是挨家吃过去,一年得吃三顿团圆饭,后来改成了一家一年,吃一整天。 许向党把年夜饭摆在农庄里,市区禁止燃放烟火,不放炮仗烟花过年有个什么意思。而且农村的土灶头做出来的大菜更香,更有年味儿。 中午,许清嘉一家也在这边吃饭,晚上去韩家那边。 入乡随俗,到了北方,大年夜怎么能没有饺子。 一群人围在桌子前包饺子,跑进来喝水的小西西被白白的面团吸引了注意力,摔摔炮都不玩了,冲过来要玩。 许清嘉赶她去洗手,然后分给她一块巴掌大的面团,不一会儿佩佩进来找西西,也加入了玩面团的队伍中。 两个小姑娘捏起了小人。 西西,“这是我妈妈。” 佩佩,“这个是我妈妈。” “你妈妈肚子好大。”西西指了指肚子特别大的面人。 佩佩开心道,“因为我妈妈的肚子本来就大。” 许清嘉眼神偏了偏飘向许文诗的腹部,并不只有她,其他人视线都歪了过去。 许文诗恼羞成怒,“哪里大了,不就是肉多了点。”熊孩子会不会说话,要不是为了生你,她会胖吗,没怀孕之前,她巅峰体重100。 许文诗吸了吸腹,低头一看,哪里大了,这一年她已经瘦了很多了好不好,现在她只有117斤,只是微胖,微胖而已,难道骨瘦如柴才好看。 佩佩双手比划了下,实力坑妈,“这么大。” “乱说。”许文诗气得伸手要戳佩佩的脸。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护曾孙女,“你多大了,跟孩子计较干嘛!” 佩佩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许文诗一撇嘴。 许清嘉好笑,岔开话题,问许文诗,“书店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文诗回道,“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初八开业。” 自打怀孕辞了图书馆的工作之后,这六年许文诗就没上过一天班,不是在带孩子就是带着孩子上兴趣班。 她自己觉得挺好的,反正每个月的各项租金加起来,她有两千出头的收入,抵得上三四个人的工资,够她和佩佩用的。 可许向军看不过眼,年纪轻轻的不工作,除了接送孩子就是待在家里看电视看闲书,像什么样子。 知道女儿闲散惯了,还得接送外孙女上幼儿园上兴趣班,许向军就想让她自己开个店,好歹有份工作不至于和社会脱节,再雇个人,时间上自由。 许文诗听着还行,却不知道要开什么店,家里人替她出谋划策,最后定下开一家书店。她之前在图书馆做过,勉强有点相关经验和人脉。而且开书店相对其他生意更简单,算得上一件文雅的事,说出去也好听。 正好她手上一间店面的租户因为个人原因不续租了,位置不错,附近有一所初中还有一所高中,许文诗就接过来自己用,筹备了小半年,只等初八开门。 许清嘉就笑,“那到时候我给你送两个花篮来。” 许文诗笑笑,“那我先谢谢你了。” 话音刚落,一道手机铃声响起来。 坐在旁边凳子上剥豆子的许家宝探头看了看茶几上的手机,嘴角往下抿了抿。 见他不接,许文诗随口说了一句,“家宝怎么不接电话?” 许清嘉心里一动,就她所知,许家宝旅游回来之后,梁红英还是去找过他。 许家宝按掉电话,“打错了。”这是梁家楼下电话亭的号码。 许文诗哦了一声,眼神却不大信。 这时候,电话再一次响起来,同一个号码。 许家宝抓起手机走了出去。 许文诗转了下眼睛,“那边那位?不是分手了吗?余情未了?” 无人能答,老太太不大高兴地捏了个饺子,“胡说什么。” 许文诗耸耸肩。 许清嘉透过玻璃看着站在外头的许家宝,忽见许家宝勃然色变,冲了出去。 “他干嘛去?” 许家宝又跑了回来。 老太太拔高声音,“小宝,怎么了?” 许家宝充耳不闻径直冲上了楼。 巨大的动静引得在另一个屋里和兄弟们说话的许向党走了出去,皱着眉头看着急赤白脸的许家宝,“你这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抓着钱包的许家宝抖着声音道,“红英割腕,在抢救。” 许向党惊得瞪圆了眼睛,怎,怎么会? “爸,对不起。”许家宝急促地说了一句,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 “家宝,别开摩托车。”许清嘉喊了一声,就他这状态,开着摩托车在雪地里走,非得出事了。 “我送他去车站。”许家康说了一句,拿了外套跟上。前女友生死未卜,不让人过去,的确不近人情。尤其两人是因为家人分开而不是没有感情才分手。 许向党也没出声制止,就算人留下了,也是魂不守舍。何况要是有个万一,只怕后半辈子都不踏实。 别说许家宝,就是许向党这会儿心里都踏实不下来,小梁为什么自杀,是不是因为分手的事? 引擎轰鸣声逐渐远去,屋子里静悄悄的。 老太太看了看一桌子白白胖胖的水饺,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这叫什么事啊! 顾不得手上的面粉,捻了捻佛珠,默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平平安安,不然这个坎让小宝怎么过。 且说梁家,梁母已经哭得坐不住了,全靠梁大嫂撑着。她是疼儿子胜过女儿,为了彩礼一再逼迫女儿,可女儿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辛辛苦苦养大这么大,还供她上了大学,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疼的。 吃早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一点都没看出来,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躲在屋子割了手腕。 要不是牛牛说臭臭,他们仔细闻了闻觉得不对劲,再晚一点只怕人都要凉了。 许家宝赶到的时候,梁红英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人却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昏迷不醒的被送到监护病房。 一见到许家宝,梁家兄弟的拳头就挥了上来,“王八蛋,要是小英有个什么,我跟你没完。” 许家康把许家宝往后一拉躲开拳头,立眉冷斥,“闹到今天这一步,到底谁才是主要原因,你们心里没数,别把屎盆子往我弟弟身上扣。” 到了车站,许家康想了想,他还是跟了过来,防的就是这个局面,梁红英自杀,他表示遗憾,但是没道理让自家堂弟给梁家人当泄愤的沙包。 就算梁红英是为了分手的事自杀,梁家人也得承担最大的责任。 事实上,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确来自于梁家人,最能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在乎的人。 大年三十的早上,牛牛穿上了崭新的衣裳,梁家有钱了,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了独孙子。 今年牛牛一个人就买了三套新衣服,从里到外就连内裤都是新的。 牛牛被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所有人都笑盈盈的,他们还说着明年过年就要多一口人,赵家姑娘要进门了,还让弟弟争气点,最好明年过年时能让他们抱上小孙子。 如此和谐美好的一幕,却是深深的刺痛了梁红英的眼睛。 她和许家宝分手了,因为他们分手了,可难过的人只有她一个,他们除了最开始几天安慰她替她可惜,没几天就抛之脑后,为了白得的彩礼兴高采烈。 许家不用他们还彩礼,弟弟的房子聘金喜宴钱保住了,婚事也保住了,大哥的四大件保住了,大嫂的金项链金镯子金耳环也保住了。 所以她能不能嫁给许家宝对他们说只是锦上添花的事,不能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爸还说再给她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再找一个,再要一次彩礼。 他以为还找得到吗?他们家早已名声在外,这一次退婚,更是说什么的都有,愿意娶她的,只怕不是鳏夫就是有缺陷的。出得起彩礼的话,他们也许真的会把她嫁了。 梁红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明白,她对他们那么好,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工资省下来交给他们,为了他们,问家宝要那么高的彩礼。 她对他们这么好,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她,还能没事人一样的嘻嘻哈哈。 还有家宝,他们这么久的感情,他说放弃就放弃了,任她苦苦哀求都无动于衷。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想不明白的梁红英回到房里,拿起削眉笔的刀在左手腕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幸好她手法业余,又是冬天,血液凝固的快,梁家人又发现的及时,所以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大年初一的下午,梁红英悠悠转醒,耳边传来高高低低的哭声。 “你就是她的命啊,算是阿姨求你了,阿姨给你跪下了,你别跟她分手……你这是要她的命啊……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次是小英运气好,要是再晚一点,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家宝啊,你行行好,阿姨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小英,小英不能没有你。”这是梁母的声音。 梁大嫂在旁边帮腔。 …… 梁红英使劲睁开犹如千斤重的眼皮,看清胡子拉碴的许家宝,泪如雨下。 梁母呜咽一声,“你这丫头,是要吓死我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傻,”觑了许家宝一眼,“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要想不开做傻事。” 许家宝惊喜。 “家宝。”梁红英哽咽。 梁母拉着梁大嫂出了病房,整个人都敞亮不少,这一次,红英是因祸得福了。 此时此刻,许家康刚刚回到京城,从医生处确认梁红英没有生命危险,梁家人最初的冲动劲也过去了,许家康便买了回来的火车票,大过年,他可不想在外面浪费时间。 知道许向党夫妻不放心,他特意亲自过去了一趟,一些事还是当面说的好。两口子愁的眉头都快打结了。 许家康同情,儿子的婚事一波三折,也是难为他们了。 从许向党家出来,许家康回到家。 望着憔悴的丈夫,夏莲心疼坏了,大过年的在外面跑了两天。 元宝和豆宝扑了上去,你一声我一声的问他出哪儿了。 许家康歉然,过年都没能陪着他们过,可谁让他是老大,得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 “二哥。”听到动静的许清嘉从对面过来,无奈一笑,“累坏了。” 许家康捏了捏眉心,“是有点。” 许清嘉,“小宝留在那照顾小梁?” 许家康嗯了一声,一扯嘴角,“也许得和好了。” 许家康说这话,必然是他看出苗头了,他的眼力,许清嘉还是信的,所以她轻轻一叹,作为许家宝的堂姐,她是真心觉得小梁不是良配,尤其是在她自杀之后。 “就看三伯三伯娘能不能说服家宝了。”作为父母,他们肯定是希望儿子好的。 许家康吁出一口气。 一直到初五,许家宝才回来,是被许向党和周翠翠叫回来的。一家人关上门来怎么说的,许清嘉不得而知,只是从老太太那知道,许家宝没说和好,但是又不像分手了。 老太太气呼呼的,“随他去吧。”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愁啊。分手就要自杀,那是不是一辈子都得捆在一块儿,哪怕他们做的再过分,都得忍下去,除非等她愿意放手,这不是欺负人吗? 幸好,洪家人的到来让老太太暂时把许家宝的烦心事撇到一边。 许向军在外面安排了一顿饭,把老太太也接了过去。 大孙女已经离过一次婚,这一次,老太太恨不得拿着放大镜把洪家人里里外外看个透,洪成才在老太太那算是过关了,现在她就担心洪家人好不好相处。别说洪家人待在河北妨碍不了许文诗,婆婆想为难儿媳妇,有的是手段。 其实洪母也是这么个心思,想好好看一眼这未来亲家好不好相处,儿子已经离过一次婚,再离一次还怎么见人。 前头的儿媳妇嫌贫爱富,背着自己儿子勾搭上了大老板,甩了自家儿子,还把孙女带走了。 导致洪母对儿媳妇要求特别低,安分守己就行。去年儿子告诉她找到了一个对象,离婚带女儿,大家一样一样谁也别嫌弃谁,女儿不是儿子不要紧。 儿子又告诉她,姑娘爸爸是师长。 洪母不知道师长是个什么样的官? 儿子告诉她,比营长还厉害。 洪母就知道了,他们村长的儿子是营长,村长说老厉害了。 洪母一边高兴一边愁,这大官家的闺女,脾气肯定大,他们村长的孙女脾性就挺大。 虽然儿子电话里说挺好,可洪母一直不放心,等啊等,等到了儿子把许文诗带回家的那一天。 比照片上好看,白白胖胖看着就好生养,娇滴滴的干不了活,儿子说了她家里有保姆所以不会干活。她懂,这就跟以前地主家的小姐似的,哪能指望小姐干活。又不用下地做农活,娇气就娇气吧。 大致上,洪母对许文诗这个未来儿媳妇还是满意的。岳家有本事,儿子以后能轻松不少。 一顿饭吃下来,老太太也颇为满意,心里石头终于落地。洪家这老太太能讲道理,洪成才的大哥也是个老实的,跟他家老三有点像。 依着洪母的话,老家的房屋田地交给小洪的大哥,大儿子给她养老送终,小儿子每个月寄给她一百块生活费。 这么个分家法,算得上公平,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对于许文诗来说,省心省力。 老太太心情明媚起来,可算是来了个好消息。 洪家在京城过了元宵,老太太和许向党嘀咕一回,两家正式谈婚论嫁。 288.第二百八十八章 谈婚论嫁主要谈论的就是彩礼聘礼以及婚宴。两边都通情达理, 婚事就好商量了。 洪家这边拿的彩礼是10001的现金以及五金。这钱是洪辰才自个儿出的,他学校里拿一分工资, 健身房又拿一份,收入还不错, 又没有大的开支, 有些积蓄。 许向军给许文诗准备的嫁妆是新房里的全套家具和电器。 房子是许文诗自己的,和许向党一家住的那套同个小区,不过许文诗那套不是精装房,是毛坯房。因为她当初是拿来当出租的,买了精装房也容易被人糟践, 所以就买了个毛坯房, 稍微粉刷了下,就租了出去。元旦前她就收了回来, 已经在装修。 因为房子装修通风需要时间, 所以婚期倒不着急, 老太太拿着黄历和洪母翻了翻。 挑中了八月十六,阳历九月份, 到时候两边各办一场婚礼, 都简单点。毕竟是二婚,不是头婚, 大操大办, 搞不好宾客们喝着喜酒唠叨起上一场婚礼来, 这不是花了钱还添堵。 对此, 许文诗和洪成才都没有异议。 至于订婚, 洪家那边的风俗里不看重这个,可有可无。既如此,许向军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洪母在这儿,干脆就近找个日子办了,反正订婚就是两家一起吃个便饭的事。 洪母觉得也好,小儿子离开家都十几年了,没必要特特回去办个订婚酒,糟蹋钱。 许向军就挑了十八那天,过了礼,一家子聚在一块吃了一顿饭。 许向党看着都羡慕,多省心的亲家。再想想自己儿子,愁的嘴巴都发苦了。梁红英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小宝显见得心软了。 许向党有被胁迫的憋屈感,而且这不顺心就敢拿刀子割自己的儿媳妇,想想就发毛,以后有个不如意是不是又得动刀子? 许向党那个愁啊。 本来很开心的许向军也开始愁。许文诗背着所有人干了一件大事,她把自己名下的房产店铺全部过户给了佩佩。 93年离婚时,许文诗从漆钧那分到了四套房子,在海岛房产高点全部变现,到手200万。在房地产市场因为政策陷入低谷时抄底,加上许向华给的优惠以及许家康和许家磊的人脉,以相当划算的价格买入三套房子,五个店铺,面积都还可以,地段也不错。 时至今日,都有不同程度的增值,在职工年收入都未破万的时下,这些产业无疑是一笔巨款。 因为离婚而暴富的许文诗,她很是担心自己因为离婚损失惨重,这可是她们母女俩安身立命的本钱。 现在看着洪成才不错,可谁知道以后几十年的事,当初,她还觉得漆钧娘儿俩是好人呢。 思来想去,不放心的许文诗悄不溜丢地去办了过户手续,办完了才告诉许向军。 许向军心里一咯噔,“他打过这些东西的注意了。” 许文诗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洪成才连她有多少产业都没确数。 许向军瞪着她,“那你整这些做什么?” 许文诗缩了缩脖子,“我这不是以防万一,要是把这些弄没了,佩佩大了我怎么跟她交代。” 许向军捏了捏眉心,女儿的担心不无道理,可道理是道理,世情是世情。无端端的,婚前来这一手,谁人心里能舒服。 “你还没跟小洪说吧。” 许文诗眼神飘了下,“我的财产,跟他说干嘛?” 许向军盯着她不说话。 许文诗心虚下来,她知道自己这样子做小人之心了些,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许向军来气,既然想做,那就趁着订婚前摊牌,现在算是怎么回事,运了运气,“既然奔着结婚去的,你早点跟他说清楚。还有他自己那套房子,你主动跟他写个协议,就算以后分开了,也不会要。” “我怎么会要他的房子。” 许文诗连忙道。 许向军,“你怎么想的得让他知道,你既然防着他了,就也得保证他的利益,不然让他怎么想。” 许文诗悻悻一低头。 许向军头疼,“你好好跟他说。” 许文诗眼神更飘了,“爸,那个,那个你跟他说一下吧,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许向军岔了气,感情她也知道这事不好开口。 许文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许向军糟心地看了她一眼,都过三十的人了,还是不能叫人省心。 许文诗讨好的笑。 许向军气急,然而生气归生气,还是得硬着头皮替女儿收拾烂摊子,许向军寻了个机会把洪成才叫过来。 先是骂了许文诗一顿,然后又说她离了婚之后,整个人神神叨叨有点惊弓之鸟……饶是见多识广的许向军说话的时候都差点红了脸,这种事好做不好说。 许向军尴尬,洪成才也尴尬,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诚然他看中了许文诗的条件,但是也是真的想和许文诗好好过日子,不过也能理解许文诗的担忧。 洪成才说什么也不肯签那个财产协议,许家看不上他这点东西,没得弄得那么难看。 让洪成才离开书房之后,许向军又把许文诗叫进来骂了一顿,骂完了,许向军吐出一口气来,“小洪算不错的了,你以后对人家好一点,别老想有的没的,两人往一处使劲,才能把日子过红火了。” 许文诗红着脸点点头。 许向军看见她就来气,抬手打发她出去,想着能不能给洪成才挪挪位子。他88年从体大毕业,学的体育教育,学历和基层经验都够,为人处事上也还可以,差的就是个机缘。 顿下了,许向军忽然一笑,小伙子还是挺聪明,懂得取舍。聪明点也好,两口子总得有个机灵的,只要不用错地方就行。 许文诗这边尘埃落定。 许家宝那边也有了结果,他与梁红英和好了。 周翠翠过来对着老太太哭了一通,一直以来都颇为顺从的许家宝,在这件事上难得的坚持了下去。 不管父母怎么苦口婆心地跟他分析利弊都没用。到最后儿子求他们,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将来有什么他都自己受着。 老太太跟着愁,把许家宝叫来。之前最令她不满的梁家人,现在变成了梁红英这个人,这姑娘太吓人了。 面对老祖母的母亲的眼泪,许家宝愧疚不安却不肯妥协。 气得老太太要拿拐杖打他,这是脂油蒙了心,不识好歹,他们还能害他不成。 许向华受老太太之托,劝了几句,未果。过年那天梁红英出了事,家宝急成那样,可见这侄子是动了真情的,许向华就觉得这事没完了。 要是因为害怕梁红英自寻短见而勉强在一起,这还能劝,劝他换掉手机离开京城,不知道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愧疚感。 再让梁家看好了自己闺女,想让梁家听话不难,梁家有个把柄扣在许家手里——彩礼,打官司有很大几率能要回来。 过上一年半载事情淡了。 然而家宝对梁红英是余情未了,梁红英是家宝的初恋,两人近两年的感情,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而且分手的矛盾又不是出在两人之间,梁红英又自寻短见了一回,见家宝的愧疚和怜惜都够了出来。 那天,许文诗带着佩佩过来看老太太,见老太太愁眉苦脸了解怎么回事后,说了几句话,许向华深以为然。 “奶奶,这种事自己不想通别人劝是没用的,就像我当初,跟被漆钧下了蛊似的,你们怎么劝我我都听不进去,越劝反倒越来劲。你就由着小宝去吧,只有自己栽了跟头才能醒过来,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小宝是男孩子,想爬起来更容易。” 许向华觉得,真的,让他自生自灭去,摔疼了就学乖了,家宝这二十年过的太顺风顺水,不知人间疾苦了。 许向华对周翠翠和许向党如是一说,许向党闷头狠抽一口烟,咬了咬牙,“好言难劝该死鬼,由着他去吧。将来怎么样都是他自己找的。” 许清嘉送许家宝出去,她没劝许家宝分手,而是郑重其事地劝许家宝最好带梁红英去看看心理医生。 “一个人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走到自杀这一步,心里多多少少是有问题的。其实现在社会节奏快压力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问题,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许清嘉缓声道,“一般人都是些小问题,能够自我调节。但是小梁家里比较重男轻女,她从小应该就是被被忽视和冷漠的,这类家庭长大的女孩,往往缺爱,对于别人给予的一点好都会紧紧抓住,譬如她父母和你。为了得到父母的肯定,她会宁愿委屈自己来拼命讨好父母,哪怕是一些不合情理的要求;因为你要和她分手,她接受不了就轻生。 你别介意,我想说,小梁心里问题恐怕不小,她自己很难解决,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想让她好,就和专业人士一起帮她。不然这些问题不解决,你们在一起了,以后也是鸡飞狗跳,弄不好,再受了什么刺激,小梁可能还会想不开,未必有这一次的好运。”到时候,就许家宝这性子,后半辈子都别想踏实了。 许清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有空你带小梁去看看。” 许家宝犹豫了下,接了过去,“谢谢二姐,我会带她去的。” 许清嘉笑了笑,到底是处得比较好的堂弟,能帮就帮一把。要是梁红英能想通,对许家宝而言是好事。 这天之后,许向党和周翠翠死了心一般,不再管许家宝的事。 老太太似乎也认了命,心情逐渐好转。 许清嘉松了一口气,投入工作之中,嘉阳电器上市在即,她忙着呢。经过一年多的筹备,于6月13日向社会公开发行股票,并于7月18日在沪市证券交易所上市交易。 忙完了,许清嘉获得半个月的假期,韩东青加班一个月换来五天假期,加上前后两个周末,一共九天。 两人带着三胞胎来了个云南九日游,欣赏大理的风花雪月,领略旖旎秀丽的热带风光,接触多姿多彩的民族风情…… 九天云南游结束,韩东青回去老老实实上班。在家休息了两天,许清嘉又和许向华秦慧如带着三个小家伙来了一趟夏威夷祖孙三代六日游。 接着飞去纽约,嘉阳有进军海外市场的打算,许向华和许清嘉是来忙正事的。 秦慧如则带着三胞胎去看望秦慧敏,姜天明就在这里读书。秦慧敏在这边开了一家中餐馆,生意还不错。 难得来了国内的亲人,秦慧敏十分热情的招待了秦慧如一行,尽地主之谊,带着他们玩了几天。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快开学了,许清嘉觉得这一趟出去,最大的收获就是三胞胎口语能力突飞猛进,幼儿园里虽然是双语教育,但是氛围到底是没法跟国外比的。 小家伙们的口语水平已经秒杀外公外婆,秦慧如英语一般,不过她俄语讲得很好,许向华英语能力忽略不计。 许向华喜滋滋抱着南南,“好好学,外公就指着你给我翻译了。” 南南咧了咧嘴,用力点头。 289.第二百八十九章 绝大多数父母都拗不过子女,因为父母对子女的爱更深, 不忍更多。 冷处理了一年之后, 许向党和周翠翠最终还是同意了婚事, 许家宝和梁红英在12月28号举行婚礼。 这一回,梁家那边只来了梁父梁母, 梁老大以及梁老二夫妻俩。梁大嫂留在家里看孩子, 其他亲戚一个都没来。 梁大嫂颇为不忿, 但是梁母怕孙子再闯祸,大儿媳妇又是个没眼色的, 惟恐再跟上次似的出洋相, 搅了婚礼,遂这次不许他们来了。 这边许家好不容易松口了,梁母不想横生枝节, 就想安安待待把女儿嫁出去,年初梁红英自杀了一回, 到底有点吓到梁母了。 不能请亲戚过来, 连乖孙子都没得来, 梁父不大高兴, 然而碍于现实忍了。这一年, 许家宝和女儿关系一直过不了明路,不尴不尬的摆在那。梁父心里憋气,觉得许家欺人太甚, 就不信没了他许家宝, 他女儿嫁不出去了。 憋着一口气的梁父发动亲戚朋友给女儿安排相亲对象, 找了一圈,都是歪瓜裂枣,梁父自己都看不上的那种。 谁叫梁家原本就名声在外,之后又取消了婚礼,其中原由也不知道哪个嘴大的亲戚传了出去。再看他们家给小儿子买了房子,显然是拿了彩礼没退回去,登时名声更难听,一般二般也没人敢娶了。 不过梁红英毕竟容貌姣好还是大学生又有正经工作,想娶的人还是有的,但是不是拿不出令梁家满意的彩礼,就是有各种毛病。 那还不如嫁给许家宝,家里条件好,手面又宽,日后能帮衬家里,所以梁父忍了。 老太太看见梁家人就心气不顺,扭过头去看大着肚子的宁燕妮,孙媳妇七个月了,找熟人看过,是个大胖小子。 举目看了看,儿孙满堂,老太太心情立时好起来。 许清嘉手里抱着许家双和邱燕的儿子,小家伙去年夏天出生,大名许敬理,小名汤圆。 许清嘉刚知道的时候就笑两口子,“以后上学了参加升旗仪式,上面喊一声敬礼,你说他会不会应一声到。” 邱燕摊手,“上了户口才想起来谐音太多,可户口都上了,有什么办法。让他敬畏真理,也挺好的寓意,就认了吧。”敬字从了许家双兄弟那边,许家武的女儿叫静好,许家全的儿子叫敬安,许家双说不如中间也是敬字,让她再挑一个字,她就选了理,还觉得挺好,上了户口才反应过来,这敬礼经理的,反正也不是瞎坏词,重了就重了吧。 圆嘟嘟的小家伙在许清嘉怀里不耐烦的扭来扭去,眼睛盯着放满气球的舞台,好些小孩子在上面嬉闹。 邱燕就笑,“他啊最喜欢和比他大几岁的小朋友玩,人家不带他,他还像个跟屁虫的似的跟上去。” “都这样,喜欢大孩子。”许清嘉太懂了,她家那三个,小哥哥小姐姐一勾手指头就跟着跑了。 “我带他过去玩,你们聊。”许家双走过来。 “奶爸来了。”许清嘉把小家伙还给他爸爸,西装笔挺架着细边框眼镜,十足的社会精英范儿,熬到主治医生之后,待遇地位都会上一个台阶,有了底气,人的气场就出来了。 许家双不觉笑,抱着儿子去了舞台那边。 “都说当医生忙,可儿我瞧着他好像比上次见的时候还胖了些,你是怎么养的?”许清嘉打趣。 邱燕一本正经,“照猪养的。” 许清嘉噗嗤一声乐了。 邱燕也乐了乐,“是我妈,想着他年后就要出国,觉得到了那边肯定吃不好,就想给他补补,基数大,经得起瘦。” 许家双得到了一个出国进修的名额,机会十分难得,学成归来,事业能更上一层楼,就是要出去两年,为了将来,邱燕还是支持的。 “阿姨可真逗。”许清嘉笑。 说了会儿话,礼乐响起来,新娘要入场了。 小西西天真无邪地拍着手,“新娘子好漂亮哦。” 许清嘉笑了笑。 婚礼进行到一半,梁父上台说话,他对梁红英道,“进了许家的门,以后你就是许家的人了,要守媳妇的本份,伺候公婆照顾家宝,有空了常回来看看我们。” 接着对许家宝说,“今天我们把姑娘交给你了,我们家红英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她。” 梁红英眼眶热了热,之前积蓄的不满猛地泄了劲。 然而感动不超过一天。 第二天,梁父管梁红英要钱,理由是,“你弟妹怀孕后就没再上班,今天要吃这个明天要买那个,家里都被她掏空了。” 说起小儿媳妇,梁父就来气,结婚前看着还好,不想怀孕后原形毕露,竟是个好吃懒做的货。 一查出怀孕就辞职回家,然后早上过来晚上走,三顿饭都在他们这儿吃,不帮忙干家务也不交伙食费,弄得大儿媳妇怨声载道,两个媳妇吵了好几回,吵得他头都大了。 吵得最厉害那次,小儿媳动了胎气,去医院住了六天,花了两千多块钱,这医药费还是他们出的。 梁母就见梁红英的脸色变了。 梁红英心口发凉,“那么多彩礼就都用完了。” 梁父眼神闪了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的房子前前后后就花了六万块,给赵家彩礼还有改口红包各种钱加起来也有小一万了,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花销,你算算还有多少,摆喜酒的钱都不够,我和你妈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了。” 这话当然有水分,但是也不多,钱是不少,但是用的地方多啊,现如今他们就只剩下两千多,梁父心里没底,睡觉都不踏实。 苦涩从心里漫了上来,梁红英抓紧了衣摆,“亲戚朋友送来的礼金不也有好几千吗?就都用完了。” 置办嫁妆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所以给她置办了一堆被褥枕头,再当着外人的面给了一张卡,说是有18888给她压箱底。 可里头一分钱都没有,就是糊弄人的,省得外人说他们收了那么高的彩礼却一毛不拔,卖女儿。 就连许家送过来的五金都没让她带回来,而是分给了大嫂和弟妹。 可笑的是,赵家弟妹进门的时候都有一整套的家具,还把三金和聘金带了回来。同样是父母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她妈说,许家有钱不差这个,可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带着这样的嫁妆进门,如何自处? 梁父诉苦,“可不是用完了,家里那么多张嘴要吃喝,前一阵,你弟妹住院又用了三千。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爸也不会跟你开口。你弟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这生孩子又是一笔费用,家里一点钱都拿不出来了,小英啊,你得想想办法。” 梁红英声音发干,“我每个月工资的大头都寄回家了,哪来的钱。” 梁父不满,“你怎么没钱了,你公公婆婆昨天给你的改口费,还有你们收到礼金可不少。”他留意了,好些个红包都鼓鼓囊囊的,他看着光红包就有好几万。 梁红英脸色微微发白,“礼金除了我和家宝的朋友和同事给的我们收着,其他公公婆婆都收走了。” 梁父难以置信,“他们都收走了?” “都收走了,公公婆婆说这些是他们走的人情,喜酒也是他们摆的。” 梁父暗骂了一句鸡贼,就一个儿子还分的这么清楚。 “那你们收到了多少?” “我收到了五百多,家宝收到了两千多。” 梁父,“你的改口费呢?” “四百。” 梁父瞪了瞪眼,他们给小儿媳妇的改口费就是四百,两个两百的红包,许家这么有钱居然也只给两百,他以为怎么着也得千儿八百的。 “那这些钱你先借家里用用。” 梁红英双手紧紧握住,“回门酒的钱,家宝还没凑齐。”在他们那回门酒是男方出钱。 闻言梁母眼神变了,“他爸妈不出这钱。” 梁红英低头嗯了一声。 梁父憋不住了,“他们什么意思,这钱都不肯出,准备把钱都带进棺材里嘛!” 梁红英低了低头。 梁母心念电转,“家宝跟他父母这么僵了。”原以为都同意结婚了,婚礼也办得体体面面,就是想通了。毕竟就那么一个儿子,伤了感情最后吃苦的还不是他们。 梁红英点了点头,虽然许家宝的父母同意他们结婚,但是在心里还是不肯接受她。最开始说好的一家人住在一起,如今却是两人住在另外一套两居室里。 这气性够大的,梁母拉起女儿的手,“妈跟你说,你早点怀上儿子,你公公婆婆天大的气也就消了。” 梁父赞同,“你们抓紧点,给他们生个孙子,就什么事都没了。”就像他们再不耐烦小儿媳妇,可看在她肚子里的小孙子的份上,有什么都担待下来了。 许家其他几房都有了孙辈,就许向党还没有,许家宝马上就27,老俩口能不想抱孙子。 梁红英又点了点头。 梁父说回正题,“那你先拿一千给我们,你弟妹大着肚子要补充营养,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孩子。” 梁红英嘴角动了动,她忽然想起了王医生说的话: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女儿的,如果父母爱女儿,不会一味问她要钱去帮兄弟,而不顾她的处境。 见梁红英一动不动,梁父眉头立起来,语气变冲,“你这是出嫁了就不想管家里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你说你肯定会照顾你兄弟的。” 梁红英颤了下,她站起来拿起旁边的包,掏出钱包,把里面的整钱拿出来塞给梁父,五百块,她过来之前就想给他们五百块钱,“爸,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梁母扯了扯还想说什么的梁父,拍了拍梁红英的手,“妈知道,这家多亏了有你,要不早就过不下去了,家里这么多张嘴,就你爸和你兄弟挣钱,我想帮帮你爸,身体却不中用还得拖累人,每天想起来我就睡不着……”梁母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困难,说着说着掉起眼泪来,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两个儿子的工作上, “你们一个肚子里爬出来,你们不互相帮助还能指望着谁帮忙,你兄弟们好了,你也就轻松了。 ” 梁红英低低的应了,“妈,有机会我会替大哥弟弟说话的。” 梁母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私下里,梁父向梁母抱怨,“这许家也太精了,两个老的把钱抓得这么紧,你还说小英嫁进来,以后手上钱不会少,可你看看。” 梁母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前闹得不好看,不过都进门了,家宝爸妈还能一直僵着,早晚会和好的。” 梁父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想的,老了不用儿子媳妇养老了是不是,现在用不着儿媳妇的时候刻薄,小心老了不伺候他们。” 送走了梁家人,许家宝松了一口气,他总是怕两边吵起来。回到家里数了数身边的钱拿着账本开始愁。 回门宴摆在腊月二十七,梁父说要开20桌,一桌160的规格,加上其他各种费用差不多要5000。 可他身边只有3200多,这已经是把收到的红包都算上了,这一年他压根就没怎么存下钱,心理咨询费有点贵,而且除了酒店的费用是他爸妈出的,其他费用都是他自己出的。 翻了翻账本,他还欠着5000的外债,又得添一笔1800,保险起见得借2000。 许家宝耙了下头发,身上背着债,心理总归不踏实。 梁红英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下,反应过来,“我这里还有800块钱。” 许家宝笑了下,“你自己留着,万一有要用钱的地方,不够我会问你拿。” “你先拿着吧。”梁红英从床头柜最里面拿出来八百块钱,“还差多少?” 许家宝,“还差一千,我找老李借一点。” 梁红英抿了抿唇,“外面一共欠着多少钱?” 许家宝支吾了下。 梁红英伸手拿账本。 许家宝,“5000。”见梁红英脸色变了,他忙道,“以后没什么大的开销了,一两年内应该就能还清,你别担心啊。” 梁红英嘴里发苦,“是我拖累你了。”原本以他的家庭条件和收入,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地步的。 许家宝愣了下,笑,“说什么啊,什么拖累不拖累。” 梁红英鼻头一酸,眼泪毫无预兆的下来了,她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 许家宝一慌,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好端端你哭什么。” 梁红英忽然抱住许家宝,鼻音浓浓的喊了一声,“家宝。”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 元旦当天,许家康建在西郊的度假村开业,这个项目历时五年建造而成,以滑雪场为主要特色,冬可滑雪,春可踏青,夏可避暑,秋可采摘。 剪彩嘉宾除了许家康夫妇外,还有市政以及旅游局的领导并两位商界老前辈以及秦蕾蕾。时至今日,她已经拿了好几个奖,成功跻身国内一线花旦之列,成为鸣人传媒的一姐,可以坦然站在这个舞台上。 剪彩过后,众人移步度假村内的酒店主宴厅。 秦蕾蕾小声对许清嘉道,“姐,这项目康子哥投了不老少吧。” 许清嘉,“所以你之后拍戏的时候可得用心,替你康子哥好好宣传下。” 她稍后有一部电影将在度假村内取景,奔着拿奖去的。 “诶呦喂,压力好大。”秦蕾蕾怪笑。 许清嘉溜她一眼,“注意形象,别丢了你的玉女风范。”小姑娘走的可是玉女路线。 “你就别埋汰我了,我正愁着怎么转型,女演员演艺寿命本来就短,我这戏路更短,再不转,过几年,我就没戏可拍了。”前车之鉴就是姜雪,她俩走的路线差不多,她崛起,年长的姜雪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 许清嘉,“你现在这部戏,班底剧本都不错,好好拍,成功了就能拓宽戏路。” 秦蕾蕾也这么觉得。 正说着话,斜刺里一道声音冒了出来,“许清嘉,好久不见了。” 姐妹俩闻声转头。 看清来人之后,许清嘉眉梢微微一扬,点头微笑,“好久不见。” 诸莹莹轻轻一笑,又对秦蕾蕾颔首,“秦小姐好。” 秦蕾蕾回以微笑。 “这是我男朋友纪临,”诸莹莹轻笑,抬了抬手对纪临道,“这两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纪临向许清嘉递上名片,“许总大名如雷贯耳。”又转向秦蕾蕾,“国内有谁会不认识秦小姐,除非她从来不看电视,我是秦小姐的影迷。” “过奖。”许清嘉客套了一声,看一眼名片,做器材生意的,又扫一眼笑容不改的诸莹莹。 秦蕾蕾微笑,“谢谢。” 纪临再次开口,说的都是生意场上的客套话,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秦蕾蕾找了个说辞离开。 最后纪临说了一句,“以后还请许总多多关照。”虽然他比许清嘉大了十岁,可嘉阳的地位摆在那,况且有心人都知道嘉阳的小老板在外面还有一份不小的产业。 这种话谁都知道这是客套话,许清嘉举着酒杯与他碰了碰,也说了客套话。 纪临走后,诸莹莹含笑道,“多谢老同学给面子,没有让我下不了台。” 许清嘉笑,还真不是特意给她面子,而是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没必要四处树敌,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抽冷子打了闷棍。哪怕是个小人物,最好也不要轻视,一只蝴蝶还能引起一场龙卷风来着。何况她和诸莹莹之间又没什么血海深仇,早些年的恩怨,她都有些模糊了。 “你来京城发展了?”许清嘉笑问了一句。 “是啊,京城人杰地灵,过来碰碰运气。到了你的地盘上,还请多多关照。”诸莹莹半真半假地说道。 许清嘉浅笑,“互相关照。” 客套话,诸莹莹听出来了,也没往心里去,非亲非故,大学期间处的又不愉快,人家凭什么特意关照你,没当着纪临的面让她下不了台,已经算给面子了。之前她无意中透露过曾经和许清嘉做过两年同学,纪临就想过来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多个朋友多条路。 “周美巧最近怎么样了?”诸莹莹问起两人都认识的故人来。 许清嘉道,“挺不错,工作顺利,家庭幸福。” “倒真是羡慕你们,都成家立业了,可怜我还形单影只。”诸莹莹自我排揎。 许清嘉笑了笑,“纪先生难道是我的幻觉。” 诸莹莹也笑了下,互相打发时间罢了,又问,“卢丽芳怎么样了?” “不大清楚。”许清嘉其实还是知道一点的,虽然秦慧敏和姜建业离婚了,但是在街坊邻居看来到底是老亲家,所以秦家那边会得到点消息,知道卢丽芳是她大学同学,许清嘉过去探望他们的时候,秦母会跟她唠叨两句。 所以许清嘉知道姜母去世后,姜家兄弟姐妹为了那套房子的归属问题和姜天强打起了官司,大半年才结束。 姜天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老人把房子留给他,所以他什么都没分到。姜建业养老出力多,分到了30%,剩下的70%另外三兄妹均分。 之后姜天强和从戒毒所出来的姜天晴几次三番的上门要钱,都没要到,听人说父子父女之间几乎成了仇人,都见了血,姜建业还被姜天强打破了头进了医院。 之后,姜建业身体就不大好了,索性办了内退,房子一卖,带着孙子走了,去了哪,无人知。 姜母去世姜建业离开,姜天强断了经济来源,顿时捉襟见肘起来,只能卖掉了店铺。 诸莹莹,“你们不是亲戚吗?” 许清嘉笑,“你消息不够灵通,我小姨已经离婚了。” “抱歉。” 许清嘉笑了笑,无意间一转眼,竟见姜雪和秦蕾蕾站在一块,秦蕾蕾脸色微凝,许清嘉对诸莹莹说了一句,“失陪一下。” 诸莹莹,“请便。”目送许清嘉离开,就见她这一路,都有人主动与她打招呼,嘉阳的继承人,果然是个了不得的身份。 诸莹莹晃了晃酒杯,这人的造化还真是难以预料,刚进大学的时候感觉大家都差不多,她还自我感觉最好,可十年过后再来看,天差地别。 290.第二百九十章 许家康请的宾客里除了政商界人士, 还有文娱界的朋友,姜雪也在应邀之列。 一袭香槟色礼服的姜雪优雅迷人, 对秦蕾蕾举了举酒杯, “恭喜秦小姐成为高导的女主角。” 高导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导演, 其作品拿过国内国外好几个奖项。 秦蕾蕾微笑,“承蒙高导看得起。” 姜雪,“我先在这里预祝秦小姐的转型之制开门大红,成为常青树。” 秦蕾蕾笑了下, “谢谢, 常青树不敢当,姜姐你才是, 我还有的要跟你学的地方。” 姜雪掩唇一笑, “可千万别跟我学,我准备结婚息影。我家那位不想我再辛辛苦苦的拍戏,我想想也是, 江山代有人才出,现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我们这些老人早该退位让贤。” 不让就得沦落到给后辈当绿叶, 姜雪不想如此委屈自己,而且她未婚夫也不想她继续拍戏, 所以她选择趁着还风光时退圈,如此在观众眼里, 她起码永远是光鲜亮丽的。 秦蕾蕾微微一愣。姜雪要结婚的事情她知道, 圈子就那么大, 姜雪的地位摆在那,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何况她丈夫何万洪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是一位身家过亿的建材大佬。 但是也没有过于惊讶,这几年圈子里嫁富商的女星比比皆是,娶女富豪的男星也不是没有,一般结婚之后都离开了这个圈子,拍戏在一些人看来抛头露面,难登大雅之堂。 回神的秦蕾蕾恭维,“何总可真会疼人,不过您这样的中流砥柱离开,是演艺圈的损失,观众的遗憾。” 姜雪目光在她满是诚恳的脸上绕了一圈,嘴可真甜,现在的小姑娘呦,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姜雪低低一笑,“几个朋友都说小秦你是个妙人,果然不虚,怪不得邵总穷追不舍。” 果然来了,秦蕾蕾打起精神,“姜姐就别取笑我了。” 姜雪点了点高脚杯,眼波轻轻一转,“怎么是取笑,我是佩服你,圈子里都在说你不识好歹,放着邵总这样的钻石王老五不要。可我却觉得你活的最明白,邵总那样的人,可远观不可亵玩。 我也不怕你笑话,当年,邵总追求我的时候,我一面欢喜一面犹豫不决,可最终还是没有把持住,一头栽了进去。” 姜雪轻轻一叹,精致的面孔上流露出丝丝追忆,“在一起那两年我就没一天睡踏实的,总是担心有女人趁虚而入。你也知道,邵总那样的人多招人。那些小姑娘为了一步登天,那真是没什么是她们干不出来。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年,我以为我是最特别的一个,能与邵总白头偕老,不想还是分手了。那时候,真是天崩地裂也不外如是。之后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我才走出来,这一转眼就三十好几了,只能给人当后妈,不过总算是走出来了。” 秦蕾蕾不是什么傻白甜,分辨不出好歹,她望着姜雪的眼睛弯唇一笑,“谢谢姜姐提醒。”与其说是善意的提醒,不如说是私心作祟。 秦蕾蕾想笑,邵二公子魅力不凡,姜大影后分手多年都将作为他人妇还耿耿于怀。 姜雪笑容微微一滞,忽见许清嘉到了眼前。 “小许总。” 许清嘉端着酒杯跟她打了个招呼。 寒暄两句,姜雪风姿绰约的离开。她过来的确没安什么好心,她不是担心秦蕾蕾误入歧途,纯粹是不想邵泽得偿所愿。 许清嘉收回目光,“瞧着你们气氛不太对啊。” “被当成情敌了。” 许清嘉心念一转,明白是邵二惹的祸,今天邵二倒是没来,他在广州,“还是余情未了。” 秦蕾蕾想想,“也有可能是余恨未了。” “没有爱哪来的恨呢。”许清嘉幽幽道。 秦蕾蕾赞同,又笑,“她杞人忧天了,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邵总这种人有毒,千万别沾。” 许清嘉溜她一眼,讲真,邵二居然坚持了两年都没有放弃,挺让她意外的。而蕾蕾也坚持了两年都没有动摇,让许清嘉很是欣慰,一般人在这种攻势下早就拜倒在邵二公子的西装裤下。 但是两人在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邵二杵在那,太影响蕾蕾姻缘了,他要是三年五载不放弃,蕾蕾不也被耽搁了。 许清嘉想起来就觉得糟心,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就是个祸害。 祸害邵泽从广州出差回来,回到家挨了邵母一通冷嘲热讽,“……指望你结婚,我还不如再等六年,指望阿烺讨孙媳妇。” 邵泽被扎了心,他大侄子,今年17,再过六年23,22周岁一满可以结婚了。 很快邵泽不只心被扎了,膝盖都被扎得鲜血淋漓。傍晚他不幸遇上躲在院子里偷偷摸摸打电话的邵烺。 邵烺心虚的眼珠子乱飘。 邵泽端着叔叔的款把早恋的大侄子一通狠批,“让你去上学还是送你去找对象的?” 邵烺态度良好的认错,又舔着脸求小叔保守秘密,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影响成绩。内里腹谤,据奶奶说,小叔幼儿园起就招惹小姑娘了,读书时她没少因为这个去学校挨训,他爸跟他妈也是中学起谈的恋爱,他们家这是有传统的。 邵泽傻了才告诉家里人,他妈肯定来一句,找得到对象是她孙子有本事,总比他这个老光棍有本事。 老光棍糟心地挥挥手。 邵烺夹着尾巴跑了。 在家住了一晚,邵泽第二天就去了度假村刷存在感。剧组已经进驻度假村,许家康专门隔离出一块区域供剧组拍摄。 邵泽望着狭路相逢的邵烺,又看了看他身后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来玩啊?” 邵烺干干一笑,“小舅妈给了我几张票,小叔,你也来滑雪啊?” 邵泽敷衍地应了一声,随手从钱包里拿了几张大团圆塞给他,“带你同学好好玩。”穿黄色衣服的女生应该是这小子的小女朋友,男孩子在女生面前必须大方。 拿着钱的邵烺团团一笑,“谢谢小叔赏。” 邵泽好笑,“滚蛋吧。” “小叔我走了。”邵烺欢快摇手。 “叔叔再见。”同学们礼貌告别。 邵泽:“……”被一群高中生叫叔叔的感觉一言难尽。 刚送走糟心的大侄子,又在片场遇上了大侄子的小舅妈。 许清嘉和韩东青带着孩子们来滑雪,小家伙们无意中听见游客说起秦蕾蕾在这里拍戏,叽叽喳喳要去看蕾蕾姨拍戏。 这个请求,许清嘉自然不会拒绝,在餐厅定了一批热饮让人送过来,一家五口过来探班。 看见邵二公子,许清嘉暗暗啧了一声。 “来探班啊。”邵泽打招呼。 韩东青应了一声,不觉想笑,又同情。 许清嘉皮笑肉不笑,“邵总怎么在这儿?”这部戏是鸣人传媒的独家投资,这回邵泽可不是投资人了。 明人说暗话,邵泽装傻笑而不答。 “干爸,你会滑雪吗?”三胞胎一脸好奇。 邵泽,“会一点。” 三胞胎兴奋,满脸崇拜,“干爸你好厉害哦,我们都不会。” 好厉害的干爸都么没来得及跟女神说上一句话就被三胞胎缠着去了滑雪场。 抱着热牛奶暖手的秦蕾蕾悄悄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眼见她唇角扬起来,许清嘉失笑,“那你忙吧,我们走了。” 一行人去了滑雪场,因为许清嘉和韩东青对于滑雪都是门外汉,邵泽是个半吊子,自己滑还行,教人就算了,遂他们请了一对一的指导员。 许清嘉一开始还怕小家伙们害怕,结果发现自己想多了,三个傻大胆,摔倒了躺在雪地上嘻嘻哈哈的笑,站在滑雪板上恨不得推开指导员像条泥鳅一样滑出去。 许清嘉摇了摇头,放心了,专心学习,要是小家伙们学会了,她这个当妈的反倒还不会,多丢人啊,当妈的面子不能丢。 再一次摔倒之后,许清嘉坐在地上叹了一气,果然所有运动,她也就乒乓球能玩的溜,其他都是渣。 韩东青停在她面前,轻笑,“摔疼了?” “肉体不疼,面子有点儿疼。”许清嘉说的严肃,爷四个都会了,只有她不行。 “你别紧张,”韩东青伸手拉她,“放轻松点。” 许清嘉握住他的手,用力向下一拉,毫无防备的韩东青脚底一滑,摔了个五体投地。 许清嘉大乐,更乐的是小西西,小姑娘滑过来,语气是全然的激动,“爸爸摔倒了。” 彷佛爸爸摔倒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许清嘉笑得捶雪地,“爸爸真没用,都没我们西西滑的好。” 小西西也咯咯咯直笑。 韩东青爬起来,佯装伤心地看着女儿,“小没良心的,爸爸摔倒了,你都不问问我疼不疼,居然还幸灾乐祸。” 小姑娘声音脆脆的,“爸爸不疼。”在小姑娘的世界里,她不疼,那别人也不会疼。 韩东青捏了捏她露在外面的脸颊。 许清嘉也站了起来,举目看了一圈,两个儿子在指导员的看护下有模有样的滑着雪,又看了一圈,不见邵二公子的踪影。 “爸爸妈妈,干爸不见了。”小西西担心,“他是不是掉进雪里了?” 许清嘉摇头,认真忽悠女儿,“你干爸摔疼了,躲起来偷偷哭。” “昂?”小西西瞪大了眼睛。 韩东青哭笑不得。 小西西紧张,“干爸很疼吗,我都不疼。” “因为我们西西是个勇敢的小姑娘,但是干爸年纪大了,就没西西坚强了。” 小西西着急,“那妈妈,我们去看看干爸。” 许清嘉,“不行啊,干爸躲起来就是不想被我们找到,西西都不哭,他却哭了,多没面子。咱们过去了,他会害羞的。过一会儿他不疼了就回来了。” 小西西沉默了下,忽然叹气,“干爸好娇气哦,我都没哭,南南没哭,北北没哭,爸爸没哭,妈妈没哭,就干爸哭了。” 许清嘉辛苦忍笑,摊手,“没办法,谁让你干爸是朵娇花呢。” 韩东青憋不住了,娇花是个什么鬼。 娇花差点成了鬼,要是邵泽知道许清嘉败坏他在干闺女面前形象的这番话,非得跳起来跟她理论理论不可。 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只能在隐隐约约的头晕头疼中躺在病床上。 虽然难受,但是邵泽心情颇美,他可是英雄救美英勇负伤。 前来探望干爸的小西西小脸皱成一团,心有余悸的看着包着脑袋的邵泽,劝他哭,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点头,“很疼的,哭出来就不疼了,干爸,西西不会笑你的,你哭好了。” 邵泽那个感动,不枉他出差看见好看的洋娃娃就带回来,没白疼她,“干爸不疼。” 小西西一脸你骗人。 邵母揉了揉小西西头顶软软的头发,“你们一来,你们干爸就不疼了。” “真的吗?”小西西将信将疑。 邵母温柔道,“当然。”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秦蕾蕾和她的助理小米,两人一个捧着一束花,一个拎着一个果篮。 “蕾蕾姨。”三胞胎叫人。 躺在病床上的邵泽眼睛瞬间亮了亮。 坐在旁边的邵母见了,啧了一声,颇有些看不上自己儿子这蠢样,但是再蠢也是自个儿亲生的。 邵母站了起来,笑容温和,“秦小姐来了。” 小儿子追秦蕾蕾之事,邵母去年就知道了,还悄悄打听过,邵母很是满意。随着儿子年纪越来越大,她对小儿子对象的要求也越来越低,只要人品过得去就行,什么能力、门第、学历、外貌……都不敢要求。 秦蕾蕾比邵母想象中好多了,还是许清嘉的外祖家,有这一重关系在,也算得上知根知底了。 奈何儿子死活追不上,邵母一面着急恨儿子早年荒唐,肯定是因为他那些荒唐事把人姑娘吓到了,一面又高看秦蕾蕾一眼。 “邵阿姨好。”秦蕾蕾送上鲜花和果篮,又询问邵泽情况。邵泽这伤是代她受过,那天拍戏时,吊装在半空中的摄像机突然掉下来,邵泽推开了她,他自己被砸中了,头破血流,当场昏迷了半个小时,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为中度脑震荡,这都住院一周了。 邵泽顶着一幅柔弱的娇躯坚强地表示,他很好,他什么事都没有。 许清嘉扫扫他的脸,眼神颇有些怀疑。 在病房停留片刻,许清嘉他们和秦蕾蕾一块离开,邵母很是客气的送他们到门口。 “邵阿姨,您不用送了,回去照顾阿泽吧。”韩东青对邵母道。 三胞胎乖巧道,“邵奶奶,我们下次再来看干爸。” “乖。”邵母爱怜地摸了摸三个小家伙,越看越稀罕,孩子还是小时候最可爱,家里那两个都是大小伙子了,邵母就巴望着屋里头那个孽障早点娶妻生子。 走在走廊上,许清嘉问秦蕾蕾,“今天休息?” “待会儿要去片场。”秦蕾蕾道。 许清嘉,“那你去忙吧。”本来想说点什么,她看的出来,邵泽这一次舍身相护,秦蕾蕾有所触动,诚然就是站在许清嘉的立场上都挺感激他的。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再说什么,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 秦蕾蕾和他们道了别,和小米一块离开。 许清嘉他们也上了车,送三胞胎去上马术课。孩子们在里面上课,许清嘉和韩东青站在外面看着他们练习,旁边还有不少家长。 几个认识的家长寒暄两句,许清嘉往边上走了走,眼睛落在笑容灿烂的孩子们身上,小家伙们很喜欢上马术课,这里头学的最好的是北北,教练都夸他有天赋。 “你说邵二这回是不是要因祸得福了?”许清嘉问。 这话韩东青可不敢随便接,作为邵泽发小,他是如此希望的,但是他还有一个身份,秦蕾蕾的姐夫。 韩东青回,“又不是演电视,英雄救美还得以身相许。” 许清嘉瞥他一眼,“艺术来源于生活,吊桥效应听说过吗?” 韩东青洗耳恭听。 “一个人提心吊胆的过吊桥,会心跳加速,这个时候碰巧遇到一个异性,很容易产生爱慕之情,所以英雄救美屡试不爽经久不衰。” 韩东青默了默,“邵泽救蕾蕾是出于本能,他是认真的。” 这下轮到许清嘉沉默了,视线在三个孩子上绕了绕,尤其是两个儿子,许清嘉道,“必须得教他们,一定要认真对待感情。”邵二公子要是早年就认真点,不游戏人间,能让人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吗? 韩东青想笑,孩子们才多大,叫名六岁,实际上五周岁都还没到,但是他识相的什么都没说。 且说邵泽,待邵母一关上病房门,病怏怏的邵二公子一扫病弱之气。 邵母回头,眼角狠狠地抽了抽。 邵泽咧着一口大白牙赔笑,脑震荡是真,但是吧,他让医生把情况说严重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这事当然瞒不过一天到晚待在医院里的邵母,邵母觉得儿子真是没出息,但是想着怎么受的伤之后,还是昧着良心没有拆穿他的把戏。 邵母把原来花瓶里的花拿出来放在一边,把秦蕾蕾送来的花插了进去,“我看着秦小姐挺关心你的。” 邵泽笑容倒是浅了几分,“换成随便一个人这样,她都关心,不过我觉得这是我的机会。” “要不,我找东青他媳妇替你说说话。”邵母再一次提议。 “别,我的妈哎,您可别给我添乱。”邵泽哪不知道许清嘉一点都不想他靠近她家小表妹,指望她帮忙,不背地里插刀就千恩万谢了,秦蕾蕾很听她姐的话。 邵泽,“我会加油的,您放心吧。” “放心放心,这话你说了没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邵母忽然来气。 邵泽噎了下,有这么多吗,“这次您就真的把您这颗心放回肚子里,我肯定把儿媳妇给你追回来。”直觉告诉邵泽,转机出现了,他要做的就是再接再励,柳暗花明指日可待。 邵母溜溜他,触到他头上的纱布,“遭了那么的罪,差点……”邵母顿了下,“要是再没指望,你就放弃吧,你这年纪耗不起了,妈给你介绍几个姑娘认识。”她儿子想结婚不难,难得是找到个他自己喜欢的人。 邵泽打了个唉声,“我的亲妈哎,你咋就不盼着我好呢。” 邵母哼了一声,她咋就不盼着他好了,不过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没跟他抬杠,问他要吃什么不。 一晃眼,又是一周,邵泽出院回家继续休养。秦蕾蕾已经结束度假村的戏份,随着剧组去了河南拍戏。 临近年关,公司一堆的工作要忙,邵泽只能放弃追着剧组跑的计划,认命地工作。 许清嘉也忙碌起来,年底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接踵而来,只恨不是孙猴子,拔一根毛能吹出十个八个自己。 没这通天本事的许清嘉只能苦哈哈的加班,一直忙到了年二十八才空下来。 年二八的下午一点,许家宝和梁红英离开梁家。 “这些东西你们带上。”梁母把东西递给梁红英,“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 梁红英闷闷的点了点头,接过一袋子麻花。 许家宝站在边上没吱声,从昨天到现在,他就没怎么说话,直到出了门,才说了一句,“我们走了,你们保重。” 梁母忙笑,“你们路上当心,到家了打个电话。” 等人走了,梁父脸一拉,“他甩脸子给谁看,人娶回家了,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梁家小儿媳妇赵美丽磕着瓜子扫了一眼气鼓鼓的梁父,在心里冷笑。要是她遇上这种事非得掀了桌子大闹一场不可,也就大姑子两口子都是泥人脾气,能咽下这口窝囊气,第二天还能坐在这儿吃一顿年夜饭。 泥人脾气好啊,公公婆婆捞的钱还不是给他们用的。 梁母拉了拉梁父,“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事是他们办的不大妥当,许家宝汇了4000过来办回门宴,说好的是20桌,160一桌,加上要给大厨帮工的工钱,包括喜糖糕点鞭炮这些。 不过事实上他们开了12桌,80一桌,杂七杂八一共用掉了1500。 梁父用鼻子哼了一下,要不是他们小气吧啦,一点都不帮衬,他们用得着从回门宴上抠钱过年关,家里什么光景,他们难道看不见。 “家宝。”梁红英试探性地拉住许家宝的手,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许家宝下意识的抽回手。 梁红英脚步一顿,脸色惨白下来。 许家宝无知无觉地闷头走在前面,从昨天开始他胸口就堵了一口气,早前梁父跟他说家里亲戚朋友邻居同事多,所以要开20桌,他没说什么。 梁父说一桌160的规格,对于物价他并非一窍不通,家里就是做种植和养殖的,他怎么会不了解,100一桌就能鸡鸭鱼肉齐全,置办的体体面面了。 梁父说都知道红英嫁到京城,嫁了个好人家,他们不能让人看笑话的,还说年节下面,物价涨的厉害,所以得160。 梁父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没说什么。 可结果呢,开了一半的桌数,梁父说过年大家都忙不来了,又说饭店采购的人弄错了菜单,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所以只能将就下。 若是一年前,许家宝可能就信了都是意外,可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让他不得不怀疑梁家就是故意的。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在等,等梁家提一句剩下的钱的事情,这顿饭只怕4000的一半都不到。 可没有,梁家人一字不提,彷佛一分钱都没剩下。 回门宴,他出钱,梁家收礼金,这是习俗,他认。可他们都有礼金拿了,却还要用这种方式从他这里骗钱,这笔钱还是他借来的,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顿时上不上下不下,哽得他烧心。 从去年梁家狮子大开口要天价彩礼时,许家宝就知道梁家人不是他想象中那样老实的人家。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能贪婪到这一步,他们怎么做得出来。简直,简直不要脸! 291.第二百九十一章 这段时日以来积累的不满在这一刻发酵成怒气, 许家宝,“他们……”转头不见梁红英,回头一看, 她身单影只地站在身后几米处,泪水爬满了整张面孔。 难言的疲倦藤蔓一般爬上心头, 将心脏紧紧缠绕成一团, 许家宝站在原地没有动, 每次一遇上她家里的事情, 她都这样,哭的不停,哭得他方寸大乱,一退再退。 “家宝。”梁红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 紧紧抓住许家宝的手, 哽咽,“我知道我爸妈做的不好,对不起。他们穷怕了,身边没钱不踏实,他们……” “穷怕了,没钱不踏实,就能把我当傻子糊弄。你爸妈根本就是觉得我们的钱不拿白不拿,至于拿了钱之后我们怎么过日子是我们的事, 只要他们能过好日子就行。”许家宝怒气冲冲。 “家宝!”梁红英急促的哭喊一声。 许家宝的脸冷得就像这皑皑雪地, 声音也是冷的, “以后该我出的钱我会出, 不该我出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出。我不是什么大款,我自己都还欠着别人好几千块钱没还。” 梁红英被他罕见的冷脸吓得四肢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闻言只一径儿点头。 许家宝脸色缓了缓,“我不是说不管你们家,该我们尽责的地方我绝不推脱,但是情理之外的,我管不了。” 梁红英不由松了一口气,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回京城的一路,气氛有些沉闷,一直到了农庄外头,许家宝叮嘱梁红英,“你高兴点,大过年的,之前的事别说漏了嘴。”他不想扫了家人的兴致,也没脸说。 梁红英稳了稳心神,扯扯嘴角自己笑起来,她只有比许家宝更怕婆家人知道娘家人做的事,婆家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再添这一桩事,他们又得怎么看她。 许家宝再看了看她还有些红的眼睛,这个问起来倒好解释,就说舍不得离开家人。 “爸。” 许向党瞧着他们,“来了。”今天是他们自家的年夜饭,明天去老四家,今年轮到在他家过年。 许家宝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妈和清熙呢?” 许向党回了一句,“在厨房里。” 梁红英忙道,“我去帮忙。”说着快步走向厨房。 许向党又看了她一眼,不说其他,勤快上这个媳妇是没得挑的,等不见了儿媳妇的踪影,许向党问许家宝,“这次过去还顺利吧?” 许家宝回,“挺顺利的。” 许向党看看他的眼睛。 许家宝下意识转开视线。 许向党心里就有了数,倒是没追问,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他断了钱上面的支持就是想让儿子看清楚梁家的真面目。 跟他说梁家是个包袱,那家里条件不好又懒又贪,肯定会变着法儿跟他要钱,他听不进去,那就让他自己去感受下摊上这种岳家的滋味。 之前就是他们太宠着他,觉得小时候委屈了他,所以有条件之后在钱上就没缺过他,他不知道挣钱不容易。 如今他得靠自己养着自己的小家,要是还想接济梁家,光靠他自己那点工资肯定是不够的。 到时候两边八成得起龌龊,寒了心就能和那边划清界限了。 反正他们是不肯自己补贴儿子,再让儿子去补贴那边的。 半个多小时后,丰盛的年夜饭摆上了桌。 年节下面,气氛还是不错的,吃到一半,许家宝拿出两个红包,“爸妈,这是我和红英的一点心意。” 周翠翠脸上的笑意扩大开来,“我们钱够花,你们留着自己用就行。” 许向党黝黑的脸上也都是笑。 许家宝忽然心酸,他们家没结婚的都是孩子,不管多大年纪都能收到长辈的红包。而且爸妈比他挣得多的多,他就从来没想到过要给他们钱,只是偶尔给他们买些东西。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给爸妈钱,还是因为梁红英说过年要给梁父梁母一个红包,他才想起这一茬。细想想,他在爸妈身上花的钱还不如给梁家父母花的多,一瞬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许家宝压了压杂念,再递过去,“过年讨个彩头。” 许向党伸手拿了红包,对周翠翠道,“给你你就拿着,结婚了是个大人了。” 周翠翠这才满面笑容的接了,喜滋滋的。 不期然的,许家宝眼前浮现今天中午在梁家的那顿年夜饭,他们也给梁父梁母准备了红包。梁父接过红包后,用手摸了摸,笑容当场就垮了,那里头包了两百块,他嫌少。 许家宝抿了抿唇,甩开这些画面,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对许清熙道,“这是我和你嫂子给你的压岁钱。” 许清熙笑眯眯接过来,“谢谢哥,”她是拿惯的,许家宝工作后,每年都会给她压岁钱,所以拿的毫无压力,又转眼看看梁红英,“谢谢嫂子。” 梁红英忙笑了下。 “瞧你高兴的。”拿到红包的许向党心情好了不少,看一眼周翠翠。 周翠翠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来递给梁红英,新媳妇第一个年要给红包。若是对儿媳妇很满意,他们会包个大一点的贴补小两口,他们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可这会儿,周翠翠就怕自己给的钱最后贴补的是亲家,遂按照当下礼数包了188。 梁红英双手接过来,道谢,“谢谢爸爸妈妈。” 许清熙眼巴巴的,亟不可待地问,“我的压岁钱呢?” “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的。”许向党笑骂一句,掏了个红包给她。 许清熙团团笑,“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小姑娘灿烂的笑脸逗得大伙儿都笑起来。 第二天一家人带了些津市特产去四合院。 “三伯,三伯娘,小宝哥,七嫂。”正蹲在墙角下杀黄鳝的许家阳扬起笑脸打招呼,他是二十六那天回来的。 许清熙蹬蹬蹬跑过去,夸张道,“阳阳哥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不认识你了。” 许家阳乐,瞅瞅小姑娘,“清熙越长越漂亮,是个大姑娘了。” 许清熙害羞了下,礼尚往来,“阳阳哥,你也越来越帅了。” 许家阳乐不可支,“谢谢啊。” 许向党看他笨手笨脚的,挽起袖子,笑,“我来弄,你这手是拿来开飞机,可不是拿来杀鳝鱼的。”这侄子了不得,是航空兵,开战斗机的。 “不用,三伯,我行的,你跟我爸去说话吧。”许家阳不肯让位。 “让他弄,大小伙子连条鳝鱼都杀不了了。”听到动静的许向华走出来。 许家阳耸耸肩,装可怜,“我爸这是打算让我把这一年拉下的活都补上。” 许向华点点他,“牌技不好,愿赌服输。” 许向党就笑,“阳阳这是打牌输了被罚干活。” 许家阳一把辛酸泪,“怪我太天真,居然妄想赢过三个做生意的大老板,差点输得把裤子当掉了。” 昨天晚上,他、他爸、他姐、他哥,凑了一桌,输得最惨的就是他,这群人一点都不知道爱幼。 许向党好笑,“他们天天跟数字打交道,你怎么算的过他们。”又问,“你这次放几天假?” 许家阳回,“二十天,来回路上时间不算。” “那还好,能在家多待几天。”这侄子一走就是一年半,还好嘉嘉嫁的不远,时不时带着孩子回娘家,康子也常回来,要不老四两口子得冷清坏了。 闲聊几句家常,许向党一家进了客厅,都挺忙的,茶几上放着豆角扁豆等要处理的蔬菜,许家人多,又是两顿饭,就得准备不少食材。除了五个孩子待在后院里玩雪,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干活。 许向党一家自觉的理了理袖口坐下来帮忙,一边干活一边闲话。 周翠翠领着梁红英去后厨忙。 许清嘉、秦慧如和夏莲正在厨房里忙,蔡阿姨夫妻回家过年,春节期间就得自力更生。 秦慧如笑着道,“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傍晚到的。”梁红英回话。 秦慧如客气,“刚回来,挺累的吧,这里忙得过来,你们去客厅看电视吧。” 梁红英找活干,“不累的,四婶,这个鱼要不要杀?” “这个让你四叔来杀好了。”秦慧如一听忙道。 一听是要杀的,一心想好好表现的梁红英端起水盆,“我会杀鱼,在家我常干这个。” 秦慧如原还要阻止,哪好让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就杀鱼的,然瞧她这小心翼翼又急切的模样,蓦地声音就顿了顿。 周翠翠说了一句,“让她去弄吧。”这儿媳妇,勤快是真的勤快,干活也利落,一看从小就没少做家务,要是没有那些娘家人,其实挺符合周翠翠找媳妇要求的。 秦慧如便道,“那麻烦你了。” 梁红英忙笑,“不麻烦的。” 有了周翠翠和梁红英的帮忙,速度快了不少,许清嘉她们三个家里都有保姆在,平时不怎么做家务,所以手生,速度就慢了。 不一会儿许向党、许家磊和大腹便便的宁燕妮也到了,今年许文诗和佩佩随着洪成才去邢市过年。 许家阳把处理好的黄鳝洗干净送到厨房,走到客厅里,问许家磊,“五嫂什么时候生?” 许家磊满脸皆是笑,全市即将为人父的喜悦,“预产期是下个月十二号。” 许家阳遗憾,“那我是看不见小侄儿了。” “到时候我给你寄红鸡蛋去。”许家磊打趣。 许家阳笑眯眯的,“那感情好。” 许家磊瞅他一眼,玩笑,“那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红鸡蛋?家里兄弟就剩你了。” 许家阳装傻,一个劲儿笑。 笑意融融的老太太绷不住了,“快了快了。”好消息就该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许家磊一惊,失笑,“阳阳这是有女朋友了。” “可漂亮了。”老太太一脸的高兴。 许向军就去看许向华,“在那边谈的对象?” 许向华含笑点头。 许向军再问,“女兵。” 许向华,“军报记者。” 许向军笑,“挺好的。”都是部队的,能互相理解,一个系统内随军也更容易安排。 “你们都见过了?姑娘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听说。 许向华摇头,“人还没见过,就见过照片。” 老太太再一次出声,很有些得意,“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可漂亮了。” 许清熙凑热闹,“我要看看,阳阳哥,你让我看看嘛。” 许家康笑说一句,“早晚要见的,你藏着掩着干嘛!” 端着一盘樱桃和草莓过来的许清嘉闻言也笑,“不让看,清熙年夜饭都吃不香了。” “就是就是。”许清熙附和。 许家阳还能说什么,回屋拿了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穿着笔挺绿军装,留着清爽的短发,皮肤白皙,五官立体,身材匀亭。 许清熙唉唉两声,“她是混血儿吗?真好看!” 许家阳嘴角一翘,“她是柯尔克孜族人,属于黄白混血人种。” “少数民族呀,可以加分。阳阳哥,你们以后的孩子一定要入嫂子的民族,中考高考都有加分的,中考可以加20分呢。”还有半年就要参加中考的小姑娘特别真诚的建议,“柯尔克孜族,我第一次听说,他们人口是不是特别少?” 许家阳摸了下鼻子,小堂妹想的有点远,“上次人口普查时只有14万多一点。”他也是听是司晨说的。 “十五万都没有,好少。”许清熙一堆的问题,“那她名字是不是特别有趣?” 许家阳,“早就汉化了,姓司,司令的司,单名一个晨,晨光的晨。” “司,这个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许清熙彷佛被打开了新世界,“这个姐姐是哪里人啊?” 许家阳有问必答,“新疆乌鲁木齐人。” 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大家对这位司小姐也有了大概了解,今年25岁和许家阳同年,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毕业,在《解放军报》当记者。两人就是在司晨来空军基地采访的时候认识。 “他爸妈做什么的?”许向党现在对这个特别敏感。 许家阳简单回,“她爸爸是公务员,妈妈在报社工作。” 许向党点了点头,都挺体面的,“家里兄弟姐妹呢?” “有个已经结婚的哥哥,在法院工作。” 许向党觉得老四不用愁了,听着一家子都是文化人,应该好相处。 许向华的确还算满意,小姑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人怎么样得亲自接触了才知道,听着儿子说的还可以,可这热恋中的毛头小子,女朋友在他眼里那是完美无缺的,让他带回来,他说不着急不着急,等他们稳定了再说。 一个在空军基地训练,一个天南地北跑采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都靠书信和电话联系,的确还不稳定。 许清熙笑嘻嘻地问许家阳,“那阳阳哥,你什么时候带小嫂子回家见我们呀。” 许家阳嘻嘻哈哈,“快了快了。” “我们都等着呢。”许清嘉拍了下弟弟的肩膀,小豆丁都有女朋友了,岁月催人老哦,这一转眼,她都三十了。 292.第二百九十二章 再一转眼, 承载着大家发自内心的,赶紧把女朋友‘骗’回家的希望的,许家阳收拾包袱要回部队了。 秦慧如和老太太给他打包了不少东西, 自己做的牛肉干猪肉脯小鱼干,许清嘉觉得这托运费都够去那边重新买一份了, 虽然这么想的, 许清嘉还是去买了一堆真空包装的烤鸭, 让他带回去分给战友吃。 这些都是家人的心意, 许家阳来者全收。 许向华就干脆多了,直接往儿子卡里又打了一笔零用钱,“不够就打电话回来说。” 鼻子酸酸的许家阳点头,其实怎么会不够, 他工资高补贴多, 部队衣食住行都包了,也就偶尔放风会和战友去城里逛逛,能用多少。这些年下来他这卡里可存了不少钱,跟他们说了,他爸、他哥和他姐还是喜欢往他卡里打钱,生怕他在外面缺钱花。 三胞胎抱着小舅舅的大腿哭,豆宝儿懵懵懂懂地跟着哭。 小西西哭哭咧咧地嚷着,“小舅舅, 你带我一起走吧, 我很乖, 我听话。” 小南南接着哭, “我也要去,我也去开飞机,。” 小北北想了下,“我要坐飞机。” 许家阳擦擦他们的眼泪,“小舅舅很快就回来了,你们要是想我了,天上有飞机经过的时候就抬头看,小舅舅就在飞机上。舅舅每天都会经过你们头顶的。” 几个小家伙成功被忽悠,哭声戛然而止。 伤离别的许清嘉愣是被他们的蠢样蠢得伤不起来了,身为六岁的小朋友,还这么好骗,真的没有问题吗? 许向华和秦慧如送了许家阳从机场回来,老太太猛地抬手打了下许向华。 许向华愣了下,莫名其妙。 “当初就不该让他去读什么劳什子军校,都怪你,要不是你没拦住他,阳阳就能天天待在咱们跟前,我就能天天看见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的老太太又打了下许向华。 许向华好脾气的点头,“怪我,怪我,怪我这个老子没用管不住儿子。” “就怪你。”老太太气呼呼的还想打儿子。 “不打外公。”小西西又要哭了,抱住老太太的胳膊,眼泪汪汪的求情,“阿太不要打外公。” 小南南爬上沙发,张开胳膊挡在许向华面前,“妈妈说不可以打人的,要讲道理。” 小北北用力点头,“外公会疼的。” 许向华心都要化了,顿时把没良心的儿子踢到九霄云外,就想着怎么好好疼疼宝贝外孙。 儿子害地他挨打,外孙们替他求情,儿子明显没外孙们贴心嘛! 为了保住自己在曾孙们眼里的形象,老太太立马换了一张脸,“阿太怎么会打外公呢,阿太在替外公拍拍灰。”说着老太太温柔地给小儿子拍了拍肩膀,“你们看是不是?” 三胞胎懵了下,小西西破涕为笑,伸着白嫩嫩的手学老太太的动作给她亲亲外公拍了拍肩膀。 被三胞胎这一搅和,许家阳离开的离愁别绪也在不知不觉中转淡,小孩子绝对是这个世上最治愈的生物。 同时也是最折磨人的。 韩檬摸了摸小腹。 许清嘉立马就担心了,“不舒服?”现在韩檬可不是一个人,她是两个人。哈哈,许清嘉想起来就乐,意外中标,韩檬和丁晟原本定于5月的婚礼不得不提前到2月,不然到时候她那套专门从法国订做的婚纱可就穿不进去了。 韩檬摇头,无比幽怨,“我的草坪婚礼没了。”她原本的打算是来一场西式的草坪婚礼,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许清嘉只能假假地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看过了,宴会厅布置的很美。” 为了满足这位大小姐对的草坪婚礼的执念,舞台上铺的是草坪,十二道鲜花拱门,整个舞台都是空运过来的鲜花绿植,舞台下也点缀了各种绿叶鲜花,这场婚礼丁大班长绝对是花了大心思的。 十二年抗战,终于修成正果,许清嘉都想给他放鞭炮庆祝下。 周美巧点头,“童话世界一样,你老公真浪漫。”有钱人的快乐果然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无法体会的。 韩檬唇角一扬,“老娘辛辛苦苦替他生孩子,要是这点事都不会来,我嫁他干嘛。” “我的姑奶奶,今天你能不能修一下闭口禅,不说话乖乖当小仙女。”邱燕无奈的摇头。 “韩檬檬同志,我必须提醒你,注意胎教。”许清嘉手指往下一点,“虽然他现在还只有扁豆夹那么大,但是现在可是他的脑细胞发育高峰期。” 韩檬悻悻一撇嘴,控诉,“你们不爱我,都爱他了。” 许清嘉白眼一翻,“这不是废话,谁让他比你可爱。”说着就想起一件‘伤心事’,“前一阵,南南他们在爷爷家玩,我一个人回我妈那,我爸见了我就问,南南他们没来?我就说没来啊。我爸就说,那你回来干嘛!我瞬间觉得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邱燕深有感触,她儿子是她妈带大的,“小时候我妈对我那个严厉,换成外孙瞬间成了慈外婆,上次这小子不好好吃饭,我打了他一下,就那么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背,我妈一巴掌怕在我背上,质问我干嘛打孩子。” 待在化妆间里的姐妹团纷纷‘诉苦’。 韩檬檬苦了脸,“这是给自己生了个争宠的冤家,失策啊失策。”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大伙儿假惺惺的说道。 韩檬故作忧愁的叹了一口气,忽见小西西扭开门进来,小姑娘今天是花童,穿着上白下浅绿小婚纱,头戴鲜花做成的花环,花仙子一样。 小西西手里抓着一朵粉红色的玫瑰花,伤心,“妈妈,我的花掉了。” “花掉了啊,没事,妈妈给你缝回去。”许清嘉拿了针线盒,三两下就把玫瑰花缝好。 韩檬惊叹,“你居然还有这手艺。” 许清嘉把花环戴在喜笑颜开的小姑娘头上,“等你有一个爱美的女儿之后,你也会自学成才。” 韩檬看着粉嫩嫩的小西西,又看了看小小的针线盒,最后下了决心,“还是生个儿子吧。”好养。 “儿子是个调皮鬼,一刻都不得安宁,一不留神就能把家给拆了。”生了儿子的闺蜜纷纷‘倒苦水。’ 生了女儿的也凑热闹,“我家姑娘把我的香水全给倒马桶了,还有一次口红涂得自己满脸都是。” 说起来一堆的倒霉事,一个个却是抱怨的语气,幸福的笑容。 韩檬轻轻地抚着腹部,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他生出来,看看他能给自己惹多少麻烦。 欢快的礼乐声中,韩未恕挽着韩檬入场,这位铁血将军此刻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只能庄严的板着脸,生人勿进。 最不该靠近的丁晟站在繁花似锦的舞台上,心跳如擂鼓,十二年的坚守开花结果,丁晟有一种活在梦里的不真实感,他悄悄的掐了下手心,疼得,傻笑起来。 小西西以及丁晟大哥的儿子小石头提着花篮走在后面,这一场婚礼是两家合在一起办的。 两个小家伙边走边撒花瓣。沐浴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两个小家伙毫不怯场,抬头挺胸,笑得像朵花。 许清嘉觉得她闺女真是太棒了,台风棒棒的。 刚夸了她,小姑娘立刻掉链子了,她看见了坐在下面的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小姑娘迈着小短腿兴奋地跑过来,抓了一把花挨个分了分,献宝,“妈妈,这花好香哦。” 在一声声善意的哄笑声中,许清嘉只想掩面,小东西,别抢戏,把她转过去推了推,“快过去,石头哥哥在等你呢。” 小石头一转身不见了可爱的小女伴,茫然地站在原地继续撒花,脚下一地的花瓣。 小西西跑过去,拉拉小石头的手,“走吧。” 小石头白生生的小脸忽然红了下,抬脚跟上。 “你们看,丁晟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江一白一脸嫌弃,扭头想和许清嘉一起嘲笑丁晟,无意中对上韩东青的黑脸,愣了一瞬。他哥这是舍不得檬檬了,江一白回想自己堂妹结婚的时候,挺,挺开心的啊,嫁在京城,想见随时能见。难道是他太没良心,江一白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许清嘉好笑,溜一眼台上走完仪式,手拉着手离开的闺女和小石头,诶呦,两人居然去了丁家那一桌。 闺女他爸正触景生情碎碎念他不想女儿嫁人就被个小娃娃捅了肺管子。 韩东青招招手,想把女儿叫回来。 小西西一点都没留意到望眼欲穿的老父亲,正仰着脸儿看着舞台中央的新郎新娘。 许清嘉眼风扫扫,空气中飘来了浓郁的酸臭味。 走到终点的韩未恕将稳稳地韩檬的手交到激动的丁晟手里,看着丁晟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你好好对她。” 许清嘉觉得还有一句没出口的警告,敢不好,老子一枪突突了你。 “爸爸放心,我会的。”丁晟郑重承诺。 韩未恕点点头,转身就走,背对着新人,他骤然眯起眼睛,嘴角往两边下沉,欲哭无泪。 望见这一幕的许清嘉眼睛忽然酸了下,伸手盖在韩东青的手背上。 韩东青收回目光,落在许清嘉脸上,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低声道,“我们西西招赘,不出嫁。” 正动容的许清嘉顿时哭笑不得。 293.第二百九十三章 阳春三月, 万物皆生,一阵又一阵的春雨过后,冻了一个冬天的的土地里钻出绿油油的小草,春风一吹, 节节蹿高。 许清嘉和许向华站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上, 入眼都是郁郁葱葱的野草乱花,今天父女俩带着人来燕郊看地。 和当地政府人员道别之后, 父女俩上了车。 许向华笑, “便宜倒是真便宜。” 许清嘉也笑, “没人看得上, 可不就便宜了。”现如今环京区域还没进入大众视野之中, 处于‘没人看得上,给谁都不要’的尴尬境况。为了发展,很多土地都是被当地政府以‘摊派’的方式出让给开发商。出让价格十分低廉,在政策上还有优待。 许向华干脆道, “那就要了, 弄个马术俱乐部, 南南他们以后骑马更方便。” 宝贝外孙们的五周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他给他们定了三匹阿拉伯种小马驹作为生日礼物, 原是想寄放在他们上课的那家马场里。 没想,这时候许清嘉看中了燕郊一块800亩的地,她看好燕郊未来的发展, 想趁着现在地价低囤几块地。 以燕郊现在的发展情况来看, 眼下开发的性价比的确不高。不过放个十年再来看, 却不好说,这座城市的发展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就说朝阳路那边,以前就是块破破烂烂的荒地,这才几年的功夫,已经成为新的商业中心。 燕郊这一块以后能腾飞也说不准,以目前的价格来说倒也值得投资。按照《土地法》的规定,拿地超过两年不动工开发,政府可以无偿收回土地使用权,建成马场是一个成本较低的开发方案。 许清嘉笑眯眯道,“以后爸你和你那些马友们有个交流的地方。”她爸也是马术爱好者,带着一群朋友都玩起了马,还三五不时的聚个会交流下马经。因为他们这一群人,这几年京城商圈里玩马的越来越多,外面的人想进入这个圈子,自然而然会学,上有所好,下必仿之。 “四十分钟的车程,倒也不算远。”许向华笑。 许清嘉,“这距离就跟郊外踏青似的,愿意来的人还是有的。”俱乐部办起来,未必是个亏本买卖。 许向华点点头,“这事你来办吧。” 许清嘉应了一声好。 恰在此时,许清嘉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许家磊的报喜电话,宁燕妮生了,下午3.45分,生了个六斤九两的大胖小子。 隔着手机,许清嘉道了喜,“我和你姐夫后天下午过来看燕妮,方不方便?”明天就是周末,但是周六约了个客户吃饭谈事情。 挂了电话,许清嘉对许向华笑,“小磊声音都飘起来了。” “当爸爸了能不高兴吗。”过来人许向华微微一笑,当年女儿和儿子出生时的画面,现在还记着呢。 周六,不用加班的韩东青送三胞胎去上马术课。下午还有一节音乐课,三个小家伙在接触了各种乐器后,南南和他小哥哥元宝一样,选择了架子鼓;西西选择了小提琴,觉得她小姑姑拉小提琴的样子美美哒;北北选的是钢琴,许清嘉窃以为儿子是受自己影响。 有时候许清嘉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六岁的小娃娃,一周要学半天马术,两节美术课,两节音乐课,但是看看周围同龄小朋友都是如此。 许清嘉只能忍着心疼给自己灌鸡汤——放学后的时间决定孩子将来的高度。 她和韩东青能给孩子们提供一个较高的起点,但是终点的高度,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第二天一家人前去医院探望宁燕妮母子俩,西西还拿了一幅自己画的画送给初次见面的小弟弟,她画了个拿着气球的大头小娃娃,指着这个娃娃对对宁燕妮道,“五舅妈,这是弟弟。”小弟弟睡着了,她只能对着弟弟的妈妈炫耀。 “哦,西西画的真好。”宁燕妮柔声道,升级做了妈,看每一个孩子都觉得像小天使,心境和之前大不相同。 一旁的许文诗拿过来看了看,她周五当天就来过医院了,周末没事就再过来看看。她妈走得早,弟媳妇生产,她觉得她这个大姑子的得勤快点。 许文诗也夸了一句,“西西画的比你佩佩姐姐还好。”转脸看着佩佩,“你看看西西还比你小一岁呢,你画的还不如妹妹好。” 趴在小床边兴致勃勃看小宝宝的佩佩闻言,抓了抓栏杆,没吭声。 许清嘉忙道,“佩佩才上了一年画画课,西西都学三年了,这不是挺正常的。” 许家磊附和了一声,无奈的看许文诗一眼,他姐这人就是好强,爱跟人比,别人家学什么佩佩也得学,还得学得更好。 许家磊都心疼外甥女,七岁的小姑娘有七门兴趣课,周一钢琴,周二画画,周三芭蕾舞,周四英语,周五书法,周六上午围棋,周六下午珠算课,只有周末能休息,没事还得背唐诗宋词。 佩佩学的精疲力尽,他姐这个陪读的也不轻松。 许家磊觉得他姐走火入魔了,每次劝她,她振振有词,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现在社会竞争那么激烈,多学一门本事,就多一分优势。 许文诗这才笑了笑,“我看她心思不在上课上,也不知道三年后能不能画成这个样子。” “既然佩佩不喜欢这门课就退了。”许家磊顺势道。 “那怎么行,画画能培养孩子的创造力想象力还能提高情商,”许文诗瞥一眼许家磊,“你是现在帆帆还小不懂这些 ,等帆帆上幼儿园,你就懂了。” 许家磊的儿子大名许一帆,寓意一帆风顺,也是随了许家康那边的许一鸣,许一诺。 许家磊没好气,“我才不会像你似的,填鸭式的教孩子。” 许文诗不高兴地瞪他,“什么叫填鸭式,我这都是为了她好。”找许清嘉做同盟,“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他们好,你说是不是?”在她看来,许清嘉给三胞胎报了那么多兴趣班,跟她是一国。 许清嘉干笑了下,她赞同孩子得从小就培养兴趣特长,但是许文诗这个也太多了,关键还是佩佩不喜欢的居多。 “当然是为了他们好,”许清嘉话锋一转,“可是佩佩的课好像稍微是多了点,她小孩家家一个,学的太多消化起来也不容易。” 许文诗不赞同,“小孩子学习能力强,不趁着现在学,长大了更学不进去。” 许清嘉觉得没法跟她交流了,这是教育理念上的差异。 她觉得没法交流,许文诗倒是正好有一件事要和许清嘉交流交流,“南南他们上哪个小学,你决定好了吗?” 九月份,佩佩他们四个就要上小学了,五月份就要开始报名。她现在住的小区配套的小学还不错,能排上前十,原本她是打算让佩佩读这个小学的,走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但是楼上的邻居为了让她三岁的女儿以后能上更好的景山小学,卖掉了一家商铺在景山买了一套房,许文诗就开始犹豫,遂想问问许清嘉。 “还没定好。”许清嘉想起这个也愁。 许文诗追问,“那大概范围总有吧。” 许清嘉回道,“我们看中了两所,第一所是二小。”老牌重点小学,虽然离家有点远,但是在可以克服的范围内。 许文诗倒不意外,元宝就在二小,她也考虑过,元宝在还能有个照应。想进去的话,宁燕妮能帮忙,她妈就是教育系统的,就是离家太远了一些,来回开车就要一个小时,她爸觉得她瞎折腾,说读书靠的还是孩子。 许文诗觉得跟她爸没法说,照他说的,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名校挤都是吃饱了撑的,许家康不照样舍弃了家门口教学质量一般的小学选择了二小。 “另外一所是哪家?”许文诗又问。 许清嘉道,“英才国际小学。” 许文诗纳闷,“没听说过。” 许清嘉笑,“去年开办的。”是她一个外籍朋友向她推荐的,他家孩子就在里面上学,全英文教育,每个班的学生不超过20个人,文化课与兴趣课并重,许清嘉有送他们出去读书的打算,所以比较偏向于这所学校。 但是孩子们还太小,变数多,万一他们不想出国读书,那就坐蜡了,比高考比不过公立学校出来的孩子。 许文诗问了问,倒是有些兴趣,虽然学费有点贵,但是咬咬牙她省一点还是能接受的。之前没让佩佩去读那所双语幼儿园,许文诗就有点儿小后悔,因为佩佩的英语水平完全没法跟三胞胎比。 现在这社会,会英语的可吃香了,你哪怕什么都不会,只要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就不用愁找不到工作。 她决定回头好好研究下这所学校,许清嘉挑中的,应该不会差。 正说着话,房门被敲响,许家磊说了一声,“请进。” 进来的是许家宝和梁红英,昨天许家宝在加班,他欠了一堆外债,只能努力工作争取尽早还清,不然睡觉都不踏实,所以拖到今天过来。 进门后,互相打了一通招呼。 梁红英有些眼热地看着小床里红彤彤的小宝宝,下意识摸了摸腹部。 “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看时间差不多了,许清嘉和韩东青起身告辞。 许家宝和梁红英也顺势离开。 两人却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去挂了号,梁红英这个月的月经晚了半个多月,之前她经期就不太准,可这婚后不准,不免多了一份期待。 正巧要来妇保看望产妇和新生儿,他们就想顺便检查下。 问诊结果却是晴天霹雳——多囊卵巢综合症。 梁红英的脸唰的一下子惨白下来,耳朵轰鸣作响,眼前一片白茫茫。 许家宝打叠起精神安慰如遭雷击一般的梁红英,“你别自己吓自己,医生说你情况并不严重,一些比你严重的病人都能自然怀孕。” 天旋地转的梁红英骤然回神,猛地抓住许家宝的胳膊失声痛哭,“家宝,要是治不好,我要是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话音刚落,许家宝身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不会的,怎么会治不好,我们去找最好的专家。”许家宝一边安抚六神无主的梁红英一边掏出手机,嘴角下意识的抿紧了,梁家楼下的公用电话。 294.第二百九十四章 电话是梁母打来的,寒暄了两句, 就说要找梁红英。 梁红英浑浑噩噩地接过手机, 就听见她妈用泡在黄莲里一样的声音要钱。 梁家小儿媳妇赵美丽下个月就要生了,因为赵美丽早就辞职在家养胎, 所以住院费用都得自己掏。梁老二哪有这个钱, 他每个月350的工资,自己用用老婆用用,一分都不剩, 时不时还得向父母哭哭穷要接济。 这笔钱,自然还是得问梁父梁母要的,在梁老二夫妻俩看来,现在不多要些以后都是便宜了老大一家。 一开口就是两千块,梁父梁母还真没这个钱, 没了给小儿子讨媳妇的压力之后,手里有钱又觉得梁红英嫁得好的梁家人,这一年来不知不觉变得大手大脚。不只是从许家那变着法弄来的钱花完了, 就是自己的积蓄都所剩无几, 老两口身边就三百来块钱。 没钱怎么办,不还有女儿吗?三千块钱对女婿家里而言根本不算事,手指缝里漏一点就有了。 是以, 有了这一通电话。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一个不好要一尸两命的, 小英啊, 你可得帮帮你弟弟……这要有个什么, 叫我怎么活……”梁母饮泣吞声。 梁母带着哭腔的声音让满心惶恐的梁红英更添苦涩,她抬眼看了看许家宝。 许家宝眉头不由自主的皱紧,现在一想起梁家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来要钱的。结了婚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梁红英主动打电话回去,如果那边主动来电话不是要钱就是要东西的。 触到许家宝紧锁的眉头,梁红英一颗心抖了抖,握着电话走到了另一头。 “回门宴剩下来的钱和礼金加起来三千总有的。”对于回门宴发生的不愉快,她并非无动于衷。 电话的失真令梁母没有听出女儿声音不对劲,她只听出了女儿话里淡淡的怨气,梁母哭声顿了顿,擤了一把鼻涕继续哭诉,“过年就是烧钱,你上头有公公婆婆顶着不用你出钱,等你当家就知道钱一点都不禁花,眨眼就没了。一大家子七张嘴,还有一个孕妇还补充营养,那些钱早就用完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妈也不会跟你开口,小英啊,你帮帮忙,算是妈求你了。” 没办法,没办法,难道她就有办法了,她又不是印钞机。梁红英无助地哭着道,“妈,三千块钱,不是三百块,你让我怎么帮,我工资都寄回家了,我身边一百块钱都没有。” “你跟家宝说说。”梁母当然知道女儿没什么钱,但是许家宝有钱,许家宝爸妈有钱,“这可是救命的钱。” “家宝要养家还要还债,他哪有钱。”为了尽早还清外债,许家宝每天八九点下班,有时候要做到十一二点,就是周末没事也去单位加班,就是为了多挣点钱。 早就知道许家宝欠了债打算靠自己还的梁母觉得许家宝傻,跟他爸妈诉诉苦,他爸妈还能不帮他这个独养子,瞎逞能。 梁母再次苦口婆心地劝,“你劝劝家宝,让他对他爸妈服个软说说委屈,他要是不好意思说,你就告诉你婆婆,让你婆婆知道家宝没日没夜的加班要把身体熬坏了,你婆婆一准就心疼,她一定会拿钱出来替家宝还债的,你们就轻松了。”这天下哪有不心疼儿子的妈,那个周翠翠一瞧就是个心软的。 越说梁母越觉得好,“你们多报点债,你弟媳妇生孩子的钱就有了,你弟弟你侄子会记着你和家宝的大恩,以后让他好好孝敬你们。” “妈,家宝不会答应的,家宝不可能答应的。”梁红英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之前家宝就有言在先你,不该他出的钱,他一分都不会出。如果是爸妈病了,家宝会帮衬,可弟媳妇生孩子的钱,他怎么可能愿意出。 梁母不满,“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会,你弟妹等着钱生孩子,这是要命的事。小英,你这个当姐姐的得替你弟弟想想办法啊,你不帮,让你弟弟怎么办,他哪里拿得出这笔钱来。算妈求你了,小英,你替你弟弟想想办法吧。” 梁红英捂着嘴哭,“妈,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生孩子,我生不出孩子,你让我怎么有脸跟家宝开口。” 梁母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旁边的梁父一把抢过话筒粗声粗气地喝道,“这事你看着办,要是你弟媳妇和侄儿有个什么,你也别叫我们爸妈了,我们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说着用力惯上电话。 梁母回过神来,“你干嘛!” “丫头翅膀硬了,你就不该对她这么客气。”梁父气哼哼道。 “你,哎呀,你。”梁母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些慌乱,“小英她刚刚跟我说她不能生孩子。” “不能,不能干嘛!”梁父勃然色变。 梁母心烦意乱,“不能生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能生孩子了,是不是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这女人要是不能生孩子,许家哪里容得下她,更别提要钱了。 梁母赶紧掏出一枚硬币,再打过去。 梁红英身子晃了晃,许家宝一把扶住,梁父嗓门大,他也听见了。 梁红英抓紧许家宝的手,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她拿不出钱来,她爸就要跟她断绝关系,她不能生了,他们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就只要钱。 “家宝,家宝。”梁红英泣不成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许家宝顿生怜惜,拿了纸巾给她,拧着眉头问,“你弟媳妇和孩子怎么了?” 梁红英难堪,“我弟弟拿不出生孩子的住院费。” 许家宝眉心打了个结,一股气撞了上来,连生孩子都问他们要钱,这孩子是给他生的吗? “我就不信你们家一点钱都没了,就算没有,不能问亲戚朋友借吗,找我们算怎么回事。”不就是借别人要还,他们的钱是白拿的。 梁老二生孩子,他们作为姐姐姐夫,给小孩买点礼物给个红包是应该的,可出住院费算哪门子道理。以后奶粉钱尿不湿钱,孩子学费甚至结婚钱是不是也要找他们,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换成梁家人,还真不好说。 思及此,许家宝胸口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梁红英一跳,手一松,手机应声而落,质量坚挺的诺基亚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一边唱着歌一边震动。 梁红英不知所措地哭起来,。 许家宝一点都不想和梁家人歪缠,见状只能硬着头皮捡起手机。 “怎么会生不了孩子的?家宝知道吗?”梁母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 许家宝抿了抿唇,“我知道的。” 梁母一愣,声音立即和缓下来,好声好气地问,“家宝啊,小英说她不能生孩子是怎么回事?” 许家宝把医生的诊断结果告诉他们。 梁母听不大懂,就关心,“能不能治好?” 得知还有希望,梁母略略松了一口气,“那你们好好治好好治。”这女人哪能不生儿子,要不怎么在婆家做人。幸好许家有钱,应该能治好。 梁父拉了拉梁母,示意梁母说钱的事情。 一想女儿可能没法生孩子,梁母这底气就有些不足了。 梁父看不过眼抢过话筒,客套两句切入主题,“……你也知道,你弟妹快生了,家里现在不趁手,爸就想问你借三千块钱应应急。” 许家宝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是不是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个傻子,相信他们会有借有还。 因为梁红英的身体 ,许家宝本就心烦意乱,这会儿直接硬邦邦地回到,“爸,我没钱,我自己还欠着一堆外债没还。”别说他真的没钱,他就是有钱,也不想再当这个冤大头。 梁父被干净利落的噎了下,语气不由地不快起来,“那你能不能问你爸妈先要点。” 面对这样理直气壮的话,许家宝脸色更加难看,“不能,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向我爸妈保证过,绝不跟他们要一分钱。”说出来之后,许家宝发现原来拒绝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许家宝一鼓作气,“您找叔叔姑姑他们借点,要不让小杰去赵家借点。” 找谁不比找他这个新姑爷好,讲礼的人家都不会开这个口,既然他们不讲礼,为什么他要拘泥于礼数,许家宝顿觉乌云退散。 是的了,梁家人不讲理,可只要他不心软,他们还能从他手里硬抢钱不成。 梁父被堵住了,噎得直瞪眼睛,“他们哪有钱!” 许家宝就回,“怎么可能三千块都没有,一家没有,两家帮帮,再不行,四家五家,总能凑出来。” “你就是不肯借钱是不是?”梁父语气不善起来。 许家宝顿了下,坚持,“对不起,爸,我真的没钱。”要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过分,他怎么可能三千块都不肯借,实在是怕了,怕又一次打了水漂。 梁父气了个倒仰,“不借就不借,没了你我们还能饿死了。”说完用力挂上电话。 梁父黑着一张脸大骂,“娶到媳妇就翻脸不认人了,当初就不该把女儿嫁给他。”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小英生了那个病,他心里肯定不痛快,”梁母自己想想,要是儿子花大钱娶了个不好生养的媳妇回来,也得气死,“这档口你跟他借钱,他能痛快给才是怪了。”况且回门宴也才过去没两个月。 梁父一想也觉得在理,埋怨梁红英,“她也是不争气,怎么得了那个病。”彷佛是什么奇耻大辱一般。 梁母叹了又叹,也觉得棘手,这女儿要是不能生孩子,这门亲就算是白结了,没见女儿刚查出毛病,许家宝就翻脸了,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梁父发愁,“那边不肯借钱,老二家的住院费怎么弄?真要跟大妹他们去借。”借倒是能借来,可借来得还啊,三千块,那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梁父不想背这个债,“明天再给小英打个电话。”女儿心软,不可能见死不救。 梁母点了点头。 且说梁红英这边,她怔愣愣地看着许家宝,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强硬的回绝父母,梁红英心里说不上什么个滋味,惶恐,愧疚,如释重负……不一而足。 许家宝被她看的不自在,“这钱我不会出,不是我该出的。”似乎觉得语气太过生硬,许家宝缓了缓,“我就不信你爸妈你哥哥弟弟一点积蓄都没有,就算没有,亲戚朋友借一借,肯定能借到。我们自己欠着钱,你治病也要钱,到底要多少还说不准,我不可能自己都不够花,还找别人借钱送给他们花。” 许家宝又道,“你爸妈要是再找你,你就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 梁红英怔了下,泪雨如下,只能喃喃,“对不起,家宝,对不起。” 许家宝抿了抿唇,拉她起来,“好了,你别哭了,我回去找人问问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咱们好好治病,其他事都别管了。”最后半句话,许家宝加了重音。 闻言,梁红英一个劲儿点头。 次日去了单位,梁母的电话就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梁红英神色变幻,心情起伏不定。 挂上电话,梁红英忍不住去洗手间偷偷哭了一场,她妈竟然让她背着家宝跟同事朋友借钱,钱借了,每个月寄回家的四百块钱却不能少,那她拿什么来还钱。 她妈口口声声让她体谅他们的难处,怎么不体谅体谅下她的难处。 梁红英不想借,但是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梁红英正哭得不能自己,厕所门被敲响,传来同事张玉莲的声音。 张玉莲带着梁红英去了天台上。 两人出身相似,都是上有兄下有弟,家里负担重,所以颇为合得来,互相知道各自家里那些糟心事。 问明白怎么一回事情之后,张玉莲就道,“结了婚你老公还能由着你把工资的大头寄回家,已经很大方了。你毕竟出嫁了,心思还是得放在小家上。娘家的事,咱们尽力而为,要是超出自己的能力,要借老公的手来帮你老公还不愿意,那还是算了吧。不然一次两次的,早晚得把感情磨没了,为了娘家跟你老公闹掰之后,娘家?”张玉莲呵了一声,“咱们回不去的。”她妈用几条被子当嫁妆把她打发出门之后,她就看透了。 梁红英脸色立白。 张玉莲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娘家那边再不济,三千块钱总是凑得出来的,凑不出也得逼着他们凑一凑,不然以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你帮得了一次还能帮第二次,第三次,你自己要不要过日子,你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将来的孩子想想。” 虽然看婚宴排场,她夫家经济条件不错,不过听她话头她老公明显不乐于补岳家这个窟。若是梁红英一意孤行要当孝女,只怕最后得分道扬镳,朋友一场,张玉莲不想她走到这一步。 孩子两个字戳中了梁红英的软肋,她治病也得花钱,谁知道要花多少,没有孩子,她以后怎么办? 最红梁红英问张玉莲借了两百块,一分不给,她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两百块钱,她省省能还上。 只是两百块而已,没昏头晕脑的打肿脸借一两千充胖子,张玉莲觉得不错了,梁红英明显比她对娘家感情更深。 两百块钱顶个什么用,气不过的梁父还专程打电话来教训梁红英,听她一个劲儿的哭就是不说给钱,气得梁父差点想坐火车来京城找她。 最后是被梁母劝住了,还是得治好病赶紧生个儿子,女儿才能在许家站住脚跟,才有底气。 走不通梁红英这条路,梁母只能暗示小儿子,让赵美丽把私房钱拿出来。 梁老二却是个精明的,赵美丽的钱不就是他的钱他儿子的钱。他就卖惨让梁父梁母出面去借,当然还钱也是老两口的事。 梁老大两口子哪能答应,这钱借来了,以后怎么还,家里这一年都是入不敷出,都在吃老本,现在老本也吃完了。 还不起,最后起码有一半落在他身上,老两口跟着他过,没准全部都得他来还,梁老大哪肯吃这个亏。 要借让老二自己去借,谁的孩子谁出钱。 梁老二炸了,嚷着牛牛出生的钱都是老人出的,凭什么他儿子不出。 梁大嫂有话说,梁红英的彩礼论理应该两兄弟平分,可老二占了大头,他们只分到了边边角角。 赵美丽可不是好欺负的,就说他们有两居室,他们却只有一居室,不公平。 …… 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天翻地覆,都觉得父母偏着另一个。 梁父梁母比吞了黄莲还苦,只觉得一颗心被两个儿子拿着刀子在割。 更苦的还在后面,赵美丽气得提前发动,梁父梁母顾不得许多,赶紧问邻居借了钱。这会儿梁老大也梁大嫂也不敢闹,毕竟人命关天。 赵美丽经过八个小时,艰难的生下一个五斤三两的女儿,所幸,母女均安。 一听是女孩,梁父梁母当场便变了色,梁父晦气地啐了一声,“赔钱货。”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把闻讯而来的赵家人气得不轻。 梁大嫂喜得想买一串鞭炮来放放,老二家生了个丫头片子,这梁家可不就只有她儿子这一个金孙,以后家里的东西都是她儿子的。 梁父梁母的反应经由梁大嫂添油加醋地传到赵美丽耳里,赵美丽眼神一利,老不死的给她等着。 酸儿辣女,赵美丽孕期爱吃酸,而且肚子尖尖,梁父梁母一心以为是个大胖孙子,没想居然是个丫头片子,梁父梁母气得心肝疼。 尤其是想起这大半年来,好吃好喝地供着赵美丽,家底都被她吃空了,梁父梁母越想越是咽不下这口气,自然不肯照顾赵美丽坐月子,更不让梁老二出钱出力。 梁父还想把孙女送人,不上户口就能再生一个。 吓得赵美丽抱着女儿跑回了娘家坐月子,整个月子期间,梁家人一个都没来探望过赵美丽,包括梁老二。 出了月子,赵美丽彻底失望,两个老东西她不在乎,反正又不住一块,只要梁老二跟她一条心这日子就能过,可梁老二不亏是梁家人,一模一样的重男轻女。 一想自己女儿以后可能会像梁红英一样成为梁家人的摇钱树,赵美丽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一横,要离婚。她要女儿还要房子,婚后她哄得梁老二在那套房子上加了她的名字。 这下子轮到梁家人不好了,娶个媳妇不容易,就算生了个女儿,再接着生就是了。 梁家人是不肯离婚的,尤其还要分半套房子给赵美丽,态度一变,带着梁老二登门拜访求和。 赵美丽却是越想越透彻,为了女儿,这婚必须离。后悔当初不该不听爸妈的话,梁家重男轻女的厉害,她要是生儿子那是公主娘娘,可要是生了女儿,那就是丫鬟。只恨自己当时太年轻,被梁老二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梁家不肯离,赵家便起诉离婚。 梁母登时病倒了,梁红英和许家宝周五一下班就坐火车赶回去探视。 见了两人,梁母就哭,等许家宝出去了,梁母哭着吐露心声,让梁红英出半套房子钱给赵美丽。 梁母找人打听过了,照这个情况,赵美丽铁定能分到半套房子,因为她养着孩子,还能多分点。 媳妇没了就没了,只要房子在,就不怕娶不到媳妇,就是多花点彩礼的事。 梁红英如坠冰窖。 梁母握着她冷冰冰的手,“小英啊,你得帮帮你弟弟,不然让你弟弟后半辈子怎么办?” “妈,”梁红英声音都是颤的,“那套房子的一半,怎么着也要两万块钱,你让我怎么办?之前我连三千块钱都没有。” 梁母抓紧了梁红英的手,哀哀的盯着她的眼睛,“当初你可是保证过的,保证会把那套两居室给牛牛,还说帮你哥哥弟弟安排工作,现在我不求你这个。” 以女儿目前处境也办不到,梁母心里有数,本来就是想等她生了儿子立稳当之后再提的。 梁红英脸色惨白下来,当年的保证她说的半真半假,她不这样说她爸妈怎么可能松口同意婚事,至于能不能做到,尽人事听天命。 梁母手心发潮,悲声道,“妈只求你帮你弟弟保住那套房子,没了媳妇还能有个窝,这日子就还有指望,妈求求你了。”这个房子无论如何也得保住的。 梁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较之梁母,他还想保住婚姻,离婚多丢人的事,而且重新娶一次媳妇不要钱啊,所以他打从心眼里不想离婚。就让许家宝和梁红英再去和赵美丽谈谈看,他们不是文化人吗? 就算说不通,也让他们自己感受下赵美丽的贪心,那样也好开口让他们帮忙,这房子绝对不能给赵美丽。 梁红英比他们还不想赵美丽离婚,作为姐姐,她不想弟弟妻离子散。在她私心上,也不想。离了婚,她爸妈就得逼她出半套房子的钱,许家宝绝对不可能同意。她妈病了,许家宝愿意出一部分医药费,但是这个钱,他肯定不会答应。 第二天,两人买了几样水果前往赵家。 与愁云惨雾的梁家相比,赵家气氛居然还不错,见了许家宝和梁红英,赵美丽还笑了笑。 许家宝不大想来的,虽然劝和不劝离是常态,但是梁家那种坑,能跳出来应该算得上是好事,所以他没吭声。 说话的是梁红英。 赵美丽听得不耐烦,要笑不笑地打断苦口婆心的梁红英,“看见你,我更加想离婚了。” 梁红英一愣。 许家宝也愣了愣。 赵美丽翻了个白眼,话说的刻薄极了,“我怕我女儿被他们养成第二个你,一辈子都得辛辛苦苦的替梁家的男人挣钱。”又扫一眼脸色发沉的许家宝,“你们这种一心贴补娘家的女人,谁娶谁倒霉,我可不想女儿活成你这样。” 眼见着梁红英刹那间褪尽了血色,赵美丽心头大畅,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挑拨离间,最好梁红英也离了婚,倒要瞧瞧梁家人怎么得意。 295.第二百九十五章 谁娶谁倒霉。谁娶谁倒霉?谁娶谁倒霉! 五个字犹如魔咒一眼绵延不绝地回响在梁红英耳畔,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赵家的, 她甚至不敢去看许家宝的眼睛。 家宝是不是也觉得娶了她倒霉。 结婚付了那么高的彩礼, 陪嫁回来的东西加起来一千都没有。婚后工资大半给了娘家,娘家还三五不时的要东西要钱…… 赵美丽说, 她离婚就是不想让侄女被娘家养成她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 梁红英嘴唇哆嗦着,脸皮下的筋肉不断跟着抽搐,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许家宝的心情亦因为赵美丽那一番连讽带刺的话起伏不定, 在赵美丽眼里自己就是个倒霉蛋就是个傻子,梁家人肯定也是这么看他的。 一口恶气堵在胸口,赌的许家宝烧心,听见梁红英悉悉索索的抽噎声,许家宝眉头不自觉的收拢。 来往的人拿着眼好奇地打量奇怪的二人, 许家宝拉着梁红英到了偏僻处,递了一块手帕给她,没有劝就静静地看着她哭。 梁红英不忍看着家人吃苦, 所以宁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工资寄回家, 可在赵美丽这个曾经的梁家人眼里,她这样掏心掏肺的行为愚蠢又可笑。 甚至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赵美丽毅然决定离婚,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许家宝佩服她。之前觉得她好吃懒做自私贪婪, 如今看来, 起码她是一个好母亲, 比梁家人好多了。 如果梁红英大哭一场能想明白,梁家把她当成泼出去的水,视为赚钱工具,她实在没必要把娘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管。 许家宝觉得挺好的,他还要感谢赵美丽,真心诚意的感谢。 许家宝的沉默令梁红英心乱如麻,眼泪流的更急,半响,她颤颤巍巍地打破沉闷,“家宝。” 许家宝看了过去。 梁红英想问他,娶她他后悔了吗?可她不敢。她怕问了,结果是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动了又动嘴角,梁红英又合上了嘴唇。 倒是许家宝直接就问,“你爸妈是不是想让你跟我拿钱给赵美丽。”他和梁家也打了两年的交道,对他们的行事作风有了一定的了解。 如果必须离婚,梁家肯定想保住房子好给梁老二再讨媳妇,但是保住房子就不得不给赵美丽一半的房款。 三千块,梁家可能凑得出来,两三万,梁家肯定拿不出。其实就算梁家有,以他们的性子也是想着能从他这儿抠多少是多少,抠过来就是自己省下的。 梁红英脸色发僵,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慌忙摇头,“我没有答应,我跟我妈说,我们没钱,我们没钱。” 许家宝扯了下嘴角,“就没提管我爸妈要。”他们是没钱,但是他爸妈有。 梁红英脸色更加苍白。 许家宝就知道梁家父母怎么可能忘了他爸妈,这段日子以来,他也琢磨过味来了,在梁家人眼里,他爸妈的钱是他和梁红英的,女儿的钱就是他们的。 因此赵美丽生产的费用,梁老二离婚的钱,梁家第一反应就是跟他们要。只要他应了,梁家人不会见好就收,以后梁老二再婚生子,但凡有个要钱的地方,肯定会跟他们开口。 所以不该他出的钱,他一分都不会出,一次梁家人没这觉悟,那就两次,三次,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他不会任他们予取予求。也许到时候就有清静日子过了。 许家宝捏了捏眉心,看着梁红英的眼睛,“这钱我不会出,有也不会出,更不会找我爸妈要这个钱,不管谁来说都没用。” 梁红英听出来了,这个谁包括她,主要说的就是她,她怎么会,她怎么敢。类似的话,许家宝已经强调了好几次。 可她爸妈那边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之前因为那三千块钱,她爸骂了她好几顿,她妈也好长一阵不搭理她。 这一次,要是保不住弟弟的房子,他们肯定不会绕过她的。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丈夫,梁红英只觉得整个人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深深的发疼。 许家宝看了看她,梁父梁母的教育可谓成功,哪怕是父母不合理的要求,梁红英无法满足都会愧疚不安。 许家宝烦躁地搓了把头发,抬脚,“回去吧,先跟你爸妈说了这里的情况。你妈身体还好,我想今晚就走,我公司里还有不少活,明天想去加班,你要不要一块走?”他一点都不想和梁家人相处,回来是尽女婿的本份。 梁红英愕然,犹豫不决。 许家宝就道,“你想待就多待两天。” “我,我跟你一块回去。”想起要独自面对家人,梁红英一阵胆怯。 回到梁家,一看梁红英眼睛红肿,梁老二当即气愤填膺,“姐,是不是赵美丽这个婊.子满嘴喷粪。” 撕破脸之后,红玫瑰瞬间成为墙上的蚊子血。之前赵美丽在他这是伶牙俐齿,现在则是牙尖嘴利。提起赵美丽,梁老二一肚子的火,自己当初怎么就脂油蒙了心,竟然在房本上加了她的名字。 许家宝皱了皱眉头。 梁红英顿了顿,摇头。 “那你怎么哭了?”梁老二追问。 许家宝道,“赵美丽坚决要离婚。” 梁家人便以为梁红英是为这事哭得,不再追问,转而痛骂起赵美丽来。 许家宝眉头皱的更紧,这群人彷佛忘了,赵美丽一个月前刚刚为梁家生个一个女孩。 烦躁感越来越浓,抢了一个梁家人说话喘气的空档,许家宝说了自己要回去的事。 “你这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多待两天吧。”梁父挽留。 许家宝,“爸,不好意思,我最近的工作特别忙,我们有空再来。” 梁父表示理解,“工作忙那是没办法的事。”和小儿子对视了一眼,梁父重重地叹了一声。 许家宝垂了垂眼,置若罔闻。 梁父眉毛跳了下,又叹了一声,“这赵美丽铁了心的要离婚,还想要半套房子。”说到这里,梁父骂了小儿子一顿,要不是这小子被迷得五迷三道,哪有这糟心事。 梁老二一叠声追悔莫及的自责。 父子两人一唱一和一回,梁父切入正题,“我们问过人了,她这情况不给不行,因为还养着孩子,还得多分她一点,算算起码得给她三万。” 梁父拍了下大腿,愁眉苦脸地看着许家宝,“家里哪有这么多钱,之前她生孩子那三千块都是东拼西凑借的,三万块,这不是逼着我们去死吗?” 许家宝道,“卖掉房子不就有了。” 一愣之后,梁老二叫起来,“卖掉房子我住哪儿去?” 梁大嫂生怕小叔子搬回来,“阳台那个房间,牛牛住着呢,家里哪有地方。” “可不是。”梁老二附和,眼神一闪,试探,“要不姐夫你那套房子借我住一阵。”住进去,什么时候还就是他的事了。现在这房子卖了还能得一大笔钱,这倒是挺不错,小房子换大房子还白拿钱。 就连梁父都忍不住生出期待,说漂亮话,“我们也不白住,该多少租金就多少租金,你租给外人还不如租给自己人,是不是?” 望着他们神情中掩不住的贪婪,许家宝差点被气笑了,他们是真的拿他当傻子。半点继续和这家人打交道的心思都没了,许家宝回道,“那套房子是我爸的,我做不了主。” 梁老二涎着脸笑,“姐夫,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就帮帮我吧。” 许家宝,“帮不了。” 梁老二倏尔沉了脸。 见状,梁红英急促的喊了一声,“家宝。”两只手不知不觉握成拳,手心里布满冷汗。 许家宝看一圈梁家人,“是不是我和红英结了婚,你们就认为不管你们要什么,我和我父母就该无条件答应。” 梁父觉得下不来台,气急败坏,“不就是想租你房子,又不是不给钱,不租就不租,说这种话做什么。” “那我不租,也没钱可借,以后都别再找我借钱,我不会借的。” 许家宝站了起来。 梁父被气了个倒仰,怒目圆睁,“少看不起人,谁找你借钱了,有几个臭钱你以为了不起了,狗眼看人低!” “爸。”梁红英哭喊一声。 梁父扭头怒骂,“爸什么爸,看你找的好男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瞧不起人。” “妹夫,你怎么可以这么和爸说话的,还不赶紧向爸赔个不是。”梁老大不满地看着许家宝。 梁老二脾气暴随了梁父,鼓着两只眼睛指着许家宝,“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白点。” 许家宝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他性子软不代表他没脾气,“你离婚要的钱,我没有,也不会找我爸妈要,” 梁老二恼羞成怒,“就是见死不救了,枉我爸妈把我姐嫁给你,没想到你这么没良心。不就是看我姐不能生孩子,变心了。” 气昏了头的梁父闻言,“早知道你这么冷血,当初我就不会把红英嫁给你。” 许家宝抿了下唇,早知道梁家这么贪得无厌,他也不会结婚。活了二十七年,他就没见过如梁家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没理还能倒打一耙。 这一刻,许家宝真真切切的后悔,后悔不该不听父母家人的劝告,他们走过路比他走过的桥还多。他们都说梁家不是善茬,偏偏他听不进去,他以为彩礼是终点,然而事实上彩礼只是起点,梁家人就想趴在他身上,吸干了他再吸干他爸妈。 越想越来气的梁父一拍桌子喝道,“既然你没把我们当一家人,这婚结的还有什么意思,干脆离婚算了。” “爸。”梁红英尾音尖利,不敢置信地看着梁父。 暴跳如雷的梁父骂道,“他都没把我看在眼里,这种男人你还要干嘛,缺了男人你会死啊。” 梁红英难堪的涨红了脸,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半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许家宝注视她,他在等,等梁红英说一句,她不要离婚,她绝不会离婚,然而只等来痛哭声。 “那就离了吧。” 梁红英一寸一寸的转过头,眼睛大睁,眼角彷佛随时要裂开,她抖着声音,“家宝。” 许家宝面无表情,他受够了梁家人得寸进尺的贪婪。 “家宝。”梁母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是被外面的吵架声吵醒的,听了一会儿,想着让老头子逼一逼也好,没想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赶紧出来救场。 “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怎么就要闹到离婚这一步了,这婚姻大事可不是玩笑,说结就结,说离就离,当什么了。你们这才结婚几个月,这就离婚,外面的人怎么想,尤其是你让红英怎么做人。”梁母哽咽,“我知道,红英得了那个病,你心里难受,可她也不想的,咱们好好治,会治好的。” 许家宝看着梁母,说的彷佛就是他嫌弃梁红英不易怀孕,所以他才要离婚。天地良心,得知梁红英有病,他只想多赚点钱找好医生治病,因为她不易受孕而离婚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冒出来过。 是满脸嘲讽的赵美丽令他滋生了离婚的念头,赵美丽知道梁家是个火坑,自己和女儿留在那没有好日子过,立刻当断则断。 见许家宝毫无反应,梁母心里突了下,莫名的不安笼罩在心头,“家宝。” 许家宝看着梁母的眼睛,乍看起来温和无害,可他很清楚这双眼睛背后是满满当当的算计。这家里最难缠的就是梁母,她和梁父是最好的搭档,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梁父蛮不讲理当坏人,她就温言软语的来当好人,可这个好人的最终目的是劝别人妥协退让。 许家宝转过脸看向梁红英,“我想离婚不是因为你的病,你的情况不是很严重,找个好医生治治,有很大把握治好。我是真的太累了,这才几个月,一出接着一出,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红英,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在梁红英身上他看不见希望,她从来没有坚定地拒绝过娘家人的无理要求,她总是在哭,哭得伤心欲绝,忍不住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她在等着他心软妥协。 296.第二把九十六章 许家宝抹了一把脸, 带走眼角的湿气,眨了眨眼, 他转身就走,就这样吧。 遍体生寒的梁红英失声尖叫,抬脚追了一步, “家宝!” “他妈的!”忍无可忍的梁老二抡起拳头挥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 背对着他的许家宝被打了一个踉跄。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梁老二骂骂咧咧扑上去,“王八蛋, 搞得我姐生不出孩子了,你就想拍拍屁股离婚走人,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胡说八道!”许家宝发恼, 一把推开梁老二。 眼见着梁老二又扑了上去, 梁母心急如焚, “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 老二住手。”这是干什么, 动了手就更加没商量余地了。 “阿杰。”梁红英冲上去要制止。 梁父没好气地一把抓住梁红英,骂她,“你别不分好赖, 你弟弟是在替你出气, 有几个臭钱就以为了不起了。”又转脸对着急发慌的梁母道, “离婚就离婚, 让他赔偿咱们家的损失, 我们家黄花大闺女白给他睡的。” 他是看透了,许家宝就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以后别想从他那要到钱,那这个女婿还留着干嘛,还不如离婚,再另外找一个,哪怕家里钱少点,只要肯帮衬他们就行。 怒气上头的梁父一指旁边的大儿子,“给我打,打死他,让他看不起人。”这口窝囊气,他忍了很久了。出了气再来谈离婚,不让许家脱一层皮,他不姓梁。 “爸。”梁红英不敢置信地看着梁父。 梁父不为所动,只恶狠狠看着和小儿子纠缠在一块的许家宝。许家宝比梁老二高了半个头,一开始许家宝还有所顾忌,可梁老二不依不饶,许家宝火气上来也变得不客气,梁老二登时落了下风。 梁父又气又急,好你个许家宝,糟蹋了他女儿还敢打他儿子,吼大儿子,“你就看着你弟弟挨打。” 梁老大缩了缩脚,手软脚也软,咽了咽唾沫,“爸,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 梁大嫂紧紧拉着老公的袖子,也不肯让他搀和,有事说事,动手动脚地干嘛。 梁父恨铁不成钢,老大就是个怂包,一点都不像他。 “妈,妈,你让他们别打了。”挣扎不开钳制的梁红英向梁母求助。 梁母心念电转,分析着离婚的利弊,之前她一直存着梁红英给许家生个儿子后在许家站稳阵脚,许家那两个老的总会把家业交给他们的,许家宝耳根子软,让女儿求一求,看在老婆孩子的份上,许家宝哪能不帮衬岳家。 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梁母也逐渐动摇起来,许家宝没他们想象中那么好摆弄,要个三千块钱都不给,这回还把话说得这么绝,看意思是以后一点钱都不肯给了。 “妈,妈,妈。”梁红英哭着求梁母帮忙。 梁母置若罔闻。 梁父一看,小儿子吃亏了,怒火攻心,用力把梁红英甩给梁老大,捏着拳头冲了上去,王八羔子! 周末,筒子楼里左邻右舍都在家休息,听着梁家这边吵吵闹闹的,起先不在意,赵美丽离婚要分半套房子,整个家属楼都知道的事。部分深知梁家德行的邻居就猜,梁家肯定会管女儿女婿要钱填这个缺口。 一听那边吵起来,还得意跟旁边的人炫耀,“肯定谈不拢,那么大一笔钱,都够重新娶个黄花闺女了。” 左右邻居正听着热闹,忽然那边动静不对起来,怎么像是打起来了,赶忙过来敲门问情况。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梁红英歇斯底里的喊声,“家宝!” 听清动静的邻居们脸色也不对劲,怎么听见玻璃声了。 “老梁,你们没事吧。”有个跟梁父还说得上话的不放心地敲门。 正在津市出差的许清嘉接到了许向华的电话,让她赶紧去一趟三院,许家宝进了医院,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许向华也是接到了许向党的电话,电话里许向党急得声音都变了,说是梁父给他打电话,说许家宝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了脑袋晕了过去,现在在医院抢救,他们没钱付抢救费,让他们赶紧打6000块钱过来。 许向党吓得差点掉了电话,要求和梁红英说话,梁红英只一个劲儿的哭,屁话都不说。 许向党急出了一身冷汗,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才想起来给许向华打电话。 正在和朋友打高尔夫的许向华安抚了一句,按掉电话后给津市一位卫生局的领导打电话,嘉阳津市分公司向当地医疗系统捐过好几次钱和物。 安排好,许向华又打电话给在那边出差的许清嘉,让她去三院瞧瞧。 许清嘉对身边人说了一声家里有急事后离席,这次她过来是为了在津市启动鸿泰广场的项目,邵二跟着剧组跑,这个项目就由她来把关。 “不会是骗人的吧。”许清嘉上了车,吩咐司机去三院。这种骗局再过些年那是最低级的,主要还是梁家人在他们这实在没啥好印象,所以许清嘉有些狐疑。 许向华,“当真的来处理,要是这种事都敢开玩笑,你三伯他们自己会处理。” 许清嘉嗯了一声,“爸,我到了那边给你回电话。” 抢救室外,梁红英抱着肩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恐惧使得她一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一个小时前那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她爸抄起一瓶绿色的啤酒砸在家宝后脑勺上,血花混在啤酒里伴随着玻璃碎片崩裂开。家宝晃了晃,整个人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都是血,他脑袋上都是血,梁红英神经质的抖起来,牙齿切切抖如糠筛。 心惊肉跳的梁父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抢救室的大门,只觉得心脏随时随刻都能顺着喉咙蹦出来。 怎么就有生命危险了,肯定是这群医生怕担责任瞎说的。又后悔他怎么就气昏了头。要是,要是许家宝救不过来,梁父吓得一个激灵,背上出了一层毛汗。 梁父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不会的,刚才进去了好几个医生,许家宝一个壮小伙子怎么可能这么不禁打,他就轻轻的打了一下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度日如年一般。 走到墙边的梁父转了个身继续踱步,无意间看见走廊上快步走来一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看。 梁父心里突了下,认出是许家宝的堂姐,听女儿说很厉害,帮他爸管着公司。 许清嘉一眼扫过来,看见了焦躁不安的梁父,也看见了缩在墙角魂不守舍的梁红英,视线落在梁父脸上,“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梁父声音干涩,“还在抢救。” 许清嘉望了望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拧眉,“小宝怎么会在家里摔倒?” 梁父眼神闪烁,“不小心,就是不小心滑了下。”转开视线,“哪想到那么巧摔在了啤酒瓶上。” 许清嘉沉眉冷眼,正好摔在了啤酒瓶上,瞥一眼眼神闪躲的梁父,许清嘉心里一沉,扭头让小程守在这儿,小程是她的司机兼职保镖,是一名退役兵,韩东青安排过来的,身手好,人也可靠。 许清嘉去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接到上头打来的电话之后就安排了相关专家参与抢救,也了解了下大致情况,病人情况现在还不好说。 院长还从急诊室接诊的护士那得知,病人除了后脑勺上有伤口外,脸上和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挫伤。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是见惯各种受伤流血情况的,有些看一眼就能大概猜出是怎么受的伤。就这情况,家属说是不小心摔伤所致,他们是不怎么相信的。 一般情况下,家属不说,医院也不会多嘴,但是许清嘉过来问了,院长还是卖了这个面子。嘉阳电器是本市纳税大户,和政府关系好,且每年不少捐款,一部分是指明进入医疗系统的。 谢过院长,神情凝重的许清嘉离开办公室之后,给许向华打电话,把情况一说,末了道,“……爸,小宝可能是被人打伤。梁家人遮遮掩掩,心虚成那样,只怕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她是不好自作主张的,而且作为小辈,也不方便和许向党直接说这些。 “我问下你三伯,要不要报警处理。”说着许向华挂了电话,又打给许向党,许向党和周翠翠正在赶去津市的路上,许向华给他们安排了一辆车。 许向党骨节捏的咯咯作响,咬着牙道,“报警,要是小宝真是被人打成这样的,我跟他们没完。” 许向华提醒了一句,“小宝好了以后?”这边报警处理,侄子醒过来以后怪他多管闲事,这就糟心了。 “他要是还想继续犯贱,我就当没养过这个儿子。”都被打进抢救室了,他要是还黏黏糊糊的,他就当这个儿子是给梁家养的。 许向华又安慰了几句,“你们别太担心,嘉嘉已经在那边了,医生也是最好的。” 许向党攥着手机,“老四,给你添麻烦了。”幸好有老四在,不让他们鞭长莫及只能干着急。 “说什么见外话,小宝是我亲侄子。”又说了两句,许向华挂上电话,摇了摇头,这娶错人,真的是会要命的。小宝可得争气点,他要是有个万一,可教老三两口子怎么办? 许向华又找了个公安局的朋友报案,津市是嘉阳发展的重要一环,深耕十数年,经营了一张巨大的人脉网。 回到抢救室外,许清嘉只字不提报警的事,只走到梁红英面前。 被阴影笼罩的梁红英抬起眼,视线顺着黑色的阔腿西装裤一路向上,对上许清嘉仿若洞察人心的眼睛。 梁红英身子一颤。 许清嘉微微一眯眼,说了一句,“小宝他爸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梁红英明显颤抖的更厉害了。 许清嘉嘴角下沉。 “对不起,”梁红英眼里布满痛苦,抖着声音喃喃,“对不起。” 梁父抢步过来,截过梁红英的话头,“都怪我们,要不是小宝回来看红英她妈,就不会出这事了,是我们对不起亲家。” 许清嘉扯了扯嘴角,“吉人自有天相,小宝会没事的。” 梁父连连点头,他也希望许家宝平平安安,哪怕到时候自己打伤他的事瞒不住,可只要人平安就是小事,他要和女儿闹离婚,他一个岳父气不过打他一下怎么了,最怕的就是许家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梁父心口嘎嘣乱跳,觑一眼走到旁边长椅上坐下等候的许清嘉。 许清嘉接到了周翠翠的电话,周翠翠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许清嘉挑着好的话说,温声安慰她。作为一个母亲,她能理解周翠翠此刻的担心和恐惧,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安抚好周翠翠,许清嘉叹出一口气,抬眼看着手术室的大门,心口沉甸甸的,彷佛被什么东西压着箍着。 不一会儿,手术室外来了四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梁父不由的哆嗦了下,眼见着他们向这边走来,梁父浑身汗毛顷刻间立了起来。 许清嘉站了起来,迎上去。 留意到这一幕的梁红英慌得犹如寒蝉。 惊得梁父一股血直冲到脑门,瞳孔剧烈收缩,脑子里轰一下炸开了,嗡嗡嗡作响,只能看见许清嘉和领头的警察嘴巴动个不停,却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客套了两句,领头的钱警官道,“许总,我们要先了解下情况。” 许清嘉抬起手掌,“我也是刚赶到,并不清楚具体情况。这位是我弟弟的岳父,那位女士是我弟弟的爱人,是他们送我弟弟来医院的。” 钱警官点了点头,带着下属走过去。 梁父下意识后退一步,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慌乱地看着许清嘉,“你报的警。昂,你,你什么意思?家宝是自己摔的,他是自己摔倒的,你为什么要报警?”梁父看着厉害,可也就是在普通人面前耍耍威风,一面对警察,本能的胆怯起来。 许清嘉的眼睛落在他脸上,凉丝丝的,“既然是他自己摔的,你何必这么紧张,警察又不会冤枉你们。你这样,不觉得有点像做贼心虚吗?” 梁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 钱警官眼神一变,整个人气势都张开来。 且说梁家那边,梁大嫂拉着梁老大不许他跟着去医院,又不是他们打伤的人凭什么趟这摊浑水。 率先动手的梁老二也怕摊上事,遂只有梁父和梁红英跟着救护车走了。 梁母心里乱糟糟一片,七嘴八舌的邻居搅得她头疼欲裂。 梁母顶着一口气关上了门,让梁大嫂把地上的血收拾下,看着闻着就头晕目眩。 梁大嫂硬着头皮收拾了,这么多血,吓得她心肝乱跳。 收拾好,拉着梁老大回屋,关上门来就说,“这不会出事吧,要出了事,爸和老二会不会坐牢。” 梁老大心浮气躁的骂了一句,“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梁大嫂骂回去,“这不是做个心理准备吗?要是真有个万一,许家那边能不找我们算账。人家里叔叔伯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收拾我们,动动嘴皮子的事。” 梁老大被她说的心惊肉跳,脸色发白。 梁大嫂越想越害怕,“你爸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没轻没重,他怎么敢拿着啤酒瓶往人头上抡。他这是要害死全家是不是。”又骂梁老二,“要不是他这炮仗脾气,怎么会闹成这样,说白了,都是因为他闹得。把房子卖了分一半给赵美丽不就得了,偏要那么贪心,想从许家宝那抠钱,现在好了,摊上事了吧。你爸妈也是的,钻进钱眼里了,一天到晚想着从女婿那搂钱,自以为能拿捏人家,结果闹得女儿女婿要离婚,还把人打进了医院。” 义愤填膺的梁大嫂彷佛忘了,自己对从许家抠钱的事也是乐此不彼,还盘算过要把儿子的婚房弄到手,小姑子把小叔子的婚房解决了,她儿子作为长子嫡孙当然也要有一份。 梁老大烦躁地打断她的埋怨,“你说够了没,这又不是谁想的,不是赶巧了吗?行了,行了,你别在这胡思乱想,没准什么事都没有。”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是小事。”梁大嫂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碎碎念个不停,“就算没事,红英这婚肯定也要离了,你爸还想要赔偿,人许家不反过来要赔偿就好了。你弟弟要离婚,你妹妹也要离婚,一家子都是离过婚的,丢死人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咱们牛牛长大了说亲都要被人挑嘴的。” 梁老大沉默下来,闷头点燃了一根烟,梁大嫂喋喋不休,梁老大抽了一根又一根。 烟笼雾罩之中,梁母推门进来,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记住了,家宝是自己不小心滑倒,摔在了啤酒瓶上,不管谁来问都这么说。” 梁大嫂脸一白,“妈,家宝不好了?” 梁母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刚刚她让老二下楼打电话给梁父,许家宝手机在他手里,梁父说许家宝情况危险,这要个万一,他们得做好准备。 梁大嫂打了个寒噤,吓得面无人色。 就在梁家人的战战兢兢中,另一路警察上门了。 297.第二百九十七章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抢救, 许家宝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仍然处于昏迷之中, 必须待在重症监护室依靠机器维持生命。 主治医生说,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一个月以上,即为植物状态, 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植物人。能不能醒来, 最关键的就是这一个月的治疗,这期间存在着呼吸心脏骤停的风险, 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马不停蹄赶到医院的周翠翠听到这个结果,双眼翻白, 一头往后栽。 “三伯娘。”许清嘉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周翠翠, 又担忧地看着呆若木鸡的许向党。 许向党的牙齿开始颤抖, 渐渐地蔓延到全身, 他两只手抖得不像话, 彷佛没听明白似的看着医生, “你, 你什么意思?” 主治医生目光怜悯,患者还这么年轻,做父母的确难以接受, 他委婉地又表述了一遍。 许向党脑门一突一突的往外涨, 像是血管要涨裂开, 黝黑的脸上出现不正常的潮红, 两只眼睛都动不了, 忽然人打了个晃。 主治医生一看不好,连忙让许向党深呼吸放轻松,见他听不进去,赶紧让护士打提前准备好的镇定剂,惟恐他受不住刺激爆了血管,随后让人送去病房。 周翠翠被护士掐着人中转醒,她半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嘶鸣,推开许清嘉猛地奔向坐在角落里的梁红英。 她的力气大的惊人,一点都不符合她瘦弱的身躯,许清嘉被她推得一个踉跄。 缩在角落里的梁红英木偶一般,目光呆滞,彷佛灵魂出窍。 周翠翠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手背额头青筋暴跳,厉声质问,“是谁,是谁把小宝害成这样的,是谁?” 梁红英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动了动,眼泪又漫了下来,大颗大颗往下滚。 周翠翠用力摇晃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逼问,“是谁害的,是谁害的?” “对不起,妈,对不……” 周翠翠一巴掌拍在她脸上,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是谁害的小宝,你到底说不说?” “对不起,对不起。”梁红英泪如决堤地道歉。 怒不可遏的周翠翠眼神忽然变得阴鸷,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脸庞瞬间狰狞,她猛地收紧双手掐住梁红英的脖子,“是你,是你害了我儿子。” 留下来的两个警察吓了一跳,连忙上来阻止疯了似的周翠翠。 另外两名警察已经带着梁父回局里。另一路去梁家的警察走访左邻右舍得知,事发前,许家宝和梁家人有剧烈争执,和梁父说的有出入。再加上梁父神态闪躲慌乱,说话颠三倒四,钱警官很难不怀疑他,遂把人带回警局正式问讯。 而梁红英作为配偶,需要配合医院签字,所以才没有一同带回去调查。 可周翠翠力气大得匪夷所思,两个警官都拉不开,眼见着梁红英开始翻白眼。 许清嘉抱住暴怒的周翠翠,急声道,“三伯娘,不值当的,不值当的,我向你保证,伤害小宝的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冷静下,你想想小宝,想想清熙,他们还需要你照顾。” 就梁父那反应,若说梁家人和小宝的伤没关系,打死许清嘉都不信。 两个孩子的名字让周翠翠松了下手,两名警官终于把奄奄一息的梁红英救了出来。 梁红英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不由自主的贪婪的呼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 周翠翠喉间发出一声悲鸣,听得在场众人心头恻然,之后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仿若被抽掉了脊梁骨。 许清嘉指挥两个护士扶着周翠翠去病房休息。 周翠翠却是拿眼直勾勾的盯着重症监护室,许清嘉就让人把轮椅推过来,让周翠翠坐在门口,守着她儿子。 许清嘉转过脸,目光落在梁红英脸上,眸光发寒。 从窒息中略略回过神来的梁红英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寒光凛凛,刀子一样,落在哪儿,哪儿就要被割掉一块。她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能让许家宝醒过来脱离危险吗? 许清嘉嘲讽地勾了下嘴角,上前抓住梁红英的手腕,发现她整个人都在细微的颤抖。 许清嘉瞥了她一眼,捏着她的后颈将她按在监护室的透明玻璃窗上。 两名警察因为她这粗暴的动作,眼皮跳了跳,见她没有过激反应才把跨出去的一只脚又收回来。 梁红英的脸贴在冷冰冰的玻璃上,冻的她打了一个哆嗦。 玻璃内是躺着病床上许家宝,头上裹着纱布,边角冒着青茬,他的头发被剃光了。口鼻处带着氧气罩,浑身下下插满了各种导管。床边是冷冰冰的运转着的机器,要不是心电图在不断变化,看起来,就像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梁红英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几乎就要停止跳动。 许清嘉铁青着脸,“当着小宝的面,你告诉我,小宝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还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梁红英张了张嘴。 许清嘉盯着她的嘴,目光凌厉。 干燥起皮的双唇剧烈颤抖,张开了又合上再次张开。父母的警告哀求在耳边回荡,一边是人事不省的丈夫,一边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梁红英只恨为什么躺在这里的那个人不是她,眼泪一串一串顺着嘴角两边流下,“是我,是我害了家宝,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家宝。” 许清嘉的脸一沉到底,泼了墨一般,松开梁红英的后颈。 梁红英顺着玻璃瘫软在地,两眼发直地看着里面无知无觉的许家宝。 许清嘉深吸了一口气,不然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打人的冲动,“许家宝,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违抗父母不顾亲人劝阻硬要娶回家的女人。你危在旦夕,她却一心一意包庇害你的凶手。你掏心掏肺对她,白天黑夜的加班挣钱,就养出来这么个玩意儿。在她眼里,你就是一张饭票。你他妈的瞎了眼,活该你躺在那,活该!” 许清嘉视野变得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狠狠憋回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梁红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背过气,她宁肯代替家宝躺在那里。 “你嘴上说着不是,可你就是这么做的。”许清嘉冷冷扫视她泪水涟涟的脸蛋,目光犹如长满倒刺的冰刀,“以为哭两声就能减轻罪疚感,就能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能护住你爸是不是。” 梁红英瞳孔缩了缩,失声痛哭,哭到浑身抽搐。 看来就是梁父无疑了,许清嘉居高临下地看着涕泗横流的梁红英,可真够能哭的,当年是不是就靠着眼泪,让一直以来都是乖宝宝的许家宝不听家人劝告执意娶了她。可惜她不是许家宝,她心硬似铁不吃这一套,“做梦!我一定会把你爸送进监狱的,就算你哭死了也没用,不舍得你哭会心疼你的人躺在那里,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 许清嘉点了点梁红英,“之前还觉得你可怜,现在看来你活该。对你好的你不珍惜,对你不好的你死心塌地,你这种人就不配被人好好对待,因为谁对你好谁倒霉。” 一个又一个的字眼化做无形的刀,穿过皮肉,转过骨骼,扎在心上,疼得梁红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许清嘉再不看她一眼,对两位警察点头示意赶紧带她走。 梁红英便被警察带回警局协助调查,既然许向党和周翠翠来了,有了直系亲属在,她这个配偶不在场也不影响治疗。 许清嘉走到周翠翠身旁边走边掏出手机联系律师,不把梁父送进监狱她誓不罢休。 许清嘉烦躁地解开衬衫袖扣,多少年没这么来气了。低头的瞬间触到周翠翠悲苦湿润的目光,许清嘉轻轻地握住她的冰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放缓了声音道,“三伯娘你放心,那家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周翠翠呜咽一声,“小宝,小宝。” 哭声里的绝望和痛苦令许清嘉眼圈泛红。 ~ 梁家人除了牛牛外,在警察局来了个大团圆,都是被请回来协助调查的。梁家人众口一词的说是许家宝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啤酒瓶上。 可他们哪知道,摔倒的血液溅射情况与站立状态下出血情况有很大的区别,专家一检验就能查出来。 哪怕梁母让梁大嫂清理过现场,这些痕迹在经验丰富的专家下也无所遁形。因为设备不足,许清嘉通过韩东青的发小傅扬帆从京城借来了最先进的检验设备,他在市局工作。 那个碎裂的玻璃瓶也被警察从垃圾桶里拼凑出来,在瓶子的长颈处找到了梁父的指纹。 …… 证据一点一点地被找出来。 讽刺的是,最先挨不住是梁父最疼爱的小儿子梁老二,说点谎话居然也是犯罪,要坐牢的,严重的竟然最长能坐七年牢。 梁老二怕了,他还这么年轻,梁老二立马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倒了出来,还把责任全部往梁母身上推,说一切都是梁母指使他干的。 接着是梁大嫂,一听梁老二什么都招了,生怕说的晚了来不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也强调是梁母让他们这么撒谎的,“那是我婆婆,我也是没办法啊。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是犯罪。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听那个老太婆乱说,你们要抓抓他。我是无辜的,我老公也是无辜,他只是听他妈的话,他妈让他这么说,他能怎么办。” 这会儿梁大嫂恨死梁母了,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她差点就要被老虔婆害的坐牢,就该把这个老太婆抓起来,病病殃殃不干活只会花钱,还在家摆老太君的谱,把人使唤得团团转。新仇旧恨袭上心头,梁大嫂添油加醋一通说。 不只把梁母丢了出来,她还把梁老二拉下水,“是老二先动手打家宝的,都是他惹出来的事。” 然后梁老大也绷不住了,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倒是梁红英一个劲儿的哭,不说许家宝是自己摔倒的,也不说是梁父打的,就是哭个不停,不过也不缺她这一份笔录了。 梁母得知两个儿子还有儿媳妇不只把梁父卖了,还把她给卖了个干干净净,一口气上不来,撅了过去,醒过来之后眼泪就没停过。 她和老头子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他们两个,结果呢,为了自保,这两个丧天良的居然把他们俩买了个干净,梁母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更痛的还在后面,梁父和梁老二以涉嫌故意伤害罪被起诉,而梁母本人以涉嫌伪证罪被起诉。 梁老大和梁大嫂被教唆做伪证,之后马上坦白了,考虑人情伦理各方面因素,所以只是批评教育了下。 梁红英拒绝作证,作为近亲属,她有这个权利,连批评教育都省了。 一家子,三个都被拘留了,一等梁红英他们出来,七大姑八大妈都来到梁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该怎么办。 梁大姑心急如焚,“我托老刘问了他当律师的侄子,说是积极赔偿和取得家属谅解,就能从轻处理。” “红英还能不谅解她亲爹,亲父女还要什么赔偿,那是不是能从轻处理了?”梁二叔紧张地看着梁大姑。 梁大姑,“我问了,她说红英可以写一份求情信给法官,最好写这是家庭纠纷造成的,把矛盾写大一点,”梁大姑斜看一眼梁红英,“最好把打起来的原因归到许家宝身上,是他嫌弃咱们红英不能生要离婚,大哥那是心疼女儿气不过才冲动了,那样法官应该会轻判一点。还有许家宝他爸妈的态度也是关键,要是他们能原谅,也能轻判。” 说着梁大姑拿出一张纸,她已经花钱让刘家侄子写好了求情信,到底是亲大哥,梁大姑哪能见死不救。 梁老大把信拍在梁红英面前,又去找了牛牛的铅笔,催促木头人一样的梁红英,“你签名啊,你倒是签啊。” 梁红英不知所措地哭起来。 梁老大怒火攻心,抬手一巴掌甩过去,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爸妈和阿杰被关在里头,还不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你现在是要看着爸一把年纪多坐几年牢,替你男人报仇是不是,一个不要你的男人比你亲爹还重要了,他把你弄得这么舒服,连亲爹都不要了。” 被打趴在沙发上的梁红英受不住这样不堪的指责,嚎啕大哭起来。 梁老大被她哭得火冒三丈,要不是她,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爸妈都要坐牢了,“你再哭,你再哭,我打死你个扫把星。” 几个亲戚连忙架住怒不可遏的梁老大,你一言我一句的劝梁老大消消火。 梁大姑把笔塞进梁红英手里,合上手指,“红英啊,那可是你亲爹啊,快六十的人了,你就这么狠心,你爸这年纪,在牢里多坐一天,搞不好就出不来了。家宝都那样了,就算你爸把牢底坐穿了又有什么用,他也好不来了。许家那边你指望不上,以后还是得靠娘家的。” 其他亲戚纷纷来劝。 梁红英含着泪,颤颤巍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之后,整个人虚弱一样瘫在了沙发上,愧疚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对不起家宝,可那是她爸爸,她能怎么办? 298.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姑, 这样我爸就能从轻判了?”梁老大拿着求情书眼巴巴地看着梁大姑。 梁大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老刘他侄子说是有可能, 这个得看法官,诶, 他说最好请个律师帮忙。” “请律师得多少钱?”梁大嫂心里一紧。 话音刚落,所有亲戚都看了过去,梁大嫂面皮抽了抽, 涨红了, 讪讪,“这家里,家里实在是没什么钱, 上个月赵美丽生孩子的钱都是借的。” 两个老的进去了,这笔钱邻居搞不好也得管他们要, 这请律师的钱肯定得他们出去借,一个两个都被关了,他们哪来的钱还。 梁二叔看了一圈, 叹着气道, “大家凑凑吧。”亲兄弟,还真能袖手旁观了。 梁大嫂悄悄松一口气。 一个表妹一翻白眼, “大表嫂手上这个金镯子就值好几千了吧。” 梁大嫂下意识把袖口往下扯了扯,“哪有,假的, 戴来玩玩。” 这位表妹也是个虎的, 直接抓起梁大嫂的手, 露出金灿灿的大镯子,瞧着起码有个三十克了,“骗谁呢!” 忽然有人道,“诶,有点眼熟,”眼睛落在梁红英身上,“这不是你结婚那天戴在手上的那个,我还问你了,你说是你太婆婆送的见面礼。” 梁红英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回门宴后,这个金镯子就被大嫂变着法儿的要走了。她妈说大嫂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是苦劳,照顾老人照顾侄子,就当是感谢她这些年的辛苦,让她别计较了。 梁大嫂脸上火辣辣的,“红英送我的。” 太婆婆的见面礼也能随便送人,几枚嘲讽的白眼投向梁大嫂,谁不知道她的德行。 梁大姑发话,“你们要是没钱,我们就是勒紧裤腰带也得帮帮忙,可你们自个儿有钱,这钱就轮不到我们出了。”一看梁大嫂不甘不愿,梁大姑的话也不客气起来,“你别忘了,这是红英的东西,老大,你说呢。” 在一群亲戚的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梁老大哪里敢说什么,“待会儿我就去金铺卖了。” 不用大家出钱了,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继续商量起来,商量来商量去,商量出个去医院求情的办法。 虽然大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都觉得许家父母肯谅解才怪了,唯一的儿子生死未知,只怕吃了人的心都有。 可老一辈的觉得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总得试试看,不然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如此,梁老大和梁大嫂以及梁红英在梁大姑梁二叔的陪同下前去医院,美名其曰探望许家宝,实则求情。 许清嘉是晚上才知道梁家人来过这一回事,她毕竟有自己的事,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里。而且许向华过来了,她也不用担心许向党和周翠翠那没个人撑着。 许向华扯了下嘴角,“你三伯娘软踏踏的性子,从来没跟人大小声过,几十年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发脾气。” 面对好话说尽的梁家人,周翠翠抢过正在旁边打扫卫生的阿姨手里的拖把,劈头盖脸一顿打,尤其是梁红英。 父亲和丈夫,的确左右为难,可父亲是吸血鬼一样的父亲,丈夫是对她掏心掏肺的丈夫,在丈夫被父亲打成重伤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她选择了袒护父亲不说,居然还有脸求情。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周翠翠不生气才怪了,她替自己儿子不值。 许清嘉也见识过,那天差一点周翠翠就把梁红英掐死了。 之后梁家其他人没再来过,估计是被周翠翠打怕了,倒是梁红英一个人又来了,她想见见许家宝。 周翠翠自然不允许,之前包庇她父亲,现在倒有脸来装深情,想两边都讨好,想得倒美。 对着梁红英,周翠翠又打又骂,最后是医院保安过来把梁红英带走了。之后她想来,被许向华安排的人拦在了楼下,任她怎么哭求都无动于衷。 许向党和周翠翠才算是得了片刻安宁。 一周后,许家宝虽然还是没有醒来,但是情况趋于稳定,开始着手给他办理转院。京城医疗条件更优越,而且许向党和周翠翠也不能一直留在津市,那边还有农庄还有闺女要照顾。 许向华采取医院的建议,想办法弄了架直升机过来,开车的话,要好几个小时,以许家宝这情况冒不起这个风险。 当梁红英再一次前来医院的时候,终于顺利来到楼上,还来不及惊喜,就见病房里已经人去楼空。她疯了一样抓住路过的护士问许家宝去哪儿了。 护士回转院走了。 梁红英才觉得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她以为,以为家宝死了! “家宝转到哪去了?”梁红英忙问。 护士哪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她啊。因为梁红英几次三番的过来,每次都能闹出点风波来,所以许家宝和梁家那点事早在医护人员里传开。 同情梁红英的有,觉得她夹在丈夫和父亲之间选择了维护老父亲也是人之情。鄙视者也有,不巧,这位护士就属于不同情梁红英那一类,“病人的事,我哪知道。”甩了甩手,“这位小姐,麻烦你松一下手,我还有工作要忙。” 梁红英却是不肯放手,彷佛这是唯一的希望,苦苦哀求,“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家宝去哪儿了好不好?” 护士小姐脸都绿了,“我真不知道啊,你干嘛。”可任她怎么说都没用,最后护士小姐不得不说道,“应该是回京城了,他们不是京城人吗?” “哪个医院?”梁红英追问。 这个护士小姐真不知道,离开前许清嘉就担心梁红英哭哭啼啼又缠上来搅得许向党一家家无宁日。许向党和周翠翠已经够苦得了,见了梁红英只会火上浇油,所以转到哪个医院只有主治医生和少数院领导知道,因为要配合办转院手续。 护士小姐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梁红英,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吓死人了。 梁红英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拨打许家宝的手机,他的手机在许向党那里。一听梁红英连哭带泣的声音,许向党黑着脸挂上电话,接着问坐在对面的郑律师,“梁红英递交了谅解书,会轻判吗?” 郑律师,“她虽然是被害人的妻子,但还有一个身份是被告的女儿,法官在审理案情时会酌情考虑这一点,作用不会太大,你们的态度更为关键。” “不原谅,我们死也不原谅,我们要求重判。”许向党激动,他的儿子至今都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和翠翠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做噩梦,现在他最怕听见手机响,他怕是医院打来的。 郑律师连忙安抚,“许先生你别激动,我一定会把你们的诉求传达给法官。” 这时候许家宝的手机又响起来,许向党一看同一个号码,直接关机处理。 许向党又问了些有关于案情的问题,知道梁家人判刑希望极大,心里舒服不少。他又问许家宝和梁红英怎么样才能离婚。 郑律师顿了下,“许先生,有些话你见谅。” 许向党忙道,“您说,” 郑律师斟酌了下,“确认您儿子无法从现在这个状态中清醒过来之后,你可以申请成为你儿子的监护人,然后到法院诉讼离婚。” 许向党整个人抖了下,突然不敢再问下去。他家小宝会好的,这婚等他醒过来自己离,他要是不离,他就打断他的腿。 另一头的梁红英打不通手机,又忙打许向党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打还是无人接听,打了一次又一次,梁红英颓然放下话筒,蹲下身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梁红英游魂似的回到家里,家里只有梁大嫂在,梁老大上班,牛牛上学。 梁大嫂一看她那样子,想着她肯定又去医院了,依旧没见到许家宝,一边觉得她没用,一边倒了一碗白开水给她。 她找律师问过了,想起律师,梁大嫂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就一阵肉疼。她不想卖的,可她男人死活要他卖,还说不卖了请个律师,以后亲戚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律师说,公公婆婆还有小叔子这情况,十有八九都得吃牢饭,区别就是时间长短。 他们三个待在牢里国家管饭吃,他们一家三口在外面可怎么办,如果指望丈夫那320块钱的工资,一家子等着喝西北风去吧,还是得靠着梁红英。所以这一阵瞧着梁红英不回去上班,梁大嫂那个急呦。 “家宝转到京城医院去了!”梁大嫂惊喜,瞌睡送来了枕头,“京城好医生更多,家宝肯定能很快就醒过来的,正好你能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家宝。” 梁红英茫然无措,“我不知道他在哪个医院。” “你总知道他爸妈住在哪儿的。” 梁红英哭泣,“他们不会告诉我的。” 梁大嫂想翻白眼,为了人民币,忍住了,“你跟着他们不就知道了,有心肯定能知道的。” 浑浑噩噩的梁红英眼前亮了亮。 梁大嫂好声好气的继续说道,“你放心回去吧,这里有我和你大哥还有姑姑叔叔他们在,要是有了什么新进展,我们会通知你的,你再回来就是,” 梁红英点头,“大嫂,那家里就拜托你了。” 梁大嫂,“你放心好了。” 傍晚梁老大回来,得知梁红英要回京城的事情眉头皱了皱。 梁大嫂不解,寻着空档把他拉回屋里问。 梁老大拧着眉头,“许家那边肯定没好脸色给她看,那天你也看见了,她婆婆恨不得生吃了她。” “那她总要上班吧,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老大白她一眼,“她回了京城,天高皇帝远,你保证她能把工资寄回来,我们又不是我爸妈。” 梁大嫂一个激灵,可不是。梁红英愿意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那是有梁父梁母压着,换成他们可未必,“那怎么办?我还让她赶紧回去。” “你是不是傻。”梁老大破口大骂。 梁大嫂悻悻,“我没想到嘛,你又没跟我商量过。” 梁老大能说他也是才反应过来吗?不解气地骂了一句,“猪脑子一个。” 梁大嫂来气,“你够了,你还有完没完。” 这下子轮到梁老大怂了,“我跟她说去,家里这一摊子事她怎么能走。让她在津市找个工作,她是大学生又有这么多年工作经验,不怕找不到工作。” “她能听得进?她一颗心早就飞回京城了。” 梁老大拉了脸,“犯贱!许家宝都说要跟她离婚了,她还倒贴上去。现在许家宝就是个活死人,哪天指不定就死了。”说着又来气,“就算死了,她也分不到东西,许家宝家里的东西都是他爸妈的,她回去有什么用,她想给人家守着,人爸妈还嫌弃她碍眼呢。” “行了行了,你小声点。”梁大嫂指了指房门。 梁老大哼了一声,“等咱爸这个案子结了,就让她和许家宝离婚,赶明儿去问问律师,怎么离。” 之前许家宝还在的时候,她都捞不到什么,更别提许家宝倒下了,两个老的一毛钱都不会给她。继续耗在许家干嘛,趁着年轻漂亮,赶紧再找一个才是正事。 梁大嫂推推他,“那你跟她说去,她准备明天就去买车票了。” 梁老大就去了主卧,梁父梁母不在,梁红英暂时住在这屋里。 梁大嫂原以为梁红英肯定会改变主意,这小姑子从来都是没主见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家里人说的话。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梁红英居然硬气了,一定要回京城。 梁大嫂听到巴掌声赶紧推门而入,全家都指着她养活,可不能得罪狠了,“哎呀,有话好好说,你干嘛打人。”梁大嫂拍了下梁大哥,又放软了声音劝梁红英,什么爸妈需要你,阿杰需要你,我们没文化哪里懂得打官司,你不在没主心骨…… 然而不管梁大嫂怎么说,梁红英只是哭个不停,却不改口。 梁大嫂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梁老大气得又要打人,家里被她害成这样,她还不搞不灵清,满脑子男人。 被梁大嫂拦住了,硬拉回房间,“让她回去,等她在许家吃了瘪也就回来了。” “她就是个死心眼,万一不回来怎么办?” 梁大嫂,“那不是还有妈吗,律师说妈顶多关一两年。你要是怕她不给钱,我就去她单位门口要,就不信她不给。” 梁老大一想也是。 隔了一日,梁红英就坐火车回了京城,她先回了她和许家宝的家,掏出钥匙发现怎么也插不进去,定睛一看,门锁被换了。 许向党和周翠翠回到京城之后就找人换了锁,周翠翠还把梁红英的私人物品全部扔进楼下垃圾桶里。 这房子是她买的,凭什么要给那个女人住,给猪给狗住,她也不给梁红英住。 梁红英撑不住,背靠着门一点一点滑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走之前还好好的,她不该听她妈的话让家宝陪她回去的,要是不回去,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爸妈和阿杰都好好的,家宝也好好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做着饭等家宝下班回家吃饭。 梁红英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 下班归家的邻居看到这一幕,不免问一句,“小梁啊,你怎么了?” 梁红英置若罔闻,擦了一把眼泪,跑下楼。 留下满心狐疑的邻居,一个多星期不见踪影,一回来就哭得那么惨。前两天,小许的爹妈还来把门锁换了,这是闹别扭了,还闹得不小? 梁红英一路跑下楼,无视路人打量好奇的目光,坐着公交车来到许向党和周翠翠的小区,敲了很久的门无人应答。 周翠翠病倒进了医院,许向党在医院照顾她。 邻居发现了坐在门口痛哭流涕的梁红英,认出是老许家儿媳妇,赶紧回屋打电话给许向党。 许向党声音冷冷,“随她去,老丁,她要是问起来,你别告诉她我们在军院,翠翠见了她就难受。” 老邻居点头说好,“我有数的,老许你保重,也让你媳妇放宽心,家宝会好起来的。”他都听说了,要钱不成就把好好的孩子打成那样,作孽哦。 说了两句,挂掉电话,老丁透过猫眼往外看,人不见了,去哪儿了? 梁红英去了郊外的农庄追问许家宝在哪家医院,被工人赶了出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只能坐车回城,打开钱包数了数,二十一块六毛,这就是她所有的家当。 她没有去旅馆,也不好意思打扰朋友,去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熬过了这个晚上。 第二天,梁红英打电话给张玉莲借钱。 张玉莲婉拒了,上个月,她借了梁红英两百还没还。前几天,梁红英又问她借了三百,还是没还,她是不敢再借了,她也得养家糊口。 别人不知道梁红英请了这么久假的真实原因,她却是知道的,梁红英需要一个宣泄口,所以张玉莲知道的比较多。 之前张玉莲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一直在劝她和娘家保持距离,好好经营自己的小家,可显然梁红英什么都没听进去。 事已至此,张玉莲已经没有了继续劝解她放弃娘家的念头,何必白费唇舌,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在她眼里,她的亲人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不能割舍的骨肉,哪怕差点杀了也许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丈夫。 想了想,张玉莲说道,“你老公现在这情况,你见了他又能做什么?只会刺激他家里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最痛苦的是他父母,虽然不是你造成的,但是动手的是你爸爸,看见你难免难受。我觉得,近段时间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找他们了,让他们平复下心情,大家互相冷静下。” “我想见见他,我就是想见见他。”梁红英泣不成声。 张玉莲皱眉,“见了他,你心里是不是会好受点。” 梁红英用力点头,想起来,张玉莲看不见,连忙嗯了一声。 张玉莲,“可是你好受了,他爸妈就难受了,宁愿这样你还是要见他?”人不能这么自私的,这话张玉莲没说出来。 梁红英哑口无言。 张玉莲叹了一声,“各自冷静下,你们是夫妻,以后总能见到面的,你干嘛要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等他们气消了再赔礼道歉不是更好,何必往枪口上撞,弄得大家都不好受。 你还是早点回来上班吧,你都请假多久了,再这么下去,小心连工作都保不住。” 张玉莲的话,梁红英听了进去,压抑着寻找许家宝的冲动回去上班。大家只知道她丈夫昏迷不醒,倒是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她爸,所以纷纷上前安慰。 梁红英强颜欢笑。 瞧着可怜,张玉莲还是借了她一百,起码让她熬到下个礼拜发工资。 然而没等到发工资,精神恍恍惚惚的梁红英做错一个数据,差点让公司遭受五十万的损失。 虽然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实质损失,但是主管给梁红英放了两个月的假料理家里的事情,其实就是停薪留职处理。她这状态,怎么敢留在财务部。国企不能轻易开除人,尤其家里还刚出了状况,会寒了人心的,那就放假吧。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梁红英只觉得天旋地转。丈夫人事不省,父母弟弟身陷囹圄,亲人埋怨她,公婆避她如蛇蝎,连工作她都没了,她怎么会活的这么失败。 深一脚浅一脚的,梁红英顺着楼梯往上走,大哥说她就是扫把星,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死了?是不是一切都能好起来。 楼顶的风很大,白花花的阳光晒的梁红英眯了眯眼。她慢慢地走到边沿处,只要跨过去,她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梁红英抬起脚后跟,倏尔,眼前闪过父母和家宝的脸庞。她死了,家宝有他父母照顾。可爸妈怎么办?在牢里要是没人寄钱,他们怎么挨过去。大哥连大嫂和牛牛都养不活,怎么可能帮衬爸妈。 两行眼泪漫了下来,梁红英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地上失声大哭,为什么连死都这么难。 梁红英自己也不知道在屋顶哭了多久,一直哭到眼睛里再也分泌不出泪水,喉咙发干,她起身下楼回财务部结算了这个月的工资。这个月她只上了半个月的班,所以只有351.8,另外单位给了她300块钱的慰问金。 梁红英拿了张一百的递给张玉莲,窘迫,“剩下的我会尽快还给你。” 张玉莲倒有些意外,其实她已经做好了那笔钱打水漂的准备,毕竟梁红英的近况摆在那。想了想,张玉莲忍着痛推了回去,“你先拿着吧,等你宽裕了再给我。”看着她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 忍了又忍,张玉莲还是没忍住,“你多为你自己考虑下,先顾好自己再管其他人,帮衬家人也得量力而行。你说说你,工作这么多年了,工资也不算低,省吃俭用的却一点积蓄都没有,都花哪儿去了。”张玉莲真怕她这辈子都在为娘家当牛做马。 梁红英鼻子酸涩了下,“我知道了。” 但愿吧,张玉莲目送她离开。 梁红英没有回津市,她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问过去,从最大最有名的医院开始,很快就在军院打听到了许家宝。 她只是想偷偷看一眼许家宝,看完了,她就回津市。 可是没想到会那么巧在走廊上遇到穿着一身蓝白条病服的周翠翠。周翠翠的两鬓在几天内全白了,脸上的皱纹越加深刻,梁红英险些认不出来。 虚弱到需要坐轮椅才能行动的周翠翠见到梁红英那一刻,彷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她整个人弹起来冲向梁红英。 猝不及防间,梁红英被周翠翠扑倒在地,周翠翠又抓又打又踢又咬。小宝昨傍晚心脏骤停,差一点就救不过来了。半个月了,小宝还是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 懵了下的医护人员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周翠翠被人拉开三米远,还在不断挣扎着要扑上去,满脸要撕了梁红英的狰狞。 躺在地砖上的梁红英脸上火辣辣的疼,脸上分布着几道泛着血丝的抓痕。 参加完家长会的许向党和女儿一块上楼,再两个月许清熙就要中考,本来家里想瞒着她,初三她住宿半个月才回家一趟。可这丫头机灵,从电话里察觉到他们声音不对劲,从学校跑了出来,见瞒不住,许向党只好都告诉了她。 现如今家里就老太太还不知道,实在是不敢跟她说。 一出电梯就看见周翠翠扑向梁红英那一幕,父女俩快跑过去。 梁红英爬起来,面朝着许向党和周翠翠而跪,声泪俱下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许清熙看了看靠在父亲怀里痛哭的母亲,狠狠的看着梁红英,“一句对不起,我哥就能醒过来。” 可除了对不起,梁红英实在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眼见着周翠翠哭得抽搐起来,许向党赶紧扶着周翠翠坐回轮椅上推着她离开。 许清熙心急如焚,眼圈发红,“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们家,那你就永远都别出现在我们家面前,有多远滚多远,我们不需要你来惺惺作态,恶心。” 梁红英浑身一颤,哭到不能自己。 许清熙大喊一声,“有多远滚多远!” 梁红英脸色惨白一片。 许清熙一抹眼泪,“现在来表现情深意重又有什么用,但凡我哥出事后,你屁股别那么歪,我们家都不会这么讨厌你。在那边当孝女,还想来我们这边当贤妻,我呸,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说完,许清熙转身就去追父母,抛下伏地痛哭的梁红英,哭声凄厉又绝望。 再一次见到梁红英是在两个多月后的法庭上。 梁父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因为梁父尽可能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梁老二判了三年六个月,同时附带民事赔偿。梁母犯伪证罪,还唆使他人作伪证又犯了妨碍作证罪,两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四个月。 对于这个结果,许向党无悲无喜,就算把梁父和梁老二枪毙了又如何,他家小宝还是醒不过来。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医生都说希望渺茫,让他们节哀。 周翠翠捂着嘴低低地哭起来。 许清熙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强颜欢笑,“妈,坏人遭报应了,咱们该高兴的。” 许清嘉吐出一口郁气,她这段时间在忙津市这边的工作,这个案子边边角角的事情便是她跟进。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梁父已经是顶格处理,其他人也尽可能争取重判。 许清嘉安抚的拍了怕许清熙的肩头,这孩子这三个月成熟不少,家庭遭逢变故,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做着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不至于让许向党夫妻沉湎在痛苦中无可自拔。在这个时候,许清嘉真切体会多一个孩子的好处,不然只怕两口子早就垮了。 成绩上虽然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中考估分比平时成绩差了不少,但是直升师大高中部没问题,小姑娘心理素质不错。 反观梁家那边,一片愁云惨雾,这个结果比他们想象中严重多了。 两家在走廊上相遇,梁红英嘴角阖合,想问许家宝的具体情况。许家的律师说他已经被诊断为植物人,苏醒希望渺茫,真的治不好了吗?她宁肯相信这是许家为了重判而买通了医生。 然而对上许家人或冰冷或厌弃的眼神,嘴巴里彷佛被塞了一块冰,将所有的话都冻住了。 气不过的梁老大故意冲着许家人的方向呸了一口。 许清嘉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冷的,“你们什么时候卖了房子把赔偿金给我们?” 梁家穷的叮当响,想拿到赔偿金可不容易,梁父和梁老二的他们的银行账户比脸还还干净,唯一的财产就是各有半套房子。 然而作为唯一的住宅而且是夫妻共有房产,出于人道主义法院也只能查封不能强制拍卖,但是如果他们自己卖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美丽和梁老二在打离婚官司,之前她刚生产完,也没有充分证据证明感情破裂,所以法院以调解为主。但是现在梁老二被判刑,离婚官司一打一个准。 赵美丽得房给钱,她如果拿不出钱,这种情况下可以拍卖房子,一卖出去,属于梁老二的那笔钱就会转入许向党的账户里。 许向党不缺这笔钱,但是从梁家手里抠回来多多少少是个宽慰。 至于梁父的赔偿金,真是难了。 梁老大脸一黑,当初父母给老二买了房子,老婆撺掇他让老两口把家里这套房子转到他们名下,可老两口推三阻四,现在好了,半套房子成了别人的,要是当初转给他,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许清嘉一扯嘴角,带着许向党一家离开。 正气不顺的梁老大瞥到梁红英眼巴巴的瞧着那边,压低了声音骂,“看什么看,是不是想追上去喊爹喊妈,人家都起诉要跟你离婚了。搞笑,要离也是我们离,谁稀罕他们家那个死儿子了。”后面的话在愤怒之下不自觉飚高了音。 “你再说一遍!”闻言,许向党怒吼一声拔腿冲回去。 梁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了出去,痛得冷汗如雨下缩成一团。 法警连忙出声制止。 许清嘉快步走回来打圆场,“见谅,他恶语伤人,我伯父才会控制不住脾气,实在抱歉。” 法警缓了缓神色,其实他们也听到一点,意思意思地教育了一句。 许清嘉道了谢,冷冷地扫一眼趴在地上的梁老大,垃圾。 梁老大疼得冷汗淋漓,倒抽着凉气。 梁大嫂觑着脸色铁青的许向党,敢怒不敢言。 而梁红英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对不起,对不起。”不知不觉话里又带上哽咽。 “你们等着,你们会遭报应的。”周翠翠抖着手指了指地上的梁老大,又落在梁红英身上,咬牙切齿道,“不得好死!” 梁红英和梁老大没来由得遍体生寒。 饶是许清嘉都被她话中怨气惊得心头一悸,一些话在舌尖碾压了片刻,许清嘉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家欠了钱,还钱天经地义。” 许向党等人看了过去。 许清嘉摸了摸鼻子,“市面上有一种公司是专门帮忙讨债的,讨债是合法的,就是手段有些不登大雅之堂。” 许清熙眼前一亮,“只要不犯法,干嘛不要回来,梁家那老头那半套房就该赔给我哥,就是捐了也不白给他们住。” 许向党咬了咬牙,“就捐了,捐给嘉嘉你那个慈善基金会。” 许清熙连连点头,“这个好,帮助那些小朋友还能给我哥积福。妈,你说好不好?” 周翠翠没有不答应的,两个月前开始,她就吃素,京城所有的庙都拜过了,香油钱都捐了不少。 一家三口都同意了,许清嘉替基金会道了一声谢,但是也不想占这个便宜,他们捐他们的,改天她往许家宝医院账户里存一笔钱就是。 “那我安排下。” 许向党感激,“又麻烦你了。”家宝这事亏得侄女在帮忙才能这么顺利。 许清嘉笑笑,“三伯这话说的,一家人用不着这么见外。” 许向党嘴笨舌拙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记在心里。 稍后,许清嘉就让人去联系讨债公司。 梁家的生活顿时更加水深火热,本来嘛,一个官司接着一个官司,没完没了。整幢楼都绕着梁家走,彷佛梁家是什么传染源,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被孤立排挤。 梁家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梁老大和梁大嫂脾气越来越暴躁,梁红英就成了出气筒。她一哭,更是让人火冒三丈,家里吵吵闹闹哭哭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这时候讨债公司上门了,一群彪形大汉往家门口一站,不动手就是气势压迫,拿着法院的判决书要求还钱,并放了几句狠话。 梁老大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被这阵仗吓得差点尿裤子,好不容易把瘟神送走,跑到监狱找爹找妈求他们卖房子救命。 299.第二百九十九章 监狱里的梁父梁母日子也不好过。一道门, 门里门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在门外, 早些年国企那是个香饽饽,梁父梁母双职工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后来大儿子没考上高中, 也进了厂子上班,家里条件就更宽裕了。不然就凭他们重男轻女的劲头, 也不会让梁红英一路读上去。 好日子一直到了九二年, 国企开始大规模改革, 破产的国企越来越多, 开始按照效益计算工资了。 梁母被下了岗,还生了一场大病,把遣散费花了个精光不够还倒贴了积蓄。 梁大嫂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顾婆婆和孩子。 而梁家的男人吃大锅饭吃惯了,出工不出力了这么些年,已经受不了苦。 也就是那时候梁红英大学毕业分配了一份还可以的工作, 一家人的日子虽不如之前倒也能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正是因为有梁红英给他们兜着底, 所以梁家人不愿意赚辛苦钱。 梁父梁母手里捏着梁红英的工资,儿子都需要他们补贴, 在家地位隐隐更高了些。 再后来,从许家要来一大笔彩礼, 手头上有钱,日子就过的更加舒服。 梁父梁母见天儿的朝着梁红英哭穷,可家里这日子过得比左邻右舍都好, 每天桌子上都能见到荤腥, 几个男人还能喝几口小酒。 好日子就在三个月前戛然而止, 梁父梁母进了门里面,别说儿媳妇伺候他们了,作为新人他们得伺候老人。 梁父在家霸道惯了,刚开始在看守所那一个月,吃了不少苦头。之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梁父深深地怀疑是许家买通了人报复他们,有钱能使鬼推磨。 梁母也不好过,她身体不好,以前在家没事都是躺在床上看看电视逗逗宝贝孙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那都是梁大嫂要做的事情。多少年没干过活了,可到了这里头,什么都得自己来,还得被人欺负。 这日子是真正的泡在黄莲里似的,梁母枕头都哭湿了好几回。 原以为这样已经够惨的,万不想坐牢还得被人讨债。 许家这群杀千刀,这么赶尽杀绝也不怕断子绝孙。 母子二人泪眼相看,皆是一肚子苦水一肚子怨恨。 卖房赔偿,梁母哪能同意,卖了房子,一半的钱就得给许家,剩下那点钱哪够再去买个两居室,大儿子一家可怎么办,还有他们出去以后住哪儿。 梁母咬着牙在忍,可大儿子吓成这样,这是活生生剜她的心啊。 然而让他们卖房,还是点不下这个头,现在卖了,以后想买就难了。 梁母给梁老大出了个主意,“你让红英去求求许家,他们不是想离婚吗?只要他们不追债,就让红英离。” “可是妈,就算红英不同意,这婚判离的可能性也很大。”梁老大早就打听过了,这算什么条件。 梁母咬牙切齿,“那你就让红英去他们那闹,就说他们要是再这么逼人,就吊死在他们门口,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梁老大吓了一个哆嗦,头一个想到的是,“他们会不会报复我们,妈,算了吧,咱们斗不过他们的,他们许家有权有势,我们怎么跟他们斗。要是他们生气了,他们对付牛牛怎么办,他们那么有钱,随便花点钱就够我们受的了。妈,算了吧,算了吧。我都想好了,卖了房,剩下的钱,让牛牛妈做点小生意,我们好好挣钱,存几年,再买个房。”他已经被连恐带吓的吓破了胆。 一提宝贝孙子,梁母就泄了劲,许家这群丧天良的真的干得出来,连老人都不放过,还能指望他们对孩子手下留情。 梁母越想越是难过,他们家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群泯灭人性的丧星,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的,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给自家结了个祸端。 “红英呢,她怎么没来?”梁母怒气冲冲地问道。 梁老大,“她今天要加班。” 梁红英从京城回来,正合了他们的意,催着她去找了一份私企的财务工作,做六休一,每个月750,比之前那份工作工资还高了点。 做了一个月之后,梁老大就背着梁红英打电话去京城的单位辞了工作,绝了她回去的后路,回去干嘛,留在津市照顾家里才是正理。 梁红英知道之后一通痛哭,只觉得和许家宝更远了。 梁母又问,“红英怎么说,她也想让你卖房。” 梁老大一脸厌烦,“她除了哭哭哭,还能干嘛,晦气死了。” “没用的东西!”梁母恨声道,“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去向许家求情。” “没用的,妈,你是没看见,许家人那是恨毒了她,她去求只会火上浇油。”梁老大不是很理解老一辈的想法,之前刚出事那会儿也是,姑姑叔叔让他们去求许家原谅,结果被打了出来,他胳膊都被打青了。 现在是他妈,也觉得求一求就能行。许家宝跟个死人似的,他爸妈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对他们心软。也不知道他妈哪来的自信,觉得妹妹去求就有用,她肚子里又没揣着许家的种,人许家怎么可能给她面子,最恨的就是她了。 梁母悲声,“难道只能卖房子,没了房子,你们住哪儿去啊?” 梁老大也是满面愁容,“先租吧,妈 ,那群讨债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要是咱们不还钱,他们说就去我单位找我,还会去牛牛学校,姑姑叔叔表弟表妹他们单位也要去,还会天天来咱们家,以后就不是说说话的事了,他们会打人的。他们真干得出来的,妈,那你说我这日子怎么过啊。闹到最后照样得还钱,妈,咱们认了吧,谁让我们倒霉。”梁老大是真的被吓住了。 梁母悲哭一声,“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个招祸的女儿。” 从梁母那出来,梁老大又去了梁父那所监狱,梁父暴跳如雷,但是最后还是和梁母一般在梁老大的哀求下无奈妥协。 拿到父母的授权证明之后,梁老大又向法院报备,这房子处于查封状态,没有法院允许不能买卖。 卖房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都看出他急着用钱。梁老大哪舍得贱卖,一拖二拖就拖到了约定的日期也没能拿到钱。 梁老大在单位又被那群彪形大汉堵住,连领导都惊到了,不满的说了梁老大几声,让他注意影响。 梁老大心惊胆战,听说厂子要裁一批人,这节骨眼上在领导这里挂了号,梁老大一个哆嗦,眼前黑了黑。 他不得不在价钱上退了一步,可还是谈不拢,梁老大心急如焚。 这天一大早就被一声高亢的尖叫声惊醒,吓得梁老大从床上跳了起来,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梁老大打开门,就见走廊上站了好几个邻居,对着他指指点点。 梁老大脸一白,回头一看,大门和墙壁上布满了血红的大字‘欠债还钱’。 梁老大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哇哇哇,妈妈。”也被吵醒的牛牛听到动静跑出门,被吓得咧嘴大哭。 白着脸的梁大嫂抱住儿子哭,“还让不让人活了。”瞥见惨白着脸站在旁边的梁红英,梁大嫂放开儿子扑上去就是一巴掌,“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这样。你就是个害人精,全家都要被你害死了。” 围观的邻居看下去了,上前拉开歇斯底里的梁大嫂,又看了看披头散发脸颊发红的梁红英。 梁红英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彷佛挨打的那个人不是她,整个人跟没了魂似的。 一个大妈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能怪红英,这分明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这丫头本来能过得多好啊,夫家有钱,男人对她好也有本事,要不是梁家这群人当搅屎棍,多叫人羡慕哦。 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有安慰的,也有害怕连累自己劝他们赶紧还了钱的,更不乏幸灾乐祸的…… 梁老大黑着脸拉着老婆孩子还有梁红英回到屋里头,关上了门。 留在外面的邻居就听见里头夫妻俩吵了起来,伴随着哭声,砸东西的声音,议论几声,各自散了,都还要上班呢。 梁老大哪有心思上班,可不上班又不行,一家子又不能喝西北风管饱。 梁红英的工资大部分得给牢里的爸妈和兄弟,有钱才能吃的好点,才能打点狱友少受点欺负。这一块就去了400,老二两百,老两口各一百,这是他爸妈的意思,宁肯自己苦点也不能苦了弟弟。 剩下的工资抹掉零头交上来当伙食费,也才300,加上他自己的工资,四个人不到七百块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他让老婆去找工作,可她文化低,又那么多年没上过班,找到的只能是洗碗保洁这种工作,干不了几天就说别人不拿她当人看,气呼呼回来了。 所以,梁老大哪里敢不上班,要不然家里都掀不开锅了。这会儿,梁老大自己都是想卖房算了,这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内忧外患之下,梁老大终于咬着牙大降价把房子卖了出去,刨掉各种税费手续费,到手46580,属于梁父那一半的钱直接由法院转入许向党的账户里。 梁老大那个心疼啊,可就是疼死了也没用,只能劝自己想想手里这两万三的钱。 这有了钱,又没了追债的,梁老大的腰板立马挺直了。在腾屋子前找到了一间七成新的两居室,一个月一百七的租金。 梁大嫂在牛牛屋子里摆了张行军床,“红英你就和牛牛住吧。”这里的阳台是开放的,房东也不让他们改动。 牛牛跳起来,“我不要和姑姑睡,我是男孩子,不能和女人睡一个屋,我要自己睡。” 梁大嫂拍了他一下,“毛都还没长齐,还男人女人了。” 牛牛往地上一躺,打滚哭喊,“我就不要和姑姑睡一起,我要自己睡。” 梁大嫂那个尴尬。 梁红英垂着眼道,“我申请宿舍好了。” “这哪行啊。”梁大嫂头一个不答应,搬去宿舍,伙食费她怎么收,谁给她干家务。 最后,那张行军床被搬到了客厅里头。 梁红英怔怔地坐在简陋的床上,眼神放空,思绪不知道飘哪去了。 这个家冷冷冰冰像个棺材一样,大哥怪她怨恨她,大嫂对她只有算计,她想逃,可她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也不敢逃。 梁大嫂瞧得有些心虚,找了个借口躲回屋子里头去,“红英最近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都木愣愣的。” 梁老大没好气,“家里被她害成这样,她要是高兴的起来,还有没有良心。” 梁大嫂嘴角动了动,说句良心话,这家弄成这样,和小姑子的关系还真没多大,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同情只是一时,利益才是永恒的。 低头看着丈夫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存折,梁大嫂眼神动了动,“妈让你存一万定期,你存了吗?” “存个屁。”梁老大冷笑,“存起来不就是给老二出来用的,这房子老早就说好是给我的,现在我白白少了一半,还得再分一半给老二,爸妈就是偏心。要不是老二冲动,他们会坐牢,到现在还惦记着老二。居然还让我每个月再给老二一百块钱,他一个人就要三百块,他这是去坐牢还是去享福的。” 梁大嫂嘴角一勾,口中道,“那爸妈问起来。” “问起来又怎么样,钱在我这了,还能抢过去不成。”梁老大哼了一声,对于老两口的偏心,他不满很久了。 梁大嫂欣喜,“爸妈也是,太偏心了,老二在里头国家包吃包住的,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咱们在外面才艰难呢。” 梁老大心有余悸,“以后就好过了。” 且说许家这边,许向党收到赔偿金之后,就捐给了天使基金会。 许清嘉得到消息后,让秘书取了五万现金存进许家宝的医院账户。 许家宝目前还住在ICU病房里,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的黄金治疗期,但是许向党和周翠翠显然没有放弃,还在尝试着治疗,所以费用颇高。 幸好许向党和周翠翠有点家底,倒是还能负担的起。像许向华许家康和许清嘉这样经济条件好的,在金钱上也不吝啬搭把手,知道直接给钱他们不会收,都是直接交给医院的。 这病烧钱还没个底,作为亲人,哪能看着他们卖房卖店面的治病。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家宝要是有个万一,身边有钱,活着的人日子总能好过点。 八月份,许家宝和梁红英的离婚案开庭,地点在京城。 许家这边,许向党以监护人的身份出庭,他没让周翠翠来,怕她见了梁家人受刺激。许家宝一病不起,周翠翠也去了半条命。 许清熙陪着母亲去医院看望兄长。 陪着来的是许家磊和许家康,有个什么,兄弟俩还能照应下。 梁红英那边一个人来的,梁老大和梁大嫂对这个案子都没兴趣,许家宝名下又没有什么财产可以分,这官司有什么打头。 梁红英满脸的憔悴,较之上个月,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站在那儿就像一具会喘气的木偶。 许向党做好了梁红英哭哭啼啼不同意离的准备,没想从后到尾,她都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地同意了离婚。 梁红英双手死死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哥说,她哭起来很烦人,烦的他想打人。 但是她真的忍不住,她不想离婚的,她想等他,哪怕等一辈子她都愿意。 可除了她,所有人都想她和家宝离婚,包括她的家人,还包括家宝的家人。 他们都不想他们再在一起,他们说,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家宝醒过来,他也是要离婚的。她爸差点打死了家宝,家宝的家人把她爸妈还有弟弟送进了监狱,他们还怎么在一起!继续维持婚姻关系,对两边都是伤害。 没有财产要分,官司顺利很多。倒是有2800的债务,是许向党整理许家宝东西的时候,从他的笔记本里找到的记录。 在单位同事来探望许家宝的时候,许向党拿着笔记本跟人核对了下,替儿子还了债,不能让人在背后戳儿子脊梁骨的。 不过许向党也没提这一茬,他不想再跟梁红英纠缠下去,只想一刀两断,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见面。 结束的时候,泪流满面的梁红英朝着许向党弯下腰,哽咽道,“对不起。” 许向党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是许向党最后一次见到梁红英。 梁红英回到了津市,离婚以后,身体里最后一楼魂都被抽走了一般。她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唯独工作的时候才像个人。 所以梁红英喜欢加班,她是公司里加班最多最勤快的一个,而且加班到八点,虽然没有加班工资,但是有一顿晚饭补贴。 这工作多了,在家的时间就少了,梁大嫂很不满,摔摔打打,“见天儿这么晚回来,也没见加工资,你别是出去玩了吧。” 梁红英垂着眼不吭声。 梁大嫂剜一眼,唱作俱佳,“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嫁到你们梁家,一天福没想过,尽老妈子似的伺候人,一个个都得大爷似的,等着我伺候。” 梁老大不耐烦,“你哪来这么多话。”转头看着梁红英,“以后早点回来,这么勤快干嘛,又不给你涨工资,人家只会拿当你傻子。” 梁红英还是一声不吭。 看她这死样子,梁老大就来气,摆着一张丧气脸干嘛,“谁欠你钱了,你甩脸子给谁看。” 梁红英还是没反应。 梁老大气得想打人,怒气上头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梁红英被踢的倒退三步,摔倒在行军床上,脑袋重重的撞在墙壁上,咚一声,霎时眼前一黑。 连老大和梁大嫂俱是吓了一跳,看她惨白着脸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许家宝。 “你,你没事吧?”夫妻俩赶忙跑过去。 梁红英缓了一会儿,眼前金星才退散,她摸了摸后脑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撞了头这么疼,她都没出血都疼成这样了,家宝该有多疼。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滚滚而下。 看情形没事,梁老大夫妻俩松了一口气,看她又哭起来,梁老大又心虚又烦躁,索性转身回了屋,眼不见为净。 梁大嫂看了看她,干笑了下,“你哥厂里正裁人呢,他心里不好受,不是故意的。” 见梁红英还是没反应,梁大嫂觉得没劲,也懒得再解释,反正她就是这么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遂也转身走了,走出两步,想起来,“记得把厨房里的锅碗洗了,还有换下来的衣服在阳台上,记得洗掉。” 还是没反应,梁大嫂也不在意,反正她会洗的,进了屋,见梁老大闷头抽烟,埋怨了一声,“你也是的,没轻没重,万一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梁老大抖了下烟,“看着她就来气,欠了她几万块钱似的。” 想起梁红英那张晦气脸,梁大嫂也不舒服,死气沉沉的。 梁老大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我可能得下岗了。” “确定了?”梁大嫂脸色一变。 梁老大闷声嗯了一下,“厂子效益越来越差,这几年都在亏钱,据说这次要下岗一百多个。” 梁大嫂凑过去,“赔多少?” “工作满几年就赔几个月工资。” 梁大嫂,“你几年了?” 梁老大愁眉苦脸,“13年差两三个月,算13年,四千出头。”一下子拿这么一笔钱是开心,可以后的生计怎么办?他没文化又没技术,上哪去找工作,现在这工作虽然挣得少,但是轻松。 梁大嫂眼珠转转,“干脆咱们自己做点生意吧。” 梁老大下意识反对,“生意哪有这么好做,小心赔死你。”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跟你说,麻将馆老板娘她老公卖电脑,现在一个月挣万把块钱咯。以前也就是个下岗工人,现在人家大房子住着小轿车开着,还给他媳妇开了个棋牌室打发时间。 ”梁大嫂艳羡极了,搬到这边之后,她被邻居带着迷上了打麻将,每天都去旁边的棋牌室报道,输得多赢得少,为这两口子吵了好几回。 可梁大嫂上了瘾,不管怎么吵麻将照样打,打得家务都不想干了。今天梁老大这么大火气,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回到家,梁大嫂人还在麻将桌上,饭都没做。 一听麻将馆,梁老大脸色就不好看了。 梁大嫂讪讪一笑,“明儿我去问问看老板娘有没有路子,你别小看打麻将,我认识了好几个有钱的女的了,让她们指点下,咱们不就发财了,也不求多,每个月能赚个一两千就很好了。”以后她就能随便打麻将,不用像现在似的,输个二十块钱就肉疼的要死。 梁老大有点儿心动又有点儿狐疑,“成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明天就去问问。”晚上躺在床上,梁大嫂都在畅想发了财以后,她要换所大房子,再买个大金镯子,也要开小汽车嘞。 越想越激动,梁大嫂激动的直到后半夜才睡觉,还做了个大美梦。 大半年之后,美梦破碎。 就算是被称为黄金十年的八十年代,也不是随便一个人摆个地摊都能发财。更何况是在九十年代末期,梁老大夫妻俩,一没能力,二没自律,三没人脉,四没眼光,五没毅力,连人品都欠奉。 注定了他们是创业大潮中的一对炮灰,把买房前和遣散费赔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两万多的债。 窗明几净的两居室早就租不起了,一家人搬到了老城区的‘贫民窟’里。 出狱的梁母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境况,阴暗潮湿的平房,屋子里乱糟糟的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霉味,小孙子一脸的营养不良。 梁母疼得心都抽抽了,抱着宝贝孙子一顿痛哭,又骂老大两口子不着调。好好好的日子放着不去过,偏要做生意,亏了一次她都劝他们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可两人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做生意,把钱赔光了还去借高利贷。 梁母眼睛一瞟,瞟到了角落里秃了的扫帚,冲过去抓起来就打梁大嫂,都是这个败家娘们带坏了她儿子。 梁大嫂被打地嗷嗷叫,赶紧往梁老大背后躲。这死老太婆,坐了一年牢,身体反倒更壮实了,果然以前都是装的。 梁老大硬着头皮张开手拦,“妈,妈,嗷!” 不小心打到儿子的梁母一惊,赶忙收了手。 “妈,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就是打死我们也没用啊。” 梁老大求饶。 梁母胸膛剧烈起伏,想打媳妇打不到,儿子不舍得打,无意间瞥到站在旁边的梁红英,这口恶气可算是有了去处,扭头冲过去劈头盖脸一顿打,“你哥嫂犯浑,你就不劝劝,你就干看着他们被人骗。你还大学生了,他们没文化,你有文化,你就不知道替他们把把关的……这日子还怎么过,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你们这两个来讨债的。” 梁红英懵了下,抱住头闭上眼蹲了下去,任凭扫帚雨点似的落下来。 梁大嫂缩了缩脖子,推了推梁老大,如今这家里可就全靠着梁红英。这要是把人给打坏了,可咋整。 梁老大硬着头皮上来拉,梁母虽然是在盛怒之下,可到底年纪大了,在牢里还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干瘪憔悴,梁老大一拉就把梁母拉开了。 梁母却是怒气未消,挥舞着扫帚,直到打不着了才扔到一边,拍着大腿哭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房子没了,钱没了,老头子和小儿子在牢里,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梁母想想就发寒,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梁大嫂挪到梁红英旁边,见她抱膝缩成一团,肩膀一耸一耸的,未泯的良心不自在了下,“你没事吧?” 梁红英抱得更紧了,身上疼,可心更疼。她怎么就没劝哥嫂,可她的话在家里什么时候有用过,说多了,还得被他们骂。 她去监狱找爸妈让他们劝劝大哥,爸说她胆小如鼠,别耽误大哥发财。妈骂她没用劝不住人,又骂她看不起大哥觉得他没出息,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错。 就连大哥欠了高利贷还不出来,爸妈也要逼着她去借钱替哥嫂还债,至于她借了钱怎么还他们不在乎。 她不肯,哥嫂打她骂她,爸妈也要骂她无情无义。 不管怎么样,错的那个都是她,都是她! 梁母还在哭,哭得伤心欲绝,梁老大愁苦地蹲在地上,梁大嫂跟着淌眼泪,牛牛怯生生的缩在角落里。 整个家都笼罩在绝望之中,哪怕是不满十岁的牛牛都能察觉到。他不知道绝望这两个字怎么写,但是他感受到了那种滋味,牛牛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孙子的哭声将陷在自怨自艾之中的梁母唤回神,梁母一个激灵醒过来,望着咧嘴大哭的孙子眼神变幻不定。 梁母吸了一口气,走到梁红英面前,放软了声音,“妈不是故意,妈气糊涂了,给妈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梁大嫂愣了下,双眼不敢置信的睁大,彷佛不认识梁母似的,心里一动,冒出了一个念头。 就是梁红英自己也不敢相信,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对上梁母温柔的眼神,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妈。” 梁母抱住她的肩头,“是妈不好,哪里疼?” 梁红英轻轻地哭起来,越哭越大声,比刚才被梁母打的时候哭得还大声。 梁母跟着哭了一场。 哭完了,梁母拉着梁红英坐在破旧的凳子上,举目望了望破破烂烂的屋子,“只要咱们一家人一条心,这日子咬咬牙就过去了,好日子会回来的,妈我当年那么苦都熬过来了。” 梁老大连忙点头。 梁红英跟着点点头。 梁大嫂奉承,“有妈在,咱们家就有了主心骨,我这心立马就踏实了。” 梁母横了她一眼。 梁大嫂悻悻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心里腹谤了一句老妖婆,又以一种暗含着嘲讽、了然、怜悯的眼神看着梁母温声细语的和梁红英说话。 进门十年,梁大嫂不敢说自己多了解梁母,但是绝对比梁红英这个当女儿的了解梁母。 每次梁母对梁红英示好必有所图,这套路她早就看穿了,也就梁红英这个傻子,这么多年还看不懂。 果不其然,晚上梁红英走了,如今,她住在单位宿舍里头,家里只有一个屋子,哪里住得下她。 打发梁大嫂带着牛牛出去玩,梁老大搓着手上去,一个大老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累,“妈,你可得救救我,要是下个月一号前我不连本带利还上,他们就要我一根手指头,妈。” 梁母又气又急,“两万多块钱,你就是把我论斤卖了我也没啊。” 梁老大,“妈,只要红英肯去借,她有稳定工作,一个月八百多,能借到钱的。妈,红英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好好跟她说她肯定会答应的。” 梁母怒声道,“你当我不知道,那些钱利息特别高,利滚利,靠着工资一个月一个月的还,这辈子都别想还清了。一家子指望着她那点工资过日子,还了债,大家怎么过?” 梁老大忙道,“妈,还了债,我们就去找工作,你在家带牛牛,我们挣钱养你。”接着又是一通好话。 哄得梁母脸色和缓,语重心长,“做生意的心眼子多,你老实,还是踏踏实实找个厂的好,以后别想着做生意,”又怒骂,“别听你媳妇瞎说,她懂个屁。” 这会儿梁老大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梁母眯起眼睛道,“借钱还债也不是个法子,你妹妹以后就是替那些人打工。一个月八百多的工资,一年一万呢,以后还有的涨,太便宜他们了。” “可除了那里也借不到钱了。”梁红英的同事,家里的亲戚,都被他们借过钱了,有些还没还清呢,就是银行都去打听过了,梁红英没有抵押物也没有人替她担保,银行不肯放贷。 梁母搓了下大拇指,“给你妹妹找个人家吧,她离婚也一年了,可以再婚了。这回咱们找个老实厚道的,可别向许家宝似的。” 梁老大听懂了,找个人结婚要彩礼还债,老实厚道,以后的工资就还能继续养着家里。其实他和老婆私下里也想过,可身边没这样的人啊。 他们找不到,不意味梁母也找不到,即便梁母在里头待了一年多,可出来没几天,找了下以前的老姐妹,就给她寻摸到一个。 不是市里的,是隔壁市下面乡镇上的一户人家。梁家名声在外,附近是没人敢结亲的,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而是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呢。 那家父母是开废品站的,看着脏,可赚得不错,三万块彩礼对他们而言不是问题。 本来在家日子过得挺好的,偏偏天降横祸,三年前这男人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遇上车祸,媳妇护着孩子当场就没了,孩子倒是没事,男人命也保住了,却少了一条胳膊,脸上还有三道蜈蚣一样的疤。 估摸着媒人和他们家有仇,把梁红英的情况挑挑拣拣的说了,梁家人的极品事都给跳过了。只说那边条件差家里欠了债,又说离了婚老家待不下去了,还是大学生云云。 那边主要稀罕的是梁红英大学生的身份,他们家儿子没出事前也是个大学生,两口子不想找个没文化的配自家儿子。 “还是妈厉害。”梁大嫂殷勤给梁母倒茶,这都能找到,那边直接说了三万彩礼不是问题,至于其他条件,见面了慢慢谈。 这周末两边各带着人和媒人吃顿饭,互相相看一下。 梁母干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边看了红英的照片,很满意,她这心可算是能踏实点了。这男人有缺陷就会更疼媳妇,听说那两个老的身体不大中用,等他们走了,只要女儿能拿捏住男人,这家还不是她当的。 梁母一直都觉得许家宝后来变了是因为他爸妈的缘故,之前还悄悄给了四万块私房呢,后来就成了铁公鸡。 梁大嫂觑一眼梁母,“妈,您说,红英能答应吗?” 梁母淡淡道,“她会答应的。” 梁大嫂一面相信梁母对梁红英的掌控力,一面又忍不住怀疑,毕竟这人缺陷真的不算小,残废毁了容还有个儿子。 梁大嫂有些好奇,梁母会怎么和梁红英说,所以在梁母打发她出去的时候,她悄悄贴在窗户那偷看。 然后就见识到了梁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真的上吊,这老屋子有横梁,梁母也不知从哪儿寻摸来的麻绳往上扔。 梁大嫂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的有点发寒,幸好,幸好她妈死得早。真的,有个这样的妈,还不如没妈,虽然她小时候在后娘手底下吃了些苦头,但是后娘跟梁母比起来,都算得上是好人了。 “妈,我也是你生的,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我。”梁红英抱着要打结的梁母哭着哀求。 梁母亦是双眼含泪, “你想一辈子不嫁人,那不是挖我的心吗?妈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妈只是求你去相看下,你要是实在看不上,不嫁就是。妈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这么年轻,早晚得再嫁人的,晚嫁不然早嫁,趁着年轻还有的挑。那个人妈是仔细挑过的,是有些缺陷,可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他对你好就行。红英,你听妈的,妈不会害你的。” 眼泪糊住了梁红英的双眼,梁母整个人在她的视野之中都变得模糊扭曲,逐渐狰狞。 两年前,她相信她妈不会害她,可时至今日,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感觉。她只是不想相信不敢相信,所以继续自欺欺人,不然让她情何以堪,她已经失去家宝了,为了他们失去了家宝。 “红英,你听妈的话,咱们去看看,就去看一眼,看不上就算了,妈再给你找。” 梁红英放开了梁母,滑倒在地捂着脸痛哭。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只要对方看得上她,能满足她妈的条件,不管她看不看得上,她妈都会答应的,她妈会逼着她答应,就像刚才一样,以死相逼。 对方要是看不上她,还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一个又一个。 她就像一件商品,等待着一个出得起价钱的买家出现,只要出得起钱,不管那个买家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要紧。 梁红英张开嘴一口咬住手掌,用力咬下去,痛了,也就顾不得难受了。 鲜血顺着伤口滑进嘴里,又苦又咸。 毫无所觉的梁母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直到血流到地上,梁母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红英,红英,你干嘛。” 梁红英抬起脸,嘴角沾满鲜血。 梁母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又觉莫名其妙。 “妈,我去,可以了吗?” 梁母压下那股莫名其妙之感,露出欣慰的表情,“妈就知道你会懂我的苦心的,快,赶紧来洗洗手,诶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咬自己的手啊?” 梁红英垂了垂眼没回答。 梁母心有余悸地拿着清水给她洗手,忽然发现她胳膊上好几条淡淡的不规则疤痕,“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梁红英抽回手,自己清洗着伤口,“不小心摔倒弄得。” 梁母就没往心里去,还是想不明白,“你干嘛咬自己?” “妈。”梁红英抬起头看着梁母的眼睛。 梁母啊了一声,等着她说话。 过了几秒,梁红英眼里聚起一种奇怪的光,“妈,我心里难受。” 梁母不自然的避开目光,“等你当了妈你就知道了,妈都是为了你们好。你难受也不能咬自己啊,这是什么毛病,下次不许这样。” 梁红英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去,轻轻的说,“妈,对不起。” 说完后,梁红英怔了下,电光石火之间,脑海里响起了许家宝的声音,他说:红英,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坚持不下去的感觉是这样的,走着走着找不到路了,望出去灰蒙蒙一片,一点光都没有。 梁母愣了下,“以后你们别让我操心就好。” 梁红英笑了下,似从一副沉重的枷锁之中解脱。 伤口只是简单的用卫生纸包扎了下,梁红英握着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妈,我累了,我想早点回去。” 梁母叮嘱,“回去记得不要碰水。” 梁红英嘴角往上弯,很快,渐起的笑意被荒芜取代。 梁母又说,“星期六早上十点别忘了,好好打扮下。” 梁红英继续把嘴角往上扯,她说,“好。”然后走向门口,跨过门槛时,梁红英又转过身来。 梁母纳闷地看着她。 梁红英的目光轻轻浅浅的落在她脸上,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非常纯粹的那种笑容,很多年没在她脸上出现过的那种舒心。 梁母怔然,等她回过神来,视野里只剩下梁红英单薄瘦削的背影。 梁母张了张嘴,瞥到乌云密布的天空,顿时忘了想说什么,开始担心,“要下雨了,老大怎么还不回来,可别淋着了。” 300.第三百章 梁红英去了位于南京路上的那家老字号包子店, 他们家的狗不理包子皮薄馅大,鲜而不腻, 是她最喜欢吃的。 可是她很久没吃过了,这一年来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花,哪里舍得来吃五块钱一屉的包子, 五块钱,她可以过一整天。 而且她也不敢来, 这家店以前她和许家宝常来的。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刚和家宝认识的那一年, 无关金钱, 无关家人,只有花好月圆没有任何矛盾。 她想去京城看他最后一眼,但是她买不起车票,她更怕见了他就不舍得离开了。 不行的, 她太累了, 她必须休息下。 梁红英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屉三鲜包和一屉酱肉包, 端到他们常坐的那个靠窗的座位上, 和着眼泪慢慢地吃起来。 顾客窃窃私语。 服务员小妹不放心的走过去, “小姐, 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梁红英擦了下眼泪, “谢谢。” “那你……”小妹欲言又止。 梁红英, “再给五分钟, 我马上就走。” 小妹忙道, “你别误会, 我不是赶你。”望着她手掌上的血口子,“你是不是手太疼了,你要不要去药店处理下?” 梁红英含着眼泪笑了下,“嗯,我待会儿就去,谢谢。” 小妹挠了挠头,不再打扰她,可干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关注着这位边哭边吃包子的客人,她看起来伤心极了。 梁红英吃完了桌上所有的包子,吃的有点撑,离开的时候,撞上上小妹关切的眼神。 小妹看了看外头的倾盆大雨,又看了看她空荡荡的手,“等雨停了再走吧。” “谢谢。”梁红英朝她轻轻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入大雨之中。 小妹哎哎哎叫了两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雨帘之中。 梁红英不紧不慢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走着控制不住地大声哭起来。 即便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都会关心她,可她的亲人从来都不关心她,他们只在关心她能给家里多少钱,能为家里带来多少好处。 最滑稽的是她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放不下。 哪怕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一点都不爱她,但她还是放不下他们,她做不到对不他们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所以家宝不要她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的那个人被她亲手弄丢了。 就是这样了,她还是做不到不去管他们的死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这种日子,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她不想再过了。 只有看不见,听不到,想不起,噩梦一样的日子才能结束。 梁红英低头看着桥下湍急的河水,安详一笑,毫不犹豫地跨过桥栏。 “不要。”打着雨伞匆匆赶路的行人大喝一声冲过来,试图抓住梁红英。 可是终究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落入黑漆漆的河水中,几个沉浮之间消失在急流之中。 桥上零星的过路人也围了过来,“谁有手机,赶紧报警啊!” 三五个人揪心地看着汹涌的河面,正值特大洪水期间,又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人只怕凶多吉少了。 ~ 轰隆隆的雷声惊得梁母弹了下,梁母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犯愁,“也不知道老大有没有淋着?” “妈,你就别担心了,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不知道躲雨。”梁大嫂暗暗翻了个白眼,三十岁又不是三岁,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母眼一瞪,骂起来,“还不是因为你瞎折腾,不然老大用的着这么辛苦。” 梁大嫂悻悻的低下头,伸筷子夹碗里的肉。 梁母一筷子狠狠打在她手上,“这肉是买给你吃的吗?钱么不会挣,倒是会跟孩子争肉吃,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梁母把碗里的肉全部挑到孙子碗里,声音柔和了八个度,“牛牛多吃点,长个子。” 牛牛埋头大口吃肉,觉得还是奶奶在好,家里好吃的都是他的。 梁大嫂不忿地摸着被抽红的手背,说的她好像会在挣钱似的,还不是靠着女儿养。梁大嫂泄了劲,谁让老太婆命好,有个孝顺女儿。 一直到八点,雨才停了,又过了半个小时,梁老大才回到家。 梁母关切,“吃了吗?妈给你留了饭。” 梁老大,“只吃了一个烧饼。”兜里没钱。 梁母心疼坏了,赶忙端出特意给他留出的饭,上面铺着好几块肉,“下次就在外面吃好了回来,可不能饿着自己,饿坏了怎么办?” 梁老大接过饭碗,大口吃起来,嘴里包着饭,“哪有钱吃饭。” 梁母笑眯眯的,“马上就有了。” 梁老大立刻反应过来,“妈,红英同意了?” 梁母嗯了一声,“她怎么会不同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最听话了。” 梁老大喜出望外,心中大石落地,那笔高利贷可算是有着落了。 绝处逢生,梁家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第二天,梁老大还买了一斤猪肉回来改善伙食,就是梁大嫂都被允许吃了一块,不过也就一块。 梁大嫂觉得老太婆监狱里待了一年多,越来越刻薄了,然而看在钱的份上,梁大嫂只能哑忍。 如此开开心心地过了两日,眼看着明儿就是周六,周五的时候,梁母打电话去梁红英单位。 那边单位正着急呢,梁红英三天没来上班了,他们也不知道她家里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三天没去上班,梁母心里咯噔一响,小跑着回家拍起在午睡的梁老大,“红英单位说她三天没去上班了,宿舍里也没人。” 坐在小凳子上糊灯笼挣点小钱的梁大嫂闻言惊得抬起头,“她不会跑了吧?”之所以有此一说,那是梁大嫂早就腹谤过好多次。要她是梁红英,早就跑了,有文化有经验,到哪不能吃饱饭,傻子才留在这养家糊口还落不得一个好字。 “她敢。”梁母勃然色变,心口扑通扑通狂跳,说不出的不安,“不可能的,红英不会这么没良心的。” 梁大嫂回想回想那天偷看到的情形,变了脸,“那天,妈你不觉得红英怪怪的。”当时梁大嫂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可抓不到就没再想,如今再想想,心肝儿直颤。她跑了,他们怎么办? 梁母心里心头一悸,那天的情形她记不大清楚了,就记得女儿神经兮兮的居然把自己的手咬的血肉模糊,她说她难受,所以她跑了! 梁母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她跑了,他们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可怎么活? 梁老大和梁大嫂也意识到形势严峻,架着梁母跑到梁红英的单位,就算是要跑,总有点蛛丝马迹,一定得把人找到,必须得找到。 一路上,梁老大设想了各种还不上债的下场,吓得在大夏天里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单位里的人对梁红英的下落,一问三不知。又去宿舍看,东西都没少,不过她本来就没多少东西。 梁家三人在单位里大闹了一场,觉得是他们故意隐瞒不说,最后被保安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被赶出来的梁母等人如丧考妣,全都是一幅世界末日的绝望和愤怒,他们认定梁红英跑了。 梁母坐在地上拍着大腿痛哭,“这个没良心的,要知道她这么心狠,当初我就该把她扔在尿桶里淹死……” “就算把她骂死了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人。”梁大嫂心烦意乱地打断梁母的咒骂,忍不住抱怨,“妈你也是的,让她借点钱把高利贷还了就好了,非要嫁什么人,要嫁也嫁个好点,非要嫁个残废,要不是实在受不了了,红英怎么会跑。” 梁母连骂人都忘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喋喋不休的梁大嫂。 梁大嫂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要不是梁母太狠了,梁红英怎么会跑,之前一年她都熬过来了,结果梁母出来一个月都没到,她就跑了,都是被梁母作走的,梁大嫂越说越急,“还有一个星期就道还钱的日子,到时候还不上钱,他们就要砍掉阿伟的手指头,这可怎么办?” 白着脸的梁老大一个哆嗦,急道,“妈,你快想想,想想红英能跑到哪儿去。” “我哪知道,”梁母六神无主,“不对,她东西都没收拾,会不会是心里不舒服去朋友那住几天。” 梁大嫂反驳,“以红英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请假就走。” 梁母束手无策地拍手背,“那她死哪儿去了?” 三个人了无头绪,最后还是梁老大咬了咬牙道,“咱们去派出所,就说她失踪了,这都三天了。” 梁母且顾不得对警察的畏惧,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用力点头。 三个人当即跑去派出所报案。 在描述了失踪时间以及外貌特征之后,梁母三人被送到局里。 梁母牙齿上下剧烈打颤,脸上恐怖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梁大嫂不肯相信,“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的。”梁红英跳河死了?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随行的警察放缓了声音安抚了几句,到了认尸房,提醒,“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这具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才被打捞上来,因为高温潮湿,已经有巨人观现象。 掀开白布那一刻,梁大嫂忍不住冲出去,扶着墙壁大吐特吐。 而梁母直接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梁老大抖如糠筛,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妹妹死了,那他的债务怎么办? 梁母很快就在休息室里醒过来,一醒过来,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死丫头怎么就去跳河了,不想嫁她就说啊,她去跳河干嘛,她死了,倒叫他们一家子怎么活? 梁母伤心欲绝,一面伤心失去了女儿,纵然是不如儿子重要,可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面更害怕,这没了女儿,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整个休息室里都回荡着梁母凄惨的哭声,女警员柔声安慰着。 忽然梁老大冲过来抓住梁母的肩膀把人提溜起来,疯了一样的摇晃,“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想把红英嫁给那个残废,她怎么会想不开去自杀。她死了,现在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 梁母呆住了,连肩膀被抓疼了都感觉不到,儿子居然怪她,还不都是为了他,前两天他还说谢她。 吓了一跳的女警员连忙上来拉开梁老大。 梁老大就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鬓狗,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死命地摇晃着瘦小的梁母,“是你逼死了红英,你还要害死我,是你,都是你害的。” 闻讯而来的警员拉开梁老大。 梁母瘫软在沙发上失声痛哭,哭得比刚才更伤心绝望百倍。 这会儿,女警员挪不动脚上去安慰,所以死者是被她家人逼死的,因为不想嫁给一个残废。 女警员顿时觉得意兴阑珊,但是碍于职业操守,不得不捏着鼻子上前劝解,等把人送走之后,松了一口气。 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遗体直接被运到了殡仪馆里头,梁家目前也没有停灵的条件,房东也不可能同意。 办葬礼的钱还是梁红英单位给的,梁老大打电话过去,要结梁红英这个月的工资,那边才知道梁红英居然出事了。 老板派了代表送来了一整个月的工资以及各位同事和公司的心意,凑了个整数2500。 梁家亲戚闻讯也赶来了不少。 晚到的梁大姑进来后一口唾沫直接吐在梁母脸上,惊得在场众人都看了过去。 梁母懵了下,怒问,“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是你得了失心疯了,我都从刘大姐那知道了,你想用三万块钱把红英卖给一个残废还毁了容的鳏夫。”梁大姑指着梁母的鼻子。 梁大姑出来时正遇上一个老街坊,瞧她脸色不对就问了一句。 她就说红英跳河没了。 刘大姐赶忙问怎么就跳河了。 梁大姑哪知道。 刘大姐就吞吞吐吐的说了前几天她听到的一个消息,她的好大嫂又给侄女儿找了个好买家。 要是平日里,梁大姑顶多来劝两句,劝不通也只能算了,毕竟这是人家家里的事。 可这会儿梁红英都跳河死了,这前后脚的,还能是为什么,被她妈逼得啊。 这人死了,能想起的都是她的好了。 梁大姑想起自己这侄女都觉得她这日子太苦,怪不得撑不住寻了短见。还恨啊,这侄女一死,待在牢里的大哥和小侄子怎么办,指望着大侄子挣钱养他们,做梦呢! 梁大姑那个气啊,“红英就是被你逼死的。” 梁家亲戚哗然,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事。 梁母不肯认逼死女儿的罪名,她还指望找这些人借钱救大儿子呢。 可谁信她,都觉得梁母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梁母气得直打摆子。 梁大姑已经扑到薄口棺材上哭去了。 梁红英芳龄早逝,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真心实意替她流泪的人不少,都觉得她太苦了。 “红英姐就是傻。不想嫁就不嫁嘛,谁还能逼着她嫁人。”梁二叔的大儿子梁旭躲到外头抽了一根烟。 梁二姑的女儿宋思思嘲讽一笑,“大舅妈肯定会寻死觅活地逼着她嫁,她那本事你还不知道,把红英姐吃得死死的。红英姐就是傻,要是我爸妈敢这么对我,我早就跑了,天大地大,哪里不能逍遥,她就是死脑筋。”瞅了一眼里头,“这会儿倒是伤心了,可有什么用,你看着吧,没了红英姐,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就大表哥和大表嫂的那两人,能有她好日子过才怪了。” 梁旭:“诶,大表哥找你借钱了吗?” 宋思思:“也找你借了。” “说是欠了高利贷。” “傻子才借,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你想当好人。” “算了吧,之前我借了他五百,他还没还我。” 宋思思白眼一翻,“你别指望他还了。” 梁旭用力抽了一口烟,“好好一家子,怎么就混成这样了。”梁红英是他们家唯一的大学生,还嫁了个好人家,当时多惹人羡慕。 “还不是作出来的,但凡他们不那么贪心,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宋思思一撇嘴角儿,“本来嘛,红英姐撞了大运,嫁了个好人家,把关系处好了,那边还能不伸手拉一把,他们手指缝里面漏一点都够了,就是咱们也许都能沾点光。偏大舅大舅妈,在彩礼上就把关系闹僵了。”她也是后来才听她妈说起的,居然想要临江路那边十几万的房子。 “这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许家那边能不防备上,这第一印象多重要啊。之后听我妈说,还是各种要钱,要来了就吃吃喝喝。换成我我也不耐烦,我主动给一回事,别人伸手要是另外一回事。” 宋思思摇摇头,“目光短浅,就看到鼻子跟前那点东西。要是我,让我把那边当祖宗供起来都愿意,把他们哄高兴了,还能少了我的好处。背靠大树做点小买卖,躺着都能挣钱,自己挣钱可比伸手管人家要钱舒服。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捞着,还弄得家破人亡。” 举家翻身的机会就摆在眼前,硬生生叫他们错过了,宋思思想想都扼腕。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都这样了。” “你们也是的,也不劝劝。”宋思思之前在南边打工,去年冬天回来结婚,就没再走。 梁旭,“怎么没劝,我爸劝大伯彩礼少要点,弄得太难看伤情分,可你觉得大伯他们能听吗?”再说了当时哪想到会闹到这一步的,现在不还是事后诸葛亮。 …… 出来上厕所无意中听到这一番对话的梁老大已经听不清弟弟妹妹接着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宋思思说的话。 梁老大不由自主的顺着宋思思的思路往下想,刚开始许家宝对他们的态度多好啊,每次上门都客客气气的大包小包,不用他们说把每个人都照顾到了。 可彩礼的事情之后,他上门就不是这个态度了,后来越来越冷漠。 都是他们他爸妈一个劲儿的要钱闹的,这些钱都是替梁杰要的,他只用到一点点。 要是爸妈不那么偏心,不死命替梁杰要钱,许家宝也许还会像以前似的,看他们日子过得不好,主动帮衬他们。 如果他下岗了,没准许家宝还会主动帮他安排个工作,他叔叔和堂哥在津市开着那么大的工厂。再或者靠着他们做点小生意,这大半年来,梁老大太知道做买卖有人帮忙的好处了,要是有许家当靠山,他怎么可能做什么亏什么,兴许都当上小老板了。 梁老大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着了魔一样的深信不疑,都是他爸妈害了他。 红英的死也是,要不是他妈太贪心,老老实实让红英去借钱,不弄什么嫁人,红英怎么会自杀。 全都是他爸妈太贪心,目光太短浅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梁母浑然不觉当成命根子一眼疼的大儿子已经咬牙切齿的恨上她了,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早逝的女儿哭,也为看不着底的以后哭。 女儿死了,一家子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老大的债可怎么办? 没了红英的工资,牢里的老头子和小儿子怎么办,外面的自己和大儿子一家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老大夫妻俩说要找工作,可他们哪能找到挣钱多的工作,没了女儿的工资,这日子眼见的要苦起来。 梁母后悔啊,怪不得那丫头那天怪里怪气的,合着她已经存了死志,自己怎么就没发现,要是察觉到了,哪至于落到这么个绝境。 梁母又后悔不该这么逼她的,早知道,早知道,可哪有早知道啊。 死丫头没良心,她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就丢下他们这些活人在世上遭罪,她怎么能这么没良心的。 在火化时,梁母哭得肝肠寸断,一颗心都抽抽地疼起来,是真的疼啊。 那是她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直到这一刻,梁母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女儿没了,永远都没了。 梁母哭到几近晕厥,梁二婶扶着她的背安慰,一众亲戚也纷纷安慰她,让她保重。 望着一张张关切的脸庞,梁母想起儿子欠那笔债,梁母拉着梁二婶的手痛哭流涕,“她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可叫我怎么活啊。”哭着哭着就凄凄惶惶地说到了梁老大,“这个不争气的,被人哄着借了高利贷……要是他再有个什么,我就不活了,让我跟着红英去了吧。”哭到末了,千恳万求地借钱。 然而一个都不肯借,都知道借给老大一家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各家也就是一般人家,哪里能毫不心疼的白给这么多钱。 哪怕梁母跪下磕头求他们看在亲戚的情分上救救梁老大,也没人肯借一大笔钱,之前他们已经陆陆续续被梁老大借去有些钱了,没来催债已经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上。知道大房日子不好过,他们还特意包了一个比较厚的白事包,仁至义尽。 各家亲戚纷纷找借口溜了,梁老大也没准备素酒招待他们。 “一群良心被狗吃了的,竟然见死不救。”梁母痛骂出声,之前他们家过得好了,都苍蝇似的围上来,这会儿溜得比谁都快,一个个都是势利眼。 梁母擦了一把眼泪,掏出兜里的白包,正要数数看有多少,就被梁老大粗鲁的抢过来。 “阿伟。”梁母愣住了。 梁老大充耳不闻,梁大嫂瞥一眼愕然的梁母,走过去帮忙拆白包。 梁母木愣愣地站在那儿,一股凉意顺着脚底板爬山来,冻的梁母硬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加上梁红英单位送来的,刨掉殡仪馆的费用,还剩下三千三百多,离债务还差了老大一截,这差的那一大截让他去哪儿凑,只要一想起来,梁老大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梁母不自觉地小心询问,“还差多少?” “还差两万呢。”梁大嫂哭天抹地,“两万块杀了我们也拿不出来,这马上就到一号了,还不上钱,可教我们怎么办。” 梁母,“先还一部分,让他们缓缓,我们再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梁老大扭头冲着梁母大吼一声。 梁母不敢置信地看着梁老大,“阿伟,你,你……” 梁老大恶狠狠地盯着梁母,把满腔怒火都喷了出来,“我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贪心,红英怎么会自杀。要不是你贪心,要什么大房子,怎么会和许家闹成这样,闹得人被关了起来,房子没了,我的命也快没了,这下你满意了。” 轰隆一个响雷打在梁母天灵盖上,惊地梁母晃了晃。 梁老大就像是一头困兽,不满地冲着梁母继续咆哮。 梁母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梁母是在一阵疼痛感中醒来的。 梁大嫂死命地掐着梁母的人中,颇有点快意,见她醒了,没好气道,“妈,你可别病了,现在咱家里可没钱给你治病,你不能帮忙,也别添乱成不?” 梁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大儿媳妇会说的话,她怎么敢! 怎么不敢,之前梁大嫂忌惮梁母可不是什么孝顺老人,全是为了梁红英的工资,谁让梁红英是个孝女,听她妈的话。 现如今梁红英死了,老太婆还有什么倚仗,连亲戚那磕头都借不到钱,就是个吃白饭的老太太而已,就连她亲生儿子都怨她恨她。 还指望她像以前似的做小伏低,做梦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回到家,梁大嫂就让梁母去做饭。 梁母一股血冲上头,抖着手指着梁大嫂。 梁大嫂眼皮一掀,“今天忙死了,反正我是不做的,爱吃不吃,大家一起饿肚子。” 梁母气急,“老大你管管你媳妇。” 梁老大还没说什么。 梁大嫂就开始拍着桌子吵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嫁进来就没……” 这一年梁老大是没少被梁大嫂念,头顿时大了,不耐烦道,“妈,你就去做饭吧。” 梁母如坠冰窖,在警局儿子对她大呼小叫,她告诉自己是儿子压力太大了。在殡仪馆儿子那样,她还是这么安慰自己,可现在,他居然帮着他媳妇,这是从来都没有过,以前哪次不是她一句话,老大就教训她媳妇的。 梁大嫂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老太婆还以为自己是家里的太后娘娘呢,她现在就是个累赘。现在这日子虽然没以前好,但是就凭能出这口恶气,梁大嫂竟然觉得还有点值。 触到梁大嫂的眼神,梁母一口恶气顶上来,都是这个败家娘们挑唆,儿子才会这样对她。 怒气上头,梁母冲上去一把薅住梁大嫂的头发,“都是你挑三拨四。” 梁大嫂不甘示弱,也用力薅住梁母的头发。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很快年轻力壮的梁大嫂就占到了上风。 处于下风的梁母喊外援,“阿伟,你就看着你媳妇欺负你娘。” 梁老大的反应是扭头拉住吓得哭起来的牛牛就往外走。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冻得梁母全身都麻木了,她脸色发白,牙齿切切,虚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凯旋的梁大嫂志得意满地松开脸上好几道血印子梁母,呸了一声,“还以为你是家里的老大,想继续称王称霸,”故意往伤口上撒盐,“没了红英,你算什么,老太太你就是自己作的。”说完通体舒畅地去追老公和孩子,可算是把这些年的恶气都给出了些。 梁老大一家三口去了街头的面馆吃晚饭。至于梁母,梁大嫂乐得不提,牛牛吓坏了,也不敢说话,而梁老大想起梁母就是一肚子火,只觉得自己被他妈耽误了。 在看到桌子上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报纸时,这股怒气到达顶峰。 梁大嫂滋味难辨地说道,“可真有钱,居然捐了1000万。” 梁老大眼珠子都红了,死死盯着报纸都快着火了。京城浙商商会的灾后重建慈善活动中,嘉阳集团捐了一千万。梁老大顺着名单往下看,找到了元一集团的名字,他也是偶然间得知这就是许家宝那个堂哥的公司。 1000万加500万就是1500万。 他为了两万多块钱急得抓心挠肝,他们轻轻松松就捐了1500万,对着不认识的人,许家人都能这么大方,他们要是把关系处好了。 就像宋思思说的,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他们用一辈子的了。 梁老大腹内翻江倒海,连鲜美的鳝丝面条都吃得没滋没味,满脑子都是1500万,这可是1500万,不是1500块。 一家三口吃完面条回到家,梁大嫂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掉眼泪的梁母,见到他们,梁母哭出声来。 梁大嫂嫌弃地翻了翻眼睛,又来这一套。一大把年纪了,还哭哭啼啼的,以为自己是二八小姑娘呢。 见没人上来劝,梁母越哭越大声,心里苦的不行,就是坐牢,她都没觉得这么苦过。 一听到哭声,再看了看手里的报纸,梁老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望着气势汹汹而来的儿子,梁母连哭都忘了,下意识往里头缩了缩。 梁老大劈头盖脸把报纸砸在梁母脸上,咆哮,“你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要不是你贪心,我们现在都好好,我怎么会被人追债。” 梁老大机关枪一样的咒骂着,将自己所有的失败都推到了父母身上,是他们贪心,是他们目光短浅,是他们偏心小儿子……总之一切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彷佛那些钱是别人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去借的。 彷佛他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不曾贪图过许家的富贵,没想一辈子躺在梁红英身上养家糊口。 梁母被儿子骂懵了,哆哆嗦嗦地根据儿子的话从报纸上找到那篇报道,看清数字之后,眼珠瞬间瞪大了。 数了一遍又一遍的0,梁母心怒气冲天,“他们肯白拿这么多钱给这些不相干的人,我们只要那么一点,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那点钱对他们来说又不算什么。他们要是肯给钱,你爸怎么会打伤家宝,红英就不会死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梁母恨啊,许家宁肯把钱给外人也不肯给亲戚,要是他们肯给钱,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暴跳如雷的梁老大懵了懵,一会儿觉得他妈说得对,是许家小气;一会儿又觉得是他妈的错,他妈太贪心。 左右摇摆,也不知道哪个念头能让自己更舒服点。忽的,梁老大抱头蹲了下去,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梁母担心,“老大?” “叫什么叫,别烦我。”梁老大怒吼一声,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梁母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又躺了回去,继续哭。儿子的怨恨,比挖了她的心还疼。 更疼的还在后面,大儿媳妇对她大呼小叫,把家务活都推给了她。而大儿子居然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她被媳妇儿欺负。一旦她和儿媳妇吵起来,儿子头一个骂的就是她,梁母真是恨不得死了的好。 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梁母想死,真正让梁母生不如死的是,梁老大一家三口不见了。 深知还不上债的梁老大不想被砍掉手,所以他带着老婆孩子拿着家里的所有钱跑了,多亏了梁红英葬礼上收到的钱,不然梁老大买车票都没钱。 一直等到晚上都不见儿子孙子的梁母眼冒金星,浑身发凉。第一反应是老大不会想不开带着孩子也去自杀了,梁母差点被自己活活吓死。 她疯了一样去河边找,又去派出所找,派出所拗不过一个老太太撒泼打滚的闹腾,去查了下,发现梁老大一家是自己买票走的。 鉴于他的债务情况,警察这边倾向于,梁老大一家还不上钱跑路了,这种事他们见得多了。 梁母死也不肯信,哭天抢地,“我儿子要走也会带上我的。他肯定是出事了,是那些放高利贷的把他们关起来了,你们快去救他们呀。” 寻死觅活的闹腾,还牵扯到高利贷,派出所就对地下钱庄来了个突击。确认,梁老大一家就是简单的跑路了。 梁母不肯信啊,让她怎么相信疼了三十年的儿子丢下她跑了,闹着要让民警帮她找儿子。 这一次民警不管了,这不在他们的工作范围内。 警告过后,梁母再闹,被拘留了几次,梁母终于不敢再闹,每天就神神叨叨地四处找儿子找孙子。 而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在哪呢?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黑煤窑里。 这其中还有梁母浓墨重彩的功劳,她闹地派出所清了一回地下钱庄,重点就是梁老大借的那家,损失惨重。 梁老大跑了,他们本来就一肚子火,结果还被摆了一道,怒上加怒,立刻发动关系找人,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很快梁老大一家三口在川省被找到,三个举目无亲的外地人,来的匆匆消失的也匆匆,无人在意他们曾经出现过。 梁老大被卖到了黑煤窑里,梁大嫂被卖给了大山里头的老光棍,而牛牛被一户求子不得的农户买走了。 一无所知的梁母还在津市的大街小巷内游荡着寻找儿孙,她坚信,儿孙是被坏人抓起来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正等着她去救他们。 她一边捡破烂挣钱,一边寻找大儿子一家。卖破烂的钱大部分给小儿子,小儿子跟人打架被打断了腿。早就说过要改改他的暴脾气,他怎么就不听呢,现在好了,以后出来了可怎么办? 剩下的她和老头子用,老头子出来了,听她说大儿子和孙子被高利贷的抓走,急得中了风,全身上下就一张嘴两只眼珠子能动,就改成了监外执行。 梁母一开始很高兴有个人能跟她说话,没出一个月就觉得还不如关在牢里好,吃喝拉撒都得她照顾,每天弄得屋子臭烘烘的,还整天骂她。 梁母气不过壮着胆子打了他几巴掌,老头子才消停了,可没过几天嘴巴又闲不住了,她就再打几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偶尔经过那座桥的时候,梁母总会望着下面的河流出一会儿神。 要是红英还在多好啊,自己哪用这么辛苦的出来挣钱,红英会给她钱,还会照顾老头子,她只需要一心一意的找大儿子和孙子就行。 要是红英还在,大儿子和孙子就不会被那些杀千刀的关起来了。 梁母愣了下,忽然变得暴跳如雷,把麻袋里的垃圾全部倒到河里,一手指着河面一手拍着栏杆破口大骂,“谁允许你死的,你是我生的,你是我养的,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怎么可以去死……你个扫把星,你还我儿子,还我牛牛……” 来来往往的行人驻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们有没有看看见我大儿子阿伟,这么高……”梁母停了下来连比带划,“还有我孙子牛牛,眼睛大大的,脸蛋圆圆的……” 几米外驶过的汽车里,坐在后座的许清嘉收回目光,刚才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是……梁母? 许清嘉若有所思,应该是的,葱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文件,回忆了下刚才听到的只字片语,许清嘉眉心蹙了蹙。 死,谁死了? “晓梅,查一下梁家的事。”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晓梅应了一声,去年和梁家打官司,都是她在跑上跑下,所以许清嘉一说,她就明白了,一句都没有多问。 晓梅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晚上,相关的资料便整理成册,她带着资料敲响了许清嘉的房门。 许清嘉过来开了门,捂着话筒对她说了一句,“稍等一会儿。” 听她声音柔软就知道,美女老板在跟孩子们说话。 那边三胞胎开着免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小家伙们有一种默契,接着龙的能把话说话。 西西,“妈妈,今天佩佩哭了,哭得可伤心了。”去年佩佩和三胞胎一块进了那所国际小学,许清嘉帮了点忙。 不过四个孩子不在一个班里,三胞胎因为英语底子好,在全英文教学班。佩佩英语有些弱,所以在双语班。 许清嘉就问,“那你有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啊?” 这次回答的是南南,“佩佩说大姨只喜欢天天不喜欢她。” 许文诗今年七月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洪齐天,洪福齐天的意思。 “怎么会呢,只是天天还小,所以你们大姨多照顾一点,佩佩小时候,大姨也是这么照顾她的。”生二胎是个大问题,尤其还是同母异父。 北北拆台,“可我觉得大姨有了天天之后,对佩佩就是没以前好了,大姨一直抱天天,不抱佩佩,佩佩好难过的。” 许清嘉沉默了下,“天天还不会自己走路,所有要人抱着,但是佩佩会自己走了。” “我也会自己走啊,可爸爸妈妈还是会抱我哒。”西西甜腻腻道。 许清嘉失笑,都七岁了,还撒娇要人抱,你很光荣吗? “对佩佩你们可不许这么说,大姨怎么会不喜欢佩佩,只是天天和佩佩年纪不同,所以大姨教他们的方法也不一样。” 南南,“我们告诉佩佩,大姨很喜欢很喜欢她的,我们也喜欢她。” “真乖。”许清嘉夸奖。 腻歪了几句,许清嘉才挂上电话,感慨了一句,“以后你生二胎的话,一定要处理好大孩的情绪。” 晓梅摊开手,“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呢。” 许清嘉笑了一句,“那抓紧了,到时候我封你一个大红包,再加一个蜜月十日游,地点随便你挑。”跟了她八年,当然得送大礼。 晓梅喜笑颜开,“诶呀,那多不好意思,我就不客气了” 许清嘉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资料,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居然投河自尽了,许清嘉目光顿了顿,并无多少意外,前年她割腕自杀过一次。但是许清嘉还是无声地叹了叹,有勇气自杀却没有勇气逃离。 只要逃走,她就能拥有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可惜性格决定命运,对于梁红英,许清嘉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看到在梁红英死后,梁家人的下场,许清嘉嘲讽地掀了掀嘴角,没了梁红英供血,这群巨婴果然过不下去了。 视线在梁父梁母那几行字上绕了绕,本来他们可以安度晚年,只要对他们的女儿给予一分对儿子的爱,整个梁家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可惜梁家父母吝啬这份爱,所以老天爷也吝啬他们的怜爱。 “你信不信这世上真的有报应?”许清嘉慢悠悠地合上资料,许家宝至今还昏迷不醒,而梁家无一人安享幸福。虽然失踪的梁老大一家情况不明,但是被溺爱长大的孩子成才的几率小之又小。 作为对梁家和许家恩怨知之甚深的晓梅拿到这些资料的第一反应也是报应不爽,紧接着暗搓搓的冒出一个念头,这报应是老天报的还是人报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赶紧压了下去。 晓梅点了下头,“我相信。” 许清嘉弯唇一笑,“所以做个好人吧。” 第二天上午和分公司经理级别以上的领导开一个会,一起吃了午饭后,许清嘉一行返回京城。 一回到家,二哈不知道打哪儿咬来一只拖鞋冲上来,在他们家送拖鞋是一项非常光荣的活动,三胞胎和三傻往往会为了争夺送鞋的任务而明争暗斗,二哈是赢得最多的胜利者。 许清嘉奖励地拍了拍二哈的脑袋,二哈幸福的躺在地上露出毛绒绒的肚皮,许清嘉顺他的意揉了揉,然后拍了拍他肥嘟嘟的屁股,“去玩吧。” 许清嘉站起来,看着面朝墙壁背朝人,脑袋扭称一百八十度,眼巴巴看着她的三胞胎,眼睛还红红的,老可怜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脸严肃地拿着网球拍的韩东青,活脱脱的韩教官而不是韩爸爸。 “看什么,头转过去。”韩东青拿网球拍依次拍了拍三个小家伙的小屁股。 西西眼圈更红了,颇有一种见到大靠山的委屈,哭唧唧,“妈妈,你终于回来了。”爸爸好凶! 可把许清嘉心疼的,但是她绷着脸没安慰,这一次三胞胎太不像话了。 三个小坏蛋居然帮着佩佩躲了起来,还说佩佩说过要离家出走。误导大家以为佩佩跑出学校了,把全家人还有老师都吓坏了,发动所有人去找,火车站汽车站都安排了人。 兴师动众地找了半天,结果是四个小家伙的自导自演。 简直无法无天!这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吗? 许清嘉放下包,板着脸走过去,“转过来。”这头扭得她看着就不舒服,小孩子脖子就是软。 三胞胎扭扭捏捏的转过身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许清嘉,抬了抬脚想扑上来,韩东青眼风一扫,又缩了回去。 “妈妈,我们知道错了。”南南乖乖认错,“我们只是想让大姨多陪陪佩佩。” 西西眼泪汪汪,“下次再也不敢了。” 北北苦大仇深,“不敢帮佩佩吓大姨了。”一个月的小蛋糕没有了。 许清嘉用力绷住了,“长能耐了,都会联手吓长辈了,你们以为是在帮佩佩,是在做好事。那你们有没有想过,陪陪不见了,大人们该有多着急,大姨都快被你们吓出毛病了。你们换个位置想想,要是你们不见了,我和爸爸该,” 许清嘉眼皮抽了抽,说不下去了。 三胞胎迈着小短腿动起来,各自换了位置,一脸认真的想想。 酝酿好的气势瞬间被戳破,许清嘉岔了气,别以为卖萌就能免于责罚。 301.第三百零一章 三胞胎被罚面壁思过一个小时,并且之后一个月内都不许买新玩具和小零食。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 三胞胎心都要碎了, 可怜兮兮地求饶。 许清嘉和韩东青板着脸, 任凭三个小家伙哭哭唧唧,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稍晚一点, 许清嘉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 来打听宝贝外孙下场的。 许清嘉哭笑不得, 他们又不是后爸后妈,还能家暴不成,如此一说。 许向华那个心疼啊,但是忍着没求情,他自己是舍不得板着脸教训小家伙们的,可也知道不能拖后腿。外孙们这回的确调皮,还好只是把人藏在学校里,要是藏在外面, 丢了怎么办? 出发点是好的, 但是办的事却是坏的, 必须教训下, 让他们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挂了电话, 许清嘉对韩东青无奈道,“爸妈生怕我打他们宝贝外孙。” 韩东青失笑,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他没教训三胞胎, 就是因为许向华也闻讯赶过去了, 当着岳父的面教孩子, 他怕被教训的那个变成自己。 扫一眼焉哒哒站在墙壁前的三胞胎,韩东青说道,“宠他们的人太多,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三人组闻言,脑袋垂得更低了。 许清嘉严肃道,“以后得严加管教。”话音刚落,就见三个小家伙脑袋又耷拉下去一点,要是心情能具象化,那必然是凄风苦雨,电闪雷鸣。 一个小时的面壁时间结束,一家人才开始吃姗姗来迟的晚饭。 “还在吃呢?” 吃到一半,韩檬一家三口来了。 摇摇晃晃走在前面是个小不点,韩檬和丁晟落后两步。丁晟微微弯着腰,眼不错地盯着前面的闺女,准备随时救驾。刚刚十三个月的小姑娘,最喜欢摇摇晃晃到处走,要抱她,她小人家还扭身瞪眼地不依。 “小月亮。”小西西激动地跳下椅子跑过去迎接小妹妹。小姑娘去年中秋佳节佳节,得了小月亮这个小名,大名丁明月。 小月亮咧嘴大笑,张开胳膊抱住西西。 许清嘉笑着道,“我回来的晚了。” 韩檬留意到小西西红红的眼睛,忙问,“哭过了,这是怎么了?”抬头看了看南南北北,眼眶都有点红,连忙去看韩东青和许清嘉。 许清嘉无奈地摇了摇头,简单的说了下。 “鬼灵精。”韩檬失笑,“下次可不能做这种恶作剧的。” 小家伙们偷偷看一眼父母,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 韩檬摸了摸小西西的头顶,“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小月亮跟着小西西来到餐桌前,抓着椅子一幅想爬上去的架势。 韩东青一把抱起外甥女,笑,“想吃什么?” 小月亮冲着桌子上的菜啊啊直叫。 韩檬嫌弃,“吃了一小碗面条,半碗蛋羹,合着还没吃饱。你体重已经超标了,有点数啊。” 没点数的小月亮满眼渴望。 见状许清嘉就笑,“我们只是肉有一点点多而已。”这小胳膊小腿养得莲藕似的,甭提多可爱了 许清嘉捏了两把小奶膘,手感真棒。如今会走路了,要不了多久就得瘦下去,父母这边都没胖人,想胖也不容易。 许清嘉夹了一只虾逗她,“要不要吃,要吃点点头。” 还不懂得点头的小姑娘伸着小手来抓。 许清嘉开始剥虾,剥好了喂给她。 小月亮十分捧场地张开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小西西有模有样的也要剥虾喂妹妹。 待她投喂成功,获得巨大成就感之后,韩檬抱回捣乱的女儿,“你们先吃饭,我们接着逛逛。” 小月亮拍着她的肩膀,恋恋不舍的盯着餐桌,老可怜了。 许清嘉乐不可支,以后小月亮和北北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吃完饭,三个小家伙休息了会儿,就被许清嘉赶到书房去练大字,上小学后,书法课便被提上行程。 今天许清嘉把练习量加了一半作为惩罚,三个小家伙委屈巴巴的,小北北试图撒娇卖萌混过去,被许清嘉无情镇压。 见小北北铩羽而归,南南和西西识相地没有进行无畏的挣扎。 三胞胎在练字,许清嘉和韩东青在外面商量这场虚惊的善后工作。 让佩佩躲起来吓吓许文诗,以期她以后多关注佩佩这个馊主意,是三胞胎想出来的,亏他们想得出来。 佩佩的班主任被吓得不轻,韩东青下午已经带着三胞胎向那位年轻的女班主任道了歉,还送了个果篮慰问。 韩东青无奈一笑,“整个学校都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学生在上课期间失踪可不是小事,尤其这几年,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贯彻,拐卖儿童这股妖风越刮越烈。佩佩不见了,学校也着急上火,发动了不少人寻找。 许清嘉啧了一声,四个小东西,年纪不大,杀伤力可不小,“给学校捐一批体育器材吧。”就当替小家伙们赔礼道歉,孩子在人家手里,必须不能把人得罪了。 还有许文诗那边,也得带着孩子们去赔个不是,毕竟是自家孩子出的馊主意。 第二天就是周六,韩东青有个会要开,他如今忙得很,位置越高越忙碌,照这局势下去他只会越来越忙。 许清嘉自己也处于事业上升期,工作只会越来越多,这几年她每个月都少不了出差,有时候想想都挺对不住三胞胎的。幸好他们兄弟姐妹三个能互相作伴,也幸好两边长辈就在身边能帮把手。 周六,许清嘉带着三胞胎去了许文诗家里,买了个水果花蓝,又买了芭比娃娃套装以及一套给天天的手摇铃。 在玩具店,三胞胎眼睛都直了,楚楚可怜地看着许清嘉。 “妈妈,我就要这匹小马,就买一个好不好?”小北北双手合十,声音发甜。 小西西盯着花仙子玩偶灌迷汤,“妈妈,我爱你。” 小南南也道,“妈妈,我们都爱你。” 许清嘉嘴角抽了抽,“少来这一套,昨天我怎么说的,一个月内不许买新玩具。” 小北北顿时垮了脸。 许清嘉点点他,“不许哭,不许撒娇,不然两个月不许买玩具。” 小北北要哭不哭的瘪着嘴。 许清嘉结了账,“想买,下个月来。好了走吧,再不走就晚了,晚了的话,下午就来不及去马场了。” 一听去马场,小北北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小马哪有大马好玩,他最喜欢每周六去马场骑马。 南南和西西一看小北北叛变了,顿时泄了气。 许清嘉溜一眼他们,两个大的比最小的这个狡猾。 半个小时后,母子四人抵达许文诗家里。知道他们要来,遂一家人都在。 “二姨。”佩佩神采飞扬地叫人。 许清嘉见她心情这么好,估摸着许文诗给了她什么保证,把芭比娃娃送给她,“拿去玩吧。” “谢谢大姨。”佩佩声音更甜了。 许文诗,“来就来了,你买这些东西干嘛?” 许清嘉笑了笑,“天天睡着了?” 许文诗,“吃了奶就睡了。” 许清嘉示意三胞胎过来。 三胞胎面对许文诗和洪成才排排站好,“大姨,姨父,对不起。” 小南南接着道,“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该让佩佩躲起来吓唬人的,下次再也不会了。” “没事没事,大姨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佩佩好。”许文诗揉了揉南南的头顶。 说实话刚开始,许文诗对三胞胎的确有点儿小埋怨,居然怂恿佩佩躲起来。天知道刚得知佩佩不见的时候,冷汗刷的从背后和脑门上冒了出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发软,差点把怀里的儿子掉在地上。 在佩佩没被找到的那两个小时里,她觉得天都塌了。 结果居然是四个孩子自导自演的戏码,许文诗又惊又怒,要不是人拦着,巴掌就落到佩佩身上了。 然而佩佩一番哭诉,许文诗不由开始反省自己,小儿子出生这三个多月,自己的确在不知不觉之中忽视了女儿。 可真不是她偏心,一个刚出生,一个已经八岁,明显前者更需要她的照顾。她怎么也没想到落在佩佩眼里,就是有了弟弟就不爱她了。 连三胞胎都发现了替女儿不平,可她这个当妈的却毫无所觉。许文诗被女儿哭得愧疚万分,觉得自己这个当妈的太失职,哪还顾得上怪别人。 三胞胎拿眼看着许清嘉,眼里透着高兴,大姨原谅他们啦。 许清嘉好笑,“那还不谢谢大姨,大姨父。” “谢谢大姨,大姨父。”三胞胎脆生生道谢。 佩佩邀请三胞胎去她房里玩,许文诗陪着许清嘉在客厅说话,洪成才去厨房洗水果,一盘放在客厅,一盘拿到儿童房。 正好听见佩佩以一种十分幸福的语气在说,“昨天我和我妈妈一块睡的,我好久好久没跟妈妈一块睡了。” 在佩佩有记忆以来,她都是和许文诗睡一张床的,一直到许文诗和洪成才结婚之后,佩佩才自己睡一个房间,偶尔许文诗会在小房间陪她睡几次,但是自从怀孕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之后弟弟出生了,弟弟是和妈妈一起睡的,佩佩就有点不高兴了。 西西点头赞同,“我也喜欢和妈妈睡,但爸爸是个大坏蛋,他不许我和妈妈睡,明明我睡着的时候是和妈妈在一起的,可起来以后我就回到自己房间了,讨厌!” 南南有些无聊地打量房间,都是女孩子的玩具,一旦意思都没有,“大姨昨天有没有罚你?” 佩佩摇头,“没有。” 北北叹气,“爸爸妈妈罚我们一个月内不许买新玩具和小蛋糕。” 佩佩,“为什么啊?” 南南,“因为我们把你藏了起来。” 西西,“妈妈说这样是不对的。” 佩佩啊了一声,皱了脸,“对不起,是我自己要躲起来的。” 三胞胎大方地表示,“没关系。” 站在门外的洪成才忍俊不禁,暗暗一摇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鬼灵精怪的。他七八岁还在玩泥巴,这群小家伙居然能在大人眼皮子底下把一个大活人藏起来,还藏了三个多小时,直到韩东青过来发现三胞胎神情不对劲,三胞胎才‘招了’。 这场恶作剧,其实令他有些尴尬。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格外要仔细,轻不得重不得,轻了有人要说,果然是后爹不管教孩子,重了也有人说,果然是后爹不心疼孩子,一点地方做的不对,就会被人放大说嘴。 这一次佩佩闹情绪是因为觉得他们偏心,只怕外人里头也不乏这样想的。昨天开始,洪成才也在反省自己,在许文诗怀孕之后,他就考虑过如何端好继女和亲子这碗水。 他特意多关注佩佩的心情,也让许文诗多多安抚。然而中年得子,欣喜若狂,到底有些地方疏忽大意,幸好只是虚惊一场,还能补救。 继父他是头一次当,着实没有经验,身边也没有榜样可学,只能摸索着来。 洪成才敲了敲门,“吃橙子了,还有无花果。” 留意到这一细节的许清嘉笑了下,敲门是对孩子的一种尊重。小姑娘慢慢长大,生活中就得避讳一点,哪怕是亲父女也需要,就是父子,母女,母子也不例外。 迄今为止,洪成才在许家人这的印象都不错,看许文诗的神态就能看出来,日子过得幸不幸福,都会显示在脸上。 洪成才从来没开口向岳家要求过什么,和梁家一比,那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不要,许向军却会主动给。去年初洪成才进了体育局群众体育处,没有编制只是合同工,却比有编制的体育老师更有发展前途。听说他在里头干的不错,他有能力,岳家也肯扶持他,且还有的发展。 梁家就是勘不透这一点,若是他们安分守已,有机会许向党岂会不帮一把自己孙子孙女的外家。 许文诗叹气,“要不是昨天那一闹,我还真不知道佩佩心里这么委屈。” “以前家里就她一个,现在多了个弟弟,肯定是有点失落的,就是元宝那么疼豆宝,豆宝刚出生的时候,他也是吃过醋的。” 这个许文诗还真不知道,她又不是许清嘉住在许家康对面,她和许家康虽然是亲兄妹可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能在许向军或者老太太那遇上一回。 “那后来是怎么好的,长大了就好了。”许文诗眼前亮了亮。 许清嘉,“就是照顾豆宝的时候,让元宝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他有了成就感就会抢着照顾妹妹,久而久之不就有感情了,有空你可以向二哥二嫂讨教下。” 许文诗点点头,要是佩佩和天天也能像元宝豆包那么相处和睦,她做梦都能笑醒了,又问,“南南他们三个感情挺好的,你是怎么教的?” 许清嘉想了想,“一碗水端平,孩子们在一块肯定有争执,让他们内部解决,要是他们解决不了找我当裁判,谁有理我帮谁,不管没理那个哭得多厉害都不偏帮。不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一套,不然懂事的孩子就有苦吃了。” 许文诗若有所思。 这时候,摇篮里的天天哭了起来,哭声震天响,一点都没辜负他那霸气侧漏的大名。 刚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许清嘉第一反应是齐天大圣。不过许文诗说是洪福齐天的意思,她希望儿子是个有福气的。别像她似的,青年丧母又离婚,希望儿子一辈子都有福气,又笑以后像大圣一样厉害也挺好。 许清嘉觉得搞不好,小天天上学会多出很多外号,但是并没有多嘴。连王者荣耀都能上户口本,齐天就齐天吧。 听到动静的洪成才连忙出来,看了看说道,“是拉了。”然后娴熟的开始给儿子洗屁股还纸尿裤,这动作一看就是经常干才能练出来的。 许清嘉溜一眼打下手的许文诗,上次看走眼,这一回眼光不错。 “弟弟又拉臭臭了。”听着哭声跑出来的佩佩捂着鼻子扇了扇风。 “好臭好臭。”北北嫌弃脸,扭头跑回屋子里。 南南和西西也嘻嘻哈哈地跑回儿童房。 只剩下佩佩还留在原地。 许清嘉心里一动,“弟弟在哭,你能不能哄哄他?小朋友最喜欢和大孩子玩了。” 许文诗也对女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佩佩看看许文诗,又看了看了扯着喉咙在哭的小不点,之前她是不爱搭理这个哭包的。天天哭,声音大的跟哨子似的,晚上还哭得她睡不着。不过昨天妈妈说了,比起弟弟妈妈永远更爱她。 佩佩有点同情这个爱哭包了,遂挪过去随手拿着彩色手摇铃晃了晃。 也是奇了怪了,她这一晃,哭咧咧的天天骤然停下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佩佩。 许清嘉就道,“果然天天最喜欢姐姐。” 洪成才赶紧道,“还是佩佩厉害,佩佩一来,弟弟就不哭了。” 佩佩抿着唇矜持地笑了笑,觉得爱哭包顺眼了点,就一点点。 佩佩还是觉得三胞胎更好玩,又跑回了房间。 许文诗要留许清嘉他们吃饭,不过许清嘉说要回四合院吃饭。 许文诗便不留了。 吃过午饭,一行六人一起去燕郊马场,马场建好以后,三胞胎的马术课就换到了自家马场这边来上,马术教练是许向华重金从内蒙请来的。 “待会儿你章伯伯他们也要来。”许向华说道。 许清嘉,“约了一块儿骑马。” 许向华笑,“骑马是个幌子,主要是跟他谈一下收购的事,你听听。” “收购什么啊?”和外婆玩翻花绳的西西好奇的抬头。 “你知道收购是什么意思?”许向华逗她。 西西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就是买回来。” 许向华嘿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妈妈告诉我的。” 许清嘉就道,“我跟人打电话,被她听见了,她就来问我。比起南南北北,她这方面更敏感一些。” “敏感好,敏感好。”许向华乐呵呵的,三个小家伙,总得出一个学商的吧,不然女儿之后的下一棒交给谁。 许清嘉哪能听不出她爸的言下之意,看了看三个小豆丁,觉得她爸想得太早了一些,虽然她和韩东青都希望孩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但是还是以孩子们自己的志向为主,现在就下定论为时尚早,小娃娃的不确定性太强。 “妈妈,我们今天要住在这里吗?”南南晃着小腿问,“我想烤火。” 许清嘉,“今天不行,明天我们要去卓卓家看太姥爷,太姥爷很想你们。我们下次过来烤火。” 这里的太姥爷指的是韩东青的外祖父江老爷子,卓卓是江一白和颜玥的儿子,全名江卓。 “我们也想太姥爷。”南南问,“妈妈,太姥爷的病好了吗?” 许清嘉只能道,“好些了。” 然而实际上,江老爷子已经进入临终护理阶段,老爷子现年86,早些年在战场上受了不少伤,又在那个年月里被打成了走资派,坐过牢下过农场。 能熬到现在已经是精心保养的结果,时至今日,再好的医生和药物也无能为力。 江老爷子放了话,不想死在医院里,命家人带他出院,江家人尊重老爷子的意愿,接他回了家。 第二天,韩东青和许清嘉带着三胞胎前往江平业家。 江家客人不少,都知道老爷子已经处于最后阶段,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不少人前来探望,江一白和几个堂弟在下面招呼。 江平业却是没在,现如今他身居要职,即便是父亲病重,也只能每天来看一眼,时刻相伴却是不能够的。在那个位置上,根本就由不得他随便请假了。 与客厅里的客人寒暄两句,江一白领着他们上楼。 韩东青问他,“姥爷今天吃了什么?” “爷爷早上想吃鱼片粥。”江一白愁闷地抹了一把脸,“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韩东青静默下来,姥爷身体从年初开始就急转直下,心理准备他早就做好了,可事到临头,依然无法坦然面对。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卧室,房间里除了江老爷子还有两名护士以及几个江家人。 江老爷子难得的醒着,侧着脸看着坐在旁边的卓卓,老人的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活到他这份上,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逃过荒,打过仗,建过国,坐过牢,掌过权,儿孙满堂,寿终正寝,该吃的苦都吃过了,该享的福都享过了,有何遗憾。 “姥爷。”韩东青和许清嘉带着三胞胎走到床边。 三胞胎软乎乎地叫人,“太姥爷。” 江老爷子眼里笑意更浓了些,他眨了眨眼睛。 韩东青的小姨妈见状笑了笑,“见到你们爸高兴。” 北北抓住老爷子干瘪的右手,“太姥爷,我昨天能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跑一圈了,我以后要像太姥爷一样骑着马打坏蛋。” 江老爷子眼睛弯了弯,彷佛想起了以前的峥嵘岁月,他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来。 江姨妈上前抬起老爷子的手摸了摸北北,“太姥爷夸你呢,你要好好学习。”又挨个摸了摸南南和西西的脸。 韩东青心头一涩,却是笑起来,“北北天天说,他长大了要像您似的做马背上的英雄。 江老爷子很高兴的样子。 一个月后,这位戎马一生战功赫赫的老爷子溘然长逝,各方致电悼念,葬礼哀隆。 许清嘉和韩东青带着三胞胎出席追悼会,因为今天会来不少人,遂许清嘉再三叮嘱今天不许调皮,乖乖跟着他们。然而许清嘉一错眼,北北不见了。 在这里她倒不担心小家伙丢了,但是许清嘉怕这个淘小子闯祸。 小北北在哪呢,小家伙躲起来偷偷地哭,手里抓着一个小马图案的魔方,这是江老爷子送他的最后一个玩具。 哭着哭着,小北北发现视野里多了两条大长腿,顺着笔挺的裤管往上,小北北看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小北北歪了歪脑袋,觉得这张脸有一点点熟悉。 小北北仰着脸,忘记了哭,努力想着哪里见过。 好看长腿叔叔也静静地看着他。 302.第三百零二章 大眼瞪着小眼。 不一会儿北北低下头继续伤心地掉金豆豆, 太姥爷死了,他知道什么是死了,就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可他还没把魔方恢复成原样呢,上次他向太姥爷保证会把魔方复原的。眼泪啪嗒吧嗒的掉在魔方上, ‘咔哒咔哒’扭了两圈,越来越乱了。 “先还原顶层。”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北北抬起头。 “你好厉害!”小北北浸过眼泪的眼睛亮闪闪的,卡塔卡塔卡塔几下,魔方就恢复成原样了。 “进去吧。”男人把还原好的魔方还给他。 小北北一手抓着一块灰格子手帕, 一手抓着魔方, “妈妈说了不能跟陌生人走。” 男人发了下愣,目光定格在小孩子稚嫩的脸上,辨不出表情, 忽见小男孩张开嘴,“妈妈。” 北北小跑向许清嘉。 “你可真躲的, 怎么躲这儿来了?”许清嘉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抬眸看向几米外身形笔直的男人。 “妈妈,我把魔方复原了。”北北举起手里的魔方, 呃了一下, “是那个叔叔帮我还原的。” 许清嘉轻笑了下, “那你有没有谢过叔叔?” 北北挠了挠后脑勺,他忘了。 北北又跑了回去, 乖巧道谢, “谢谢叔叔, 你的手帕。” 男人接过手帕, 慢慢转过身来。 望着那张熟悉中有透出些许陌生的脸庞,许清嘉笑起来,“晏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晏洋看过去,较之上次见面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风采依旧,“三天前回来的。” 许清嘉也在打量他,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江一白的婚礼上,江一白软硬皆施才把人叫回来的,他向来对这些人情世故不在意,也就江一白能‘强他所难’。 无论经年何许,眼神纯粹一如当年,不像他们在名利场上打滚,看着镜子自己。眼睛里再也找不回曾经年少时的纯粹。 许清嘉笑问,“回来探亲?” 晏洋垂首一笑,“回来工作。” 许清嘉微微一怔,复又笑,“回国发展了,这些年国内物理学发展很快,对你们这些人才求贤若渴。” 这些年虽没有联系,但是他的消息,许清嘉还是知道一些。即便是在美国,在量子物理学的领域里,他也是青年科学家里的佼佼者,成绩斐然,荣誉加身。 还从江一白那听闻,那边还想说服他加入美国,这种例子其实不少,那边无论是科研环境还是发展平台亦或者个人待遇都比国内好。他当然拒绝了,一些高端科研技术和成果也对他关上了大门。不过饶是如此,是金子照样会发光。 晏洋垂首笑了下,不经意间触到小北北好奇的眼神,视线在他脸上绕了绕,“你儿子很像你。” 小北北点头,很骄傲的语气,“我长得最像妈妈。” 许清嘉摸了摸北北的头顶,三个孩子里北北最像她,比西西还像,作为男孩子而言过于精致了些,不过幸好不是女气。 晏洋弯了下嘴角。 “进去吗,追掉会快开始了。”许清嘉问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必是来参加江老爷子追掉会的。晏洋的外祖父和江老爷子是老战友老邻居,两家也是相熟的。 听她这话,晏洋抬起脚。 “晏洋。”出来透气韩檬的微微一惊,看见旁边的许清嘉,韩檬不由好奇了下,倒不是想歪了,对两人人品她深信不疑,她就是对这个组合觉得违和。 晏洋对许清嘉的心意,她心知肚明,早些年她苦追晏洋的时候就知道他还没有放下。 细想想那时候挺有趣的,明知无结果可晏洋放不下许清嘉,而她呢放不下晏洋,中了邪似的一坚持就是十年,她奢望水滴石穿,结果石头没穿,水已经滴尽。 十年后,她选择了放弃,当年追的无怨无悔,放弃后同样无怨无悔。这两年她过得很好,爱她敬她的丈夫,活泼可爱的胖闺女。 她走了出来,那么晏洋呢? 韩檬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片宁静,就像是无风夏日下的湖面,清澄无波。 韩檬笑了下,“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还以为你忘了回国的航班怎么坐。” 晏洋只是牵了下嘴角。 韩檬翻了个白眼儿,真是的,好歹这么多年朋友,她还追过他,就不能笑得更有诚意点吗? 韩檬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是哪里中了邪,一头扎了进去,上下左右一打量,点了点头,美色惑人。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俊美如斯,身上那股子禁欲冷淡的气质,还是挺招小姑娘喜欢的。当年还在美国的时候,她去研究所找过他几次,就遇上过金发碧眼的美人对他示好。 要不是现在场合不对,韩檬都想打趣两句。 “这都多少年了,你都当妈了,怎么还跟吃了枪子似的。”江一白走了过来。 许清嘉忽而一笑,恍然间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他们四个人凑在一块,必然是怼来怼去没个消停的时候。转眼一个个都迈过三十的门槛,步入中年,不禁唏嘘。 “节哀。”晏洋对着江一白干干地说了两个字,对于这些人情故事,他一直都不擅长。 江一白拍了拍他的胳膊,其实还好,老爷子病了快一年了,对这一刻全家上上下下早有心理准备。而且老爷子活到了86,平静安详的离开,是喜丧。 一行人往里走。 “妈妈,我想把这个魔方送给太姥爷。”北北眼里又汪了眼泪,“我还原了,我想让太姥爷看看。” 许清嘉想了想,“妈妈的等下问问大舅公,可不可以放在太姥爷身边,好吗?”规矩冗杂,许清嘉也不知道能否破例,不过这是孩子对老人的一份心意,她想维护。 许清嘉去问了江平业,江平业揉揉北北的脑袋,老爷子生前就疼爱这个曾外孙子,知道孩子有这份孝心必然欢喜,遂牵着他过去,亲手把魔方放在了老爷子边上。不伦不类的玩具,成了最温暖的一抹色彩,承载着稚童对长辈的濡慕。 追悼会结束之后,各宾客陆陆续续离开。 叶胜男接过阿姨端上来的枸杞茶,年岁大了,就越来越注重保养。耳边是叶胜美机关枪似的声音,这妹妹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性格还和年轻时候那样风风火火。 “姐,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叶胜美不满。 叶胜男抬了抬眼皮,“听着呢。” 叶胜美就道,“那我让二姐安排了,让她给洋洋介绍几个姑娘。” 叶家二女儿叶胜英是科研工作者,是激光领域的领头人之一,她身边的女孩子都是做研究的,叶胜美觉得跟自家外甥会更合得来。 叶家三姐妹,老大从政,老二科研,老三经商,在各自领域里都是佼佼者。 被叶胜美拉来的叶胜英含笑点点头,“洋洋要是想找对象,我那边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女生。” 叶胜男摆了摆手,“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洋洋没成家这个念头。” “那你催一催啊,我当年还不想结婚呢,照样不是被你们催着结了婚的。”叶胜美很铁不成钢。 叶胜男轻轻一叹,“洋洋和你不一样,他说不想成家就是真的不想成家。其实结婚生子并不是唯一的生活方式,不婚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没有高低好坏之分,只有开不开心的区别。”她也不是一下子就想通了,而是不得不想通,不然怎么办,寻死觅活的逼着儿子成家,别人家的孩子也许逼一逼有用,换成自家儿子,就是拿枪指着他的头都是白搭。 儿子回国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待着,她已经心满意足。研究所本来要给儿子配房子的,是她发了话,不用准备房子。她这屋子离研究所不远,就算他以后做实验再忙,总有几天是能回家住的。 叶胜美,“那等他老了以后怎么办?” 叶胜男淡淡道,“我倒是结婚生子了,可我老了以后不照样得靠自己。”等干不动了,她就去干休所待着,和老伙计们做做伴,至于儿子,有空就来看看她吧。等儿子老了,以他的能耐,国家会妥善照顾,她也会给他留下一笔钱。 叶胜美噎住了,向叶胜英投去求助的视线。 叶胜英笑了笑,“大姐你也别说这丧气话,小妹也别着急,姻缘这种事看缘分。我们所里的同志,不少人做实验做的顾不上人生大事,耽搁到三四十岁结婚的不少,现在过得不也挺好,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姻缘也就水到渠成了。” 叶胜美腹谤,怎么不说还有一群光棍到底的。别人想当光棍她没意见,可换成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叶胜美没法淡定了。 尤其外甥又不是单身主义,他是硬生生被人挤到那条路上去的。 今儿在江老爷子的追悼会上,叶胜美看见了许清嘉一家五口,也无意间看见了晏洋和许清嘉母子两个在一块那一幕。叶胜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当年就差那么一点点。 往事不可追,叶胜美就想赶紧解决晏洋的终身大事,之前他在国外鞭长莫及,现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们做长辈的当然得动起来,趁着他还年轻,还不算晚。 叶胜美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叶胜英拉走了,叶胜男捏了捏鼻梁,小妹这张嘴,真是说得人头都大了。她说的道理她难道不懂,可她比她更懂自己的儿子。 在客厅里枯坐了半响,叶胜男吩咐保姆烧一碗海鲜面,然后盛了一小碗端上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晏洋合上腿上的相册放在一边,过去开了门。 “要不要吃点面条。”她知道儿子习惯十二点再睡,所以都会让人在八.九点的时候准备一份宵夜,不能太多,多了影响睡眠。 晏洋伸手要接。 叶胜男避开,绕过他走到书桌前,没像前两天那样看见一堆资料,入眼的是一本相册,叶胜男动作顿了顿。她知道里面是什么,早些年她就偷偷看过了。 叶胜男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地放下面碗,如同前两天一样叮嘱,“早点休息,别太晚了。”今天又加了一句,“明天要去研究所报道,你得养足精神。” 晏洋淡淡的嗯了一声。 叶胜男满腹唠叨又坠了回去,小时候她忽略他,长大后他忽略她,一报还一报,谁也逃不掉。 303.第三百零三章 年底的时候, 秦慧敏和姜天明回国探亲。 姜天明提前完成本科学业, 并且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 攻读生物工程,大步走在成为学神的路上。 姜天明读书成器, 秦慧敏在国外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中餐馆试水成功之后,她又和秦振中合资在那边开了一家超市。 娘儿俩彻底在美国站稳了根脚,秦父秦母也就彻底放心了, 偶尔会操心下她一个人这后半辈子怎么过,唠唠叨叨劝她身边要是有合适的,就再找个人过日子, 毕竟才四十几岁而已。老话说得好, 儿孙成群不如半路夫妻,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 可老了就知道孤单了。 然而秦慧敏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听父母话的人,老两口也只能想起来就唠叨两句, 然后安慰自己姜天明是个孝顺的, 以后带带孙子孙女也挺热闹的。 周末的时候许清嘉一家也被叫过去吃饭。秦家已经换了住处, 随着秦蕾蕾名气越来越大,时不时会有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的影迷跑到家里来。 正好那时候嘉阳在京城开发的第一个别墅小区开盘, 不胜其扰的秦家就搬了家。 秦慧敏给三胞胎准备了礼物, 三个小家伙甜甜道, “谢谢姨婆。” 秦慧敏微微一怔, 在国外时不觉得年纪大了, 可被这么一叫,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可不是,她都四十五,儿子都大学毕业了。侄子外甥们也一个接着一个的成家立业。 三胞胎叫了一圈长辈,蹦蹦跳跳地要去看小妹妹。秦安平去年结了婚,女方是秦家一位合作商家里的千金,老岳父和秦安平谈生意的时候看中了他,替女儿牵线搭桥一番,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了眼,交往一年后于去年冬天结婚,这个月喜得千金,如今吕文倩还在月子里。 许清嘉和秦慧如跟着三胞胎上二楼去看小宝宝。 小书瑶正在呼呼大睡,三胞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寒暄了几句,许清嘉拉着三胞胎离开,不然,她怕小坏蛋们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头去戳小宝宝。 那可不行,他们表舅舅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盯着呢。 下了楼,三胞胎坐在地毯上开始玩刚刚收到的礼物,大人们坐在沙发上闲话。 “阳阳今年回来过年吗?”秦慧敏挑了个话题问秦慧如。 秦慧如回道,“今年他得值班,不能请假。” 秦慧敏又问,“听妈说阳阳要结婚了?” 秦慧如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是啊,明年三月份在部队举行集体婚礼,五月份在家里和乌鲁木济各办一次。”本来许家阳只想在部队办一次婚礼就行了,结婚多折腾人啊。 然而许向华和秦慧如觉得不在京城办一次总归不得劲,就是司晨父母那边也觉得不在家里办一场婚礼总是缺了点什么。 虽然集体婚礼,亲戚朋友都能过去,但是名额有限,而且路途遥远很多人未必能参加,总归是遗憾。遂两家长辈通了个电话,然后通知两个小的,到时候你们出两个人,其他事他们会安排妥当不用他们费心。 许家阳和司晨还能说什么,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惹父母不高兴,说到底也是一番慈爱之心。 秦慧敏就说了几句凑趣的话,看着喜上眉梢的秦慧如,倒是有些羡慕,她家天明且还得等好几年。 说着说着秦母开始抱怨了,“阳阳比蕾蕾还小两岁都要结婚了,她倒好,连个对象都没有。”随着秦安平结婚生女,秦母对秦蕾蕾的婚事越发上心。 许清嘉溜一眼韩东青。 韩东青就知道自己又被邵泽牵连了,那就是个害人精,他讨好地把一个剥掉草莓蒂的大草莓递给许清嘉。 许清嘉在心里哼了一声,赏光地接了过来。 秦慧如就道,“蕾蕾就是太忙了。” 秦母,“咱们家就她最忙,一年到头不见人,想见她一面还得预约。这两天要不是她在京城要出席个什么活动,你们还见不着她。” 秦慧敏笑,“他们这行是这样的,尤其蕾蕾现在名气这么大,工作也就越多了。”又笑,“我在国外都看到过她的报道,咱们蕾蕾现在可是冲出国门了。” 去年秦蕾蕾那部转型之作入围一个国际奖项,虽然最后没能拿下奖项,但是在国际上刷了一把脸,还上了《时代周刊》。 秦母就乐呵呵地笑,“当初以为她就是瞎闹闹,没想还真被她闹出动静来了。”语调一变,“有时候宁肯她别这么出息,拼命十三娘似的,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耽误了。”又瞪一眼秦振中,“你这个当爸的,也不催着点。” 许清嘉觉得这事,邵二公子得负上起码一半的责任。 秦振中打哈哈,“他们这一行结婚的都晚,不急不急。” “怎么不着急,还以为是小姑娘呢,都二十八了,我二十八的时候,”秦母指了指秦慧如和秦振中,“我都生下你们俩了。” 又来了,秦振中牙疼了下。 许向华一笑,“他们这一代跟我们这几代不一样了,都讲究个先立业再成家,所以结婚的越来越晚。蕾蕾事业好长得又漂亮,还怕她找不到好对象,只要她想找随时都能找到很好的小伙子。” 许清嘉附和,“就是,姥姥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喜欢蕾蕾,想娶她的绕着故宫都能排好几圈了。” 秦母脸色缓下来,“可这年纪大了,生孩子受罪。”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晚一点影响不大,姑娘家要生孩子,年岁大遭罪。 “35才是高龄产妇,28真是年纪最好的时候。”许清嘉道。 秦母吓了一声,“还准备到35啦。” 许清嘉哭笑不得,“哪有,我,”接下来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 坐在座机旁边的秦振中拿起话筒,脸上的笑容逐渐被阴云掩盖,“我们不认识这个人,嗯,辛苦你们了。” 秦父纳闷,“什么人?” 秦振中看了看秦慧敏和姜天明,还是说了出来,电话是门卫处打来的,“是姜天强,他在小区南门那闹着要进来找明明,准是来找明明要钱的。”叮嘱秦慧敏和姜天明,“以后你们出去当心点,这几年,姜家那边被他缠的不行,打出血了好几次。” 在小区里不用担心,这个小区安保很好,搬过来之后他们再没被那些狂热的影迷骚扰过,可出去后就不好说了。 姜建业拼着风风光光的厂长不做,就是挡不住贪得无厌的姜天强和姜天晴兄妹俩。这两人属蚂蟥的,逮着人就吸血,还是把人往死里吸血。 姜建业这个亲爹都扛不住了,辞去工作,卖掉房子,带着孙子姜荣离开了京城,去了哪,外人不得而知,就是他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知道。 姜建业一走,姜母又死了,没了经济来源的姜天强兄妹俩的日子顿时难熬起来,尤其是姜天晴。 她从戒毒所出来之后又吸上了,为了弄钱买毒品,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姜天强在内的姜家亲戚都被她不断骚扰,惹得天怒人怨。 戒毒所进进出出了好几趟,没多久人就没了,据说是吸毒过量没的。 姜天强比姜天晴好一点,可也没好到哪里去,没了老祖母和父亲的供养,他也没痛定思痛幡然醒悟出去找工作,而是继续躺在家里整天打游戏喝酒,还得卢丽芳挣钱养他。 大手大脚惯了的姜天强为了继续过好日子,开始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东西卖完了,就把姜家二老留给他的店铺卖了,用完这笔钱之后,去年又把房子卖了,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卢丽芳偷偷拿着钱带着儿子跑了。 人财两失的姜天强便成了流浪汉,姜家叔叔姑姑倒了血霉,打骂都没用,偏偏还不能换工作换学校,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好几次大打出手。 就是秦家也被他骚扰过两回,虽然搬了家,但是秦家的公司不难找。姜天强管他们要姜建业和姜天明的联系方式。 前者秦家不知道,后者秦家怎么可能告诉他。来闹了两次,都被保安赶了出去,再来,秦安平找了几个混子狠狠了教训一顿,吃了苦头的姜天强才算是歇了从秦家这捞好处的心思。 这一次也不知道他怎么找上门来的? 此事说来也简单,想吃点好的姜天强又跑去姜大姑家蹭饭,亲戚里就这个姑姑对他还算好点,偶尔会给他一点钱和几口热饭吃。 不想还有意外之喜,姜大姑告诉他姜天明娘俩回来了。两年前这小子回来过,不过等他知道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那时候他手里还有卖商铺留下的两万块钱,所以只是懊恼了一下不能问老头子的下落。老头子不跟别人联系,还能不跟他的宝贝老儿子联系,卖房那些钱肯定都给了他老儿子。 凭什么,他是长子,大头应该给他,姜天强气势汹汹的跑来找姜天明,打定主意必须要到一笔钱,然而到了以后才发现,连大门都进不去。 秦慧敏脸色沉了沉,“他消息倒是灵通。”他们才回来三天就得到信,还摸了过来,秦慧敏侧过头看了看姜天明,“你叔叔姑姑知道你住在姥姥家?” 前天,姜天明去探望了下姜家的叔叔姑姑,虽然父母离婚了,可并不意味着他和姜家也一刀两断,从小到大,姑姑叔叔们对他都不错。 姜天明单纯不代表他傻,瞬息之间反应过来,脸色白了白,讷讷道,“对不起。” 秦慧敏叹气,是她没想周全,低估了姜家人的无耻,他们分明是想祸水东引。 “说什么呢,”秦父赶紧打圆场,“他闹就闹吧,还能闹出花来,过两天你们走了,也就消停了。” 秦父再一次庆幸秦慧敏和姜天明去了国外,不然姜家兄妹怎么可能放过他门,去学校闹个一两次,姜天明在学校里的名声可不就坏了。 秦振中也道,“这种人好打发的很。”他们家早就不是当年住在筒子楼那会儿,能让他们姜家人随便欺负,如今有钱有人,想收拾个无赖轻而易举。 姜天明应景的笑了笑,然眉眼间还有些郁郁,总归姜家人是他的血亲。 秦振中赶紧岔了话题,大家说起其他事情来。 片刻后,外面响起引擎声,秦振中抬头,隔着窗户看见了女儿的车,笑起来,“蕾蕾回来了。”三个多月没见女儿,还怪想的。 秦蕾蕾进屋问候了诸位长辈,末了瞅着姜天明笑,“天明越来越帅了,在学校里有没有外国女孩子追你啊。” 姜天明被她闹了个大红脸。 秦蕾蕾乐了乐。 说笑一阵,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吕文倩也下了楼,剖腹产后第十五天,可以走动了。还在睡觉的小书瑶就被放在旁边的小床里。 “哎呀,妹妹怎么还在睡觉,她都不醒的吗?”小西西嘟了嘟嘴,她还没跟妹妹玩过呢。 “刚出生的小娃娃每天要睡18个小时。”许清嘉给她科普。 小西西惊讶,“这么多啊,那她不是没时间玩了。” 许清嘉噗嗤一声乐了,“你以为是你啊,天天想着玩。” 小西西扭了扭身子。 望着活泼可爱的曾外孙,再看看婴儿床里的曾孙女,秦父秦母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笑着笑着,秦母把视线移到了秦蕾蕾身上。 秦蕾蕾顿时头皮一麻。 “你看看你,你哥女儿都有了,你俩就差了五分钟而已,可你俩的孩子,起码得差个一年。” 秦蕾蕾赔笑,就知道回家要被催婚,所以她不怎么回家也不能怪她哦。 钟芸凉丝丝的架桥拨火,“差一年算是好的,就怕五分钟变成五年。” “五年,不会这么久的,不会的。”秦蕾蕾笑容讨好。 秦母和钟芸齐齐白她一眼,“那你说说差几年?” 秦蕾蕾一个劲儿的笑,“争取只差个两三年,绝不会差五年,五年代沟太深,玩不到一块去啊。” “大家都听见了,这可是她自己说的。”秦母找大家当见证人。 大伙儿皆笑。 许清嘉啼笑皆非,自打秦安平抛弃秦蕾蕾脱单之后,秦蕾蕾便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在秦家五句话以内就得被催婚。 吃完饭,溜到花房里透气的秦蕾蕾冲着许清嘉抱怨,“奶奶和妈都快走火入魔了。” 许清嘉拨了拨挂在枝条上的金桔,这花房是秦父的宝贝,老人家退休以后就迷上了养花种草。 “体谅下,周围亲戚朋友家孩子和你差不多的都结婚了,他们难免着急。”许清嘉笑了笑,就算再过二十年,二十八这年纪也不算小了,更别提现在还是二十世纪。 许清嘉接着道,“她们说她们的,你听听就是,”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有中意的,也可以行动起来。”顿了顿,“你不用顾忌邵泽那边,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他不至于下作到从中作梗。” 时至今日,邵泽还没放弃,空下来就追着秦蕾蕾跑。他身份摆在那,秦蕾蕾想赶人,可从导演到制片人哪个敢得罪他。偶尔邵二公子还会利用他自己资源给剧组提供些便利,解决些麻烦,秦蕾蕾不想要这个人情,但是剧组这边已经收下了,她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 坐在秋千上的秦蕾蕾蹬了蹬腿,秋千咯吱咯吱地摇晃起来。 许清嘉看向她,笑了下,“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工作是忙不完的,就算你离开一年半载,也不会轻易被人取代。给自己放个假吧,出去放松下,兴许会有一段艳遇。” 秦蕾蕾抓了抓绳索。 许清嘉的目光在她的手和脸上来回移动了下,“还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秦蕾蕾抿了抿唇角。 许清嘉在心里叹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铺了坐垫的石凳上,“邵泽?” 秦蕾蕾面露羞愧之色,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要远离这个人,可她居然食言而肥了。 秦蕾蕾小心翼翼的觑着许清嘉,怕在她姐脸上看见失望之色。她知道,邵泽这种人看着真不是什么良人,就算是自己,也心里没底。她姐打小就疼她,肯定不乐见她和邵二搅和在一起。 可是,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动摇了。 触到她的眼神,许清嘉好笑,“做这副怪样子干嘛?还怕我骂你。” 秦蕾蕾,“姐,你都不惊讶吗?”毕竟她以前说的那么义正言辞,抬手摸了摸脸,有点疼。 惊讶,有一点,不过也不多。 有多少人能把一件没有希望的事情坚持四年? 邵泽坚持了一年又一年,许清嘉和邵泽也认识二十来年了,尤其是最近这十年,生意上没少合作。对这个人还是有几分理解的,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眼光毒的很。 他敢这么坚持下去,必然有他的底气在里头,也许他早就从秦蕾蕾身上看出了蛛丝马迹。 许清嘉点点头,“有点儿,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和他交往试试看?” 秦蕾蕾垂下头,片刻后慢吞吞道,“他向我求婚了。” 许清嘉啧了一声,以邵二的德行,敢求婚那是肯定有一定的把握在。这一年她忙着布局网络这一块,看来她错过了不少事。 “那你同意了吗?” 秦蕾蕾摇了摇头,纠结了下期期艾艾开口,“姐,他拿了个婚前协议给我看。” 许清嘉眯了眯眼,“内容?” 秦蕾蕾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婚后他出轨,他就净身出户,他的财产都归我。” 许清嘉挑了挑眉,邵二身家可不薄,万盛集团涵盖了房地产、酒店餐饮、影视、饮料,这两年还在进军互联网行业。其中房地产和酒店这两个板块已经上市。集团之外还有一些只属于他个人的投资,譬如鸿泰。 邵二这一招够狠的,周幽王为搏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他是为了让美人对他的黑历史放心以百亿身家作保。诚意是有了,可就是不甘心。 他过尽千帆想靠港安定,可自家漂漂亮亮的表妹多吃亏啊。 304.第三百零四章 秦蕾蕾和邵泽正式交往了, 蕾蕾没有答应求婚,但是同意先交往一段时间看看,官方名称婚前试用期。 交往都开始了, 结婚还会远吗? 信心满满的邵大总裁这一阵春风得意, 整个人都焕发着不一样的风采,彷佛是吃了仙丹妙药。以至于公司上上下下都被圣光普照,觉得最近的总裁特别帅特别好脾气, 暗暗揣测发生了什么。 许清嘉带着老公孩子在小区里遛狗的时候,撞见了光彩照人的邵二, 他在小区里也有一套别墅, 这小区就是他的公司开发的,不过一年到头他在这也住不了几天,难得在小区内遇上一回。 三胞胎眼尖,远远的看见了,兴奋地叫着“干爸”跑过去。 邵泽笑眯眯的摸了摸他们的头顶, “看看,干爸给你们带了什么。” “哇哦,飞机。”南南北北惊叹。 “凯莉。”小西西欢叫。 牵着萨摩耶的许清嘉朝着左手阿拉斯加右手哈士奇的韩东青努了努嘴, “瞧瞧,咱们邵总这气色, 返老还童了似的。” 韩东青望着她的眼睛,“他要是敢对蕾蕾不好, 不用你说, 我也会教训他的。” 许清嘉轻轻的哼了下, 邵二公子情史丰富,而蕾蕾除了高中时过家家似的交往过一个小男友,感情史一片空白,许清嘉觉得自家表妹亏大了。 但是蕾蕾自己都决定了,还是经过了四年之后做的决定,她一个当表姐的还能当棍子去打鸳鸯。要是邵泽仗势欺人逼迫了秦蕾蕾,那许清嘉二话不说会替表妹出头。可既然两情相愿,还能怎么办,只能希望邵二公子痛改前非,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家小表妹啊。 韩东青笑了下,看着低着头跟小家伙们说话的邵泽,作为发小,他由衷替邵二高兴,这家伙终于安定下来了。 耳边听着小家伙们亲亲热热的干爸干爸叫着,韩东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以后到底是叫干爸还是姨父? 许清嘉和韩东青走了过去。 韩东青嘴角噙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蕾蕾去法国拍一个香水广告,邵泽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以前是以狂蜂浪蝶的身份,这一回却是光明正大的护花使者了。 邵泽笑盈盈道,“昨天下午回来的。”两人一块回来的,回来后,蕾蕾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沪市参加一个活动,他倒是想陪着,可下属的夺命连环电话差点打爆手机,年底事务繁多,想想还得养家糊口,邵泽就先回了京。 许清嘉溜一眼志得意满的邵泽,也笑盈盈地开口,“邵总终于回来了,鸿泰那边一堆事正等着你拍板。”他这个大股东追着美人跑了,鸿泰的事都找上她这个第二股东了,她也很忙的好不好。 邵泽赔笑,“辛苦辛苦,之后就交给我吧。” 许清嘉假假一笑,要是这点自觉性都没有,信不信她当棒子。 逗了会儿干闺女干儿子,邵泽春风满面地走了。 许清嘉绕了绕狗绳,“为什么我看他这样子就是很不爽。” 韩东青想了想,“太嘚瑟了。” 许清嘉无比赞同,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嘚瑟啥,她儿女成双,还都上学了呢!他开飞机都赶不上。 马上又发现,邵二公子还能更嘚瑟点。 秦蕾蕾使劲掐着邵泽的胳膊肉,逼问,“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邵泽竭力忍着笑,伸着两根手指头对天发誓,义正言辞,“要是我动了手脚,就让我孤独终老。” “那这是怎么回事。”验孕棒几乎戳到他脸上,红艳艳的两道杠张牙舞爪。 心里灌了蜜一样的邵泽费力压下嘴角,显得表情有点怪,谄媚,“天意,天意。宝贝儿,你别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胎气,她动的分明是杀气,秦蕾蕾抓着邵泽的脖子使劲摇,义愤填膺,“我下个月就要进组,这部戏有不少武打戏,你让我怎么演?” 邵泽小心的楼着她的腰,出主意,“要不延期,我来协调。”这个剧本不错,班底也很强。 秦蕾蕾粉面带煞,“让一整个剧组为了我延期,我还要不要混了,你是不是傻。” 大傻子邵泽又小心翼翼道,“那找替身?” 秦蕾蕾更怒,“你要砸了我辛辛苦苦堆出来的招牌。”她的戏从来不用替身。 邵泽赔笑,“那要不休息一年,明年咱们找个更好的剧本和班底。” “你以为是菜场里的大白菜,说有就有。”秦蕾蕾喷回去。 邵泽又出了几个主意,无一例外被喷了回来。 秦蕾蕾气鼓鼓地坐在床上磨着后槽牙,只怪那天烛光太暖,鲜花太美,红酒太醇,她一着不慎就中了美大叔计。 中计就中计吧,大家都是成年了。再说了邵大总裁都奔四的人了,她可不得检验下,这可是攸关后半辈子幸福的事。 万万没想到居然中了招,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秦蕾蕾气得直捶床。 邵泽端着一杯牛奶回来给她润嗓子。 正喊的有点口渴的秦蕾蕾大口喝牛奶。 “慢着点儿。” 秦蕾蕾喝得更快了,故意跟他斗气似的。 邵泽啼笑皆非,在人前是优雅女神,私下里性子却像个孩子。 喝完牛奶,秦蕾蕾接过纸巾插嘴,狐疑地盯着邵泽,“你说是不是你故意把安全套戳破了。” 得,喝了牛奶,恢复力气,又绕回来了。 邵泽指天对地发誓,自己绝对没干这么没品的事情,末了委屈巴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秦蕾蕾用眼神反问,难道不是。 邵泽幽幽道,“这可能是老天爷被我感动了。” 秦蕾蕾呵了一声,斜睨着他,不阴不阳道,“那我做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罚我?” 邵泽涎着脸去抓她的手,被秦蕾蕾用力拍开,邵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这怎么是罚呢,每个孩子都是上天恩赐的礼物,他肯定是想着你这么优秀,得尽快把你的优良基因传下去。” “恶心!”秦蕾蕾夸张的搓了搓胳膊,一脸嫌弃。 邵泽面露忧伤之色。 秦蕾蕾才不上当,嫌弃的推开他的脸,“你别继续恶心我了,省得孩子学了去。” 闻言,邵泽就知道她这口气出的差不多了,这孩子的确来地猝不及然,打乱了她的阵脚。然而既然怀上了,以她性子也不可能不要。 确然,秦蕾蕾怎么舍得打掉孩子。虽然不在计划之中,但是她同意和邵泽交往就是存了交往顺利的话就结婚的打算。 目前这四个月的交往,秦蕾蕾对邵泽颇为满意,就是进展太快了些,人算不如天算。 大呼失策的秦蕾蕾下午认命地和邵泽去了广州当地的一家私人医院做检查。她在这边有个广告,而邵泽一边陪女朋友一边工作。 “不会走漏风声的吧。”秦蕾蕾杞人忧天地确认,这两年随着网络的逐渐普及,信息传播越来越方便。 她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未婚先孕,总归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而且消息传出去之后,怎么跟家人解释又是个难题,目前家人那边,只有她姐知道她在和邵泽交往。 邵泽保证,“不会,这家医院我有投资,他们会守口如瓶。” “你居然还投资了医院?” 邵泽笑,“那份协议你没仔细看,我的产业上面都列出来了。” 秦蕾蕾撇撇嘴,“看了一部分我就控不住心荡神摇,哪还顾得上后面的。”斜一眼邵泽,“其实我还挺希望你不老实的,那我瞬间就能成为亿万富翁,搞不好就成国内女首富了。” 邵泽挑眉,“想当女首富那你就更得希望我老老实实的,留着我挣钱啊,别的不说,挣钱我最拿手。” 秦蕾蕾嗤笑,“你最拿手的不是死缠烂打吗?” 邵泽乐,“要是脸皮不够厚,我怎么追到你。” 秦蕾蕾扯了扯他的脸皮,“你还挺骄傲。” “追到了这么好的媳妇,我当然骄傲。” 秦蕾蕾想不能再说了,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检查结果显示,怀孕一个月,各项指标正常。 本来还打算去港城玩几天的两人第二天就飞回京城,为了杜绝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最好是尽快举行婚礼。 虽然时间紧但是对邵泽而言举办婚礼不是什么难题,家人那边更不是问题,他家里做梦都想着他娶妻生子,这回一步到位,爹妈只有高兴的份。 有问题的是秦蕾蕾这,怎么跟家里说呢,只说要结婚还是把怀孕也一块说了,秦蕾蕾左右为难,罪魁祸首邵泽又被掐了好几把。 邵泽也被她弄得紧张兮兮,惟恐秦家人看不上他,毕竟他比秦蕾蕾大了十岁,早些年风评还不佳。 “我跟你一块回去见爷爷奶奶爸爸妈。”邵泽自告奋勇。 秦蕾蕾拒绝,“我得找我姐救命,我爷爷奶奶最疼我姐了,我爸妈也听得进我姐的话。”有她姐在旁边敲敲边鼓,能顺利很多。 305.第三零五章 犹豫再三, 秦蕾蕾还是决定坦白从宽,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眼睛一闭就过去了,省得抓心挠肝的悬着。 于是, 秦蕾蕾把许清嘉约出来吃饭,指望着她向家里坦白的时候, 她姐能善良的拉她一把。 “这家冰激凌不错, 西西他们每次来都要点,要不要尝尝?”许清嘉含笑询问。 秦蕾蕾哪敢吃这么冰的东西,觉得这是个机会,可话到嘴边变成了,“我这两天肠胃不好。” 许清嘉蹙了眉头, “检查过了吗,严不严重?” 秦蕾蕾忙道, “小问题小问题。” 许清嘉叹笑,“忙出来的毛病吧,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现在不在意, 以后年岁大一点, 你就知道后悔了。” “我知道,我正打算休息一阵调养一下。”失去了一个机会,秦蕾蕾只能顺着许清嘉的话往下讲。 许清嘉就笑, “是该休息下了, 打算休息多久?” “一两个月吧, 看情况。”秦蕾蕾含糊。 许清嘉溜了她一眼,继续点菜,顾忌她胃不好,就没要酒,要了橙汁,点的菜也偏清淡好消化。 “最近和邵泽怎么样?”许清嘉随口问道。 秦蕾蕾,“不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许清嘉打趣,半个月前在一场酒会上遇到邵二,就像是被浇了杨枝甘露,春意盎然,神采奕奕。可是吸引了不少美女的目光,更不乏主动示好的。他和秦蕾蕾正在交往这件事知情的不多,是蕾蕾不想闹的人尽皆知。 邵泽表现还不错,端地正人君子。 秦蕾蕾脸红了下。 许清嘉笑了笑,说起旁的事来。 一顿饭就在姐妹俩东拉西扯之中进入尾声。 秦蕾蕾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有点儿说不出来的不好意思,太快了。眼见着许清嘉都快把甜点吃完了,秦蕾蕾着急起来。 许清嘉慢条斯理地吃着碟子里的焦糖布丁,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姐。” 许清嘉抬眸,嗯了一声。 秦蕾蕾眼神飘了下,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姐,我有了。” 许清嘉怔了下,没傻傻的问有什么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可依然难免惊讶,这才交往多久?进展也太快了。 许清嘉放下小勺子,擦了擦嘴角,冷静地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秦蕾蕾莫名的怯了怯,就像是干坏事被家长抓到了,硬着头皮道,“我们打算结婚。” 许清嘉望着她的眼睛,“是为了孩子不得不结婚,还是喜欢这个人愿意结婚?” 秦蕾蕾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姐,我想和他结婚。”不然她不会和邵泽突破那道界限,“虽然现在结婚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孩子,但是如果我不想结婚的话,我不会勉强自己。不结婚,我也有能力养大这个孩子,国内舆论不友好,我可以去港城或者出国。” 许清嘉神色也郑重起来,“你确确实实地不介意他的过去了?” 秦蕾蕾愣了愣。 许清嘉慢慢地说道,“以后别人说起甚至遇上故人,你能做到不往心里去吗?不然就像一根刺扎在心上,眼下情正浓不觉得疼,可哪天发脓溃烂起来,会要人半条命的。”不是她想哪壶不开提哪壶,而是这壶早晚会被人提起来,那么她宁愿在婚前由她自己提起来,起码往回走的余地更大。 秦蕾蕾笑了笑,“前几年我不肯接受他,就是因为我做不到对他的过去视而不见。去年我答应了他,就是因为我能释怀了。我和他说过,之前我们没在一起,我管不着他,但是以后他要是背叛,有本事他就做的天衣无缝,一旦让我知道了,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绝不会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或者为了利益原谅他,我靠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许清嘉仔仔细细地注视着她的神色,弯唇一笑,举起还剩了一个底的橙汁,“那我先恭喜你了。”她心里有数,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将来,将来的事情谁敢打包票,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算摔倒了也能自己爬起来。 秦蕾蕾舒心一笑,而后又期期艾艾的求许清嘉帮她在长辈内说说好话。 许清嘉好笑,“没出息,只要你让他们相信你过得好,姥姥姥爷他们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秦蕾蕾嫌弃脸,“这不是他太老了嘛!” 许清嘉佯怒,“别忘了你姐夫和他可是同年。” 秦蕾蕾立马赔笑,“就他哪能跟姐夫比,姐夫那是成熟稳重。” 许清嘉笑睇了她一眼,“年龄这块的确是个问题,他这年纪还没结婚,姥姥他们肯定要嘀咕为什么。不过你说他追了你五年耽搁了,没准印象一下子就好了。” 年龄这块,其实秦蕾蕾并不是多担心。 虽然不公平,但是必须承认,在年龄上,世人对男人更宽容。家里人尤其是奶奶和妈妈眼看着她奔三十,人是越来越愁,在他们看来,姑娘家年纪大了,其他条件再好,在婚嫁市场上都要降一等。而男人的话,条件好可以掩盖年龄上的劣势。 邵泽保养得好,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又事业有成,在家人那应该能过关。她担心的是邵泽早年的风流账令家人不满。 家里生意这几年越来越大,她爸和哥也没少应酬,未必没听过邵泽的名头。尤其到时候把邵泽和她姐关系一说,家里人肯定会找她姐打听邵泽。 许清嘉脑海里冒出两个大字,报应。真以为风流债不用还的,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还回来罢了。 许清嘉都有采访邵泽的冲动,问他有没有后悔过。 邵泽当然后悔,早就后悔了,他早就察觉到秦蕾蕾对他并非无意,可就因为年轻时候的浪荡事,生生磋磨了这么多年,不然说不准孩子都能跑了。 秦蕾蕾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姐,我的亲姐姐,到时候你帮忙说几句好话啊,你说的话,爷爷奶奶还有我爸妈他们信服。”她不求许清嘉隐瞒,瞒不住,就算她爸她弟没听说过邵泽这个人,肯定会找生意场上的朋友打听,到时候更麻烦,索性一开始就坦白。只求她姐帮忙美言几句,刷一下好感度。 “好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许清嘉不紧不慢道。 秦蕾蕾说好话,“他这两年表现还是可以的,对吧。” 许清嘉瞅瞅她,“瞧把你迷得,邵二公子魅力无边啊。” 秦蕾蕾嘿嘿赔着笑。 许清嘉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天后的晚上八点多,许清嘉接到了舅舅秦振中的电话,今天秦蕾蕾带着邵泽回家吃饭。不巧,秦振中听过邵二公子的大名。 许清嘉实话实说,能谋善断,商界大腕,至于人品除了早年风流浪荡了一阵,其他无可指摘,看在小表妹可怜兮兮的哀求的份上,许清嘉还是道,“遇上蕾蕾之后就再没听说过有关他的绯闻,应酬场合也规规矩矩的。” 挂上电话,就对上韩东青蕴着笑意的眼睛。 韩东青笑着道,“邵泽这回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许清嘉一撇嘴,“我才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蕾蕾。”幽幽一叹,“烈女怕缠郎,古人诚不欺我。” 韩东青环着她的腰道,“古人也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 许清嘉戳着他的胸膛,“要是你闺女长大后看中一个浪子,你舍得?” 韩东青沉吟半响,“如果西西真心喜欢他,并且我确认他的确改过自新了,那我还能怎么办?” 前面说的还挺像回事,后面半句话她怎么听着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有点像方才她舅舅的语气。 “欧耶,我写完了。”小西西欢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许清嘉推了推韩东青。 韩东青啧了一声。 小西西扭开书房门望着站在走廊上的父母,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爸爸妈妈,你们快来看看,我都写好了。” 三胞胎在书房里练大字。 许清嘉进去拿了朱笔圈出写得好,指出哪出处理的好,又指出写地不好的字。书画一道她师从名家,这些年也没丢了,指导指导家里三个娃还是绰绰有余的。 韩东青年轻时也学过,上了军校之后就停了,遂只懂皮毛,在老婆面前不敢班门弄斧,所以只能腾时间陪着他们练习,书法枯燥,孩子们往往坐不住,有家人陪着更能坚持。 检查完西西的,南南北北也写完了,许清嘉依次检查,以小家伙们的年纪来说,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遂得了许清嘉一通夸,一个个美的不行,喜滋滋去洗澡睡觉。 且说秦家那边,邵泽很是做小伏低,态度端地殷勤。兼之秦蕾蕾嫁他之心坚决,还有了孩子,纵然秦家长辈还有些不满,总归是点了头。 秦蕾蕾又随着邵泽去了邵家拜访,邵夫人喜得眉开眼笑,看着秦蕾蕾的眼睛都在发光。她家老二总算是抱得美人归了,这个犟脾气,她真担心他当光棍,眼下好了,媳妇有了,孩子也有了。 邵夫人觉得自个儿做梦都能笑出来。 得了长辈允许,秦蕾蕾才和邵泽去领了证,之后便是紧锣密鼓的安排婚事,婚礼定在六月十九日,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毕竟婚纱喜宴发喜帖都得时间。 在两人准备婚事的档口,许家阳和司晨举行了婚礼,集体婚礼早在三月份就在甘肃举行,这一次是在京城,婚礼后的第二天两口子还得赶回乌鲁木济再办一场,两家在当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能悄不溜丢地就结了婚。 在新疆的婚礼结束之后,许家阳一头扎入封闭式集训之中,他入选了今年大阅兵上的飞行方阵。 今年是五十周年华诞,又逢世纪之交,而且距离上次大阅兵已经过去十五年,这次大阅兵深受重视。 而司晨马不停蹄去了西沙群岛采访,她一年有一大半时间在全国各地跑,有时候还会随访出国。 “这两口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忙。”秦慧如叹气,她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孙女啊。 许清嘉只能安慰,“趁着年轻当然要多拼下事业。” 秦慧如又是一叹,拼事业她赞成,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才能活的昂首挺胸,可儿子媳妇两个老这么聚少离多总不是个事啊! 秦慧如的忧愁,许清嘉懂,但是这题无解,无论是许家阳还是司晨,他们的工作都注定了他们无法把太多精力放在家庭上。 一般的看法找个互补的,一个不能经常顾家就找一个能顾家的,但是留在家里的这个,天长日久未必不生埋怨。像许家阳两口子这样的,有一点好,能互相理解。 至于感情会不会受影响,这就得看两人怎么经营,恋爱这三年他们经营的不错。然而婚姻到底和恋爱不同,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许清嘉想起来都替两人愁,事业和家庭这道题古往今来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