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01 还是那个梦,长长的,疯狂的梦。 他们在一个晃动颠簸的封闭空间内,像是风雨飘摇中的船舱。 彼此敞开,合二为一。 她能听到他粗喘的气息,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一直在她身后。 她能深切地感觉到,两个人沉浸时,他中有她,她中有他。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 他们像跋山涉水的旅者,携手攀至巅峰的那一刻,一直晃动的封闭空间突然往一旁倾倒,上下翻转过来,周围的一切开始往下坠落。 她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身体很快倒转过来,头朝下,脚在上,做落体运动。 失重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窒息。 身体突然落水,水的浮力减缓了失重的窒息感,她却依然不能呼吸。 当水淹没全身,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突然袭来,她像是被人紧紧捏在手里的鱼,眼看就要窒息。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继而是水花溅落的声音。 倾倒的封闭空间再次被翻转过来,她又经历了一次天旋地转的过程。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飘若游丝,仿佛从最遥远的世界尽头传来,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突然浮出水面,跨坐在一个通体白得刺眼的庞然大物上,冲天而上,仿佛神话世界里的会变身的神兽,长出了翅膀,飞了起来。 变化太快,她眼花缭乱,头昏目眩,想看清楚她身下的庞然大物是何物。 …… 季鱼吃力地睁开眼,醒了,梦里的一切也瞬间消失。 她躺在潜水馆白色瓷砖地板上,身上穿着潜水服,突出一口水,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周围了一圈人,看到她醒来,都松了口气。 “季鱼,你还要不要命?你不坚持闭这么久的气会死啊?”说话的女人是她的教练简婕。 三十出头的女人,五官标致,皮肤有点黑,声音带点男人的粗犷直爽,穿着黑色宽松T恤,蓝色牛仔裤,竖着高马尾,这是她惯常的装扮。 简婕拉着她坐起来,看着手里的计时器,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 “STA泳池静态闭气七分零一秒,平了六项全能世界冠军的记录,季鱼,你这个疯女人,我都要疯了!” 简婕右手握拳,每说一个“疯”字,拳头在胸前晃动一次,这是她作为教练,呐喊助威时习惯性的动作,平常一激动,也会表现出来。 “拜托,这只是练习好不好?正式比赛是在明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从人群外传来冷嘲热讽的声音,尖细的女声,像一把利剑,把围着的人群从季鱼眼前劈开。 季鱼看向泳池边缘坐着的短发女人,她的队友任萍萍。 任萍萍同样一身潜水衣,五官还算玲珑,两边唇角一边上扬一边下垂,拉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正用挑衅的眼神瞪视着她。 “装死谁不会啊?死人在水里想呆多长时间就能呆多长时间。有本事,你再跟我比……” “任萍萍!”简婕大声喝住她,“你们比试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你闭气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季鱼上来的时候才晕过去,又不是她自己故意晕的。你还想怎么折腾?” 季鱼大脑里依然塞满了不知道是梦还是幻觉的各种片段,听了她们两个人对话,前后联系起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个星期前,她们来日本参加Blue Fish全能自由潜水比赛,今天是赛前最后一次训练。 训练结束后,简婕有事离开了一会儿,任萍萍缠住她,要跟她比试闭气。 比试快结束,她浮上来的过程中,不知为何,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自由潜水被某些杂志称为世界上第二危险的运动,仅次于高楼跳伞。 季鱼喜欢的就是这种在危险边缘穿梭自如的感觉,但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从她十八岁学自由潜水以来,从来没有在潜水过程中晕过去的经历。 事实上,她刚入水不久,就感觉到不适,一直忍到了最后。 她不由得想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喝的那杯饮料。 作为队里的万年第二,任萍萍一直看她不顺眼。她喝的饮料任萍萍有没有经手,现在不得而知。 “说吧,这次你又想比什么?”季鱼理清了思路,双手撑着地板爬起来,走向泳池边缘。 “季鱼!”简婕叫住她,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季鱼一个纵身,跃入水中,在水里翻了一个筋斗,头浮出水面,身轻似燕,灵巧如鱼,没有激起半点多余的水花。 “很简单,这次我们不闭气,就比游速,五分钟内,谁来回游的次数多,谁胜。”任萍萍说完,像青蛙一样,“噗通”跳进水里。 岸边的人纷纷抬起手,挡住脸,以免被溅起来的水花打湿。 “任萍萍,你这叫什么比试?你明知道季鱼现在已经体力透支,这样不公平。”简婕冲着泳池大叫,一边跟着泳池中已经开始游动的两个女人往前跑。 任萍萍在换气的空隙反驳:“简教练,不公平的是你。同样是教练,你就知道偏心季鱼。不就是她拿了几个冠军吗?我要让你知道,季鱼的时代已经结束。” 简婕脚步顿住,耳边响起一个女孩豪气万丈的声音:“简婕的时代已经结束,我要开启季鱼的时代。” 她依稀记得,季鱼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十八岁,转眼就是七年。 任萍萍也很优秀,有野心,十三岁就和季鱼一同入队,熬到现在已经二十岁,却还没拿过世界冠军。 这次比赛,任萍萍发过誓,不拿到冠军,她这辈子都不再碰自由潜水。 可眼下…… 简婕一恍神的功夫,五分钟结束,比试结果也已经见分晓。 季鱼坐在岸边,一只脚在水里划来划去,像个调皮的小孩在玩水。 另一只脚屈膝踩在岸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撑着半边脸,歪着头看着还在水里拼命往前游的任萍萍,脸上没什么表情。 整个人看起来轻松自如,随意洒脱。 旁边有两个男队友递给季鱼一瓶矿泉水,瓶盖都已经拧开。 季鱼人长得漂亮,一双凤眼,灵动俊秀,身材高挑,人虽不胖,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丝毫都不含糊。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女运动员皮肤一般比其他职业的女人显黑,可季鱼的皮肤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怎么也晒不黑。 虽不至于吹弹可破,但比常年久坐办公室缺乏运动人的皮肤更紧致,多了一种健康自然的光泽。 更难能可贵的是,季鱼性格直爽,不忸怩,不造作,像男人一样不拘小节。所以在俱乐部人气很旺,尤其在男队友眼里,简直就是梦中女神一样的存在。 因为她偏爱蓝色,喜欢穿蓝色礼服,有人私底下给她安了个美名: 蓝色美人鱼。 此刻,美人鱼顺手接过其中一瓶水,冲递水的男队友微微一笑,男队友开心得像捡了什么宝似的。 季鱼一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一手举着矿泉水瓶,仰头就喝,一口气灌下大半瓶水,剩下的水,她对着头淋了下来,晃了晃脑袋。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顶照进来,水珠四溅,像在下流星雨。 逍遥。 简婕忽然想到这个词,这个她小时候看林青霞反串演东方不败知道的词,现在用在季鱼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季鱼淋完水,看向任萍萍,一脸惬意的笑。 任萍萍气得抓狂,指着她,又开始立誓:“季鱼,你等着,明天我一定赢你!” “好,我等着。”季鱼起身,从另一个男队友手中拿过一瓶水,同样给了他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表示感谢。 她俯身把水瓶放在任萍萍身前地板上:“任小姐,记得多喝点淡水,少喝海水,有利于身心健康。” 这句话,又把任萍萍刺激到了。 一次比赛,任萍萍在CWT恒重踢蹼下潜项目中,灌了很多海水,成为她最大的耻辱。 任萍萍站在水池里,双手握拳用力砸在水面上,冷眼瞪着季鱼,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简婕跑过去圆场,安慰了任萍萍几句,叮嘱她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比赛放松心态,正常发挥,云云,便转身去追季鱼。 季鱼快步离开潜水馆,回到她独立的更衣室,关上门,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也关在了门外。 她脱掉潜水服,全身赤`裸,走到花洒下面,把开关拧到冷水这一边。 冷水淋在身上,季鱼倒抽一口冷气,双臂不由自主地环抱在身前,丰满的胸被挤压,隆起两座雪白的山。 身体很冷,心里却很热,梦里燃起的火还在烧。 这个梦,她做了很多年,每一次过程大体相同。 他从身后抱着她,吻她的脖子,他们做`爱……没有前戏,过程却拉得很长,也很激烈。 最后,他莫名消失,她坐上白色的庞然大物飞了起来。 她始终没有机会转过身来,看清他的面目。 或许是她濒临死亡的缘故,今天这一次,过程是最清晰的。 死亡。 季鱼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在梦里的感受。每一次,他们都那么疯狂,就好像下一刻他们就要死去。 季鱼曾根据梦境里的信息,查了很多资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庄子《逍遥游》中的鲲,既是大鱼,又是大鹏,与她梦境那个从水里冲天而上的白色庞然大物特征吻合。 季鱼甚至想过,庄子《逍遥游》出现的大鱼鲲,有没有可能真实存在? 她对梦里最后听到的那句话,记忆深刻。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鱼,应该指的是她。 鲲,是梦里的男人,还是最后带她飞的那个白色庞然大物? 梦里的男人,在她生命中是否存在过? 他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如果他活着,他在哪? ……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季鱼强行从汪洋大海般的思绪中抽身退出来,轻叹了口气,关上花洒。 她拿了条白色浴巾,裹住身体,用干毛巾擦头发,赤脚走回更衣室。 季鱼冲门外的人喊了一声,让她等会儿,敲门的声音才停下来。 她把头发吹干,换上一套蓝色礼服,化了个淡妆,把头发梳理好,戴上耳坠。 开门之前,季鱼对着落地镜,上下打量镜中的女人。 宽摆收腰的单肩礼服,把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黑色长发拢在一边,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裸`露的半边肩膀。 季鱼很庆幸,多年的体能训练,并没有摧毁她的身材。柔弱无骨,不盈一握这些词她沾不上边,但纤腰娉婷,婀娜苗条,毋庸置疑。 她只戴了一个鱼形耳坠,因为她喜欢不对称的感觉。 对称的东西,总让她觉得太安全,太完美,她会忍不住要去打破这种近乎完美的平衡。 确认装扮妥当,她去开门。 简婕站在门外,一脸担忧,抬手腕让她看时间:“你没事吧?你在里面呆了快半个小时,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季鱼在更衣室的沙发上坐下来,背往后仰靠,调整最舒服的坐姿。 她长腿习惯□□叠,左手搭在大腿上,右手搭在沙发靠背上,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大拇指有规律地拨动烟蒂,脑海里还在想梦里的细节。 “没事就好,任萍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简婕跟着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上下打量了季鱼一番,看她精神状态已经回复正常,笑问道:”穿这么漂亮,刚好,晚上跟我一起去赴宴。” “赴宴?” 季鱼很健忘,除了和潜水有关的事情,其他都记不住。她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是什么宴会,只能看向简婕,眼神询问。 “果然又忘了。”简婕双眼一闭,拍了下额头,无奈地摇头,“季鱼,你这记忆力真比不上八十岁的老奶奶。” “不管什么宴会,你可以让任萍萍去,她喜欢热闹。” “不行,晚上的宴会,俱乐部的领导指名要你参加。” “为什么要我参加?我又不是能吃的鱼。”季鱼揉了揉太阳穴。 她想早点回酒店休息,除了潜水,她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国内有个泳衣品牌,想开拓日本市场,找你做代言,他们老板这两天刚好在日本考察。昨天晚上,今天早晨,我已经跟你说过两遍。” 简婕伸出两根手指,晃了一下又放下,起身坐到她身边来,把翻炒了多年的冷饭又搬出来。 “当初老贾送你来学潜水,只想让你尽快忘记你父母的事……” “我父母的什么事?”季鱼脊背坐直。 “不是,其实也没什么,”简婕匆匆转移话题,“反正,老贾没指望你一定要做什么世界冠军。前两天他还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退役。” “我不退役。”季鱼声音干脆利落,坐直的脊背又往后靠向沙发背。 简婕脸拉下来,表情严肃,声音也抬高了半度。 “季鱼你要明白,运动员吃的是青春饭,你年纪已经不小,是该考虑转型。体育明星投身娱乐圈,发展好的一大把,你形象这么好,不要浪费。找你代言的品牌越来越多,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想那么远做什么?到时候再说。”季鱼有些烦躁,从包里找出打火机,把手中的烟点上。 简婕坐到她旁边来,继续苦口婆心:“你看看你,又在逃避了。你这样得过且过,不谈恋爱,不交朋友,不和任何人交心,只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后果很严重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只能让老贾再把你带回去,让医生给你治疗。PTSD不是儿戏……” “好。”季鱼打断她,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双臂交叉,做出妥协的手势,“我`去。现在还早,我去海边透口气。” 季鱼不等简婕答应或拒绝,拿上手机,迅速抽身逃离。 2.Chapter 02 日本,海边,夕阳西坠。 一波一波的浪,由远至近袭向岸边,前浪后浪轮番扑倒在沙滩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宽阔的海面上,有游客乘坐摩托艇、快艇之类的工具来回穿梭,所经之处,激起巨大的浪花,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和欢呼声。 更远处的海面,有一片沉郁的橙色光彩朝两边延伸,模糊了水天交接的线,宛如一把火焰之剑,把广阔无垠的大海劈成两半,一半在视线范围之内,一半是触不可及的世界尽头。 海滩上,游人如织,到处都是各种肤色、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或穿着裤衩的男人,也有少数老人和小孩。 季鱼一身蓝色礼服,踩着高跟鞋,在人群中穿梭,显得格外瞩目,不时有人朝她吹口哨,甚至有年轻帅气的男人过来搭讪。 她一笑置之,走走停停,走得累了,便找了块靠海的礁石坐了下来。 左手边,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拍婚纱照,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搭肩,拥抱,接`吻……变换着各种亲密的姿势。 右手边,离她更近一点的地方,另一对男女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应该是三口之家,正在沙滩上玩,旁边支起一个帐篷。 “妈妈,他们在干嘛?”小男孩指着拍照的年轻男女,好奇地问妈妈。 “他们在拍结婚照。以后宝宝长大了,要结婚,也来这里拍好不好?”妈妈笑问道。 “哦。可是,结婚是什么意思啊?” “儿子,结婚就是结婚,结婚能有什么意思。”旁边的爸爸很不耐烦,被妈妈一瞪,连忙闭嘴,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妈妈向儿子解释,结婚就是男人和女人由情侣变成了老公老婆,再生出宝宝,两个人变成三个,就成了家。 这解释……真够精辟的,季鱼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面的对话更有意思: 妈妈:宝宝,你以后想娶什么样的老婆? 儿子:我为什么要娶老婆? 妈妈:男的长大了都要娶老婆啊。 儿子:那爸爸娶老婆了吗? 妈妈:娶了啊,不然怎么会有你? 儿子:不会吧?就他那熊样,傻瓜才嫁给他。 …… 爸爸作势要打小男孩,小男孩起身就跑,爸爸在后面追,妈妈笑得前俯后仰。 小男孩忽然停下来,许是看到了季鱼,屁颠屁颠跑过来,歪着头看着她,眼睛乌黑溜圆,小脸表情严肃。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等我长大了,你跟我结婚好不好?” “……”季鱼竟然点头了。 记忆这种东西,绝非牢不可破,如果像她这样,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 等他长大了,他早就不记得小时候在异国他乡的这片海滩上,曾经和一个陌生姐姐约定要结婚的事,现在让他高兴一下,也未尝不可。 小男孩转头看向爸爸妈妈,大声欢呼,一边鼓掌:“哦,太棒喽,我要结婚喽……” 季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触景生情,大脑突然一阵刺痛,像有玻璃碎片砸了进来,好几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鱼,等你长大了,嫁给我好吗?” “不好,我要嫁给我爸爸。” “为什么?” “因为我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所以这辈子,我要跟他结婚,做他的大情人” “……” 季鱼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一阵暖,一阵冷,一阵喜,一阵痛。 她匆匆起身,继续往前走。 季鱼走了许久,拐了两个弯,绕到另一片海滩,又走了很远,周围人烟稀少,她才放慢脚步。 旁边有两个穿潜水服的年轻女人经过,也是中国人,像是在讨论比赛的事。 从她们对话的内容,季鱼大体能判断出,她们是水肺潜水运动员,她是自由潜水运动员,两者最大的区别,前者需携带气瓶潜入水中,她们靠闭气。 “这次海底狩猎比赛项目,我们捕杀的鱼都是什么品种啊?怎么以前我没见过?”其中一个女人问她的同伴。 “会喷水,尾鳍平直,我怎么觉得像是海豚,又像是鲸鱼,”另一个女人思索半晌,又摇头,“不像,这么小,应该不是。” 两个人意识到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加快脚步离开了。 季鱼想追上去,问问她们具体情况,突然身后有人大叫:“救命啊,有小孩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季鱼循声望去,发现喊救命的就是刚才一家三口的父亲,母亲在旁边哭。落水的是他们的儿子,海面起了风浪,显然他们水性一般,不敢贸然下水。 她跑过去,一问才得知,她离开后,小男孩一直跟着她跑。他们追过来,远远看到,小男孩不知为何,往海里跑,一转眼就不见了。 季鱼脱下鞋,快步跑向小男孩落水的方向。 为了行动方便,她直接把礼服裙的宽摆撩起来,她穿了安全裤,一直把裙摆撩到了腰上,绑成一个结。 旁边有男人看着她的腿,指指点点。 她没空理会,按照那对夫妻指的方向,跳入水中,快速往前游。 风浪越来越大,小男孩早已不知道被飘向何处。 季鱼憋一口气,沉到水底,微眯着眼睛四处搜寻。她没有戴潜水镜,海水很快灌入她眼中。 海水里的能见度很差,她能看见的范围不大,只能来回游动,地毯式地搜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男孩仍然不见踪影。 季鱼心里开始焦急,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她估摸着游了大概有四五分钟,体力透支厉害,不得不往上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妈妈……呜……我要妈妈……” 她一出水面,立刻听到小男孩的哭声。循声望去,有个黑衣男人,正把小男孩托抱起来,头在水面上,往岸边游。 小男孩看到了她,立刻叫她:“姐姐,我好怕哦,我长大了要跟你结婚的……” 季鱼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记得这回事。 她快速追上他们,要把小男孩抱过来,黑衣男人劈头盖脸给了她一顿臭骂:“早干什么去了?让小孩一个人乱跑,怎么做大人的?” “……”季鱼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狠地骂过,却哑口无言。 她最不擅长和人争辩,被他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她确实也有错,小男孩是为了追她才乱跑,她却没有听到,也没有及时把他送回去。 季鱼停了下来,看着训话的黑衣男人。 男人有着像猎人般粗狂特征的脸,皮肤却很光洁,五官俊毅,眉弓突出,像海边突出的石岸,墨黑的双眸,与她对视,眼神笔直有力,似礁石般冷硬。 季鱼很少见到能把硬气和帅气结合得这么好的男人。即使泡在水里,她依然能感觉到,他强大的气场。 小男孩哭了一会儿,许是在海水中挣扎疲惫了,趴在男人肩膀上不出声了,黑衣男人转身继续游向岸边,小男孩向她挥了挥手,笑着跟她说“再见”。 季鱼也挥了挥手,目送他们靠向岸边。 茫茫大海,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环视四周一圈,无意间瞥见,远处,海水被染成了红色。难怪她在水里的时候,能见度会这么差。 起初她以为是浅水滩常见的磷虾群,仔细闻了闻,空气中除了鱼腥味,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两个水肺潜水运动员的对话。 季鱼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对鲸做了一种简单通俗的定义,会喷水、尾平直的鱼皆为鲸。 提到鲸,一般人只会想到蓝鲸、抹香鲸等体型大的鲸类,却不知道,像乌拉鲸、海盗鲸、白嘴鲸之类的普通小鲸鱼,随处可见。 小鲸肉味道同样鲜美,对于热衷捕杀鲸鱼的日本,大鲸捕杀难度增大的情况下,把目标转向小鲸,不是没有可能。 她们还提到了海豚,海豚也是鲸鱼的一种。 难道有人在附近捕杀鲸鱼? 季鱼转向红色海域,逆流而游。她猜想,应该是水流把这些血水冲到了这片浅滩。她沿着染血的海水反方向一直游,肯定能找到血水来源。 她游了许久,不时发现有巡逻的船只,为躲避他们的视线,遇到船只,她就往海底潜,躲过船只后,再游向水面。游了一段时间,又遇到巡逻的人,再次往下潜。 如此反复,她终于游到了一片还未开发的海滩,远远地就能看到,沿岸泊着一艘大船,越靠近船,血腥味越浓。 季鱼游到船边,躲在船底下,偷听船上的动静。 船上面应该很多人,来来去去在忙碌,不时有欢呼声传来。 她听不懂日语,但从偶尔听到“巴嘎、呦西”之类的单词,判断他们说的是日语。 从船上,源源不断地流下鲜红的血,把附近的海水染成了血水。 季鱼很确定,这是一条捕鲸船! 她围绕着船游了一圈,找到能上船的索梯,悄悄爬上了船。 果然不出她所料。 甲板上,摆放着好几条大体型的鲸鱼,都已经不能动弹。有人正拿着刀在割鲸脂,像剥柚子一样,一瓣一瓣剥下来。 季鱼想起她礼服裙内口袋的手机。她在定制礼服的时候,特意让设计师用防水布做了内口袋,就是为了防止这种突然落水的情形。 她拿出手机,调试了一下,还能用。她把手机摄像头打开,镜头对准甲板上忙碌的人群,把整条船上的动态都一一摄录下来。 还没录完,船上突然有人指着她大叫。 她被发现了! 季鱼迅速把手机放回防水内口袋,转身直接跳入海中,潜入水里,往回游。 捕鲸船也落下好几艘小艇,朝她追过来。 季鱼潜入深海,她在海中的方向感很好,虽然能见度差,她也大致能找到来时的方向。 每隔一段时间,她浮出水面,只露出两个鼻孔,大口呼吸,憋足气,再潜入水里。 那些追她的小艇,最终被她甩掉。 游回到岸边的时候,季鱼已经精疲力尽,拖着湿哒哒的礼服裙,走在沙滩上。 暮`□□临,沙滩上的人多了起来。 季鱼没走多远,发现前面不远处,一群戴着墨镜的黑衣人迎面朝她跑来。 她提着裙摆,转身往后跑。 没跑多远,后面同样有人追过来。她只能转向侧面,往远离大海的方向跑。没跑多远,又一排的黑衣人出现,像巨浪一样朝她涌过来。 季鱼环视四周,除了大海的方向,其他三个方向都有人朝她逼过来。 再跳进海里吗?可她已经游不动了。 季鱼浑身湿透,海风吹来,冷得牙齿打颤,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思考对策。 3.Chapter 03-1 季鱼还没想到该逃往何处,急得在原地打转。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抓小偷,快报警……” 先是中文,再是日文,还用英文重复了一遍相同的内容,声音出自同一个人。 人群瞬时变得混乱,坐在高高的人工塔上的海滩安全维护工作人员迅速跳下来,维持秩序。 季鱼准备趁乱继续逃,刚转身,手腕突然一紧。 “跟我走。”身旁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拉着她往海边跑。 季鱼感觉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像是在海里救小男孩的那个黑衣男人。许是他们同救过人,她没有多想,并选择了相信他,跟着他快步往前跑。 事实上,她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别的选择。三面追过来的人,很快就能挤过混乱的人群,发现她。 黑衣男人拉着她跑了很远,跑到一个敞篷前才放慢脚步,他推着她,钻入帐篷内。 他迅速把帐篷拉链拉住,扣上反锁扣,转身推着她倒下来,欺身往她身上压下来。 季鱼刚要叫,他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不要出声。” 他的声音笃定醇劲,仿佛一记实拳砸下来,她无力回驳。 帐篷内光线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从他外型轮廓她已经能确认,他确实是救小男孩的那个男人。 男人高大壮实的身躯,把她严严实实地压住,但没有挨着她的身体,用手臂撑在她身旁,支撑着他身体的重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睛,仿佛比夜色更黑,更沉。 她身体被他压住,口鼻被按住,头也不能动,只有眼珠子能动。 季鱼环视一圈,依稀能分辨出,这个帐篷,正是黄昏的时候,那一家三口的帐篷,许是他们离开得匆忙,帐篷没来得及收走。 帐篷外面一片噪杂,过后渐渐恢复正常。 突然,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不止一人! 他撑着身体的手,突然抬起,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她身上,季鱼一下喘不过气来,想叫,却叫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只见他宽大的手掌按在帐篷上,前后晃动帐篷,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季鱼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这么做,等她意识到他的用意,心脏猛然一紧,仿佛被什么捆住,脸也火辣辣的。 狭小的帐篷内,像是缺氧,窒闷压抑,温度也越来越高。 季鱼浑身湿透,男人身上的衣服同样是湿的。 两个人身体这么紧贴,她原本感觉有些冷,突然觉得燥热。 季鱼呼吸越来越艰难,几乎要断气。 她用力抓开他按住她口鼻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起伏不平,胸前的两座雪山,也开始高低起伏,不受她控制地顶触到他宽厚的胸膛。 她这样的反应,显然刺激到了他。 季鱼听到他吞咽嗓子的声音。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清晰地感觉到,他两腿间的雄性之物,渐渐膨胀,变得越来越坚硬,像铁秤砣一样沉甸甸的,压着她的小腹。 …… “沙沙”的脚步声在他们周围徘徊了很久才消失。 他们的帐篷也终于不用再晃动,他迅速从她身上滑下来,平躺在她身旁,气息粗喘。 季鱼感觉到身下帐篷底层的面料突然往旁边移动,像是被人拉扯。 她低头一看。 他宽大的手,紧紧抓住帐篷,周围的布料迅速皱缩在了一起,许是用力很大,指关节发白,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季鱼惊魂未定,也有些意外,他们靠在一起,做假戏而已,为什么两个人都会有这么大反应? “换衣服。” 男人平息片刻,迅速坐了起来,把帐篷里的一个旅行袋拉开,里面果然有很多衣服。 “不换,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季鱼只穿蓝色礼服裙,并且都是私人定制。 不了解她的人,以为她去参加什么宴会,才这么穿。但了解她就知道,不管是什么场合,就算是去训练馆,或在家里见客人,或到海边散步……她都是这种打扮。 衣服穿得不合适,她会焦躁不安,浑身不适。 她还没解释,男人扣着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着坐起来,双手拽着她礼服裙的单肩,往两边一扯。 “嘶啦”一声裂响。 礼服裙肩缝已经被撕开,一直往下开到腰际线以下。 他退回到帐篷另一头,把一堆衣服往她身上一扔,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他当着她的面,直接把自己上身的衣服脱掉,露出虎豹般壮实的脊背,两边肌肉厚实,往上突出,中间脊柱往下凹陷,形成山坳一样的造型。 他迅速套上一件白色衬衫,马上又出来穿衣显瘦的效果。 整个过程,只有动作,没有任何言语。 季鱼看得目瞪口呆,等她意识到她的礼服裙滑落到腰部,上半身近乎□□,惊得差点跳起来,迅速转过身去,同样背对着他。 来海边的人,大多便装,甚至都是比基尼加丁字裤,只有她一身礼服,还是蓝色。她现在被人盯上,穿得这么扎眼,肯定逃不出去。 这一点,她当然也能想到。眼下,她只能将就。 季鱼左右翻动着眼前一堆的衣服,最后挑出一件勉强能入眼的白色衬衫穿上。 “你还要磨蹭多久?”身后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铿锵有力。 “等会儿。我不能不穿裤子啊。” 季鱼脱掉湿哒哒的安全裤,套上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才把礼服裙脱掉。穿好裤子以后,她转过身来。 男人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视线在她胸前,停顿片刻。 “看够了没有?”季鱼咬牙。 “……”男人迅速转移视线。 季鱼有些意外,他脸上掠过两抹红色,即使被暗淡的光线遮掩,她也觉察到了。 她平时不习惯穿内衣,受不了被内衣捆绑束缚的感觉。她定制的礼服裙都自带有内衣,就像泳衣一样。现在裙子破了,她就等于没有内衣。 至于内裤,她都是直接把安全裤当内裤穿,现在也湿了,不能再穿。让她穿别人的内衣内裤,这种事,打死她,她也不会干。 季鱼意识到,她只在外面套了衬衣和裤子,内`衣内`裤都没穿。这样对一般男人来说,确实是一种诱`惑。 如果他居心不良,想对她做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季鱼双臂环抱在胸前,爬出敞篷,起身就走。 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内,这个男人已经压过她,还撕了她的衣服。幸好,他们只是陌生人,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季鱼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4.Chapter 03-2 季鱼走了一段路,身后跟上来一个人,头上突然被套上了一顶宽沿帽。 紧接着,腰上也覆上来男人宽大的手掌,把她按向他高大厚实铁板一样刚硬的身躯,头上传来冷冽如水的声音。 “不想死,就别乱叫。” 季鱼四处看了看,发现可疑的人果然还在。他们没抓到她,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他这么亲昵地搂着她,两个人还穿着情侣装,和海滩上其他来来往往的情侣没什么分别,暂时应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还有人在低声议论,不时笑出声来,她虽然听不懂内容,从语气和表情能猜到,大概是在笑她放`荡,刚才和男人在帐篷里“太激烈”。 季鱼想解释,却不敢出声,强行忍住,仰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夕阳已经落下去,只余最后几缕彩霞,碎布片一样贴在西边天际。 他也戴了顶帽子,光线悉数被挡住,只看得到他鼻梁以下的部分。 男人的鼻梁异常挺括。最灼目的,应该是他脖子上的喉结,像是一个小拳头,上下滚动,一种带着海水味道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他下巴很干净,双唇紧闭,弯成流畅的弧度,带有力量的性感。 季鱼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很英俊,很耐看,他身上有一股硬气,仿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凝固。 “看够了没有?”他似是觉察到她在看他,把她在帐篷里说过的话又还了回来,一说话喉结就开始滚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危险和诱惑。 季鱼匆匆收回视线,吞咽了两下嗓子,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声“谢谢。” 她想起晚上还有个宴会,必须尽快赶过去,遂加快了脚步:“我现在换了衣服,他们应该认不出我。我自己可以回去。再见。” 她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回身边。 “你已经回不去,现在只能跟我走。”他不容她拒绝,搂着她的腰,并肩走到一条快艇前。 “……”季鱼盯着快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使劲挣脱他的臂膀,迅速往后退。 “上船。” “不上。”她拼命摇头,仿佛要上的不是船,而是地狱。 “上。” “不……啊!”季鱼双脚突然腾空,失声叫出来,迅速用手捂住嘴巴。 他竟然直接把她抗在了肩膀上,大步跨上快艇。 “你快放我下来!我不坐船,不坐船,不坐船……我可以游泳,潜水也行,你快放我下来……”季鱼尽量压低声音,晃动双脚抗议,脚踝被他一手扣住。 不管她怎么叫,怎么挣扎,怎么抗议,都无济于事。 最终,她被他扔在了快艇的座位上。 他在旁边坐下来,给她扣上安全带,一只脚按住她乱动的两只脚,一只手拽着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半手脚启动了快艇,控制着方向盘。 季鱼惊恐万分,感觉快艇随时都会翻,脸色苍白,呼吸也几乎要停滞,身体瑟瑟发抖,像寒风中枯树上最后那一片树叶。 但她已经不再叫。 她确信,这男人的心一定是钢筋水泥铸成的,用千斤顶都压不碎,她就是叫破嗓子,他也不会听她的。 季鱼紧咬着下唇,不出声,也不再挣扎,双手紧紧地抓住座位两边的扶手。 许是见她不再反抗,他最终也放开了她的手脚,放慢快艇的速度,打开旅行袋,从里面拿出一块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发抖的身体,感觉到温暖,渐渐平息下来。 季鱼余光瞥见,包里有她湿了的礼服裙。还有一些吃的。他这么仔细,把帐篷里的东西都拿过来了? 她突然又听到撕面料的声音,眼前突然一黑。很快意识到,他刚才撕布条,是为了绑住她的眼睛。 看不到快艇,也不看到海,她果然没那么恐惧了。 “看到没有,东方的天空,少云,已经出现了星星,风也停了,三四天内,不会有坏天气。今晚和明天,更不会。” 季鱼四处张望,眼前乌漆麻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绑住我的眼睛了,我用什么看?” “心。”旁边的男人又快又稳地驾驶着快艇,“如果有台风,在海上的人几天前就能看到征兆。陆地上的人看不到,因为不懂观察,也没有时间观察。” “……”季鱼听着他干净有力的声音,时而低沉如柔波,时而清越似涌浪,像是在听大海哼曲一样,有些入迷。 “如果人类能认清自己的局限,不时刻把人定胜天的傲慢挂在嘴上,无视显而易见的危险,大部分时候,风是人类的朋友,大海也一样。” 季鱼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自主的地点头,惊恐不安的情绪渐渐得到平复,手上突然多了块软软的东西,像是面包,另一只手多了一瓶矿泉水。 “没那么快到,先吃点东西。” 季鱼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了,像个机器人一样,很机械地吃一口面包,喝一口水。 “为什么救我?”从他们躲进帐篷开始,她就有这个疑问。 他们素不相识,仅有的一次接触,就是一起去救那个落水的小男孩。他还把她训了一顿,似是对她非常不满。 “因为你的是中国人。”他的回答果断利落,语气笃定。 这样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也让她颇觉得暖心,不遇到这样的危险,她感觉不到,中国人这个身份,会带给她这样一种安全感和自豪感。 她现在也后知后觉地对她自己独闯禁地感到恐惧,她当时太震惊,竟然忽略了一个事实,她是在别人的国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她死一千次都不够。 她并不怕死,但不想因为这样枉死。 季鱼心中仍有疑问:“所以,你是中国海军,海警之类的?”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似是在犹豫什么,静默许久之后,才给了她一个很模糊的回答,“算是。” 季鱼后来才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眼下,她也不便再多追问,也不再怀疑他是不是坏人。 她吃着手中的面包,忽然觉察到,他应该也饿了,把手伸向他:“你饿吗?给你吃。” 她自己当然看不到,她手上的面包已经吃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口。 她把最后一口面包伸到了他下巴下面。 她也看不到旁边男人此刻的表情,她是要让他用脖子吃东西吗? 他盯着她的手,许久,把面包推回到她嘴前:“我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季鱼瘪了瘪嘴,不就是嫌弃她的口水,不吃就不吃,她已经饿得不行,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自己嘴里。 吃完面包,喝了一大口水,她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季鱼,季鱼的季,季鱼的鱼,不是鲫鱼的鲫,鲫鱼的鱼。” “……有什么区别?” 男人显然还是直接理解成了鲫鱼,嘴角微微一抽,露出一丝浅笑。他微微转动快艇方向盘,慢慢加快了速度,不时地看她的反应。 季鱼仔细想了想,她的介绍,从他这个外人的角度听来,确实听不出区别,只好继续解释。 “鲫鱼能吃,我不能吃,这就是区别。但意思其实是一样的。听老贾说,这是我妈给我取的名字,她觉得,鲫鱼最普遍,到处都有,所以就叫季鱼,听起来像鲫鱼,死神就不会一直盯着我了。” 季鱼声音越来越低沉:“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就我一个人还活着。你说,我是不是沾了名字的光?”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讲给他听。一直没有听到他应答的声音,猜想他应该对她这种破事没兴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有那么强的表达欲,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 季鱼并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死的,老贾只说是他们在外面旅游时,出了意外。她猜想,应该和船有关。 父母离开后,老贾成了她的监护人,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大学教授,他和她父母关系很好。 季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会这么恐惧坐船?是因为,她父母经历的意外,她也经历过?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她一直做翻船的噩梦,也不敢坐船的原因了。 她的记性很差,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也和这些经历有关? 老贾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 “靠着我睡会儿。”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说话的同时,宽大的手掌直接覆在她头上,把她按向他的肩膀。 这一次,动作力度没那么大,她甚至感觉到他冷冽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暖。 季鱼靠在他身上,困意像潮水一样迅速涌上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奇怪的是,这一晚没有做噩梦。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感觉手臂上有一处受力。 伸手一摸,是男人的手。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浑身都很温暖,像睡在暖气开放的卧室里。 四周很安静,季鱼没有听到快艇马达轰鸣的声音。 她的眼睛仍然绑着布条,但能感觉到天边已经有了亮光。 季鱼伸手把布条除去,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闭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 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搂着她臂膀的手。 不是那种常年生活在办公室里的男人白皙修长钢琴家一般的手,近似于香槟的色泽,散发出阳光与自然的健康气息,虎口处有厚厚的茧,指关节骨头凸起很明显,给人一种非常有力量的感觉。 许是意识到她醒了,他的手突然松开了,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移到一旁。 季鱼坐直身体,才发现她一只手紧抓着他的手臂,用的力不小,指甲几乎都已经抠进他的肉里面。 她倏地松开手,他手臂上五个指甲印非常清晰,被抠的地方,已经破皮。 她晚上一个人睡觉,习惯抱着抱枕、玩具熊之类的东西,做恶梦的时候,就会乱掐,第二天醒来,抱枕时常她被掐破,床`上棉絮乱飞。 他昨晚就被她这么掐了一晚上,都不出声? 季鱼心有不安,迅速往船弦的方向移,尽可能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感觉有点热,把毛毯收好,放在背后垫着,双脚仍放在椅子上,屈膝,双手抱着小腿,侧头枕在膝盖上,看向他。 他的头也转向另一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脊背挺得笔直,虽然是坐着,却像巨人一般傲然挺立。 海面上雾气蒸腾,如若泛舟仙境。 近处,有一座海岛,中间凹凸有致,像女人平躺着的胸脯。铁青色的穹窿与海岛连接的边缘,呈现出日出时动人的凄婉和静美。 远处,水天交接的地方,仿佛画家的颜料盒被打翻,粉色、深粉红色、紫色、金色等颜色混在一起,形成流光溢彩的光带。 整个世界安静得如若无人之境。 “船长。”季鱼突然轻唤一声。 “嗯?”他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她。 男人清朗俊毅的脸,非常清晰完整地出现在她眼前。 两道剑眉,同样像是画家被打翻的墨水泼上去的,又浓又黑。湛黑的眼眸,冷冽如水,广博似海。 他转过头来之际,太阳刚好从海岛另一端破岛而出。 一条金色光带瞬间铺在海面上,连接着她和太阳。 他就在她和太阳之间,刚好处在光带上,满海的流光溢彩,把他周身染成金红。 他整个人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日出,大海,小船,男人和女人。 季鱼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画面,瞬间愣怔住,连呼吸都忘了。 5.Chapter 04 太阳越升越高,海上袅袅的雾,被阳光打碎,纷纷跌落在海面。 季鱼第一次看到海上喷薄而出的朝阳,沉浸在奇观异景中,一时无法自拔。 “睡好了没有?睡好了就一起划船,快艇昨晚就已经没油。”旁边男人硬生生把她从赏心悦目的奇境中拽出来,递给她一快木浆,自己也拿了一块,侧转身,开始划船。 美男子果然只能是安静的,一说话就崩了。并且,只可远观,不可近距离接触。 季鱼接过木浆,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放下,往椅背上一靠,双臂枕着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一副很悠闲惬意的样子。 “划船。”他再次提醒她。 “我晕船,没力气。你能训人,能撕衣服,还能抗人,力气这么大,这个表现的机会我就让给你了。” 他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却没说什么,只慢了几秒,转眼又快了起来,不再理会她。 季鱼确信,这个男人一定有闷死别人的功力,她不开口说话,他一定不会主动开口。 这种情形,从前只会发生在她和别人身上。 人多的场合,她能回避就回避,不能回避,硬着头皮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说,她听,她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可今天这情形,她好奇心爆棚,很多疑问堆在心里,好几次差点问出口。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算是中国海军,或海警之类的,也不会那么凑巧,及时出现,救了落水的小男孩。 他救了小男孩以后,为什么还在沙滩上,一直到她去而复返,还趁乱救了她?虽然……也占了她便宜。 中国的军`人要出现在日本的领海,没经过层层的审核批准,不可能做得到。 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季鱼坐直脊背,转身正对着他:“船长,你叫什么?我昨晚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季鱼,你叫什么?”他头也不回地反问一句,自问自答,“你都叫出口了,还用问?多此一举。” “……船长怎么能算名字?”季鱼咬咬牙,“你在开船,我就随口叫了。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你是坏人,我不是逃出了狼窝,又上了贼船?” 季鱼越想越觉得自己昨天太轻率了,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扛上来了? 反过来又想到了他那句“因为你是中国人”,开始矛盾,她到底该不该怀疑他。 “他们都这么叫。”船长停下手中的木浆,看向正前方,“狼窝和贼船,你有选择的权利吗?留在狼窝,你活不到今天,看不到今天的日出。” “那上了贼船呢?会是什么后果?”季鱼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又侧过身去,重新开始滑动木浆。 季鱼看着他冷冰冰的后脑勺,肚子像个充气球,一下子鼓了起来。 太阳已经有一人高,原本美丽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是潜在水里,从十八岁开始,已经持续了七年。 鱼有水,才能成活。这一刻,她感觉她成了一条干鱼。 季鱼低头,看到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瞬间呼吸不上来,感觉一秒钟都捱不下去了。 她拽过来旁边的旅行袋,把自己的礼服裙拿出来,转身直接跳入水中。 船上的男人,听到“嗖”的一声,觉察到船突然轻了许多,回头一看,旁边座位已经空了。 他朝太阳伸出手,估量了一下太阳的高度。 没多久,又估量了一次。 第三次之后,他大骂一声脏话,也起身跳入了水中。 就在快艇停留不远地方的深海处,他找到了她。 一`丝`不`挂。 阳光透过碧绿的海水,幻化成七色光带,笼罩着女人洁白如玉的胴`体。 她周围有珊瑚,花草,红橙黄绿青蓝紫,交相辉映,在七色光带照射下,变成了一个万花筒。 除了各种各样的花,还有各种藻类植物,奇形怪状的海底岩石。 各种各样的鱼穿梭在海底植物和岩石之间,也有鱼绕着女人在转悠。 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却强烈地震撼到他。 他一时分不清,她是人,还是鱼。 季鱼觉察到周围水流变急,朝她涌过来。 有人! 她迅速转身,往旁边的一处水草游,想要挡住身体,把礼服裙换上。还没游几下,脚踝一紧,整个人被往后拽。 季鱼把礼服裙挡在身前,拼命地蹬脚。可她的力气和他完全没得比,转眼,她已经被他拉到身前,掣肘在他的长臂和身体围成的狭小空间内。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用嘴封住了她的嘴! 季鱼完全惊呆了。 他这是在干嘛? 季鱼睁大双眼,看着男人和她紧贴着的英俊的脸,紧闭着眼睛,很专注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她心跳骤然加速。 下一秒,局域感觉到嘴里一丝丝清凉,舒爽,仿佛海上清冷的晨风吹在脸盘的感觉。 此后,他一只手紧搂着她的脊背,一只手拨水,双脚踢水,带着她迅速往上游。 两个人唇瓣始终紧密粘合着,仿佛被焊接在了一起。身体紧贴,中间只隔着她的礼服。 一直到他们的头探出水面,他才放开她,对着她大吼:“你在干什么?你想死,麻烦你挑个地方。在我面前,你再死一个看看?” 季鱼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两下,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停止跳动的心脏也重新开始跳动。 他以为,她在寻死? 她昨晚提到她父母,他觉察到她情绪有点低落,认为她会想不开? 她想笑,可看到他眼睛红得厉害,黑眸里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恐惧,真切,诚挚,不掺杂一丝虚假,她笑不出来了。 季鱼举起手中的礼服:“你见过跳水自杀的鱼吗?我只是想换衣服。” 他愣怔住,极力控制视线不往下,余光却依然能看到,女人被他的身体挤压得圆鼓鼓的雪白的胸,呼吸猛然一紧,倏地放开了她。 季鱼抬手挡在胸前:“你该不会故意找借口,占我便宜吧?” 他回过神来,冲着她低吼:“我`他`妈的有病,跑到深海里找死占你便宜。” 季鱼看着他往快艇的方向游去,恍惚了片刻,潜水入水中,把礼服裙套上。 肩膀到腰线的地方都被撕开了,她只能从腰际线以下往上提,把礼服裙当成抹胸裙来穿。 幸好裙子足够长,这样改装以后,也能凑合着穿。 季鱼换好裙子,回到快艇上,还没坐稳,他二话不说,拿起木浆,用力一划,快艇像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惯性太大,她身体往后一仰,差点撞在了椅上,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抓住了扶手。 他眼前这种粗暴强硬的样子,和在海底时候的那种深情温柔,两相对比,判若两人。 一路上,他不再跟她说话,就好像她是一场瘟疫,要躲得远远的。 季鱼想想,总觉得该生气的应该是她,她才亏啊! 她确实有错,下水之前没提前跟他打声招呼。但他们又不熟,她平时也自由随性惯了,哪顾得上这些小事? 现在,她莫名其妙就被他看光了,亲了,他还一副是她招惹他的表情。 季鱼转过身,背对着他,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拿起木浆,和他一同划。 两个人划,船明显快了很多。 太阳越来越大,她身上的礼服裙渐渐风干了。 也不知道他们划行了多久,季鱼忽然听到了歌声。 …… 苦涩的沙 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 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 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 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声音越来越清晰。 唱歌的显然是个男人,声音高亢,响亮。 她不知道唱歌的人是不是故意搞怪,他总是前面唱《水手》,后面唱《星星点灯》。 季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横在海面上,慢慢地向他们飘过来。 她瞳孔圆睁,猛然站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像她梦中的庞然大物? 靠近了以后她才发现,原来是一艘船。 巨大的船头,像是鲸鱼的头,上下颚微微张开,下颚比上颚厚很多。 船身的弧线,像海上的微波,蜿蜒起伏。正对着他们的这一侧船舷,上面有三个字: 鲲鹏号。 船尾是竖起来的尾鳍。 远远望去,整条船就像一条浮在水面上游动的鲸鱼。 “船长?是你吗?”歌声终于停住,换成了欢呼声,“兄弟们,船长回来喽!” 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涌向船沿,趴在栏杆上,朝他们挥手,大声呼叫“船长”。 他们的快艇还没靠近大船,已经有索梯放下来,一堆人争先恐后地要下来。 “都一边去,大船长回来,当然是我这个大副亲自接驾。”说话的男人,一身迷彩服,顺着索梯滑溜下来,跳到快艇上。 这个大副,显然就是那个唱歌的男人,季鱼从他脸上灿烂的笑,和乐天派的声音能听出来。 他看到季鱼,并没有表现得诧异,很热情地向她伸出手来,不等她伸手,双手直接抓住她的手,上下晃动,就像新闻里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一样的隆重架势。 “你好,我是郑淙,我代表鲲鹏号除船长以外的成员,热烈欢迎你的到来。有一种责任叫中国维和,有一种速度叫中国撤侨,有一种使命叫中国救援,任何时候祖国人民都不会忘记你……” “差不多就行了,”船长打断他,同时终止了他们多此一举的握手礼,“晨练这么快就结束了?你是不是又带着他们一起偷懒?我大老远就听到你在鬼叫。” “呵呵,没有,绝对没偷懒,你看我们衣服都还没换呢。除了体魄,嗓子也要练嘛。还有,我那不是鬼叫,是唱歌,那叫艺术。我是个艺术家,船长你又忘了吗?” “……”船长嘴角抽动了几下,没再说话,把郑淙推到一边,挥手示意季鱼先上大船。 季鱼看着船,心里有些恐惧,但比昨天上快艇的时候明显好多了。 她暗暗深呼吸了一次,眼睛一闭,一睁,咬牙踏上索梯,一步步往上爬,船长和郑淙护在两边,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待她爬到栏杆的高度,船上早已伸出无数只手来,叫嚷着要拉她上来。 季鱼随便抓住一只手,好几只手都覆上来,一起把她拉上了船。 她一上来,他们立刻就松开了她的手,互相推搡着,快速往后退,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看着她“嘿嘿嘿”、“呵呵呵”地傻笑。 船上清一色的汉子,突然出现一个女人,都兴奋得像中了□□一样。 “哇,好美啊。真不像人诶。” “卧`槽,不像人,那是鬼啊?” “像是船长捡回来的美人鱼,嘿嘿,怎么这么好看?” “妹妹你好白啊。你用的什么沐浴露?赶明儿我也去买。” “你拉倒吧,人家这是天生白。你`他`妈的天天在海上暴晒,就是洗漂□□也漂不白。” “……” 季鱼笑着环视众人一圈,各种年龄、各种肤色、各种口音的人都有。 所有人都身着绿色迷彩服,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皮肤红的红,黑的黑,白的可能就只是他们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现在看来,船长和郑淙还算比较白的。 季鱼想跟他们说点什么,船舱一侧的铁梯上跳下来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同样身着迷彩服,戴着配套的帽子,大声命令: “看够了没有?全体集合!”是船长的声音。 所有人像条件反射一样,都往甲板中心的空处奔去。 列队,报数。 拥挤的人群,转眼变得井然有序。 郑淙没有加入训练队伍,领着季鱼去船舱安顿。 6.Chapter 05 季鱼跟随郑淙走过甲板,经过正在列队训练的人。 大部分人都专注于操练,只有少数几个,应该是意志力比较弱的,目光随着季鱼移动,一直到她和郑淙两个人进入船舱内。 “姑娘别介意啊,他们只是好奇,可能太久没见到女人了。” “不会,”季鱼从来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你刚才说维和,撤侨,救援什么的,你们是海军?” “不不,我们其实都不是正规的军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船长对我们要求严,他是军人出身,身板练得结实,随时能上战场的人。希望我们都跟他一样。这样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保住小命。” “你们这是什么船?”季鱼一时无法把鲲鹏号归入舰、艇等某一类别。 她感觉更像是船主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定制的船,保留了很多传统航海船的特征,能看得出这个人是个怀旧的人。 郑淙向她简单介绍了鲲鹏号的情况。 船的规模不算大,构造也不复杂,从吨位来说,鲲鹏号排水量在500吨上下,勉强能算舰,功能介于巡逻舰和战斗舰之间。 整艘船以甲板为界,上下各有两层。当然,层高肯定没法和陆地上的建筑相提并论。并且从上至下,层高依次递减。 最上面一层,船头这一方是驾驶舱,后面连着的就是船长舱。 甲板上的第一层,是三个常驻副手的房间,郑淙单独住一间,另外两个人住的那间,还兼做会议室、临时餐厅等各种用途。 甲板底下两层,分别是船员舱和临时关押犯人的底舱,两层都开辟出一部分做仓库。 他们现在进入的是郑淙的房间。 季鱼一进来就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有汗酸味,甚至鱼腥味。 她眉头微皱,快速把两边窗户都打开,一边窗户对着大海,一边对着甲板。 甲板上训练的人,在火辣辣的太阳照射下,个个都已经汗流浃背,有人在做俯卧撑,似是因为闭气考核没过关。 “你们是做什么的”季鱼指着甲板上指挥训练的船长问道,“感觉不像是捕鱼的船。” 郑淙往吊床上一坐,歪着头看着她:“你,跟他,我们船长,不认识?” “我跟他一定要认识?”季鱼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户。 “那他吃饱了撑着,冒死留在海滩上救你?救那个小男孩,我能理解,英雄嘛,路见小孩落水,当然应该挺身救人。换我,我也会……考虑一下。” 郑淙眼睛盯着虚空,似是在努力回想整个过程,嘴角一抽,开始嘀咕。 “不对啊。我们一星期前收到游客发来的照片,日本近海有一大片浅滩,海水被染成红色,昨天最严重。我们在附近的公海巡逻了好几天。昨天我和船长潜入水中,去附近搜查过,没发现可疑情况。我们返回的时候,发现一个小男孩被冲到海里,船长去救人,让我先回船上。然后他就一直没回来,我只能回鲲鹏号等他。一直等到现在他才回来,还带着你。难道他不是专门去救你的吗?” “……”季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逃亡的整个过程,因为太突然,她自己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你们为什么会去日本的海域搜查?不是海军,也不是海警,难道是……” “你别乱猜。不行,”郑淙突然坐起来,从吊床上跳下来,“既然你们不认识,我可不敢乱说话。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他。”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指着他刚才躺过的吊床:“你床`上功夫怎么样?不好的话,就跟我刚才一样,睡吊床。” “床`上功夫?”季鱼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接讨论这个事。 郑淙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趴在门框上偷笑,笑完以后,才一本正经地回答。 “对,就是床`上功夫,在鲲鹏号上,数我们船长的床`上功夫最好,所以只有他敢直接睡床,我们都睡吊床。” “……”季鱼瘪了瘪嘴,没说话。 郑淙一走,她立刻把门反锁,把对着甲板的窗户关上,窗帘也拉上,把身上的礼服裙脱下来。 房间里有个小隔间,用布帘隔着,里面有淡水,应该是一个简单的洗浴室。 季鱼用水桶装了淡水,洗了个澡,把礼服裙也洗了,晾在对着大海的窗户上,等着风干。 她找到一条还没拆掉标签的浴巾,裹在身上,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有人来敲门的时候,甲板上已经安静下来。她估摸着应该已经是中午。 果然,敲门的人叫她去隔壁房间吃午饭,是郑淙的声音。 “我不饿,你们吃吧。”季鱼说完,肚子“咕咚”一声巨响。 他们一路赶过来,一直没吃东西,她就昨天晚上吃了个面包,怎么可能不饿? 她其实是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尤其是陌生人的衣服。洗完澡,如果不是想躺床上睡觉,她连浴巾都不敢用。 季鱼在等礼服裙干之际,拿出已经充好电的手机,对着窗户高高举起,想要试试能不能收到一点信号。换了好几个角度,偶尔确实会有一两格信号。 一有信号,她就给简婕打电话,拨了好几遍,才终于接通。 “季鱼,你死哪去了?今天比赛第一天,你怎么能缺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新闻里面说你误杀鲸鱼?” “我误杀鲸鱼?怎么可能?”季鱼想要解释,信号很不好,声音断断续续,她只能长话短说,“他们的话你们不要信。我现在已经安全,你帮我给老贾打个电话,让他别瞎担心。”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只是没告诉他你已经被禁止出境,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你的警`察。昨晚还有一群黑衣人来酒店找我们,问你去哪了。季鱼,你可能以后都不能……” 信号突然中断,季鱼喂了半天,把手机放在不同方位,试着又拨了好几遍电话,都没再打通。 误杀鲸鱼,禁止出境……季鱼脑海里重复这几个词,她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她打开手机里的视频,再次看到一幕幕血腥的画面。 明明就是他们捕杀鲸鱼,现在竟然变成她误杀鲸鱼,还被警方通缉,这是什么逻辑?! 季鱼终于明白,船长为什么要强行把她扛上快艇,连夜带着她离开日本。如果没有他,她现在估计已经被人杀人灭口。 她想着应该怎么处理这段视频。 如果有网络,她可以直接上传到相关国际环保组织的网站。现在什么也没有,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先放着。 礼服裙终于干了。季鱼把裙子收回来,刚往身上套,又脱下来。 她寻思着怎么把撕裂的部分缝合起来。 船上都是男人,针线这种东西她也不敢指望。 季鱼把裙摆最边缘一圈撕下来,做布条用,裙摆变成毛边,也是一种设计。 她找到一把匕首,把从肩膀到腰际线被撕裂的拼缝,两边布料重叠,各戳了一排洞,直接把布条穿在洞里面,像穿鞋带一样穿了一圈,最后在腰际线处绑了个蝴蝶结,看起来也不突兀,挺有设计感。 裙子穿上以后,她自我感觉还不差,至少,裙子足够长了,肩膀也不用全露,更不用担心抹胸裙会突然掉下来。 她重新把头发拢到一边,梳理成她习惯的发型,鱼形耳坠也还在,鞋子没有,她的鞋子在逃跑过程中早就不知去向。 她干脆直接赤脚。 装扮完毕,季鱼才动身去隔壁的船舱吃饭。 隔壁船舱和郑淙的房间差不多大,两张吊床收起来后,变成了简易餐厅。 里面很安静,只有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在谈论事情。 “日本当地新闻报道,据称,有一名中国籍女游客,在玩海底狩猎项目时,误杀了若干条鲸鱼。导致整个浅滩海水被染红。影响恶劣,日本警方已经介入调查。该中国籍女游客是一名职业自由潜水运动员,拿过世界冠军。经深入调查得知,该名自由潜水运动员,在昨天训练过程中,曾服食兴奋剂,导致精神失控,误杀了鲸鱼,她所在的俱乐部已经将她除名……卧槽,真的假的?” 郑淙对着手机念完,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看向旁边的男人,笑道:“船长,能耐了啊,一不小心捡了个世界冠军回来。” “这是今年第几起误杀?”船长忽略他的调侃,张开食指和大拇指,自问自答,“第八起。半年时间不到,平均每个月都有人误杀鲸鱼,这明显不正常。尽快把这些消息汇总上报。” “好,不过……” 门突然被敲响,两个人谈话被打断。 季鱼敲了两下门,门直接开了。 郑淙正对着门的方向,看到一身蓝色礼服裙的女人,踩着笋尖般的小脚走进来,眼睛都直了。 原本高贵典雅的礼服裙,腰线以上,一边正常缝边,一边是本布系带设计,看起来随意,粗犷。 郑淙阅人无数,却第一次见到这么有个性的女人。也很惊讶,一个女人,能同时驾驭优雅华贵和粗狂不羁这两种极端的着装风格。 “能进来吗?”季鱼打断他的思绪,视线落在郑淙旁边背对着她的男人身上。 “你穿得这么隆重,是要来喝谁的喜酒吗?”郑淙笑着调侃。 季鱼没解释,直接走到简易餐桌边,其实就是嵌在船舱壁里面的一块长木条。 郑淙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她说了声“谢谢”,便坐下来。 “饭已经没有了,我给你煮碗面条,不过,千万不要对我的厨艺抱有任何期待,肯定比不上我们贤惠的枇杷兄弟。” 郑淙走到角落的一个嵌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搜罗出锅碗瓢盆等一堆的餐具来,一一摆上,开始烧水煮面,餐厅立刻又变成了厨房。 一直埋头吃饭的男人终于吃完,抬头时,视线撞上旁边的女人,目光在女人身上瞬了一瞬,立刻移向郑淙,似是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 他不跟她说话,季鱼也当不认识他,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却不知为何,胸腔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 季鱼能感觉到,这个坚定沉着,冷静坚毅的硬汉船长,话不多,习惯用行动表达一切,短暂的两天时间与他接触,她就像在看一幕幕富有感染力的哑剧。 “怎么没人问枇杷和泥鳅去哪了呢?”郑淙突然发问,打破了沉寂。 他一边煮面,一边自问自答,解释枇杷和泥鳅的去向。 “枇杷又躲到鱼嘴里去啦。船长你昨晚没回来,他说你不要他了,一个人躲进去,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我让泥鳅看着他。至于为什么你回来了,他们还没出现,”他双手撑着桌沿,笑着看向季鱼,“应该是怕见到她吧。” 季鱼回过头来,盯着郑淙:“这么严重?是我长得像恐龙,见不得人吗?” “不不不,恰恰相反,是因为你太见得了人了。”郑淙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她面前,笑着解释,“我们家枇杷兄弟,情况特殊,怕见生人,又很粘船长,你多多包涵。” “我去看看他。”船长起身,让郑淙再煮两碗面,转身迈着长腿,大步离开。 “等等,”季鱼把刚拿起来的筷子放下,“要去也是我去。我要亲自让他知道,我一点都不可怕。” 她抢在了他前面,跨出了房间,手臂被他拽住。 “你去做什么?”他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来。 “我们又不熟,你管我去什么?” 季鱼挣脱他的手,不等他说什么,双手提起裙摆,快步跑向船头。 7.Chapter 06-1 太阳已经西斜,却依然毒辣。 一望无际的大海,映着炽热的日光,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一匹亮光锦缎,随波闪悠,颤动着。 季鱼光脚踩在甲板上,脚底很烫,火辣辣,像踩在烙铁上。 船头,正有两个人从船舷外爬上来,跨过围栏,跳上甲板。 其中一个又黑又瘦,光着上身,一边肩膀上搭着一件绿色迷彩服,看到甲板上有人,尤其是季鱼身后的男人,立刻把衣服穿上。 他身后那个人,与他刚好相反,体型微胖,穿戴整齐,脸色苍白,像一只惊弓之鸟,畏畏缩缩地躲在黑瘦高个子身后。 “枇杷你看,船长回来了吧,我都说了不会骗你。”黑瘦高个拽着躲在他后面的人,向季鱼他们走来。 季鱼猜想他们应该就是郑淙提到的泥鳅和枇杷,那个不敢见人的,自然就是比较粘船长的枇杷。 她放慢脚步,却不敢停下来,不走动,脚底就烫得越难受。 海坤一直盯着她的脚,嘴角抽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移视线。 枇杷偷偷地探出头来,视线不小心撞见季鱼含笑的目光,像见鬼了一样立刻缩了回去,跟在泥鳅身后,一步一步挪到他们船长面前,快速躲到了他背后。 季鱼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不同的是,那个躲在别人身后的是个小女孩。 她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向郑淙的房间。 “诶,你的面还没吃完呢。”郑淙在身后叫她。 “帮我端到房间来,谢谢。” 季鱼快步进入房间,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她刚平复下来,郑淙把她的面送来了,向她解释,枇杷不是故意怠慢她,而是因为…… “有病。你不用解释,我知道。”季鱼打断了他的话,盘腿坐在床`上吃面。 房间不大,还隔出了一个小角落做浴室,家具简陋,除了一张木床,一张吊床,一个嵌入式的落地柜,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椅子都没有。谁来了都只能坐床上,要么站着。 郑淙习惯性地坐在吊床上,看了她半晌,才笑问她。 “你怎么知道枇杷有病?他从来不开口说话,但他不是哑巴。没事就在纸上画枇杷,所以名字就这么叫开了,其实我们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一直跟着船长,跟着他去参军,后来加入海警支队,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长在了他身上。” 季鱼没向他解释所谓的PTSD,她父母不在以后,她也有很长一时间,一直粘着老贾,很害怕他会把她送到孤儿院去。 她有些好奇,这个枇杷,经历过什么创伤?为什么这么粘船长?但她没继续问。 郑淙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不太正经,其实心里有谱得很,同样唯船长马首是瞻,想要从他这里套出什么信息,不太可能。 季鱼吃完面,留在房间里休息。 郑淙离开前,试探性地问她,以后如果不能再参加潜水比赛了,打算怎么办。 “我玩潜水又不是为了比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季鱼知道他是在关心她。他们在餐厅里的谈话,她也听到了一部分。 “嗯,不错,是个潇洒的女人,我很欣赏。”郑淙朝她竖起大拇指,三言两语,把新闻报道中的大体情况跟她说了。 季鱼听着,心里有些堵,但很快就把这些破事抛之脑后,打算等回国以后上了岸再说。 郑淙对她这么洒脱的反应有些意外,很少见到有女人像她这样,事关自己的前途命运,她却好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什么异常反应。 他担心她会把不开心闷在心里,笑道:“那你下午先好好休息,晚上凉快的时候,我们去甲板上吹风钓鱼。哥哥我继续开演唱会。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季鱼笑着点头:“好啊,再听你唱《水手点灯》?” “这个可以有。”郑淙左手习惯性架在下巴下,食指和拇指竖成倒八,其他手指握成拳。“诶,你觉得我的《水手点灯》怎么样?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其实是个艺术家。” “你要我评价你的作品?”季鱼已经吃完,把碗筷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我小时候听郑智化唱《水手》、《星星点灯》,觉得很励志,也很感动,想给他寄块手绢什么的,让他擦擦眼泪。听你唱《水手点灯》,我很想问你,哥,要不要来段二人转?甚至有一种想扭秧歌的冲动。” 郑淙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不错,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评价,知音啊。”他又要过来跟她行握手礼。 季鱼匆匆摆手,表示打住。郑淙也没强求,及时止住。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季鱼心情已经恢复正常。 郑淙一走,她把门反锁,打开手机,试着联网,搜索关于海洋守护者的信息。 她忘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组织。从她了解到的信息,她直觉感觉,鲲鹏号应该就属于这类民间环保组织的追踪船。 网络很慢,她好不容易打开网页,了解到,这果然是一个环保组织,专门保护鲸鱼、鲨鱼、海狮、海豹等海洋动物。 季鱼心喜,既然这样,她拍的捕杀鲸鱼的视频直接交给他们,不正合适? 她仰躺在床`上,继续思考问题。 船舱隔音效果不算好,隔壁房间里偶尔有声音传来。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只有有郑淙和泥鳅的声音,枇杷应该也在,只是没说话,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能判断出来。 季鱼跳下床,拿着手机,离开房间,绕到船舱侧面,沿着铁梯,爬到最顶层。 驾驶舱内果然只有船长一个人。 门没关,她直接进去,倚在门口。 坐在驾驶台前的人,一直看着前方,似乎不知道门口多了个人。但凭他的警觉性,一定知道她来了。 作为女人的直觉,季鱼感觉他似乎一直在刻意忽略她的存在。她很想知道为什么。 她长得也不难看啊! 季鱼站了一会儿,自己进入驾驶室,把门关上,走到驾驶台前,直接在与驾驶台相连的木桌上坐了下来。 他立刻看向她,眉宇紧蹙。 “下来。”命令的语气。 “不下。”不服从命令的语气。 “驾驶室禁止抽烟。”他视线从她的眼睛,落到她的手上。 “我没抽。”季鱼手里夹着一根烟,是她从郑淙房间里找出来的。 她偶尔也会抽,但并没有烟瘾,大部分时候是作为掩饰尴尬用的道具。 “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是你带我来的啊。” 他在驾驶台前的操作控制面板上重重敲击了两个按钮,应该是调成自动航行,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你到底想做什么?” “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其次,我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再次,你好像很不待见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他扣住她的手腕,要把她拽下来。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他只回答了一个,还没有答案。 季鱼觉得不爽,躲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拿起台上的一个扳手。 “那好。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还撕了我的衣服,看了我的身体,我要你一一还回来。” 她抡起扳手砸向他的头。 他挥臂挡住,盯着她的眼睛:“怎么还?” “简单,你让我打一下,把你打失忆了,你就不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保证不伤及你性命。衣服嘛,你撕了我的,我肯定也要撕你的,并且要撕你最喜欢的衣服。身体,更简单,你直接脱光了让我看一眼就成。我不会非礼你,你放一百个心。” “……” 季鱼看着男人幽深似海的黑眸,仿佛被激起了千层浪,荡漾着灼人的光,胸腔里那股憋着的气,散出来了一点。 “海坤。”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其他你想都别想。” “鲲?”她莫名激动,“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是这个鲲吗?” “海上明月,逆转乾坤。”海坤说完,拽着她的手腕,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直接把她推了出去,门一关。 季鱼转身看着身后紧闭的门,片刻前,听到他名字燃起的那丝兴奋之火,又灭了。 某一刻,她突然萌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梦里的那个男人,有可能就是这个男人。 甚至在想,他很有可能不是人,是鲲鹏,中国的上古神兽。 季鱼想想觉得好笑,她记忆不好也就算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现在大脑沟回数量似乎也有削减的趋势。 这可不是好事,回去要多做做益智的趣味数学题。 季鱼转身要下楼梯,忽然想起手机视频的事,又去敲门,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你还不走?嫌太阳不够大,脚底皮太厚是吧?”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季鱼举起手机晃了晃。 8.Chapter 06-2 季鱼打开手机,翻找视频播,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我明明拍了视频的,刚才我还看了。”季鱼脊背开始冒冷汗。 她晃了晃脑袋,极力保持清醒,瞥见他黑眸里闪过一丝怀疑,立刻就火了:“你不相信我?” 季鱼放下手机,往前靠近一步,怒视着他。 “我确实拍了他们捕杀鲸鱼的视频,新闻上那些小鲸鱼,不是我误杀的。我大学的专业就是海洋生物学,怎么可能不认识鲸鱼?” 海坤把她的手机夺过来,切断网络,切断自动定位系统,才把手机还给她。 “以后这种冒险的事,不要再招惹。日本人捕杀鲸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你拍一个视频就能解决。回到国内,老实呆着,这段时间不要再乱跑。” 季鱼听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不信任她,气立刻就消了。但仍然疑惑,为什么视频凭空消失了? 她没心思再呆下去,离开驾驶舱,回房间。 季鱼刚走到甲板上,迎面碰上枇杷,他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应该是要给海坤送去,见到她,转身往回走。 “枇杷,我是季鱼。”她快步跑到他面前,指了指他小盘里的水果,“我口渴,能不能吃一块?” 枇杷把头低得更低了,似是不敢正视她,但双手还是把水果盘递上来,让她吃。 季鱼知道他没有之前那么提防她了,拿了一小块苹果,塞进嘴里,一边叫好吃,一边伸手再去拿。 枇杷倏地把水果盘收回到身后去了,使劲摇头,朝驾驶舱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她不能吃太多了,他要留给船长吃。 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好吧,真羡慕你们船长,你对他这么好。” 枇杷摇摇头,犹豫了片刻,拿起叉子,又从盘里叉了一小块递给她。 季鱼没有客气,直接含在嘴里,边吃边道谢:“谢谢枇杷。行了,你快给船长送去吧。一会儿要全被我吃光了。” 枇杷点点头,转身跑向驾驶舱。 季鱼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是想吃什么水果,只不过想跟他正式打个照面。现在看来,他已经能接受她这个闯入者了。 回到房间,季鱼躺在床上,细细回想视频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给简婕打了个的电话,查了一个网页,其余没做什么。 季鱼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问题很有可能就出现在她做过的这两件事上,有人在她打电话或查网页的时候,黑入她的手机系统,把视频毁掉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使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她这样一个普通人? —— 驾驶室内,季鱼离开后不久,郑淙上来,同海坤换班。 “黑客入侵手机?卧槽,他们是捕鲸组织的,还是特工间谍啊?”郑淙坐在季鱼坐过的桌面,听海坤提到季鱼的遭遇,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海坤从驾驶台前移坐过来,挥臂一扫,把郑淙从桌面扫落下来,右手小臂搭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轮流敲打桌面,眼睛看向窗外。 “你联系杨队长,追查一下,她们这次潜水比赛,有什么异常。” “查这个干吗?我们不是要追捕黑鲨吗?” 郑淙把椅子反过来坐下,双臂抱着椅背,仔细观察海坤的表情。 据他知道的信息,黑鲨很多年前就打出“波塞冬”号的旗帜,专门捕杀蓝鲸、抹香鲸等大型巨鲸。 据传,这个黑鲨,曾创下一个捕鲸季捕杀十八条抹香鲸的记录,黑鲨也被捕鲸人不要脸地盛赞为“海神之王”。 但没人见过黑鲨本人,只大体知道,这个人是日本人,有军人背景。 “波塞冬”号捕鲸船其实不只一艘,到底有多少,现在无从查证。几乎每一艘船都配备了日本军事侦察术,船队能通过卫星随时掌握环保组织派出的跟踪船的实时动向。 海洋守护者组织对他们这么先进的反追踪技术也无可奈何,很多追踪船最后都不得不退出。 这就是为什么,东方守望者这一民间环保组织会成立,鲲鹏号会诞生。 为了阻止捕鲸船行动,他们的鲲鹏号在海上追踪了七年,截获了无数捕鲸船,却一直没有抓到黑鲨。 郑淙琢磨了半晌,眼睛突然一亮。 “老大,你是不是怀疑,是黑鲨的人在追杀季鱼?但我还是不理解,黑鲨的捕鲸船,跟她们的潜水比赛有什么关联?”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撞见了捕鲸船,拍了视频。事情发生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整个海滩被人控制,她被限制出境,被爆服食兴奋剂丑闻,被潜水俱乐部除名,手机系统被黑……一系列的事情,像多米诺牌倒塌。这样的反应速度,不是一般的捕鲸人能做到的。” 海坤拿起桌面上的一支笔,和一张A3大的白纸,在上面画了一幅简图。 “太地町你应该听说过,日本人大量捕杀海豚的地方。这次我们搜查的这个海滩,附近没有什么异常,我们的船在公海范围内巡逻就能看个大概。但仔细观察附近的地形,有山,山与山之间有凹进去的海湾,这种地形最容易防守,和太地町附近的地理特征很像。关卡之间的岸上有人看守,海上也有人巡逻,只能靠潜水进入海湾内。我计算过,如果闭气能超过五分钟,有可能躲过看守人和巡逻人的视线,进入海湾内,靠近目标海滩。” “关键点,她闭气的时长,超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郑淙恍然大悟,很快又摇了摇头,叹气,“可惜,证据已经被毁掉,不然,今年再上国际法庭,他们就是长一百条舌头也没办法狡辩。” “至少,黑鲨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 海坤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回隔壁的船长舱。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提醒郑淙,抽空给季鱼送双鞋过去,才离开。 —— 黄昏时分,季鱼正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船突然遇到了风浪,船身晃荡厉害。 “咚!”一声闷响。 季鱼掉到了床底下,胳膊疼得厉害,立刻就醒了。 有人敲门,她爬起来,揉着被摔疼的胳膊去开门。 门一开,郑然背靠在门框上,一手撑着另一边门框,另一只手懒洋洋地递给她一双拖鞋,脸上是一副被割肉的痛苦表情。 “这可是我在日本买的,一次都没穿。” “那你留着继续穿,我穿不穿鞋无所谓,放心,睡觉前我会洗脚的,不会弄脏你的床。”季鱼转身走回床边。 上床前,她照例把脚放进旁边的小木盆里,洗完以后,用帕子擦干,才盘腿坐回床`上,回头去找烟。 “没了,就藏了那么几根,竟然被你找到。”郑淙进入房间,俯身把拖鞋放在床底下,歪着头看着床`上的女人。 “我就觉得奇怪,你把烟夹在手上又不抽,这叫资源浪费你知不知道?”他其实就是舍不得他的烟,他留着打发漫漫长夜用的。 季鱼在床头的缝隙里又找到了一根烟,拿在手上晃了晃,笑望着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船长用军人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来管你们?我这是在帮你毁灭罪证。” 郑淙笑得很无奈,指了指鞋。 “鞋还是要穿的,你不知道女人光着脚,在男人面前走来走去,对男人是一种诱惑吗?连我们那位禁`欲主义船长都被你诱`惑了,特地让我来给你送鞋。” “怎么又成了禁`欲主义船长?你不是说他床`上功夫很好吗?”季鱼跳下床,穿上拖鞋,来回走动。 她没穿过这种木屐,鞋底是原木的,走起来很响,像有人在敲木鱼,她感觉特别有意思。 郑淙已经走到门口,立刻又趴在门口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解释:“姑娘,我说的床`上功夫,是床`上睡觉的功夫,你想歪了吧?” “……”季鱼想起刚才从床`上摔下来的经历,立刻懂了。 这么说,这条船上所有人都摔下来过,只有海坤没有? 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摔下来是什么样子。 不止,她脑海里一个个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蹦跶出来。比如,撕了他的衣服,再比如,看他脱光衣服的样子…… 季鱼干咳了两声,极力阻止这些龌`龊的想法继续蔓延。 越组织,蔓延得越快,直接跳到下一步,怎么实施。 硬来肯定不行,他力气那么大,脾气像大海一样神秘莫测,万一惹恼了他,她肯定会被他直接扔到海里去喂鱼。 季鱼踱步到郑淙面前,若无其事地问他:“你们船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机会感谢他一下。” “你想感谢他,简单啊,直接以身相许不就得了?不过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郑淙站直身体,神秘兮兮地嘀咕了一句,“船长他心里有人。” 如果男人不是因为心里有人,怎么能忍受得了长年在海上漂泊,过着这种寂寥荒芜,枯燥得近乎苦行僧修行一样的生活? 郑淙自觉他做不到。 季鱼也做不到,在船上才一天不到的功夫,她的耐心已经耗尽,必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郑淙离开以后,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悠。 季鱼转了好几圈,突然听到顶上有人敲了两下,似是在提醒她不要一直走动,发出响声。 她止住脚步,忽然想起一件事。 9.Chapter 07 季鱼看过鲲鹏号的内部构造平面图,就在郑淙向她介绍船身结构的时候。 她现在住的这个房间,顶上一部分是驾驶舱,一部分是船长舱。声音敲响的位置,应该是从船长舱传来的。 季鱼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加快脚步,继续走动。 随之传来“咚,咚……”很有规律的脚步声。 她绕着房间走到第一百零八圈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 这次敲门的不再是郑淙,也不是其他人,是海坤。 季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半个字,他弯下腰,分别提起她的两只脚,一一脱掉她脚上的鞋,提着鞋走到对着海的窗户边,似是要把鞋直接扔到海里去,刚抬手,又止住。 “你拿我鞋,我穿什么?” “你皮厚,甲板再烫,对你造不成影响,继续打赤脚。”他提着鞋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季鱼跑到他身前,伸手想要抓住他。 情急之下,她只抓到了他睡袍的腰带,轻轻一拉,他身上的睡袍交叉被绑住的衣襟瞬间敞开。 海坤皱眉。幸亏他手快,按住了腹部以下的部分,但胸膛和腹部的肌肉,一览无余。 季鱼瞄了一眼,感觉这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堵厚厚的肉墙。 男人的八块腹肌,像八块砖头,砖头之间的壁垒,她比对了一下,放进去她的一根手指,应该没问题。 她比对的时候,在他腹部划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身体。 那种的皮肤触感,异常清晰。 很烫。 季鱼下意识地张开五指去抓砖块,被他一手扣住手腕,反转一扭。 没见他怎么用力,她却感觉手臂都快要被扭断,用力抽手臂,抽不动。 “你以为我想摸你?我这是在讨回公道。你把欠我的还回来。”季鱼底气有些不足,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为什么想摸他,但就想这么做,好像在受一种本能驱使。 “我欠你什么?”海坤放开她的手,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把睡袍的腰带重新系好。 “让我把你的衣服撕了。至少也要撕成我的裙子那样。再脱光了,让我看一眼。然后……让我亲你一下。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不亏不欠,是她一惯的原则。 大部分时候,季鱼很粗条,不太会计较什么,只关心和潜水有关的事情。 但短短几天时间,被他撕了衣服,看光身体,还莫名其妙亲了。她总觉得像有什么堵在她胸口。 她得出一口气才行,不然她会憋死。 海坤盯着她的眼睛,足足盯了三秒,郑重点头:“好,你说话算话,等我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重新回到她房间。 男人一身蓝色海警制服,往她身前一站,正气浩然。 海坤转过身来,侧身对着她,指着他的肩膀:“撕,肩膀,腰,你只能撕这两个地方。机会只有这一次。” “……”当然撕,不撕就是君子,她又不做君子。 季鱼一咬牙,踮起脚,拽着他肩膀两边前后片面料,用力往两边拉扯。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管她怎么扯,都不可能扯开。 制服啊! 这么硬挺的面料,凭她两只纤纤素手,怎么可能像他撕她的礼服裙一样,一撕就裂? 肩膀撕不开,她又扯了扯他腰部的面料,肩膀处更好使力她都撕不开,这里就更别指望了。 季鱼折腾了半天,满头大汗,手都酸了。 他的衣服完好无损。 “你这叫作弊,我的礼服裙面料薄,撕着多爽?你现在穿上制服,这不等于穿上盔甲来让我撕吗?” “话是你自己说的,覆水难收。” “……”季鱼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了? 她回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她在驾驶舱的时候,确实说过,他也必须穿上他最喜欢的衣服来让她撕才公平。 所以,这身制服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眼看他转身又要离开,季鱼急了,拽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拉着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找东西。 海坤也不说话,耐着性子,随她折腾,看她到底要折腾成什么样。 两个人绕了一圈,季鱼找到了一把匕首。 她解开他胸前最上面的两粒扣子,拽着他的衣领,把匕首伸入他的衣服里面,刺穿了制服肩膀的拼缝,刺出一个洞来。 同样的方法,她又在腰部拼缝上刺了一个洞。 季鱼用嘴巴咬住匕首,双手拽着洞口两边,用力往外一扯。 他身上厚厚的制服面料,从肩膀,到腰线,终于被她撕开。 撕完以后,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季鱼很满意。 她右手把匕首从嘴里拿下来,一边往后退,一边把刀片在左手手掌上一下一下的敲打。 一时得意忘形,没注意到身后脚下有东西,不小被绊住,身体突然往后倒。 季鱼挥动着双臂,寻找身体的平衡:“快拉我一下!” 距她一步之遥的男人,明明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的手,他却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又往前一步,把手伸向她。 她以为他要拉住她,没想到,他只把她手中的匕首拿走。 “咚!” 季鱼身体往后仰,重重地摔倒在了木地板上,声音很大,屁股像炸开了花,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一天之内,连摔了两次,季鱼觉得,她患的一定不是PTSD,而是多动症。 海坤俯视着她:“撕完了没有?应该是撕完了,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他把匕首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季鱼怒眼圆睁,他竟然不上来拉她一把,直接就这么走了?! 她气得咬牙,感觉屁股下面有东西,拿起来一看,是鞋子。她随手抓起来一只,往他的后背扔过去。 海坤已经出门,顺手把门也带上了,鞋子被门挡在房间里,掉落在地,却没有发出声音。 季鱼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另一只鞋,虽然也是拖鞋,但和郑淙给她的那双不同,鞋底很软,她套在脚上试了试,还挺舒服。 她依稀记得,房间里没有鞋,应该是海坤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带下来的。 不久前他不是还想扔了她的鞋?怎么又这么好心,送她另外一双鞋? 季鱼叹气,闹了半天,衣服勉强是撕了他的,她自己却出了更大的洋相。想要扒光他的衣服,估计比登天还难。 她想想还是算了,看光了就看光了吧,她小人不计大人过,继续走她的阳光大道. 季鱼爬起来,走到门口,把另外一只鞋也穿上,拍了拍手,把之前的不快一并从脑海里驱散,打开门。 一股凉风迎面吹进来,舒爽至极。 季鱼走出房间,走在甲板上。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甲板上热气褪去,出来活动的人多了很多。 不时有人看向她,眼神怪怪的。 季鱼低头检查了一下她的衣服,除了礼服裙被她二次改造过,没什么地方不正常,她也没光脚。当然,礼服裙搭配拖鞋,确实有点怪。可也没办法。 她决定不予理会。 季鱼走到船尾,郑淙正趴在栏杆上,旁边站着另一个瘦高的男人,从背影看,应该是泥鳅。 两个人正聊得起劲。 “水手哥,你说他们刚才在房间里干什么?动静那么大,船长出来的时候,衣服都被撕破了。啧啧啧,真想不到,那姑娘那么厉害,比黑珍珠厉害多了。” 郑淙手搭在泥鳅头上,他比泥鳅高半个头,三两下揉乱了他的头发。 “黑珍珠早就翻篇了,你还提她干什么?嫌船长不够烦吗?” 泥鳅“嘿嘿”笑了两声:“我就私底下跟你说说玩。黑珍珠对船长那么上心……”他的话没说完,被郑淙打断。 “哟,季鱼啊,你过来。” 季鱼无意偷听他们说话,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郑淙叫住。 “大白天的,你们还真够放肆的啊……老子都没这么干过。”后面一句,声音小了下来,像是挤牙膏一样从他嗓子里挤出来,但她也听到了。 季鱼明白了,海坤从她房间出来的时候,一定被船上其他人看到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叮叮咚咚,噼里啪啦,男人出来的时候,衣服被撕破……这确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季鱼没解释,走到泥鳅旁边,和他们一样,趴在栏杆上。 “他们为什么叫你泥鳅?”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叫李秋,小时候喜欢抓泥鳅,现在也忍不住偶尔到海里抓抓泥鳅玩,所以他们就这样乱叫了。” 泥鳅皮肤黝黑,一脸憨厚的笑,看起来年龄很小,应该二十上下。 “枇杷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他?我知道怎么跟他交流。”作为过来人,季鱼确实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开枇杷的心门。 他们此前的照面,也算愉快。 泥鳅和郑淙看着她,似乎都有些意外。 “你刚才说的黑珍珠,就是你们船长心里的人吗?”季鱼有些意外,她怎么突然有了八卦别人的兴致? 这种事,她以前完全没兴趣。大概是在船上呆久了,实在是太无聊。 她最后只能这么理解。 “黑珍珠她……”泥鳅还没说完,郑淙清了清嗓子,让他去帮枇杷准备晚饭,把他支开了。 泥鳅一走,郑淙往她身边靠近,朝她手指一勾:“来,季小姐,我们谈谈人生,谈谈理想,顺便聊个五毛。” “什么五毛?”季鱼双臂交叠,趴在栏杆上,放眼眺望远方。 一海的碧绿,仿佛将凝未凝的琼汁玉液。 蓝暮降临,海上没有风,海面平静得看不到一丝褶皱。 “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们船长?”郑淙侧身靠在栏杆上,正对着她。 “这就是你的五毛?”季鱼脊背立直,双手抓住栏杆,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季鱼脸上的笑容收住,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又叫延迟性心因性反应,是指对创伤等严重应激因素的一种异常的精神反应。它是一种延迟性、持续性的心身疾病。是由于受到异乎寻常的威胁性、灾难性心理创伤,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心理障碍。 简而言之,PTSD是一种创伤后心理失衡状态。PTSD的主要症状包括噩梦、性格大变、情感解离、麻木感(情感上的禁欲或疏离感)、失眠、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 …… 这些概念描述,季鱼听医生说的次数多了,已经能倒背如流。 不管她承不承认,从她十二岁以来,长期失眠,噩梦不断,逃避……大部分症状她确实都有。 性格也变了,变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她其实并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她的心仿佛变成了木头,没有知觉。 “PTSD听过吧?”季鱼为了不让他多想,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应该直接叫爱无能。就像肌肉萎缩,性功能障碍。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们船长怎么样。” “……”郑淙愣住,心莫名被刺痛了一下。 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一大通说教,什么爱情不是游戏,尤其对他们那位很较真、说一不二的船长来说,如果她想玩,换个人,比如他……现在统统用不上了。 “不爱就不爱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来,我们唱歌,喝酒。等我!” 郑淙大手一挥,结束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转身跑向船舱。 10.Chapter 08 郑淙跑去船舱了一趟,很快又跑回来。 肚子鼓鼓的,像变戏法一样,从他的迷彩服里面,搜刮出好几瓶酒,有啤的,有红的,甚至还有白的。 “你哪来那么多……”季鱼“酒”字还没说出口,被他打断。 郑淙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解释。 “船上不能喝酒,被船长知道了,我要罚做一百五十个俯卧撑,洗一个星期的甲板,还得给枇杷打下手做三天的饭。” “那你还喝?要不送给我吧。”季鱼伸手去拿酒。 她酒量出奇的好,只不过平常忙于训练,没什么机会喝。 “你想得美。”郑淙把她的手推开,笑道,“逍遥派的人,怎么能不喝酒?跟我来。” 他拉着她跳过船栏杆,贴着船舷,踩着一条窄边,走向船头的鲸鱼嘴。 准确来说,应该是倒过来的鲸鱼嘴,下颚更厚,在他们脚下,上颚在他们头顶上,真正的鲸鱼头部嘴的结构刚好相反,一般上颚比下颚厚。 他们在里面,上鄂把他们遮挡住,船上的人都看不到他们。 季鱼环视了一圈,感觉这个张开的的鲸鱼嘴,就像一个避风港,外面有两米多高,越往里越低矮,最里面刚好有一人的高度,坐下来,头顶上还有一大段空间。 她盘腿坐下来,忍不住感叹:“难怪枇杷喜欢这个地方,我也喜欢。” “你以为啊,这个地方是船长留给他自己的,平时禁止外人踏入,枇杷是个特例。我和泥鳅因为枇杷是特例,偶尔也特例一下。” 郑淙直接用牙齿咬开一瓶红酒,走得匆忙,忘了拿酒杯。 “要什么酒杯,直接喝不就行了。”季鱼把酒瓶拿过去,往后挪动身体,背靠在鲸鱼嘴里面的壁上,习惯性地一条腿屈膝,一条腿放平,仰头喝了一口酒。 郑淙笑望着她,一边拧另外一瓶酒:“你这喝酒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心上人?”季鱼摆手,“你别再跟我说谁心里有人。” 她有些烦躁。 怎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爱人,就她没有?而且以后都不会有,除了梦里的那个从未谋面,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男人。 从前,没有爱情,她有引以为傲的潜水事业,她甚至被人称为新一代的“自由潜水女皇”。 别的事情季鱼都可以不在意,但潜水是她唯一喜欢做的事,她当然希望能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精益求精,做到极致。 现在也没了,以后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季鱼心里有点堵,一口气又喝了差不多半瓶酒。 郑淙看她喝那么急,想要阻止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开另一瓶酒,一边笑着解释:“我说的那个人,当然不是女人,不过好像也不是男人。” “有这种事?”季鱼兴趣盎然。 “东方不败。金庸笔下我最喜欢的人物。” 季鱼想起简婕好像也跟她开过这样的玩笑,说她有时候豪气冲天的样子,像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是个渣男吧?也对,跟我这种三无女流氓确实像。”她自嘲。 “算吗?应该没我渣,我这种无理想无抱负无未来的三无渣男,可以给你这个三无女流氓做个伴。”郑淙说完,仰头一口气喝干了大半瓶酒。 季鱼眼睛都直了,放下酒瓶,使劲拍手起哄:“好!果然是逍遥派传人。” “你刚才说的,是哪三无?”郑淙继续追问。 季鱼差点说出无父无母无过去,想想觉得不妥,有诉苦的嫌疑,谁的生活都不容易,没人喜欢喝别人倒出来的苦水,遂换了种说法。 “无组织无纪律无节操。”她脑海里闪过用匕首割破海坤衣服的情景,确实够流氓的。 “谁说你无组织?逍遥派欢迎你加入。”郑淙拿酒瓶碰了一下她手中的酒瓶,把瓶中剩下的酒全喝完了。 “你们逍遥派这个组织有多大?”季鱼只喝了一半,不敢再喝那么快,笑问道。 “不大,以前就我,现在多了你。不过都是精华,优质的组织,不在于大,在于精。一堆人凑一块儿,连个共同的话题都找不到,有个屁`用。” 季鱼听着觉得挺有意思,想起各行各业都有的乱七八糟的称呼,什么天后,掌门人,代言人之类的,灵光一闪。 “既然是组织,就得有分工。我要做掌门人。” 郑淙急了:“你做掌门人,我做什么?我先加入组织的。” “对哦,”季鱼竟然忽略了这一点,冥思苦想,眼睛一亮,“有了,你是逍遥派鼻祖。” 郑淙刚入口的酒,差点喷出来,用力吞咽下去,放下酒瓶:“我都还没死,怎么就成鼻祖了?” “也有活着的鼻祖啊,你不就是一个?”季鱼不以为然,“我是逍遥派最美掌门人,你自然就成了最帅最年轻的鼻祖了。” 郑淙听到这么臭不要脸的称号,笑得不行,笑了好一会儿,又碰了一下她的酒瓶。 “来,鼻祖敬掌门人,前自由潜水世界冠军,现三无女流氓,为我们海上第一名门正派,逍遥派的诞生干杯!” “好!”季鱼难得遇见这么爽快的人,也是鲲鹏号上唯一不把她当外人的人,心情顿时变得畅快。 两个人一见如故,聊得特别起劲。 许是喝了酒,郑淙竟然把他人生中干得那些渣事,毫不吝啬地抖露出来,多数是他的风流债。 “所以你看,我跟你没什么区别,就算经历过,却跟没经历差不多,没一个能在心里留下点痕迹。经历越多,心就越麻木,到最后也像肌肉一样萎缩了。” 郑淙说的是实话,当然,也是想让她好过一些。 “你这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们俩当然有区别。” “一针见血!”郑淙朝她竖起大拇指,“流水淙淙,我这名字确实取得不对。” 郑淙没再说他的事,聊起很多他们这些年在海上漂泊的经历,最后又扯到了泥鳅提到了那个名字。 “说实话,我倒希望有一个女人,能赛过黑珍珠,把我们船长从禁欲男神的神坛拽下来。这样也就不会衬得我他`妈的`那么渣了。”郑淙已经完全没有把她当外人。 季鱼虽然有些好奇,这个黑珍珠,和那个刀枪不入的船长,到底有什么故事。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转移话题。 “喝完了,来唱你的成名曲吧,《水手点灯》。” 郑淙笑着摇头:“不不,今天换一首,我来教你唱你的成名曲。” “我也有成名曲?” 季鱼还没问是什么歌名,郑淙已经开始放声高歌,用他一开口就让人愉悦得想扭秧歌跳二人转的嗓音唱了起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 季鱼学习能力很强,他只唱了一遍,她就会了。 她一开口唱,郑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那双眼睛,像最干净的海水一般澄澈,碧蓝,唱到高潮处,闪耀着明亮愉快的光辉,整个人仿佛成了海水中欢游的鱼。 事实上,整条船上的人都安静下来,纷纷四处张望,搜寻唱歌的女人。 没多久,整条船上的人,几乎都跑到了船头,趴在栏杆上,听季鱼唱歌。 船长舱内。 海坤正双手撑在桌面,仔细查看铺在桌面上的世界海洋地图,身上还是那件海警制服,右边肩膀到腰际线,像是张开的鲸鱼嘴。 他依稀听到有人唱歌,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女人清晰的歌声从船头飘进来。 歌声时而委婉、低柔,时而爽快、奔放。格调明明是昂扬的,他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液体涌进他的喉咙里。 海坤负手立在窗前,一直到歌声停止。 趴在船头的人渐渐散去,他也转身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从船头栏杆外,突然钻出来一个蓝色身影,不觉停住脚步。 蓝色身影后面跟上来的是郑淙。 两个人像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显然没发现什么人,相视一笑,摇摇晃晃地走向船舱。 海坤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又回到桌前,继续投入工作。 没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声音很大。 他快步走过去开门。 季鱼站在门口,一身酒气,指着他的肩膀,俏皮地笑道:“船长,你的衣服破了,我来给你补补。” “怎么补?” “用这个。”她举起手中的一把匕首,晃了晃,又指着她自己的裙子肩膀和同侧腰,一脸自豪的表情。 海坤哭笑不得。 “我的就是这么补的。你看,补得多漂亮?我那设计师,叫什么来着,温言,对,会说温暖的话,会设计衣服,她会的我也会。” 季鱼不等他发表意见,直接推开门,从他和门之间的空隙挤进来,嘴里还在嘀咕。 “我想了想,你最喜欢的衣服,怎么能被我撕破呢?谁要是撕破我最喜欢的衣服,我就跟他急。我跟你急了,所以就把你的衣服撕破了。然后我又来补,哈哈哈……” 她似乎很得意她自己的逻辑,笑得没心没肺。 船身突然一晃,她脚步不稳,往前一个趔趄。 海坤出手很快,及时抓住了她的上臂,推着她往外走:“回去睡觉,以后离郑淙远点。” “不行,我要先把你的衣服补好。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她挣脱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脸认真的表情。 11.Chapter 09-1 海上的夜,朦胧,昏沉。 四周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海浪声,船身随之有轻微的晃动。 女人注视着他,明亮的双眸,似海上夜空的孤星,温柔地闪烁,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沉寂许久的心。 海坤觉察到这种灼烧的痛感,已经与她对视了好几秒,回过神来,迅速转移视线,三两下把衣服脱下来,直接扔进垃圾桶。 “这件衣服早就该扔了,不需要你补。” “可是,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衣服吗?”季鱼晃了晃脑袋。 她都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现在感觉头沉得跟压了个千斤顶一样。 “不是。” “哦……那我睡觉吧。”季鱼推开他,走向他的床,“郑淙说,你的床`上功夫好,我睡的那张床老是晃动,摔得我疼死了,你让我睡会儿啊。” “……”海坤纵使有比天高比海深的谋略之才,也瞬间被她毫无章法的逻辑绕晕了。 等他理清她奇葩的思维,她人已经理所当然地躺在了他的床`上,安静得像是已经睡着了。 船身又开始晃动,她身体翻转过来,眼看又要从床`上掉下来。 海坤一个箭步跨到床边,没能把她按在床`上,只在半空接住了她。 这么大动静,她竟然没有醒。 应该是真睡着了。 海坤犹豫着,是把她送回郑淙的房间去,还是把她留下。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又像昨晚在快艇上的时候一样,紧紧地掐着他的手,眉头微皱,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似是又在做噩梦。 海坤心瞬间就软了,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随手拿了本书,靠着床沿半躺下来。 船身晃动,又把她晃到床沿,被他用身体挡住,没有再掉下来。 沉睡中的女人,像是发现了他这里特别温暖,细长洁白的双臂,像藤条一一样缠住了他的腰,小脸也使劲地往他身上贴。 她呼吸出来的热气,吹在他身上,像沸腾的水冒出来的蒸汽,烫着他的身体,从皮肤往里渗透,到皮肤下面的肉,骨头…… 海坤咬牙,屏住呼吸,脊背却已经开始发麻。昨晚持续了一整晚的煎熬,他当然不会忘。 他不得不推开她,把她推到最里面。 没多久,船身一晃,她又来了…… 整个晚上,他不知道她被晃过来多少次,他推回去多少次。 头一个晚上他没怎么睡,两个晚上不睡,如果是执行任务,他当然扛得住,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但现在,躺在自己睡惯的床`上,旁边睡了个女人……到后来,他实在有些困,也睡着了。 季鱼醒来的时候,天刚微亮,一眼发现了旁边的男人。 情形和他们第一晚坐快艇上逃生的时候类似,他搂着她,她紧抓着他的手臂。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是在同一条床`上。 她躺着,他半躺着,背靠着床头。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本书,压在他自己的腹部。 季鱼仔细看了书的封皮,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她随手翻开扉页,上面写了两行字: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被打败。 我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失去你。 季鱼有些意外,这么一个从里到外硬得跟钢铁一样的男人,也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她想坐起来,扶着他躺下来睡。 刚一动,他手上的书突然滑落,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声响,把他惊醒了。 季鱼匆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海坤看了一眼女人,随手给她拉了拉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把书捡起来,放回桌上,脱下睡衣,换衣服。 季鱼微眯着眼睛,不小心看到了男人□□的身体,宽肩窄腰,臀部紧实。 她脸一热,刚要闭上眼睛,看到他背上的伤,双眼瞬间圆睁。 男人的背上,有好些伤疤,新伤旧伤都有,就像船上那张帆布打了补丁,在海上长年漂泊,经风吹雨打,被阳光暴晒之后,褪成了深浅不一的颜色。 但他的皮肤很干净,紧绷,紧裹着健壮的身躯和饱满的精神气概。 他一身的肉,硬得像是被火烘烤煅烧成的焊铁,但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显然是常年的运动和操练,把他凝成了现在这样,恰到好处。 亦仿佛是上帝,为了让他能坚定不移地对抗海洋、风暴、凶残的怪兽等等,特意给他配备了焊铁般的身板和灵魂,用以抵抗海上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恐怖之物或事。 季鱼呼吸越来越紧,嗓口像被什么堵住,通不了气。 男人似是突然意识到房间里有外人,立刻扯了旁边的布帘挡住,出来时,身上已经套上一件黑色休闲T恤,换上了休闲裤,把帘子拉拢。 季鱼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走到垃圾桶前,把昨晚扔在里面的海警制服又捡起来,看了看,仔细折叠好,拿着衣服出门了。 这么早,他要去哪? 季鱼想起昨天和郑淙喝酒的时候,无意间听他提起,他们船长早晨经常会很早起来,一个人驾着小艇,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一直到他们晨练的时候才回来。 她有些好奇,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 清晨的海,一碧万顷,海面上有丝丝缕缕的雾气。 四周一边安静,只有一艘小艇从水面上划过,木浆击水,发出清晰而有节奏的响声。 季鱼潜在水里,不远不近地跟着小艇,闭气到了极限,才把脸浮出水面,呼吸充足,再潜入水中。 如此反复,悄悄地跟了小艇大概有半个小时。 “鲲鹏号”已经不见踪影,小艇终于停下来,她也在距小艇四五米处停下来。 小艇上,海坤双手捧着被撕破的海警制服,神情严肃,明邃的黑眸里漾出虔诚的光,仿佛正为某个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默哀。 静默良久,他才起身,跃入水中,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游向深海。 季鱼越发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立刻钻入水中,迅速滑动,继续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最终发现,海坤游到海底一片花圃一样的平地才停下来,用手挖了一个洞,把衣服埋在了海底淤泥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葬? 季鱼环视四周的海,神秘,幽深,也充满危险气息。 她一直喜欢遨游海底。 海纳百川,海桑陵谷。整个大海,就是一本书,有历史,有奇幻,有爱情。 在这个占了整个地球百分之七十的蓝色世界里,埋葬了多少未曾留下名姓的人,和他们的雄心壮志,锈烂了多少船锚,多少船队折戟沉沙? 在那些潜水器和潜水员都未曾达到的地方,也许躺着某个淹溺者的白骨,她可能是个母亲,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葬身海底; 亦或许是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他们从烈光熊熊的船上,跳入大海,紧紧相拥,共眠于海底。 …… 如今,这本历史奇幻书上,又多了一笔,前中国海警海坤……的制服,于某年某月某日,被厚葬于次。 为何? 季鱼只见过把人死后的骨灰撒在海里,却没见过把一个活人的衣服埋在海底。 她有些想不通,他既然这么喜欢这身海警制服,为什么要舍弃? 等他离开后,她把制服从淤泥里掏出来,游回小艇的方向。 季鱼游到原来的地方,浮出水面,歇足了气,四处张望,没看到小艇上有人。 她再次潜入水中,继续往小艇靠近,忽然看到,小艇旁边水下,男人裸`露的身体,瞬间惊住。 季鱼在他房间,看到的是他的背影,现在是在水里,他的四十五度角。 他厚实的胸膛,和壁垒分明的腹肌,甚至他身前的那一片暗影,都落入她眼中。 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出,男人有一副天生的军人体魄,刚硬,强劲,俊实,但并不是那种孔武有力、肌肉过于膨胀臃肿的雄壮。 浸在水中的肉`体,线条流畅,躯干笔挺匀实,仿佛希腊神话中的雕像。 季鱼忍不住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竟然能雕刻出这么完美的艺术品。 正在精心沐浴的男人,许是觉察到了她的动静,突然转过身来,面对她。 水中的压力,减缓了他转过来的动作,仿佛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却夸大了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包括暗影中的那片神秘。 男人身前立着的,曾像铁秤砣一样重重地压在她小腹上的那部分,此刻像是“鲲鹏号”上高高挺立桅杆,扯满了帆,雄赳气昂地瞭望着她。 季鱼像魔怔了一样,呆愣不动,甚至忘了,她此刻正在水中,一向擅长在水里控制呼吸欲望的她,突然有一种强烈呼吸的冲动。 一个大水泡浮出水面,破裂,发出“咕咚”一声响。 糟糕,肺里要灌水了! 季鱼回过神来,迅速往上游。 很快“嗖”地钻出水面,大口地呼吸,嗓子酸痛难忍,使劲地咳嗽。 清晨的海水,明明还有些凉,她却感觉整个人热得像是在沸水里煮过。 海坤迅速游到了她身边,一手拽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拍她的背,用的力气很大,似乎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 季鱼心里暗叫苦,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怒意。 她猜想,他接下来一定会大发雷霆,再把她摁进水里,淹不死她,也让她受点苦,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心里的那个女人? 奇怪的是,一直到她停止咳嗽,缓过气来,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季鱼抬头看向他,他也瞪着她。 两个人互相瞪着,也不说话,像是比谁眼力好。 季鱼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睛一亮,转身靠近他,双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勾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余光落在他被水打湿的唇上。 晨光照耀下,男人的唇格外立体,饱满,性`感,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季鱼犹豫了片刻,闭上眼,把唇凑上去,覆在了男人的唇上。 …… 12.Chapter 09-2 太阳终于跃出了海面,霞光瞬间洒满天空和海面。 从海天交界线处,射出一束光,仿佛舞台的聚光灯,打在茫茫大海中的一男一女身上。 海坤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女人,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异常暗沉,浓烈。 在日本海滩的帐篷里,他第一次闻到她身上这种味道,就觉得很熟悉。可他说不出这是什么香味,也没有印象他在其他什么地方闻到过这种香味。 女人闭上眼睛,鲜妍红润的唇,覆在他唇上的那一刻,他呼吸的通道仿佛也瞬间被合上。 浓烈的香味,仿佛蒸发成气体的烈酒,透过唇齿间的缝隙,飘入他口中,穿过喉咙,一直灌入他胸腔内,浸染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身体的反应又像之前那样完全不受控制…… 季鱼吻住他的唇,男人抓着她手臂的手,猛然一紧。原本拍着她脊背的手,还没来得及拿开,迅速滑落到她腰上,把她往外推。 他推开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拍,季鱼还是被他身前的桅杆戳到了。 季鱼条件反射一般,身体往后退了一点,双臂却仍然圈着他的脖子。 她本想碰一下他的唇就放开,一时好奇,又用舌尖舔了一下。 她刚舔上去,感觉还是凉凉的,但他的唇好像也被施了魔法,下一秒就变得滚烫,烫着她的舌尖,一直烫到她心里。 季鱼那颗一直木头一样没什么知觉的心,隐约好像感觉到了这种热度。 只是,她感觉手臂和腰猛然受了更大的力,她确信,他再加一点力,她的手臂和腰都会被他拧断。 “疼……”她不得不放开他。 他瞪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一场殊死搏斗,眼神却像是在控诉,她占了他便宜。 季鱼咬咬牙,理直气壮地解释。 “船长,我给你总结一下啊。你撕了我的衣服,看了我的身体,还亲了我。”她晃了晃手中的衣服。 “现在,我也切了你的衣服,不小心看了你的身体,也小小地碰了一下你的嘴。所以,你其实也没亏。咱们两清了。” 这种不亏不欠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季鱼心情莫名愉悦,向他挥挥手,表示再见,转身准备游回去。她刚潜入水中,脚踝被身后的男人拽住,往回一拉。 转眼,她又回到了他面前。 “你一个自由潜水世界冠军,还会呛水,你好意思在这里跟我两清?”海坤已经从片刻前浸泡过的烈酒坛里抽身出来,恢复了一惯的强硬。 他双手扣住她的两只脚踝,像拎鱼的尾巴,往上提,另一只手伸到她脖子下面,同时往上使力,把她举出水面,直接扔到了小艇里面。 “嘶……”季鱼在小艇里滚了半圈,倒抽一口冷气。 她知道他力气大,可被他这么轻轻一扔,才知道这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她骨头都散架了,浑身每一处都疼,比她昨天从床`上摔下来还疼。 季鱼趴在小艇上,揉着酸痛的腰,揉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他速度也够快的,已经穿好了衣服,回到消停上,拿起木浆准备往回划。看到她手中的衣服,眉宇皱成了川字。 “扔掉。” “不扔。”季鱼往后一躺,把衣服枕在了头下面。 “你要这破衣服干什么?” “你管我。这破衣服是我捡的,已经属于我,刚好我没衣服穿。”三天不换衣服,这种事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海坤扔下木浆,要来抢衣服。 季鱼迅速爬起来,把衣服抱在怀里,背对着他:“不许抢我的东西,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君子,不是小人啊!” 海坤拿她没办法,就算他再扔一次,她肯定又会捡回来,遂没再同她抢,兀自坐下来划船。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 季鱼平常也不怎么爱说话,可眼下,她有点害怕这种寂静。 一静下来,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她从今天早晨醒来,一直到海里,看到那一切。唇角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 “船长,你为什么不做海警了?”她开始没话找话。 “不为什么。不想做就不做。” “不对,你一定很想继续做,只是做不了。为什么?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季鱼昨天也问了郑淙这个问题,但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海坤停下手中的木浆,直视着她:“再啰嗦,你就自己游回去。” 季鱼转头就跳入水中,像鱼一样,浮动着身体,往前游出好几米,回头挑衅他:“船长,我们比赛,看谁先回到船上。你要是输了,你就必须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她说完,开始拼命地往回游。 季最喜欢这种有一件事让她特别想去做的感觉,她会很兴奋,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活力。当然也会拼尽全力,把这件事做好。 但到目前为止,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事,唯有潜水。 现在终于遇到了第二件这样的事。 季鱼游回到鲲鹏号的时候,甲板上已经像昨天一样,开始列队操练了。 教练是海坤自己,他已经换上一身军绿色的迷彩服,站在队伍前面,喊着嘹亮威严的指令。 她经过队伍的时候,他虽然没转头看她一眼,可她分明能感觉到,他在无声地向她示威。 想快过他,下辈子吧! 季鱼咬牙,回到房间,和昨天一样,洗澡,洗衣服,吃了点东西,便躺在床`上等衣服干。 她决定,礼服和制服哪样先干,就穿哪样。 但这套制服,直接穿在她身上好像不太合适。她应该怎么改一改呢? 她想着想着,结果就睡着了。 季鱼睡得有点沉,又做了那个疯狂的梦。 这一次,所有的感觉更清晰更真实,虽然还是没正面看到男人的脸,可从他身体的触感和气息,她能想到他是谁。 她一定是疯了,直接把海坤代入到她的梦里! 最可怕的是,许是他们认识这三天接触频繁,甚至太过密切,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在梦里上演。 他们在海边沙滩上的帐篷里,从他撕她的衣服开始,后面继续。 他们的吻,也不再只是停留在唇上。 他的舌,闯入她嘴里,奋力驰骋,掀起另一场厮杀。 他把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扯掉了。 他压着她的时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阻拦,压在她小腹上的那一坨重量,真的像扯满帆的桅杆,直接插`进了她身体里。 …… 季鱼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精疲力尽。 甲板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发号令。 是海坤的声音。 “第一小分队,对阵小艇,李秋带队;第二分队,留守大船,听郑淙指挥。其余的人,跟着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敌方主船。” “其余的人,不就你自己?船长你能不能换个玩法,怎么老是来这不要命的一套?”这是郑淙的声音。 “少废话,开始行动!” “……” 季鱼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感觉不像是平时训练演习,迅速跳下床,摸了下礼服,已经干了,直接穿上,把制服暂时收了起来。 她打开门,海坤已经不见了。 甲板上的人奔来跑去,个个行色匆匆。 郑淙在指挥,驾船的驾船,扯帆的扯帆,防守的防守。 季鱼快步跑到船沿,望向大海。 有四艘小艇正远离鲲鹏号,划向远处另一艘黄色的大船。船上的旗号迎风飘扬,上面是一个三戟叉的形状。 船舷上有四个字,季鱼看得很清楚: 波塞冬号。 她正想找个人问问是什么情况,郑淙突然跑过来,冲她大吼:“快回船舱去,我们追踪到一艘捕鲸船,这里很危险!” “……”季鱼还没开口,被郑淙直接推往船舱的方向。 他只把她推到门口,就被人叫走了。 季鱼没有回房间,跑到船尾,发现还有另一艘小艇驶向波塞冬号,上面有三个人,两个人划艇,另外一个人站着,这个背影她已经很熟悉。 海坤。 波塞冬号正拖着一张大网,里面有很多鱼,有大鱼在喷水。 是鲸! 两艘大船各自派出的小艇,在两船中央的海域相遇,开始了一场混战。 季鱼虽然不懂军队作战布局这种深奥的理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海坤把鲲鹏号上的人兵分了三路,他自己要去救被网拖住的鱼。 他们的小艇还没靠近拖网,从波塞冬号另一侧又出现三只小艇,像狼群一样,突然涌现,每一只小艇上面都有四个人,齐齐围向海坤他们只有三个人的小艇。 鲲鹏号上面人不多,一直留下来的就海坤、郑淙、泥鳅和枇杷四个人,其他的人来来去去,最多的时候不过三四十人。 这两天她看到参加训练的人也不过二十来人,还分成了三队! 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季鱼听到了枪声,从鲲鹏号另一侧传来,她绕过去一看,发现另有一排小艇围攻上来,郑淙指挥留守的四五个人在应战。 靠! 他们这不是以少欺多吗? 季鱼看到这样的情形,气不过,心里直接爆粗。 这样的情形,她不可能坐得住,看着海面,寻思着能做点什么。 季鱼想了大概一分钟,最后拿定了主意,她转身回房间,去找她用过的那把匕首。 门关上不久,一颗子弹,穿门射入。 这一幕,刚好落在郑淙眼里,他脸色瞬间苍白,对着门大吼。 “季鱼,趴下!” “……” 郑淙刚要跑向船舱,一颗子弹“嗖”地飞过来,他迅速趴下。 很快,子弹接二连三地射过来,越来越密集,形成了一张网,把他罩住了。 “水手哥,接住!”从底舱跑出来一个人,贴着甲板滚过来,扔给他一把□□。 郑淙接住枪,对着子弹射过来的方向,接连三枪,一边寻找障碍物做掩护,想要滚到船舱门口去。 无奈,甲板上总共就六七个人,围着船一圈,严防死守住。 枪林弹雨中,他们几乎寸步难移。 13.Chapter 10 船舱内。 季鱼找到匕首后,打开靠海的窗户,刚钻出去,跳入海中。 有东西从她的背后极速飞来,“嗖”地刮起一阵冷风。 紧接着,她身后和身前两个方向,几乎同时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枪响。 她落入海里,声音还跟着她传了很远。 一直到她潜入深海,声音才渐渐消失。 季鱼从海底快速游向波塞冬号前进的方向,同时慢慢向浅海往上浮,浅海压力小,她游动速度会更快。 不远处,海坤正和小艇上的另外两个人,对付三只小艇上的十二个人。 海坤让另外两个人先应付其中两条小艇,他跳入水中,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长矛,一端是金属叉,另一端连着一捆绳索,这是手工捕鲸人常用的工具。 鲲鹏号跟踪捕鲸船,只能活擒船上的捕鲸人,不能伤及性命。所以他们用的武器,都是最传统的工具。除非捕鲸船上的人先开火,他们才会带枪对阵。 海坤刚跳下水,三只小艇上的十二把特制金属三戟叉同时刺向他。 这种传说中的三戟叉,是希腊神话中海神之王波塞冬标志性的武器。 长柄一端连着三根像刺刀一样的金属叉,所以叫三戟叉,中间的叉长,两边稍短,每一根叉都尖锐锋利,明晃晃露着寒光,如果被刺中,不死也残。 季鱼刚好游过,远远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海水很快被血水染红。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转眼的功夫,十二把三戟叉突然被拉入水底,手握叉柄的十二个人,接二连三被拉下小艇,掉入海里。 显然,三戟叉刺向海坤时,他及时潜入了海底,速度够快,潜入足够深,躲过了刺过来的利叉,但手臂还是被划破。 海坤顾不上受伤的手臂,用手中的那把长矛刺向十二把三戟叉,再迅速收回来,他手握长柄和绳索一端,绕着十二把三戟叉游了一圈,钗头被绳索套住。 他快速绕了几圈,牢牢地绑住了金属叉头。 这一切都是在深层水底进行,上面拿着叉柄的人看不到,甚至以为刺到了他,想把叉抽出来。 海坤拉着绳索往下潜,借着水的压力,把十二个人拉下了小艇。趁着他们还在混乱中,他浮出水面,长呼吸了几口气。 他浮上来的时候,无意间瞥见身后有一个蓝色身影。 季鱼冲他竖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微笑。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海坤前后左右以及头上脚下六个方向,同时有人拿着像刺刀一样的三戟叉再次刺向他! “小心!”季鱼大叫一声,快速朝他游过去。 海坤收回视线,左右两手同时拽住左右两边刺过来的三戟叉,且非常精准地抓住了中间最长的叉,双臂用力往中间一合。 左右两边的两个人被海坤迅速拉近做相向运动,转眼靠近,他们想要收回手中的三戟叉,已经来不及,刺入了对方,双双毙命。 海坤身体同时打横,躲过了前后刺过来的三戟叉,因为速度太快,前后两个人同样和左右两边的人一样,各自刺中对方毙命。 海坤身体打横后,原本头上和脚下两个方向的人,同时刺向他的正面和背面。 显而易见,他能应付正面刺向来的三戟叉,却无法同时抓住背面刺过来的叉。 季鱼眼看着他身后的利叉就要刺中他,来不及多想,迅速游到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下一秒,有冰冷的利器刺入她体内,锥心般的刺痛袭来。 季鱼痛得差点晕过去,紧咬住牙关,没有出声。 海坤解决掉正面刺过来的人,转过身来,看到季鱼左胸被刺中,鲜红的血狂飙出来,双眼怒睁,一脚踢向刺伤她的人腹部。 他这一踢,力道不小,受伤的人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 海坤迅速用绳索绑住他,抱着季鱼浮上水面。 一出水面,两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气。 季鱼第一次感觉到,在水里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疼不疼?”海坤用手捂住她的伤口,明明是问她疼不疼,他却感觉胸口像突然裂开了,疼得他透不过气来。 季鱼刚想点头,因为确实疼,发现刚才被他拉下水的十二个人,剩下的又围了过来。 她浑身冒冷汗,再看看越来越远的波塞冬号,咬牙:“不疼。你对付他们,我去割网放鱼。” 她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游向被波塞冬号拖得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鱼网。 “季鱼,你回来!”海坤对着海面大吼一声。 可她已经潜在水底,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 海坤要追上上去,一圈人朝他涌过来群攻,他带过来的另外两个人根本抵挡不住,他只能先集中精力对付这些个人。 群攻的人拿三戟叉再次刺向他,他用此前同样的方法,先用绳索控制住了他们的武器,徒手作战,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海坤找准机会,把他们打散,各个击破。 最终,一打三戟叉被他收拢,从水底同时刺向其中的一艘小艇底部。 以此为中心,所有人围绕着这艘小艇,被他用绳索一一绑住了手脚,绑在中间的三戟叉上,每个人都只露半个头在水面呼吸。 不管他们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越用力,只会彼此束缚得更紧。 剩下的工作,就是把他们拉回鲲鹏号,留给他的两个船员就能搞定。 海坤转身去追被拖走的鱼网。游了一段距离,远远便看到,季鱼正用匕首割鱼网。 因为受伤,她使不上力,割了这么久才割出这么一个小洞,连半条鱼都钻不出来。 她身边的那一片海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突然,她手中的匕首往下掉落。 海坤胸口一阵刺痛,迅速游过去。 鱼网边。 季鱼用脚及时夹住了匕首,右手把匕首拿回来,用嘴咬住。 她的左手已经不能受力,一用力就钻心地疼。她右手抓住鱼网,用牙齿咬住匕首,继续割鱼网。 她确信,这鱼网就是传说中的“绝户网”。 海洋恶性捕捞现象猖獗,渔民用的网,网眼越来越小,从2000年的4.3公分,缩减到2006年的0.8公分,到现在越小。已经不是网,跟布没什么区别。 一网下去,赶尽杀绝!所以叫“绝户网”。 鱼网用的材料也很牢固,季鱼怎么割都割不破。她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体力消耗太大,伤口越来越疼,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网内的大大小小的鱼,在拼命扑腾,有一只海豚原本一直在挣扎,似乎知道她受伤了,隔着网,看着她不动。 季鱼仿佛听到她在问她,疼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鱼的眼睛,伤口好像不疼了,心却疼得厉害。也很着急,她怎么这么没用? 如果救不了这些鱼,她以后一定会做噩梦。 绝望之际,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季鱼看到海坤出现的那一刻,那颗一直麻木的心,不久前感觉到一点暖,此刻突然感觉到疼。 疼,暖。 她麻木的心,终于有了知觉。 海坤又像之前那样,吻住了她,渡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给她。她像干渴的禾苗,遇到了一场及时雨,瞬间活了过来。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腰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三下两下,就把鱼网割开了一个大洞。 里面的鱼争先恐后地从洞口游出来,游向大海深处。 海坤把匕首插入后腰皮带夹缝,转过身来,一手抱着她的腰,快速向海面浮上去。 他们刚接近海面,立刻听到子弹落入水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海坤抱着她迅速躲开,朝远离鱼网的方向,S形向前游动,一直到枪声远了,才窜出水面。 季鱼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起初瞪着她,嘴角抽动,似是又要开口训斥她。 她不想听他训斥,可又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按住他的唇。 季鱼凝视男人的唇,有那么一刻,她好像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再吻住,好好地品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可她没有力气动,只能看着他的眼睛。 他也在凝视着她。 季鱼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另一片大海,同样浩瀚无边,却比现在身处的海更温暖,更澄澈干净,没有血,没有杀戮。 仅仅只是这么看着,她已经觉得不冷了。 可她的头晕沉得厉害,眼皮也越来越重,头和眼皮几乎同时耷拉下来,眼前一黑,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海坤低头看着靠在他身上的女人,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伤口还在流血。 他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配合嘴,用牙齿咬住她裙摆,手用力一拉,撕了一大块布,绑住她的伤口。再脱下他身上的衣服,又绑了一层。 季鱼伤口的血流得慢了一些。 海坤绑好之后,一手抱着她,一只手划水,往前游,一边继续叫她。 “季鱼,快醒醒,你不能睡!” 季鱼迷糊中听到有人叫她,吃力地睁开眼睛:“船长,我疼……” “疼你还挡?” “挡之前……我不知道……要知道……这么疼……我才不挡呢……”季鱼说话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这句话,语气又硬起来了。 “我不挡,你就会疼,你不怕疼吗?”说不定还会死。 后半句她没直说。 “男人糙,女人金贵。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这句话,听着仍然像是在责备,语气却像海水一样柔。 “……”季鱼看着他的侧脸,笑了,笑得有些酸涩。 能说出这种话的男人,一定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人,真幸福。 她没力气再说话,脸贴在他胸膛上,没受伤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抓住他的肩膀,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海水很冷,很柔软。 男人的身体却很热,硬朗,厚实,像没有风浪的港湾,让她觉得温暖,安全。 “季鱼,不要睡。”海坤见她眼皮又快耷拉下去,加快了游动的速度,“唱歌,你唱歌就不疼了” “唱……什么……歌?” “《笑红尘》。” “我好困……” “快唱。”海坤急了,他一急就会吼。 季鱼被他吼醒,开始断断续续地唱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一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漫无边际的海面,经历过一场厮杀,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有女人有气无力的歌声。 季鱼睡睡醒醒,醒醒唱唱,唱唱睡睡。意识模糊中,又看到了梦中那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向她游过来,突然浮出水面,凝视着她。 “鲲……”她艰难得吐出这个字。 “嗯?”海坤应了一声。 季鱼微眯着眼睛,伸手要去摸大鱼的眼睛,手触到了他的脸。 突然,她的手落了下去。 …… 14.Chapter 11 季鱼疼痛难忍,彻底沉睡了过去。 此后的事,海坤怎么历经波折,把她带上岸,她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四周一片白色,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床边围着一圈人,站的站,坐的坐,看到她醒来,纷纷靠近,问她感觉怎么样了,伤口还痛不痛。 有医生过来,仔细查看她的伤口,脸上表情严肃,不停地感叹,被这么长的金属利器从后背到前胸刺穿,再往下一点点,就是心脏,命都要没了,云云。 季鱼只是听着,或许已经痛到麻木,这样躺着不动,没什么感觉。 医生例行问了她一些问题之后,让护士给她量了体温,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要忌口,伤口愈合之前,不能再下水,就离开了病房。 季鱼一听不能再潜水,立刻就急了,想要叫住医生,却没力气叫出声来。 她强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身体一动,伤口又像被撕裂了一样,痛得她倒抽冷气。 “别动,再动你的手就要废了。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怕死的女人。”郑淙按住她,让泥鳅出去叫人。 许是屋外的人听到动静,门突然被推开。 海坤从门口进来,大步走到床边,觑视着她,半晌没说话,只摆了摆手让郑淙和其他人先出去。 他身后跟进来一个身穿深蓝色海警制服中年男人,中短身材,神色威严,一同走到床边来。 季鱼还想坐起来,海坤把被子盖在她身上,不让她动。 “你想干什么?” “我要……出院……” “三个月之后。” “那怎么行?我还要去……斯宾塞岛参加……自由潜水比赛……”季鱼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她差点忘了,她现在是一个有服食兴奋剂嫌疑的前自由潜水世界冠军,已经被俱乐部除名,不能参加比赛。 海坤身后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和海坤并排站立,威严的脸色变得稍许温和了些。 “季鱼,是这样,我……” 季鱼看着他,一脸茫然。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说话的口吻怎么好像跟她很熟一样? 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他笑了笑,拉着海坤在旁边两把椅子上各自坐下来。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杨泰铭,海坤以前所在海警支队的队长。关于你在日本被诬陷误杀小鲸鱼一事,我们海警支队一收到郑淙汇报上来的情况,就派出了代表,第一时间去和日方交涉。你放心,目前他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我们能找到人证,证明你当时在海滩不可能有误杀行为,这个罪名不成立。” “可那是在日本,全都是日本人,谁愿意出面给我这个中国人做证?”季鱼看了一眼海坤,有些意外,他竟然把她的这些破事放在了心上。 海坤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停留了几秒,移开,双眸盯着虚空,似是在想问题。 “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海滩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和你有过接触?”杨泰铭试着引导她。 季鱼仔细回想了半天,摇头:“我记性不好,没印象了。” “一家三口。”海坤在旁边提醒道,转头看向杨泰铭,“杨队长,那一家三口是中国人,比较好找。我们救过他们的小孩,说服他们出面作证应该不难。” “嗯,太好了,我马上派人去找。”杨泰铭行事果断,立刻就打了一通电话,把事情安排下去。 杨泰铭放下电话,继续问季鱼:“他们是中国人,还有没有其他人?如果还能有一个其他国家的人,那就更有说服力了,不一定是日本人。” 季鱼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叫抓小偷的人,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她会说中文,日文,还有英语。” 她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她当时用了三种语言,像是故意制造混乱,有意在帮她逃跑。 “她是日本人,姓中田,应该是某个环保组织的成员。”海坤接了她的话,语气笃定。 “你们认识?如果认识,季鱼被诬陷的问题就解决了。”杨泰铭看起来很兴奋。 “不认识,我当时听到有人叫她中田小姐,他们在聊海洋污染的话题,她应该看到了我们,有心帮忙。凭这几条线索,要找到她……” “我应该知道她是谁,”季鱼打断了他的话,“她叫中田和子。” 听到“中田”这个姓,环保组织成员,能说三种语言,她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让她头疼的人。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小? “太好了,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联系她。”杨泰铭在一旁催促,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急。 季鱼这事,说小不小,说大又不大,如果没处理好,就成了关系国家声誉的大事。从1986年国际捕鲸委员会宣布禁止商业捕鲸以来,中国就没有再出现这种事。 现在出现中国人在日本捕杀小鲸鱼的传闻,就算是误杀,影响也非常不好。日本、挪威那些捕鲸国,一定会拿来说事。 作为一名中国海警,杨泰铭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季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犯难,要说服中田和子出面给她作证,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泰铭起身告辞,离开前,夸赞了她几句,什么机智勇敢,聪明伶俐,被海坤四个字生生打断:“自不量力。” 杨泰铭笑而不语,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季鱼一眼,再看向海坤:“你跟季小姐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 海坤和季鱼隔着从床到门的距离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否定。 杨泰铭笑着点头:“那就好。等季小姐伤好了,早点送她回家。免得她家人担心。” 他让海坤留下照顾病人,不用再送他,自己转身离开了。 海坤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季鱼一眼,又看了下门,似是在犹豫,他是离开,还是留下。 季鱼转头看向床头的水壶:“船长,我渴。” 海坤远远地注视着她,似是要确认,她是真渴,还是又在耍什么花招。最终回到床边,给她倒水。 他倒了水,放在床头柜上,扶着她坐了起来,在她背后放了一个枕头垫背,把水杯递给她。 季鱼看着水杯,没用手去接,直接咬住杯沿喝水。这样喝水有一定难度,她需要把腰低下去。身体一动,眉头就皱得厉害。 海坤犹豫了一下,在她身后床沿坐下来,扶着她靠在他身上,喂水给她喝。 季鱼喝完水,感觉不渴了,身体却有些乏力,犹豫着是继续靠在他身上,还是躺下去。 她瞥见从左后背肩胛骨到前胸缠着的白色纱布,神色忧郁,忍不住叹气:“可怜我那些漂亮的裙子,以后都不能穿了。” “……”海坤哑然失笑。 命都差点没了,她还惦记着她的漂亮裙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混不吝的女人,为他挡了致命的三刀。这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季鱼觉察到他刚才似乎笑了,却始终没开口说话,大概能想到他现在是什么心情,笑问他:“船长,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这下,咱们彻底两清了。” 海坤嘴角抽动了两下,挤出三个字,“谢谢你。”语气很诚恳。 季鱼摇头,示意他在旁边坐下来,片刻前轻松玩笑的表情,转眼变得严肃,郑重其事地请求他:“船长,能不能收留我?” “什么意思?” “我现在无家可归啊,以后不能再比赛,留在鲲鹏号上倒也不错。” “不可能!”海坤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转头看向门口,大喝一声,“都给我进来。” “嘭”的一声,门瞬间被推开。 郑淙和泥鳅并排站着,后面还有个人。 前面的两个人突然往两边移开,泥鳅指着枇杷笑道:“是枇杷,他给季鱼做了汤。说是给她愈合伤口的。” 枇杷双手捧着一个保温杯,低着头,看起来局促不安。 季鱼被海坤无情拒绝,胸口正堵得慌,听到枇杷还会给她做汤,气立刻就散了,想要爬起来,自己却动不了。 “郑淙,过来扶我起来,我要喝枇杷做的汤。”她直接忽视了坐在旁边的男人。 她拿命救了他,不指望他会对她感恩戴德,却连让她留在鲲鹏号上这么点请求都不答应。 鲲鹏号收留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留下? 季鱼越想越气,不想看他第二眼。 郑淙他们三个都围过来,枇杷乘汤,泥鳅搬椅子,郑淙扶她起来后,端着碗,递给已经站到床尾去的海坤。 季鱼阻止:“端过来,我自己喝,你帮我拿着碗就行。”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人家都是患难见真情,你们都从鬼门关打过转了,还在这里较劲。真没出息。”郑淙毫不客气地笑骂道。 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直接喂汤给季鱼喝。 海坤站了一会儿,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留下也是多余,遂让泥鳅和枇杷跟着他一同回船上,郑淙晚点再回去。 枇杷倒是很听话,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泥鳅却嘀咕,船好不容易靠岸,为什么不让他跟着郑淙四处去逛逛,香港这么繁华,他还是第一次来…… 海坤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闭嘴了。 他们三个人离开以后,季鱼一边喝汤,一边问起鲲鹏号上这几个人的情况。 15.Chapter 12 谈起鲲鹏号上的人,郑淙口若悬河。 枇杷简单,一直跟着海坤,季鱼已经知道。 提到泥鳅,郑淙脸色有些沉重。 他们是在一艘快要沉的渔船上救了泥鳅。他父母是渔民,在海上捕鱼时遇到鲨鱼,双双葬身鱼腹。 泥鳅逃过了鲨鱼的血口。渔船被鲨鱼撞破,他趴在桅杆上,看着船一点点下沉。最后关头,鲲鹏号出现了,此后就一直留在了船上。 “泥鳅身手敏捷,很勇敢,心理承受力比一般人都强,船长很看重他,所以对他要求严,一直怕我带坏他。” 郑淙喂她吃完最后一口,脸上又恢复了一惯邪魅不羁的表情。 “那你以后离他远点。”季鱼笑道,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对面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机打开。 她胡乱按动遥控器,最后调到了一个国际频道。 里面播报的时讯,刚好是日本近海滩发现有中国人误杀小鲸鱼的新闻。 画面切换到一个亚洲女人慷慨激昂的演说场景,她说的是中文,严厉谴责日本人总是找各种借口滥杀鲸鱼,此前振振有词的科研用途捕鲸,其实也暗地里也做商业用途。 日方渔业部也派出了一个代表,坚持说他们捕鲸是科研用途,符合国际法,此次近海出现海水被染红,不排除中国游客误杀的可能,也有可能是发生了鲸鱼集体冲岸搁浅事故。 鲸鱼集体搁浅这种说法,季鱼并不陌生。 她曾经看过相关的科普资料,冲岸搁浅后的鲸鱼,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返回海中,所以死亡率非常高,有些人称这种搁浅是鲸的“集体自杀”。 这种说法没有显然科学依据。但鲸为什么会集体搁浅死亡,仍是动物界一个未解之谜。 日方之前报道不是确定是中国游客误杀?怎么又多了鲸鱼自杀的说法? 季鱼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刚才还在想,她会不会因为这事再次登上国际舞台。现在看来,已经没她的事了。 “这个死女人,原来她还活着。”郑淙也一直看着屏幕,突然嘀咕了一句。 “这个女人?你认识她?”季鱼指着屏幕上的女人。 “我妈。是不是很意外?”郑淙笑道,“人家母子联系都是靠手机,我一般只能通过电视机知道她的动向。这女人腾空的本事比孙悟空还神通广大,第一嫁,香港,第二嫁,美国,第三嫁,挪威,现在不知道是已婚还是未婚,下一嫁又是哪国。” “……”季鱼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母亲。 她一问才知道,郑淙从小跟着他母亲,过着动荡不安的生活。 他母亲郑敏,是个很激进的的女权主义者,崇尚自由独立,有才华,也是个大美女。 这种女人,似乎一般男人都驾驭不了。他母亲也是一嫁再嫁。 郑淙连他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有意思的是,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继父,每个继父最后都跟她母亲闹掰,最后却跟他成了哥们。 郑敏最后一嫁去了挪威,夫家热衷捕杀鲸鱼,她则坚决反对杀戮,最后分道扬镳。后来加入了国际捕鲸协会,后来又出来了。 因为言论大胆,富有正义感,她在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误打误撞闯入了政界,现在成了北欧一个国家的议员。 郑淙开玩笑说,他是被他母亲骗到了鲲鹏号上。 她的儿子加入东方海洋守望者这样一个民间环保组织,和她曾经加入援非组织远赴非洲做志愿者一样,可以为她积累政治资本。 季鱼听着他们母子俩这样的传奇经历,被震慑到。 “你不知道,我刚到船上的时候,船一启航,就开始倒计时,什么时候到港,谋划着下一次到港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上这该死的贼船。” “结果呢?每次都被你母亲派过来的海陆空军队搜到,再逼上船?”季鱼笑问道。 郑淙摇头:“不,要怪就怪我们那船长。我自己都搞不懂,他到底有什么魔力,不用开口,就把我和泥鳅都死死地困在了船上。” 他斜靠在床边椅背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女人,介绍完自己,又把话题扯到了海坤身上。 “船长拒绝让你留在鲲鹏号,有他自己的考虑。这次海上激战,是我们追捕黑鲨七年以来,最惨烈的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派出的人数起码有百来个,兵分四路,还派出了远程狙击手,用的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这一次他们没得手,肯定还有下一次,后面只会更危险。你一个女孩子,留在船上确实太危险。” “兵分四路?”季鱼抓住了这几个关键词,其他没在意。 她回想了一下,试图理解兵分四路的说法,第一路攻击鲲鹏号主船,第二路和鲲鹏号下来的四艘小艇对战,第三路就是源源不断地来围攻海坤的人。 “第四路是哪路?”季鱼忍不住追问。 “第四路,另有八艘小艇在下风口捕杀一条大鲸,那些捕鲸的人似乎都认识它,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名字好啊,霸气。看来咱中国文化影响深远,已经渗透到捕鲸行业了。” 季鱼听到“鲲”就激动,想要坐直身体,伤口痛得她又差点背过气去。 她依稀记得,她在海中晕过去之前,好像看到了白色的庞然大物,就是他们说的那条叫鲲的鲸吗?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郑淙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似是意识到他说得太多,匆匆结束话题。 “总之,鲲鹏号就是很危险,全世界的捕鲸人,都想除掉我们,尤其我们船长,最厉害的黑鲨也已经出动。你留下来在好好养伤。” 他站直身体,准备离开。 刚好有人来敲门,郑淙去开了门。 季鱼看到门口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立刻抓起一个枕头,挡住脸。 “你们找错地方了。”她声音像蚊子一样轻,平时那股潇洒劲完全不见了踪影。 “你化成灰我们也认识。”这是简婕的声音,“老贾,你看到了吧,她还是这幅德性。” “难为你了,简教练。”这也是她熟悉的声音。 贾永成的声音,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和煦如春风……总之,很温暖。 季鱼放下枕头,看向门口。 简婕和贾永成先后走进来,郑淙向她挥了挥手,无声地说了声“再见”,把门关上,身影消失。 简婕在床沿坐下来,一如既往地开始数落她的罪状。 贾永成坐在椅子上,陪着笑脸,一边剥橘子。 季鱼则是一副乖巧小孩的模样,不出声。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很多年。 在贾永成面前,她总是想表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她始终有一种恐惧,如果她不完美,他就会和她父母一样,突然就消失了,她就会变成孤家寡人。 可她就是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她离完美实在相差甚远。 她内心,似乎永远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自我,任性,随心所欲,甚至动不动就会做出一些常人眼中离经叛道的事来。 比如这次在日本,她又捅出这么大篓子来。他们显然是为这事来的。 贾永成把橘子剥完,一半分给了简婕,她训人训得口干舌燥,理应润润嗓子。另一半,他递到了季鱼面前。 以前她会很开心,接过来就吃,因为这意味着,他原谅她了,不管她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 可这次,她没接,推回到他自己面前,迎向他的视线:“老贾,我都这么大了,自己会剥,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 贾永成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她会这样说。 他没强求她接,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了桌上,起身去倒开水,一边问她伤口疼不疼,为什么会受伤。 “老贾,你就别纵容她了。她这次惹上了日本人,我们差点就回不来。你应该直接问重点,她在日本海滩上,到底做了什么?” 简婕是个火性子,受不了贾永成这种什么事都不急不躁、不愠不火的性格。 季鱼知道他们担心她,也没有隐瞒什么,把她从海滩上,小男孩落水,救人,潜水发现捕鲸船,拍下视频,被追杀,最后被海坤救上鲲鹏号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 但没有提她受伤的真实原因,只说自己不小心碰伤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误杀小鲸鱼。”简婕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扼腕不已,“那现在怎么办?服食兴奋剂可不是件小事,我当时就应该坚持反对的。” “你当时怎么反对?”季鱼突然很想知道,她离开以后,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简婕同样没有隐瞒。 那天晚上,季鱼没有回酒店。 半夜里,突然有一群黑衣人闯到酒店来,把他们俱乐部的人都集中到一个房间,逼迫他们说出季鱼的下落,如果不说,所有的人都得死。 后来,他们一个个审问。 审问结束,领头的人要求简婕代表俱乐部对外发布一个申明,大体内容就是,因为她服食兴奋剂,已被俱乐部出名,这样她做的任何事都跟俱乐部无关。 “原来是这样。”季鱼恍然大悟。 16.Chapter 13 简婕起身,坐得离季鱼更近,小心翼翼地向她解释。 “我当时脑子很乱,只想着,既然你已经不能来参加比赛,其他人不能耽误。幸好,任萍萍也算争气,最后拿了冠军。更何况,他们当时手里真的有你的检验报告,我亲眼看到过。季鱼,你不会怪我吧?” 季鱼摇头:“不会,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很了解简婕,集体荣誉就是她的命,当时的情形,她只能这样做,她当然能理解。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她没有服食兴奋剂,为什么会有她的检验报告? 简婕还想说什么,贾永成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简教练,你不用过意不去,都已经过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简婕似乎想起什么,频频点头:“对,自由潜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太危险,季鱼早就应该退役。我差点忘了,今天来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有个叫肖胜景的水下摄影记者,说要拍一个海洋生物保护的主题宣传片,想找你出镜,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放到主流国际频道播出,说不定会一炮走红,成为国际巨星……” “不用了。”季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潜水,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 “什么事?” “什么事?” 简婕和贾永成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两个都很了解季鱼,过去这么多年,除了潜水,她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季鱼没说想留在鲲鹏号,她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肯定会反对。 她让简婕先回去忙,她有一些私事跟贾永成商量。 简婕叮嘱她好好休息,先不要惦记潜水的事,便离开了。 她一走,季鱼还没开口,贾永成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主动提了出来。 “中田和子小姐已经跟我联系过,那天你在海滩被人追,她确实在场。不过,想请她出面作证,可能有点难度。她毕竟是日本人。” “……”季鱼语塞了。 想想她们以前那些事,中田和子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那么大度,出面给她作证? “但我有办法说服她。”贾永成起身,坐到床沿来,双眸漆黑,闪着柔光。 “小鱼,你只要答应,把你看到的那些都忘记,以后也不会到国际法庭指证,中田和子小姐就会出面作证,证明你没有误杀小鲸鱼。” 季鱼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中间到底拐了几个弯,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其实之前没想到这一点,视频被毁了,她本人可以站到国际法庭上,作为证人,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 季鱼立刻就笑了。 “不,我不跟她做交易,也不许需要她给我作证。我相信,日本人再有能耐,也不能无中生有。” 贾永成急了:“你太小看日本人了。他们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这么多年,全世界的人反对他们以科研名义捕杀鲸鱼做商用,他们收敛了吗?我说过,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季鱼动了一下身体,肩膀上的伤口像撕裂了一样,痛得她直冒冷汗,她咬牙忍住不吱声,等着他的答案。 贾永成思忖半晌,回答:“我有日本科研界的朋友,他们其中也不乏正义人士。我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日本船队近期会派出捕鲸船,远赴南极。我会想办法混入其中,拿到新的证据。” “……”季鱼紧抓住床单,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这种怕失去亲人的恐惧,她感觉很熟悉,是不是她以前经历过? 季鱼拼命地去回想,想要在脑海里捕捉到一点记忆的碎片,却只想到在日本海滩,海坤扛着她上快艇的时候,她突如其来的恐惧。 她再想,还是什么都没有,很快就想不动了,脑袋里就好像灌了铅一样,勾回都被堵塞了。 “老贾,能不能告诉我,我爸妈他们是怎么出意外的?他们是在船上出的事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贾永成大惊失色,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一惯和善,“季鱼,这次我必须说说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晕船,不能坐船,你怎么不听话……” 贾永成没有说下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你父母的事,都已经过去,你要想着,他们也许还活着,有一天会回来。前提是,你要好好地活着。” “每次你都这样说。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如果他们出了意外,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又是因为那个什么PTSD吗?我又不是玻璃罐,没有哪么脆弱!” 季鱼有些恼,感觉像傻子一样被人唬弄。 可不管她怎么问,贾永成都绝口不提她父母的事,只说他们出去旅游,失联后,没有再回来,警方一直在找。 季鱼问了半天,没问道什么,感觉很疲惫,只能打住。 贾永成扶着她躺下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他视线落在她紧抓着被单的手,费了很大力气才掰开,轻叹了口气。 门突然开了,进来两个人。 贾永成匆忙放开她的手,站起来,伸手去拉被子,给她盖上,坐回床旁边的椅子上。 海坤站在门口,只停顿了几秒,转身又准备离开。 “喂,你不跟人家打声招呼就走?”郑淙抓住他的手臂,“这次走了,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睡着了怎么打招呼?”海坤把手臂抽出来,大步离开。 郑淙杵在门口,转头看向床边的人,礼貌性地打招呼:“你好,那个,我们是季鱼的朋友,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刚走。” 贾永成一直盯着门口,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是你们救了她?”贾永成转身正对着门口,向他们鞠躬,“真的谢谢你们。” “不用不用,这是应该的。”郑淙笑着摆手,指了指门外,“那我们走了,等季鱼醒了,麻烦你转告一声。” “好,他们……以前认识吗?”贾永成追问道。 郑淙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问的“他们”指的是谁,他直接理解成季鱼和海坤,摇头否定,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贾永成长舒了一口气。 —— 郑淙从季鱼病房出来,快步追上已经跑到楼梯口的海坤,两人并肩走下楼梯. “兄弟,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不在船上,郑淙一般都叫得很随便,不会叫他船长,“船都停了,我们不用赶时间啊!” “郑小姐怎么说?” “冲我发飙呗,怪我没说服你,让枇杷露个面,留住金主。我说你舍不得让枇杷在人群面前受煎熬,她就没说什么了,只说再联系其他的投资商,让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船靠岸,休息一段时间,等她的消息。” “先去滨城,杨队长带回去的那些人,还在审讯,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两人已经出医院大门,走到人少的地方,郑淙笑着问了一句:“我们就这么走了,季鱼怎么办?” “她已经回到中国,有家人,有朋友,还轮得到你操心她要怎么办?” 海坤有些躁,翻出烟,找郑淙要打火机。 郑淙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燃烟火,要把打火机收回:“这是我刚买的,不能再给你。这几天,我的打火机都被你顺走了。” “你再去买一个。”海坤手快,轻而易举就把打火机夺了过来。 “你怎么跟季鱼一个德性?就喜欢顺我的东西。”郑淙气得笑,“那女人睡我房间才两天,完全不把我当外人,翻到什么东西觉得好玩,就占为己有了。” “你他`妈的不提她是不是会少两肉?”海坤瞪了他一眼,猛抽了两口烟,转身去拦的士。 “……”郑淙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大火气。 海坤的脾气,他当然了解,平时很能克制,不太会因为一些小事动肝火,但一旦发起怒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为过。 “老子想提就提,关你屁`事,这又不是在船上,少拿你船长的架子来压我。”郑淙当然也不是个认怂的人。 他不紧不慢地拿出烟来,点上,脑海里在整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郑淙依稀记得,那天他和季鱼喝完酒以后,他把季鱼送到门口,回了泥鳅和枇杷睡的房间,听到季鱼先进了隔壁房间,后来又出来了,之后就没再进去过。 他猜想,季鱼出来以后,应该是去了船长舱。 一开始他还等着,他们头顶上的房间会再次传来噼里啪啦的大动静,结果,一直都很安静。后来他就睡着了。 “你跟她上`床了吗?”郑淙直接问他,“上了床把她带上船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纠结的?” 孤男寡女,在一张床上睡一个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种事郑淙想象不来,尤其对于一个长时间漂在海上,很久没碰过女人的男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海坤吞云吐雾一番之后,隔着烟雾怒视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他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克制和压抑,隐约还有一丝无奈。郑淙听不出这个字代表的是YES还是NO。 他还想再追问,一辆的士在路边停下来。 海坤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把烟头掐灭,扔进路边垃圾桶,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郑淙转身,大脑却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招手叫住刚开出几米远的的士车,也上了车。 后座上的两个男人,互相瞪着对方,眼神里都充满疑惑,显然都想问,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海坤眼里,郑淙的不对劲在于,如果是以前,船每停到一个地方,他就像个被放风的囚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他也知道,郑淙并不是随便乱来的人,只是受不了拘束,他就是随便在路边像乞丐一样蹲一个晚上,也觉得这样自由,绝不会急着回到船上。 在郑淙眼里,海坤的不对劲在于,不管是以前的黑珍珠,还是其他若干个曾经觊觎过他的女人,他拎得清楚,不爱就是不爱,不会给对方任何幻想余地,更不会动什么肝火。 为什么这次在季鱼身上,他就那么别扭呢?上没上`床,不能爽快地给个话? 两人都没开口问对方,瞪了一会儿眼,各自转身,看向窗外,一路无话。 回到船上,他们当晚就离开了香港,去往滨城。 17.Chapter 14 季鱼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只有贾永成在。 贾永成说她睡着了以后,有个朋友来看过她,是个男人,没留名字。她猜想应该是郑淙。海坤肯定不会回头来看她。 她并不知道,他们的船当天就离开了香港,更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此前她也没有留他们的手机号码。 季鱼在医院住了几天,一直以为鲲鹏号上的几个人还会再来医院看她,结果,等了好些日子都不见人影。最后实在煎熬不下去,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就出院了。 日本那边,除了海滩上遇见的三口之家那对夫妇,中田和子也站了出来,为她出面作证,证明她不可能误杀小鲸鱼。 她除了下水救人,离开过一段时间,一直在海滩上,那么短的时间,她手无寸铁,不可能误杀小鲸鱼。 报道她误杀鲸鱼的新闻记者,代表个人在当地报纸一个小角落澄清了这一事实真相,证明她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更没有作案动机,并向她道歉。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 季鱼却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可能再恢复她拍摄的视频,怎么样能把她在日本见到的真实情形传达给国际法庭? 但口头上还是答应了贾永成,不再去想这件事,怕他担心。 出院以后,因为伤口没完全好,季鱼一直不能下水。并且,误杀鲸鱼的传闻澄清了,她却仍被贴着服食兴奋剂的标签,潜水俱乐部自然无法呆下去。 简婕一直撺掇她趁着这个机会退役,转投其他领域,拉着她去参加了一些商务活动,诸如站台,品牌代言之类的。还为她喜欢的一个礼服品牌走了场秀。 季鱼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做这么多无聊的事。 她一直回避做任何严肃的思考,习惯性把问题抛之脑后,以后再说。但这一次,好像由不得她控制。 她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海坤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郑淙至少让贾永成转告她,他就没一句话? 反过来又想,走就走呗,就当没见过这个人。 每次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下一秒,她脑海里立刻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在鲲鹏号上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像重播的老电影一样,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季鱼明知道他们不过是她生命里来来往往的过客而已,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更有一件让她抓狂的事,她一直做的那个梦,有一段时间没做了。 那个梦,曾经是她在夜晚藏身的海。 现在,白天她不能下海潜水,晚上不能做梦,这意味着,她这条鱼被大海驱逐了! 正因为如此,季鱼不得不保持忙碌,做一些无聊的事打发时间,才没有空隙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忙了一阵子,她记起还有东西在滨城的潜水俱乐部单人宿舍内。 这一日,季鱼抽空回到了滨城宿舍,打算把她宿舍里的东西都搬出来。 她的东西不多,所有的东西清理完,一个拉杆箱就装完了。 最后那件海警制服,她塞进去,又拿出来,寻思着是该直接扔进垃圾桶,还是拿到缝纫店去补一下。 犹豫了半天,她最终决定,先拿去补一补,再捐给贫困地区,肯定会有人需要。 季鱼重新把制服装回去,拖着拉杆箱,走出公寓大楼。 经过潜水馆的时候,她双脚像被胶水一样粘住,最终克制不住,鬼使神差地又走了进去。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像摄影一样,把每一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虽然知道,没过多久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扫视完,季鱼转身准备离开,旁边过道上有人路过,好像在议论上次日本自由潜水比赛的事,提到了她。她立刻找了个地方藏身,想听听下文。 “你瞧那个任萍萍,不就拿了个冠军吗?神气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人家季鱼不知道拿了多少冠军,都没她嚣张。” “季鱼都翻篇了,你还提她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诶,你知道吗,最后赛前训练那天,我亲眼看到,任萍萍在季鱼的饮料里放了什么东西。我猜就是兴奋剂。还有,黑衣人半夜闯到酒店,一个个审讯我们的时候,我们都怕得要死,任萍萍却平静得很,还能劝说简教练为大局考虑,答应他们把季鱼除名。这事也太蹊跷了。” “真的假的?” “……”说话的人突然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四周看了看,加快脚步离开了。 季鱼抓着拉杆箱的手一紧,胸腔内瞬时蹿出一股无名之火。 她没有跟上去问个究竟,她们要继续呆在潜水队,明哲保身,是本能,她也不想为难她们。 季鱼远远看见,任萍萍从水池里出来,裹上浴巾,走回更衣室,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任萍萍去的房间是她以前用过的独立更衣室。 季鱼受不了在公众面前脱衣洗澡,简婕也一直把她当病号看,为了照顾她,特意向队里申请,单独给她准备了更衣室。 这件事,被任萍萍冷嘲热讽了无数次。 此刻,她心安理得地进入更衣室,“嘭”的一声,把门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惹来过往人的注视。 季鱼藏身到一个柱子后面,从包里找出墨镜,钥匙,还有她在鲲鹏号上的时候,从郑淙房间里顺过来的那把匕首。 她戴上墨镜,把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因为搬东西,她没有穿蓝色礼服,穿了一套浅蓝色的连帽运动衣。 装扮完毕,季鱼贴着墙,走到更衣室门口,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拿钥匙开门,迅速进入房间内,把门反锁。 房间不大,洗浴间和休息间是打通的。 休息间的沙发上放着女人的胸`罩,内`裤之类的衣物。洗浴间的帘子后面,站着一个女人,水声哗哗作响,女人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洗澡。 整个房间内,雾气腾腾,空气窒闷。 季鱼快步走过去,把帘子往中间一收,拢住女人的身体,把她用力推向墙壁,用身体顶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把匕首压在她脖子上。 “啊……”任萍萍吓得大叫,刚叫出声来,被她生生压了回去。 “想死,你再叫一声?”季鱼刻意粗着嗓子,把声音压低,听起来像男人的声音。 任萍萍趴在白色瓷墙上,吓得浑身发抖,拼命摇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给我听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半个字是假的,这把刀就插`进你的脖子半公分。插到几公分会死人,就看你脖子有多硬多厚。” 任萍萍立刻又点头,像捣蒜一样,唯恐她看不到。 季鱼松开了她的口鼻,虎口张开,贴着她的下巴,拇指和中指掐住她的两边脸颊,只要她出声,她用力一捏,就可以堵住她发出声音。 任萍萍也不笨,当然不敢明着唱反调,很配合:“你你你……问吧,我我我……不叫……保证不叫。” “你们在日本比赛前一晚,审讯你们的黑衣人,是不是日本人?” “有有……对对……对的……中国人也有……”任萍萍使劲点头,很快又摇头,语无伦次,“……没没没……都是日本人。” 季鱼一惊:“是不是你认识的中国人?” “是是……不,没有,没有中国人……啊!我的脖子流血了,好痛,痛死我啦!”季鱼稍稍用了点力,任萍萍痛得鬼哭狼嚎。 “你给你那个叫季鱼的队友下了什么药?是不是兴奋剂?” 任萍萍突然抬头,似乎很诧异,这个入室匪徒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拼命摇头:“不,不是,我只放了一点安`眠药。兴奋剂是他们后来放进饮料里的,他们把饮料瓶拿去检测,上面有季鱼的DNA,所以也能证明她服食兴奋剂……” 季鱼恍然大悟,很气愤,这样的检验报告竟然也能凑效?! “还还还……有什么……问题吗?”任萍萍怯怯地问了一句。 季鱼用力压紧她:“那些黑衣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黑鲨的?” 任萍萍静默了半晌才摇头:“没有,真的,我确定。我只听到他们叫领头的人叫铁哥。” 季鱼想了想,黑鲨这种神秘人物,肯定不会亲自跑到酒店去抓人,更没有时间审讯他们这些人,出面的肯定是些小喽啰。 她也能确定,任萍萍这一点应该没有撒谎,她能主动说出领头人的名号,她这个“劫匪”今天也算有收获了。 季鱼抬手,手肘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后脑,把她敲晕了,再用浴巾裹住她的身体,架着她转移到沙发上,把她安顿好躺下来。 她走出更衣室,躲在暗处,给管理处的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任萍萍所在的房间有人晕倒,让他们去救人。看到有工作人员进入更衣室,她才离开。 季鱼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她脑海里一片茫然,因为真的不知道该去哪。 贾永成在香港一所高校任职,在滨城置业,市内有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她十二岁以后,就跟着他住,一直到她十八岁。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贾永成搬到学校去住,她也搬到俱乐部的宿舍住,公寓就一直空着。 至于她自己的家……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季鱼只是偶尔会梦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把她架坐在脖子上,旁边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同样一身白色制服。 她猜想,那应该就是她的父母,她小时候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她问贾永成关于她父母的事,他都回避,回答得很模糊。 “小姐,你要去哪?”司机又问了一句,把她神游的思绪拽回到现实。 “酒店吧……等等。”季鱼看到路边闪过一个小店的招牌。 田螺姑娘。 她口水突然就涌上来了。 她有些意外,她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吃田螺? 季鱼让司机掉头回到刚才的地方。 结果,不知道是司机故意绕道,还是确实如他所说,这条路不能掉头,只能下了高架桥,从另外一条路再绕回来。 绕了半天,等她下车的时候,哪里还有田螺姑娘的影子。 季鱼只有在海底的时候,才会有方向感。 此刻,暮`色`降临,霓虹灯闪烁,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和人,仿佛按下开关的传送带。随处可见高楼大厦,像森林里的树一样密密麻麻。 季鱼站在马路中央等待红绿灯的地方,顺时针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又逆时针转回来一个三百六十。感觉哪个方向都一样,根本摸不着北。 最终,她只能凭感觉,随便选了一条路,拖着拉杆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18.Chapter 15 入夜,滨城某地下美食城,田螺姑娘小吃店。 新店开业,生意火爆,又是下班以后,小吃店内挤满了人,店门口摆放着四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 过道另一侧,临时添置了一张空桌,隔桌对坐了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吸引了不少来往路人的目光,尤其是女性。 两个男人与刚从附近办公楼里抽身出来男人气质完全不同,周身散发出一股自然野性的气息。 一个气质风流洒脱,像海上的风一样缥缈,五官俊美,脸上始终荡漾着火一般热情的笑。 另一个则与之相反,五官英挺俊朗,身板挺直,明明身处闹市,却像漂泊在广漠无垠的大海上,远观众生百态,目光沉毅,冷冽如水。 他就像大海本身,广博,神秘,外表看似平静,内里却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更像是古希腊海洋文化打磨出来的古希腊英雄,桀骜不驯,独立不羁,追求自由,崇尚力量,勇敢,果断,富于冒险精神,有强烈的征服欲。 他未开口说一个字,浑身散发出来的硬汉气质,却仿佛在无声地向众人宣告: 男人可以死,但不可以被打败! 这样气场强大的男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桌子上一直是空的,两个人等得时间有点长。 郑淙无聊,拿出手机翻看新闻,无意间点开了一个热搜视频,眼睛突然一亮:“季鱼?船长,快过来看。” 他把手机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海坤人没动,视线却落在了手机上。 手机屏幕上,正播放一场礼服秀,最后压轴的女人出场时,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 走秀的女人,一身蓝色单肩礼服裙,裙摆很长,拖在了地上,手上戴了黑色的长手套,一直套到手肘以上,只露出上半截白色的臂膀。 她双手叉腰,一步一步踩着猫步,从舞台后面,一直走到前面,停下来,放下一只手,摆了个POSE。 女人眼神空灵,许是画着蓝色眼影,看起来有些冷艳。 她转身走回去,台步不算娴熟,能看出不是专业模特,但贵在自然,不做作。 她身上像是有一种魔力,能牢牢吸引住观看者的眼球,不管是现场,还是此刻屏幕前看的人,都没人出声,一直等着她走出舞台。 郑淙长舒一口气,笑道:“这姑娘,什么时候跑去做模特了?” 他把手机放回桌面,坐直了片刻的身体又松垮下来:“看来,不潜水,她完全能靠脸吃饭,以后应该饿不死她。你说呢,船长?” 海坤一直没出声。 舞台上那抹蓝色,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世界某个角落,看到的一朵自然生长的蓝色玫瑰花,不是市面上人工染出来的那种蓝色妖姬。 海坤意识到,原来他在她身上闻到的香味,是那朵蓝色玫瑰花的香味。 这个认知,让他松了一口气。 “发什么愣?”郑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她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又敢露肩膀了?这么说,她的伤应该已经好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疤……” “左肩,”海坤端起桌上的白色水壶,倒了两杯水,“受伤在左肩,衣服改过。” 郑淙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用他机智过人的大脑加工了一下他的话,翻译成完整的表达。 “你的意思,她以前的裙子,露的是左肩,后来因为给你挡了一刀,左肩受伤了,留了伤疤,所以现在衣服改成露右肩了?” “嗯。”海坤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补充了一句,“不是一刀,是三刀。” 郑淙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当然知道是三刀,三戟叉他又不是没见过,但他不知道,季鱼受伤是左肩还是右肩,更不知道她的裙子有这样的改动。 他很了解海坤,一向不关注追踪捕鲸船以外的事情,尤其和女人有关的事,他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却能觉察到季鱼身上这么细微的变化。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还是仅仅因为她替他挡了三戟叉? “兄弟,那天晚上,你跟她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郑淙好奇心又上来了。 “我跟她有没有发生什么,关你屁`事。”海坤被他问得烦了,直接拿他自己的话堵了回去,“管好你自己的事。” 郑淙笑得趴在了桌子上,这男人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还会学他说脏`话。 “来来来,香辣小田螺,天下第一美食家田螺姑娘亲手烹饪。”泥鳅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招牌田螺过来,打断了他们。 泥鳅把餐盘放在桌上,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来,给他们两人一人递了一双筷子。 “快尝尝,好吃不好吃都给个好评。” “你也抢我台词?好,看我今天不吃垮你……的小媳妇。”郑淙踢了泥鳅一脚,不等他反驳,加了三个字,“未来的。” 泥鳅瘪了瘪嘴,表情很沮丧:“肯定没戏。” 郑淙刚夹上一颗田螺,立刻又放下:“你未来小媳妇直接拒绝你了?不可能啊,枇杷画的泥鳅和田螺那么美,是个姑娘都会喜欢。” “胡说八道,”这下,轮海坤踢他了,“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一张嘴就能骗女人?” “冤枉,我什么时候骗过女人了?都是你情我愿好不好”郑淙笑着抗议,“我这不是给泥鳅信心吗?你真想让所有人跟你一样,留在海上做一辈子和尚?” 海坤嘴角抽动两下,没再说话,埋头吃东西。 泥鳅转头看向拥挤的小店。 收银台前的小姑娘,围着格子围裙,扎着两根辫子,眉清目秀,脸上的笑容甜得像熟透的甘蔗。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看她,她把视线转过来,很快又收回去。一转一收,喜笑颜开的脸上,多了两抹红晕。 “泥鳅,你留下,后天我们出发,你不用再上船,东西我会让杨队长派人给你送来。” 海坤说完,放下筷子,提醒郑淙,回去的时候记得给枇杷带一份田螺,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等我一会啊,我都还没吃呢。”郑淙脱下外套,摆开架势开吃。 “你可以慢慢吃,我约了杨队长谈点事。”海坤刚转身,脚步还没迈出去,突然停住。 “咦,那个女人怎么那么面熟?”泥鳅一直看着店门口,突然嘀咕了一句。 郑淙正吃得起劲,他是无辣不欢的人,边吃边调侃:“废话,田螺你当然面熟。” 他吃着吃着,觉察到旁边两个男人都有些异常。 泥鳅突然起身,朝店门口跑过去,边跑边叫:“季鱼,是季鱼,季鱼姐!” “鲫鱼?”旁边有人疑惑地看着泥鳅,似是在问,田螺姑娘不是卖田螺的吗?怎么还有鲫鱼? 店门口。 季鱼付完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四处张望,却没找到认识的人。 余光却瞥见一个背影,她猛然把视线投向过道对面的桌子。 郑淙笑着向她招手,指了指旁边的空桌,示意她一会儿坐过去。 她也冲他晃了晃手。 郑淙对面立着一个黑色身影,身形高大,脊背挺直。虽然背对着她,她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 海坤。 他没有穿迷彩服,穿的是黑色夹克衫,黑色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一身的黑色,气质有些冷峻,但没有以前那么硬。 季鱼刚要走过去,泥鳅已经走到她面前,把她手中打包好的田螺拿过去,对收银的小女孩说:“田螺,她是季鱼,我的朋友,你把钱退给她吧,我请她吃。” “啊?”小女孩立刻就急了,脸涨得通红,“可是,她是刷卡的,我我……我先试试。”她似是怕人误会她不同意退钱,硬着头皮操作刷卡机,这些她都刚刚学会,还不熟。 “不用退了,真的不用。”季鱼要阻止,手中的卡却已经被泥鳅拿了过去,让她过去输密码。 她无奈,又退回到收银台前,等着按键,不时用余光去看过道对面的男人。 郑淙已经坐下来,继续吃东西。 海坤侧过身来,向郑淙伸出手,不知道说了什么,郑淙脸上表情愣了片刻,但很快拿出烟和打火机给他。 他抽出一根烟,把烟蒂含在嘴里,一手拿着打火机,拇指滑动了好几次,终于点燃。他侧头点烟。 打火机的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季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漆黑的眼眸,同样被光照亮,让她想起那片海,苍茫,广漠,无边无际。 季鱼突然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拧了一下,停跳了半拍。 “好了,钱已经退到卡里了。”田螺长舒了一口气,把卡还给季鱼,问她够不够,要不要再加点。 季鱼回过神来,顺了一下呼吸,连说不用,转身朝对面的桌子走去,却见海坤三两口把烟抽完,把烟蒂熄灭在一次性水杯里。 走了。 她脚步顿住,看着他纵身一跃,直接跳过栏杆,迈着长腿,走向前面的手扶电梯。 电梯上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香飘四溢的地下美食城。 季鱼愣了两秒钟,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去。 19.Chapter 16-19 季鱼绕过栏杆,踏上电梯, 三步两步, 追到到了地面层, 叫住前面的男人。 “喂,你还欠我东西呢。” “我又欠你什么?”海坤停住脚步, 反问她, 却没有转回身看她。 季鱼听到这个“又”字, 立刻就笑了, 快步跑到他面前,指了指她身上的运动服。 “裙子啊, 你把我的礼服裙撕破了,还没给我补好。害我现在只能穿又土又难看的运动服。” 她没说,在她来的路上,遇见一个裁缝店,他的制服已经补好了。 季鱼错过了之前那个田螺姑娘小店,迷失了方向, 漫无目的的走, 问路人知不知道哪里有田螺姑娘, 路人把她指到了这条地下街,没想到会再遇上他们。 海坤双手插入黑色夹克衫口袋, 转头看向一旁, 嘴角抽出一丝浅笑, 漆黑眼眸里, 眼神像夜色一般, 晦暗不明。 “你不用现在就补。或者,换成别的补偿也行……” “上船?你想都别想。”海坤回过头来,俯视着她,眼神冷冽。 “谁要跟你上`床?”季鱼故意曲解他的话,想起白天装“劫匪”逼问任萍萍的事情,开始装可怜。 “我今天遇上劫匪了,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的钱啊□□什么的,都抢走了。我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没地方住。” 海坤愣了片刻,黑眸紧盯着她转来转去的眼珠,却没开口。 郑淙已经从地下城走上来,拖着一个拉杆箱,走到季鱼身旁站定。他还没开口,季鱼抢了先。 “没错,这拉杆箱是我的,但里面就几件破衣服,还有……内`衣…内`裤什么的,劫匪嫌不值钱,就没拿。不信,你们打开看看。” 短短的一句话,季鱼感觉舌头闪了好几下,真担心鼻子会像匹诺曹一样变长。 海坤看向郑淙:“给她钱,让她去住酒店。” “……”季鱼看向郑淙,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甩给她几张人民币,灵机一动,“我没身份证。住不了酒店。” 郑淙看了季鱼一眼,嘴角一抽,抽出一抹邪魅的笑,再转头看向海坤。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鲲鹏号上的人很有钱似的。如果有钱,船怎么一直不能动啊?能不能按时动还是个未知数。” 季鱼暗暗松了口气,果然跟她是一个派别的人。 “还有,怕你忘了,提醒你一句,我的证件都是假的,真证件都喂鱼了。被警察发现,我要坐大牢。” 郑淙把拉杆箱推向季鱼:“你们有什么账自己算,老子困了,要回船上睡觉。” 季鱼看着他转身离开,心里干着急。 他怎么就不知道顺带说一句,季鱼也累了,没地方去,让她去鲲鹏号上挤一晚上得了? 目送郑淙离开后,季鱼再转身看向海坤。 他环视四周一圈,视线落在旁边一栋摩天高楼上,伸手拽过她旁边的拉杆箱。 “跟我走。” “……去哪?喜来登?”她没那么有钱啊! 季鱼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还是算了,我自己去找住的地方。我知道哪里有经济型酒店。” 季鱼把拉杆箱抢了过来,走向马路对面。 为了能蹭船,她已经够拼了,不惜打破她不撒谎、不打妄语的优良品德纪录。 结果不甚理想。 什么事,太过强求,就失去了乐趣,她决定还是算了。 过了马路,她转入岔道口,进入一条巷道,往里面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家外观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酒店,价格也算合理,只是没听过名字。 她决定暂时住一晚,明天再决定,下一步去哪。 季鱼进入酒店,前台立刻笑脸相迎。 听到前台问“二位想要住什么房间”,她立刻回头,发现后面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一个男人。 海坤拿出自己的证件,让服务员开一个标间。 季鱼心里暗叫好险,她刚才差点就拿出了自己的证件,那她今天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为了圆谎,她只能继续装没有证件,服务员有些为难,问他们有没有带结婚证。 季鱼刚要说没有,海坤抢了先:“你见过几对夫妻出门在外随身携带结婚证?” 言下之意,他们是夫妻,没带结婚证,用他的证件就够了。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无形的魄力。 服务员二话没说,直接给他们开了一间大床房。 真把他们当夫妻了? 季鱼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这个男人为了让她不蹭船,也是这么拼。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上五楼,找到房间。 海坤把她的拉杆箱放进去,转身要离开。 季鱼倚在门口,笑望着他的背影。 “船长,你就这么离开,不怕前台小姐拆穿你刚才在撒谎?还有,万一有人来查房,查出我没证件怎么办?” 海坤止住脚步,思虑片刻,跟她一同进了房间,关上门。 “就一张床,怎么睡?”季鱼想起郑淙说他们的船因为没钱,一直没动,她笑望着他,“不如,我们退了房,去鲲鹏号,还可以省点钱。” “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海坤径直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查看周围的环境。 “那好吧,我先去洗澡。”季鱼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但我平时一个人住,在家里都不穿衣服,直接裸`奔,你确定要继续留下?” “……”海坤迅速转过身来,瞪视着她。 季鱼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拖着拉杆箱去浴室,打开白色浴缸的水龙头,在浴缸边缘坐下来,把烟翻出来,点上一根。 她只抽了半根,回到房间,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却有他的证件。 季鱼看着窗户上的脚印,忍不住笑,他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跑了,这正合她的意。 她拖着拉杆箱转身离开房间,去前台退房。 前台小姐在她身后搜寻了半天,不见另外一个人,表情疑惑。 “夫人,请问您先生呢?” “他是蜘蛛侠,不走寻常路。” “……”前台小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还是给她退了房,把押金如数归还。 哪知,季鱼走出酒店,刚转到酒店侧面,一眼望见旁边花坛上,坐着一个男人。 海坤侧身对着她,一只脚踩在地板上,手撑着大腿,另一只脚屈膝踏在花坛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根长指夹着烟在抽。 似是知道她会出来,他三两口把烟抽完,转过头来看向她,透过烟雾,用眼神询问,她这是要去哪? 季鱼完全没料到,他还会来这一出。 她本想着,等他一走,她就溜回去找泥鳅,问问他们的船停在哪,她自己直接打的过去。郑淙好说话,肯定愿意收留她一晚。说不定这一晚她就可以想到办法,留在船上。 现在看来,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想。此刻,在他威严的目光逼迫下,她只能转身回酒店,重新开了房间。 前台再次见到她,眼睛都直了,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把她当神经病的眼神。 季鱼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和衣躺在床上看电视,不时起身,走到窗户边探头看楼下。 花坛上一直坐着一个男人,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季鱼真佩服他的耐力。到后来,她实在太困,躺在床上睡着了。结果忘了关窗户,电视机也开着。 楼下花坛边。 海坤抽完最后一根烟,抬头,仍然看到五楼那个窗户有光,一闪一闪的,应该是电视机屏幕的光。 他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来电显示是杨泰铭,显然又是来催他的。他接了电话,说马上过来,挂了电话,给郑淙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来酒店这边。 “船长先生,你没瞧见,在田螺店里,那姑娘一出现,眼睛里只看得到你吗?你让我过去守着她是几个意思?抱歉,老子不想掺和你们的破事,再见!” 电话里,郑淙的声音明显有一股□□味。 海坤听出来了,他只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杨队长给我来过电话,上次捕鲸船上抓到的两个中国渔民,今天才松口,交待了他们领头的人和日本人有来往,现在人跑了。” “你是担心他们被日本人利用,再对季鱼下手?”郑淙声音提高了半度,“那你就更应该守着她啊!” “船马上就要离港,我找杨队长还有很重要的事。郑淙你能不那么矫情吗?马上给我过来!”海坤要赶时间,耐心已经耗尽,不等对方再啰嗦,直接挂断电话。 他环视四周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匿名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提醒季鱼睡觉前关好窗户,安排妥当,才离开。 海坤离开后,没多久,酒店附近一条很隐蔽的巷子内,开进来一辆黑色面包车。 车刚停稳,从车上跳下来四个黑色身影,都是地痞流氓的打扮,说话十句有十句带着各种骂娘、性暗示之类的脏话。 为首的男人稍微稳重一些,脸上表情狰狞,从额头,眼睛,一直到耳根,像是被雷电劈了一道伤疤,正在打电话。 “对,刚走,去他`妈的,让老子等了五个小时。” “等五十个小时你们今天也要把那个女人给我奸了!”电话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吼完以后,声音又恢复了理性。 “长刀,你给听好了,这件事你们要做得干净,不要把我扯进来。我可是给了你在铁哥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 “萍……”被称作长刀的男人刚开口,立刻被打断,“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把我扯进来?!” “好,我知道了。”长刀挂断电话,寻思着怎么上去,抬头看窗户,嘴角抽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狞笑。 夜已经很深,巷道里几乎没有来往的人和车辆,四周静得可怕。 巷子里光线幽暗,路边有一盏路灯,一明一暗。 突然,“啪”的一声响,路灯彻底灭了。 酒店房间内。 季鱼睡得正沉,突然惊醒过来。 她是被窗户吹进来的风,掀起窗帘晃动的声音吵醒的。 电视机屏幕发出蓝光,她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猜想楼下海坤应该已经离开了,起身要去关窗户。 窗帘突然又被掀动。 “咚咚”两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有人? 季鱼迅速起身跳下床,奔向门口,却已经来不及。 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勒住她的脖子,把她往后拖回床`上。 她拼命挣扎,双脚用力往后踢,手肘向后撞。 窗口接连三次发出“咚咚”两声响,她瞳孔圆睁,脊背发冷,房间里又多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人抓住她的两只手,还有一个人按住她的脚,连同之前勒脖子的那个,四个人强行把她控制在了床`上。 转眼,季鱼口鼻被不干胶黏住,不能叫,两手、两脚分别被捆绑住,不管她怎么蹬腿,手腕怎么晃,丝毫都不能挣脱。 四个人把她捆绑之后,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后扯,很粗暴地抬起她的头,一只手拿着刀在她面前晃。 “东西呢?”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季鱼双眼怒视着他,头晃动了两下,眼睛往下看,示意她嘴巴被封住,怎么回答? 他把刀抵在她脖子上,扯掉封住她嘴的不干胶,警告她:“你要是敢叫,老子一刀捅死你!” 季鱼没叫。 她在心里迅速回顾了一遍,她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最后只想到了任萍萍。可她没拿她什么东西,他们找她要什么? “你们要的东西,不在我身上。”她其实还没想到他们到底要什么。 “那在哪?”刀疤男手下的刀往下压了一点。 季鱼瞬间感觉到脖子上冰冷锋锐的痛,不敢再晃动脑袋,很快想到了一个地方。 “在一艘船上。” “艹!你敢耍老子?那条破船上要有,我们早就拿到了。”刀疤男冲着她低吼。 季鱼恍然大悟,他们想要她手机里的视频。他们是捕鲸船上的人,和日本人勾结?难道他们不知道视频已经被毁了? “我说在船上,又不是说船上的某个地方。我说的是……”她突然止住,“你先把刀拿开。” 刀疤男手放松了一些,但没有把刀拿开:“快说,东西在船上哪个人手里?” 季鱼脊背开始冒冷汗,她说谁都不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郑敏女士。” 郑敏不在国内,她这么神通广大,他们应该伤不到她,眼下她只能这么说了。希望郑淙能理解她。 刀疤男皱眉,似是在思索什么,旁边有人附在他耳边,跟他低声说了几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刀疤男立刻接了电话,责备电话里的人,东西根本就不在她身上,浪费他们的时间,云云。 “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那个女人,就是个骗子!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你们也应该想办法,通过她来逼迫那个什么姓郑的发言人,不要把东西公布出来!不然,你们怎么跟铁哥交代?” 刀疤男就坐在床沿,季鱼清楚地听到,电话里的人说话的内容。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别那么婆妈了行不行?来点强硬的手段,给她点苦头吃,看她说不说真话……” 刀疤男挂断了电话,起身,俯视着平躺在床上的女人,屈膝跪在床上,一点点无声靠近,眼露淫`光。 “这么一看,这娘们确实有点姿`色。”其他三个人在旁边起哄。 “你敢过来?!信不信我直接咬死你?”季鱼瞪着他,眼睛里冒出火来。 房间里的四个男人齐声笑了起来。 他们已经把窗户关上,还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扰”的休息牌,房间墙壁隔音效果不差,他们又封住了她的口鼻。 季鱼浑身冰冷,拼命挣扎,感觉快要窒息。 …… —— 午夜,街边大排档。 黑色的夜空,罩子般密不透风地盖在人头上,沉重,狰狞。 大街上来往的人和车辆已经不多,大排档也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一黑一白两个男人隔桌对坐。老板不在,应该是找了个地方打盹去了。 海坤脱下夹克衫,放在桌面上,给杨泰铭倒酒,只穿着黑色短袖T恤,眼睛又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这个时候,郑淙应该到了酒店,万一酒店的人没有提醒她关窗户,有他在,问题应该不大。他很了解郑淙,嘴上说不去,但肯定会去。 杨泰铭一身便服,正说着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脸上表情严肃。 “案情大体就是这样,这几个渔民,因为恶性捕捞,甚至在休渔期还下海,已经被抓了好几次。他们用的那个渔网叫什么来着,对,‘扫地清’,你没看到,他们在渔网底部装了铅坠,迫使渔网贴着海底拉过,别说鲸鱼,就是那些小鱼小虾都逃不出。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杨泰铭痛心疾首,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放下后继续。 “我听说,在北方沿海,恶性捕捞现象被编成了‘三多一小一少’的顺口溜:打鱼的船多了,打鱼的人多了,打鱼的钱多了,打鱼的网网眼小了,海里的鱼少了。听听,多可怕,再这样下去,就算海里的鱼再多,也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家,有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痛心。” “恶性捕捞现象,全世界的沿海国家几乎都有,人的贪婪本性不分国界。杨队长你不需要太在意,少喝一点。” 海坤边说边倒酒,只倒了小半杯酒,推到杨泰铭面前:“这么说,这几个人是在中国混不下去了,就跑到日本。他们在中国领海发现了鲸鱼,就用渔网拖到日本领海,卖给日本人。” “对啊,这一次算他们倒霉,在海上碰到了你们。” 海坤放下酒瓶,沉思半晌:“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杨泰铭一惊,端起来的酒杯立刻又放下:“你的意思,他们和黑鲨有关联?” 海坤摇头:“就这几个小喽啰,黑鲨肯定不会把他们当一回事。按郑淙的说法,狙击手当时针对的是季鱼,下手非常狠,分明是想杀人灭口。黑鲨这个人很谨慎,他们已经毁掉她手中的视频,口说无凭,他怕什么?既然不需要再杀人,他们不会再自找麻烦。” “所以,你认为他们中间还有其他连接人?另有目的?” “对,这个人很有可能不知道,季鱼手中已经没有捕鲸视频。我甚至怀疑,这个人和黑鲨有某种关系,但他们并不友好,虽然同是捕鲸人。当时海滩上突然出现追踪她的人,这些人里面,应该就有他们这两派人。他们都以为季鱼拍的是他们捕杀鲸鱼的视频,但事实上,她拍的是有人在船上,捕杀大鲸鱼” “那些捕杀小鲸鱼的人,以为被暴露,就先下手为强,反过来诬陷季鱼捕杀小鲸鱼?确实,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不愧是海警出身,如果我们能充分利用他们这层关系,很有可能顺藤摸瓜,抓到黑鲨。” 杨泰铭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海坤,许久,轻叹了口气。 “你不做海警,实在太可惜了。现在这样,真是委屈你。等抓到了黑鲨,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再回到海警支队来。” 海坤只是笑了笑,没再接他的话,眼睛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杨泰铭觉察到他一直在看时间,清了清嗓子,“我们聊得也差不多了,你今晚还约了其他什么人吧?” “没有,”海坤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转入另一个话题,“杨队长,我一直有个疑问,十三年前,‘东南’号在南太平洋到底出了什么情况?真的只是和黑鲨的捕鲸船有关?”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杨泰铭正端起酒杯的手突然顿住,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转而又放下,双手撑着膝盖,思索半晌。 “我知道,日本追加捕鲸船赴西太平洋捕鲸,冠冕堂皇称之为科研调查;环保组织艰难面对日本官民捕鲸,他们已经发出申明,今年将不再向南极派出跟踪船只;海洋守护人船只运营经费筹集困难,海洋守护事业将要搁浅……这些都不是好事。如果你是因为国际上这些消极传闻,想要放弃,我能理解。” “放弃?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弃?”海坤随手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上,看了下时间。 “那是因为女人?”杨泰铭笑问道,“你十八岁就被你父亲扔到海军部队里,退役后,我本以为你会子承父业,继续跟随他历练,将来做一名舰长军官之类的。没想到你跑到我这来,干起了海警。离开海警支队,你就上了鲲鹏号,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年,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与这个无关。”海坤再次把手机屏幕往下盖在桌面上,“我想了解我不知道的真相。” 按照杨泰铭的说法,他在一次海上搜救行动中,因为潜在水里的时间太长,大脑受到损伤,记忆系统遭到严重破坏。 醒来以后,他脑海里只记得一件事,抓捕黑鲨。具体事由,都是从杨泰铭口中获知。 十三年前,中国海军舰艇“东南”号做环球航行,在南太平洋遇到黑鲨的捕鲸船,发生激战,最后两败俱伤。 黑鲨死里逃生,此后没多久,“波塞冬”号横空出世,横行四大洋,黑鲨也自诩“海神之王”。 西方大国一直想要拿下这一国际犯罪头领,却连这个人的影子都没找到。 海坤父亲是“东南”号的舰长,留下遗言,一定要活捉黑鲨,还海洋一片安宁。 杨泰铭把他父亲的遗言转告给他,他就退出了海警,做了鲲鹏号的船长,追踪黑鲨。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怀疑过“东南”号因为黑鲨而覆灭的真伪,同样没有对杨泰铭的话产生过怀疑。 但近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他仔细琢磨,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疑点。 十三年前“东南”号对战捕鲸船,这么大的事件,他却甚少看到相关的资料,这是最大的疑点。 “我想知道,‘东南’号是什么类型的舰艇?” “什么舰艇?就是一般的驱逐舰啊。现代海军舰艇中,用途最广泛、数量最多的舰艇是驱逐舰,这是一种装备有对空、对海、对潜等多种武器,具有多种作战能力的中型水面舰艇,能执行防空、反潜、反舰、对地攻击、护航、侦察、巡逻、警戒、布雷、火力支援以及攻击岸上目标等作战任务,有‘海上多面手’称号,这些资料你应该最了解。” 杨泰铭像有所准备,背书一样,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不可能。如果你说是一艘普通的巡逻舰,我还能理解。”海坤当然了解,所以才会怀疑,他摆出事实。 “2002年,‘青岛’号导弹驱逐舰和‘太仓’号综合补给舰组成编队,首次完成中国海军舰艇环球航行。一般的环球航行舰队,肯定不止一艘,“东南”号单独一艘驱逐舰做环球航行,出于什么目的?肯定不是专门为了追踪黑鲨。” “……”杨泰铭抬手抹汗。 他抹汗的动作,看起来无意,海坤却看在了眼里,越发生疑。 夜色越来越凉,也越来越沉。 杨泰铭看着海坤比夜更黑更沉的眼睛,有些喘不过气来,静默许久,轻叹了口气。 “海坤,你说的对,“东南”号的事情,确实没那么简单。还有另一艘船。当年,有中国海神号之称的‘东方’号游轮环球航行,在南太平洋遭遇海啸,发出求救信号,‘东南’号出海的目的是为了搜救东方号上的乘客。结果遇到了黑鲨的捕鲸船。” 杨泰铭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话锋一转。 “但请你相信我,追捕黑鲨,不只是你父亲的遗愿,也是在维护我们中国人,乃至整个世界人的利益。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所有的真相,有一天你会恨我。现在当务之急,是按照原计划行动,抓到了黑鲨,我就会告诉你一切。” “……”海坤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他想进一步追问,杨泰铭手机铃声响起,立刻接了电话。 “是芳芳啊?我和海坤已经在外面吃了,你们不用等我们了。他这个人嘛,就是这样,你也知道,怕给你带来不便。” 杨泰铭看向海坤,他却把头转向了别处,他笑着向电话里的人解释完,挂了电话。 “傻小子,看把你吓的。我女儿就那么不济,让你躲着,连去家里吃顿便饭都不敢?”杨泰铭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话口吻,最后长舒了口气。 “不过,还得谢谢你立场鲜明,不给她留任何幻想余地。她现在已经交了男朋友,两个年轻人已经谈婚论嫁,所以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海坤回过头来,嘴角抽动两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受伤醒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脑海里经常会浮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跟杨泰铭提起过,得到的解释是,他和杨芳芳从小一起长大,会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也正常。 海坤见过杨芳芳一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让他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去多想脑海里的那个身影的事。 不经意间,他脑海里又闪过一个蓝色身影。 海坤一惊,迅速把这个身影从脑海里驱散。 黑鲨没有抓住,他长年在海上漂,不知道还要漂多久,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和他前途未卜的命运绑在一起。这样太不负责任。 杨泰铭把话题扯回到季鱼身上。 “季鱼在日本被诬陷误杀小鲸鱼,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们派过去的人在追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她们潜水俱乐部参加的比赛,各个国家的人都有,唯独没有日本人。” “他们可以诬陷中国游客误杀鲸鱼,也可以把责任推到比赛选手身上,不知情的外人很容易相信,她们能潜入海底,最有可能能误杀鲸鱼。如果真是这样,说明潜水比赛的主办方被他们控制,提前做了准备,有意挑选日本以外的选手。” 海坤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他把手机翻过来,看了下时间:“对了,她服食兴奋剂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我们也仔细追查过,确定这件事和日本人无关。要说有关,只能是说,他们可以趁机让她名声扫地,再诬陷她误杀小鲸鱼,就更可信。一个品德败坏的运动员,当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海坤突然抬头,看向杨泰铭:“你是说,这件事更有可能是她们俱乐部内部的人在借机针对她?” 杨泰铭默认,端起酒杯喝酒,酒还没入口,海坤拿起手机,随手把桌上的车钥匙拿走,“杨队长,车借我用一下,麻烦你叫车回去,钱我出。” 不等杨泰铭答应与否,海坤已经飞奔到了马路对面停车的地方,快速跳上车。 海坤脑后里飞快地掠过一些画面。 季鱼提着拉杆箱,没有穿礼服,身上的运动服湿漉漉的。又想起她撒的那个谎,遇到劫匪,钱包证件被抢。 他当时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 她如果回俱乐部搬东西,很有可能遇上针对她的竞争对手。如果这个竞争对手和日本人勾结,她就会很危险! 他们从美食城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察到有人跟踪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多虑了,要么就是这些人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善于隐蔽,能躲过他的视线。 海坤猛然想到她房间一直开着的窗户,他能从五楼下来,自然就有其他人能上去。 他屏住呼吸,双手握紧方向盘,脚往下猛踩油门,几乎踩到了底。马路两边的风景,很快虚幻成一根根线条,迅速往后延伸。 海警支队那辆破旧的桑塔纳,愣是给他开出了越野车的速度和风范。 车子到达酒店,还没停稳,他已经推开车门,跳下车,跑入酒店。 酒店大堂内,三三两两地围着一些人,都在议论,什么人死得很惨之类的。 “先生,你可回来了。”前台小姐认识他,看到他跑进来,立刻就跟了上来,在旁边喋喋不休。 不停地说抱歉,她们忘了提醒她关窗户,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进了窗户,等他们发现,进入房间的时候,她已经…… “闭嘴!”海坤冲她低吼一声,打断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入电梯内。 前台站在电梯门外,不敢跟进来。 电梯门关上。 海坤盯着门楣上的数字变化,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发出脆响声。 电梯从一楼到五楼的过程中,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画面,从日本海滩救小男孩开始,一直到今天,在田螺姑娘小吃店重逢。 当他站在房间门口,透过开着的门,看到床上安静躺着的女人。 他无法表达,他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恐惧。 他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 床沿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是郑淙。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不说话。 床周围站着几名警察,在讨论案情。 “从脚印看,应该至少有四个男人,他们是从隔壁那栋楼的阳台,通过水管,爬到这个房间,窗户没关,所以都不用破窗,直接就进来了。” “没错,所以,睡觉前一定关窗户啊。”另一个人附和道。 “但是,真的很奇怪,房间里的东西没有丢失,死者钱包里的钱还在,她身上除了手腕和脚踝住有绑架破损的痕迹,并没有性侵迹象。不劫财,不劫色,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扯完了没有?”郑淙突然抬头,看向几名穿制服的人,“他`妈的谁敢劫她的色,老子阉了他们!” “……”几名警`察只当他是死者家属,太过悲痛,没跟他计较,转身继续去侦查案发现场。 海坤杵在门口半晌,黑眸突然一亮,大步走到床边,掀开盖在季鱼身上的被子,扶着她坐起来,靠在他身上。 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迟疑了片刻,便把大拇指按在季鱼鼻子和上嘴唇的中间,用力掐她的人中穴。 “你干什么?没听到他们说,她已经断气,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郑淙在旁边低吼,起身要阻止。 海坤一脚踹开他,黑眸紧盯着靠在他身上女人的精致小巧的脸。 掐人中穴的手,微微在颤抖。 20.Chapter 20 大海汹涌澎湃,一艘船在惊涛骇浪中, 劈风斩浪, 艰难前行。 “鱼宝别怕, 我们都在这。” “对,都在, 别怕。” “……” 一男一女的声音, 很熟悉, 又很陌生, 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实在太大,季鱼无法通过声音分辨他们是谁。 她想睁开眼睛, 看看他们是谁。可又犹豫,如果睁开眼,看到的是那几个无耻下流的男人,她宁愿死。 他们会对她做什么?她不敢去想,所以也不想睁开眼。 季鱼听过海豚因为不堪忍受人类大肆捕杀而自杀的事。 她知道,鲸其实不是鱼, 不用鳃呼吸, 而是和人类一样, 用肺呼吸,所以不能一直潜在水中, 必须隔一段时间浮出水面换气。 海豚是鲸的一种, 海豚如果不想活了, 只要潜入水中, 一直闭着气, 不再浮出水面,就会死亡,等同于自杀。 闭气刚好是她的强项。 她曾经想过最好的死法,就是在某次潜水的时候,发生意外,她沉入了海底,永远不再浮出水面。 亲人和朋友会以为,她只是消失了,还有生还的可能,永远怀着希望,不至于太难过。 虽然现在能算得上是她亲人的不多,大概只有贾永成和简婕。他们都对她很好,她不希望她的死亡带给他们任何的悲伤。 对她而言,大海是她最理想的葬身之地。 这种理想的方式,不会像她见过的那些死亡,人死了,还要被人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地呈现在别人面前,换衣服……太可怕了。 如果她在海底,谁也够不着,她穿着最漂亮的礼服,死了也很华丽,这样就很完美……等等,她今天好像没穿礼服,穿的是很普通的运动服! 她也不是在海底,在酒店,很有可能被四个男人轮`奸了。警`察来查案,会不会把她的衣服给剥了?会不会解剖她的尸体? 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季鱼很矛盾,她到底是死还是不死? 嘶……疼!很疼! 季鱼感觉有人在掐她,往死里掐的那种,让她痛不欲死,想立马跳起来掐回去。 她该不会穿越了吧?身穿还是魂穿?是不是穿越到了《还珠格格》里面某个丫鬟身上,被容嬷嬷在掐? 对,很有可能穿到了紫薇格格身上,她就是个受气包,天天被欺负。 真气人,为什么不让她穿越到小燕子身上?小燕子对付容嬷嬷最有一手。 …… “季鱼,你马上给我醒过来!” 她胡思乱想之际,依稀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怒吼,打断了她关于死还是不死的哈姆雷特式哲学思考,以及穿越后的各种幻想。 谁? 她难得静下心来思考一次,为什么打断她? 这个人真不识相。 季鱼打算继续思考,事关生死,她一定要想清楚才行。 “你再不醒,信不信我把你的衣服撕了?” “……”季鱼脊背发冷,像是真有人在撕她的衣服。 想到真有可能被脱`光,再被人解剖,她吓得迅速打开眼,一个激灵惊坐起来,双臂环抱住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木然地扫视周围。 床尾站着两个警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大白天撞到了鬼。 右边是郑淙,眼睛同样睁得很大,一惯表情丰富的脸,此刻毫无表情。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海坤? 他也同样俯视着她,即使都是坐着,他也比她高出很多。 季鱼视线往上,立刻撞到了他黑眸里射出来的一惯冷冽威严的目光。 与往常不同的是,此刻,他漆黑的的眼底,染了一层柔光,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似是害怕什么珍贵之物消失。 季鱼有些意外,两手摸了摸,还好,衣服穿在身上好好的。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海坤身体突然往后退,大手一挥,示意两名警察出去。确认她能坐稳了,他起身坐到了靠墙的单座沙发上,头转向窗外,似是不想再看她第二眼。 郑淙走过来,坐在床沿,往她身上仔细查看了一番,笑望着她。 “抓那么紧干什么?真以为有人撕你衣服啊?”郑淙当然不知道发生在季鱼和海坤之间有关撕衣服的那档子事。 他也困惑,为什么海坤掐了半天她没反应,威胁她要撕衣服,她就醒了?见她刚醒,他也不好问太多,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喝,一边安慰她。 “放心,没人撕过你的衣服,包括那四个入室劫匪。他们应该只是想从你这里拿到什么东西,没有胆量强`奸杀人。” 季鱼大脑仍然有些迟钝,像个老化的钟,她吃力地上了发条,把指针往回拨。 她记得,刀疤男打完电话,跪倒床上来,其他三个人按着她,她又踢又咬,挣扎了半天,确定挣脱不过,就开始闭气。 那一刻,她真痛恨她闭气平了七分零一秒的世界记录。她只希望在他们下手之前,她就死了。 却没想到,结果是现在这样。 她能想到的情形是,她闭气以后,心跳慢慢减弱,体温下降,那四个人一定以为她死了,害怕被警察抓到,怀疑他们杀人,所以跑了。 季鱼转头看向窗户,都怪她疏忽大意,睡觉前竟然忘了关窗。这酒店便宜,周围环境自然一般,楼房多,楼与楼之前靠得又近,太不安全了。 她掀开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却发现,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又想干什么?” 海坤突然回过头来,怒视着她,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季鱼没回答,看向郑淙:“扶我起来,我换个酒店,去喜来登。” 她现在也怕了,贵的酒店至少安全有保障,这个钱不能省。 郑淙看了一眼海坤,眼神追问,不给句话吗? “先带她去船上。明天再让杨队长派两个人来接她,跟着她一段时间。等警方抓到那四个人再说。”海坤说完,起身就走。 “我不去。”季鱼说话声音很轻,有气无力。 她听他的意思,不是要让她留在鲲鹏号上,只是暂时住一晚,以后还让人看着她。 这不等同于把她软禁起来了? 她这个人,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自由。若为自由故,爱情和生命皆可抛,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那你去哪?你不是很想去我们船上吗?”郑淙扶着她下床,侧头追问她。 眼前的女人,虽然气是缓过来了,但脸色仍跟个见了光的吸血鬼一样,煞白。 “去哪都行,就是不去船上。”季鱼脚着地,刚要站起来,双脚无法受力,双腿一软,身体迅速往下溜。 “小心!”郑淙手快,抓住她的双臂,扶住了她,让她靠在他身上。 海坤转身,看了他们一眼,一步跨到她身旁,推开郑淙,一手伸入她脖子下,一手放在她双腿膝盖窝下面,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一起带上船。” “……”郑淙还没反应过来,海坤已经抱着季鱼大步走向门口。 “你……放我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哼一样。 “到了船上,自然放你下来。”他的声音也不重,却不容她反驳。 “我说了不去船上。”季鱼气得不行。 他怎么只按他自己的想法来,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你还想死一次?”海坤低头瞪着她,这眼神,就好像她再死一次,他直接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换个酒店,我身上有钱,也有证件,我晚上是骗你们的。我还可以回家……” “等杨队长的人来了再说。” “……”季鱼看着男人始终坚定不移的眼神,欲哭无泪,欲逃无力。 又是一番折腾。 最终,晨曦初露时分,她又回到了鲲鹏号上。 海坤直接把她抱进了船长舱,安顿在他的床`上。 季鱼闭气时间太长,和平时长时间潜水一样,体力消耗很大,身体疲惫不堪,来的路上一直在睡,躺在床`上,睡得更沉了。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 四周很寂静,偶有海浪拍打船壁、沙滩,发出的响声。 房间里光线幽暗,只亮着一盏橘黄的吊灯。 季鱼听到房间里有人在谈话,是海坤和郑淙的声音,两个人在书桌前,一站一坐。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大体知道,警方已经抓到了那四个人,和她料想得差不多,他们只探了她的鼻息,没有气,就以为她死了,所以就跑了。 其中有一个人,大概于心不忍,她一个年轻女人,孤零零地死在酒店里,都没人知道,私底下给前台打了电话,让他们报警,她才被及时发现,郑淙也很快赶到,没多久,海坤也到了。 杨泰铭审讯那四个人,海坤也参与了。 一审才知道,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外号叫长刀,是一名通缉犯,刚刚从北方一个沿海城市逃窜到南部来,准备绕道从南部沿海偷渡到日本去。 他已经认罪,他和另外两个渔民,协同日本人捕杀小鲸鱼,但自己没有捕鲸,没这个胆量。 他们知道在中国捕鲸,抓到了判`刑会很重,所以把中国领海内出现的鲸鱼,用渔网拖拉到日本的领海,低价卖给他们捕杀。没想到上次在海上,遇见了鲲鹏号。 在警方逼迫下,他也交代了接手他拖拉的小鲸鱼的下线,那个人的属下都叫他铁哥,只是并不知道这个铁哥在日本境内的行踪。 季鱼听到这些,想起刀疤男和任萍萍通的电话,她确定,任萍萍肯定认识铁哥。这个铁哥并不知道她手中的视频已经被毁,说明这个人和黑鲨不是一伙的。 她想爬起来,告诉他们这些,听到郑淙突然转了话题,问海坤,明天是不是还要让她离开。 季鱼躺着没动,竖着耳朵,想听海坤的回答。 房间里安静了好几秒,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你觉得这事了结了吗?”郑淙自问自答,“没有!这些人肯定都只是些毛头小贼,想赚点小钱。那个女的,她的队友,却撇得一干二净。她有什么能耐在一天之内把她从世界冠军的塔顶拉下来,还踩在脚底下?傻子都能想到,她肯定跟那些日本人有勾结。” “这是杨队长操心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他会安排人保护她。” “我是不操心,我是操心……”郑淙顿了一下,直接怒吼,“你是不是觉得她们家祖宗烧了八辈子高香,她每回都能死里逃生?” “这是她自己的事,更不需要你来操心。长刀已经落网,他们说的铁哥没有胆量跑到中国来杀人,现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就是中国!她的队友,杨队长也会找人继续跟踪。” “……” 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他们应该是怕吵醒她,转移到外面去了。 21.Chapter 21 海坤从房间里出来,走到甲板上, 一直走到船尾才停下来。 郑淙跟在后面, 看着双手扶在船栏杆上的背影, 嘴角一抽,笑了, 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她留下。因为你害怕, 你怕你会爱上她, 却又不能跟她在一起。” “……”海坤赫然转身, 盛怒,“你给我闭嘴。” “不好意思, 话没说完我想闭也闭不了。在田螺姑娘小吃店门口,你突然找我要烟抽是什么意思?你在掩饰你不告而别后再看到她时的激动。在香港的时候,那天我们从医院出来,你不也是这副德性?再往前,我在海上找到你们的时候,季鱼受伤昏迷, 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逼着杨队长, 用他海警支队队长的特权,调动紧急海上航空救援来接她?” 郑淙怎么可能是一个别人让他闭嘴他就闭嘴的人?他越说越放肆。 “你敢说, 在酒店, 如果她真的死了, 你一点都不难过?你在美食城抽烟的时候, 在酒店掐她人中的时候, 你的手都在颤抖,我看到了。你当我跟泥鳅一样憨,什么都看不到?还是觉得我也要向枇杷学习,天塌下来了连屁都不放一个,看到了什么也不说?” “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麻烦你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没有。我他`妈的就不相信,一个女人拼死救了你,一次又一次主动靠近你,你能一直坐怀不乱,是男人你就承认,你对她的有感觉!” 郑淙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只停顿了一秒钟:“好,你不承认,我就当你对她没感觉。” 我来……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转身就走,似乎怕下一秒,海坤就会反悔。 在男女感情上,郑淙也知道,他比较混蛋,但也有他的原则。 第一,他绝不会强迫别人,他信奉感情贵在你情我愿,就算是没有灵魂参与的下半身的情; 第二,他绝不会跟兄弟抢女人,就算她是天仙美女,他也恰好有那么点意思。但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他当然知道,是海坤冒死从日本把季鱼救回来。 他会把不属于他的感情扼杀在萌芽状态,图个省事。 如果事情不在这些原则之类,他当然会抓住机会,比如眼前。 郑淙理清思路,不由加快了脚步。 海坤看着郑淙离开,进入枇杷和泥鳅的房间,提了个小药箱,去船长舱。他嘴角抽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看向大海。 月光下的海,柔和光滑得似女人沉睡的模样,偶有微风吹过,泛起微澜,像女人美丽的睫毛在轻颤。 海坤凝视着安静的海,整个晚上像过山车一样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他对大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年,比起在陆地上,择一城安稳下来,他依然更喜欢留在海上。 他喜欢看海上的日出,为了能一个人安静地看日出,他常常早起,划着小艇,找一个地方,静候在茫茫大海一隅,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 明天,太阳升起来,就是重新启航的时候。 可这一刻,他没有以往那种平静中带着一丝亢奋的心情。相反,他现在的心情……无法形容,真他`妈的复杂。 他无法理解,脑海里竟然闪过可怕的念头,希望太阳就留在地平线以下,不要那么快升起,船就这么停着,不要那么快启航。 他看着天空从黑变蓝,变成灰,最后变成鱼肚白。 水天交接的地方,出现了第一缕金光,紧接着第二缕,第三缕…… 太阳照常升了起来,阳光铺满海面。放眼望去,整个大海盛的仿佛不是水,而是金子,射出耀眼的光。 余光瞥见,船长舱内出来一个人,他呼吸猛然一紧,瞬间闭上眼睛。 季鱼拉开船长舱的门,从房间里出来,眼睛立刻被光刺得睁不开,抬手挡住,另一只手扶着拉杆箱。 郑淙走上铁梯,笑着调侃她:“你又换上你的蓝色礼服,是要去参加什么盛会吗?” “不是去参加盛会,我现在就在盛会现场。”季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生命短暂,脆弱,余生的每一秒都应该过成盛会。” 她拖着拉杆箱走向他,下楼梯的时候,她想把拉杆箱提起来,提不动。 郑淙还在琢磨她最后的那句话,明明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心里却难受得要死。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磨难,让她有这样看起来豁达实则虚妄的生死观,让她在危难当头,从来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就好像,她随时准备美丽赴死。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逍遥。大多数潇洒的人,其实是经历过生不如死的阶段,此后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都很难在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说得难听一点,这样的人,肉体是活的,心其实是死的。 这些他最能体会,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郑淙深呼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提起拉杆箱,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扶着她往下走。 “我们一起。” “……”季鱼没去多想这四个字有什么特殊含义,直接理解成他要送她下船。 从船长舱出来,经过甲板,一直到岸上,季鱼没有去看船尾的方向,也没走过去向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道别。 岸边已经停了一辆警车,杨泰铭和另外一个穿海警制服的同事立在车旁。 季鱼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也没再多想,换好衣服就直接下来。 看到她上岸来,杨泰铭亲自开了车门,笑着请她上车。 郑淙把她的拉杆箱放入车后备箱,却没有回船上,跟着她,像是要一同上车。 季鱼回头一看,船已经开始启动。 她看向郑淙,他只冲她笑了笑,便把头偏向一边去了。她似乎明白了“我们一起”是什么意思。 季鱼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拉杆箱里翻出一件制服,拽着他的手,走向鲲鹏号。 他们回到船离港的岸沿,船立刻就停了。 季鱼把制服交给郑淙,笑着解释:“我得向你妈道个歉,昨天在酒店,他们逼问我视频在哪,我当时胡乱说了在她身上。” “这点小事,道什么歉,她能搞定。”郑淙想要说点什么打算留下来的话,一惯能说的嘴,突然变得很不利索,“季鱼,我……” 他话还没说出口,季鱼就打断了他:“你帮我转告你们船长,长刀并不知道我拍的视频被毁了,如果他是受那个叫铁哥的人利用,那我觉得,铁哥跟黑鲨肯定不是一路人。” “这个时候,你还管这种破事干什么?你放心,他自己能想到。他是谁?脑袋勾回多着呢。” 郑淙看出来了,季鱼就是不让他开口说正事,他胸腔里的气有些不顺。 季鱼后面说的话,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等她说完,郑淙静默了许久,最终接过制服,往船上走。 季鱼也下了船。 鲲鹏号再次启动,渐渐远去。 船尾一直站着的人,背对着岸上的一切,像桅杆一样杵在那里,巍然不动。 “杨队长,我们走吧,”季鱼已经走回来,低头上车,坐上了后车座。 “好,我们先送你回去。”杨泰铭给她关上车门,上了副驾座。 车子很快启动。 杨泰铭打了个电话,之后车厢里安静下来。 季鱼一直看着车头的后视镜,一直到里面的船消失。 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随口问了一句:“杨队长,他为什么不做海警了?” 杨泰铭一愣,显然很诧异,她突然会关心这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无奈地笑:“你说的是海坤吧?他这个人啊,确实很能干,文的武的都行,但他骨子里很叛逆,桀骜不驯,他只会按照他自己内心的标准来做事。他这个脾气,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他们父子俩经常起冲突,他后来没跟着他父亲留在海军部队,到我这里来做海警了。我其实也希望他继续做海警,但你也知道,不管是海军还是海警,在海上执行任务,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 “所以,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吗?”季鱼听不懂这种很抽象的表达,她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 “算是吧。”杨泰铭又清了清嗓子,像是感冒很严重,嗓子不舒服,“不好意思,我们抓到那几个人后,就一直在审讯,嗓子有点吃不消。” “他是犯了什么错?”季鱼穷追不舍,不知为何,她很想知道答案。 “怎么说呢,简单来说,就是他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救人,不顾国际法,闯入了别国的领海。为了不引起纷争,他主动请辞了。” “……”季鱼说不上话来,她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却又说不上原因。 车子进入市区。 季鱼远远看到,贾永成和简婕在前面路口,向他们的车子招手,似是在这里等她。 杨泰铭解释,是因为上次在香港,她住院的时候,贾永成和简婕来医院看过她,联系人栏里就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所以他就提前联系了他们。 季鱼向他道了谢,推门下车。 车子离开前,杨泰铭落下车窗户,叮嘱季鱼,近段时间要留在国内,不要出境,最好呆在家里,遇到什么紧急情况,立刻联系他。 不只叮嘱她,还叮嘱贾永成和简婕,好好照看着她,才离开。 季鱼上了贾永成的车,简婕坐在她旁边,说又有什么商业活动,让她去参加。 她听着浑身都不舒服,感觉胸口很闷,喘不过气来,随口问起潜水俱乐部最近的情况,有哪些赛事。 “你怎么还操心这些事?你又不能再参加比赛……” 简婕的话还没说完,被季鱼打断。 “下个月斯宾塞岛的比赛,我要参加。”季鱼语气笃定,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最后一次。” “可兴奋剂的事情还没解决,你怎么参加比赛?” “我没有服食兴奋剂,任萍萍可以作证。如果她不出面澄清这件事,我会直接告诉媒体。” “季鱼,你是不是逼她做了什么?她这两天精神状态很差。我们现在没有你,就不能没有她啊。不然俱乐部就撑不起来了。” 季鱼想要反驳,贾永成按了一下车喇叭。 “兴奋剂的事,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请人在交涉,让日本检测局出具一个说明,你在国内再配合抽检一次,能解决问题。就按季鱼说的办,斯宾塞岛最后一次比赛,以后就不再参加比赛。我从南极考察回来后,会加入蓝星海洋研究所,你来做我的助理。” 季鱼虽然不想进研究所做什么助理,但只要能参加比赛,她决定先保持沉默。 简婕脸上是喜忧参半的表情,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无奈地摇头:“这个肖胜景,真是锲而不舍。一天十几个电话,说什么得到了民间环保组织的支持。不就是鲸鱼,有什么好拍的?” 简婕要挂电话。 “等一下。”季鱼手快,把她的手机拿了过去,按了接听键,开门见山,“我是季鱼。” “季小姐,太好了。我要见你,只要你给我一分钟,我一定能说服你加入我们的拍摄计划。人类过渡捕杀鲸鱼,全世界的民间环保组织都在行动,东方海洋守望者……” “我见你。” 电话里消音了几秒,忽然传来欢呼的声音,之后才是正常的声音,跟她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季鱼挂了电话,还给简婕:“我们立刻去香港。” 简婕脸上表情疑惑:“什么意思?你答应给肖胜景出镜,拍摄海洋生物保护的宣传片?可这事没多少钱,他们这是公益性质的拍摄。你还不如随便去亮个相,去代言一个品牌什么的。” “这些事,等我参加完斯宾塞岛的最后一次比赛再说。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但这次不行,我一定要去。”季鱼语气笃定。 贾永成一直没怎么说话,突然又按了一下车喇叭。 “季鱼,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有一件事,你不能去做。” “什么事?” “不要再上鲲鹏号。” “为什么?”季鱼脊背瞬间坐直。 事实上,不问她也知道他会说什么,无非是女孩子留在船上太危险之类的话。 季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更没有说出她心底的那一丝希冀。 她决定,一切等她到了香港,见了肖胜景再说。 22.Chapter 22 苍茫无边的大海,空寂无人, 只有一艘白色的大船航行在海面上。 海坤站立在船尾, 极目眺望远方, 始终没有回头,虽然海岸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旁边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也没有觉察到。 郑淙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 一直没见他回头, 嘴角一抽, 摇头无奈地苦笑,一手扶着栏杆, 轻轻往上一跳,坐在了栏杆上。 两个人一站一坐,谁也不说话。 泥鳅过来叫他们去吃早餐,叫了好几遍,没人吭声,也不见他们动。 最终, 还是枇杷给他们拿了些吃的送过来, 他们也只是接着, 各自无声地把早餐吃完。 吃完早餐,郑淙拍了拍手, 跳下栏杆, 放开嗓子唱歌, 这次没唱《水手点灯》, 唱的是《笑红尘》: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 郑淙唱完一遍又一遍, 最后被海坤打断:“能不能换一首?不是你的歌,唱着不觉得别扭吗?” “不是我的歌,难道是你的歌?”郑淙没好气地怼回去,“这是我们逍遥派的歌,你们武当派的假和尚,懂个屁啊。” 海坤不说话了,随他唱,反正他没什么感觉,不会像上次那样,听到季鱼唱歌,莫名流眼泪。 郑淙唱累了,终于停下来,双臂撑在栏杆上:“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被季鱼赶回来的?”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别说,没人强迫你。”海坤终于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 他确实有些意外,郑淙并不是那种摇摆不定的人。如果他坚决要留下,他不会反对,甚至会觉得,有他在,她会更安全。 “她说,如果我留在鲲鹏号上,我就是她的朋友,让我帮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过她想过的生活。如果我上了岸,我就只会是一个陌生人。她健忘,很快就会忘记我们在鲲鹏号上经历的事情。听听,这女人狼心狗肺都够不上,她没心没肺!” 郑淙气得咬牙切齿,同样转过身来,倚靠着栏杆。他只说了前半段,后半段估计只会烂在他肚子里。 “如果船长是冲锋陷阵的将领,你这个大副就是镇守后方的一把利刃。没了你这把刀,下次再遇上危险,船长必死无疑。你一定不想他死。你也不是为了女人会抛弃兄弟的人,如果是,早几百年你就离开了。所以,你注定属于鲲鹏号。” 季鱼一针见血地戳中了他的这一软肋。坦白讲,郑淙决定下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点。 “老子要陪着你这个假和尚老死在这条破船上吗?”郑淙想起来就烦躁,双手胡乱把头发揉乱,在甲板上来来去去,想着应该怎么发泄一下。 “谁要你陪?你算老几?”海坤语气也不善,“郑小姐也不过要你留十年,现在已经七年,也差不多了。到了南舟岛,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看着你也烦。” “我艹!不识好歹的家伙,我今天一定要替季鱼狠狠揍你一顿。” 郑淙气得一脚拦腰踢过来。 海坤随手挡住,轻轻一推,把他推出几步远:“你没这个本事。” 两个人摆开阵势,对打起来。 有人远远地看着,悄悄议论,这两个人怎么又打起来了? 泥鳅和枇杷正在厨房里忙,听到声响,也被惊动,跑出来看。 枇杷大惊失色,要跑过去劝架,被泥鳅拉住:“放心吧,挑战的人是水手哥,最后吃亏的肯定也是他。他想打过船长,下下辈子吧。” 真实情况确实是这样。 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郑淙都比不过海坤。他善长的虚张声势,声东击西这类伎俩,在海坤眼里也都是小儿科。 两人交手不过十几招,郑淙成功被打趴下。 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泥鳅叮嘱大家,假装都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把围观的人遣散,和枇杷回船舱去了。 “泥鳅你个混账小子,要不要说这么大声!是怕我听不到吗?”郑淙趴在甲板上,脸贴着甲板,听着泥鳅驱散人群时说的那些话,哭笑不得。 海坤在他旁边坐下来,双腿伸直,上身往后倾倒,双手撑在甲板上,看着天空。 这么对阵下来,两个人都消耗了不少体力,身上全都是汗,嘴角都破了皮。 郑淙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两眼放光:“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歌,很适合你这个混蛋船长。” “什么歌?” 郑淙坐起来,唱了一首英文歌: ……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无论你在何地,无论你做何事,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不管怎么样,不管我多哀伤,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英文水平已经可以像母语一样用来骂人,唱英文歌发音自然也很地道。 “你继续杵在这里做电线杆。”郑淙唱完歌,起身准备回房间,“还有,提醒你,你千万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因为什么狗屁兄弟情,留在这破船上。肯定不是。主要是因为落花无情,流水有意也没用。如果再有个像季鱼这样的女人出现,我一定抢在你前面勾`引她,让她先爱上我。然后咱们就拜拜,你自己独孤终老吧。” 海坤不理会他,这人就是嘴贱,他也懒得再去想这些问题。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生活在背道而驰的两个世界,在人海中擦肩而过的,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她会在她的世界做一个发光体。他只是漂泊在大海上的一个旅人,继续他没有终点的旅途。 海坤长舒了一口气。 “确定现在就要去接他们?”郑淙去而复返,边走边打电话,脸上容光焕发,不久前沮丧落败的表情一扫而光。 他走到海坤面前,把手机开了外音。 “对。”电话里传来果断清脆的女声,转而又变得温柔,“诶,宝宝,我儿子呢?” 郑淙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来,匆匆接住,对着电话质问:“郑小姐,谁是你儿子?我不是你儿子吗?” “哈哈哈……宝宝,咱俩是什么关系,瞧你说的什么话,伤感情。”电话里的人发出很魔性的笑,“你知道我说的是海坤,他最近好吗?听说上次你们追踪到黑鲨的捕鲸船了?” “我的感情已经被你们伤了无数次。拜托你以后别跟人说你认识我。”郑淙把手机扔给海坤,又趴在栏杆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埋头偷笑。 海坤拿着手机,以汇报工作的口吻,说了上次在海上和捕鲸船对阵的经过,最后结论:“所以,是不是黑鲨的捕鲸船,还不能下结论,我们还在查。也不排除,有人打着黑鲨的旗号作案,狐假虎威。” “行,这些事,你在行,你看着办就行。我只是随口问问。”郑敏显然没什么心情听这些干巴巴的正事,“有件事,我必须跟你提一下。” “好,郑小姐您说。” “你看,又这么客气了,不是让你叫妈的吗?” “……”海坤没吭声,这个最普遍的称呼,他却叫不出口,他生命中与生俱来就缺失了这一角色,太生疏。 倒是旁边郑淙嘀咕了一句,“谁敢要你这样的女人做妈……”被电话里的声音打断。 “行吧,等你习惯了再说,我们说正事。”电话里的人清了清嗓子,似乎变得严肃起来。 “海坤,上次那个赞助商,希望给枇杷做个自闭症的专题,借机大力宣传一下他们的慈善精神,你拒绝了,理由是不想让枇杷面对人群,所以人家撤资了。我能理解。再上上次那个赞助商,要鲲鹏号打上他们企业LOGO,给他们的品牌做宣传,你拒绝了,嫌太商业。我也能理解。” “郑小姐,你不需要铺垫那么多,请直接说重点。”海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着甲板,站起来。 “好。国内有一家媒体,很正规,和这次的赞助商……”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半秒,又继续。 “是这样,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我,说希望拍一个海洋生物保护题材的宣传片,会重点提到捕鲸行业。我觉得很好,就答应了他们,介绍他们到鲲鹏号上来。他们也是去南太平洋一带。你们去斯宾塞岛之前,不是要去一下南舟岛吗?都是一个方向,顺路带上他们。” “……”海坤犹豫了几秒,答应了,“好。” 虽然郑敏没明说,他也不天真,当然能想到,这次赞助商是一家水产公司,能赞助他们,也能赞助媒体去拍宣传片,顺便宣传他们自己。 只要他们不是蓄意炒作,又不做正事,他都能容忍。 毕竟,鲲鹏号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一停就是大半个月,他耗不起时间。 郑敏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让他们去香港指定港口接人,就挂了电话。 船到达指定的港口,果然有一男一女在等着。 男的一身黄黑撞色运动服,身上背着摄影器材。女的一身蓝色礼服,长发,海边风大,把她的裙摆和头发吹了起来,遮住了她的脸。 两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认真。 海坤看清他们的面容,赫然转头看向郑淙。从他们接完电话以后,他就开始默不作声,这就是原因? “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答应郑小姐的。你也不想想,人家给咱们的船拉赞助,也不容易啊。你就体谅一下。再说,他们只是搭个顺风船,拍完宣传片就完事。你就忍忍吧。” 郑淙好言好语安慰他一番,不等他说什么,就大步走向岸边,去接人了。 岸上的两个人上来以后,船很快又启动。 郑淙领着他们去船舱,一边介绍船上的情况,经过海坤的时候,提了一句,他是船长。 一直在滔滔不绝讲话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双手抓住海坤的手,“船长您好,我是水下摄影师肖胜景,请多多关照。” 海坤不习惯这种客套,把手抽出来,让他有事直接找郑淙,余光瞥见,季鱼正侧头看向郑淙,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 肖胜景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三个人继续往里走。 女人一身蓝色单肩礼服,踩着高跟鞋,昂头看向前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23.Chapter 23 船离岸不到几十米,郑淙突然叫停, 把船折回去。 季鱼把行李放下, 和郑淙并肩跑回岸上。 郑淙边跑边冲身后站着的一排人抛下一句话:“你们先歇着,我们去办最后一件事, 等我们一个小时。” 船上的人来不及反应,他们已经跑上了岸。 季鱼想着他们要去做的最后一件事, 有些兴奋。 她和简婕赶到香港,和肖胜景见过面以后才知道, 他口中的民间环保组织, 就是东方守望者。 他们竟然还找到了郑敏,引荐他们上鲲鹏号,搭顺风船南下拍海洋生物保护主题宣传片。 季鱼当即就答应他出镜了。当然, 没人知道,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简婕以为她是想通了, 为以后退役准备出路,自然支持, 甚至还答应她, 暂时瞒住贾永成, 不让他知道她上了鲲鹏号。 她们分别的时候,简婕接了个电话,她听出, 电话里的人是任萍萍。 从她们对话中, 季鱼大体知道, 任萍萍向简婕隐瞒了很多事情, 包括她和日本人勾结给她制造假兴奋剂检验报告,在滨城唆使长刀等人奸`杀她的事情。 警察问讯那几个人的时候,没有把任萍萍供出来。她肯定也害怕滨城的警`察会找她,于是躲在香港。她显然也不知道,她并没有死。 季鱼当时就有了个想法,让简婕暂时不要告诉任萍萍她现在的情况。 她要给任萍萍一点教训,不能白白受人欺负! 只是担心鲲鹏号不会等他们太久,和简婕分别后,她只能和肖胜景先到港口来等船。 一上船,季鱼和郑淙说了这个想法,没想到,他立刻就答应了,似乎比她还兴奋。 任萍萍住哪个酒店她已经知道,她旁敲侧击从简婕口中套出来的。 二十分钟不到,季鱼和郑淙坐的士到了城郊一个小酒店,地理位置很隐蔽,能看出任萍萍确实是躲在这里避风头。 他们在顶楼最里面的一间房,找到了任萍萍,潜伏在楼道安全通道。 有快递小哥来送快递,开门的人正是任萍萍。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扫码付钱。 “我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他们说她晕死过去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 “……” “唉,管她呢,死了就死了,死了最好,我看到她就烦。竟然还跑到我的更衣室来恐吓我,太恶心了。好了,先这样,我在这里避避风头,过几天再去那边找你们。” 任萍萍挂了电话,提着东西准备回房间,有打扫清洁的阿姨过来,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门没关! 楼道里光线不太好,季鱼和郑淙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内。 郑淙把门关上,随手把门卡取下,房间里的灯很快就灭了,只有门口过道的槽灯射出微弱的灯光。 郑淙把季鱼推入门边的衣柜内,自己钻入洗手间里,抹了一脸洗面奶,在幽暗的室内,白得像鬼一样吓人。 他再扯了一条白色浴巾,当头巾披上,这样就完全看不出他是男是女了。 郑淙吹了一下口哨,给季鱼一个信号,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开始表演双簧。 房间里,任萍萍正准备给前台打电话,听到好像有人吹口哨,吓得手一哆嗦,电话掉了下去。 “呜……呜……” “谁……谁在那里?”任萍萍突然听到女人的哭声,吓得浑身汗毛竖起。 房间里的漆黑一片,虽然是白天,任萍萍害怕有人监视她,一直关着窗帘。电话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摸索了半天没找到。 任萍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要从门口逃出去。 “任萍萍,你知道我是谁吗?” 从过道进房间的门口,传来一个诡异飘忽的声音,随之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平移到了门口。 这声音明明是季鱼的声音,可门口出现的身影却是男人的身型! 虽然光线昏暗,这个人又戴了白色头巾,但任萍萍还是能分辨出来,这不是季鱼,她不可能有这么高大。 “季……季……季鱼?”任萍萍嘴唇打颤,浑身哆嗦。 “唉……”白色身影突然叹气,不对,他的嘴型在动,声音却仍然是女人的!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任萍萍最怕鬼,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你说呢?托你的福,我已经死了……呜……”白色身影发出幽怨的哭声,身体往前移动了一点点,把头巾往下扯,露出没有血色的脸。 “啊!”任萍萍被这张脸吓得尖叫,往后退了一步,躲在角落里,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 他他他……走路怎么是这个样子?脚不动,也没有声音,明明是男的,说话的声音又是女的,这是什么鬼啊?! 任萍萍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难道她真的遇见鬼了吗? 她想起现在是在香港,以前看过梅艳芳和张国荣演的《胭脂扣》,总让她觉得,这个城市确实有鬼。 她想叫,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封住了,喊不出来。想跑,双腿却已经发软,根本无法动弹。 任萍萍职能拼命求饶:“别……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不是我害死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白色身影突然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荒诞的笑话,身体笑得一顿一顿,配合着头的动作。 许久,笑声突然停止,白色身影头一晃,抬手指着她。 “不是你,那是谁啊?他们四个男人,强`奸我一个女人,呜……”白色身影双臂环抱住自己,表现出很受伤的样子,声音却柔弱凄凉,掩面哭泣,“我死的好惨啊。” 任萍萍被吓得抱住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一定补偿……我给你烧很多很多纸钱,还给你烧最好的潜水装备。” “死都死了,要这些有屁用啊?”这个声音很粗,明显又是男人的声音。 任萍萍抬头:“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不是女的吗?” “唉……”男人又摇头叹气,声音又恢复了女人的声音,“我现在不是人,也不是鬼,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现在只是一缕孤魂,需要依附在别人身上。你懂吗?这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那那那……你你怎么样才能……离开?死人不是应该去阴曹地府吗?这里是人间啊!”任萍萍想起梅艳芳演的那个女鬼是到人间来找张国荣的,壮起胆子问,“你来找我,是要我做什么吗?” “哼!”白色身影冷哼一声,“你很识相啊。行吧,我也懒得跟你废话,我去见过阎王爷了,他把我轰了回来,说我不够条件做鬼。” “条件?做鬼要什么条件?” “活着的人,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同样,死了的人,也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样才能再投胎转世,重新做人。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当然做不了鬼。” “你不是被他们……” “那只是个表象。他们只是受人逼迫,我现在需要知道,是谁让你们这么做?为什么?” “就是,”任萍萍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铁哥。因为你挡了他发财的路。他们捕杀的都是些小鲸鱼,海这么大,鱼这么多,捕鱼的人也那么多,凭什么你就针对他?” “……”白色身影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听到这么赤`裸`裸的辩驳,“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勾结在一起的?任萍萍,你是个中国人!” “我没有……我……开始没有……我只是看到了海边的血……”任萍萍拼命摇头,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我知道了,我看到了什么,你也看到了,但你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他们追杀我的时候,你一定知道原因,是不是?” “是。”任萍萍昂起头,理直气壮,“我看到了海水染了血,我看到有水肺潜水员在射杀小鲸鱼。可那又怎么样?他们只是娱乐。就算我说出来有什么用?好处捞不着,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你自己的下场不就是最后的证明吗?我只想好好比赛,我要拿冠军……” “行了,”白色身影很鄙夷地打断她,“你直接告诉我,怎么找到你说的铁哥。” 任萍萍犹豫,白色身影突然逼近,越来越近。 “南舟岛。”她脱口而出,“他们会去南舟岛,这是我偷听到的,我知道的就这些。” 任萍萍现在只想脱身,把她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她看着白色身影逼近,近到已经能看到他的双脚在动。 坏了,这是人,不是鬼! 她起身要钻过去,跑向门口,郑淙上前跨了一步,抬手在她后脑上一敲,把她敲晕了。 “想跑?门都没有!你真当老子不是个男人?”郑淙朝门门喊了一声,“出来吧,验货。” 季鱼从衣柜里走出来,冷眼扫视倒在地上的人。 她想起她们去日本参加比赛,第一天晚上,就感觉到任萍萍神思恍惚,还以为她是比赛前压力大的缘故。没想到,她第一天就发现了异常,却一直不吭声。为了除掉她这个竞争对手,不惜勾结日本人! 季鱼突然感觉心寒,原本还想像上次一样,把她扶到床`上,现在却不想再看她第二眼。 “我们走吧。” “怎么?”郑淙听出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扯掉头上的浴巾,追上她,“我刚才表演不好吗?” 季鱼无意间回头,看到他脸上抹得像个小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郑淙匆忙捂住她的口鼻,环视四周:“回去再笑。” “……”季鱼使劲点头。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她顺手拿了一条毛巾,惦着脚把他脸上抹的洗面奶擦掉。 郑淙眼看着她突然靠近,呼吸瞬间停住,杵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 “行了,就当干洗了一把脸。”季鱼抹完,把毛巾收起来,“今天谢谢你了啊。回去要让你们船长知道,估计要把你扔海里喂鱼了。” “你不告诉他,我不告诉,他怎么会知道。”郑淙暗暗深呼吸,想起她刚才笑得那么开心,心情大好,“你开心就好。” “嗯,那我们都不告诉他。他应该也不会问。”季鱼脑海里闪过海坤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确信他应该不会理会这种事。 两人达成共识,原路返回到船上,来去刚好花了一个小时。 鲲鹏号正式起航。 季鱼要去郑淙的房间拿行李,泥鳅说已经送到船长舱去了,船长把他的房间让给她住,他自己搬到了驾驶舱。 肖胜景和郑淙睡一间,其他人保持不变。 季鱼有些意外,那个一直不待见她,硬得跟钢铁一样的男人,怎么突然转了态度? 郑淙问她要不要去船头的鲸鱼嘴喝酒,她拒绝了,说有些累,想直接回房间休息。 她和郑淙两人联手唱了这么一出双簧,她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成就感,反而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季鱼也在想,要不要主动去找海坤,打声招呼,表示一下感谢什么的。毕竟他是船长,他们要搭顺风船,这一路肯定会带给他们不少麻烦。 再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些事,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放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引起他的误会了,她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 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种礼节客套上的事,她一向不擅长。 季鱼躺在床`上,理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闭眼睡觉。 她觉得奇怪,以前她很恐惧坐船,可自从海坤从日本海滩强行把她带上快艇,经历那一晚的恐惧之后,她不恐惧了,在船上反而睡得很安稳。 偶尔也会做梦,但大多不是噩梦,是……春`梦。 这一觉,她又睡得很沉。 她后来才知道,郑淙来叫她吃午饭,叫了好几遍都没叫醒她。 黄昏的时候,门又被敲响。 这一次,没人说话,只有敲门声,一声比一声笃定,似乎非得把她敲醒才罢休。 季鱼起来开门,懒洋洋地看着门外站着的男人,又换上了绿色的迷彩服,整个人从头到脚硬得跟钢一样。 海坤一手趴在门上,一手端着一个白色瓷碗,里面不是米饭,是生姜。 “你找我有事吗?”季鱼还没睡醒,声音有些慵懒。 海坤目光在她身上瞬了一瞬,很快转移,落在手中的碗里:“嗯。” 季鱼瞬间睡意全无,声音抬高了半度:“刚好,我也有事找你。” 她打开门,让他进来,犹豫着是把门关上,还是就这样打开,最终决定不关,走回到床边,坐了下来。抬头却发现,海坤折回去把门关上,还反锁了。 他站在门口,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碗,背对着她,似乎在酝酿,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季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大脑却一片混沌,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有些恼,睡觉前明明已经打好腹稿,睡了一觉,又全忘光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都不说话,都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像凝滞了一样。 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海坤转过身来,背靠着门,远远地看着她,“你不是有事找我?你先说。” “好,”季鱼迅速转动脑瓜,想想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切入话题,最后决定,从头开始。 “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你都救了我好几次了,在日本海滩我被日本人追踪,在滨城那个酒店,我好像一直都没对你说声谢谢,那个,”季鱼脊背坐直,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船长,谢谢你。” “……”海坤有些意外,她突然变得这么拘谨客套,和她之前那种肆无忌惮、不拘小节的表现大不不相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话题一打开,季鱼慢慢找到了感觉,放开交叉的手,起身走到他面前。 “除了谢谢,我还得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海坤俯视着她。 “对不起很多啊,不该撕你的衣服,跟踪你,还撞见你……”季鱼越说越觉得尴尬,之前好像不觉得,现在仔细回想,感觉确实有些荒诞。 “大概是应了一句话,有人生没人教,不对,有老贾在,可他根本管不住我,我性格有时候确实收不住,所以,对不住啊,船长。以后绝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季鱼深呼吸一口气,咬咬牙:“但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你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所以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肯定不会像他们说的什么黑珍珠那样,死缠着你不放,全世界追着你跑,给你带来困扰。我们就搭个顺风船,到了南舟岛就下船。” 她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掏了出来。 虽然很多事情她还没理清楚,但有一点她能想到,他这么坚持不让她留在鲲鹏号上,很有可能是误会,她喜欢他,但他一心要在海上漂,这种生活方式太危险,为了她好,他不给她留任何幻想余地。 这么解释下来,季鱼感觉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眼前的男人,只是听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打断她。 季鱼提醒他,“我已经说完了,该你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海坤站直身体,把手里的碗移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肩膀:“把衣服脱了。” “……”季鱼皱眉,怎么又是脱衣服? “不用全脱,脱到肩膀了就行。”海坤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就想不到这是做什么用的,耐着性子解释,“用新鲜姜片擦伤口,可以去疤痕。每日三次,一次两到三分钟。会有一点点疼。” 季鱼光听着就觉得疼了,摇头:“我不擦,有疤就有疤,没什么大不了的。” “必须擦。”海坤语气笃定坚决,似是觉察到这样不妥,稍稍软下来,“留了疤痕,你以后怎么穿礼服?” 季鱼被他搞糊涂了,她刚才说了那么大一通,他就没句话?她把他手中的碗拿过来。 “我自己来。” 海坤紧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转身,打开门,走出房间。 季鱼把门关上,看了一眼碗里的生姜,直接走向窗户。 她刚把碗伸到窗口,想把姜倒进海里,忽然想起,这是在海上,船上物资稀缺,尤其是这种新鲜的蔬菜和佐料,又舍不得了。 季鱼还没想出对策,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不等她开门,门已经被推开。 海坤随手把门关上,大步走到她面前,把碗夺过去,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拉,一绕。 季鱼手腕一紧,身体突然往前倾倒,只觉得一股旋风朝她席卷过来,她像个球一样撞上男人坚实的肉`身。 她被撞得眼冒金星,晃了晃脑袋,睁开眼,发现她的身体已经被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背贴着男人宽厚稳健的身躯。 季鱼一只手仍然被他拽在端着碗的手里,她的身体被控制在他的手臂连同他的身体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另一只手也被夹在里面,丝毫不能动弹。 他另一只手是自由的,迅速把她礼服裙肩膀上的拉链拉开,往下一拽。转眼,她的两边肩膀都露了出来。 海坤一眼看到女人洁白光滑的身体上刚结痂的伤口,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上,被戳了一个洞,触目惊心。 他感觉一口气堵在嗓口,呼吸不上来,心脏仿佛突然也被戳了个洞,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季鱼火了,最大限度地回头,冲男人低吼:“你又在占我便宜!” 她怎么觉得她刚才说的那些全都成了废话?所以也不能怪她那么放肆,这男人说风就是雨的行事风格,每次都把她激得跳脚。 他一动不动,也不吭声,脸上表情和他黑眸里晦暗不明的眼神一样,她完全看不懂。 季鱼挣扎着要推开他,他反而夹得更紧。 她身上的礼服裙,在她挣扎过程中,一直往下掉,如果不是她胸比较大,勉强把前片挂着,早就全露`光了。 “别动。”海坤胸口发闷,声音也闷闷的,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 他行动自由的手,从碗里拿了一片姜。 “……我不擦!”季鱼最怕疼了,眼看着生姜就要贴在伤疤上,急得不行,低头直接咬住生姜,连同他的手一起咬住。 好辣! 海坤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觉察到手中的姜被她咬走,他放开了她,把她转过身来,还在她嘴里的手,想要把姜抠出来,却被她咬住。 他食指和拇指被她含在嘴里,又热又湿,身体像突然被通电了一样,强压电流随着血液迅速遍及全身各处。 海坤屏住一口气,把几乎要冲出体内的热`流强行压回去。 季鱼咬住生姜,双手获得自由,立刻把他的手拔`出来,用力嚼生姜,没嚼两下,眼睛开始发红,眼泪都流出来了,用一种胜利的眼神看着他。 他凝视着她,黑眸里闪过一团火,喉结上下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季鱼还没反应过来,腰上突然一热,被男人拽进怀里。 唇上砸下来烙铁一样滚烫的东西,湿湿的,有点硬,又好像很软。 这不是男人的嘴唇? 他在吻她?! 24.Chapter 24 季鱼完全没反应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火热的唇, 在她唇上来回摩擦, 舌`头很快就伸出来,在她唇上舔了一下,两下,三下…… 这阵势……她怎么那么熟悉? 季鱼似乎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上次在海里,她舔了他的唇, 也有好几下。 所以, 他来找她算账?她心里苦笑,这男人记性还真好啊! 问题是, 他舌头舔完了她的唇还不走,从她双唇间的空隙趁虚而入, 舌尖抵住她的牙齿,似是要撬开, 伸进她嘴里来。 季鱼慌了, 他这是要干嘛?真的要吻她吗? 她紧咬住牙关, 不让他得逞。 这次要让他占了便宜,下次她想撬开他的嘴讨回来, 肯定没那么容易。 可是, 她的抗拒,似乎没让男人退却, 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没有再直接撬她的牙关, 后退了小半步, 开始吮吸她的唇,力度不小。 这男人,力气怎么那么大?就连这两片唇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她很快感觉到双唇火辣,像是直接被烙铁夹住,底下燃起烈火在灼烧,刚才她吃生姜好像都没这么辣。 季鱼微微皱眉。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白色瓷碗掉落在地的声音,他双臂圈住她,把她抱得很紧,紧到她几乎要窒息。 季鱼呼吸越来越艰难,大脑已经开始缺氧。她潜水这么多年,都很少有这种感觉。 她感觉他完全没有停的意思,把头往后仰,双手按在他胸膛上,想要推开他。 他紧抱着她的双臂松开了一点,一双大手贴着她的脊背,上下浮`动,似是反复在感受她脊背和腰的曲线。 没多久,他刚松开的双臂,又开始发力,一只手往上,滑到她的后脑,按住,不让她的头后仰或有丝毫偏离,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腰上,把她的身体按在他身上。 她身体往后仰,他身体靠上来,步步紧逼。他像个渔夫,用他身体这张网,把她这条鱼牢牢网住。 他的每一个动作,季鱼都能感觉他的用意。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做一条落入网中任人宰割的鱼,她应该推开他。 可她的大脑似乎不受理智控制,悬空的手抓住他的臂膀,却使不上力。 两个人的唇和身体,密不透风地紧贴在一起。 季鱼感觉心脏跳动越来越快,脉搏也超出正常律`动范围,大脑里越来越空,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海上起了雾。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也不知何时,他的舌已经滚到她嘴里来,在她口中扫荡,像是搜救人员在打捞海底的什么物体一样。 地毯式地扫过一遍之后,他舌头一卷,像是打捞到了目标物体,迅速往后撤。 …… 等他放开她的时候,季鱼才意识到,她嘴里的姜不见了。 季鱼气喘吁吁,仰头看着男人。 他也喘着气,偏着头,没有正面看她。嘴角动了几下,像是在咀嚼什么,嗓子吞咽,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才停下来。 季鱼只能看到他脖子上的动静,一清二楚。 诱`惑! 季鱼上齿紧咬住下唇,心底竟然有一股冲动,冲上去,也去他嘴里打捞一番,不能白白让他占便宜……最后却没动。 一惯洒脱的她,这个时候有了顾虑,生姜明显已经被他吞下去了,她去捞什么? 更何况,她现在觉得,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扯平的,你来我往之间,会牵扯出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海坤往后退了两步,俯身把掉落在地上的碎瓷片和生姜一一捡起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他脚步很急,也有些乱,从船长舱走到甲板上,他脚步顿住,左右看了看。 海坤寻思着,是直接回驾驶舱,撒手不管,还是去餐厅,找枇杷再要点新鲜生姜片,再回船长舱,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枇杷从餐厅出来,跑到他面前,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去给她送点生姜。”海坤把手中的生姜递给他,指了指季鱼住的房间。 他转身走向船尾,走到床沿,纵身一跃,跳到了船舷以外的狭窄的横板上,快步走入鲸鱼嘴里,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所,长舒了一口气。 海坤直接往地板上一躺,看着天空,碧蓝如洗,很像一个人的眼睛。 他匆匆侧转身,转移视线,看向大海,海水很蓝,澄澈,更像一个人的眼睛。 他简直要疯了,索性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却闪过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异国他乡的海滩上,女人提着裙摆逃跑,浑身湿透,落魄无助; 海底里,女人手中的衣服将穿未穿,洁白如玉的裸`体,性感诱`人; 对战捕鲸船,女人被三戟叉刺伤,伤口流血不止,染红了海水,身体虚弱,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地下美食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在灯火阑珊处回头遥望他。 …… 海坤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迅速坐起来,极力打住海浪般狂涌的思绪。 “船长大人,你这幅德性,是吃错了药,还是被色字头上的那把刀刺中了?”郑淙不知何时跟着过来了,站在侧边入口出,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给我一支烟。”海坤朝他勾手,黑眸盯着虚空。 “……”郑淙想继续损他,看他神色焦躁的样子,不忍心再火上浇油,无声地坐下来,把烟和打火机推到他面前。 海坤点燃烟,抽完一支,又点了一支,再点一支…… 郑淙看着自己刚拆包的烟,一点点瘪下去,想死的心都有了。在一整包烟被消灭前,他伸手把烟收回。 “你当我开烟卷厂的?省着点行不行?” “不行。”海坤抢先把烟拿走。 “我艹,他们不就搭个顺风船吗?又不是海上风暴,瞧你这鬼样。”郑淙不跟他抢了,知道抢不过他,只能在嘴上捞点口快。 海坤冷静下来,把烟盒还给他,静静地吸完手中的半支烟,责备他:“郑小姐说的两个人,你明明知道是谁,为什么不早说?” 郑淙笑答:“你当我白痴?我说了他们还能上船吗?” “以后再发生这种破事,你也别上船了,直接滚回北欧去。”这一次,他就只能继续忍。 郑淙很欠揍地戏谑他:“听说,色字头上有把刀,忍字头上也有一把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海坤不理会他,经过一番整顿,他自我感觉已经基本恢复原初,起身离开了鲸鱼嘴。 他再次敲响船长舱的门,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季鱼站在门口,自露出头,冲他笑,“那个,枇杷把生姜送过来,我自己已经擦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吃……” 海坤一眼就看见船旁地板上放着的白色瓷碗:“你的手比大猩猩的手还长,可以伸到后背?还是你的头跟机器人一样,可以旋转一百八十度?” “……”季鱼伸手试了试,果然伸不到后背,够不着伤疤,再把头转了转,最多转九十度多一点点。 她怎么那么蠢,撒个谎也漏洞百出! 季鱼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入房间,走到船边,直接在地板上坐下来,示意她也坐过去。 她想象一下生姜刺激皮肤的感觉,心里直发毛。 最可怕的是,不久前,男人海底捞姜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晃了晃脑袋,再次驱散那些想起来就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景象。 季鱼把门关上,转身看向他:“一定要擦吗?” “听话,女孩子身体娇贵,留了疤不好看。”他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哄小孩,拍了一下前面的空地。 “……”季鱼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温柔的声音,像清晨的海水一样,带着一丝清凉。 她心底最隐蔽的角落里,一直横着的那个硬硬的东西,突然化了。双脚不听使唤地走到他面前,背对着他,在地上坐下来。 海坤起身,拉开书桌的抽屉,翻找了一番,找到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拿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点燃,吸了两口,重新坐下来,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蒂,送到她嘴边。 不用他解释,季鱼也知道,是给她转移注意力用的。 她张嘴含住烟蒂,没吸,用舌尖舔了一下烟蒂,上面有男人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季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冒出那个问题,他们刚才到底算不算接吻? 她经常做那种疯狂的春`梦。可在现实生活中,她一直对接吻做`爱这些事,从生理上排斥。 她也无法和男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只能保持一种客套友好的关系,再进一步,她就会恐慌,严重的时候,会窒息。 贾永成算是唯一一个例外。 季鱼有些困惑,为什么她今天没有那种恶心排斥的反应? 甚至有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她真的变成了一条鱼,他是大海,她在海里面地游了一圈一样畅快。 她胡思乱想之际,海坤身体前倾,双臂从她身后移到她身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拿着生姜,往她身上贴。 三戟叉从她左后肩膀刺入,最长的叉刺穿到了前胸,所以总共有四处疤痕。 生姜被按在她左胸前愈合的伤疤上,她头往旁左边一偏。而他的头刚好伸过她的肩膀,探头去看她前面的伤口。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撞。 视线交缠,呼吸也瞬间糅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季鱼心跳骤然停顿。 海坤同样也愣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