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芷已经听不见了,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也好,四周人尖利的笑声也好,统统都听不见了。 费力的抬起头,只能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器宇轩昂的站在面前,负手而立的样子不怒自威。只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样的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棍棒毫不留情的落在身上,那么痛,可是白芷已经痛得麻木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又是一棍子落在胸口,一口鲜血浸湿了口中的麻布,白芷想哭也哭不出来。额上鲜血涓涓,流在眼睛里面,仿佛世界都鲜红了一片,这一片鲜红之中,那身着华服的男子身边多了一人,嘴唇开合,像是在说什么。 想必是在说她的愚昧吧?只是这世上,谁又不是愚昧的?!谁又比谁聪明呢? 狠狠的喘了几声,喉中发出几乎是呜咽的呻/吟,白芷抬头看着与自己被一道行刑的两个哥哥,他们早已经不动了,身上厚重的鲜血,将原本就显得单薄的衣衫给尽数浸湿了,还有不少的血迹顺着衣襟缓缓而下。 他们死了,因为她,两个哥哥死了! 白芷喉中发出一声呜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意识也渐渐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恍惚之间,白芷狠狠的咬紧了嘴中的麻布。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原本的白家,乃是世袭的诚国公爵位,祖父白景恒更是官拜内阁,为何会成为这样?! 棍棒重重的落在身上,白芷只能无声的喘息,再也做不了任何事。 她还记得那是十四岁生辰,年迈慈爱的祖父,恩爱和睦的爹娘,还有两个生得一模一样、她却从来不会认错的双胞胎哥哥,一家人在一起,何等的幸福? “来年等到阿芷出嫁了,一定要是一等一好的人家,否则我们又如何肯放心将阿芷嫁出去?”娘的笑语还在耳边回响,彼时白芷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不肯多说一句话。 可是那日生辰一过,为何一切就变了?“白景恒意图谋逆,结党营私,今证据确凿,立斩。白家上下男丁满十六者处斩,余者流放岭南;女眷满十四者没入营中为妓,余者流放出京为婢,永世不得再入京城。” 白芷还记得,那日的爹娘,跪在前来抄家的官员面前苦苦哀求,求他们放自己和两个哥哥一条活路,连额头都生生的磕破了,鲜血直流,看得那些官员都面露不忍之色。 为首的那人,白芷并不知是谁,只见他挥开众人后,只与爹低声道:“白大人,白相受了冤屈我们都知道,可是圣意难违。”又朗声道:“还不将这三人收监,等着流放就是了。” 又有人道:“大人,看模样,这两个孪生子应当已满十六,这女孩儿也——” “住口!”那人板起了脸,“我司掌户部多年,又曾与白景恒交好,难道不知他孙儿孙女儿的年岁?”又深深的看了爹一眼,并没有再说下去。 白芷只记得,爹痛哭流涕着,向那人磕头谢恩;而娘,娘看着他们三兄妹,嘴唇开合,无声的说着——“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谋逆,祖父一向忠君爱国,想要力挽狂澜,又怎会谋逆呢? 鲜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来涌出来,连麻布都堵不住了,鲜血透过细小的缝隙零零落落的喷了出来,那样的腥热。白芷无力的看向了面前负手而立的中年人,尽是彻骨的恨意。 是他,是上官宏!是他假意和祖父交好,在皇帝面前告了刁状,几番污蔑之下,这才害得白家家破人亡! 白芷一腔恨意尽数化为了不甘,她不甘心白家就这样落败了,更不甘心父亲和祖父被斩于街头,还有那沦落为军妓的母亲!因为这份不甘,她轻信于人,害得自己如此,更是害得两个哥哥—— 胸口再次被重击,一口鲜血洋洋洒洒的喷了出来,漫了白芷一脸,视线也被鲜血所遮蔽了,变得通红一片,就像是那日街头,白家男儿们的鲜血。 白芷费力的看着兄长们倒着的方向,猛然就想起爹娘来。爹娘那样卑微的求人,这才换得他们兄妹三人活下来的机会,不是要他们报仇,而是要他们活着,只要活着,便有无限的希望,复兴白家也好,报仇也好。 可惜,是她看不破! 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了,白芷口中的鲜血还在不断的涌出。若再有一次,若是再来一次……白家的仇,白家上上下下的仇,又怎能比得过兄妹安稳呢?即便能够报仇,即便能够杀得了上官宏和听信谗言的皇帝,但若是没了性命,已然是辜负了爹娘的心意。 若能够再来一次,报仇固然重要,却也不能高过家人的性命,唯有自己周全的情况下报仇雪恨,才是不负爹娘的心意。 白芷已经彻底不动了。“上官大人,白氏已经去了。” “这三人,你们可知道怎么对外说?”一直负手而立的中年人露出了一个松惬的神色,另一人点头称是:“就说是犯了错的家生子,直接打死了就是了。” 中年人神色愈发的松惬:“嗯。”又露出一个笑容来,“如今,白家可真算是没有人了。”又低低的咒骂了一声,“白景恒那老匹夫——”话至此处,他又忽然停住了,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去了的白家兄妹,“扔去喂狗。” * 白芷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额上冷汗涔涔,将鬓角都打湿了。 这么些日子,这样的梦反反复复一直不肯停歇。对于这场梦,其实白芷一开始也根本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只是次数多了,她也明白了,老天爷知道她的不甘心,让她重生了,重来一次。 她的意识停留在失去所有感觉之时,待再睁眼,原本以为会到了所谓的阎罗殿,但是么,当时睁开眼,粗木的横梁,略显粗糙的小床,一切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说是陌生,倒也不是十分陌生。 白芷并不是什么矫情人,而自从白家落败之后,即便是矫情人,也失去了矫情的资本。剩下的就只有强烈的求生*支持。 然而前世,白芷支持下去的动力并非是求生,而是仇恨。 打了盆水洗好脸,白芷才看向了镜中的自己。如今的自己,是十四岁之时,当年白家被抄家,是爹娘求情,为首的官员也知道白家是被冤枉的,大着胆子将自己和两个哥哥的年龄都报小了一岁,这才免去没入军中为妓和被斩首的厄运。 而如今的情况,白芷很明白,是鄞县,是她被逐出京城之后所在的第一个地方,也是命运被改变的地方。 也就是在鄞县,她错了第一步,后面的事情才会如同滚雪球一般越发的止不住了。 揉了揉眉心,白芷只坐在床上想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至今,她倒是将自己的记忆重新理了一次,也仅仅只能梳理起大概了。 白家落败已经是覆水难收的事了,白芷也不会怨天尤人,但是未来却还在自己手上,若有可能,在活下去的基础上,杀掉上官宏,为白家上上下下近百条人命报仇! 不觉屋外响起一个粗噶的叫骂声:“这都是些什么人呐!买回来是当丫鬟的还是当小姐的?这没做几日工便病了,若是不能做了,趁着夫人还没发火,撵出去就是了。” 白芷心中一惊,拾掇了自己,赶紧出门去。屋外占着一个中年妇人,一脸尖酸刻薄的模样,看着白芷,嘴角冷笑连连:“哟,你也舍得出来了?莫不是仗着模样周正,便觉得自己能够如何了?” 此人白芷是很清楚的,前世的自己,刚以到鄞县,便被人买走了,而主家是鄞县县太爷的府上。白芷原是公侯府上出来的,礼数自然不必说,只是素来是个金贵女孩儿,一来二去不过一两月便病了。 而面前这妇人是蔡嬷嬷,原是县太爷夫人倪氏的乳母,比别人多了不少体面。 前世的白芷,对于这样的市井妇人极为不齿,因此遭了不少整治,最后总算是驯服了。只是现在,白芷却不会干这事了,尽力放低姿态陪笑道:“多谢嬷嬷担待了,只因我自小身子不好,这才病了几日,如今依然好多了。”又决定投其所好,咬咬牙从贴身的小衣之中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玉佩来,“多谢嬷嬷了。” 蔡嬷嬷原本看白芷十分的不顺眼,只觉得她仗着姿色不错故意拿乔,一见白芷拿了东西出来,顿时眼睛都亮了几分,接在手中打量了一会儿,含笑看着白芷:“小丫头,这东西成色这样好,莫不是从哪里偷的吧?” “并非……”白芷摇头,神色黯淡了不少,只粗略的解释,“往日在京中伺候,主家赏的。今日我与嬷嬷有缘,送给嬷嬷也未尝不可。” “来路正当便好,仔细我不敢收呢。”蔡嬷嬷收了礼,脸色也好了许多,“好了好了,难得你在夫人身边当差,也不曾仔细些,叫夫人过了病气仔细你的皮。”又低声道,“今日你上道,我便也提点你一句。这后院里面,凡事以夫人为尊,你这死丫头性子我也看得出几分,是个沉稳的,来日若是夫人看得起你,夫人跟前的品玉姑娘便是你的例子。只是切莫不开眼去剜夫人的眼珠子,你可知道我在说什么?” “多谢嬷嬷提点。”重来一世,若是不知蔡嬷嬷在说什么,未免是白芷太蠢,一叠声应下之后,见蔡嬷嬷心满意足,白芷便要送她,还未出院门,就听见外面来了一个小丫鬟,飞快的进来,还对蔡嬷嬷一笑:“嬷嬷怎么也在这里?” 蔡嬷嬷斜眼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是你?我还当你捡高枝儿飞了,今日又来做什么?” “瞧嬷嬷说的,我这不是跟着杏姨娘来的吗?杏姨娘现在后面呢,还请白芷迎一迎才是。”那小丫鬟笑得欢天喜地的。 蔡嬷嬷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是她啊。”又对白芷冷笑道,“我方才说了别剜夫人眼睛,你还说记住了,如今就来了个剜夫人眼睛的,你可知道该如何?” 第2章 蔡嬷嬷话中不善显而易见,白芷略略沉吟一番,囫囵说:“这后院里面,自然是夫人为尊了,我明白的,多谢嬷嬷提点。” 蔡嬷嬷冷哼了一声,又看向那小丫鬟,讽刺道:“还以为捡高枝儿飞了,也不看看那是什么货色。说好听些是半个主子,说难听了,也不就是和咱们一样的吗?放着夫人还在,难道能够翻身做主子?” 她这话说得十分大声,明摆着就是给走在后面的杏姨娘听的。小丫鬟到底道行还浅,也不敢去和蔡嬷嬷对上,红着脸低下了头。白芷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搭腔,免得被卷了进去。 只听院门前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呵,今日出门十分不凑巧,一来便听到一个为老不尊的在这里放屁。”门前款款走来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子,带了一头的绢花,虽是容色颇美,然而一副想扮成贵妇人但是完全没有那种气场的不伦不类样,见人看她,还故意将胸脯挺了起来,好像是母鸡去打架似的。 一进来,她就冷笑起来:“哦,原来是你。仗着夫人便能在后院作威作福了?我的确是没有翻身做主子,但好歹也是姨娘,这府上的半个主子我也是当得的。你这奴才又凭什么骂我?识相的便赶紧走,我对夫人一片敬意,你是夫人乳母,我也不会轻易罚你伤了夫人颜面,识相的还不赶紧走?” 蔡嬷嬷冷笑道:“贱蹄子,以为做了姨娘便能如何了?连个孩子也不曾有,这后院你站得稳不成?”又狠狠的唾了一口,“我好歹也是倪家出来的人,自然不肯和你这等下贱之人多说。” 杏姨娘柳眉倒竖,一看便是怒了,阴阳怪气的嘲讽道:“夫人跟着老爷那样多年了,不还是只有一个小姐儿?又有什么好说的?”顿了顿,用词就愈发恶毒了,“倪家出来的又如何?还不是奴才,就活该做一辈子奴才,你想做奴才,还不兴别人想翻身?” 一通话将蔡嬷嬷气得够呛,杏姨娘甩了甩帕子,一手托了白芷的手肘:“你随我来,我今日找你有事儿呢。”又斜眼看了一眼蔡嬷嬷,“又何必和老货计较?” 白芷退了一步,和杏姨娘拉开了距离:“不劳姨娘动手,婢子身上还有些不爽,过了病气就不好了。”又对气得脸色铁青的蔡嬷嬷道,“多谢嬷嬷今日来看我,等我好全了,自然来拜会嬷嬷。” 蔡嬷嬷啐道:“你要仔细——”说到这里,又气狠狠的拂袖去了。 等她一走,杏姨娘才冷笑道:“还不就是仗着奶过倪氏几日,还以为自己成了哪家的主子。”又看向白芷,神色间似乎有关切在其中,“你可还好?我一直没能得闲来看你,今日才有了空。” 杏姨娘原叫红杏,和白芷一样,是从外面买来的。因两人都能识文断字,被夫人倪氏放在了身边伺候。结果没几个月,自小娇生惯养的白芷病倒了,而红杏更干脆,直接爬上了县老爷的床。 倪氏虽说是大家族出来的,但那性子可谓是尖刻泼辣,往日有通房被活活打死的例子,现在还敢爬床,红杏也是一个十分有勇气的姑娘。 白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神色只是淡淡的,问:“姨娘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往日和红杏同吃同睡,兴许还有点情分,但是么,倪氏对下面丫鬟算不上坏,像红杏这样转头就爬上主人床的这种人,白芷也不敢多相信。虽说前世不知道红杏的结局是什么,但是么,估计也没有什么好的。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红杏今日来只是为了一件事。 杏姨娘见她神色疏离,只在心中骂了一声不知好歹,但她现在可是姨娘了,和一个奴才计较多没面子,也不去多想了,只一副亲热的模样执了白芷的手:“今日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昨儿个老爷与我说起,现下你有个翻身做主子的机会哩,你可愿意?” 好么,果然是为了此事。 前世的县老爷便看上了白芷的容色,见红杏往日和白芷交好,便叫红杏来说媒。白芷那时报仇心切,只管不顾一切的向上爬,也就算是答应了。然而事与愿违,倪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寻了个由头便要白芷去贴身伺候着。而县老爷这官都是靠着倪家的荫蔽才得来的,自然而然的,也不敢和夫人多呛声,也就随她去了。 那段时间受了不少的苦楚,也让白芷心中对于上官宏的恨意愈发深了,靠着恨意,她一步一步的将自己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而如今重活一世,再来看看当日的举动,实在是可笑之极。譬如红杏,为了往上爬已然是不择手段了。县老爷若说是个佳公子倒也说得过去。可惜县令老爷,是个其貌不扬并且身材十分臃肿的中年人,即便是称一声“肥猪”也绝非有夸张嫌疑。若非靠着夫人娘家,他还未必能坐上这个位置呢。 想到这里,白芷佯作不解:“什么事儿?突然要我翻身做主子?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杏姨娘笑道:“你莫与我打诨,你素来是个蕙质兰心的,难道不解我什么意思?”见白芷还是摇头,也有些不豫,“你这人,非要我说清了?老爷看上你啦,让你去伺候呢,到时候做了姨娘,不仅不必伺候别人,还有人来伺候你呢。” “哦。”白芷佯作恍然大悟,拖长了声音点头,硬是逼着自己露出一脸的羞怯,“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夫人那头……” “夫人那头?”杏姨娘冷笑道,“白芷,非是我说你什么。你可知道咱们大熙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外面到处都是流民,苛政猛于虎,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的皇上昏庸,□□对民不说,还有连年天灾,难道不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我家原是殷实的农户,遇到了天灾,朝廷还不住的加税,实在过不了了才将我卖出来。”见白芷无动于衷,她更是愤愤不平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不知道?这些做官的,手上银钱多着呢。白芷,你听我劝,这钱只有握在手上了才有安全感。可是若以奴婢的身份,必然是捏不住钱的,只有向上爬,才能拿到钱。休说是倪氏,阻了我捏住钱,便是我老子娘不成。” 白芷静默不语,她又怎会不知道皇帝昏庸?皇帝昏庸,并且好大喜功又沉迷声色,而下面自然更乱,卖官卖爵、亦或是贪/污。若非如此,祖父白景恒也不至于在朝中奔走,想要群臣上谏,让皇帝下令整顿国中风气。然而被上官宏这狗贼出卖,添油加醋的告诉了皇帝…… 原本白芷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但想到这里,胸中怒火滔天,只将脸都气红了。 杏姨娘见她反应如此,只觉得有戏,忙笑道:“你也觉得我说得不错是不?白芷,别想那样多。那母老虎再怎么着,又敢将你我如何?” 白芷怒火滔天,听了红杏这话,眉尖微微的跳了一下——倪氏手段多着呢,也就红杏这天真劲儿还没过的姑娘觉得别人是纸糊的。 前世的错,这辈子自然不会再犯一次了,只是如今在县老爷府上,若是严词拒绝,只怕被报复得更惨,这便算了,如若是被霸王硬上弓,那才是两边都讨不了好。念及此处,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和稀泥,白芷在心中想好措辞,对杏姨娘道:“你我也算是交好一场,你肯想着我,我也是记得你的情谊的。只是我现在身子不好,实在不知道如何与你答复,待过几日我身子利索了再与你答复可好?” 杏姨娘见她垂眉乖顺的模样,只当事情成了,只对她一笑:“如此也好。只是我与你说,往日我便觉得你有些冷淡了,好似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以后若是伺候老爷了,你一定要多笑,所谓美人一笑千黄金,你读书比我多,你总该明白这个道理。” 白芷也不回答,倒是杏姨娘自己欢欢喜喜的站起来:“如此我便回去了,你好生养病就是了。”说罢,让那小丫鬟扶了自己,一步三摇的出去了。 等她一走,白芷嘴角的冷笑便止不住了。今日红杏的一番剖白是前世不曾有的,但同样也说出了另外一件事——她这样连老子娘挡了自己路都可以不管的人,若是白芷真的和她一起做了姨娘,不得被她阴死么? 越想越觉得此事一定得想法子避免,白芷坐在床上暗自思忖起来。忽又听有人敲门,问:“谁?” “是我,品玉。”门外那人轻轻说道,声音仿佛清泉滋润般好听。白芷一怔,赶紧下来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半臂的女子,见白芷来开门,忙笑道:“还病着呢,怎自己来了?”又和她一起进了门,亲自扶白芷躺下,坐在床边道,“我素来不是什么拐弯抹角的人,你也不是蠢人,我索性直说了,蔡嬷嬷方才在夫人跟前告状,说是杏姨娘来找你,她与你说了什么?” 品玉原本是倪氏的陪嫁丫鬟,连肥猪老爷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如今亲自来问,必然是倪氏的意思。 白芷咬着下唇,良久静默不语。前世她和品玉有过许多接触,这姑娘是个善心人,并不如蔡嬷嬷一般尖酸刻薄并且无利不起早,底下人但凡有不妥的地方,品玉还会帮着在倪氏跟前说好话。前世自己被倪氏针锋相对之时,若无品玉在其中斡旋,只怕不必等到上官宏设计请君入瓮,她早就死在这鄞县之中了。 只是,经历了前世连累两个哥哥惨死之事,她根本就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品玉,尤其她是被倪氏派来的。 见白芷静默不语,品玉微微一叹,伸手为她理顺额前的碎发:“你也知道,夫人脾气不好,红杏那事怎么不是往她心上插刀子?这才让我来问问你。”她说到这里,展眉一笑,捧住白芷的手道,“我看人素来不差,你绝非红杏那般的人。只是夫人让我来了,我不得不问问,杏姨娘……红杏到底与你说什么了?可有一句半句损害了夫人?” 第3章 品玉这样直白的问出来,白芷也有些忐忑,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虽说如今的局面,投靠倪氏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但是倪氏为人尖刻,这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见白芷一直不曾说话,品玉笑道:“怎么?病了一场,倒是哑巴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就那样瞧着白芷。后者咬了咬下唇,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原是我身子不好,往日和杏姨娘好歹交好了一场,她来瞧瞧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还烦累品玉姐姐亲自来过问一趟。” 她声音柔柔的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这态度却是不同了。品玉看得出,这姑娘心气高,言谈举止无一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只怕是哪个家道中落的小姐,今日竟然肯叫姐姐了,委实让品玉没有想到,只是含笑看着白芷,笑问:“果然是来看看你的?” “自然。”白芷面不改色,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白家没落,也是那位将自己年岁报小的官员,顶着上官宏的压力,将自己交给人牙子卖到这样的地方来,若非有他相助……仅仅凭前世的结局便可以看出,其实上官宏一直在找白家的人,他要斩草除根!而若非有那人相助,只怕白芷现在早已经死了! 对于此人白芷心中是十分感激的,若是有可能,她自然是要报答一番才好。而现在,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品玉不知能不能信,倪氏更在头上压着,错一步,就可能重蹈覆辙。 品玉笑盈盈的看着白芷,见她柳眉杏眼,虽是因为有些消瘦,容色也算不上十分惊艳,但是越看越舒服,就像一泓清泉滋润,清丽得很。 白芷被品玉看得心中有些发虚,但还是强作镇定的稳住了。品玉“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啦好啦,你既说她什么也没有说,那我便这样与夫人答复就是了。”又拍一拍白芷的手,“你只要记得,这后院里面,千万别去给夫人寻不痛快,老老实实的伺候着,夫人一朝欢喜了,说不准还能将你放出去。但若是……”她说到这里,目光闪烁,“必然是长久不了的,就算绕得过夫人,难道还绕得过倪家么?”顿了顿,又说,“你是个明白人,我才愿意与你提点几句。夫人不喜红杏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你聪明些,万万别再和红杏交好,她斗不过夫人的,为了自己好过些,你总该明白。” 白芷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想到前世被品玉照拂颇多,一时胸口发热,紧紧握着品玉的手:“多谢你的大恩……” 品玉看着她仿佛要红眼圈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与你说几句话,怎的就成了大恩了?”又低笑道,“你好生养病就是了,旁的事再不要你管。” 眼见品玉要走,白芷忙下来道:“品玉姐姐,可否行个方便,替我向夫人多告几日假?” 品玉笑道:“这个自然,你这样消瘦,多养几日才是要紧的,夫人若是问下来,自有我替你转圜,你歇息着就是了。” 白芷重重的点点头,见屋外红霞满天,品玉的身影就在这霞光之中渐行渐远。对于品玉,白芷原本就很是感激,只是这感激,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够相信品玉。 只是转念想想,除了品玉,这偌大的府上,她又能相信谁呢?这府上,谁又比谁干净? * 品玉从白芷院中出来,便一路回了正院了。刚一进门,就听瓷器重重扔在桌案上的声音:“怎的品玉还不回来?” 品玉忙笑道:“回来啦回来啦,谁惹了咱们夫人这样不痛快?”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女子正柳眉倒竖,她原本就一双三角眼,颧骨有些高,两片薄唇和刀子似的,浑身打扮极为富贵,一柄累丝金凤插在发中,凤凰口中的红珠垂在额间,此时晃动得厉害,看得出其主人的怒意。原本累丝金凤就是大首饰,此女却尤嫌不够,再有两只凤凰含珠红宝石赤金步摇分插两边,穿着一件正红色掐金线多子多福云缎襦裙,双手各戴了一个金钏,浑身都是金灿灿的。 “回来了?”见了品玉,倪氏脸色稍微好了些,但也没什么好脸,“怎么,那娼妇和白芷说了什么?这两人是不是狼狈为奸,想要降服我?” 品玉上前给倪氏抚胸口,笑着劝她:“夫人也不该这样疑神疑鬼才是,红杏原本就是个靠不住的,我劝夫人别留她,夫人非不听,闹成这样,大伙儿都不痛快。可白芷可是个好的,现下病恹恹的,她原本就瘦,现在更是弱了。” “合着是怪我?”倪氏冷笑着反问,“你也成了胳膊肘往外拐了是不是?”又没好气道,“那娼妇果真没和白芷说什么?你也知道老爷的德行,什么年岁了,不知道保养,反倒是视色如命。红杏算个什么?那白芷才是颜色好的,若叫我知道她有那个心,趁早叫她死在我手里,叫她知道这后院里面是我说了算。” 倪氏说这话这样狠毒,品玉在她身边待惯了,虽说背心发凉,却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只笑道:“还有这个心呢,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白芷还病着,她原本就瘦弱,现下说是挣命也不为过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夫人就是草木皆兵了。难道为了一个红杏,还能将咱们全撵了?要是将我们都换成了男的,夫人是不怕了,老爷不得跳脚?” 这一席话一出来,倪氏转怒为笑:“就你嘴巧,每每说得我连发火的力气也不曾有了。”又拍了拍桌子,手腕上金钏“哒”的一声磕在桌角,“也是红杏那娼妇作的孽,往日还说和白芷交好,她转头爬上了老爷的床,留了白芷在这里,难道不知道我会迁怒于她?这什么姐妹之情,实在是靠不住。” “夫人既然知道,可得多疼疼白芷了。”品玉笑着劝道,又知道倪氏素来是个多心的,也不肯和她提什么。正巧蔡嬷嬷进来,因着才收了白芷的玉佩,此时看白芷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又听品玉这样说,顺势说道:“品玉姑娘相人一相一个准儿,我瞧着白芷也是个好的,说她和红杏那不要脸的贱蹄子一样,我也觉得不像。” 倪氏看了两人一眼,笑道:“怎么?你二人都被灌了*药了?这样称赞她?” “哪里能被灌了*药?只是说真话说实话罢了,白芷虽然在夫人面前没伺候多久,但周身那气度,哪里不像是个大家小姐?”蔡嬷嬷笑得小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倪氏慢慢点点头:“这倒也是,她委实不像是穷人家的姑娘。”说到这里,又猛然煞了口,说,“好了好了,品玉,你叫人去给白芷送些花酱蒸糕,说是我赏的就是了。”又转头吩咐说,“老爷一会子要来屋中吃饭,做些老爷爱吃的酱肘子溜肥肠,好生伺候着。” * 眼看已然是傍晚,按理儿肥猪老爷早就应该处理完事情来了。倪氏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菜都有些变冷了,品玉在窗前张望了一眼,见暮星都有几粒挂了出来。开了窗,品玉转头道:“夫人,已然快要酉时了,夫人还是先吃吧,饿坏了可怎生是好?” “老爷说来吃饭,我先吃才是不好。”倪氏没什么力气,一看就是饿得厉害了,又听见几声肚子的叫唤,倪氏老脸一红,也是长长的叹了出来,“品玉,你着人去打探一二,老爷这是怎么了?” 品玉这才转身去了,过了大概一刻钟又回来了,神色有些讪讪的:“夫人不必等了,老爷已然往红杏院子里去了……” “什么?!”倪氏登时大怒,腾地站起来,一双三角眼睁得滚圆,“他往那娼妇院子里去了?”见品玉点头,倪氏愈发的怒不可遏,声音也尖利了起来,“好哇,我在这里空腹等他,他倒是跑到那娼妇屋里去了!指不定现在还在取笑我呢!”她愈说愈气,一手将青花瓷碗端起来,便一气摔在满桌菜肴上,一时碎瓷片乱飞,品玉赶紧上前捧着倪氏的手:“夫人仔细手疼。” “手疼?”倪氏冷笑道,“我疼得可不是手!”又劈头指着另一人道,“你去,去问清楚,老爷什么事儿连跟我吃顿饭都不愿意了!”待吩咐完,她又冷笑起来,“我难道连个娼妇都不如了?靠着我倪家荫蔽,他才能做个县官,惹恼了我,大家都别活了!” 那人马不停蹄的出去,不多时又飞快的跑回来:“夫人,方才到了杏姨奶奶院子里,老爷身边的小厮说,杏姨奶奶今日办成了一件事,老爷欢喜,这就留在杏姨奶奶院子里——” 她还没说完,倪氏一步上前,劈手摔在她脸上:“奶奶?你真是没了轻重缓急是不是?在我面前,她也配称奶奶?你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品玉忙劝道:“她年岁小,不知道事儿,夫人和她动什么气啊?仔细打疼了自己。”又对小丫鬟使眼色道,“还不继续说。” 那小丫鬟平白无故挨了两巴掌,也是委屈,只捂着脸说:“老爷说杏姨娘今日办成了好事,今日高兴呢,叫夫人别等了,今日老爷就留在那里了……” 还没说完,眼看倪氏就要冲出去了,品玉忙拦道:“夫人何必和一个侍妾动气到这般?红杏不就想要夫人气恼吗?夫人越气她越得意呢。” “没想到我会被一个娼妇给骑在头上,叫我忍得下这口气?”倪氏转头等着品玉,又看着满屋的狼藉,咬紧了牙,“好,今日我听你的,只因我知道你绝不会害我。品玉,你万不可以背叛我,明白么?” 品玉点头称是,又让人来收拾了狼藉,伺候着倪氏吃了东西,安抚着睡下了。此时天色已黑,品玉这才从主屋里退出来,见方才那小丫鬟坐在台阶上似乎在哭,这才道:“快别哭,叫夫人听到了,仔细一顿好打。” 那小丫鬟委委屈屈的点头,半晌后还是呜咽道:“多谢姐姐今日肯救我,否则以夫人性子,一旦气上来了,非得将我打死不可。” “好了,莫要说这些。”品玉低声道,“如今夫人睡了,我也走不开。你若是方便,替我去给白芷传个信儿,叫她明日警醒些。夫人今日怒意未消,明儿个只怕还要出事。” “姐姐,你总是这样心善,也唯有你劝得住夫人。”小丫鬟低声道,“那我便去了。” 第4章 直到第二日晨光熹微,白芷从梦中醒过来,深深的吸了口气,才想起昨儿夜中,她已经睡下了,还被那小丫鬟叫醒的事来。 “品玉姐姐叫我来告诉你,红杏今日将老爷截了去,夫人恼得厉害,明日只怕要发作的,你要仔细着。”那小丫鬟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有消散下去,看上去楚楚可怜。白芷略略沉吟,叹道,“我这里也没有消肿化瘀的,你回去冰敷,兴许会好些。多谢你来知会我了。” 翻了个身,隐隐的晨光从窗户透了进来,给屋中添了些光亮。起身喝了水,白芷才坐在床上细细的思量起来了。 前世自己有意爬上肥猪老爷的床,被倪氏给截了,之后便是一番无止尽的折磨,那时的自己,若非有恨意支持,又如何能够撑下来。也就是在那样的恨意之中,几乎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府上来了一人,他认出了自己是谁,将自己带到了京城去,说是想法子为白家伸冤,实则便和上官宏狼狈为奸…… 白芷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也是前世自己太蠢,一听别人说什么知道白家是被冤枉的,就急吼吼的承认自己的确是白家女儿,这般都不被害,倒也是说不过去。 足足到了日上三竿,才有人来敲门,白芷起身一看,见是昨夜那小丫鬟。她原本就小,如今那巴掌印虽然已经消散了,但半边脸都有些肿起来,看上去触目惊心。白芷心中不忍,道:“你昨日回去,可有敷过脸?” “敷过了,却也没什么用处。”那小丫鬟戚戚然说,“好在品玉姐姐可怜我,给了我些消肿的药,已然好些了。”又对白芷说,“夫人叫我来传话,说叫你去伺候着呢。” 白芷前世便见识过倪氏的手段了,照理来说,倪氏是大家小姐,也不该像个市井妇人一样。然而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好笑,连品玉比起她都像是小姐。 而她整治人最多的手段,便是传到自己身边去,想尽一切办法折辱。 见白芷静默不语,小丫鬟又道:“你多小心些就是了,方才杏姨娘去给夫人请安,夫人脸色不好,就叫我来传你了,只怕要坏了事。”握一握她的手,“夫人那人,发起狠来是要人性命的,只盼着品玉姐姐能够分解劝上几句……” “你别怕,不会有事的。”白芷微笑道,“我就去了,你也赶紧来吧。” * 白芷特意给自己梳了个松松的发髻,又在脸上扑了层粉,看起来更是脸色苍白了,这才起身往正院去了。刚一进正院,就见杏姨娘跪在院中,如今日头渐渐大了,纵使是春日,留在此处也是热得慌。见杏姨娘跪在此处,白芷心中一惊,又见倪氏在正厅门前踱步,也不敢说什么,赶紧低下头去,行到倪氏跟前向她行礼道:“夫人。” “怎么?进门先看她不看我?”倪氏浑身珠光宝气。她也不似一般阔太太小姐般喜欢美玉珠翠,她独独喜欢金的,将浑身打扮得金灿灿的,俨然暴发户的模样。此时三角眼含着冷意,就那样睨着白芷,“合着在你眼里,我这个夫人,也是不如你的好姐妹是不是?” “婢子不敢。”倪氏一向是个尖酸刻薄的,前世白芷没少吃亏,但是这辈子,既然她无心爬床,那么向倪氏投诚才是最好的法子,“婢子是夫人身边伺候的,杏姨娘早日和婢子交好,婢子难免关心则乱。只是凡事仍以夫人为尊,这后院,毕竟是夫人的后院。” 倪氏冷冷的一笑:“你这嘴倒是很甜,我很受用。”又让白芷站到一边去,看着杏姨娘抬头瞪着白芷,冷笑道,“怎么?红杏你很是不服么?以为翻身做了姨娘,我便整治不了你了?你不过是我身边出去的丫鬟罢了,我若要你死,老爷也保不住你。” 杏姨娘笑道:“夫人这话未免说得太满,夫人难道不知,白芷早日与我交好,如今当着我这样背信弃义,难免就是个墙头草,来日夫人势弱,保不齐她又背弃了夫人。”她说罢,又怨毒的看着白芷,“你我姐妹一场,你竟不肯站在我这边?” 白芷抬头看着她,沉吟片刻,又低声道:“姨娘又何必如此?姨娘为妾夫人为妻,嫡庶之分判若云泥……” “你也别在我面前说什么白芷背弃你,我才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她未曾背叛我,又有什么背叛你的说法?”倪氏冷笑一声,“我总是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再不像你,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又转头看着白芷,“你说,红杏眼中没有我这个主母,我该如何啊?” 白芷不动声色道:“婢子和杏姨娘始终姐妹一场,今日姨娘不尊夫人,理应受罚。若是由婢子来判,所谓关心则乱,只怕有失公允,叫旁人以为,夫人是可以冲撞的;若是婢子狠着心肠,又只怕闲言碎语,说夫人强人所难……” 倪氏只是看她,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我往日竟不知道,你是个这样玲珑心的人。这样就想摘干净了?”又往前走了几步,下了台阶,“昨儿个红杏将我冲撞得厉害,我原本就不愿放过她。只是你么,你和她交好一场,你来审她,想必比我来审她更让她心服口服。” 白芷心中自有计较,倪氏为人尖刻,此事意在让红杏和自己反目。和红杏反目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恶果,但在这府上,若是因为红杏之事开罪了倪氏,那才是再没有活路了。况且以倪氏的为人,就算今日说了怎么惩治红杏,也难逃被她迁怒的厄运。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那也至少得让自己想要的结果出现,那才能死! “夫人有此意,婢子也是明白的。”白芷说罢,见杏姨娘瞪着自己,慢慢说,“杏姨娘冲撞了夫人,理应受罚。只因婢子和杏姨娘本都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弄成今日模样,也是我二人忘了夫人管教之故。杏姨娘该罚,婢子却因为私情而叫夫人颜面扫地,亦该罚。” 倪氏一身金晃晃的首饰在阳光下实在很晃眼,她笑道:“这样说,你是要和红杏一起受罚了?” “是。”白芷低声道,“婢子和杏姨娘交好一场,如今和她一道受罚,也算是我对得起这几月的情谊了。我只求好好伺候夫人,再不做他想。” 白芷一番话那是真心实意的表忠心,倪氏慢慢踱步:“你想着她,她可从未想过你啊。白芷啊白芷,蔡嬷嬷昨日还和我说你是个好人儿,昨儿个红杏去看你,你还与她拉开了距离,没想到还是这样看不透。”又冷笑,“你断不干净,我来替你断。往后若再叫我听到你和这娼妇交好,休怪我不饶你!我身边伺候的丫头,怎能自甘堕落去和一个拎不清的娼妇为伍?”又一叠声叫道,“来人,将白芷拉下去,打十板子,算是还了红杏这娼妇几月的恩情。”又低头看着红杏,“至于你,好好儿在这里跪着就是了。白芷都看得明白的事,你看不透?休说我还活着,即便我死了,也轮不到你做什么事!” 白芷顿时就被拉下去了,几个粗使嬷嬷提了板子来,不觉品玉跟了出来,众人忙给她见礼。品玉笑道:“我来传话,夫人方才说了,她知道白芷是个拎得清的姑娘,这次不过是要给红杏一个下马威罢了。你们手轻些,她病还没痊愈,你们不知道轻重,若是给打死了,仔细夫人扒了你们的皮。”又轻轻跟白芷说,“今日夫人的话你可听到了,你也是个聪明的,跟红杏划清了界限,夫人虽是咄咄逼人,却从不苛待下面的人,往后可再不要管有些人的腌臜事了。” 白芷点头称是,默默地咬紧了牙关。今日倪氏肯说替她断的话,也就是信了她表忠心的话,既然如此,这十板子打得也值!只是以红杏为人,若是如此轻易的就放过自己,未免才是奇怪! * 几个粗使嬷嬷得了品玉的话,板子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等到挨过了板子,也就只是皮肉有几分痛而已,并没有什么真的伤害,白芷只回了屋中,一觉睡到了傍晚,因觉得饿了,这才起身。 刚吃了一碗稀粥,便听见敲门声,见品玉站在门外,忙露出笑容来:“品玉姐姐。” 品玉一边进门一边将食盒放下:“你今日也是聪明,将这线和红杏划干净了,我这才来看看你。那几个嬷嬷都是明白的,也不会下了狠手。”又将几碟爽口小菜摆出来,“不过你今日走了之后,红杏在烈日下晒了几个时辰,生生的晕过去了,我和蔡嬷嬷将她送回去之时,只听了胡言乱语。说什么‘我肯和你平起平坐,一起伺候老爷,你竟然还这样害我’。”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一双眼睛看着白芷,“你没有与我说实话是不是?” 白芷佯作大惊,抿了抿唇:“她、她怎能这样害我?”又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大哭起来,“她竟然这样害我?!我原本顾着她的脸面,怕她给夫人迁怒了,故此才与姐姐说她那日什么都没有说,如今她怎能这样中伤于我?”又拉着品玉哭道,“姐姐救我,昨日她来看我,原本就是为了这事,说是老爷看上了我,要我去做妾。我有哪里有这个心思,却也不好回绝,只与她说等我病愈了再与她答复,谁成想她竟然将我说得这样不堪!” 第5章 见白芷哭得这样委屈,品玉心中一惊,赶紧将门窗掩好,压低了声儿问:“你说的果真是这样?” 白芷戚戚然的抹了把眼泪,说:“这种要命的事,我难道与你玩笑?夫人什么性子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如今红杏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能如何,只怕会被夫人打杀了才是。”说罢,又是一阵掩面痛哭。 品玉也是被唬白了脸色,自从倪氏出嫁,她作为陪嫁侍女跟着一起来,从最末等的侍女坐上了今日大丫鬟的地位,对倪氏的脾性自然是了解得透透的。这话一旦传到倪氏耳中,以她的性子,就算今日才信了白芷,但转念就会动杀意。 白芷半真半假的哭着,透过指缝见品玉脸色变化莫测,心中也是赌了一把——这府上这样多人,除了品玉,她又能相信谁?其他人要么不管旁人死活,要么就是一昧奉承倪氏,事已至此,除了品玉,再没有一人值得相信了。想到前世品玉无数次从倪氏手下救了自己一命,白芷满心感激,哭得愈发难受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连屋外一更的梆子都想了起来,品玉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你也别哭,好歹还有我呢。你也是给红杏连累了,这事我自有分寸,若是实在劝不住,我自会打发人来知会你。”又握了握白芷的手,“只是你小心为上,若说红杏真是昏迷时的呓语,又怎会在我和蔡嬷嬷在的时候说这话?只怕是因为今日的事记恨上了你,往后这日子可是愈发艰难了。”又低声道,“你切记,若是今日我未曾着人来找你,你便只当不知道此事,过几日去夫人身边伺候就是了。只是这事我先与你说好,若是夫人问起来,万万顺着我的话说,否则咱俩一并完了。我为人只求对得起良心,却也不愿意被人牵累的。”又起身出门,还不忘叮嘱道,“你莫怕,好生养着就是,还有我呢。” 白芷目送品玉去了,这才止了眼泪,坐在床上出神。红杏果然不会这样轻易就放过她的,但这事一旦闹开了,若说倪氏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第二个就是不放过红杏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亏红杏干得出来。 揉了揉眉心,白芷并不将此事过多的放在心上。倪氏那人,虽说暴戾尖刻,但是还是有些脑子的,前世被她往死里折磨的缘故,是因为白芷表示了自己也有意爬床。而这辈子,白芷并无此意,且今日之事,倪氏对自己也有一定的好感了,那么又怎会重蹈覆辙? 这样想着,白芷也就和衣躺下了。 * 而品玉一路回到正院之时,见蔡嬷嬷从里面退出来。见了品玉,蔡嬷嬷面露喜色:“姑娘去了哪里?怎的现在才回来?”又压低了声儿,指着里面道,“夫人气得厉害呢,今日晚饭都没动,将所有人一气全撵了出来,夫人一向最听姑娘的,还请姑娘赶紧去吧。”说罢,又听一声“哗啦”,唬得蔡嬷嬷也不说了,飞快的出去了。 品玉无声一叹,这才进了门,见一身金灿灿的倪氏立在一地的碎瓷之中,胸脯不住的起伏着,一看就是生气得很。见品玉回来,倪氏冷笑道:“去了哪里?申时之后便见不到人了。” “蔡嬷嬷没有告诉夫人?”品玉佯作不解,“方才红杏说了那话,蔡嬷嬷便回来禀告夫人,我去问白芷那小蹄子去啦。” 倪氏冷笑道:“还有什么好问的?今日我见她伶牙俐齿,又知道和红杏划清界限,谁知原来挖了这样大一个坑等着我呢。早知如此,今日我就该杖杀了她,免得给我这样大的气受。”又向门前走了几步,“现在杀了她,倒也不迟,总比这两人狼狈为奸骑在我头上的强。” 品玉一面收拾一地的狼藉,一面听着倪氏的话,嗫嚅说:“我有一话,不知夫人愿不愿意听。” “你要讲就讲,不讲趁早下去!”倪氏怒道,一双三角眼看着品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素来最喜欢在这些小丫鬟面前充好人,今日莫不是又拿了什么好处,来编排着劝我?” 品玉展眉微笑:“夫人这话才是不妥,我也犯不着拿好处,只是夫人若真杀了白芷,只怕有人高兴呢。”见倪氏盯着自己,又笑说,“白芷若是有心,早早的就上了老爷的床。她颜色比红杏好,周身气度更比红杏强了十倍,如若真的有心,如今哪里还有红杏来劝她的道理?”又扳着手指,“第二,为什么这话早没有晚没有,偏生在夫人觉得白芷是个好的之时,这话就出来了?” 倪氏原本暴怒之时失了理智,但现在听了品玉的话,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红杏想要借我的手除掉白芷?” “正是此意。”品玉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平稳落地,“红杏今日认定白芷趋炎附势不肯助她,心中肯定恨着呢。红杏也是个有手段的,不然怎能在夫人不允的情况下,哄了老爷抬她做姨娘?” 倪氏半晌不说话,品玉只是扶她坐下,又站在门前唤人传饭,一边给倪氏夹菜一边劝道:“也不知夫人什么缘由,每每动气就不吃饭,别人巴不得你不吃饭,饿死了别人得意。不为自己,也该为小姐儿啊。” 倪氏冷笑道:“你素来牙尖嘴利,看事物倒是十分的透彻,故此我尤为相信你。只是品玉,你要知道,你主子究竟是谁。若是有一日你背叛我,休说你了,你那好哥哥嫂子,我一并杀了。” “省得了。”品玉轻轻答应着,虽说见惯了倪氏发狠的样子,但是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一时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倪氏吃了半碗胭脂米粥,又“啪”的一声将银箸拍在桌上,唬了品玉一跳,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倪氏已经一叠声叫起来:“蔡妈妈!蔡妈妈!” 蔡嬷嬷在外面原本就是提心吊胆生怕被这个亲自奶大的女儿迁怒,被这样一叫唤,腿都软了几分,还是飞快的进来了:“夫人有何事吩咐?” 倪氏道:“妈妈带人去,把白芷那蹄子拎出来,直接打死了就是。” 品玉给唬得倒抽了口气,转头见蔡嬷嬷目瞪口呆的样子,还是没掌住,微微一笑,赶紧组织了语言:“好端端的,夫人怎又想要打死白芷了?” “宁杀错不放过,总比这蹄子以后坐大了要我难堪得好。”倪氏说得恨恨,又抬头看着品玉,“你这样回护她,莫不是也存了这个心思?” 品玉给她这样一唬,背上冷汗几乎都要将贴身的小衣打湿了,还是强作镇定的笑道:“我若是有这个心思,夫人只管打死我就是了。”又说,“我并非是回护白芷,只是这丫头伶俐,保不齐夫人会用到她。如今红杏还在呢,夫人若是以德服众,下面的人才能服夫人啊。”见倪氏看着自己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品玉心中无声一叹,又看了一眼蔡嬷嬷,这才说:“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夜中,夫人又何必见血?况且就是为了自个儿,也不该如此啊。夫人如今也有了些年岁了,成日这般动气,还不知好生保养,虽有一个小姐儿,但有了儿子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呢。且留白芷一条性命,也算是为自个儿祈福,即便来日没有儿子,至少也能求得小姐儿一生无病无灾啊。” 倪氏纵使尖刻泼辣,但对于自己女儿还是疼到了骨子里,想到小姑娘小小的模样玉雪可爱,只是这么些日子确实病痛颇多,两相权衡,还是觉得品玉说得有几分道理,重新拾起银箸:“也罢,白芷的性命我先记下,来日若是有个好歹,你今日替她求情,我连你一道杖杀了,看你们个个服不服我。” 待吃过了餐饭,品玉刚捧了茶进来,就见肥猪老爷身边的小厮来了。那人一进来就打了个千:“夫人,今日老爷在前院歇下了,还请夫人不要再等了。” “知道了。”倪氏没好气道,“妈妈,给他一把金瓜子,多谢他来传话了。” 倪氏方才才发了火,蔡嬷嬷虽是她乳母,但倪氏一向娇生惯养长大,脾气大着呢,蔡嬷嬷也不敢多说什么。心中只后悔将红杏说的疯话跟倪氏说了,这不仅是给白芷找事,更是给自己找事呢! 现在听了倪氏的话,赶紧去抓金瓜子了,送了小厮出去,刚回到屋里,就听倪氏冷笑道:“妈,你替我跟去看看吧?” 蔡嬷嬷唬了一跳:“什么?” “你去前院里看看就是了,品玉年岁不大,往前院去,叫人见了,只怕要说闲话。”倪氏一边说,一边看向品玉,“况且老爷什么性子的人,若是见了品玉,仔细我又得防一个人。” 品玉只做没有听到这话,倪氏为人猜忌心十分重。虽说看起来她很信品玉,但若是真信,也不会每每吩咐过什么之后,便附上一句“千万莫要背叛我”。 蔡嬷嬷应下后,转头便去了,待回来时,脸色铁青,只得一五一十的说:“我只在门外听了一耳朵便回来了,前院里灯还掌着,里面隐隐的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倪氏冷笑道:“我就知道,他这点子花花肠子——”信手将手中的瓷杯一摔,霎时碎片四溅,品玉和蔡嬷嬷都给唬得大气都不敢出,倪氏站起身,冷笑起来:“什么时候惹恼了我,我不愿忍他了,休怪我不顾着这样多年的情分!” 第6章 当夜无人来和白芷通气,白芷也就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几日,除了品玉来看望过自己,也没有旁人打扰了,自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的白芷也就乖乖的回去当差了。 前世被倪氏往死里折磨了那样久,白芷对倪氏也有几分了解的。倪氏生性多疑且尖刻泼辣,一旦发作起来就是要人命的。但若是不招惹到她头上,平心而论,她对下面的还是很不错的。 而如今,倪氏既然没有动手除掉她,那就说明,至少第一步,是做到了,只要能在这后院站稳脚跟,不说达到品玉那样,但能让倪氏信自己几分,那也算是不负那挨的十板子。 而白芷甫一到正院的时候,就见品玉出来,见了她,也是笑盈盈的:“大好了?” “已然大好了。”白芷一笑,又对品玉行了一礼,“多谢姐姐替我在夫人跟前斡旋,否则只怕如今我已然没了性命……” “我也并非是助你,只是我做事,求自保是一件,对得起自己的心是一件。”品玉笑眯眯,慈眉善目颇有几分温婉,又低声说,“况且夫人那性子,说是滥杀无辜也不为过了。我在她近身做事,未免来日下了地狱,我自然得拦着她些。” 白芷会意的点点头,又听见里面传来倪氏的声音:“品玉,你死了不成?叫你去端茶来,你反倒在外面和人说起闲话来。” 品玉应了一声,旋即道:“我只与你说一事,如今老爷在屋里呢,你想如何你就尽管去做。有一话告诉你,咱们这府里,宁肯得罪老爷,也万万莫要得罪夫人。”说罢,又对里面笑道,“就来啦,夫人莫慌才是。” 品玉这话说得自然有道理,倪氏娘家势大,连肥猪老爷都是靠着倪家才有今日能坐到县官的本钱。如今大熙乱得很,朝廷官员从上到下就没有几个是正常的,所谓民不聊生也不过如此。而这府里,倪氏说话要比肥猪老爷管用得多,就算肥猪老爷要如何,倪氏也拦得下来。 这样想着,白芷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对端了茶过来的品玉道:“烦请姐姐通传一声,说我来谢夫人恩典了。” 品玉施施然一笑,进屋不多时就出来了:“夫人叫你进去呢。” 白芷一面应声一面进去了,倪氏还是那浑身金灿灿的打扮,而身边那男子简直就是脑满肠肥的臃肿样,肚子圆滚滚的,仿佛戳一戳就会炸开,流出泛黄的油脂来。两人分坐案几两侧,见白芷一进来,肥猪老爷顿时咧开一个笑容,脸上的肉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白芷只做没有见到,伏下道:“给老爷请安,给夫人请安。” “如今大好了?”倪氏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三角眼紧紧的盯着白芷,“白芷啊白芷,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耐,勾得谁的心都是向着你的?” 白芷沉默不语,反倒是肥猪老爷手上一抖,将茶杯给撞倒了,茶水零零落落的流了下来。 倪氏睨了肥猪老爷一眼:“你慌什么?说你了?我瞧你素日里胆子挺大啊,为了一个红杏,三番四次落我颜面,今日我不将你轰出去,已然是看在闺女的面上了。” “夫人说笑了。”肥猪老爷尴尬的一笑,又看着白芷,心道是这小丫鬟确实好颜色,比红杏强了不少。想到那日红杏与他说让白芷做妾的事大成了,那可将他乐坏了,当下就歇在了红杏院里。结果第二日白芷被打了十板子,红杏也被罚跪了。虽说肥猪老爷知道,但哪里敢跟倪氏杠上?直接选择了当个缩头乌龟。 “说笑?我几时与你说笑?”倪氏冷笑起来,将茶杯掷在小几上,“你自个儿知道你什么花花肠子,前儿说是睡下了。原来你睡下了屋中还有那听不得的声音?敢问是你自个儿发出女人的叫唤声了?” 肥猪老爷额上冷汗都下来了,赶紧起身道:“这县衙里还有些公文没有看,夫人且喝些茶败败火,我晚上再来。”说罢,也不敢再看白芷,飞也似的去了。 肥猪老爷刚走,倪氏便摔了茶杯,骂道:“好个混账东西,现在说走了,说不准又去了红杏院里,两个人正在拿我说笑呢。”又没好气的看向了白芷,“我这里不需要有二心的奴才,你若是耐不住寂寞,我就趁早杀了你,免得祸起萧墙。” “夫人放心,婢子对夫人绝没有二心。”白芷赶紧表了忠心,“婢子必然尽心竭力伺候夫人,绝不会做对不起夫人的事。” 倪氏冷冷一笑:“但愿你没有二心,我只和你说,我容不下背叛之人,若是叫我知道……”又转头对品玉道,“取些点心给这丫头吃,这瘦弱模样,好似我苛待了她似的。” * 足足到了傍晚,天边红日渐沉,白芷和品玉倒是开始忙活了,倪氏一觉睡到现在,品玉一向贴身伺候她,也走不开,白芷便去厨房传饭了,兼之肥猪老爷说今日要来,厨房也就多做了几个菜。 刚去叫了传饭,从小厨房出来,双臂忽被人从身后托住了,吓得白芷赶紧往前跑了几步,转头见是肥猪老爷,顿时森冷了目光:“老爷不往夫人屋里去,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说老爷为什么而来?”肥猪老爷笑起来,伸手想捏白芷的下巴,被白芷躲开了后,也不恼,说,“怎么?红杏明明说了你愿意做老爷的侍妾,如今又不愿意了?你就这样怕母老虎?” “红杏说我答应了?”白芷冷笑道,“放她老子娘的屁,我处处为她想,没想她转头就出卖我。”又看着肥猪老爷,“夫人什么性子老爷不知道?夫妻这样多年了,即便是想要侍妾,也不该全照着夫人身边的下手,昨儿个还是自己的侍女呢,转头就成了和自己争夫婿的人了,我若是夫人,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肥猪老爷直了眼,见白芷这样色厉内荏,也是发了狠,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臭丫头,别以为仗着颜色好便能揶揄老爷了,今日你就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我在母老虎跟前不得自由,难道还能叫你们这等没个身份地位的人骑在我头上了?” 白芷再怎么说也是个弱女子,更不说瘦弱得很,一时也挣脱不开。白芷心中直叫不好,眼珠一转,顺势往反方向挣了一把,手腕几乎脱臼才从肥猪老爷手中挣出来,只是肥猪老爷哪里肯罢休,又扯住了她的衣袖:“贱丫头,给脸不要脸!” 只听“撕拉”一声,白芷的衣袖从手肘处断开,小臂尽数露了出来。她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臂又嫩又白,看得肥猪老爷眉开眼笑的。白芷赶紧捂住了小臂,回头又传来蔡嬷嬷的声音:“老爷怎么和一个小丫鬟闹起来了?” 白芷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果不其然如此!她原本就觉得,以肥猪老爷的性子,今日多半是要来截胡的,而倪氏虽说刚醒,也自然不会对自己放心。倪氏起居上离不得品玉,只能打发蔡嬷嬷来,而蔡嬷嬷是什么身份的人?倪氏的乳母,自然不会亲自来传饭什么的,换言之,蔡嬷嬷的确是来监视白芷的。 白芷只用另一手的衣袖掩住露在外面的小臂,还不忘狠狠的在已经有些淤青的手腕上再掐了一把,逼出了眼泪,泪眼汪汪的看一眼蔡嬷嬷,又低头一语不发。肥猪老爷尴尬得要死,咳了一声:“老爷、老爷来看看今晚吃什么。” 蔡嬷嬷方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听得也一清二楚了,心道是原来白芷果然无意,净是红杏那贱蹄子信口胡诌。心中原本就有点鄙视肥猪老爷的不要脸,现在一听他说他亲自来看看今日吃啥,就更鄙视他的不要脸了。 不过蔡嬷嬷也是个人精,看了白芷一眼:“好了好了,你先回去换件衣服就是了。”又对肥猪老爷笑道,“老爷可真是,这吃什么自有下人知道通传,怎么老爷还亲自来看?夫人这会子醒了,还问老爷来了没有呢。” 肥猪老爷尴尬得厉害,连看都没敢看白芷,便跟着蔡嬷嬷去了。 等到白芷换了衣物回了正屋伺候,两口子刚吃饭。品玉看了她一眼,又悄悄指了指肥猪老爷,摆手叫白芷莫要说话。白芷何等聪明的人,闭口不言,只在最后捧了茶给倪氏喝。 吃过了饭,肥猪老爷瞅见白芷,那股尴尬劲儿又上来了,起身说:“既是吃过饭了,我便先回去了,夫人也早点休息吧。” 倪氏笑道:“听说今日老爷对白芷动了手?”见肥猪老爷尴尬,倪氏冷笑道,“怎么?收了红杏一个不够,还想再来一个?我身边的人果真那样好?既然如此,将品玉和白芷一气全收了,给我一封休书,叫我趁早回娘家,你说好不好!”她说到后面,柳眉倒竖,三角眼圆睁,虽是坐着看肥猪老爷,但那气势几乎是压倒性的完胜。 白芷静默不语,肥猪老爷哪里敢得罪倪家?那是寿星老儿上吊,找死呢。 倪氏笑道:“老爷怕什么?你我夫妻,我自然都是肺腑之言。”肥猪老爷只能重重的咳着:“夫人、夫人从哪里知道的闲话?压根是没有的事。”又看了一眼白芷,忽然不说话了。 “如此,老爷便回前院去吧。”倪氏说着,起身躺在了贵妃椅上,又展眉一笑,“去吧。” 肥猪老爷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倪氏一边让人抱了小姐儿来,一边对蔡嬷嬷笑道:“妈,烦劳你再替我跑一趟,去看看老爷,睡得可好。” 等蔡嬷嬷也去了,倪氏才冷笑道:“好个混账东西,和那红杏一窝子狼心狗肺!若非这样多年,我早一把毒草药死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想留住他?”又看向了白芷,“你是个好的,往后就和品玉一道,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是,谢夫人恩典。”白芷如此说着,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倪氏逗弄小姐儿的样子,更是松惬了许多,虽说艰难,但总算是让倪氏相信自己了,想来后面的事,必然会顺利许多。 第7章 等到蔡嬷嬷回来,自然如实禀告了肥猪老爷并未回前院,而是去了红杏那儿,气得倪氏又砸了一套瓷器。 对于这点,白芷倒是很知趣的不说话,被屏退后,只留了品玉安抚倪氏。白芷今日境况不错,回去便闷头大睡,到了第二日卯正,起身朝着正院去了。 刚一进门,就见倪氏坐在妆镜前,模样很是憔悴,就像是没有睡好一样,而品玉正在给倪氏按摩,见白芷来了,品玉忙笑道:“可巧你来了,我总算能脱身。”又示意白芷来接着给倪氏按摩,自己去给倪氏取今日要穿的衣物了。 白芷给倪氏按摩着太阳穴,前世倪氏便是有头风,一气狠了便会发作。虽是知道缘故,但白芷佯作不解,笑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呢。” “老毛病了。”倪氏淡淡说罢,也不再说话。白芷轻轻应了一声,只是轻轻的给她按摩风池穴,往日二哥白桓对这些医理药理十分精通,白芷也耳濡目染了不少,风池穴在哪里,倒也不至于弄错。 按了一会儿,倪氏脸色好了许多,示意白芷停手,一面起身更衣,一面看着白芷道:“我都不知,你原来手这样巧,给我按了一会儿,倒是不痛了。” “往日祖父也有头风之症,大夫每每给祖父按摩之时,我和哥哥都会跟在身边,耳濡目染久了,倒也知道一些。”白芷退了一步,很是恭顺的和倪氏说话。倪氏眉梢一挑:“看来你果然不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若是穷苦人家,哪里请得起大夫给你祖父按摩的?”她一边说,一边示意白芷给自己梳头发,又拣了好几样赤金的首饰插入发中。 对于倪氏的试探,白芷也只做没有听见,拿了篦子给她梳头:“往日大夫还给了一个方子,叫做了药油,每每按摩之时在指尖涂抹一些,便能止住疼痛了。” “你若是记得住,也就写一份给我吧。”倪氏将头发插得和花架子似的,如今朝阳初升,透过阳光洒了进来,照在倪氏的金饰上,晃眼得要命,白芷低下头去,只应了一声,也不去多说什么。 等到倪氏吃了早膳,又趁机看了些账目,不多时就懒洋洋的躺在了贵妃椅上,摇着团扇看着屋中的红木衣柜半晌不说话。屋中一时十分静默,也不知道静了多久,倪氏忽然笑了起来:“白芷,你也算是今日才到我身边的。咱们这府里的境况,你也是看了好几月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自然目光也比寻常人长远了许多,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见白芷有些愣神的样子,倪氏又一笑,“怎么?你以为我将你唤到身边来,是养你吃白食的?我知道你拎得清,又是个聪明的,这才将你放在身边。” “婢子驽钝,只怕法子不入流。”白芷赶紧说。倪氏为人多疑,若是锋芒毕露,只怕会被她视为眼中钉,到时候给自己惹来祸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呢。 “你可不驽钝。”倪氏笑道,“你瞧你将蔡妈妈和品玉收服得服服帖帖,哪里会是个驽钝之人?还是你觉得,我不配你为我出谋划策,来日还想要捡高枝儿飞?” 这话的意思,白芷再清楚不过,更是知道另一件事——现在开口,锋芒毕露,来日可能会被倪氏除掉;但若是现在不开口,说不准今日都过不了。想通了这一点,又见品玉立在倪氏身边正对自己使眼色,忙笑道:“夫人哪里的话,承蒙夫人看得起,我自然尽心竭力伺候夫人。只是我年岁尚小,有些事只恐看得不透彻,若是叫夫人难做,那才是我的不是。” 倪氏冷笑道:“我难做?这府里还没有让我难做的人!”又看向白芷,“让你说,你就说吧。” 白芷应了一声,嗫嚅片刻,道:“只是敢问夫人,夫人是想要管住府上,还是挽回老爷的心?” “我自然也想挽回老爷的心。”倪氏冷笑,“只是在他眼里,我年老色衰,自然比不过有些年轻貌美的小蹄子了。”又瞅着白芷,“我要的简单得很,我既要挽回老爷,又要这阖府上下每个人对我服服帖帖的。” “明白了。”白芷应道,又想到前世,倪氏也是对肥猪老爷看得这样紧的。实则如今想来,肥猪老爷除了是小姐儿父亲这一点之外,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倪氏留恋。换言之,倪氏在乎的根本不是肥猪老爷,而是她的东西不准别人动。“婢子有一话,还请夫人听一听。老爷原本就是靠着倪家才有了今日的模样,在夫人面前自然短了一截,此事想来夫人也是明白的。既然如此,老爷的心便很好猜了。说是老爷喜欢红杏,不如说是,老爷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在夫人跟前,老爷觉得自己被辖制了,这才在其他女子身上找回些面子罢了。”顿了顿,又说,“若是夫人肯在老爷面前温柔些,想来老爷必然会十分受用,又何必日日到红杏那里去?” 倪氏若有所思,白芷又道:“至于府上的事,我虽不通,但也知道一话,叫做恩威并重。夫人如今,虽说颇得府上敬畏,但这敬和畏谁多,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来了。夫人是当家主母,自然没有敬上的说法,但若是驭下宽和,想来许多人会打心眼里服夫人,到时候便省却了许多事。” 倪氏轻轻点头,又转头看向品玉。后者露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附和道:“白芷果然有些见识。”又上前给倪氏捧茶到嘴边,“往日我和夫人说,夫人还不信我,如今可有人和我都是这样想的了,我再不是孤掌难鸣。” 倪氏笑道:“合着你现在倒是敢编排起我来?仔细你的皮。”又对白芷说,“那依你的意思,我怎么个驭下宽和?” 白芷眼珠一转,飞快的想到往日白家未曾落败之时,母亲如何持家的,顿时道:“该松懈之时便松懈了,府上的蛀虫,并非个个都罚,杀鸡儆猴即可。但凡有功,便要行赏。若是有不慎造成的小错,若是能宽恕,便宽恕了吧。” 倪氏不置可否,品玉又道:“此事倒也不难,只是夫人怕这群人给红杏煽动了,若是来找事,那可就是难了。” 白芷笑道:“夫人如此便是多虑了,夫人是老爷明媒正娶回来的,而红杏只是个妾。即便红杏真的有那样多支持之人,但莫忘了,夫人背后还站着倪家,这些下人有几个敢去开罪倪家的?二来……”她说到这里,还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神色来,怯生生的看了倪氏一眼,半晌没有说话,等到倪氏示意继续说下去了,白芷才咬了咬下唇,装出一副难做的模样,“二来,夫人待红杏的事,倒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堂堂当家主母,和一个侍妾过不去,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要被笑话的。红杏再怎么能耐,难道能够翻嫡为庶?既然她不能,家世更是不能与夫人相提并论,如何也越不过夫人去,夫人何必费心劳神和她过不去?” 倪氏三角眼眯了起来:“白芷,你这是想要为你的好姐妹开脱?如此,我可不允。” 白芷退了一步,一派受到了惊吓的样子,磕磕巴巴道:“夫人明鉴,我、我绝无此意。那日挨了十板子,我也不愿再和红杏牵连了,她总是和夫人呛声,我又有几条命给她连累?” 倪氏睨着她,过了好久才笑起来:“这点大的胆子,也敢在我跟前当差?”又对品玉道,“你先带她去厨房,那党参乌鸡汤就赏她了,这瘦弱的样子,好似我怎么着她了一样。” 白芷自然千恩万谢,跟着品玉一道出了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品玉只笑得厉害:“我若是不知道你,还真以为你胆子那样小呢,方才若是再哭出来,那可就是另一番味道了。” “夫人生性多疑,我为求自保也没有法子。”白芷笑道,“我还没有谢姐姐呢,肯这样为我费心。” “我早与你说了,我做事只求对得起自己的心。”品玉道,“今日你劝夫人的话,都是大大的裨益,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往日我也觉得夫人一昧和红杏过不去,未免跌了自己的身份,只盼她能听进去你的话,来日咱们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待进了小厨房,将党参乌鸡汤盛在食盒中后,品玉若有所思:“今日她肯赏你,便是她也听进去了些。”品玉一边说,一边长长一叹,笑得不辨喜怒,“你可知道,为何今日她尤为听你的?” “因为她不信姐姐。”白芷说,前世倪氏的作风,今生还是半点没改。倪氏生性多疑,莫说品玉了,就算是蔡嬷嬷,她兴许都未必全信。虽说如此,但倪氏最倚仗的还是品玉,这就是这女人的矛盾之处。 品玉见她上道,也是笑起来:“你既然明白也就还好,在夫人身边伺候,日日如履薄冰,八面玲珑方能不被夫人迁怒。你小心为上,万万别那一日睡迷了,否则……”她也不说下去,只是做了个砍的动作,便不说话了。 第8章 原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而品玉的话也不无道理,倪氏果真是将白芷的话听了些进去,也不时常让蔡嬷嬷去盯着肥猪老爷在做什么了,又有一日寻了个由头,给正院里伺候的都赏了一月例银,底下的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倪氏大抵想通了,伺候的也更卖力了。 这日里,发完了月钱,倪氏也就闲了下来,靠在软榻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不多时,就听见帘子被打起来,旋即见蔡嬷嬷进来,笑道:“夫人,老爷说今夜里来咱们院里吃饭呢。” “知道了,叫下面的准备着吧。”倪氏不自在的理了理衣襟,又看向了立在身边的白芷,“你倒是个聪明的,看事儿也看得清,如今老爷往我这里来得愈发多了,不可谓不是你的功劳。” “为夫人分忧,原本就是婢子的本职。”白芷很是恭顺,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先哄好了倪氏,至于接下来,若是她没有记错,这鄞县之中,很快就会起大波澜了。 “你办事办得好,我当然要赏你,这话也是你说的,恩威并重方能长久。”倪氏一边说着,一边对蔡嬷嬷使了个眼色,“就给白芷一套珊瑚做的头面吧。” 蔡嬷嬷答应着,又看了一眼白芷:“你跟我来罢。”白芷心领神会的跟了上去,跟着蔡嬷嬷在库中去取了一套珊瑚头面出来。蔡嬷嬷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着白芷:“你可真有福气,夫人喜欢这套头面,一直舍不得拿出来戴,今日竟然这样轻易的就给了你。” 以白芷两辈子对蔡嬷嬷的了解,知道她绝不会没有事说这样话,当下说:“多谢嬷嬷带我来,原本今日领了赏,也该和嬷嬷一起乐一乐的,只是我一会子回去,只怕身上乏了,受不住。”又从贴身的荷包中取了一串铜钱,“这一百钱就给嬷嬷买酒吃吧。” 蔡嬷嬷当场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这几次都这样记挂着我,我心里很受用。旁人只当你面冷心硬,实则我知道,你是个最好不过的了。” 白芷只是乖巧的笑,前世她不是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而是她觉得自己是国公府出来的,而白家更是被冤枉才会落败,又何必去和这种人打交道?而世态炎凉,自然会被人所害。 白芷只是将头面收好,便回了正屋,而蔡嬷嬷已然先一步到了,待一进去,就见品玉也在,而倪氏已经站了起来,一脸的焦急,也不管白芷刚进来,三角眼瞪得圆圆的瞅着品玉:“你说得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品玉叹道,“方才乳母来说,小姐儿身上已经有了些痘印,如今又在高热,怕是出花了。” 白芷屏息凝神,小姐儿出花了?倪氏倒是急了:“这出花我倒是不担心,可这高热不退又该如何?你吩咐下去,叫她们都仔细着,坏了一点半点,仔细她们脑壳。” 品玉点头称是,又飞快的下去了。倪氏又叫住了另一人:“你去知会老爷一声,叫他晚上不必过来了,我也没心思和他说话。”又冷笑道,“好歹也是做人老子的,别女儿还高热未退,他便去了别的人屋中快活,叫我知道……”她也不说下去,自己往小姐儿屋中走去了。 蔡嬷嬷见她走了,这才捂着心口念起阿弥陀佛来:“小姐儿这一朝出花,不是在剜夫人的肉吗?”又唾了一声,“老爷那人,若是忍得住,才是见了鬼!”又骂了几声,这才转头去了。 白芷在心中默默的盘算起来,前世的时候,小姐儿也曾出过花,而那时,倪氏和红杏争得不可开交,而倪氏还要腾手折磨自己,一来二去,对于自己的折腾也少了不少。虽说这辈子事情变了许多,但红杏那人,极度自私,为了打击倪氏,什么做不出来? * 因为小姐儿出花,高热不退,整个正院都被搅动了起来。倪氏自然不必说,诸如白芷品玉等人都纷纷伺候在了床前,整个正院之中,叫得上名号的人几乎都在屋中忙进忙出。 至于肥猪老爷,那原本就是个视色如命的人,现在倪氏看管着女儿没空搭理他,他当然就在红杏院子里歇了不少时候了。对于这点,倪氏也是分不开身,否则以她的性子,就算有心想要做个贤良人,只怕也是难了。 足足到了第三日夜中,小姐儿高热未退,倪氏也因为太累,歪在一旁的软榻上睡去了。白芷倒是伺候在床前,换了一道帕子,也觉得有些犯困,却也不敢睡去,只是趴在床边看着小姐儿。 想来,当年她出花之时,为了不让她在睡梦之中被高热夺去性命,母亲也是这样劳累的。 念及此,白芷狠狠的握拳,若非上官宏,白家又何苦承受这样骨肉分离的痛苦?他一人作孽,连累了白家所有人,连同白家的亲眷,被牵累着也不在少数…… 白芷越想越恨,不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转头见一个小丫鬟站在身后,模样还被她吓了一跳。白芷是认得这小丫鬟的,那日她被倪氏甩了两个耳光,脸肿得老高来和白芷通风报信。 “佩儿怎么来了?”白芷低声说罢,又揉了揉眼,“幸好你来了,我险些被迷了心窍。” “被什么迷了心窍?”佩儿咧开笑容,看了一眼睡得迷糊的倪氏,“夫人这几日倒是改了性子,像个女人了。” “这话可说不得,万万别叫人听了去。”白芷嘱咐道,又让人去打了一盆水来,将帕子换了一遍。佩儿只抱着腿坐在床边,看着白芷的动作,忽又笑起来,“白芷,你和品玉姐姐真不容易。”见白芷不解,她笑道,“夫人是什么人?生性多疑,谁都不信的,而老爷视色如命,你二人都是美人胚子,一面要伺候夫人,一面还要防着老爷。品玉姐姐还算了,那些日子,夫人那样恨你,你能走到今日,着实不容易。” 白芷一笑:“想活得更好,就只能往高处爬。” 佩儿喃喃道:“往高处?”又一笑,“若叫我贴身侍奉夫人这样的,只怕我要疯。”又看了一会儿小姐儿,见她额上不知是汗是水,捏了手帕便要去擦,被白芷拦住:“可不敢随便擦,万一坏了事可该如何?” 白芷原意是说,孩子高热之□□弱,还是不要随意触碰的好。只是没想到,这话一出来,佩儿手上一颤,手帕落了下来,脸色也白了:“你——” 白芷知道不好,赶紧执了那手绢,见上面有几处发黄,像是被什么黄水浸染过一样。白芷脑中轰的炸开,她虽然不认得这是什么,但看佩儿的神色,还有这淡淡的黄色,心中的预感顿时变大了许多。 “你怎的这样糊涂——”白芷几乎要骂她了,不觉身后传来倪氏的声音:“出了什么岔子?” “无事。”白芷赶紧转头笑道,“原是佩儿来陪我,谁想她倒是先睡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将手帕放在袖中,“夫人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倪氏精神有些不济,也只是摇头:“不睡了,睡迷了坏了事可了不得。”又说,“你二人先下去吧,待我唤你们了,你们再来就是。” 白芷赶紧应下,又横了佩儿一眼。后者神色凄然,跟在白芷身后出去,白芷这才抖开那手帕:“莫不是沾了水痘破了的黄水,想要叫小姐儿也染上吗?” 佩儿横了心,点头道:“对,我是想要小姐儿染上水痘。夫人这人,平白无故便要迁怒于人,不说我,就是品玉姐姐被她迁怒的时候也不在少数。我原本想着,等到家里有钱了就来赎我回去,可谁想,夫人竟然打我,没有品玉姐姐救我,只怕我那日就死了。”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潸然而下,“我是被家里卖了出来,可是谁在家中不是娇生惯养的长大?寻常富庶家中也不会对丫鬟朝打夕骂,我偏生……” “你还知道品玉救过你。”白芷打断了她的话,“你今日若是得手,若是查了出来,你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但若是查不出来,我和品玉便被你害死了。你我都承过品玉的情,你不顾及我也罢了,怎能安这个心害品玉?” 佩儿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白芷看着她,心中惊魂未定,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只怕明日,小姐儿身上发了痘……那可真是玩完了,以倪氏的性子,轻则将自己和品玉吊起来打,重则直接杀了。 那才真是比窦娥姐姐还冤了。 只是看着佩儿,白芷不免想到了自己。这不要命也要报仇的样子,不正像她前世?深深吸了口气,白芷劝她:“我告诉你,这世上最傻的事,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报仇。你要活下去,活得比你的仇人快乐,那才是最要紧的,你明白?”佩儿半晌不说话,白芷也不知劝不劝得了她,也就顺势说,“也罢,你先回去就是了。我在这里等夫人传我。” 见佩儿转身,白芷脑中忽然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当场叫住了佩儿,见她茫然的样子,白芷道:“你日日都在府中,根本没有出去的机会。而府上这样些日子,也没有听说谁发过痘。”白芷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看着佩儿,“这府上,这样恨夫人的,只有红杏!” 佩儿抿紧了唇,在月光下,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第9章 见佩儿如此,白芷心中跟明镜似的。只将手中的手帕握得更紧了些:“罢了罢了,我不与你说这些了,这事我今日只当没有发生过,你自己好自为之。你要报仇,可以,别给人当了枪使,倒是你死了倒是干净,别人才是赢家呢。” 佩儿也不说话,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白芷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多傻的女孩?以为只要能为白家报仇,那么就算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可惜却忘了一件事,父母双亲那样哀求别人,为的不是报仇,而是让自己和两个哥哥活下去。 寻了个僻静处,白芷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来,将那手帕点燃了,夜色中火光乍起,便听见品玉的声音:“谁在哪里?” 白芷答道:“是我。”又赶紧迎了出去,“品玉姐姐,怎的不睡了?” “我睡不着了。”品玉笑道,又朝着火光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在做什么?” 白芷也不瞒她,将事情和盘托出,见品玉暗了神色,也是一笑:“许是她一时糊涂,只求莫要牵累你我二人便是了。” 品玉叹了一声:“夫人性情如此,怨不得旁人恨她,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又拉着白芷的手,“你听我说,我在夫人身边伺候久了,更是陷在了这府上,可是你不是,来日若是有福气,夫人开恩放了你的卖身契,那可是有大造化的。” “多谢姐姐吉言。”白芷轻轻说,又想到自己的仇,皇帝当日下了命令,即便自己能被放了卖身契,即便有人家不嫌弃自己,但一旦有心去查,必然是能够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倒时候,可是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白芷忽又说:“姐姐,我问你一事。这鄞县之中,可是有一户人家姓萧?” “你这话奇怪,这姓萧的千千万万不是?”品玉笑弯了眼,携了白芷朝正屋走去,“不过要说这鄞县之中,有一户萧家,便是老爷和夫人也得给面子的。这萧家世世代代都在鄞县,不仅威望高,更是富贵得很,我虽未见过,但听夫人的意思,只怕不比倪家的财力逊色。”见白芷听得仔细,也是戳她脑门,“原来打了这个主意,我还以为你为何要问呢。萧家老爷是早早的就没了,家业原本该是萧家那独苗的,可惜这大公子早年就出去游学去了,如今近十年的光景也不见回来。现在是萧家的二老爷管着呢。” “我不过上次听见人说,这才随口一问,怎成了你打趣我的话了?”白芷自然有盘算,面上还是微微笑着。刚到正屋,就听见里面跟被搅动起来一样,还有倪氏一叠声的叫唤,两人赶紧进去,又被倪氏啐了一口:“你二人都是死了不成?叫了那样多次也不曾来!”两女低头认错,又是一番端汤送药。 足足折腾到了第二日寅时,小姐儿的烧才退了下来。整个正院里的人是累得够呛,倪氏抱着被折腾得没了力气的小姐儿亲了又亲,这才打发人去了。 白芷也是累坏了,躺上了床就睡了去,也不知道睡到了几时,这才起身倒了一杯水喝。只是一杯水还没吃完,就有人敲门敲得震天响,唬得白芷赶紧去开门,见一个年岁尚小的姑娘立在外面,满脸的焦急:“白芷,品玉姐姐叫我来告诉你,赶紧去正院,夫人如今恼得厉害,要杀人了!” * 等到白芷到了正院的时候,才见品玉守在院门。见白芷来了,品玉赶紧迎了上来:“来迟了,已然救不得了。” “出了什么事?连你都劝不住么?”白芷看着品玉,见她也是心酸,也不肯再说下去,只问道,“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夫人怎么说杀就杀佩儿了。” “方才蔡嬷嬷进来,说是在府上发现了些东西,呈给夫人了。谁想是昨儿个那手帕!偏偏你我都缺了心眼,竟然没发现那帕子没有烧完!那上面还有些污渍,被还在给小姐儿诊脉的老大夫瞧了,说是水痘的脓水,给人沾了只怕要出事。后来便查到佩儿身上去了。”品玉狠狠咬了咬牙,“这正院里,除了小姐儿之外,谁没有发过痘?摆明了是要害小姐儿,夫人尖刻泼辣善妒,这些都不假,可是她心疼小姐儿的心跟世上母亲都一样的,我哪里劝得住?” “她知道我素来跟这些小丫鬟为善,现在也不肯信我,否则我哪里出得来?”品玉道,“莫说这样多了,先与我进去吧。” 正院之中还弥漫着一股腥甜味,而院中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蔡嬷嬷已经领了人在往地上泼水了。见白芷来,蔡嬷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白芷姑娘,昨儿个夜中的好事,我可全瞧见了。” 白芷心中一惊:“嬷嬷……” “你放心,你时常孝敬我,我没由来不疼你。”蔡嬷嬷笑得十分市侩,上下看了白芷,也不说话了,转头让人继续泼水。 倪氏站在台阶上,满脸怒意未消,看着白芷和品玉,冷笑道:“怎么?你二人一旦遇到这种时候,就躲得比谁都快了?这人都害到我屋里来了,你二人没长眼睛还是没脑子?半点看不出来?!若是我女儿给她害了,你们也都别活了!” 听倪氏这样骂,白芷却松了口气。看来蔡嬷嬷虽将昨夜佩儿和自己谈话的事看了去,但并没有告诉倪氏,只将这罪名全推给了佩儿。想到那有些可怜的女子,白芷还是深深叹惋了一声,和品玉一道向倪氏请了罪。 倪氏只是深深的睨了两人一眼:“成了我养你二人吃白饭的了。”又大步下了台阶,发中金饰和双手戴着的金钏都因为她脚步急促而发出声响来,“妈,你带人去查查,佩儿到底是哪家的,竟然敢害到我头上来,既然如此,索性都别活了,一家子一道去吧!”又冷笑着看向白芷,“好啊,这就是你教我恩威并重的法子,恩倒是恩了,旁人不领,又该如何?” 蔡嬷嬷忙笑道:“夫人这话可是了,白芷教的法子未必不好,只是那贱蹄子不省心是不是?为了佩儿一个害群之马,倒也不能说整个马群都是坏的了。”又看了一眼白芷,笑得愈发的精明市侩了,“不过依我看,佩儿那死丫头在府上待得好好的,连家也没回过,她老子娘多半不知道这事。况且她这样待着,咱们家又没有谁发了痘,她从哪里弄来了这样的脓水?只怕是有人在后面呢。”又朝着红杏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话跟白芷昨夜和佩儿说的话一模一样,白芷几乎给吓得心胆俱裂,知道蔡嬷嬷果然将昨日的话听去了。前世被倪氏往死里折腾,白芷那是深深的明白倪氏这恶女人有多可怕的,若是这话叫倪氏知道了,只怕自己难逃一死。也只好咬着唇,不说话了。 倪氏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劈头转向了正在冲水的几个粗使嬷嬷,速度之快,她发中的凤凰展翅金步摇几乎都要摔出来:“你们去,把红杏给我绑了回来!我倒要看看,这府上什么时候是她的天下了!” 几个粗使嬷嬷虽然不明所以,但倪氏的话她们一向是听从,转头就出去了,不多时,还真将红杏五花大绑了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夫人!好端端的,为何这样对我!”红杏此时还梗着脖子看倪氏,后者冷笑道:“好个不要脸的娼妇,我忍了你多时,今日你竟然还敢欺负到我头上来!若不叫你长长记性,往后只怕来日,你就觉得这府上当家的是你了!” 红杏冷笑道:“我几时欺到夫人头上了?若是夫人有气要撒,大有一府小幺儿小丫鬟给夫人撒气,何苦找我?”又低声道,“莫不是夫人年岁大了,该吃些复春汤了!” 所谓复春汤,即是治疗所谓更年期的脾气暴躁易怒的。这话一出来,白芷和品玉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了一个无奈至极的神情——明知倪氏已经是暴怒了,红杏竟然还说这话,明摆着是不想活了! 没想到倪氏居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复春汤?我没吃过,自然不知什么叫做复春汤,哪里有你明白它的功效?”又迅速拉下脸来,“看来往日我是太纵着你了,昨日佩儿敢来害我女儿,你敢说不是你?” “怎的又是我?”红杏笑道,因为摔在地上,她身上浅绿色的衣衫都染上了血丝,颜色很是诡异,“夫人是不是什么都怀疑是我?”她一面说一面看向了白芷,“与其说是我,还不如说是有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白芷摇头道:“你不必如此针对于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劳他人置喙。”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夫人明鉴,若我要害小姐儿,有的是机会,大可不等到昨日。若真是我指使佩儿做的,昨日我若是和她同时出现在小姐儿床前,岂不是打草惊蛇。”又对倪氏深深一拜,“还请夫人信我清白。” 倪氏冷笑道:“你是否清白,我难道不知?”又猛地转向红杏,“好啊,你可以不说,只是我告诉你,方才佩儿在这里被打死了,你若是要做下一个,我也不必拦你!”又朗声道,“还不提板子来,这娼妇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那时再停就是了!” 第10章 这话一出来,几个粗使嬷嬷也不敢怠慢,赶紧提了板子就上来了,红杏看着她们过来,小脸都吓得白了几分,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认:“屈打成招,莫非夫人就这点手段了?” “我自然也就这些手段。”倪氏笑道,“可惜你看不清楚,次次犯在我手上。我本就容不得你,如今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又指着粗使嬷嬷们,“还不动手?要我请你们不成?” 看着红杏被扒了裤子绑在长凳上打屁股,白芷心中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前世的自己未必不是这样被倪氏折腾。又看了一眼倪氏,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若说肥猪老爷对于倪氏来说是自己未必喜欢但是不许别人染指的布娃娃,那么小姐儿可是倪氏的眼珠子命根子,都动到眼珠子这里来了,能忍住才是怪事。 眼看那板子落下来,红杏雪白的臀部顿时开出绯红的印子来,因为大力打下来,那撞击声很大,听上去都有些悲凉。亏得这样用力,红杏紧紧咬着下唇,一声也没有发出来。 倪氏只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红杏,冷笑连连:“你还是不认?” “我自然不认。”红杏吐出这样一句话来,死死的看着倪氏,脸上净是恨意,“夫人今日这般待我,来日我总还记得夫人的大恩大德。” 倪氏也只是笑,根本不叫人停手,一时正院中“噼啪”声大作,红杏也只是咬牙忍受,连哼也不哼一声。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红杏脸上汗水涔涔,脸色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只剩了身下那一片通红,红艳艳的好像要淌出血来。 白芷心中不忍,不免就想到了前世自己被折腾的模样,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低声劝道:“夫人,今日已然见了血了,不如便算了吧。” “算了?”倪氏反问道,“白芷,你是没有做过母亲,根本不知道那种感觉。”一双三角眼又上下打量着她,“我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在我身边就要尽心竭力的好好伺候,若是拎不清,你便和她一起受板子吧。” 白芷无奈,正要再说,又见品玉对自己摆手,忙住了声,退到一边:“夫人训诫的是,婢子知错了。” 倒是品玉笑道:“夫人,红杏虽是个拎不清的,但如今可是个非常时间,夫人不如听我一句。”见倪氏瞪着自己,品玉不慌不忙,展眉一笑:“如今并无直接的证据不是?打死红杏是小,她老子娘也未必敢闹,但这事若是闹开了却也不好,况且这些日子,夫人的变化老爷也是看在眼中的,夫人那样久的努力,若在今日断送了,未免……” “怎么?你现在也要吃里扒外了?”倪氏笑道,“品玉,我竟不知你这样的心大,要和别人一起来降服我?别人家的狗帮着看屋,怎么我家的就知道反过来咬我呢?” 品玉听倪氏这样说,也是脸色一白,吓得不敢再说了。 红杏虽是痛得汗如雨下,但还是挤出了笑容来:“也就是两条狗而已,真以为自己能耐了?”还是耐不住痛楚,低声叫了起来。 倪氏立在前,身后的品玉和白芷面面相觑,皆是摇头一叹。听得红杏被打的声音,白芷也只是闭了闭眼,她自以为对红杏已经仁至义尽了,闹成这样,也是红杏自己不知收敛惹出来的——这世上有几个母亲忍得住别人这样害自己孩子? 正在僵持,连红杏的叫声都变的有气无力起来,忽又见小姐儿屋中有人飞快的来了,正是小姐儿的乳母玉娘。她脚步飞快,脸上也有几分急切:“夫人。” 一见玉娘,倪氏脸色也变了几分,抢上去一步:“出了什么岔子?” 玉娘叹道:“回夫人的话,方才我来的时候,小姐儿又有些发热了。如今煎了药正喂呢。” 倪氏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半晌不曾言语。品玉看了红杏一眼,还是有些不忍:“夫人,不妨先将红杏记下,等到小姐儿好了再说不迟。今日已然打杀了佩儿,再见血也是不好,就算是为小姐儿祈福吧。” 倪氏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抬手道:“也罢,将她押起来,等我一会子发落。”说罢,穿过抄手游廊,就要往小姐儿屋中去了。 红杏那头刚停下,就见她抹了一把脸,也不起身,冷笑起来:“有些人,那可不就是恶事做多了,如今遭了报应!” 蔡嬷嬷闻言,一巴掌摔在红杏脸上:“娼妇!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自己知道你那好夫人杀了多少人。老爷有多少侍妾是死在她手上的。”红杏吐出一口血沫来,“如今什么年岁了,也不过就得了一个小姐儿。自己生不出,还不许老爷纳妾,说你不是想要老爷绝后,我也不肯相信的。”她费力的支起身子,遮住下面,好像一直高傲的芦花鸡一样,看着立在拐角的倪氏,耀武扬威的冷笑起来:“我若是你,就该守着自己的女儿好好过日子,犯不着每日如此,你如今年老色衰又善妒泼辣,但凡是个男人,几个受得住你这样的?你今日杖杀了佩儿,不过一个时辰,便报应到你女儿身上了,莫不是要等到了最后,临了临了的,没有为自己送终的儿子,说不准连女儿也要保不住!” 白芷闻言大惊,和品玉相视一眼,双双不说话了。如今都这样落败了,还这样嘴欠的去惹人生气,说不是找死,也没人能信了。 倪氏果然大怒:“好个娼妇!”说罢,便要亲自去扇她,品玉忙道:“夫人——”倪氏脚下不停,顺手便一巴掌打在品玉脸上,她暴怒之下手重得厉害,扇得品玉耳朵嗡嗡作响,手上的金钏更是在品玉脸上一划,划开了一道口子。 “你成日为了底下的人求情,莫不是忘了我才是你主子!”倪氏怒不可遏,看着被自己扇得倒在地上的品玉,怒得厉害。 品玉委屈得很,但也知道那个时候开口有多暧昧,只捂着脸,半晌后又起身,哭道:“这和我什么干系?”说罢,转头便跑了出去。 倪氏原本就怒不可遏,见品玉如此,更是咬酸了牙,正要骂人,白芷忙笑道:“夫人误会品玉姐姐了,只因若是夫人动手,只怕是跌了身份,叫下面的人看了笑话,哪里有要拦着夫人的意思?” 倪氏闻言,看了一眼品玉去的方向,念及往日每每自己要亲自动手的时候,品玉总会拦自己,知道白芷所言非虚,一时也是消了些火气,只冷笑道:“好,她既然怕我跌了身份,我便听她的也无妨。”又指着几个粗使嬷嬷道,“既然红杏这样喜欢搬弄是非,直接打死她就是,待死了扔到乱葬岗去,老爷若是问下来,便有我担着!”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这话都出来了,若不把红杏打死,只怕众人今日就惨了,粗使嬷嬷们也下了死手。不多时就见红杏吐了几口鲜血,臀部和大腿也渗出血来,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白芷前世便是被上官宏下令打死的,知道这被活活杖杀的滋味,一时也不愿再看,只说:“我先去找品玉姐姐。”又转头吩咐道:“待没了气,也去给她置办一个棺椁吧,别叫夫人知道。” * 品玉脸上伤口虽不深,但伤了容貌也是心中难受,扑在床上哭得委屈,白芷只坐在一旁劝她:“今日也是好心办了坏事,谁成想红杏那样不知事,难道真以为夫人只要动怒,你什么都劝得下来?倒是费了你一番苦心,连后来,分明是劝夫人别跌了脸面,谁知还被打了一耳光。” “她二人,分明就是一个样儿,一个泼辣善妒容不得人,一个好拔尖全然不看时候,这二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呢,定是要不死不休的斗下去。如今死了一个,往后咱们府上也算是清静了。”品玉说得愤愤,抹了把泪,“今日真是气煞了我,实在是……” 白芷只安慰她,不觉有人敲门,品玉只哑着声音道:“进来吧。”进门就见是个粗使嬷嬷,见白芷品玉都在,忙笑道:“二位姑娘都在就好。”又进来关上门,“有一事要和姑娘们说呢。” “银两的事你不用担心。”白芷微微一笑,“我与她好歹交好一场,往日虽有龃龉,但人都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今日虽是她自己找死,我却不忍心叫她暴尸荒野。” 那粗使嬷嬷顿时笑起来:“那便多谢白芷姑娘了。如今已然办妥了,也是送到了城郊,直接葬了。倒没人去知会红杏家中。” “这你便不用管了,自有夫人呢。”品玉低声说,又捂了捂脸上,面色凄苦。 那嬷嬷叹了一声,神色十分的后怕,声音也放轻了许多:“还有一事与两位姑娘说呢,我们方才动那人的尸身,找了个仵作来搬。结果那仵作说,这人死的有些不像样,说是血太多了,哪个被打死的人这样多血的?我们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大着胆子检查了一番。咱们中有人也是给人接过生伺候过小月的,一看之下才了不得!那红杏……只怕、只怕是有了身孕,杖刑的时候活活将孩子打落了,如今、如今是一尸两命啊!” 第11章 这话一出来,好比一声霹雳在屋中炸响。白芷和品玉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那粗使嬷嬷见两人这样的神色,更是急了,也不问白芷:“品玉姑娘,你倒是给个话啊。这孩子的事,我们哪里敢瞒着,若是叫老爷知道了,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呢,可是这事、这事我们哪敢……”她脸色愈发难看,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品玉脸上原本就有一条血痕,现在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了,挥手止住那嬷嬷的话:“这事嬷嬷就别管了,我马上去与夫人说。”又拉了拉白芷,“你也和我一道去,如今说不准还恼着我呢,听了我的话,只以为我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白芷一边答应,一边暗自思忖。前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倒是让她不好招架了。又看了一眼品玉,只觉得这姑娘确实不容易。像倪氏那样喜怒无常的人,亏得品玉能在她跟前伺候这样久。 走出几步,白芷又回头道:“嬷嬷先回去吧,这事记得千万别声张。不然走漏了半点消息,夫人要怎么样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 一路到了正院,还没进门,就见蔡嬷嬷守在门前。见两人来,蔡嬷嬷脸上就堆出笑容了:“夫人方才找你呢,又碍着给了你一巴掌,现在百爪挠心似的。我就劝夫人,品玉姑娘你哪里会跟夫人置气,现在不果然来了?”又低声道,“两位姑娘当心些,现下老爷在里面呢。”又对白芷狡黠一笑。 白芷也知道她什么意思,更知道今日若是她添油加醋在倪氏面前说半点出去,自己也未必保得住。也就顺势谢道:“今日还多谢嬷嬷了。”又将手上的玉钏退下来,“身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夫人前些日子见我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才赏的,如今就给嬷嬷了,多谢嬷嬷肯心疼我。” 蔡嬷嬷拿了玉钏,那叫个欢喜,和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让两人进去了。一进门,就听见倪氏拔高了嗓门:“我说你今日这样好的心思来看闺女,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你问我她哪里得罪了我?呵,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我,青天白日的诅咒闺女没了,你这做爹的不先料理她,倒是问起我来了!” 倪氏还是一身的金饰,坐在凳子上冷笑,肥猪老爷站在她面前,圆滚滚的样子十分滑稽。而两人虽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肥猪老爷气场上被压得死死的。见白芷和品玉进来,肥猪老爷看了白芷一眼,眼中净是贼心不死,但被倪氏这样数落,脸上更是挂不住:“我不过一问,夫人又何苦发这样大的火?” “我何苦?我自然小题大做了。”倪氏歪着头,发中步摇的流苏泠泠作响,一双三角眼就这样睨着肥猪老爷,“你是什么人呐,堂堂鄞县的县令,我母女俩的死活哪里轮得到你来管?你县老爷日理万机,成日就知道给我们母女找些事。如今一个小妇,敢咒骂嫡女了,你也不管,反倒问起我来。” 白芷见状,微微安心了些——肥猪老爷这反应,看来是不知道红杏被打死时有了身孕,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多了。 倪氏简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了,肥猪老爷脸上愈发挂不住,咳了一声,也不说话,坐在凳子上生闷气。倪氏数落完了肥猪老爷,转头看向了站在身边的白芷和品玉:“你二人来了?”看了品玉一眼,起身在妆镜台上的小箱子里翻了翻,取了一个羊脂玉圆瓶出来,递给品玉道,“今日是我急了些,失手打了你,现在向你赔不是了。你暂且拿着,回去好好擦一擦,免得脸上留疤了。” 品玉轻轻应了一声,又附在倪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倪氏脸色顿变,上下看了品玉一眼,对白芷道:“白芷,你去把茶端来。”白芷也不问缘由,径直去了。 待白芷一去,倪氏又对肥猪老爷道:“今日闺女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吧。若是再提那贱人,休怪我翻脸。” 肥猪老爷刚想说话,但和倪氏夫妻这样多年,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也只是说:“再有什么不是,也不该在闺女还病着的时候打死人,说来你慈母之心,但——”见倪氏似听非听的样子,憋了一肚子火,也不再多留,转头出去了。 待肥猪老爷一走,倪氏才冷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敢和我叫板了,原来是仗着怀了孩子,就以为我不敢打死她不成?” * 白芷在厨房去端了茶,也知道倪氏是故意支开自己,也不去多想。端了茶往回走,却见肥猪老爷立在窗边,硕大的身材在窗上投下一片黑影,双拳握得生紧,连青筋都凸了出来。而他一张圆得好像烧饼一样的脸上怒意横生,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要咬死谁一般。 白芷轻轻抽了口气,这下可算是完了!她一点都不怀疑品玉正在里面和倪氏说这话,但现在被肥猪老爷听到了!红杏再有诸多不是,那也是怀着孩子被打死的,肥猪老爷这样多年了,膝下唯有小姐儿一女。若是红杏那孩子生了出来,不拘男女,都是肥猪老爷的心头宝。 知道红杏被打死也就算了,知道孩子一同被打死了,也难怪肥猪老爷怒了。 白芷沉吟片刻,还是上前了。肥猪老爷满脸怒意,见身边有人走近,也只是看了一眼,见是白芷,也不见方才贼心不死的目光了,低声冷笑道:“夫人身边的丫鬟,倒也个个都是玲珑心肠。看着昔日一同当差的姐妹被活活打死也不曾说句话。” 白芷也压低了声儿:“婢子能做的不多,但已经托人给红杏置办了棺椁,让她入土为安了。”又看了一眼里面,“夫人的性子,老爷还不知道么?连品玉姐姐都被打了,更何况我?”说罢,也不肯再说,转身进了屋。 打起帘子,白芷佯作惊讶:“老爷走了么?倒是可惜了这好茶。”给倪氏奉上了一杯后,这才退到一边。品玉又继续道:“夫人,若是此事给红杏家里知道了,知道女儿是怀着身孕被打死的,只怕是要闹。” “闹就闹,我怕他们一群泥腿子?”倪氏笑着反问,“要告便去告,朝中自有我倪家人。上官大人如今位极人臣,我倪家一向和上官大人交好,难道怕他们?还说告?无非就是要讹我银子,我半个子儿都没有!方才下面的来报,说是萧家那在外游学的大哥儿要鄞县了。萧家是什么人?再是怎么只在鄞县有名,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还要费心多多打点,以求萧家对老爷的支持,哪里来的银两?”说到肥猪老爷,倪氏又气道,“说起他我就来气,日日就知道与我找事。也不肯问问,红杏那贱人说了什么话,我为了闺女,也不肯轻易杀她,谁想这样不识抬举的人都有!”又端了茶喝了一口,“这茶还是哥哥给我的,如今尝尝,的确是好。” 一听到倪氏提她哥哥和上官大人,白芷眉心一紧。前世就是倪氏的哥哥来,认出了自己是白家的女儿,后来就哄骗自己,说是知道白家的冤屈,要带进京城找往日和祖父交好的大臣。谁知等到京城的,却是上官宏! 白芷越想越觉得心中憋了一口气,狠狠的掐了一把,痛得脸都变了色,这才算是止住了心中蔓延的恨意。如今当务之急是活下去,而后若有机会,才是报仇!又想到萧家那大哥儿,白芷呼吸一滞,心中的念头愈发深了。 见白芷迟迟不语,倪氏转头笑道:“你往日家中也不是一般人家,可见过这茶?若是能说出来,这茶就赏你喝了。” 白芷如梦初醒,见杯中的君山银针汤色橙黄明净,一看就是上等的茶叶。虽是识得这茶,但白芷还是佯作尴尬的一笑:“夫人高看了,我不识得这茶,想来是很好的。” “这是君山银针,雅称‘金镶玉’,怎的不名贵?”倪氏笑得有些得意,“今日也是老爷没福,吃不到这茶,赏你二人吃了。等到那萧家哥儿回来,怎么也得先请到府上来,好好招待一番,好歹是萧家正正经经的主子呢。” 白芷含笑称是,心中自有盘算。 倪氏喝完了一盏茶,又说:“红杏的事就此揭过,我不问,你们也不许提。若是哪个不开眼的叫老爷知道了,我就揭了谁的皮。”又捂着胸口,“阖该我夫妻二人命中无子啊。” 她说得哀婉,叫白芷和品玉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双看了对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待出门传晚膳之时,肥猪老爷已经走了。白芷站在门前怔怔的望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了,拉着品玉道:“走,我先去传饭,一会子给你上药。” “夫人这性子……只怕咱们在这府上是愈发的难过了。”品玉低声道,白芷也叹道:“未必不是如此。”又附耳与品玉说肥猪老爷偷听的事,叫品玉白了脸色:“竟然有这事?” “如何没有?”白芷压低了声音,“这事我也不敢告诉夫人,否则我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夫人这么些年那是愈发嚣张跋扈了。”品玉低声叹道,愈发说不下去,“她也不曾想想,这么多年骑在老爷头上,老爷碍着倪家,表面上不说,但这积怨多少年了?如今又闹出这事来,偏偏还叫老爷知道了——” 第12章 品玉在倪氏身边伺候多年,对倪氏的了解是白芷两辈子都比不上的。而这份担心,连白芷都能想到,品玉自然就能想到了。 白芷只拉着品玉,低声道:“这事咱们根本没有法子多管,唯一的法子就是装作不知道。若是不告诉夫人,来日东窗事发,咱俩难逃一死;若是现在告诉夫人,只怕今日都熬不过了。若是来日东窗事发,兴许已经有了法子解决。” 品玉长长的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又携了白芷,“如今咱俩是彻底绑在一块了,多多当心才是。”又叹了一声,这才和白芷去了。 * 两人倒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倪氏知道了一点风声,又怕肥猪老爷生出什么怨怼之心,到时候这两口子闹起来……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品玉和白芷二人不得被迁怒,那才是有鬼。但如今小姐儿出花,倪氏也无暇顾及她二人,足足折腾了十日,小姐儿总算是好了,又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旁人逗一逗,笑得和朵花似的,一看就让人十分疼爱。 倪氏午睡方起,又逢初夏炎热,只想吃些润的,又吩咐了人去炖了燕窝粥,这才懒洋洋的看着窗外。屋外枝头歇着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 “这雀儿叫得倒是好听极了。”因为日头大了,倪氏这些日子有点犯懒,歪在贵妃椅上,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不待人接话,又说,“品玉,我叫你安排的,你可安排好了?” “已然好了。”品玉笑道,脸上虽还有淡淡的疤痕,但已经好多了,“都按着夫人的意思吩咐下去了,现在等的,就是萧家大哥儿回来了。” “等他回来了,这糖衣炮弹,要不要都得收了。”倪氏笑起来,又转头看着品玉,“咱们如今这大熙,早不是往日的光景了。老爷这县官,说着是奉天子之令治辖,实则不就是这鄞县的土皇帝?可是没钱,要什么皇帝也不成,百姓虽能榨出油水来,但怎么也比不上萧家。”她一边说一边起身,“萧家那叫萧逸的大哥儿,那才是正正经经的萧家家主呢,现在那位二老爷,我就看不上。”又对品玉努努嘴,“到时候,好吃好喝的请着,玩的也供着,我瞧他知不知道轻重,朝咱们这里靠拢。” 品玉只含笑称是,倪氏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转头对品玉道:“你去看看白芷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嘴馋了,溜到厨房去偷吃去了。” 品玉笑道:“这几时需要偷吃了?夫人只要吃燕窝,哪里没有我和白芷的?只怕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我去找找就是了。” 品玉说着便出了门,又见白芷从垂花门进来,招收让她来身边,两人索性结伴去了厨房看燕窝是否炖好了。 “哦?夫人要大手笔宴请萧家那哥儿?”白芷方才进来,和品玉说了两句,便说到了萧逸要回鄞县来之时,顿时问道,“萧家也是鄞县一等一的富贵,寻常只怕入不得眼。” “寻常?”品玉弯了嘴角,也不知是笑是怒,“正菜便有十八品,奶汁鱼片、百花鸭舌、蟹肉双笋丝、墨鱼羹、野鸡锅子……多了我也记不得了,还有好些点心。杏仁佛手、香酥苹果、翠玉豆糕……连汤菜都是用的北方无人森林之中的松鸡做。” 白芷微微沉吟:“夫人果然大手笔,这些未免有些铺张了。” “怎么不是铺张?但夫人说了,将萧家哥儿哄好了,来日自有更多的回来。”品玉冷笑道,“可惜夫人有这心,偏偏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只怕比老爷强了十倍不止。” 白芷只拉住她:“如今非常时期,这两位,咱们能不说就不说,免得传到耳朵里坏了事,反倒是我俩不妥了。” 品玉含笑点头,又去了厨房。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厨娘的叫唤:“没了冰糖,夫人的燕窝粥可做不成了。”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现买也来不及,不如放些别的进去,兴许夫人吃不出。”里面又一人答道。 白芷也只是听着:“原来这府上,还是有人敢拂逆夫人的。”品玉笑道:“她们敢拂逆,也就背后嚼嚼舌根,你若不信,看我诈她一诈。” 白芷原本没有心思和谁玩笑,谁知品玉还是个小孩子心性,上去板着脸道:“好哇,夫人信你们,将这厨房交给你们打理,怎么,现在就敢这样搪塞夫人了?” 那厨娘脸上冷汗都要下来了,见是品玉,忙陪笑道:“品玉姑娘……”又见白芷跟在后面,“白芷姑娘也来了?” 品玉故意板着脸:“我们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要随便给夫人放什么糖进去?吃不出来?那倪家娇生惯养着长大的,舌头灵着呢,怎会吃不出?” 见那厨娘愈发尴尬,品玉还是掌不住笑容:“好了好了,诈你们几句,还真是当真了?”又说,“再仔细找找,可有冰糖?若没有冰糖,现买也得买回来,夫人的性子,你们知道。” 两个厨娘立即搅动起来,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品玉则是和白芷退到门外。听着这动静,白芷笑道:“若是我,我便不会和她们这样玩笑了,勿怪下面的都喜欢你。”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夫人总有些事我不赞同,所以……”品玉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找到了,此处还有这样多呢!” 看着她们放了冰糖下去熬粥,品玉也是舒心了,又转头对白芷说:“夫人方才见你不在,心中还恼着呢。你赶紧给夫人煮一壶茶去,夫人吃了燕窝,要喝一杯茶才算是好。” 白芷一边应了,一边看着厨娘将燕窝起了出来,盛在碗中交给品玉。品玉对此十分的满意,转头看着白芷:“你赶紧来,误了仔细你的皮。”又看向那俩厨娘,“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但若有下次,可不是我不给两位留颜面了。” 两个厨娘忙称是,看着品玉将燕窝端了下去。白芷一叹,自言自语道:“也亏得是品玉,若是我在她身边这样多年,只怕不等她治我,我早就被下面的嚼碎了骨头。”又收拾了茶具,顺口道,“方才找不到冰糖,如今又找到了,下回可得仔细。”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为首的厨娘笑得眉不见眼的,她可知道,比起品玉,白芷是个顶顶不好相与的。上回白芷前脚从这里出去,后脚便有老爷来了。那时候,她可看得清清楚楚!白芷这丫头在老爷跟前都敢出狠话,一看就是个冷心冷肺的,若今日犯在她手上,只怕没这样好开脱。 见她答应,白芷也满意了,端了煮茶要用的东西就要走。却听另一个厨娘嘀嘀咕咕的说:“这可怨不得我们啊,老爷命人送来的……” 白芷心中咯噔一声,旋即问道:“老爷送来的?” 那小的被白芷吓了一跳,忙点头:“是,是老爷送来的。前几日小姐儿病愈,夫人因为连夜没有睡好有些上火,便说要日日吃燕窝粥滋阴润燥。老爷当场就让人送了冰糖来呢,只是那时候忙碌,也忘了这事。” “要坏事!”白芷叫了一声,搁了茶具便向外去了。一路风风火火的往倪氏屋中赶,那冰糖若真是肥猪老爷送来的,又是在小姐儿痊愈后,那毫无疑问,就是发生在红杏被打死之后。 品玉也说了,肥猪老爷多年被倪氏压在头上,常年没有自由,往日又有倪氏打死他的侍妾的事,现在又有一个孩子算在里面。但凡是个男人,谁又不在乎孩子?况且多年积怨,总有一日要爆发! 看来,肥猪老爷是想要药杀倪氏给自己的孩子报仇了。 * 只因燕窝粥还有些烫,倪氏搅了一会子,又端起来,徐徐吹凉了,这才往嘴中送去。只是还没送进去,门便被撞开了,主仆俩目瞪口呆的看着白芷进来,一时没了主意。 白芷来得虽然急,但好在还算是得体,除了因为小跑而脸色发红之外,旁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待反应过来,倪氏“啪”的拍着桌子,柳眉倒竖道:“你还有没有规矩!在我这里也敢这样行事,若是皮痒了,趁机出去领板子!” 白芷也不回答她,只低声道:“夫人,这燕窝吃不得。”见倪氏怒意不减反倒更怒了,忙说,“这燕窝之中,怕是有毒。” 倪氏闻言色变,还是冷笑道:“怎么?为了不叫我治你冲撞之罪,就编出这样的谎话来?白芷啊白芷,你未免蠢了太多。” 白芷看了品玉一眼,后者点头,端了燕窝便淋在了地板上。那燕窝原本是滋补的好东西,只是随着汤水落下,浇在地板上,除了本身带着的热气升腾,便是地板上起了一层泡沫,零零碎碎的。 品玉低呼道:“果然有毒!” “这些厨娘都反了不成!”倪氏立时暴怒,气得都笑了,“原来我还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尽数绑了,直接打死就是!”她说到此处,又看向了白芷,“今日算你救了我,我也就不治你的罪了。不仅没罪,还有功呢。”又倒了一杯凉茶,托在手中睨着白芷,似笑非笑,“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燕窝里有毒的?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你和她们狼狈为奸,故意在我跟前讨好?” 第13章 倪氏这话说得十分刻薄,品玉刚放下碗,不免为白芷担忧,还是笑道:“夫人这话可是诛心了,若是真狼狈为奸,现在怎能来告诉夫人?岂不功亏一篑?” 倪氏横了品玉一眼:“我可没有问你。”又低头看着白芷:“你素来是聪明,但我可没有忘记,那日是你替红杏求情,然而我还是打死她了。你和她交好一场,难道心中没有怨怼?” 白芷不慌不忙的笑道:“夫人这话说差了。自从那日夫人赏了板子,红杏对我的态度,夫人是尽收眼底。旁人都这样对我,我难道有那样好的心思去贴她的冷屁股?况自从那日后,她巴不得我死,我何苦去为了她害夫人?”见倪氏不语,又轻轻的补上了一句,“况且,若说是为了红杏报仇,只怕除了婢子,还有旁人更可疑。” “你是想说老爷?”倪氏眯起了眼,又猛地拍了桌子,“混账东西,老爷也是你编排得的?” 白芷只低头不说话,半晌后,抬头看了品玉一眼,露出一个笑容来让她宽心,这才说:“那日品玉姐姐来和夫人说红杏死时怀有身孕,夫人遣了我下去端茶,而我回来之时,却见屋外有人。” “你是说有人偷听了去?”倪氏冷笑着,“还是你亲眼见了是老爷?” “那人身材肥硕,这府上的人再有身材高大,也不能高大到那地步。”白芷不慌不忙,只徐徐说,“而府上,唯一身材肥硕的,只有老爷。况且那人的身形绝非女子所有,夫人是当家主母,寻常男子当然不能进夫人的院中。思来想去,除了老爷,再没有旁人了。”又看着那摊狼藉,“婢子方才正在准备为夫人烹茶的茶具,又听厨娘说这冰糖是老爷送来的,这才怕出了事。” 倪氏闻言,转头看向了品玉,品玉原本就有些震惊白芷竟然说出来了,又见倪氏看自己,心中一怔,但也明白白芷若无完全把握绝不说这话,也附和着点头:“是,今日我去给夫人端燕窝之时,那两个厨娘的确是说了没有冰糖,我让她们再找找,这才翻出一包来。” 听她根本没有提那两个厨娘说要用别的糖来代替冰糖,白芷心知她在回护那两个厨娘,不免感叹品玉的确是个善心人。倪氏缓缓踱步,笑道:“你那日看到的,今日才说?若我今日给药死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了?你这心,是向着我的,还是向着老爷的?” 倪氏一双三角眼迫视着白芷,后者佯作为难,只挤出一句话来:“疏不间亲……” “疏不间亲?好个疏不间亲!”倪氏冷笑道,“白芷,做我身边的丫鬟,你可知道该如何?!”又劈头转向品玉,“你近日和她交好,这事你可知道?” 品玉不料被突然点名,一时也是诧异。白芷看她一眼,抢着道:“品玉姐姐并不知道。” 倪氏骂道:“我问你了么?”又看向品玉,品玉见白芷这样说,也顺着她的意思了:“我并不知道,若是知道,自然头一个来告诉夫人。” 倪氏并不表态,反倒是看向了白芷,白芷只咬了咬舌尖,硬是逼出了眼泪,这才低声道:“夫人疑我吃里扒外也是正常,寻常人遇到这事,却也不敢像我。只是夫人明鉴,我绝无害夫人之心。”又嗫嚅起来,“一来,红杏刚被夫人打死,而我往日与她交好,就如夫人今日疑我是否是要为她报仇一般,我若是说见了老爷偷听,指不定夫人疑我心怀不轨离间老爷和夫人的夫妻情谊。二来,我那日只是看到了影子罢了,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夫人问了老爷,老爷又怎会放过我?我实在没有缘由两头得罪,还请夫人恕罪。” 对于这一番剖白,倪氏不置可否,只转头看着品玉:“你去厨房,将那冰糖给我拿来,马上包一些送出去,看看这糖里面有什么。若真有毒……”她也不说下去,只是勾起几分冷笑来。 白芷唯唯诺诺的立在倪氏身边,看着品玉出去了,这才轻轻的开口:“还请夫人信我。” “信你?”倪氏含笑反问道,“你以为我会不会信你?你颜色这样好,连我见了都喜欢,更不说老爷了。”见白芷唯唯诺诺的样子,倪氏还是勾起笑容来,“若依着我往日的性子,我现在早已杀你。不过若是你说得是真的,那我现在杀你,未免打草惊蛇了。” * 品玉约莫去了半个时辰,等到回来之时,脸色十分的难看,对倪氏行了个礼,这才说:“已然去问过了,这冰糖里的确是喂了剧毒,若是吃下去,不说立毙,只怕会饱受折磨。” 白芷闻言只退了一步,对倪氏行了大礼:“还请夫人信我清白。” 倪氏不辨喜怒,站在那里半天不说话,也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才被叫起来:“往后你记着了,有什么不妥,直接告诉我,今日这样的事,再有下次,我非得扒了你的皮!”又冷笑起来,“亏我处处为他着想,没想到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他既不仁,我便不义,叫他知道我的手段!”又睨了白芷一眼,“还不下去,等着我发落你?” 白芷知道自己混过一关,也是赶紧出去了。见她出去,倪氏又开窗见她走远,这才懒洋洋的往贵妃椅上一躺:“一辈子的夫妻了,这样多日子,他从没和我争过。如今我的猫儿要咬人了,还是为了一个娼妇,这样的猫,我不要也罢了。”又看向了品玉,笑盈盈的:“你吩咐下去,就说我要找老爷商议一下为萧家哥儿洗尘的具体事宜,叫老爷来我这里用晚膳。” 品玉心中咯噔一声,还是应了。倪氏又笑道:“我瞧白芷真是个好的,一副玲珑心肠。今晚膳不用你伺候了,叫她来罢。至于你么,你现在就去厨房,叫她们用老爷送来的冰糖,做些菜来。” * 白芷回了屋中便关上门小憩,不多时又听见门板声响,也不动,又听床前传来品玉的声音:“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你个没良心的,可害苦了我。” 白芷睁眼笑道:“我又怎么害苦了你,我今日可将事情远远的和你抛开了。”见品玉满脸愁容,也是正色道,“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今夜夫人只怕想药杀老爷,那包冰糖也叫我拿去给厨房了,说是要给老爷做些菜。”品玉只是徐徐摇头,“没曾想,夫人这样狠绝,连自己枕边人都能下得去手。” “枕边人又如何?如今枕边人要杀自己了,她又不是个面团能让人捏圆捏扁了。”白芷叹道,“我知你心善,但这事你可万万不能违逆她,她想杀老爷,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你想救人,但若是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那才是愚昧至极。” “我知道你的意思。”品玉道,“原以为红杏死了,咱们府上就愈发清静起来,没想到红杏这一死,倒是把老爷的反骨给激了出来……”又紧紧的拉着白芷的手,“你且记着,不日萧家哥儿回来,你若有法子,一定要将自己摘了出去,这府上留不得了。他两口子若是斗得出个结局尚好,斗不出来的话,吃苦的便是我们。” 看着品玉的脸,白芷莫名就想到了母亲的样子,母亲那日,也是这样殷殷期盼,无声喃语着:“活下去,活下去……” 白芷心中酸楚,又想到上官宏,胸中怒意滔天,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才将这恨意压了下去:“我说了你约莫不信,我家道中落之时,我爹娘跪在别人跟前,求他放我兄妹一条生路。我长那么大,从没见过我爹娘那样卑微的样子。”又反握住品玉的手,“我前些日子才想通,我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那样我才能再见到我娘和我哥哥。至于那害得我这样惨的人,若有机会,我也是要杀他的。” “我不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巨变,但我知道,你绝非穷人家的女儿。”品玉微笑道,“你素日里对人戒心很重,如今肯与我说这话,我倒也是明白你的心思。” 白芷笑道:“若有一日,我自会告诉你的,只是如今我不敢。”品玉只细细捋开她的发:“好,我等你肯告诉我的那一日。只愿到时候咱们都好好的。” “说什么晦气话?”白芷啐了她一口,品玉笑道:“好啦好啦,我不与你闲话了,方才夫人叫你去伺候着晚膳呢,你多多当心就是了。” 白芷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明白了倪氏的用意——倪氏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这才让她去跟前,说是伺候,实际就是在试探她和肥猪老爷是否是安通款曲,合谋要杀倪氏。 不过白芷很快就露出笑容来:“如此我知道了。”又紧紧的握着品玉的手,“这次你可好,被摘了出去,我可惨了。这才第几日,我又要见尸身了。” “换做是我,我也不愿意。”品玉神色怅惘,“只是这事,我们说不,死的就是我们。你说得对,用性命去换心善,犯不着。” 白芷只露出一个笑容来:“如此,我便先去了。”说罢,整理了衣衫,这才往正院去了,一进门就见倪氏懒洋洋的坐在榻上,见她来了,也不变神色,低声笑道:“你倒是机灵,倒成了掐着点儿来的,这样放心下面的人能伺候好?” “这个自然。”白芷笑道,又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番站在倪氏身边的蔡嬷嬷,“蔡嬷嬷一向最是妥帖了,哪里舍得她女儿不好?” 蔡嬷嬷顿时也是笑起来,倪氏则是不辨喜怒的哼了哼,换了个舒服的躺姿。不觉有人打起帘子进来,对倪氏一笑:“夫人,老爷说现下事务繁杂,夫人就自己吃了吧,他不过来了。” 倪氏笑道:“他不过来,我就给他送去就是了。老爷这些日子这样辛苦,若是瘦了可不好。我这当家主母,当然得看着老爷吃下去不是?况且,这可是事关咱们的摇钱树萧家。” 那人额上渗出一滴汗水来,还是转头去了,不多时又折了回来:“老爷说,烦请夫人等一等,他一会子就来,毕竟萧家哥儿要回来,这事实在是马虎不得。” 白芷不觉心中冷笑——萧逸再怎么蠢,也不可能将萧家偌大的家业拱手送人,这两口子真是如意算盘震天响。 更不说,萧逸根本不是蠢人! 等了不多时,就听见有人通传:“老爷来啦。”倪氏顿时扯开一个笑容来:“既然来了,那就布菜吧。”又看了白芷一眼,“你可知道我什么意思?” 白芷呼吸一滞,还是乖顺的点头:“婢子知道。” 第14章 听白芷这样说,倪氏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看着肥猪老爷进来,不动声色的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老爷可算是来了。” 肥猪老爷那滚圆的身材慢吞吞的移动,原本满脸冷冽,又挤出一个笑容,脸上的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夫人。”又坐在倪氏身边,道,“今日听说夫人找我来商议萧家那哥儿的事?” “可不是么?”倪氏懒洋洋的说,发中的金饰微微晃动,“好歹是正正经经的萧家家主,可不能怠慢了。我的意思,就是好吃好喝好玩的全供着,老爷意下如何?” “夫人说是,那便是吧。”肥猪老爷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又看着倪氏,“依我之见,不如再送些美人,这男人,真有几个能做柳下惠的?”肥猪老爷一边说,一边试探着道,“我瞧着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便是很好。” 倪氏顿时冷笑起来,三角眼中净是寒意,也不去说话,只是让白芷将菜摆好:“先吃饭吧。”白芷恭敬的摆了菜,瞅了肥猪老爷一眼,见他眼神轻佻,更是觉得怒意上来了,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说是什么送美人,自己还则罢了,但品玉呢?一旦品玉不在,蔡嬷嬷再能耐也顶不了什么事,到时候倪氏可成了瞎子聋子了。而肥猪,这样提出来,也不怕倪氏发飙。 今日的晚膳是胭脂米粥配上凉拌鱼皮、醋渍黄瓜和松菌鸭块,还有一碟玫瑰糖馒头。看着那碟玫瑰糖馒头,白芷也不知道什么感觉。若真如品玉所说,那冰糖被送回了厨房,那么今日晚膳能用糖来做的,那就只有玫瑰糖馒头。 如今的大熙,皇帝虽还在,但上官宏位极人臣,朝政大多数都落入了他手中。况且皇帝昏庸,又是个好大喜功的,天下苛政。而这鄞县,山高皇帝远,俨然就是王法管不到的地方,就算是今日倪氏真的将肥猪老爷毒死了,只怕也是没人管的。 而上次红杏被打死之时,白芷就明白了一件事,在这府上,太多事不能管。倪氏淫威之下,能保全自己已然是极限,再没有余力去管别人。 倪氏满意的看了一眼满桌的菜肴,只是夹了些松菌鸭块:“今日日头也大,老爷少吃些油腻的,多吃些这些才是。” 肥猪老爷答应了一声,将碗中的胭脂米粥喝了不少,又吃了些醋渍黄瓜,又让白芷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这才又吃起来,然而全程都没有碰过玫瑰糖馒头。夫妻二人只有短暂的交流,只是都怀着一种独特的默契,不肯去碰那碟糖馒头。 倪氏见肥猪老爷迟迟不吃馒头,知道他对自己有戒心,心中深以为恨,但也不好出面让肥猪老爷吃,否则那便是打草惊蛇了。思来想去,还是给一旁的白芷使了个眼色,让她出言。 虽说来的时候便有觉悟,但真当倪氏看向自己的时候,白芷也是呼吸一滞。此时的境况是,若是她出言,肥猪老爷一旦吃了,那和死在她手上又有何异?但若是不出言,倪氏此刻便能让她死! 白芷无声叹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她要活下去,哪怕是踩着鲜血,也都得活下去。念及此,白芷只能开口笑道:“老爷和夫人怎的不尝尝这玫瑰糖馒头?方才布菜的时候我便闻到了,香极了。” 倪氏这才面露赞许之意,又装模作样的扬起笑容来:“我这些日子嘴里干,也不爱吃这些。老爷便好好尝尝吧。”见肥猪老爷迟迟不动,脸上也浮出刻薄的神色:“怎么?你怕我下毒害你不成?” 肥猪老爷原本就因为红杏和孩子一起被打死的事恨得要死,现在听倪氏这样说,也是抬头,看着倪氏冷笑:“为夫的不过不爱吃糖的,夫人便这样大发雷霆,难道夫人真的安了这个心思?” 倪氏恨得要死,也不料肥猪真的敢和自己呛声了,一拍桌子,怒喝道:“我要杀你,还用这样大费周折?即便现在有人进来杀了你,你又敢如何?你可别忘了,我倪家能将你扶起来,当然也能让你摔回去。” 肥猪老爷笑道:“夫人也就这个可以要挟我了。”随着说话,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猥琐得很,又转头看了白芷一眼,“寻常时候,夫人身边伺候的都是品玉,这白芷几时这样得青眼了?” 这才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白芷腹诽一声,旋即恭顺道:“今日品玉姐姐有些不适,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也不过婢子和品玉姐姐,品玉姐姐既然来不了,自然只有婢子来了。” 肥猪老爷勾起冷笑来,也不曾说什么了,反倒是拿了一个糖馒头给白芷:“夫人往日总在老爷面前称赞你玲珑剔透。今日既然因为这东西,叫我夫妻二人起了龃龉,那你就先吃吧,叫老爷看看,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喂毒,若是你没事,老爷我自然向夫人赔不是。” 白芷闻言色变,这玫瑰糖馒头里必然是有毒的,而这样一吃下去,若是不死才是奇哉怪也。这样想着,白芷紧紧的握着拳头,又看了一眼倪氏。后者一脸的无所谓,一副她死或者不死都与自己无干的模样。 是了是了,就算是自己被毒死,倪氏有一千种法子为她自己开脱,还怕什么? 这两口子,一个尖刻泼辣狠绝,一个阴险包藏祸心,这府上,果真是留不得了! 白芷只捧了玫瑰糖馒头在手,思忖道:“若是现在嚷出来这馒头里果真有毒,倪氏必然恼羞成怒,是绝对活不过了。但现在若是吃了这糖馒头,也是一死……”如此想着,白芷手上微微用力,将玫瑰糖馒头都捏出了几个指印。 “老爷叫你吃你就吃,别好像我真的让人做了什么手脚似的。”倪氏开口催促道,白芷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省得了。” 倪氏果然是个狠辣之人,为了自己,牺牲掉下人算什么?又不会损伤自己的利益。白芷咬了咬牙,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叫肥猪老爷和倪氏彻底翻脸!闹得整个府上鸡飞狗跳才好! 如此想着,白芷就要开口,不觉帘子被人打起,回头看去,却是品玉在后。她脸色有些苍白,在渐渐晦暗的光线中,脸上那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进门见白芷捧着糖馒头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品玉已然明白出了什么事,只要走近倪氏说话。倪氏当场退了一步,冷笑道:“什么话不能当着老爷说,如今老爷都疑我要杀他了,你再这样,仔细叫老爷以为,这府上谁都要杀他。我倒要知道是什么事,让老爷这样怀疑我,甚至不惜闹得家宅不宁。” 肥猪老爷板着脸不说话,负手站在那里,就那样死死的看着品玉。后者被他盯得有些发虚,只轻声道:“方才蔡嬷嬷来,说是厨房中有一摊黑血,靳娘已经去了。” 靳娘是厨房中厨娘的名字,倪氏闻言变色,看着品玉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肥猪老爷咳了一声,顺势掩唇遮去嘴边的丝丝冷笑:“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前院了。夫人就按往日的例子办吧。”也不看倪氏了,自己走了。 肥猪老爷前脚刚出门,后脚倪氏便砸了满桌的碗碟,指着品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又劈头盖脸的看向白芷,“你先吃了这馒头,叫我看看,到底什么意思。” 白芷心中冷笑,但也明白了些原委——靳娘没了,只能说靳娘误食剧毒,而厨房里,又怎会随意有剧毒?换言之,原本倪氏想要给肥猪老爷下的毒被靳娘吃了,这才让靳娘呕血而死。 况且,若是靳娘做了糖馒头后留了几个,而后吃了毒发身亡的,那么品玉又怎会不拦着倪氏让自己吃馒头? 既然想通了这件事,白芷索性大口咬了一口玫瑰糖馒头,玫瑰和糖混合的甜蜜在嘴里蔓延,很好吃。待她咽了下去,倪氏这才看向了品玉:“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才有小丫鬟来说,说是厨房有一摊黑血,叫我和蔡嬷嬷一同去看看。待去了才见果然是黑血,只怕是中了毒。而黑血的旁边,靳娘已然倒在那里,没了气息。身边还有一碗打碎的银耳莲子羹。” “你的意思,原本我嘱咐过给老爷做玫瑰糖馒头的冰糖,给这贱婢用来做银耳莲子羹,给她吃了?”倪氏柳眉倒竖,看得出十分生气,“这贱婢,坏我好事!” 白芷和品玉相视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想到白日才提醒过别在倪氏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转念想想,大抵是靳娘见是倪氏让人拿去的,以为是好东西,这才酿成此时的祸患。 倪氏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着,忽然就看着品玉了,不待品玉反应过来,上前便打起了品玉:“你说,是不是你和老爷一起串通好了,今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定是你与靳娘说了什么,她这才敢用我让人送去的东西!品玉啊品玉,没成想你是这样的人!这猫儿不帮着我咬人,倒是反过来咬我了!” “她要坏了心眼盗用夫人的东西,怎又成是我教唆的?”品玉蓦然被迁怒,也是气急了,出言和倪氏顶撞起来,“也就是她现在死了,没法出来对质!又和我什么干系!我若要说,早便说了,告诉她冰糖里有毒,哪里有现在的事?” “你倒是敢和我顶嘴了!”倪氏原本就在气头上,此时说得十分恨,扬手便要打品玉耳光,吓得白芷赶紧拦道:“夫人息怒,品玉姐姐没有旁的意思。” 品玉立在那里,如今也是气狠了,上回被迁怒,赏了一个耳光,那委屈现在还没散呢,这回可算是新仇旧恨了,道:“我原本就是个嘴笨的,别该指望我说什么好话出来!”说罢,竟然一股脑儿的跑了出去。 倪氏气得不行,怒骂道:“反了反了!这蹄子要造反!” “夫人息怒……”白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两辈子的经验都在告诉她,这事势必是要坏了!但也不敢轻易走开去找品玉,不觉蔡嬷嬷进来,惊呼道:“哎哟,我的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品玉姑娘跑出去,又——”还没说完,倪氏已然柳眉倒竖,怒道:“跑出去便跑出去!有能耐一辈子别回来了!仗着得了脸就没个尊卑了,还想降服我么!” 白芷道:“嬷嬷且劝着,我实在不放心品玉姐姐,这便出去看看。”说罢,飞快的出去了。 刚出了正院,却见品玉站在月下,面前那肥硕的身影正是肥猪老爷。后者只是对着品玉冷笑道:“有些能耐啊,帮着她对付起我来,你以为老爷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如今害死了一个厨娘,那可是你害死的!你们倪家出来的那些臭娘们,就没几个好东西!” 第15章 如今折腾了一会儿,已然是月上柳梢头,品玉刚在里面受了委屈,现在又给肥猪堵了路,已然是满心的怒意:“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肥猪老爷的脸在月色下看不真切,白芷只得屏息凝神,躲在门中张望,“当日你若是肯分解劝上一二,红杏兴许保得住一命。我那孩子也不至于未出娘胎就没了。” 品玉原本是个温和的人,刚给倪氏一通迁怒,原本就憋屈得厉害,现在又给肥猪老爷这样一说,当场便叫道:“你夫妻二人不和,这才迁怒了红杏,和我又有什么干系?若是我不肯劝上一二,你当我脸上这疤痕是怎么来的?谁不知道我素来得夫人青眼,若非为了红杏,夫人又怎会打我?” “下作的贱妇!”肥猪老爷忽然拔高了声音,“你主仆二人没个好东西!如今还想诳我!况且今日分明是你不愿惹了一身腥,这才让白芷在跟前伺候的是不是?”肥猪老爷越说越气,又想到红杏惨死,将腹中的孩子也给带没了,顿时发狠般死死掐住了品玉的脖子。 白芷离得虽远,但这样子可是看得真真的,吓得赶紧闪身出来,眼珠一转,笑道:“品玉姐姐,品玉姐姐,夫人叫我跟来瞧瞧,你到底怎了?”又小跑出来,肥猪老爷无奈只得放手,品玉脚下不稳摔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白芷佯作才看到肥猪老爷:“老爷原来还未走。”俯身扶起品玉,又笑道,“老爷怎和品玉姐姐在这里?仔细夫人要恼。” “她恼便恼,这样多年了,我还怕她恼这一回?”肥猪老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向正院中张望了一眼,见好像有人出来,还是怂了,滚圆的身材看起来十分的滑稽,“你出来干什么?” “自然是奉夫人之命来看看。”白芷很自然的说着瞎话,一手扶着的品玉却猛地挣开她的手,跑得飞快,吓得白芷赶紧要去,就被肥猪老爷拦住了:“你别哄我,那母老虎方才那样大的火气,还肯叫你出来?”又上下看着白芷,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白芷知道他什么意思,退了一步,笑道:“老爷莫忘了,这还是在夫人门外呢。夫人正怒得厉害,一旦发落起来,又如何肯迁怒老爷?婢子可不想死。” 肥猪老爷冷笑道:“你怕她?老爷我平日在她跟前不得自由,如今却想好好的自由一回。” “婢子自然怕夫人。”白芷说,“别说婢子怕,就算是老爷,也是怕的。”在肥猪老爷发难前,赶紧行了个礼,去了。 肥猪老爷在白芷身后气得要死,但也无计可施。他的确是恨倪氏入骨,但现在除了让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否则倪家那头闹起来,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既然动不了,那就是被辖制着,肥猪老爷又怎么可能不怕倪氏? 朝着倪氏的正院唾了一声,肥猪老爷还是只能气哼哼的回了前院,本来他就胖,这生气的样子,莫名的让人觉得他更胖了。 * 白芷从肥猪老爷跟前溜走,立刻便去了品玉屋里,还没进去呢,其中灯火昏暗,好像有什么长条状的东西挂在屋中一荡一荡的。白芷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也不顾自己了,用了大力气将门撞开,就见横梁上挂了白绫,品玉站在凳子前正要上去。 “姐姐,你没由来做什么傻事?”白芷又气又急,出声唤她,品玉却朝后退了一步:“我活不了了,与其等到她来发落我,不如我自己死了,倒也干净。” “他二人争执,和我什么干系?我救得了的都救了,救不了的也只能认命,做什么我还要被他二人双双迁怒?”品玉哭道,更是恼火了,“今日的事,和我何干?靳娘自己做了贼,一命没了,还要我给她承担着这事。白芷你不知道,她认定的事就是认定了,她认定靳娘吃了毒糖是因为我和老爷合谋,我还活得过?今日若不是你,我只怕给老爷掐死了。他二人都恨我入骨,我若不死,明日只怕更惨。” 白芷咬了咬下唇,见品玉哭得惨,也是狠了心肠,道:“那你就去死吧,我也不拦你。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死,等你死了,我就去叫人给你收尸就是了。”见品玉愣了,白芷冷笑起来:“你看我做什么?我素来是个冷心冷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你死意已决,我劝你做什么?我若是你,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二人若真要发落我,我等到最后一刻再死不迟。我可没你这样的心思,还不知最后什么样呢,就要赶着去投胎了。” 见品玉没有说话,白芷看着她,狠狠的往她死穴上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素来得脸,别说老爷了,就是夫人给了你委屈受,等不了多久又会给你赔不是。现在老爷夫人一起朝你身上使气了,你当然受不住。”白芷越说,越发想到前世倪氏的虐待还有白家的落败,心中那口气如何都憋不住了,“我只与你说,旁人给你委屈受,凭什么要你死?凭什么欺负咱们的能活得那么好,凭什么要他们活得好,我们就得死?” 品玉怔怔的立在凳子前,看着白芷的脸。白芷虽说是个美人胚子,但因为瘦削,看起来倒像是个体弱多病的姑娘,生生把颜色带了些下去。这样看了一会儿,品玉忽又扬起一个笑容来:“若是有法子,谁又愿意死?只是我还有什么法子?” “没有法子就想法子出来,你这样寻死觅活就有法子了?况且,夫人那性子你还不知?若是诚心要你死,你还出得了正院?你伺候她那样久了,她怎会一点情分都不念要你死?”白芷道,“你不知道,这世上好多人,想要活下去,可是他们也没有机会活下去了。” 就像祖父和父亲。 品玉苦苦一笑,慢慢的坐在了凳子上:“白芷,我又能怎么办呢?” * 许是因为郁结于心,当夜品玉便发起了烧来。原本白芷怕她有事,陪了她半宿,见她发烧更是吓傻了眼,只打了水给她擦拭,一夜未眠。 等到卯正时分,倪氏那头也要起身了,若是不去只怕有些不妥。和品玉交代几句,只听她迷迷糊糊的答应着,白芷也无可奈何,只得先去倪氏那里应付。 谁知倪氏已然起身了,戴着一脑袋晃眼的金饰,身上的衣裙也尽是掐金线的,一身都是明晃晃的金色。见白芷一来,倪氏便冷笑起来:“怎么?今日睡迷了?明日若是误了,我便打死你,叫你再也不敢犯。” 白芷赶紧向倪氏认了错,退到身边伺候她用早膳。刚吃了一碗雀儿药粥,便见蔡嬷嬷打起帘子进来了:“夫人,昨夜里连夜将靳娘的尸体还给她家里人了。只是她家里人却不依不挠,说是要夫人赔银子,否则就要见官去。” “见官?”倪氏笑道,“我还怕他们?见就见,我还没追究靳娘偷了我的东西,她家里人倒是敢见官了。正好,我也想跟他们撕撸干净了,看看是我这县令夫人大,还是他们这群泥腿子大!” 见倪氏这样说,蔡嬷嬷也只是应了一声。白芷也不去多想,只对倪氏说:“品玉姐姐病了,今日只怕来不了。” “病就病了,我养她是来给我帮忙,可不是给我添乱的。养条狗还知道只认我一个主人呢,她倒是好,转头就倒戈了。”说到品玉,倪氏一张脸顿时更冷,“老爷许了她什么,竟然让她去帮老爷?”三角眼中忽然闪现出了一些光芒来,顿时扬起了几分冷笑来。 见她如此,白芷心中一慌,也实在不知说什么了。半晌不曾言语,整整一上午伺候了倪氏,又伺候倪氏午睡后,这才出了门,见蔡嬷嬷在外,忙道:“嬷嬷,我有一事相求。” 蔡嬷嬷狐疑的看着她,白芷一面从发中取下一对钗给她,这才说:“品玉姐姐有些发烧,我也不知该怎么料理,还请嬷嬷行行好,偷偷让咱们家的大夫来看一眼。” 蔡嬷嬷是认得那对钗的,是上回倪氏赏给白芷的珊瑚头面里的东西。蔡嬷嬷顿时欢喜了,只对她说:“知道了,你放心就是。你素日孝敬我,我怎么舍得你?” 白芷千恩万谢的回了品玉房间,见她挣扎着要喝水,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见是白芷,品玉一笑:“病得糊里糊涂,原来还有你在。可见这府里都是些跟红顶白的,往日我得脸,个个巴结我,现在我没了脸面,倒是只剩你了。我倒也没有看错人,你看似冷漠,实则是个重情义的。” “你我交好一场,倒也不说这些,况且你于我有大恩呢。”白芷宽慰她,想到前世若不是品玉,自己早死了,况且这辈子品玉也对自己照拂颇多。如今品玉落难,她能救,自然救着。 品玉只是一笑,喝了水,又昏昏沉沉睡了。直到大夫来了,这才又醒了,大夫把了脉,又叮嘱了白芷几句。 刚送走了大夫,就见蔡嬷嬷来了,白芷忙笑道:“嬷嬷怎来了?”又给她看座,回头对品玉说,“品玉姐姐,蔡嬷嬷来看你了。” 蔡嬷嬷也只是推辞不坐,对着品玉道:“你素来是个好的,我往日也没少受你恩惠。今日你成这样了,我来知会你一声,也算是还你的恩情。”她一边说,一边压低声儿,“夫人如今认定你吃里扒外,动了真火,不过你伺候夫人那样多年,一向都是知冷知热,估摸着夫人也下不了狠手杀你。只是我方才见夫人写家书呢,便偷偷看了一眼,是给倪家大爷的信,说是要好好儿教训你兄嫂,看看养出了什么妹子。你要仔细——” 品玉原在喝水,一听这话,杯子都合在了床褥上,零零落落的流了一身水。蔡嬷嬷见她如此,也只是指着白芷让她帮着处理,自己先出去了。 品玉脸色白得可怕,叫白芷都有些发憷,捡了杯子放好,连唤了品玉几声也没有反应。品玉紧紧握着拳,忽然重重的砸在床板上:“好好好,你说得不错,凭什么我要死,凭什么欺负我的人要活得这样好?我什么都没做,她便认定我背叛她,还要使人害我兄嫂。她不让我活,我难道能让她好过?大家一道死了,谁也不欠谁,倒也干净!” 第16章 白芷也不料品玉说出这样狠绝的话来,一时也怔了。品玉根本没有管她,挣扎着要下床,被白芷扶住,这才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爹娘早就没了,我是哥哥嫂嫂养大的。我再有不是,也不该迁怒我兄嫂身上!况且这事我压根儿不知情,她凭什么这样待我!”她说得十分委屈,眼中也露出凶光来,“不让我活,她也别想好过!” 不待白芷反应过来,品玉已然拉了她坐下,低声道:“好妹妹,你听我说,如今她疑我,不杀我已是开恩,断然是不会再用我了。你只小心,她疑心病颇重,老爷对你又贼心不死。仔细哪日她迁怒你了,到那时,无人在她身边转圜,只怕你我都得一死。”她一边说,一边哭,紧紧拉着白芷的手,“我如今是想透了,我伺候她那样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她就凭着臆想要害我兄嫂。倒是你,来日他两口子的内斗必然愈发可怕,你听我的,趁早离了这浑水里,否则来日若是惹了一身腥也就算了,最糟的是连命都保不住。” “我省得,我自然会趁早离了这地儿的。”白芷忙不迭的答应着,知道品玉今日有些癫狂。况且倪氏这样做,的确是过分了,但当务之急,是将品玉安抚住:“你也别想这些,还病着呢,想这些岂不是坏了自己身子?” 品玉脸色苍白,漫了一脸的泪,只是死死的拉着白芷:“你听我说,如今萧家哥儿要回来,你记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他们两口子安得心思就是要将萧家哥儿哄好,你只记得,在她跟前务必表现得乖顺些,你颜色很好,她必然会起心思将你送给萧家那哥儿。那萧家哥儿,往日在鄞县便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如今出去,只怕风度更是不同于往日,你跟他走,如何也强过跟着老爷的。” 听出品玉话中的意思,白芷也是傻了眼,双颊顿时发红:“你、你成日说些什么……”害羞之余,又回想起前世来。 前世她被倪家人带进京城的时候,便听说博陵侯沈昭身边有个姓萧的公子,说是卧龙在世,彼时大熙北方的游牧民族戈雅犯边,是那萧公子出计谋将戈雅打退的。 白芷只知道那人叫做萧逸,而正是鄞县出身。 这样想着,白芷便肃敛了神色,坐在床边让品玉靠在自己肩上:“多谢你,你在这时候都肯这样想着我。” “我在这府里,说是举目无亲也不为过,如今我被迁怒,也只有你肯留下来照拂我,我如何不顾着你些?”品玉喃喃道,“况且,我是不要命的人了。你与我交好一场,我自然得将你的后路安排了,总不能放你在这府上自生自灭的。白芷,我知道你心中定也是不欢喜,做妾什么的,谁能欢喜得了?只是火烧眉毛了,总要做个选择。” 白芷心中有些堵,只安慰品玉睡下,不觉门外又传来小丫鬟的声音:“白芷姐姐,夫人醒了,如今叫你呢。” 品玉闻言,忙道:“你快去,别管我了,她那人我再了解不过,你不赶紧回去,只怕要坏事。”又叮嘱道,“千万别在她跟前提我,你要保全自个儿。” 白芷轻轻答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了。 * 当夜夜中,因为倪氏这么些日子睡得一直不安稳,故此需要有人值夜。白芷躺在地上的被褥上,屋中昏暗一片,根本看不清。因为已入夏,连空气中都有几分夏季独有的暖意,白芷只是怔怔的看着黑暗中,半晌不曾言语。 白家还没有落败之时,夏季一家人泛舟,娘就会做些糖莲子,自己窝在爹爹怀中,吃了自己的不算,还要抢两个哥哥的。大哥是个温和的人,总是在自己抢之前便将糖莲子给了自己,而二哥,埋怨的叫着“你怎么吃这么多啊”,但是却将糖莲子乖乖的交给自己。 多么宁静又平稳的生活,可惜全给上官宏毁了! 白芷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心中的恨意更是熊熊燃烧起来。不觉床上的倪氏翻了个身,发出了声响,白芷忙阖眼装睡,没有听到声音,这才重新睁开眼。 品玉是个温和的人,但她并不怯弱,两次给倪氏迁怒她都敢和倪氏争执。但是今日的样子,白芷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倪氏疑心病重,她并不相信品玉,甚至不相信蔡嬷嬷,但这府上的人中,她必须选出她相对相信的人,这样才能制住整个府上。所以品玉和蔡嬷嬷这两个从倪家带来的人顺理成章的成了倪氏身边最得脸的人。 白芷缓缓的坐起身来,想到前世倪氏的各种虐待。那也是在夏日,暴雨如注,她被关在柴房里,倪氏不给水喝,也不给饭吃,若不是品玉实在看不下去,偷偷塞了两个馒头,只怕得活活饿死,还是喝了雨水这才活下来的…… 白芷越想越觉得胸中有一股怒意蔓延,平静的看着床上的倪氏,又想到红杏死前的样子,喃喃自语道:“夫人今日这般待我,来日我总还记得夫人的大恩大德。” 不觉床上的倪氏又翻了个身,忽然急促的吸了口气,吓得白芷赶紧屏息凝神,又听倪氏细弱的声音:“品玉,品玉……” 白芷忙起身去扶她:“夫人,夫人怎了?”待点上灯,倪氏这才坐起身,看清是白芷后,摇头道:“睡糊涂了,竟然对着你叫起那贱婢的名字来。你去给我倒杯冷茶来。” 白芷也不提品玉,去倒了杯冷茶来给倪氏喝下,这才笑道:“夫人赶紧睡吧。”倪氏应了一声,又坐起身来看着白芷,灯火昏暗,看起来倪氏脸色蜡黄,倒像是重病之人,“我这辈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最好引以为戒,我虽不杀她,可不代表你若是犯了这样的事,我就不杀你。”又淡淡一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兄嫂,才能教出这样的妹子,这种人留着也白留了……” 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叫白芷心中有些发凉。倪氏是倪家的嫡女,照理来说应当是仪态万千,但如今这模样,更像是草莽出身。如今的大熙,所谓的权贵之家女儿都这般德行,实在不难想象旁人了。 蔡嬷嬷说得不假,倪氏为人狠绝,但对于品玉,她是真的不愿意下死手杀她。不仅是出于这样久的情分,也是依赖,虽不会再用她,却也狠不下心来杀她。 只是白芷也实在困了,侧了身子睡了去。 * 过了几日,品玉的症状倒是好了不少,而倪氏那日夜中唤了品玉的名字之后,再也不肯提品玉,但也没有说要处罚她什么的,故此,她还是只得伺候在正院,只是很多事便轮不到她了。而倪氏留她在身前,稍有不是便打骂一场,哪里还有当初得脸的样子?明眼的也都知道品玉大不如前,便有些嘴碎的说起了闲话,说是白芷才来不足一月,便将品玉大丫鬟的位子给夺了,还亏品玉那样照拂她。一时闲话不断不提。 而三日后,白芷刚伺候了倪氏更衣,便见蔡嬷嬷进来,笑道:“夫人,方才有驿馆的人来,说是萧家哥儿的脚程比咱们预计的快了不少,如无意外,今日就得到了。” “叫人等在城门外面,见马车进来就直接带回来,他若是不来,绑也要绑来。”倪氏冷笑道,“不为了不识好歹的人,也要为了我自己,这世上谁会和钱过不去?” 白芷静默的听着,又想到品玉,只觉得这姑娘实在是被倪氏两口子给毁了。 料理了府上的事务,又因为一件小事责备了品玉,又有人来,捧了一盆珍珠做的盆栽来:“夫人,老爷命小的送来给夫人赏玩的。” “赏玩?”倪氏坐在榻上,微微歪了身子,笑道,“我赏玩什么?难道我没见过?我倪家门缝儿里抠出来的都比这个值钱,还需要赏玩?你拿回去就是,说老爷不必费神了,我也不是傻子。” 倪氏自然是怕着盆栽之中做了什么手脚,若是害了她,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那小厮听着倪氏的话,也是苦笑起来。这么多年了,夫人还真是将老爷压得死死的,半点自由也没有啊。这样不给颜面的事,也就只在这一家能做出来了。 只是要他去和倪氏杠上也是不可能的,这便捧了盆栽回去。不觉和蔡嬷嬷打了个照面,蔡嬷嬷也不理他,进门便笑道:“夫人,事情倒是十分的顺利,萧家哥儿当即便同意来了,根本没有要人强逼,如今只怕已然朝着府上来了。还请夫人和老爷准备一下就是了。” “老爷准备什么?”倪氏腾地站起来,刀子似的薄唇飞出刻薄的话来,“他多忙的人啊,成日干些什么事,没一件正经的。这府里府外哪一件不是我撑着?如今知会他做什么?我去不就成了!免得给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眼狼一点活路!”说罢,让白芷给自己取衣服,换了一件四合连云缎裙,又在发中插了一柄累丝金凤,并上一对金钗,一对金步摇,几乎将整个脑袋弄成了首饰架,这才向外去了。 白芷跟着倪氏出门,又见品玉立在抄手游廊下面,趁倪氏出了垂花门,赶紧拉住品玉:“姐姐……” “萧家哥儿已然来了,你可还记得我的话?”品玉问道,又给她理了理头发,左右看了看,从耳朵上取下一对耳坠来给她戴上,“记得,若她没有心思将你送给萧家哥儿,不拘什么法子,一定要他开口索求你,万万记住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白芷轻轻的点头,握了握拳,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也一定得到萧逸身边去,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只有到萧逸身边,才有可能接触到博陵侯沈昭…… 第17章 和品玉说了一会子话,唯恐倪氏生疑,白芷也不敢久留,赶紧去了。一路随着倪氏到了正厅,倪氏还特意理了理衣衫,又转头对白芷道:“你去将我那一套粉青鱼子纹哥窑瓷茶具拿来,这可是和钱有关的,万万别怠慢了。” 白芷闻言称是,寻思着哥窑可是五大名窑之一,而哥窑瓷更是有紫口铁脚的美称,如今倪氏肯将这套茶具来招待萧逸,可见果然是想要拉拢萧逸的。 对于萧家的财力到底有多少,白芷并不知道,但倪氏是大家小姐出身,能让她这样看重,必然不会是一般。 见白芷要走,倪氏又转头道:“记得泡西湖龙井来,我唤你你就过来。”说罢,便入了正厅。 白芷也只是转身去了,没行出多远,就见品玉立在廊下怔怔出神,白芷一怔,忙迎上去:“姐姐,你是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品玉强作镇定,虽说展眉一笑,但两行泪已然落了下来,“我只是想到我哥哥嫂嫂,如今还要被我牵累……”忙不迭的抹了泪,“不说了不说了,如今她看我顶不顺眼,一会子再迁怒我一回,我才是冤。”又含笑看着白芷,“你出来做什么?” “叫我上茶呢,非叫拿粉青鱼子纹哥窑瓷的去,还说要西湖龙井。”白芷叹道,“赶着和人比财力,谁又肯搭理?” 品玉只是施施然一笑,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催促道:“那你还磨蹭什么?她是什么人,你这么些日子也该知道了。”又引了白芷去取那套瓷器。 拿了茶具和茶叶,白芷拉了品玉去茶房烹茶,不觉茶香四溢,白芷笑道:“不愧是西湖龙井,这味儿甘甜馥郁,闻着都想喝。”又不听品玉回答自己,转头见她看着茶杯半晌不曾言语,白芷唤了她几声,这才回过神来,笑得十分无力:“我问你,我方才和你说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白芷轻轻回答,无论如何,她必须跟着萧逸走,只有这一次机会…… “记得就好。”品玉忽然笑了,“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她。” 最后这一句,白芷似懂非懂,也不知如何接话,和品玉一起端了两碗茶放在托盘上。白芷正要端去,不料品玉又握了握她的手腕:“你记着,一定要跟着萧家那哥儿去,你没有别的法子了。” * 端了两杯茶回了正厅,正听见倪氏在唤自己,白芷应声上茶,厅中只坐了两个人,蔡嬷嬷立在倪氏身边,而左下首坐了一个男子。只见此人身材颀硕,一身湛蓝色一品清廉蜀锦袍。左配香囊,右坠美玉,发中镶玉的发束衬得脸庞愈发的好看。他生得面如冠玉发如墨色,一双眸子好像墨玉般嵌在脸上,气度温和从容,手中折扇微微打开,看得出那扇骨是碧玉制成,很是名贵。此时他微微斜了扇子,脸上投下些许斑驳来,一张如玉般的面容上含了几分润泽的笑意,就那样瞧着自己。 白芷微微有些窘迫,还是给他上了茶,便退回了倪氏身边。倪氏目光滴溜溜的转过萧逸,也不见平日中倨傲的样子:“这茶,哥儿可还喜欢?” “上好的龙井,我自然喜欢。”萧逸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一脸乖顺立在倪氏身边的白芷,“夫人原是出身大家,气度顶好,只是不料,连身边的侍女也这样气度不凡。” “她小孩子家,夸多了,还不得上天去?”倪氏一笑,又看向白芷,“萧家哥儿既然夸你,你便好生伺候着就是了。今日我身边,你不必伺候了。”又微微歪了身子,“要我说,你身边没个人也不成样子。这好歹也是大家出身,怎的不要人伺候?今日便留在寒舍好好玩耍一番,有什么不妥,吩咐她去做就是了。” “人多了,闹得脑仁疼。”萧逸只是轻轻开口,又一次看向了白芷,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既然夫人美意,萧某却之不恭。” 白芷微微咬紧了牙关,倪氏的用意她已然知道了。要想降服一个男人,权、钱、色,三管齐下才是最要紧的。而以如今大熙买卖官爵盛行的风潮来看,萧逸只要想,得到权力不是什么难事。故此倪氏也不去管权力,只从钱和色两方面下手。 而萧逸连续看自己这样多次,难怪倪氏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意。 不过……白芷微微咬了咬下唇,萧逸方才的目光叫她有些不安。前世经历了倪家老大的事,就算她必须得靠着萧逸才能见到博陵侯沈昭,但也不能让自己是白家遗孤的事流露半点出来。 那位大人顶着什么样子的风头才将自己和两个哥哥的身份给瞒下来,一旦暴露,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还有那位恩公…… 想通了这一点,白芷行至萧逸跟前,行了个礼:“婢子白芷,公子若有需要,只管吩咐就是了。” 萧逸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笑道:“白芷,真是个好名字。”见白芷不说话,笑弯了眼,“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只怕你无趣。” 他原本生得那样俊美,这样笑弯了眼的样子,好像有清泉要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一样,看得白芷都愣了愣,咬咬舌尖才回神,但仍止不住双颊绯红。 * 等了不多时,便到了午膳时分。肥猪老爷也来了,看着侍女将菜一一端了上来,白芷也是一叹——果然和品玉那日说得一样,光是主菜都有十八品,白芷有些根本没有见过,无一不是奢华的材料所做。 蔡嬷嬷走在最后,又捧了一碟凉拌鱼皮来:“夫人自小便爱吃这个,我方才吩咐厨房又做了来。”又专程搁在倪氏面前,后者微微颔首,又对萧逸一笑:“见笑了。” 萧逸笑道:“鱼皮养颜,的确适合女子食用。只是这其中的芫荽味道,却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也只是看了一眼白芷,示意她给自己夹菜。 对于这人这样快就得心应手的使唤自己了,白芷也是哭笑不得,但如今所有希望都系在他身上呢。轻手轻脚的夹了一筷子鱼肉,又细细的挑过刺,这才给他放在了碗里。 见萧逸吃了,倪氏嘴边的笑意更浓,转头挑衅的看了肥猪老爷一眼,又笑道:“萧家哥儿这样多年在外面,倒也是十分的不容易,如今已是弱冠之龄,可有了亲事?” “不曾,先父母在世之时也未曾定下亲事,后孝期一过,我便游学去了。”萧逸回答之时,倒是口齿十分清晰,半点看不出来正在吃东西,反倒像是平时交谈,那样的气度不凡。 “虽是没有亲事,身边却也该有人了。”倪氏一边说,一边笑盈盈的指着白芷,“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如今白芷也看着大了,她伺候我一场,又是个可心人。我原本还寻思要不要给她配个小子,今日见哥儿对她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若是方便,我便将白芷送与哥儿,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也算是给哥儿一份礼物。” 这话一出,萧逸不置可否,只是露出几分笑容来,叫人几乎不忍心移开目光。肥猪老爷瘪了瘪嘴,他原本就对白芷贼心不死,现在听了倪氏的话,只觉得这人是要将自己一军,更不说这夫妻俩势如水火,现在只是在萧逸面前充充样子罢了,顿时就冷了脸:“夫人酒吃多了。” “老爷多虑,我清醒得很。”倪氏笑着横了肥猪老爷一眼,“老爷素来是不管内院之事的,白芷伺候了我一场,我给她找个归宿又怎了?更不说萧家哥儿学富五车,又是个年轻俊美的,白芷若是有那个福气,我自然欢喜异常。”又斜眼看着肥猪老爷,满满的咄咄逼人,“若是老爷想管这内院的事,往后就老爷管着院里,我去管院外就是了。” 肥猪老爷嘴角抽了抽,他原本不擅长和人吵架,被倪氏这一通堵了嘴,真是恨得发苦了。萧逸年轻俊美,这点便是他怎么都比不上的,真是越想越憋火,正要再次开口搅局,倪氏又笑道:“老爷虽说一家之主,但想管我身边的丫鬟,未免太过了些,等我死来再来管不迟。” 白芷暗暗担忧,倪氏当着外人都这样不给肥猪老爷面子,只怕这两口子是真的要不死不休了。旋即又想到品玉,一时脸也有些发白了。 “夫人说得倒也有理。”萧逸清浅一笑,看向明显神游太虚的白芷,“我本是个无趣之人,若在我身边,耐得住才是正理。你可愿意随我走?” “多谢公子看得起。”白芷忙行了个礼,又对倪氏行礼道,“多谢夫人大恩。” “哪里有什么大恩不大恩的?”倪氏笑得欢喜,又举杯道,“如此,白芷便送给哥儿了,往后便随哥儿处置就是了。” * 而饭后,众人便去了府上的花园,白芷原本要跟着萧逸走,又被倪氏偷偷叫住了,只好作出一派洗耳恭听的样子听着吩咐。倪氏见四下无人,已然冷笑道:“你倒是缘法好,我原本备了许多美貌的女子,没成想他竟然第一眼就对你感兴趣。既然如此,还省了我一番功夫调/教。往后你在萧府上去了,可别只顾着养尊处优,哄了他大肆的交钱出来,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你可明白了?”她一气说完,又长长的喘了几声气,梗着脖子,满头的金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来,等着白芷的回答。 白芷轻轻答应了,又快步跟上了萧逸的步子。见他独自伫立在池边,忙迎了上去:“公子……” 萧逸转头微笑,白芷也没料到他转头便笑,一时也是看怔了,心神一荡,忙低下头去:“公子有何吩咐?” “我没有什么吩咐,你往日怎样,跟在我身边就怎样,只是萧家,并不比这里好。”萧逸低声笑道,声音低低的,好像醇酒般让人沉醉,“只是我却不是你家老爷夫人,县令庸俗好色,夫人泼辣善妒……我倒是奇了,我几时对你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白芷也不接话,看了一眼坐在凉亭中的肥猪夫妻,也是沉沉一叹:“夫人什么意思,公子不知道么?”又低声道,“跟在公子身边再不好,公子还有个萧家家主的名头顶着,至于在这里么……” 她还没说完,却听见凉亭上传来蔡嬷嬷急促的呼声:“夫人——”白芷正不知何故,便被萧逸轻轻推了一把手肘,她狐疑的转头,正好对上萧逸含笑的眸子:“傻了不成?旧主有事,若再不去,仔细疑到你身上来。” 第18章 见他这样说,白芷像是吃了定心丸,忙不迭的往凉亭去了。甫一进凉亭,就见蔡嬷嬷紧紧扶着倪氏,因为两个人的重量,她几乎要稳不住身子,而倪氏双目紧阖倒在蔡嬷嬷身上,正在急促的呼吸着,只是一张脸已然憋得青紫,一看就知道是因为缺氧而造成的。至于肥猪老爷脸色有些发白,只怕是没有料到这个变故,但眼中净是快意,看来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见白芷赶来,蔡嬷嬷也浑然忘了倪氏已经将她送给萧逸的事了,骂道:“死了不成?这样大的动静现在才来?”又对花园中的丫鬟们道:“还不去找几个粗使婆子,将夫人抬回去,快些去找大夫来。” 倪氏被蔡嬷嬷推到白芷怀中,她自己先下了凉亭去吩咐人了。白芷原本就瘦弱,被倪氏压得快要站不稳,也只好咬着牙忍着。不觉小臂被人托住,白芷唬了一跳,转头见是肥猪老爷,更是憋足一口气退了一步:“老爷自重些,如今夫人这样子,老爷竟还生得出花花肠子来?” “我原本就巴不得她死,如今正好。”肥猪老爷咬着牙说,又看着白芷,“她往日怎么磋磨你的,你忘了不成?” “婢子不敢忘。”白芷咬牙道,又看向池畔立着的萧逸,“老爷别忘了,夫人已经将我给了萧家公子,老爷若是执意动手动脚,便是将萧家哥儿的颜面扔在地上踩,这世上谁会和钱过不去,老爷这点总该知道。” 肥猪老爷脸色一僵:“你倒是很有手段,我说你会服服帖帖的伺候在母老虎身边,只是为了让她知道你是个可心人,好让她动了将你送给萧逸的心思是不是?” 对于这话,白芷不置可否,只是紧紧扶着倪氏。肥猪老爷自讨了没趣,下了凉亭去和萧逸攀谈起来,直到一众粗使嬷嬷将倪氏给抬了下去,再不情愿,也得跟去看看。白芷这才松了口气,蔡嬷嬷又指着她道:“你多仔细着,萧家哥儿还在这里呢,便闹成这样了,还不去哄着,但凡有了半点差错,等夫人醒了,仔细你的皮。” 白芷颔首称是,这才回了萧逸身边,见他含笑很是了然的样子,不免尴尬:“叫公子见了笑话。” “夫人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一点。”萧逸轻轻说,“看来积怨颇重了,否则也不会挑在今日动手。”又低头看着身高只到自己下巴的白芷,“你先去收拾些细软,等过一会儿,便随我走吧。”又轻轻说,“方才我见县令对你动手动脚的?” 白芷有些不安:“老爷原本就是视色如命的人,寄人篱下,我也没有法子。碍着夫人还在,若是夫人不在了……” “我瞧你有法子得很。”萧逸启唇笑道,见她不解,又敛了笑容,“你安心就是,往后在我身边,再没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白芷颔首称是,心中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原本以为萧逸会认为自己被肥猪老爷染指,心中不喜而不肯带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现在得了他的话,心中大石落地。又对萧逸行了一礼:“婢子去收拾细软,还请公子稍等。” * 白芷一路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东西原本不多,只拾掇了一个小包袱,正要出门,就听见廊下有小丫鬟交谈声:“方才夫人昏倒了,大夫来诊治,夫人只怕不行了。” “可别胡说,这话叫夫人知道了,咱们可都完了。” “谁与你胡说?我方才听了一耳朵,说是夫人吃了一种名叫羊踯躅的药,这药原本没什么,但是和酒同吃便生出剧毒来。听说是麻痹人呼吸的,夫人方才被抬进去,脸都憋紫了,窒息这事,谁又熬得住?” 呼吸麻痹?白芷一惊,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袱,看来果然是有人动手了。倪氏素来淫威颇重,从肥猪老爷到下面,谁没有被她惩治过的?即使后来听了自己的,温柔了些,但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觉又传来品玉的声音:“说什么有的没的?既然这样闲,不如去正院好好看看夫人。”品玉虽说今非昔比,但小丫鬟们素来是买账的,也就乖乖的闭嘴不说了。 挥退了小丫鬟们,品玉急忙推门而入,见白芷还在屋中,顿时欢喜了:“你在就好,省却我一番烦恼。”又从袖中急急的翻出一包碎银来,“今日的事,也算是你造化,你跟着萧家哥儿走,但是切记,萧家也是大户,更不说萧家哥儿原本才是正正经经的家产继承人,但他出门游学,府上都是萧家二叔二婶管着的。如今他忽然回来,谁肯将到嘴的肥肉送出去?这碎银子你收好,少不得要用钱,别声张就是了。” 白芷拿着那钱袋,只觉得沉甸甸的,鼻子有些发酸:“这么久了,我一直被你照拂着,这恩情叫我怎么还……” “谁要你还了?”品玉笑道,“我起初帮你,是见你可怜,被那样牵连一场,况且你还未及笄,这样就被她给打死,未免不值了,好歹一条命呢。虽说她脾气坏,但那时好歹还听我几句,了不起就被她骂上一顿,过几日还是得找我回来。后来便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倒也值得深交。如今想想,我倒是没有看错人。”品玉越说,越咬紧了牙,“我往日就觉得,她有意将你送给萧家哥儿,便留了心思。我又怕我眼错,这才叫你想法子的。如今你有了归宿,我也安心了,我这样待你,也不算辜负你我交好一场。”又赶紧对白芷道,“你快走吧。” 白芷行了几步,又转头叹道:“姐姐,你又何必亲自动手要她命?”见品玉脸上笑容顿减,白芷面色悲戚,“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她爱吃的菜,也只有你最清楚,不拘谁吩咐下去做的,凉拌鱼皮原本就要芫荽来做,芫荽味重,什么味儿压不住?放些羊踯躅的汁水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又素来与人为善,府上谁不说你好的?即便有可能,也不会疑到你身上来。” 品玉白着脸:“你果然是个聪明的……”顿了顿,又哭起来,“从她要对我哥哥嫂嫂下手那刻开始,我便不要这样多年的主仆情分了。她不杀我,或许还念着我伺候她这样多年的功劳,但是我哥哥嫂嫂何辜?被她迁怒一番又该如何?” 白芷轻轻的吞了一口唾沫,神色悲戚万分:“我明白的。”前世她是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被打死的,那种锥心之痛,恨不能将上官宏生吃了。 品玉哭了一会儿,又抹干了泪:“做都做了,我能怎样?她这一回若是死了,要索我的命就索去吧,来日下了阿鼻地狱,在阎王爷面前,谁也不比谁好过。”又对白芷挤出一个笑容来,“你快走吧,万万记得,萧家哥儿安稳,你才能安稳。” 白芷重重的点了点头:“你也保重。”这才快步出去了。 * 出了门,白芷往正门的方向去了,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颀硕的身影立在照壁前,这才迎上去:“公子……” “不再看看么?”萧逸转头微笑,看得白芷一怔,咬了咬下唇,“又有什么好看的……” “看来的确是过得挺不好的。”萧逸柔声道,又看了一眼白芷的包袱,“只有这些?”见她点头,剑眉微微蹙起,“也罢,随我去了,过几日叫人给你裁几件新衣。” 白芷心中不安又起,含糊其辞:“倒也不必太麻烦……” “算不得麻烦。”萧逸微笑,笑容润泽,“况且,你若是我都不肯对你上心,叫下面的见了,还以为我身边的女子是别人可以欺负的。” 这人的皮相好了,说这样孟浪的话也是让人能够原谅的。白芷双颊酡红,半晌不说话。萧逸笑弯了眼,低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见白芷不解,他只是向着正院的方向去了。 还未进正院,就见肥猪老爷在外面等着,说是守候病情,不如说肥猪老爷是等着倪氏咽气。见萧逸缓步而来,肥猪老爷忙迎上来笑道:“萧小兄弟怎么来了?” “夫人突发重病,我也不便叨扰了,只是不告而别未免失了礼数。”萧逸露出笑容,叫正在忙活的侍女们也是红了脸,“这便告辞了,若有机会,必来拜会。” “原来是要走了?”肥猪老爷恍然大悟,见白芷跟在萧逸身边,又想起倪氏讥讽他年老丑陋,嘴角抽了抽,为了钱还是忍住了,“内子病重,实在抽不开身,无法去送了。” “不劳县令费心,夫人病情更重要。”萧逸说,“只是有一事,还请县令费心。”他转头看白芷,“夫人既然已将阿芷送与萧某,还请将阿芷的卖身契一并给了,如此萧某方能安心。” 肥猪老爷脸色一僵,又笑道:“此事原本是夫人在管,我也不知卖身契在何处。”又让人进去问蔡嬷嬷。 白芷咬了咬下唇,不得不说萧逸是个很细心的人。连她都忘了卖身契这样的事,萧逸还记得。阿芷,阿芷,曾经的白家,每个人都是这样唤着她。 这样神游天外一会儿,蔡嬷嬷也迎了出来,笑道:“原是萧家大爷要去了?可真是不巧,白芷的卖身契我也不知放在哪里呢,只怕夫人才知道,可惜夫人现在这样子,又怎能……” 萧逸笑容有些敛了下去:“竟是如此?这些事,不应当都是下人帮着料理,竟要主子亲自过问,难道贵府的规矩和旁的地方不一样不成?这奴才养多了,倒是个个都推诿,将事情推到了主子身上。” 肥猪老爷窘迫不已,这萧逸虽说并未说多重的话,但是明摆着有些不开心了。这将萧逸哄好了,来日这萧家的钱才能分一杯羹,这人明摆着对白芷的确是喜爱,还不赶紧顺了意思,来日他也是记得这份情的。 这样想着,肥猪就对倪氏的捏着白芷卖身契免得她不听话的法子表示了万分唾弃,转头对蔡嬷嬷劈头盖脸骂道:“还不去找,仗着奶过夫人几日,就以为自己能翻身做主子了?倚老卖老的老货,若是连张纸都找不到,趁早回老家去吧。” 蔡嬷嬷给肥猪这一通发作,气得要死,寻思着等夫人脱离了危险再来和肥猪清算,这就转身去了,不多时就取了卖身契来:“可算是找到了,萧家大爷也莫要生气,也是夫人平日里太纵着了……” 萧逸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对白芷轻轻说:“随我去吧。”白芷乖顺的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终于离开了这里! 府门前已经等了一辆青布马车,并不张扬,寻常人根本想不到属于显赫一方的萧家。萧逸立在马车前,示意白芷上去,白芷倒也听话,上了车辕,却脚下一滑,险些摔下来,被立在马车前的萧逸托了腰,正在尴尬,又听他笑出来:“我方才还想你会不会摔下来,没想真的摔下来了。” 白芷也不回嘴,只是道了歉。他亲自将白芷扶上了马车,正要进去,就听见偌大的县令府门中传来四声云板声,一声比一声沉闷。 白芷暗暗心惊,站在车辕上看着门中,久久不语。 四声云板,乃是大丧之音。 第19章 马车咕噜噜的碾过青石板路,声音有些空灵。这是白芷自从入了那府上之后第一次出来,也是第一次见了这鄞县的样子。 如今天色不晚,按照常理,沿街叫卖的商贩也绝不会太少才是,但目及之处,只有零星的几人行色匆匆,像是根本不愿意在街上多做停留,偌大的县城之中,无端的苍凉。 放了车帘,白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萧逸却笑道:“这样久了,你没有出来过?”他掀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不仅是鄞县,好多地方都这样,如桐县等地,已然流民四起,如此看来,鄞县还算尚可。” 白芷淡淡一笑,只低头说:“婢子不懂这些。” 萧逸微微歪了脑袋,露出一个笑容:“真的不懂么?”白芷颔首称是,他这才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不懂也不打紧,日后我慢慢教你。” 白芷顿时沉默,萧逸这人看来跟个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似的,和前世听到的神机妙算四字实在联系不上。白芷咬了咬下唇,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重生了,所以前世的事到了现在,已然变了许多。 萧逸倒像是浑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看着她笑了笑。不觉马车停住,外面已听见有年轻男子的声音:“给大爷请安。” 萧府已经到了。 随萧逸下车,便见面前立了一大波人,为首两人是一对中年夫妇,虽说有些年纪了,但男的看起来风度翩翩,而女的更是雍容的打扮,只是掩不住脸上的岁月流逝,身后又是一众家丁打扮的人。而背后两只大石狮伫立,匾额上书“萧府”二字苍劲有力,只是站在门外,就觉得一股子贵气迎面而来。 “逸儿回来了。”那男子见萧逸下车,马上迎了上来,亲昵的拉着他看了一圈,“不错不错,长高了好些,如今看起来,也是个翩翩公子了。倒是很像你父亲。” 萧逸温和笑道:“离家数年,若是没有变化,倒是吓人了。”又乖乖的向两人行礼道:“见过二叔二婶。”白芷何等上道的人,也跟着一起行礼:“见过二老爷二夫人。” 萧二叔看一眼白芷,只是笑了笑,倒是萧二婶宋氏迎上来,上下打量了白芷,这才笑着开口:“这丫头倒是标致,咱们家谁也比不上她。”又掩唇笑得尤为惬意,“逸儿这人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着,连小厮都一并撵了,你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不然倒也留不住。” “承蒙公子看得起。”白芷也是个进退有度的,见宋氏对自己这样亲厚,也不难想到什么意思,当下只和其拉开距离,并不多说什么。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东西,萧逸不在的这么几年,这萧府俨然就是萧二叔夫妻俩的东西,现在萧逸突然回来了,以人的本性来判断,谁肯将自己的囊中物交给别人的? 见白芷退了一步,宋氏也不恼,笑道:“都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先进去吧。”一边向门中走一边说,“逸儿的院子,这么些年我都是好好保管的,和你走时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过,你只管住进去就是了。下面谁不好好伺候,仗着你刚回来就拿乔摆谱的,只管告诉我,我罚他们。” “二婶客气了。”萧逸谦和的回了宋氏一句,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宋氏这话的意思,只是回头看了白芷一眼,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 这样走了许久,才到了一个不算太大的院子,如今正是五月,榴花开得绚烂,红艳艳的好像天边的红霞。入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屋,又见不大,一道帘子将内外分开,外面紫檀木的桌凳,一张罗汉床靠墙摆放,看颜色便知道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中间的小几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鎏金兽纹铜炉,随着青烟上升,弥漫出馥郁的味道来。而与外间相连,左边是帘子中的内间,右边则是书桌,上面摆着好些书,还有笔墨纸砚,一盆兰草郁郁葱葱的生长着。 萧逸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多谢二婶费心了。” 宋氏笑道:“怎么又算是费心了?你是我侄儿,我自然护着你不是?”那笑容愈浓,看起来愈发真诚,“有什么就吩咐下去,切莫委屈着。你舟车劳顿,好好歇一歇,待晚上再与你接风洗尘。”说罢,和萧二叔还有一众人一起走了。 白芷立在屋中,只收拾了萧逸的细软,便进内室搁在衣柜里刚打起帘子,就见其中的多宝阁上摆着不少瓷器,琳琅满目。好在她原本是公侯家的女儿,也算不上没见过世面,很淡定的打开了衣柜,将东西放了进去。 刚转身,萧逸却已经站在身后,唬了白芷一跳:“公子怎走路不出声儿?” “做得这样顺溜?”萧逸笑道,又将柜门关上了,“我本不喜人伺候着,你也无须事事替我周全。” “原本就是跟着公子当奴婢的,不做这些事,唯恐公子叫人说了闲话。”白芷很自然的一笑,又去洗杯子给萧逸沏茶,萧逸看着她的举动,笑道:“谁又要说闲话?阿芷还是个小心眼,容不得人不成?” 白芷思量片刻,决定还是要先让萧逸信任自己,往后的事才能慢慢谋划。想通了这一层,白芷一面将茶端给萧逸,一面说:“是公子心太宽了。公子虽久不回来,但按理儿才是正正经经的萧家主人。可二夫人话里话外全是对客之道。哪有人回了自己家,嫌下面的伺候不好要告诉别人来替自己罚的?” “原是如此。”萧逸轻轻点头,又扬起笑容来,“难怪说你是个可心人,如今一看,倒真是个可心的。”又笑道,“你衣裳都太素净了,我一会子命人唤了裁缝来给你裁衣。” 见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揭过了这事,白芷更是有些不明所以——明摆着是被萧二叔夫妻俩打压,他竟然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白芷一时泄气,只觉得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萧逸只是瞧着她,见她脸上露出些许疲态,眼中流露几分笑意:“若是累了,你就先歇着罢。”又露出几分促狭来,“只怕耳房尚未整理出来,你若是累得慌,便现在我这里睡一会儿也未必不可。” 知他玩笑,但白芷脸上还是红了,只摇头低声道:“这怎么使得?” “如何使不得?”萧逸笑容不减,“你忘了,你家夫人将你送与我的原意……” 白芷脸上滚烫,看着萧逸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倪氏将自己送给他的意思,本就是送给他做侍妾的……见她脸愈发红了,萧逸笑得心满意足,指着多宝阁下的软榻道:“你不愿睡床,便先睡在这里吧。不必顾及我。” 早该认命了,萧逸虽说看起来温润,但可不是百事禁忌的和尚。白芷微微点了点头,也确实累得慌,只好和衣躺在了软榻上,天气原本就热,又是苦夏,不多时便沉沉的睡去了。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股子清凉的风在身边萦绕,虽是很缓,但在原本就凉快的屋中便显得有些凉意。白芷微微翻了个身,嗫嚅道:“青儿,不必再扇了……” 耳边却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什么青儿不青儿的,睡迷了唤谁呢?” 唬得白芷忙不迭的睁开眼,见萧逸不知何时搬了个杌子坐在身边,正为自己扇风呢。见自己惊慌失措的睁眼,他倒是笑弯了眼:“我见你睡得沉,寻思着如今夏日,怕你热了,这才给你扇凉,谁曾想睁眼便唤青儿。”他打开折扇,掩去笑意,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就那样瞧着她,“是梦见了谁不成?” 白芷暗暗心惊,许久没有这样舒服的睡觉了,下意识便唤了还在国公府时的侍女的名儿,这下可好,被这人给抓了现行。 见白芷的表情实在精彩,萧逸起身道:“醒了就起身吧,别叫人等急了。” “叫谁等急了?”白芷有些不解,又暗骂自己真的睡迷了,“裁缝来了不成?” “自然。”萧逸也不和她肢体接触,只是背过身去,“还不赶紧起身?别叫人看了萧家的笑话去。” 白芷赶紧起来,又整理了仪容,这才说:“已然好了。” 萧逸转头看了她,见她行止得体,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唤了个胖胖的大婶进来。那大婶一进门便上下看着白芷,笑道:“是个好模样的,只是太清减了些。”又要给白芷量尺寸,萧逸只是垂眉不看,待量好了才笑道:“阿芷,你想要什么纹样的?” 白芷还有些惺忪,也在思忖到底开不开口。那大婶笑道:“不如瓜瓞绵绵罢,多子多福,正是美好意喻。”白芷有些尴尬,还是笑道,“可有云纹连珠?或是凤穿牡丹、百蝶穿花也可。” “按她的意思吧。”萧逸只是笑,又看着白芷,“各裁一件,再一件妃色缠枝四季花卉纹锦裙就是了。” 那大婶啧啧称奇:“姑娘倒也委实有些见识。”又对萧逸说,“萧大爷放心就是,过几日便将衣裳送来。” 萧逸颔首,让人送了她出去,又对白芷笑道:“你不必心中不安,那件襦裙,算作我送你的,如何?” “省得了。”白芷也不是矫情人,既然萧逸如此说,索性也就收下了。 待吃了接风宴,回到院中已然是一更了,又有人来,进门便向萧逸打了千:“请大爷安。”又将一盆开得艳丽的花搬了进来,“夫人说大爷刚回来,又新得了这花,送来给大爷赏玩,还请大爷收了。” “多谢二婶美意。”萧逸示意将那花放在书桌去,挥退了来人,这才说:“累了一日了,你去歇息吧。”白芷闻言称是,正要转身走,萧逸又笑道:“阿芷,你怕不怕?” “怕什么?”白芷不解,转头见他笑容十分润泽,霎时觉得屋中又亮了不少,不觉脸上发红,“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今日县令夫人气绝,你怕不怕,明日县令便叫你回去,说是要查夫人怎么会吃了羊踯躅。” 白芷笑道:“我一点儿不怕,因为他不会查的。他夫妻二人势同水火,他早巴不得夫人一朝没了,好没人辖制他。若是老爷真的有意要查,今日公子根本带不走我,又何来明日再查?” “倒也是如此。”萧逸柔声笑道,“阿芷果然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倒也未曾看错。” “婢子一点不聪明,只是在那府上待久了,倒也看得清一些事了。”又对萧逸行了一礼,“公子若有吩咐,便叫我罢,稍微大些声儿就是了。” 第20章 这一夜白芷睡得十分香甜,也不复在县令府上时的提心吊胆。到了卯时,她如常般起身往萧逸屋中去,看是否需要什么。 只是还没进门,萧逸已然出来了,他换了一件竹青色的长衫,十分清爽的样子,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低头瞧着白芷,唇边带上了几分促狭的笑意:“大早上便来门前做石像么?” 白芷窘迫的收回了正要敲门的手:“公子起得这样早,是我迟了。” “我素来浅眠,起得自然早。”萧逸低头瞧她,宽慰道,“你无需刻意逢迎我,我说过了,我并不喜有人伺候。你往日在家什么样子,在这里便什么样子,不必多管我。” 家?白芷眼神忽然黯淡下来,扯出一个苦笑来:“知道了,谢公子美意。” 看出她的变化,萧逸无声叹息,柔声道:“可要再睡?若不睡了,便进来吧。”说罢,转身进了屋,桌上已然摆了一锅粥和四碟小菜,看来是下面的已经将早饭送了来。 萧逸在桌前坐定,白芷便要去给他盛粥,萧逸也不拦她,等到白芷给他盛完了粥才笑盈盈的看向她:“坐吧,和我一道吃了。” “公子吃吧,我还不饿。”白芷并不是傻子,萧逸这么两日对她好得出奇,叫白芷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在尚未见到博陵侯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她也不敢这样轻易的就交托自己的信任。 萧逸也不动箸,看着她低笑:“不饿便不吃?”又取了一只瓷碗盛了粥,摆在了桌上,缓缓道,“昔年楚王好细腰,楚国饿死的人不在少数。阿芷又是为谁?我并不喜过于纤弱的女子。” 得了,这人又在以“夫主”的身份说话了。白芷无奈只好端了碗,幽幽说:“公子这嘴,和刀子似的,招招往人要害上戳。” 萧逸闻言,半晌不语,又露出笑容来:“阿芷不肯听我的,我又有何法子呢?”又指了指身边的凳子,“傻了么?还不坐下?” 白芷道:“主子奴才都坐到一桌去了,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萧逸忍俊不禁:“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白芷语塞,萧逸又催促道:“还不随我坐下。” 待吃了一餐食不知味的早饭后,萧逸也不出屋子,自己去了书桌前,执笔临摹起吴道子的画来。他笔触很好,虽是临摹,也几乎是惟妙惟肖的地步了。白芷只是站在桌前给他磨墨,也不住的看着昨夜宋氏命人送来的花。 那花红艳艳的,开得十分好,离得这样近,又是一阵异香扑鼻,也不知是不是闻得久了,白芷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待临摹完一幅,萧逸抬头,见白芷看那花看得入迷,笑道:“你很是喜欢这花?” “不。”白芷回神,强打精神,只是歪着头看那盆花,“我只是在想,这花是什么品种的,怎的这样香。” 萧逸将笔搁好,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花。二婶素来是个讲究人,她送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有差的。” 白芷一边答应,一边看着那花,趁萧逸不注意,便摘了一朵在手帕中包好,这才佯作任何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站定,抬头却对上萧逸含笑的目光,顿时尴尬了。 “喜欢就拿去吧,这样偷偷摘,好似我这样小气似的。”萧逸笑得十分温和,看上一眼,都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白芷脸上发烧,磕磕巴巴的说:“公子是男人,不懂女儿家的心……” “女儿家的心思,我的确不懂。”萧逸缓缓道,声音低低的,又从身边取了个卷轴来,“你昨日才随我来,今日便指派给你一件事,去给二叔二婶送这个卷轴罢,算是我的心意。” 白芷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若是我迷了路又该如何?” “迷了路,问路也要问回来。”萧逸负手而立,脸上净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促狭笑容,让他看起来有些邪魅,“阿芷回来的时候,就在院中摘些石榴花吧,咱们一会子吃。” 看着萧逸的促狭笑容,白芷深深的吸了口气,看来这位爷玩心也是挺重的。但她也不会让这人看扁了,只收了卷轴,抬脚就要出去。 萧逸则是立在她身后,笑吟吟的看了一眼摆在书桌上的花。 * 萧府有多大,白芷今日才算是明白了。白家原本世袭诚国公爵位,府邸自然大,但萧家和白家相比,竟是丝毫不逊色。在府上七拐八拐的绕了一圈,方才因为花香而来的头晕也消失了,走了不少弯路后,白芷总算是到了萧二叔夫妇俩的院子,回想走得路,这才觉得萧逸故意整自己呢。 萧二叔和宋氏都不在,只有一个婆子在,见白芷来,那人迎上来,虽是笑容大大的,但俨然是皮笑肉不笑,又因为见了萧逸的笑容,白芷愈发觉得这笑容不能入眼了,也只是行了一礼:“奉大爷之命来给二老爷二夫人送东西呢。” “劳烦姑娘跑一趟了。”那婆子接了卷轴,便进屋将卷轴挂了起来,“此时老爷夫人都不在呢,姑娘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见白芷摇头,那婆子又笑道,“大爷往日在家之时便不喜人伺候,出了名的怪脾气。如今大了,姿容比往日还要出众。前些日子没有回来之时,老爷和夫人还担心着呢。没成想,姑娘倒是让大爷服服帖帖的,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屋中还有一人正在打扫,看起来比白芷还小一些,一脸的稚气。白芷一笑:“嬷嬷过誉了,也是大爷看得起我才肯留我在身边。”又退了一步,“既然东西送到了,那么我也回去复命了。”说罢,转头就出了门。 刚出门不久,行至廊下,就听见里面“嗖”的一声,像是什么落下来了,又听见方才那婆子“啊呀”的叫出来:“小翠!你今日是做什么吃的?大爷才命人送来的东西,你弄落了不说,竟还踩了一脚?” 白芷闻言,忙屏息凝神,干起听壁脚的事来。 “大爷送的又如何?我并不是故意,更不是有心踩的。”那小翠年岁还小,便和婆子争执起来,“嬷嬷你又何必这样焦急,总归老爷夫人都不在,就算是在,也不过是做做面子功夫罢了,嬷嬷难道真的将大爷当做大爷了?” 婆子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恼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再怎么不将他当做大爷,但他送来的东西,我也得服服帖帖的敬着。我尚有夫人撑腰,你有什么东西?还是你有什么本事?亏你还知道面子功夫,若是哪日叫他看了这卷轴被人踩了,老爷和夫人脸上怎过得去?” 小翠笑道:“过不去就不过了呗。从没听过什么大爷,他如今一来,就要在咱们面前充主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除了那皮相的确是好,若是能与那样好皮相的在一起,没名分我都肯跟着。不过话虽如此,也该看看自己是什么葱才是。这萧府素来是老爷夫人管着的,那也就是老爷夫人的东西,他一回来,难道这府上就成了他的?这是什么道理?我若是他,早早的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当老爷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老爷看着对他殷勤慈爱,实际上也不过尔尔——” “死丫头,这话若是叫人听了去,你有几个脑袋瓜子?”婆子压低了声儿,“还不赶紧干活,误了我先不饶你。” 白芷立在廊下,见两人对话已完,也是冷笑出来。果然这萧二叔和宋氏是包藏祸心的!不拘如何,这萧家是萧逸父亲的东西,也就是萧逸的东西,萧二叔和宋氏不过是替出门游学的萧逸管着,如今倒是不肯还给别人了。 越想越觉得那花有问题,白芷决定什么时候出门去问问,但也不能轻举妄动。 * 从院中出去,绕了好一会儿,白芷才回到了萧逸的住处,只是石榴树实在是高,白芷无奈之下,只得拾了落下来的一些,但也装了半篮子,这才像模像样的回了屋中。 萧逸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他五官清俊异常,但又有独属于男子的锋芒毕露,从侧面看,也是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见她回来,萧逸也不抬头,只问道:“回来了。” “公子倒巴不得我不回来。”白芷轻轻说,带了几分嗔怪的语气,上前,将篮子往书桌上一放,“我瞧公子就是拿我开心呢,明知我不认路,还叫我独自去,险些闹了笑话!”她佯作气哼哼的样子,拂袖之时故意用手撞倒了摆在桌上的那盆花,花盆连花在桌上咕噜噜的滚了下来,“啪”一声,花盆摔得粉碎,连花也被震落了。 “阿芷好生小气。”萧逸笑道,抬头细细端详着她,“你与它置什么气?”他笑容愈发深了,“还是今日见了什么、听了什么,受了气不成?” 白芷沉吟片刻,只觉得萧逸和前世听到的传闻有所不同,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这花不同寻常,他竟然毫无知觉?或者他是知道有不对的地方,这才让自己去送东西,也是让自己看清这萧府的形势? 白芷越想越糊涂,也不知道是哪一种猜测,故意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公子饱读圣贤书,难道不知这一句?” 萧逸丝毫不在意她的强词夺理,看一眼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和溅了满地的泥与残花,搁了书,含笑看着白芷,柔声问:“这一地狼藉,阿芷预备如何?” “婢子会打扫干净的。”白芷乖顺的回答,惹得萧逸一阵发笑,“罢了罢了,你总是‘难养’的人,我与你一道打扫就是,也算是活动活动。” 也不等两人打扫完毕,廊下又有人快步而来,也不抬头看人,只是对萧逸的方向打了个千:“大爷,方才老爷让小的来知会大爷,说是过几日,表夫人和表小姐便要来府上,还请大爷准备着。” 萧逸浅笑:“知道了。”让那人下去之后,这才对上白芷的眼神,笑问:“好端端的,怎这样看我?眼珠子都快落下来了。” 两人这样四目相对,白芷脸上有些发烧,她自认绝不是以貌取人的,但萧逸这样好的皮相,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儿家来说,实在是有够……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她才轻轻说:“只怕是要你等着少夫人来了。” 萧逸“噗嗤”一声笑出来:“可莫要胡言,若是一语成谶,你该怎么赔我?”他的笑容愈发促狭,“况我若真与表妹成其好事,来日你的日子就难过了。”见白芷狐疑,他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低低的让人沉醉,“至于这原因么……秘密。” 第21章 萧逸这人的性子,白芷也算是摸到了几分,这人看起来虽是个温润如玉的,但为人最是促狭,总是开些孟浪的玩笑。故此,对于萧逸的话,白芷虽有些窘迫,但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白芷拿回来的石榴花被炒了之后,就作为那日午膳的一道菜了。石榴花有些苦,但吃在嘴里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白芷食量甚小,吃了一些,就说不吃了。 拾掇了餐具,白芷回到屋中,见萧逸半倚在罗汉床上,有些惺忪的样子,劝道:“公子若是累了,不如睡一会儿吧。” 萧逸原本撑着头,歪着身子倚在小几上,听白芷这样问,露出几分笑意来:“不必睡了,我只是歪一会儿。”顿了顿,又抬头看她,“倒是你,你可要睡?”见白芷摇头,他柔声道:“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白芷一边答应一边搬了个小杌子,还没端起杌子呢,便被萧逸笑着打断:“叫你坐在我身边来。”又指了指罗汉床空着的另一侧,“过来。” 白芷闻言坐下,还是有些局促,萧逸倒是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什么神情?我为难你了不成?”又从身侧取了一把团扇来递给白芷,见她满脸惊诧,萧逸抿嘴笑道:“今日你去给二叔二婶送东西,我闲来无事,便在这团扇上画了画。左右也是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那团扇上画工很好,画的是貂蝉拜月的图像。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上走下来一样。白芷略一沉吟,还是伸手接过了:“多谢公子。” 萧逸笑道:“果真要谢我?”又坐直了身子,看着白芷柔声道:“你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白芷只是摇头,她得想个法子,托人去问问这花到底是什么来历。只是这萧府如此,她实在出不去,更不说萧逸突然回来,萧二叔夫妻俩必然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换言之,这府上的人,根本信不得。思来想去,白芷展开手帕,取出方才被自己偷偷摘下来的花:“并没有什么岔子,只是我想到今日将公子的花打碎了。公子虽不责罚我,但我也心中不安。更何况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花,一时好奇,便摘了一朵,原本还想送给品玉的……” “哦?”萧逸轻轻开口,“品玉是谁?” “品玉是我在县令府上交好的姐妹,原本是贴身伺候夫人的,后来么……夫人的性子公子也知道,只因一些莫须有的事便疑到品玉身上去了,闹了一场,差点将品玉撵了。” 萧逸缓缓打开折扇,露出惯有的温润笑容:“原来如此。”又看向白芷,“她与你既然交好一场,你便将这花送给她吧。” 白芷闻言大喜,想了想,又说:“可否一借公子的笔墨?” “去吧。”萧逸笑道,声音轻缓,就像是怕惊飞了枝间的鸟儿似的。看着白芷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阳光在她身上投下几分金色的光影来。她原本就瘦小,站在那里更是显得娇小。起身缓步走到书桌前,萧逸低眉看她,见纸上的字迹娟秀,唇边也是露出几分笑容来,缓缓道:“阿芷可会全心向着我?” 白芷原本正在写给品玉的嘱咐,不觉身边已经多了一人,唬得忙掩了写信的薛涛笺,又听萧逸这样说,沉吟片刻,又含笑道:“我自然是全心向着公子的。” “哦?”尾音一扬,白芷只捧着写过字的薛涛笺,想了想,抬头对上萧逸浓郁如同黑墨的眸子,“是,我只能全心向着公子。因为唯有公子周全,我才能周全。” 萧逸挑着眉看她,忽又笑出来:“好个没良心的女子。我待你如此,你竟是不得不保全我。” 白芷只是微笑,还没来得及说话,院中便有人通传:“大爷,夫人来看大爷了。”话音刚落,便听宋氏的声音:“逸儿今日给我送来的卷轴我瞧见啦,倒是多亏了你一番心意。” 萧逸闻言,先开门道:“二婶。”宋氏打扮十分得体,进门上下看了萧逸,这才捂着心口,笑得格外松惬:“阿弥陀佛,看来你昨日睡得不错。我还担心着你久不回来认床呢。”又笑着看向白芷,见她手上执笔,顿时笑弯了眼,“哟,勿怪逸儿这样喜欢你,原来是个识文断字的才女哩。”目光下移,便见到了那一朵残花,脸上神色顿变:“这花……” 白芷佯作不解,甜甜笑道:“今日我见这花实在好看,便折了一朵,想要送给我以前交好的人。如今正与她写信呢,过一会子还要拖人带给她。”她一派天真的样子,叫宋氏脸上神色松了几分,“原来如此。”又笑道,“那花来之不易,我寻思着逸儿房中也就一盆兰草,这才送了花来。这花香馥郁,放在屋中,连香料都省了。”左右顾盼之下,没有瞧见那花,神色狐疑:“逸儿将那花放在哪里去了?” 白芷心中冷笑,回想听到的话,倒是有几分明白了,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佯作惶恐状:“二夫人恕罪,那花……婢子今早回来之时,不慎打碎了……” 谁想宋氏脸色顿变:“打碎了?”脸上又扬起怒意,“我还当你是个好的,怎的这样笨手笨脚?那花贵重得很,若非如此,我还不愿送给逸儿呢,你倒好,直接与我说打碎了?”宋氏愈说愈气,道,“主子喜欢你,这才给你些脸面,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不成?这样的东西也能打碎,今日不罚是不行了。”说罢,转身就要吩咐身后的人。 “二婶何必如此动怒?”萧逸脸上笑容不变,但俨然是和宋氏对上了,“二婶美意,侄儿心领了。侄儿一向不喜侍弄花草,今日打碎了二婶送的花,甚是遗憾,侄儿在这里向二婶赔不是了。”他一面说,一面一揖,将宋氏的话给堵了。 宋氏神色讪讪,闭了闭眼,还是扬起笑容来:“我并非执意罚她,只是今日这样胡闹一场,难保来日不会再来一次。逸儿你疼她二婶知道,只是这若是宠过了,只怕来日给自己招来祸患啊。况姑娘皮相好,若是这样骄纵着,来日你嫡妻进门,难免冲撞,你又要如何?若是得了个宠妾灭妻的名头,你不为二叔二婶想想,也该为了萧家。咱们萧家一辈子美名了,若是得了这样的名声,又怎么使得?” 萧逸笑容如初,看着宋氏笑道:“侄儿房里的人,就不劳二婶费心了。二婶疼侄儿,侄儿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婶母对侄子房里的人指手画脚,未免不妥。阿芷再有不是,侄儿自然知道罚她。”又微笑道,“况且,这花并非是阿芷打碎,而是侄儿不慎撞落的。” 这话一出,别说宋氏,连白芷都直了眼。宋氏瞪了白芷一眼,也没有说话。萧逸则是浑然的睁眼说瞎话,脸上表情变也没变:“二婶多虑了,侄儿虽是疼阿芷,却也不会是非不分。二婶是婶母,长辈送来的东西,原本是情深义重,若是叫阿芷打碎了,如何也是要惩处她一番的。然则这花是被我打碎,男子立于天地,又怎能叫一个女子为我承担了罪名去?”他愈说愈顺畅,对宋氏道,“若是婶娘委实难消气,还请罚侄儿就是了。” 宋氏心中暗恨,萧逸说这话,听起来毫无破绽。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他是在维护白芷。难道这素来不喜欢人亲近的侄儿还真是对这女子情根深种了不成?宋氏心中憋火得不行,宋氏又叹道:“你啊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毛躁,叫人看了,还以为你没有长大呢。”又咬了咬牙,“这事便算了,下回可得小心些,东西打碎了也就罢了,若是伤了自己才是坏事。你也警醒着,别叫你二叔和我给你担心。芷姑娘也得好生伺候你大爷,知道么?”见白芷点头,又笑道,“你表姑表妹约莫三四日就到了,你可得留意着。这样多年不见,也好见见叙叙旧才是。”说罢,转身就走,背影看来还气哼哼的。 白芷心中自有计较,方才宋氏这样动怒,无疑是说明了这花的确有问题。这样想着,白芷便将写好的信和花包在一起,刚做完这些,就见萧逸含笑看着自己,一时尴尬:“多谢公子肯救我。” “若连我都不护着你,还有谁会护着?”他说罢,又像是喃喃自语,“二婶往日倒不会这样,看来今日是动了真火。”又说,“你与品玉写了什么?” 白芷笑道:“我只和她说,这花我喜欢得很,这才送给她的,叫她好好收着就是了。” 萧逸嘴角一弯,浮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从衣柜里取了个锦囊出来:“你们女儿家都喜欢这些。”又将锦囊给了白芷,“用这个装着吧,仔细怠慢了不好。” 想到品玉,白芷心中也有些热,如今县令府上,倪氏新丧,必然忙得和什么似的。虽说想不到品玉会对倪氏下死手,但也是情有可原的。倪氏那人猜忌心又重,还是个心狠手辣的。虽说红杏是自己找死,但那样轻易就了结了一个人的性命,倪氏的可怕可见一斑。就算是她不忍心杀品玉,但那样的零碎折磨,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况且,最要紧的一点,除了品玉,白芷能相信谁呢?萧逸么?所谓疏不间亲,她贸然开口,说是萧二叔和宋氏想害他,他会相信自己么?至少目前为止,萧逸对宋氏的敬重不像是假的,若是他不信自己,到时候两面夹击,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握紧了手中的锦囊,因为力道实在太大,连指节都握得泛白了。萧逸低眉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啦,你且去吧,送到二门门房去就行了,旁的事不比你管了” 白芷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又见萧逸把玩着折扇,唇边笑意有些玩味,脑中一懵。见她局促,萧逸笑道:“方才果真不该叫你,我倒要看看,你和这锦囊是有什么仇,竟恨不得将它戳碎了。” 白芷脸上一红,低头看了一眼锦囊,赶紧闪身出去了:“公子净会笑我。”正要推门,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公子还未曾告诉我,门房究竟在何处。” 萧逸看着她,半晌不语,又笑吟吟的起身,打起帘子,也不进去,转头看着白芷,光影之中,他的容颜看起来更是好看,出尘得仿佛一个仙人:“今日在府上绕了这样大一圈也没能找到?我可不会带你去,自己去就是了。”说罢,放了帘子,进了内间。 第22章 在萧府里晃悠了一圈,白芷这才找到门房处,门房处人很少,只有一个正在打盹儿的婆子。捏了捏装着花和信的锦囊,白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嬷嬷还在睡?” 那嬷嬷从梦中惊醒,呆了一会儿,转头见白芷立在跟前,撇了撇嘴,又堆出满脸的笑容:“原来是芷姑娘,怎么来了这里?莫非是大爷有事让姑娘去做?” “倒也没有,只是我有些事,还请嬷嬷帮我送到县令府上去。”白芷微笑道,见那婆子脸上出现伪善的笑意,也是明白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把金瓜子来,“多谢嬷嬷替我跑一趟,这个就给嬷嬷打酒吃。” 正说着,婆子身后又走出来一个,也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你在和谁说话?”见是白芷,脸上堆出笑容来,“原来是大爷身边的芷姑娘。” 白芷颔首称是,又如法炮制的给了这婆子一把金瓜子,这才说:“烦请送到县令府上,就说是给品玉的就是了。”说罢,转头就走。 行了不多时,白芷就转入了树丛后,此处离得不远,正好能观察到那两个婆子。往日在县令府上,可谓日日如履薄冰,萧家也未必比那里好,但胜在萧逸从不给自己施压。这样一来二去,白芷这才发现,听壁脚,这可是个十分有用的法子。 只见为首的婆子掂量了一下手上的金瓜子,笑道:“这丫头倒还灵醒,知道求人办事要给家伙的。若是仗着大爷的脸面吆五喝六的,我可得好好整治她,叫她知道我的手段。” “这府上能依仗大爷?”另一个婆子笑道,“夫人什么不是顺了大爷的意?只不过谁肯将到嘴的肥肉吐出去?我可不信。”又一把夺过锦囊翻开,笑得直不起腰,“我当什么东西呢,原来就是一朵花一封信?”读了信后,更是笑得厉害了,“合着是没有见过这花,送一朵给小姐妹看看?还说大爷是个怎么样风流谪仙的人物,原来也喜欢这样粗鄙的女子。” 为首那个笑道:“这话可轻点,被夫人知道了,扒了你的皮。再怎么也得好生供着,那可是礼法上的家主呢。”又摇头晃脑的起身,“过不了许久,表小姐来了,到时候只怕老爷夫人要压着大爷成婚呢。表小姐可是个厉害的,到时候,这位芷姑娘日子就难了。”说罢,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瓜子,“这丫头是个懂事的,替她跑一趟也未必不可。只是咱们这鄞县啊,在萧家咱们自然有好日子,但是出去了,那可就是民不聊生了。” 见那婆子出去,白芷这才松了口气,往回走去。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将信写得潦草。品玉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会无端送她东西,还是这样不要紧的东西。只要她那里顺利,不出几日便会有回信来。 而听那婆子的意思,那位没有见过的表小姐是个厉害人,而萧二叔夫妻俩的确是想要将萧逸和这表小姐撮合了。至于这厉害人么,倪氏可就是个厉害人,最后闹得夫妻间离心离德,品玉更是被逼急了杀她。 慢慢的往萧逸的院子走去,白芷便盘算了起来。父亲并无侍妾,一向和母亲是恩爱无双的,故此,白芷往日并没有见过宅院里妻妾内斗之事,所以前世才会那样轻易的就答应委身肥猪老爷,虽说后来被倪氏截了胡没有成,但也因为如此,她才是真正的有了感悟。 对于嫡庶之别,白芷往日也就觉得是家中言传身教的东西,要说真的见识过倒也没有。但前世和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倪氏的嚣张跋扈,除了因为倪家的关系,还有另外一层,便是她是嫡妻,是主母。 那么,若是那位表小姐,虽说未曾见过,但若真是个厉害的……如今萧家上下都认为白芷是萧逸的侍妾,倪氏将她送给萧逸也就是这个意思。而若是厉害的表小姐进门,谁又会喜欢丈夫的小妾呢?尤其是在自己进门前的小妾。 不觉走到了门前,白芷咬了咬下唇,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那位没见过面的表小姐进门了!倘若是个温和的也就罢了,若是个同倪氏一般厉害的人,那么红杏的下场未必不是自己的下场!她所求不过平安活下去,再见到博陵侯沈昭……正想着,便见门开了。萧逸立在门前,正含笑看着她:“既是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白芷尴尬的应了一声,又寻思道:前世的萧逸乃是人中龙凤,素来是极善谋略的人。再怎么说自己重生了致使许多事不一样了,但性子也不能变得这样快才是。更何况萧二叔夫妻俩的意思,连自己都能看出,他怎会看不破?越想越觉得萧逸是在扮猪吃老虎,白芷咬了咬下唇也没有吱声,跟着萧逸进了屋。 他换了一件月白色的比甲,执了扇子坐在凳子上。见白芷立在自己跟前,笑道:“怎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哑巴了?” “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白芷嗫嚅道,对上萧逸的眸子,更不知怎么说下去了。萧逸缓缓摇着折扇,示意白芷坐到身边来,又将桌上的冰碗推到她面前:“这样热的天,四处走动也热得慌。吃了冰碗消消暑,免得过了热气,病了可不好。” 白芷也不拒绝,坐在桌前,将一碗冰碗搅得细碎也往嘴里去。萧逸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见碗中的碎冰几乎尽数融化了,道:“不合口味?” 白芷摇头:“不是,只是有些事……”还未说完,又见萧逸含笑看着自己,忙端了冰碗,“省得了。” 萧逸只是含笑:“你倒是个乖觉的。” 冰碗只剩了少许碎冰,在嘴里徐徐化开,果肉香甜,还有糖水的甜蜜,冰冰凉凉很是好吃,白芷吃了几口,只觉得和在京城之中的冰碗很像,也是开了胃口,将冰碗吃尽了。 见她吃得香甜,萧逸又扬起笑容来:“还说你为何不吃饭,原来是等着点心。”又缓缓道,“往后多吃些才是,瘦成这样,莫非我亏待你了什么?” “公子不曾亏待于我,只是我原本食量不大罢了。”白芷低声道,又见萧逸递来一张手帕,忙推辞道,“我有,不必用公子的。” 萧逸也不恼,收了帕子,笑道:“也好,若是沾染了你的唇脂,倒是怎么都说不清了。”白芷脸上一红,擦了嘴后,萧逸又道:“我素来不喜喧闹,只是过几日表姑和表妹要来,你也少不得要跟我去。” “我去做什么?”白芷哑声道,见他含笑,只觉得背上毛毛的,“可没有说来了客人要带着下面的人去迎接的。”又低声道,“况且我若是跟着公子去,只怕那位表小姐要将我生吞活剥了。” “不必理会,我眼下并无成家之意。”萧逸微笑宽慰道,“何况我喜欢聪明的女子。” 白芷亦笑道:“若是二老爷二夫人威逼你娶她,你娶是不娶?这可门面子功夫,自然得做足了。公子已然是弱冠之龄,若再不娶妻,仔细闲话。” 这话原本是试探,看萧逸对于娶那位表小姐有没有自己的意思。没成想这话说出来,萧逸笑弯了眼,也不说话,就这样瞧着她,眼中闪烁着狡黠。萧逸原本生得好,含笑就能勾去少女芳心,此时配上这样的神色,叫白芷脸上一红,有些不安。 “阿芷醋了不成?”萧逸微微展开折扇,脸也被遮去了几分,晦暗投在他脸上,给他镀上了几分阴沉,“至于这事么……我也有许久不见表妹了,记忆中是个刁蛮性子。表姑父去得早,表姑膝下唯有一女,自然千娇万宠,难免金贵些。况我这迂腐性子,谁又肯留在我身边?”见白芷莫名其妙抬头,又笑弯了眼,“倒是阿芷肯留着。” “那府里的境况,公子也不是不知道。倘若那日夫人说将我送与公子之时,公子出言拒绝,我如今还在那泥沼里呢。”白芷随口说道,但说着说着,也觉得那日的确凶险。萧逸不喜人在身边伺候着,但是还是肯收了自己…… 萧逸不知白芷心中千回百转,合扇笑道:“我又不是瞎子聋子,那日的境况,我怎会看不出?若是我不收你,依着那位县令夫人的性子,直接打死你也是可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不好佛,但这个也是懂的。”又起身道,“你今日可找得到门房了?一会子用了晚膳,你便替我走一趟如何?” “去哪里?”白芷有些好奇,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去门房做什么?” “替我送一封信。”萧逸微笑,黑魔般的眸子闪烁着说不出的光辉,“叫门房送出去,送给一位故人。” 故人?白芷心头一热,正要询问,又被萧逸的笑容打断:“阿芷莫问,此话不好说。”又从袖中取了一封信给她,“记得就是了。”又拍了拍她的手,“你记得,千万不要打开,有些私话,叫你看了也不好。” 白芷心中自有计较,笑道:“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托我?”捏了捏那薄薄的信封,“省得了,我一会子就去。” 不叫人打开,岂不是就是送上来让人打开的? 第23章 吃了晚膳后,这两日来萧逸几乎没有出过屋子,今日倒是有了闲心在院子里闲逛。如今盛夏,饶是太阳落山了,还是热得厉害。走了不多时,待到天色渐黑,两人这才各回了屋子。 只是回了屋,白芷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心,掌了灯,将那封信拿在手中反复翻看起来。里面也不知道是装了多薄的一张纸,这样拿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厚度,而信封上只是写了一个拢翠巷,旁的什么也没有了。 虽说接触不久,但萧逸的秉性白芷也能摸索到一点的。这人行事全无章法可言,仿佛一团杂线,但是连线头都找不到在哪里,每件事都没有半分联系。白芷越想越觉得心中惶恐,莫非是她找错了人,萧逸虽是鄞县萧家之子,但并非是前世那个萧逸?若真是如此,这似乎才是最好的解释。 白芷心中越发的恐慌起来,若真是找错了人,那么前世的信息便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心中真是拧巴得不行,白芷也无暇顾及那封信了,躺在小床上浑浑噩噩的睡去了。 等到第二日,白芷这才将信送到门房去了。那婆子一面收了白芷给的金瓜子,一面含笑看着她,目光叫白芷有些毛毛的,只是尽量露出和善的表情来:“嬷嬷看我做什么?” “无事无事,只是见芷姑娘这几日来得勤,又觉得芷姑娘是个懂事的,勿怪大爷喜欢。”白芷如今明面上是萧逸的侍妾,婆子自然懂得拣好听的说。白芷也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又和婆子说了几句话,转身去了,未行出多远,就听见那婆子喃喃自语:“是个好姑娘,只怕活不了了。” * 而在萧家的日子也就这样慢慢的过着。萧逸这人除了在第三日去萧二叔跟前说话之外,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就窝在屋中,或是看书或是画画,白芷倒也是个安生性子,等到绣坊将裁的衣裳送来,也就乖乖的寻了针线来给自己绣了个荷包。 至于这荷包么……“瞧不出,阿芷的针线倒是十分的好。”萧逸许是看书看乏了,捏了捏眉心,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白芷坐在小杌子上纳鞋垫,“可是往日在县令府上学得?” “我也没有在县令府上待许久。”白芷说,“前前后后没有四月时间,也无暇教我针线。”顿了顿,她眼眶微微泛红,又低下头去补了一针,“是我娘教我的。” 萧逸也不追问她母亲,只是若有所思:“不过四月时间,阿芷便能在县令夫人身边做个大丫鬟……”他一边说,一边露出笑容来,“晚间可不许做了,熬坏眼睛可了不得。” “知道了。”白芷施施然应下,又在寻思到底是不是自己找错了人,或者是萧逸的的确确实在扮猪吃老虎。两相对比也没能对比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抬头看了萧逸一眼,见他看着自己笑,两人目光相对,白芷脸上发烧,赶紧低下头去,佯作无事的咬断针线,萧逸轻笑道:“你这人,我莫不是豺狼虎豹,看一眼也要出事的。” “公子自己知道原因,何苦来涮我?”白芷沉闷的回答,不觉门外有人敲门:“大爷,后门有人来了,说是来找芷姑娘的。” 白芷心中“咯噔”一声,将针刺进鞋垫,下意识看向了萧逸。后者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何时拘着你不叫你去做什么了?你要去见就去吧,别怠慢了客人,引到东花厅中去。” 白芷当下大喜,欢欢喜喜的出去了。萧逸只是她去的背影微笑。待她出了门,脸上笑容才敛了,重新拿起书来看。不多时就见一个小丫鬟飞快的来了,正是宋氏房中的小翠,一进门,她便嚷起来:“大爷,夫人叫大爷前院去呢,说是表夫人和表小姐已经进城门了,马上就到呢。” “省得了。”萧逸淡淡的应了一声,“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起身后又道,“罢了罢了,一会子阿芷回来,找个人知会她一声就是了。” * 白芷那头匆匆去了东花厅,就见一人立在其中,她只穿了一件雪青色襦裙,很是素净的样子,虽说消瘦了些,但看得出是品玉。白芷一时激动不已,上前道:“品玉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我如何不来?”品玉转头笑道,见白芷穿了一身百蝶穿花长裙,也是展眉一笑,“到底是入了萧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夫人呢,你倒是长了些,比前几日好看些了。” “姐姐这几日还好么?”白芷有些为难,想到倪氏新丧的事,还是有些后怕。品玉淡淡一笑:“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一朝没了性命,老爷自然得意。可惜他得意之余却忘了,那人再有一千件一万件的不是,但这账目上却是从来没有出过岔子的。现在那府里乱得和什么似的,老爷只管前院,后院的事哪里理得清?往来人的茶饭,灵前的香油、器物,哪样不要银子?偏偏他是个翘脚老爷,什么不知,这时候叫我和蔡嬷嬷一道主事。再说我们是那人的心腹,但也没有叫奴才出来主事的道理。”品玉说到这里,也是扬起几分冷笑来,“况且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倪家知道了那人是死于非命的,而老爷又不命人查,已然遣了那人的大哥来了。到时候,那府里更不清净了。” “那姐姐……若是查了出来,又该如何?”白芷有些担忧,品玉却摇头道,“我哥哥嫂嫂遭了横祸,我原本也不想活。如今挣命而已,多活一日是一日。这也是你说的,还没有到那一日,我怎知活不了了?”又笑道,“我这半辈子,自认也是行善积德,临了临了的,除了你一人知心之外,再没有旁人交心了。如今见你这境况,看得出萧家哥儿也疼你,否则怎会连你的客人都请到东花厅来,我就放心了。” 白芷淡淡一笑,也不接话。倒是品玉道:“你那日送我的花,我收到了。若是旁人送我,我也只当是一份心意,但你并不是非要拧着这些的人,我细细一想,也是明白了几分。因为那府里有事,我也走不开,便托人到外面去问问医馆的人,谁成想没有一人知道那是什么。我原本泄气,正巧,来奔丧的一人常年经商,有好几次都去往西域。我原是碰碰运气,谁成想,他果然认得这花。” “那这是什么?”白芷问道,品玉面色凝重,说:“这花说是西域的奇花,当地唤作‘里昂锡’,意为魔女。花香馥郁,但是闻久了就会头昏脑涨,慢慢蚕食人体,久而久之,人会日渐消瘦,并久睡不起,梦中便能让人死去。” 白芷脸色顿变:“原来安得这个心思!”见品玉不解,又低声将前因后果告诉她,末了才说:“这萧家境况未必比那府上好。二老爷夫妇俩分明想要萧家哥儿的命,偏生这萧家哥儿我看不透,不知他是真蠢,还是扮猪吃老虎。” “咱们生活在别人眼底下,怎会不难过?除非能够成为人上人。”品玉道,“只是这萧府好歹强过那府里不是?萧家哥儿再有不妥,也不会疑神疑鬼,哪里像那人?”又紧紧的握了握白芷,“我挣命罢了,你却和我不同,若是熬出来了,来日这萧家的富贵必然有你的一份。你多多护着萧家哥儿,以你的聪明,我知道你能行的。”静默了半晌,“只愿来日还能多多见面,我便知足了。” “成日说些什么不好的?”白芷啐道,“你宽心就是,若我有了机会,必然救你出来。” 品玉一笑,又出了东花厅:“我回去了,那府里可离不得。你也回去吧,这样大的日头,晒得不好了可了不得。” 白芷一边应下一边往回走,因为品玉的话,心中闷闷的。倪氏的大哥,便是前世诓骗自己进京的人。那人心思缜密,否则也不会没用多少时间就看出自己是白家的人。只怕品玉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 从东花厅回了萧逸的院子,一进门,就见小翠立在门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见了白芷就冷笑道:“这不是咱们芷姑娘么?仗着大爷喜欢,这是上哪里去了?误了事也不曾知道,还累得我这样大的日头在这里等着你。”也不等白芷说话,劈头盖脸说道,“还不去大爷跟前伺候着,这下表夫人表小姐都来了,也不见你人影。大爷那人也是奇哉怪也,除了你竟然谁都不让近身。”又轻轻嘟囔,“莫不是什么隐疾不曾……” “大爷是你非议得的?”白芷不动声色的斥了一声,“翠姑娘是个明白人,大爷虽是刚回来不假,但这萧府其实是大爷的。即便是根基不稳也没有你说三道四的份。”也不再多说,朝着正院去了。 还没进门去,就见里面缓缓出来几人。为首的萧二叔和宋氏,身边还有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夫人,穿得倒是十分隆重,听着萧二叔夫妻俩的谈话,眼睛不时地看向萧二叔;萧逸和另一个少女一前一后的走在后面,那少女身量不高,看起来和白芷年岁相仿,一双杏眼,鼻尖有几粒雀斑,一张容长脸,大小也是个美人。虽说走在后面,但她看萧逸的眼神,白芷便能读出几分来。 天下少女怀春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她看萧逸的目光那样缱绻,若说对其无意是不能的。白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日子,是真的要难过了。 萧逸走在前面也不曾理她,就见她跺脚嚷起来:“表哥你做什么不理我?难道我就这样让你生厌不成?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家的客人!” 萧逸转头看了她一眼,飞快的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我素来喜静,表妹实在是太吵了。”那表小姐气白了脸,萧逸也不理,径自向前走去。 “表舅!你看他!”表小姐跺脚嚷道,宋氏也不免赔笑:“逸儿,都是正经亲戚呢,你表妹年岁小,难免黏着你些。” 萧逸沉吟片刻,露出一个疏远的笑容来:“表姑和表妹来此,舟车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侄儿身有不适,先行去了。”说完,再也不理众人自己去了。 那表小姐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的看着萧逸:“你、你好得很——” 白芷立在正堂游廊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萧逸转来,更是尴尬了,只好行一礼:“公子。” “回来了?”萧逸低声道,“我这里也结束了,你随我回去吧。” “表小姐她……”白芷低声问,还是没能全部问出口。萧逸却负手笑起来:“什么时候了,这样好的心思管别人?”又淡淡的解释,“她素来刁蛮惯了,难不成以为我会和她母亲一般哄着她?蠢笨的女子,我可不喜欢。” “公子这嘴可真毒。”白芷一叹,还是跟在萧逸身后去了。又不放心的转头一看,见那表小姐气哼哼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第24章 萧逸携了白芷回去,到了晚上才出来。这回这对母女前来,一是打着关心萧逸的名头,二是萧二叔夫妻俩相邀,这才一道来了。 因为晚上是接风宴,萧逸再怎么不喜喧闹也不得不出来走个过场。日落西山之时,他这才施施然的去了设宴的水榭之中。 虽说算作家宴,但男女同席到底不妥,兼之人少,宋氏索性学了一回风雅,在水榭之中摆出长几来。随着天色渐晚,池中蛙鸣阵阵,池中睡莲开放,传出芬芳来。 “逸儿可真是……你表姑和表妹好容易来一趟,你也不快一些,叫长辈们等急了可是了不得。”一进水榭,宋氏便出声笑道,见白芷也跟在萧逸身边,脸上变了变,也不多说,反倒是命人给她安座。白芷只是推辞:“二夫人使不得,来这里已然是违了礼数,又怎可再破例?” “今日不慎睡迷了,还请表姑宽恕。”萧逸不动声色的说道,又见白芷立在不远处,笑道,“阿芷,到我身边来。” 白芷一面应了一面上前。萧逸只坐在自己的长几前微笑,见她走近,这才移开目光。而表夫人脸上有些过不去,以袖掩唇轻轻咳了一声,倒也不说什么。倒是表小姐忍不住,看着白芷冷笑道:“表哥未免没了礼数,她算是什么东西,来了也就罢了,表哥还让她到身边来?” 萧逸瞥了她一眼:“我做事无须向任何人解释,更不需向你解释什么,表妹又何必越俎代庖?” 眼看那表小姐脸色顿变,嚷道:“表哥你——”还未说完,被表夫人按了一把:“惜瑜,嚷什么嚷?叫你表舅表舅母看了笑话。”又对萧二叔一笑,这才看向女儿,“你表哥素来不喜人伺候,又只让芷姑娘一人近身。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表小姐满脸愤愤的瞪了一眼白芷,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个贱婢罢了。”她声音虽小,但却传到了白芷耳中。回想起这几日听到的关于这位表小姐的传闻,白芷心中也有些自己的念头了。 看来这位表小姐的确是个刁蛮的,至于这手段,虽说如今还未曾显现出来,但若真让她进门了,只怕这日子真的不好过了。 酒过三巡,转眼就到了一更。萧府里的梆子响了几声,而水榭之中因为酒意和菜的热气,显得朦胧。宋氏有些醉意,撑着下巴浑浑噩噩的。萧二叔道:“夫人醉了,还不来人将夫人送回去?” 一时有下人来扶宋氏,宋氏笑道:“我可没醉……”又挥开来扶自己的婆子,看着萧二叔,“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 “夫人莫要吵闹。”萧二叔忙劝道,又一叠声叫了人来,“你们都是死的不成?夫人醉成了这样,还不赶紧扶下去?” 一众人得了话,赶紧簇拥着宋氏下去了,走不出多远,宋氏又转头看着水榭中:“我失陪啦,妹子和惜瑜好好玩才是。” 见她双颊发红,白芷也不免暗暗感叹起来。能想到用西域奇花杀人的宋氏,醉酒了之后也不过像个孩子似的。将宋氏送了下去,萧二叔才尴尬一笑:“叫妹妹看了笑话……” “哪里有笑话可言?”表夫人如斯答道,原本就有几分酒意,此时脸上泛红,倒有些不同寻常,“嫂子也不过是吃多了酒,难免会如此不是?” 白芷微微沉吟,不觉衣袖被人拉了拉,低头见萧逸拉着自己的袖子,只是含笑不说话。他原本就是面如冠玉的美男子,这样抿唇含笑的样子实在诱人,白芷脸上也有些发烧,还是稳住了:“公子何事?” “你可乏了?若是乏了,咱们也走吧。”萧逸饮了酒,眼中波光潋滟,就那样瞧着白芷。后者脸上烧得厉害,只摇头说没有,又咬了咬下唇,低声说自己要出去吹吹夜风,萧逸也未曾拒绝,就让她出去了。 立在池边吹着冷风,白芷这才觉得脸上温度稍微降了几分下来。又寻思起了萧逸,这人看起来虽是看来温润,但实际上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坏心种子。每每这样笑,总是让人觉得脸上发烫…… 既然平息了几分,白芷也就要进去了,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看去,见是小翠,白芷解释道:“有些热,出来透透气。”又寻思着她分明是跟着宋氏走了,又来这里做什么? 小翠只是勾起几分冷笑来:“芷姑娘能在大爷身边伺候,那可是天大的福气,怎么不好好留在大爷身边?反倒是日日往外面跑,真是奇哉怪也。” 白芷正欲回答,便听水榭入口处传来喧闹,见表夫人母女和萧二叔并萧逸先后出来,也不与小翠说话了,赶紧上前要扶萧逸。后者柔声笑道:“阿芷以为我酒量这样差不成?这样也能灌醉,那可真是枉费了我的心思。” 他口中徐徐喷出的热气混杂着酒的醇香,白芷又一次不争气的脸红了,背过身说:“不要就不要,只当我好心办了坏事。” 众人先后经过桥路回到池畔,便要各回各家了。也不知是否是表夫人吃多了酒,上岸之时脚下一踉跄,便向前扑去,而表小姐自顾自的走在前面,也不知母亲扑倒。眼看表夫人就要着地,却是萧二叔上前,几乎将其抱了个满怀,这才免了一番苦处。 白芷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一幕,分明有婆子丫鬟,萧二叔却要自己去接,未免有些不妥。又想到今日表夫人的神态,一个有些怕人的念头便浮了上来,一时之间脚步也放缓了,落在了最后。 “你见了?”小翠冷不丁的在身边说,将白芷唬了一跳,转头见她万分得意的样子,佯作不解,“你说什么?” “你别与我装懵,我可都知道。你若是没个手段,能让大爷对你死心塌地的?这事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就你敢,你还说你没有见到?”小翠有些咄咄逼人,“芷姑娘莫非动了别的心思不成?” 见她这样说,白芷索性也不装了,道:“既然如此,翠姑娘想必也见了?又何必问我呢?” “我自然见了,我不仅见了,还知道这府上的秘辛。”小翠冷笑起来,就那样看着白芷。白芷思量片刻,弯出一个笑容来:“我猜是关于表夫人和二老爷的吧?这表兄妹之间,闹出点什么事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小翠神色一变,脱口道:“你竟然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白芷笑道,“想来当初是两情相悦,可惜二老爷是萧府的嫡次子,就算是承袭家业,二老爷也是拿不到大头的。无非是表夫人娘家看不上二老爷,棒打鸳鸯罢了。如今表夫人寡居,二老爷自然动了心思,是不是?” 小翠脸色顿时苍白:“你为什么知道?!你、大爷告诉你的?!” “不。”白芷暗暗松了口气,原本她就想要诈小翠,没想到真如折子戏里面的一样,这样的故事,未免十分常见。 小翠咬了咬牙:“我告诉你白芷,这事没你的份!休想和我争什么!”说罢,推了她一把,气哼哼的走了。 白芷也不知她说什么没有份,但也不曾在意。正要转回去,就见表小姐立在不远处,嘴角啜了寒意:“好哇,没想到你竟然敢编排我母亲!”又一步步向她走来,“你勾得表哥全然不肯对我上心不说,今日又让我听到你编排我的母亲?” 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在月下也颇有几分渗人的气势。白芷退了一步:“婢子只是妄自揣测罢了,并无编排表夫人的意思。” “没有么?”表小姐冷笑道,“白芷啊白芷,你若是个拎得清的,我兴许还想留你一命。但可惜,你这样会勾引男人,我若是留你的性命,来日我真进了门,岂不是要被你骑在头上?” 她倒是动了怒,伸手便要来抓白芷。后者略一沉吟,往后一退,却踩空了,整个人呼啦啦的就滑下了池塘。 表小姐怒意未减:“这可是你自己跌下去的,怨不得我。”又对身边的侍女道,“你盯着她,她若是浮了上来,给我打下去,今日她若不死,来日我便没有清静的日子了!” 白芷在水中沉浮,刚浮上岸,就被人朝身上扔着细小的石块,无奈之下又只得沉下去。这样不知多久,她渐渐没了力气,更是呛了好几口水,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水只管往鼻子里灌,呛得想咳,却又灌进更多的水。神智几乎要崩断的瞬间,却听见一声“哗啦”,有人向自己游了过来。虽说看不清是谁,但一只手托了她的下巴,将她托出水面。 呼吸到空气的一瞬间,白芷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听见岸边有人的呼声:“还不去拿衣裳来。”“大爷浮上来了,快去端姜汤。” 白芷只眯眼看着抱着自己的人,他薄唇紧抿着,也不知道是怒是恨,如玉的面容上看不出来半点情愫,几丝碎发湿湿的绞在额头,虽说不复平日的温润,却意外多了些狂野的气势。他浑身都湿透了,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勾勒出了躯体来。 白芷咳得浑身无力,被萧逸抱上了岸,用干燥的衣物裹了个严严实实。她满脸不知是泪还是水,惨白着小脸,只是不住的咳嗽着。萧逸亲自给她擦干净脸,也不管围着的一大群人,抱她去了。 白芷靠在萧逸肩上,浑身酸软。见萧逸面庞紧紧绷着,全然见不到素日中的温润如玉。鬼使神差的伸手轻抚他的脸:“我没事……” “我知道。”萧逸轻轻说道,又将她搂紧了些,“别怕,不会有下一次了。” 第25章 若说是白芷一人落水还则罢了,了不起一个侍妾而已,但萧逸也这样呼啦啦的跳下去救人,那可就不得不重视了。眼看萧逸浮上来,一点要留的意思都没有便抱着白芷去了,萧二叔沉吟了片刻,对一众丫鬟婆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去?若是大爷身子有半点不妥,你们只管领罚就是。” 这下一群人赶紧跟了上去,表小姐虽说幼年丧父,但家中谁不是将她当做宝贝?然而萧逸浮上来后,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走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一时气急败坏,正要追上去,嘴里还嚷道:“表哥那样在意她做什么?左不过一个侍女,死了我再赔你一个就是了——” “惜瑜!”表夫人听得她话中不妥,急忙喝止道,“那是你哥哥心尖尖上的人,哪里有你说的份?离间了你二人的情谊才是了不得。况且这丫头今日落水,也是可怜见的。” “娘也是太温婉了些,要我说,表哥屋中有这样的狐媚子,来日真是进了门,只怕我的日子才是难过了。”表小姐哼了哼,并不将表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又轻轻的补上一句,“我难道还斗不过你一个侍妾不成?”说罢转身就走。 “惜瑜!惜瑜!”表夫人接连唤了几声也不见她停下,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对萧二叔歉意一笑,“叫二表兄看了笑话,也是我素来将她宠坏了。” 萧二叔笑道:“哪里有这样的话?阿敏对惜瑜的心,乃是天下母亲都有的,我自然也能理解。”又欲言又止,“罢了罢了,今日受了惊,还是先回去歇息吧。你身子不算顶好,我明日叫人送些补品来,也好让我宽心。” 表夫人微微红了脸,在月色的映照下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 * 萧逸抱了白芷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如今虽说是夏日,但池水冰凉,更不说白芷原本就体弱,已经冻得直打哆嗦。萧逸微微沉吟片刻,将她放在桌前坐定,又将她贴在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这才柔声道:“我让她们进来伺候你更衣,你换了衣裳暂且待在被窝里,一会子有人送热水来,好好洗一洗,免得明日害了病。” 白芷缓缓点了点头,见萧逸浑身湿透的样子,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感动。人刚饮了酒,酒气外散,这种时候忽然接触到了冷水,热气无法外散,轻则心痛,重则心脉病损。方才萧逸奋不顾身的跳下水救自己,几乎是不管他自己了,又让人怎么不感动? 待侍女进来将衣裳除尽了,白芷这才蜷缩在被子里,身边卧了几个刚灌进热水的汤婆子,温暖的感觉将方才的寒意给驱赶走了,白芷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看着屋中的人忙碌,又阖上眼沉思。 今日总算是侥幸过关了。她就知道表小姐绝不会放过自己,即便今日放过了,还有明日后日。并且听她的意思,萧二叔和宋氏迎她母女俩进府,的的确确是要让她和萧逸成亲的。可是她这样厉害的人,又怎能让她进府? 当时表小姐虽是气势汹汹,但白芷自己走了一步险棋,退下了池塘。她原本就是在赌,赌萧逸会看到这一切,更是在赌阖府的下人会看到这一切。这府上人就那样多,也有不少是能够在主子跟前说上话的,这位表小姐还没进府便这样大的火气敢在府上杀人了,若她真进了府,下面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况且,依着宋氏和萧二叔的心思,就是想要害萧逸,宋氏为人阴险,怎会让萧逸娶回来一个这样厉害的人?一旦这侄儿媳妇她弹压不住了,那么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然而今日宋氏走得早,也就只有靠下面人的嘴传到宋氏耳朵里去。 若说有什么没有算到,便是萧逸会亲自下水来救她了。 “芷姑娘,这可睡不得,还是先起来沐浴吧。”不觉耳边有侍女的声音,白芷施施然睁眼,见屋中只留了一人,也就裹着薄被起身,进了浴桶。热气升腾,白芷觉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又拨弄了一会儿,身边的侍女用小木勺往自己身上淋水,笑道:“往日我的小姐妹们都说芷姑娘有福,原本还不觉得,如今一看,芷姑娘当真有福。” 白芷有些不解,转头看她,热气蒸腾之下,她的神色有些模糊,只是眼睛里的歆羡却是显而易见:“怎的没福?大爷待姑娘那样好。大爷是什么样的人,又生得俊,性子又好,每每笑起来,让人眼睛都不想移开。” 又是个怀春少女。白芷心中暗暗想道,也不回答,老老实实洗了澡,又觉得水有些变凉了,这才擦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那小丫鬟见白芷没有回答自己,知道自己失言,小脸胀红,端了水出去,还不忘转头对白芷道:“方才那话,芷姑娘可万万别说出去了,我、我……” “我知道,你宽心就是。”白芷也不是那样大嘴巴的人,非要将别人的心事给说出去,拿了帕子擦头发,那侍女红着脸出去,刚开门,就见萧逸立在门外,顿时脸都要烧起来了:“大爷……” “下去吧。”萧逸温和一笑,见她几乎是羞愤逃出,这才对起身来迎自己的白芷笑道:“这丫头是怎了?” “不知,许是有什么事吧。”白芷说,见萧逸换了一件月白色长衫,手中还端着一碗红糖姜汤,顿时有些局促,“公子还不歇息?” “我倒是想要歇息,只是却放心不下你。”萧逸展眉微笑,将姜汤放在了桌上,“身子可暖和些了?” 白芷轻轻点头,见萧逸的长发还没有干,也就起身要给他擦头发,只是他个子太高,若不坐下来,活脱脱像挂在他身上。萧逸笑得开心,只坐在床边:“你先莫管我,吃了姜汤再说吧。”见白芷吃了半碗就不吃了,索性接了她手上的碗,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多吃些散散寒,明日若是病了,你哭也是没法子了。” “我才不会哭……”白芷微微红了脸,见萧逸坚决的样子,只张口吃了,又问:“公子可吃了姜汤?” “早已吃过了。”萧逸微笑,见白芷脸色发红,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你啊,这脸这样红,莫不是已经发动了?” 白芷瞪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公子不问问我么?今日的事?” “我为什么要问?”萧逸微微一笑,歪着头看她,“你想我问什么?即便是不问,我也是知道来龙去脉的。” 白芷心中一惊,咬着下唇,颇有些戒备的看着他。前世的萧逸,那可是堪比卧龙的存在,自己的小伎俩被他识破了,那么…… 见她眼神中的戒备,萧逸也只是笑着看她,那笑容中净是了然。半晌后,他笑意更浓,实在是勾人得紧,又舀了一勺姜汤,吹凉了送到白芷唇边:“这样看我做什么?我亲眼见到的,我怎会不知?” 白芷贝齿咬得生紧:“公子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惜瑜站在池边,让她的侍女往你身上扔小石块。”萧逸笑道,“她素来霸道,没成想竟然愈发的能耐了。” 听他这样说,白芷这才松了口气,摇头道:“我真的吃不下了,公子别给我吃了。” 萧逸蹙了蹙眉,搁了碗勺:“吃不下也就不吃了,若是被水撑坏了可了不得。”又端了碗仰脖将剩下的姜汤喝尽,这才笑道:“如此,你便好生休息,我明日来看你。”他一面说一面掩唇咳了几声,白芷忙要扶他,就见他咳得面红耳赤的指着她笑:“自己脸还那样红呢,倒是管起我来了。”见白芷不说话了,忙笑:“罢罢罢,我不与你说了,待头发干了再睡,仔细脑仁疼。” * 待到了第二日,白芷一夜好眠,醒来虽说身上有些痛,却也不妨事,梳洗了自己,便朝着萧逸的屋子去了。一进门却见萧逸正和一女子说话,那女子细长身形,年岁也和自己差不多。白芷一愣,正要开口,就见萧逸招手唤自己:“阿芷,到我身边来。” 白芷闻言称是,行到他身边,才见那人是小翠。一见白芷来,小翠撇嘴一笑:“大爷也不怕惯坏了她,这样迟才醒来,还说伺候主子,莫不是等着主子伺候你呢?芷姑娘昨夜可算是出尽了风头,今日我一路过来,府上谁不知道昨儿个你落水,大爷亲自下水救你?” 她话中不善之意十分明显,白芷心中也有气,只低头问萧逸:“公子方才在说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二婶今早听说了这事,有些挂心,叫小翠来看看你我。”萧逸说罢,又咳了好几声,白芷忙给他抚背,“可找大夫来看过了?” 萧逸只摇头:“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咳嗽几声罢了。叫下面的给我配些桑杏汤就可以了。” 白芷颔首称是,又见小翠斜着眼看着自己两人,有些不豫:“既是看过了,就请翠姑娘回去向二夫人复命吧。” “大爷都不开口,芷姑娘倒想开口了?”小翠慢吞吞的笑起来,“未免是越俎代庖了。”又说,“大爷既然是咳嗽了,我就先回过夫人,正好夫人今日醒来,咳喘之症犯了,正咳得难受,索性也给大爷配一副药吃吃?” “也好。”萧逸颔首,见白芷不欢喜,也只是轻轻握住白芷的手,“你先去吧,我这里清静惯了,便也不送你。” “不,我送她。”白芷含笑,“好歹是二夫人派来的人,若是不送,仔细下面的说公子眼里没有婶娘,叫人说可了不得了。”又对小翠一招手,“翠姑娘,请吧。” 小翠冷冷的一笑,快步出去了,白芷紧随其后。一直到了垂花门,小翠才停下脚步,转头冷笑着看白芷:“我只知道一件事,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自己有什么目的你就直说,我受不得你这恩惠。” “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来确认一件事罢了。”白芷淡淡说,“据我所知,二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乃是王德家的和凤鸾,你虽在她院子里伺候,但也绝没有这样得脸,会将你派来。”她看着小翠含着丝丝冷笑的脸,“你是在二夫人面前,出卖了二老爷和表夫人吧?” 第26章 一听这话,小翠歪着脑袋微笑,过了一会儿,这才挑衅一般看着白芷:“我若说是,你待如何?”又吹了吹自己的手指甲,“你都知道老爷和表夫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难道夫人不知道?她想听的我说给她听,这倒也不算什么吧?况且昨日,他二人的确抱到一块去了,难道怨我不成?” 白芷扯着嘴角一笑:“你高兴就好,总归也碍不到我的事。” “碍不到你的事?”小翠笑道,“你以为夫人对表夫人生厌,表小姐还可能嫁进来么?说句不敬的话,夫人什么样的人,表夫人母女俩加起来都玩不过她。”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可欠我一回了,白芷,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白芷转身要回去,听她这话,测过身子睨着她:“我又没有求你去告密,你更不是为了我才去告密的,我还能补偿你什么?” 小翠在后面气得要死,跺了跺脚:“白芷,有你的,难怪能将大爷哄得服服帖帖,往后我自有好果子请你吃。” * 小翠转回了宋氏院子,正好见姜大夫从中出来,身边还立着凤鸾,忙道:“大夫等一等,我正要去回禀夫人呢。” 凤鸾是宋氏的陪嫁丫鬟之一,素来是个得脸的,只是小翠居然靠着告密上了位,让凤鸾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见她开口,便冷笑道:“你回夫人便回夫人,大夫诊了脉,自然该走了。” 小翠笑道:“大爷在咱们家也就挂了个名儿,这面子上的敬重你若是不给也可以,到时候坏了半点事,夫人责问的又不是我。” 见她抬出这一层来,凤鸾咬了咬牙,只对姜大夫道:“大夫先住一住脚,等夫人的意思。”小翠飞快的进了屋,见宋氏懒洋洋的躺在贵妃椅上,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忙道:“夫人,我回来了。” “逸哥儿如何了?”宋氏问道,“可有害病啊?” “怕是风寒。”小翠说,“正想让姜大夫去看看呢,这才回来向夫人说的。” “那就去看吧,务必伺候好了。”宋氏又咳了几声,“我这老毛病也是难受得很,每日吃着琼玉膏,也半点没见好转,该来的还是要来。”正说着,王德家的便端了药来,“夫人还是趁热吃了吧。” 宋氏微微点了点头,接了药碗一饮而尽。王德家的才笑道:“算来夫人的咳喘倒也麻烦,每次发作起来,非用天仙子这等重药下去不可。” 小翠道:“那也确实麻烦,好在见效就好了。”待宋氏喝完药,又慢吞吞的说,“我只在想一件事,就是老爷和齐敏,昨儿个都抱到一块去了,这尚且是我刚走,也不知道旁的时候,到底有多出格。” 齐敏原是表夫人的名讳,听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王德家的笑道:“说不准只是昨儿个情急罢了,夫人也切莫当啊。” “我倒也想不当真,但若是祸起萧墙,那时悔之晚矣。”宋氏沉吟了片刻,又抬头看着小翠,“昨日你来与我说这事之时,我便发现你是个机灵的,脑子比她们都活泛些,依你看,该如何?” 小翠笑道:“这要说法子倒是有,只是就看夫人舍得不舍得了。虽说有昨日的事,但也不能说明更多的什么了。我若是夫人,现今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让大爷娶表小姐了。” “这事我自然不会让,她齐敏以为嫁了女儿进来,便能把持住这萧家了?”宋氏一笑,小翠又接着说:“只是说不让表小姐嫁进来的原因,夫人心中不快是一件,还有一件却是表小姐自个儿的原因。她为人刁蛮又是个暴脾气,昨日大爷前脚刚走,后脚便敢将白芷推入池中。即便她真要和大爷成亲了,但她如今还是来咱们家里做客的呢,这客人就敢杀主人家的丫鬟了?先不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样想,单只这样厉害的人,真的进了门,未必不是给夫人招祸端。” 宋氏轻轻的“嗯”了一声,小翠又笑起来:“只是这事,夫人可万万要和老爷商量才是。若是老爷恼了,夫人心中也要有个底不是?一来阻止表小姐嫁进来,二来也是试探老爷和表夫人,全了夫人的心事,这第三,若是老爷和表夫人真有些不同寻常,就算是为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夫人也该想想怎么办了。” 宋氏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小丫鬟委实有些见地。往日倒还没有发现你这样的厉害。”说罢了,也就低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去与老爷说,晚上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话要和他说。” * 姜大夫来看过之后,给萧逸开了几副散寒的药便走了。白芷心中惴惴不安,只拿了药方来看。往日二哥白桓于功名无心,却对这些医药之事情有独钟。因此白芷也听了一些,耳濡目染之下,对药方也有一定的了解,确认了药方无异常之后,白芷这才让人去抓药了。 萧逸咳嗽比昨夜严重了好些,硬是灌了一碗汤药,这才算是勉强止住了。因为他咳嗽,两人午膳也吃得十分清淡,足足到了酉时初,日头才渐渐的沉了下去,看着夕阳渐渐收敛了光辉,萧逸也笑道:“如此时候也好,随我去走一走吧,消消食吧。” “消食?”白芷问,“还是作罢吧,公子还是好好休息,莫坏了身子才是。” 萧逸怔怔的看着她,半晌不曾言语,一直将白芷脸都看红了,这才露出平日里的笑容来:“我偏要去,你待怎的?” “公子怎还和小孩子一样?”白芷无可奈何,只好跟了出去,夕阳的余晖洒在萧逸身上,好像给他镀上了金边。白芷微微一愣神,就见萧逸转头看她:“阿芷,到我身边来。” 她一面答应着一面上前,低声道:“你倒是了乐了,一会子叫人看见,总归还是我的不是。” “我说要出来的,与你什么关系?”萧逸笑着牵她,“咱们去看有趣的东西呢。” 白芷心中咯噔一声,见萧逸笑弯了眼,忙试探道:“什么有趣的东西?” “那园子里好东西多着呢。”萧逸含笑看着她,两人的距离原本就近,他轻轻开口,薄荷的清香混合着几分药的苦涩缓缓喷薄而出,说不出的魅惑,“我带你去看,要去么?” 白芷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道是原来是园子里本来就有的东西,亏她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当下也不说话,和萧逸一起往花园方向走去了。 刚到了花园入口,就见一抹窈窕的身影立在外面,正是小翠。白芷蹙眉,只立在萧逸身边。小翠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爷和芷姑娘。” “你不在二婶身边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萧逸扬了扬手中的折扇,还是掌不住咳了几声,白芷忙给他抚背。小翠笑道:“夫人刚进去呢。”又抿唇笑起来,“夫人可挂心着大爷呢,既然来了,不若见上一面,也好叫夫人明白几分啊。” 萧逸笑道:“如今夜里,婶母和侄儿单独相见,未免不妥。”如今夜幕已临,几粒星子点缀在夜空之中,明月皎洁,照得花园里如同点了一盏光线朦胧的灯火。 小翠笑道:“如何能够算是单独?老爷也在呢,况且芷姑娘也在,怎能算不妥?”说罢,又转身笑道,“原本夫人还说想请大爷去呢,如今大爷不去,只怕是寒了夫人的心。” 萧逸拉长了声音:“原来如此。”看着小翠渐行渐远,白芷这才低声道:“公子还是别去了,只怕是有诈。” “有诈?”萧逸含笑反问道,“阿芷觉得有诈?我怎么觉得,是婶娘好心邀我们呢?” 白芷生平头一次想要翻白眼,想到宋氏的为人阴险,忽然就说要人去花园里,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萧逸唇角笑容不减,黑墨般的眸子就这样看着白芷神色变化,忽又露出一个笑容来,咳了几声,这才问道:“跟我去看看罢,说不准有好玩的事情,你说呢?” 白芷正要拒绝,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见他脸上还是带着素日中的温润,没由来就安了心,点头道:“去吧。” 两人施施然的往花园之中去了,尚未走近,就听见其中传来宋氏的声音:“原来老爷来了这里。敏妹子也在这里。” 白芷一惊,赶紧拉着萧逸躲在不显眼的地方看着声音的来源处。夜色苍茫,仅仅凭月光和灯火,只能辨出谁是谁,旁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只见宋氏立在一边,而另外一边,一对纠缠的身影搂抱在一处。而方才进去的小翠则是飞快的靠近宋氏,像是附耳说了什么,宋氏又道:“我往日便听说了,老爷和敏妹子自幼的情谊,没想到今日竟然这样的情难自禁。”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俨然是泫然欲泣的语调,“老爷如此行事,可想过敏妹子日后如何自处,又想过惜瑜么?”她又道,“老爷若真的和敏妹子真心相待,我也不是那样善妒之人,便将敏妹子收入房中吧,我明儿个即便是拖着病体也去妹子的婆家讨人。” 白芷心中一惊——萧二叔和表夫人幽会,竟然被宋氏撞见了?又想到方才小翠的话,一时更是明白。宋氏必然早就知道这两人在此幽会,而方才小翠在那里等候,也就是在等人来。只是别人没等来,等来了萧逸这位名义上的家主。 这事只要闹得越大,萧二叔和表夫人越下不来台。 白芷握了握拳,想到小翠说过宋氏原本就对萧二叔和表夫人有所怀疑,只要细细一想,便知道这事绝对是她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捉奸。偏生还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为人如此阴险,实在是令人齿冷。 不觉耳边响起萧逸低低的声音:“阿芷,告诉我,咱们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温热的气息徐徐喷在耳边,白芷一激灵,下意识转头看他:“什么……” 还未问完,柔软的双唇便贴了上来,将尾音给堵了回去。白芷脑中一片空白,这吻虽说来得让她措手不及,但却十分的温和,像是怕弄痛她,舌尖只轻柔的掠过她的唇舌。 因为呼吸不畅,白芷身子也渐渐软了,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萧逸这才撤了唇舌,还坏心的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这才附在她耳边,声音低低的,又因为咳嗽有几分沙哑:“阿芷还没有告诉我,今日看到的,算不算有趣?” 白芷紧紧咬着下唇,半晌不曾言语,心中却是惊涛巨浪。唇上温厚的触感尚且残留着,但萧逸怎会无缘无故的…… 尚未等她想明白,又听到小翠的声音:“大爷怎么来了?” 第27章 刚被强吻,白芷脑中本就混沌一片,忽然听到小翠的声音,脸上顿时发烧,下意识就想逃,萧逸紧紧的扶着她,低声笑道:“阿芷害怕什么?”说罢,又轻轻抚一抚她的唇,柔声道:“别怕,此处有我呢。” 白芷原本就心跳得十分厉害,此时听了萧逸的话,反倒是出人意料的安静了下来。那头宋氏喝了一声:“你这死丫头,成日胡说什么?大爷害了风寒,此时正养病呢,如何会在这里?” 小翠顿时委屈,说:“大爷确实在这里啊。”又向着两人站的方向指了指,宋氏的身影立即靠了过来:“可是逸儿?” 白芷咬了咬牙,宋氏素来是个阴险的人,方才差小翠在花园入口的举动,明摆着就是想要来人进来看一看萧二叔和表夫人“情难自禁”的举动,现在又来问这样的话,岂非是欲盖弥彰? 萧逸歪着脑袋,好像在思考怎么办一样,白芷心急如焚,见宋氏愈发靠近,索性心一横,道:“公子可别走那样快,仔细我跟不上了。” 萧逸原本一派深思的样子,听白芷这样说,笑道:“来吧,我自然会等你。”白芷微微横了他一眼,闭嘴不言。那头宋氏笑道:“果然是逸儿。不好好养病,出来做什么?芷姑娘也不拦着他,所谓病来如山倒,这被夜风一吹,仔细明日加重病情呢。” 萧逸笑道:“是侄儿消了夜,觉得有些克化不动,这才出来消食的。”又提了灯笼向前走了几步,“叔婶和表姑在这里做什么?” 萧二叔和表夫人俩原本就是幽会,被宋氏撞破已经够尴尬了,现在连萧逸这个小辈都在这里,就更尴尬了。咳了一声,这才睁眼说瞎话道:“我和你二婶还有你表姑在此叙旧呢。若非你身有不适,惜瑜又不爱听这些,此时也将你二人叫来了。” 夜中黑灯瞎火,看不清怎么回事,但萧二叔和表夫人方才搂抱在一起,现在虽说分开了,但也离得非常近,这话一出来,莫说是看完了全程的萧逸白芷二人,便是其他人也会觉得这其中有不少的猫腻。 萧逸正要说话,又掩唇咳了起来,吓得白芷赶忙给他抚背。宋氏忙说:“既然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去吧。”又亲自上前来搀了他一把。 白芷原本扶着萧逸,见宋氏上前,下意识觉得这女人定是没安好心,赶紧笑道:“夫人可别过了病气,还是让婢子先扶公子回去吧。” 宋氏笑道:“也好,你赶紧将逸儿扶回去吧。”又压低了声儿,“逸儿你记着了,我不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方才的事,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再艰难,也有我处理呢。”又推了白芷的手一把,“好了,你二人快些回去吧。” 萧逸也不回答,自顾自的咳着,白芷则是应了一声,赶紧扶了萧逸往回走,行出不远了,又听见宋氏的声音:“所以老爷的意思究竟是要如何?敏妹子的名声,要是不要了?” 若说是旁人,白芷兴许还会信一些,但是宋氏么……此人为人阴险,今日小翠在花园前的举动就能说明一切——若不是宋氏让她守在花园前,那又会是谁?换言之,无论萧二叔做什么样的决定,宋氏都会出手对付表夫人了。 表夫人这人温婉柔弱,的确是男人喜欢的款,但是真的和宋氏对上了,只怕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更要紧的,是宋氏的姿态是做足了的,不让人声张此事,看起来保全了萧二叔和表夫人的面子,但是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见白芷默默不语,萧逸忽然启唇笑道:“阿芷有心事不成?或者……”他声音有些沙哑,听来十分的魅惑,“恼了我么?” 白芷有些懵,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忽又想到方才的吻,脸上顿时发烧,忙和他拉开距离,低头默默不语。萧逸见她如此,心中促狭的念头满足得很,柔声道:“方才是我唐突了,阿芷莫要恼我才是。” 唇上的触感好像又回来了,白芷臊得厉害。自从自己跟在萧逸身边后,他一向是守着礼数的,也从不做越礼之事,但今日实在是……只是转念,自己原本就是倪氏送给萧逸的侍妾,莫说亲一亲,就是再亲密些,也没人会说是他的不对。 念及此,白芷轻轻的应了一声,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的心绪掩盖下去,忽又问道:“公子一开始就知道这事吧?”见他看自己,又补充道,“否则,为何会说有有趣的事想要我看?” “你这丫头,当我是神仙不成?”萧逸笑着反问,“我又怎知叔婶和表姑在此?不过是如今睡莲花开,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些,难道不有趣?” 白芷咬了咬唇:“公子当我傻呢?” “阿芷这样聪明,我怎会当你是傻子?”萧逸笑道,“不知阿芷为何以为,我引你是去见叔婶的?”又笑道,“明月高悬,这样的夜晚,我宁肯只和阿芷两人度过。” 白芷抿唇道:“我说不过你,不与你多说了。”正要往前走,又听他立在后面咳了起来:“阿芷好狠的心肠,我尚且害病,便这样撇下我不管了。” 白芷顿时气结,回头扶他:“公子也就只能拿捏住我了。”又啐了他一口,“满脑子的花花心思,谁信你害病?” 萧逸笑弯了眼,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阿芷分明见到的,为何不信?人若是连眼前见到的都不相信,那还能相信什么?” 白芷一怔,旋即想到白家的冤案,顿时咬紧了牙:“有些事,即便是眼睛看到的,也不能信。” 萧逸静默,半晌后才道:“世事无绝对。”他又笑,“莫怕,有什么事,都过去了,往后有我呢。” * 到了第二日,白芷一觉醒来,这才发觉萧逸有些发热的症状,正要让人去找大夫,就见小翠翩翩来了。一见白芷要出去,她就笑道:“怎么?大清早的往哪里去?昨儿个瞧见的东西,好看么?” 白芷微微沉吟,复含笑:“翠姑娘说什么?昨儿个我什么都没有见到啊。”又低声说,“倒是翠姑娘,昨夜守在花园之中,想我和公子见到什么?” “我不想你们见到什么。”小翠笑道,“只是主子有命,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敢不听么?”又笑眯眯的看着白芷,“芷姑娘倒也聪明,知道避嫌一说。如今这府里,可将昨儿个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了。今早上夫人刚打死两个嚼舌根的丫鬟,若是芷姑娘说出来,保不齐夫人会看在大爷的面子上宽容一二。” 白芷蹙了蹙眉,见小翠要进屋去,只笑:“这事也是二夫人的意思吧?若非主子授意,昨夜发生的事,能在今晨就传得沸沸扬扬么?”后半句话,则是被白芷硬生生给咬断了——“二夫人必然是在二老爷跟前做足了面子,说她自己如何帮忙压下去消息的。所以到头来,这府上无论怎么传,怀疑的苗头都在公子身上。” 小翠斜着眼看她,又缓缓走到她身边,笑得很是无邪:“芷姑娘,你会害死自己的,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又直起身子,“我今日来的目的倒是简单。夫人说了,一会子要去梁家,让我来请大爷和她一道去呢。” “那可不巧。”白芷在心中深深的不齿了一番宋氏,“公子有些发热了,怕是昨夜被夜风吹了所致,我正要去请大夫呢。” “发热了?”小翠眉梢微微一挑,“大爷这身子,未免太不中用了些,若是败坏了银两可不好。”见白芷有些怒意,忙笑道,“罢罢罢,你当我没说就是了,我回去向夫人禀告。你跟门房处的说就是了,一会子姜大夫自然知道来。” “大爷身子再不好,败坏的也是他萧家的银两,和你有几文钱的关系不成?”白芷淡淡开口啐了小翠一句,见她神色一变,拂袖道:“我还有事,翠姑娘自行前去吧,别打扰公子安眠。” 小翠看着她走,神色变了几变:“好个忠心护主的丫鬟。”说罢了,还是走到房前,推门进去了:“大爷果真发热了?” * 待小翠从萧逸屋中回去,宋氏正歪在贵妃椅上,见小翠回来,问道:“逸哥儿怎么说?” “也是不巧,大爷发热了,如今正要人去诊治呢,夫人怕只能自己去了。”小翠笑着说,见凤鸾端药进来,又惊呼道,“夫人还没吃药呢?昨儿个回来,咳喘又发作了一次不是?” “可不是么?”宋氏示意凤鸾来喂自己,“你这脑子十分活泛,我也着实高看你几眼。”又淡淡问,“府上的事,怎么样了?” “下面的全知道了。”小翠笑道,“虽传出去是打死了人,但表夫人和老爷昨夜里衣衫不整的在花园之中纠缠的事,整个府里都传遍了。想必表小姐那头也知道了。” “她知道最好,她那炮仗性子,为我所用必将如虎添翼。”宋氏说,凤鸾给她喂了药,又取了蜜饯给她吃,“逸哥儿是真的发热了?还是不想淌这趟浑水?” “真的发热了。”小翠笑道,“我怕是他推诿,还特特进去看了一眼,见有气无力的昏睡着呢。”又劝道,“其实大爷不去也好,叫老爷知道了,只怕叔侄二人要生间隙。” “有什么间隙好生的?本就没有多大的情分。”宋氏摆摆手,示意凤鸾退到一边,“叫王德家的守在屋中,一会子姜大夫来了,叫她和姜大夫一起去逸哥儿那里。若是遇上梁惜瑜来闹,只告诉她我去了梁家。若是她不听,便将昨夜的事再说与她听一次就是了。” 第28章 白芷到门房去通传了一声,便回了萧逸的院子。甫一进门,就听见萧逸有些虚弱的声音:“阿芷,与我倒杯冷茶来。” 白芷闻言忙给他倒了杯茶,又将他扶起来,觉得浑身发烫,不免担心:“公子可要好好休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萧逸笑道:“无妨。”又哑着声音问,“方才我睡得迷糊,似乎见小翠来了。” “她还进来了?”白芷惊道,隔着中衣都能感觉到萧逸浑身滚烫,“依着我说,就算今日公子不是发热,我也不能让公子跟着二夫人去。” “哦?”萧逸精神不济,声音也有些轻,“还不让我和二婶去梁家?” “你倒是想去?”白芷冷笑道,“你以什么去?侄儿?你可莫忘了,表夫人现在还是梁家的嫡子夫人呢,出嫁从夫,她又在梁家如鱼得水的那样多年,再怎样说,也不能不经过梁家。这一场可算是去挖墙脚,你当梁家那样好相与?况且这世上哪有侄儿去给叔叔讨小老婆的道理?你倒是不避嫌,仔细别人恼了你。” “恼我做什么?”萧逸咳了几声,见白芷有些担忧,拉了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担心。”白芷笑道,“公子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呢。” 萧逸阖眼睡去不多时,门被人敲响,白芷起身去看,见王德家的站在外面,身边立着姜大夫。见白芷出来,王德家的满脸堆笑:“芷姑娘,大爷怎样了?” “刚睡去。”白芷让开身子,让大夫进来,“有些高烧不退,还请大夫赶紧开药吧。”姜大夫闻言称是,赶紧上去给萧逸诊脉。王德家的立在内室笑道:“勿怪说大爷疼姑娘,就姑娘护着大爷这心,连我看了都动容。”又笑得含有深意,“夫人带了小翠和凤鸾去梁家走亲戚了,一会子回来,只怕还要来呢。” “有劳嬷嬷。”白芷含笑称是,见姜大夫给萧逸诊脉,不多时蹙了蹙眉:“公子受了风寒,昨个儿又邪风入体,这才致使高热,若是可能,可万万莫让公子见风才是。” 白芷闻言称是,看着姜大夫开了药方,又拿过来看了看,这才放心了。王德家的见她这样细致,笑道:“芷姑娘还懂药理不成?” “我不懂,只是往日随哥哥看过一些药书。”白芷如此说,又去拧了帕子给萧逸敷在额头。王德家的笑道:“也是姑娘有本事,大爷自幼就不喜人照料,往日身边的小幺儿都是大夫人非要塞进来的。后来大老爷和大夫人相继没了性命,大爷出门游学,将所有伺候自己的都遣散了。” “想来大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吧?”白芷顺口和王德家的闲聊,后者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是个好得很的,以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对大夫人都说不出半点错处来,连夫人有什么不是,都是大夫人照拂的。人又温婉,模样还好,在咱们鄞县也是出了名的。可惜大老爷出门在外,死在了外面,大夫人也渐渐不成了。死前瘦成了皮包骨,吃什么都吐。大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爷,死前拉着夫人的手,让夫人定要善待大爷。” 白芷似听非听,亏得还有这样一层因素在其中。先不说往日大夫人照拂过宋氏颇多,连死前都求她善待自己儿子。翩翩宋氏这阴险的,对萧逸可没少下手。也是如今表夫人的事绊住了她,否则以她的性子,里昂锡之事不成,只怕还有后招。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二门前传来嘈杂声,白芷和王德家的相视一眼,将萧逸的帐子给放了下来,这才往外面去了。 刚一出门,就见表小姐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快步而来,一见白芷,她就劈头道:“表哥呢?” “公子发热,已然睡下了。”白芷道,表小姐粉面含怒:“你们萧家这是什么道理?我娘的事,你们到底要怎样逼迫?我问舅母,说舅母去我家了;问舅舅,说舅舅斋戒去了;如今来问表哥,你又说表哥发热?这都是些什么道理?我娘活该被你们家坏了名声不成?” 白芷静默不语,王德家的反倒是笑道:“表小姐这话可折煞了人。昨儿个夫人便问过表夫人和老爷的意思了,这两位自小的情谊,如今好容易能有机会在一处了,当然是成全的好。表小姐也就当可怜可怜表夫人吧。青年守寡,如今可算是有个归宿了。况且又是正经亲戚,夫人更不会薄待她。” “好归宿?”表小姐冷笑道,“你们萧家千好万好,我娘放着堂堂梁家嫡子夫人不做,要来你家做个妾侍?别是你这老货撺掇的。” 王德家的忙赔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着也不敢去嚼这个舌根啊。况且夫人已经将今日嚼舌根的给杖毙了两个,表小姐该知道夫人是向着你娘的。”又拉着表小姐细细道,“表小姐也别恼,这事表夫人自己都同意了是不是?就算是我家夫人有什么,但这决定权还在表夫人手中。小姐这样来闹也不是法子啊,大爷还病着呢。” 表小姐原本就火大,如今微微消了气,也就惊道:“表哥还病着?” “可不是呢,如今大夫还在里面啊。”王德家的笑道,见表小姐有些小气了,也就大着胆子玩笑道,“往日就听说小姐是个厉害的,却也不想这样厉害了。今日这样便冲了进来,但凡是个胆子小的,只怕都给小姐吓死了。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厉害的人。” “厉害的人?”表小姐脸色一变,冷笑起来,“我正想呢,这话到底从哪里传出来的,原来是你?”还没等王德家的反应过来,“啪”的一巴掌便甩在了她脸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下面的都怎样说我?说我生性善妒又是个蛮横不讲理的。说我这样厉害,若是来日真的进了门,只怕舅母也得被我弹压住。我当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说我,合着是你传出来的,仗着是舅母身边的人,就敢这样非议主子了?昨儿个也是你挑拨的吧?哄得舅母改了主意,不愿和我梁家结亲了,这才惹出了许多事端来。” 不料王德家的忽然挨了一巴掌,白芷赶紧扶住她,见表小姐粉面含怒,知道这府上下面的确有人这样说她。但这样的话,谁又敢说什么?听她话中之意,应当是宋氏改了主意,不愿让表小姐嫁进来了,必然是和萧二叔商议,而萧二叔便去和表夫人说。然而这二人原本就彼此有情,一来二去便…… 王德家的被这一巴掌打得七荤八素,捂着脸看着表小姐,她一向在宋氏面前得脸,何曾受过这等子气?眼看就要上前去和表小姐理论。表小姐笑道:“怎么?我说错了不成?你真当我是瞎子聋子,你们的话传不到我耳中?告诉你,我可知道得真真儿的,你们这样嚼舌根,信不信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王德家的正要说话,白芷便开口笑道:“表小姐息怒,这位嬷嬷话说差了,压根没有不敬表小姐的意思,表小姐大人有大量宽恕些。”又低头一派深思状,“依我说,表小姐在这里问咱们也不是法子,不如先回梁家去问一问出了什么事。咱们在这里,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表小姐先回去问问,也好过在这里跟无头苍蝇似的。” 表小姐怒容不减,瞪了白芷一眼:“你说话倒还听得,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却不是这样算了的。” 白芷只目送她去了,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见王德家的十分不服,也就道:“嬷嬷何苦和她争执?她原本就厉害,还没说要进门呢,就差点要了我的性命。嬷嬷若真的咽不下这口气,等二夫人回来告她一状就是了,和她起正面龃龉,岂不是自损八百?” “芷姑娘说话倒是中听。”王德家的咬着牙,又看着门外,“这死丫头,仗着咱们叫她一声小姐,还真以为她是萧家的小姐了?就是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样打我。” 白芷应了声,心中对这二人都是不齿。但若是让她们在这二门前闹起来,萧逸刚睡下呢,岂不是又得被惊醒?总归宋氏已经不喜表小姐,王德家的又受了气,来日只怕宋氏变本加厉的报复。不过那和白芷已经没有关系了。 * 这事的结果到底怎么样了也迟迟没有人来答话,原本白芷守在萧逸床前,谁知临到二更,他高热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唬得白芷赶紧往外去要请大夫。但如今已经门禁,钥匙又在王德家的手中,白芷只得风风火火的跑着去了宋氏的院子。 王德家的并没有睡去,而是立在院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远远的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飞奔而来,心中只当是表夫人,也只是唾弃得很,待其走近了见是白芷,王德家的寻思了一阵,也就笑着迎上来:“芷姑娘不歇着,怎么来了?” “公子又有些发热了,说不得只能请嬷嬷帮我,我想出去请大夫。”白芷一面说,一面从袖中翻出碎银来,“还请嬷嬷行行好,公子如今难受得厉害。” 王德家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来,收了碎银,笑道:“今日白日姑娘拦着梁惜瑜的事,我还记得,自然也谢谢姑娘的恩情。这事自然该帮姑娘一回。”又将门房钥匙递给一个小丫鬟,“叫个小幺儿赶紧去请大夫,误了仔细你的皮。” 那小丫鬟飞奔而去,白芷这才松了口气,对上王德家的笑脸:“二夫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王德家的板着脸,“梁家那些子人,真真是毒蛇,将夫人磋磨了一番,又要向咱们家要银两。夫人原本是个和善人,也是气不过,梗着脖子问他们是不是要将表夫人卖给咱们家,若真是如此,便签了卖身契,也好干净。谁知梁家那群人竟然真的签了。如今咱们大熙,买卖官爵都没人管,谁还会管典妻之事?梁惜瑜彼时回去刚好撞上,一顿哭闹无果,被叔伯关在了屋中呢。” 白芷暗暗抽了口气,原来宋氏是在这里等着表夫人!所谓出嫁从夫,表夫人出嫁后,便是梁家的人了,如今梁家人将她卖给了萧家,宋氏有了卖身契在手,高兴了表夫人便能当贵妾,若是不高兴了,就算将她发卖了,别人又能如何? 果真阴险! 正在心中感叹表夫人只怕是要遭殃了,却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哗啦”的瓷器碎地声,旋即又是凄厉高亢的呼声:“鬼!有鬼——” 第29章 如今正是夜色苍茫,忽然听到这样一声,吓得王德家的赶紧转身向屋内跑去。屋中黑灯瞎火的,王德家的也不敢擅动,从袖中翻出了火折子,点燃了烛台,这才见地上净是碎瓷片,而宋氏卧在一地碎瓷之中,脸色十分的苍白憔悴。 “出了什么岔子?”小翠和凤鸾从外面冲进来,见这样的情形,也是白了脸色。王德家的劈头盖脸骂道:“你们到底是在做什么?这样大的动静,怎的现在才来?”说罢,又上前去扶宋氏,死命的掐着她的人中。 白芷蹙着眉头看着昏迷的宋氏,念及她方才高声厉呼数声“有鬼”,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 见宋氏没有醒转的迹象,王德家的赶紧又摸到了她的合谷穴用力揉捏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宋氏舒了口气,这才悠悠醒转,见屋中站满了人,吓得往后一缩,手被地上的碎瓷割破了,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鬼!有鬼!” “夫人,哪里来的鬼?”小翠忙问,“夫人都认识咱们,咱们谁是鬼?” “有鬼,真的有鬼!”宋氏满脸的惊惧,“是、是秦氏,她要找我索命。”她一面说,一面指着桌前,“她就站在那里,要杀我!” “夫人只怕是梦魇了。”凤鸾赶紧上前去掩住宋氏的嘴,“夫人莫怕,别说胡话呢,那人走了这样久了,若是要回来,早该回来了。” 见她讳莫如深的样子,白芷微微蹙眉,虽不知秦氏是谁,但想来也是一个和宋氏有所交集的人,否则也不会让宋氏如此惧怕。 小翠问道:“秦氏是谁?”见王德家的横了自己一眼,又改口道,“夫人这几日想得太多,这才致使晚上难以安眠,找大夫开些安神药来就是了。” 宋氏哆哆嗦嗦被扶上了床,还紧紧的拉住王德家的衣袖:“真的是秦氏,我看得真真儿的,她立在桌前,就跟死前一个样子,我没有看错,是秦氏回来了!” 王德家的一面应着,一面对她说:“夫人莫怕,没有的事,夫人只是梦魇了。”凤鸾倒是横在了白芷和小翠跟前,“你二人下去吧,大半夜的,还是好好去睡觉,莫要在此处晃悠了。” 明白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秘辛,白芷也不多问,和小翠一起出了门。后者笑道:“我瞧夫人今日去和梁家人纠缠之时也半点不落败,没想到竟然梦魇了。”又看了一眼白芷,“可不知道秦氏是谁。” 白芷道:“我还有事,翠姑娘便好生回去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小翠在身后道:“你也不过就是仗着大爷疼你几分,有什么好能耐的。” 白芷也懒得理她,一路回了院子,也不疑有他,进门却见床前坐了个人,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是谁。白芷脑中轰的炸开,想到方才宋氏高呼有鬼的事,忙将火折子点燃。却见萧逸坐在床上,精神不错。 见她回来,萧逸只伸出手让她来身边,又见她额上汗水涔涔,笑道:“吓到你了,是我的不是。” 白芷只摇头,又将方才的事告诉了萧逸,后者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 白芷道:“秦氏……二夫人那么怕她?”见萧逸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个念头,脱口问:“是大夫人?” “聪明。”萧逸启唇笑道,又伸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他指尖有一层薄茧,硌得白芷有点疼,但还是顺从了。萧逸笑起来,因为风寒而来的沙哑声音低醇如酒:“阿芷,帮帮我。” * 白芷提心吊胆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中午,萧逸才醒了过来,好在高烧已退。白芷又伺候她吃了煨得烂烂的肉糜粥,这才往外面去了。 对于昨日宋氏见到了鬼,这件事白芷心中自有计较。只是这事实在玄乎,若说是因为害了萧逸,宋氏见到了秦氏的鬼魂也就罢了,但里昂锡的事都过了多久了,现世报也不会到了今日才来吧。 除非是因为七月半,鬼门大开! 刚在门外站定,就见王德家的迎了出来,见是白芷,她笑得十分得体:“原来是芷姑娘,真是不巧,昨儿个姑娘也瞧见了,我们家夫人梦魇,足足到了天将明才睡了去,如今还没醒呢。” “是,此事我知晓。”白芷说,“奉公子之命,来给二夫人问安的。另还有一事找寻翠姑娘。” “夫人还没醒,若要问安,还请姑娘一会子再来就是了。”王德家的笑道,“只是要找翠姑娘却是不难。”说罢了,便让人去将小翠招来。 小翠原本伺候在宋氏身边,见王德家的将自己招来,也是有几分薄怒:“嬷嬷未免也糊涂了,芷姑娘原本和我们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大爷疼她些罢了。夫人一会子若是醒了,身边没人守着,岂不是要责罚咱们?” “叫凤鸾去守着吧。”王德家的说,“芷姑娘有什么事,就赶紧和小翠说了吧,好叫她回夫人身边伺候着。” 白芷颔首称是,从怀中翻出一个荷包来:“此物怕是翠姑娘的东西,还请翠姑娘收了吧。” 王德家的笑道:“这物看着的确很是眼熟。” 小翠看了一眼那个荷包,荷包通体用紫色锦缎绣成,针脚很好,上绣福寿三多图案。小翠看了一眼,撇嘴道:“嬷嬷净胡说,眼熟了便是我的?这怎么又是我的了?” “这荷包是在公子屋里发现的,一看就知道是女子所有。只是却不是我的。”白芷说,“公子素来不喜女子近身,近日只有翠姑娘进过公子屋里吧?” 这话的深意细细咀嚼便能读出来了,小翠脸都憋红了:“你、你胡说!”又上前一把扯过荷包,在手中细细翻看,见内囊之中绣着几个细小的字,一股脑儿将荷包扔回给白芷,“你看清了,这怎么又是我的?” 白芷闻言低头看去,见其中的确绣着几个很小的字眼——“赠嫂湄”。见白芷不说话了,小翠更是得意:“怎么?你是觉得我名儿里有个湄字,还是我嫂子叫湄?” 白芷静默不语,王德家的却上前拿过荷包,细细的翻看了一番:“这荷包,你在哪里找来的?” “在公子屋中啊。”白芷见她如此模样,佯作不解,“嬷嬷认识?” “不、不认识……”王德家的一迈将荷包捏在手中,一迈磕磕巴巴的回答。见她这副神情,白芷一把携了她的手,轻轻问:“嬷嬷能告诉我一声么?湄,是不是大夫人的名讳?” 王德家的手上一抖,强笑道:“你说什么?” “昨儿个我回去之时,见到屋中有黑影。”白芷佯作惊惶,“天又晚,我也看不清。只看得出来是个女子,她坐在大爷床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给唬得厉害了,忙点了火折子,可谁想屋里一人也没有!”她愈说愈厉害,偷偷咬了自己的舌尖,泪眼婆娑的看着王德家的,“嬷嬷,咱们府上是不是真的有鬼?是大夫人回来了,是不是?” 王德家的也被唬得脸色顿变,忙挣开白芷的手:“怪力乱神!往日见芷姑娘也是个好的,怎的信这些?”白芷正要再说,里面便传出来声音:“夫人醒了!” 王德家的如蒙大赦,压低了声儿:“芷姑娘快些回去吧。”不料里面又传来一声:“芷姑娘来了?夫人正要找人传你问话呢。” 王德家的无奈,只能带着白芷进去了。宋氏因为昨夜的事,脸上十分的难看,扑了一层粉坐在贵妃椅上:“我正想问你,逸儿怎样了?” “已然好多了,公子遣我来向二夫人问安呢。”白芷眼中泪意未消,只抬头看了宋氏一眼,又低下头去。宋氏强笑道:“谁欺负芷姑娘了?怎的这个样子?” 王德家的脑袋都大了,正要说话,白芷便抢白了:“只是想到一些事,觉得害怕。” “什么事?”宋氏一派慈爱的样子问道,“若是有人欺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罚她。” 白芷只摇头,咬了咬唇,才说:“婢子、婢子昨夜也看到鬼了。” 宋氏脸色顿变,几乎要从贵妃椅上弹起来:“你说什么?” 白芷只掩面不说话,假惺惺的啜泣了几声,这才指着王德家的:“然后今日便在公子房中拾到了那个荷包……” “什么荷包?”宋氏劈头转向王德家的,后者脑袋都大了,正要推诿,又见宋氏坚决的神色,只好从袖中翻出荷包递给宋氏。 谁知宋氏一见到那荷包,便惊呼起来,差点从贵妃椅上跌下去:“这荷包——鬼!她回来了,她果然回来了!” “夫人,这不是……”王德家的正要劝,便被宋氏紧紧拉住了衣袖:“这是我亲手做了送给她的,她死了之后,老太太让我拿着做个念想。我亲手锁在了库中,钥匙在我手中,又怎会到了逸哥儿房中?”又急急的翻了翻荷包,见其中的三个字,吓得将荷包一扔,“鬼,秦氏回来了,她要索我命!”她又飞快的起身,在妆奁中翻了一会子,将钥匙扔给身边的小翠,“你快去库中看看。” 小翠瞪了白芷一眼,快步出去了,不多时又折了回来:“夫人,库中没有荷包啊。” 宋氏死死的咬着下唇,半晌不曾言语。将王德家的唬得几乎要上前问她,她却又低声叫起来:“快!明日就请和尚道士来作法。我这屋里,还有逸哥儿屋里。”她状似癫狂,紧紧拉着王德家的衣袖,“秦氏回来了,她昨儿个便指着我,说我是个毒妇。今日这荷包便不见了踪影,难道不是鬼么?” 王德家的也紧紧的咬着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好好,听夫人的,明日便找人来作法,请大夫人见了大爷就回去,莫要叨扰活人的安稳。” 第30章 宋氏如今颇有几分癫狂,白芷没留一会子便回去了。等到出了宋氏的院子,这才将脸上的泪痕给抹干净了,快步回了萧逸那里。 刚一进门,就见萧逸歪在罗汉床上,手中拿了一本书在看。见她回来,他眉眼间都染上了温存的笑意:“阿芷回来了?二婶如何了?” “看来是梦魇得不轻。”白芷如斯说道,“公子还未痊愈,还是躺着吧。” “不妨事。”萧逸微笑道,“未必到了卧床的地步。”又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你们女孩子素来心细,只是心太细倒也不好。” 白芷只是摇头,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忙扶了萧逸进内室,这才出来开门,见外面立着一个小厮,看模样应该是萧二叔身边的,顺口问道:“二老爷有什么事么?” 那小厮进屋,对坐在床边的萧逸打了个千:“大爷,小的奉老爷之命来知会大爷一声,若是大爷身子好了,过几日只怕要和老爷一起去齐家奔丧呢。” “齐家?”萧逸问,“齐家老太太如何了?” “是,方才传来的消息,说是齐家老太太没了。”小厮回答,“老爷说,好歹是正经亲戚,老太太没了,身为娘家人,还是得去看一眼的。只是这几日齐家忙得厉害,等到过几日不怎么忙了,再去不迟。” “知道了。”萧逸颔首称是,“你暂且下去吧。”待他一走,萧逸这才阖眼站起,“齐家老太太也没有了。” “只怕是知道了表夫人的事吧。”白芷叹道,“我若是齐家的老太太也气不过这一点。”见萧逸不置可否,又补充道,“只是这事,要说传得这样快,倒也不可思议。只怕是有人推波助澜,齐家老太太一命没了,表夫人也就没了靠山,更不说老太太还是为了她的事动怒丧命,齐家只怕也不会认她这个女儿了。” 换言之,表夫人如今是孤家寡人了。只要宋氏想,随时都能够将她捏死。至于萧二叔……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即便是男人也不能够左右的。更不说萧二叔自诩清流,更不会管后院之事。 “你啊。”萧逸低笑道,“心思这样重做什么?再有什么了不得的,自有我在前面替你挡着,你放宽心思,好好的将息着就是了。” * 白芷这日睡得很早,直到第二日巳时时分,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就闻见糯米粥甜腻的香味。耸了耸鼻子,白芷微微掀开眼,见桌前迎着光坐了一人,背影十分颀硕,一看便是个成年男子。白芷浑身一激灵,赶紧裹着被子坐起来:“公子?” “醒了?”萧逸也不转过头来,背着她笑道,又轻轻咳了几声,“快些更衣吧。” 白芷胀红了脸,飞快的换了衣裳,这才坐在了桌前,萧逸将糯米粥推到她面前:“我已经替你吹过了,直接吃就好。”又抿着嘴笑,“方才见你睡得和小猪似的,便也懒得叫你。不曾想,倒真像一只小猪,非得闻到了香味才起身。” 白芷闷闷的接了碗:“不与你说,总归我也说不过你。”又吃了一些糯米粥,只是她食量甚小,吃了一些便推说不要了。 “你这丫头,也不曾看在我拖着病体还起来与你煮粥的份上。”萧逸失笑,“罢了,你不吃便给我吃。什么样的家业能这样败坏?”见他真的伸手来取,白芷不免想到上回自己的红糖姜汤没喝完,也是被他吃了,忙护着碗,“我吃我吃。” 早饭便吃撑了的白芷坐在床边绣着绣品,只觉得肚里十分的不舒服。又听见外面隐隐的传来嘈杂声,知道是来超度亡魂的和尚道士们只怕要进来了。不多时那声音愈发的近了,白芷忙出去,见一脸菜色的宋氏被王德家的和凤鸾小翠扶着过来,后面跟了好几个和尚道士。 小翠和凤鸾为避嫌站在外面,里面交谈了几句,白芷笑道:“公子还在生病呢,行动不便,便不出去了。诸位请自便就是。”见宋氏脸色十分难看,又顺口问王德家的:“嬷嬷,二夫人她……” “魇得厉害。昨儿个一夜没睡,一阖眼便说有鬼,今日早上梳妆之时,还指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说是大夫人,一会子又说墙上渗出血来。”王德家的一迈说一迈叹息,“这哪里像是梦魇了,和撞邪似的。” “嬷嬷轻些,莫忘了公子可是大夫人的亲儿子。说不准大夫人如今就在……”白芷说不下去,赶紧退回萧逸身边,端了小几上的药碗给他喂药。 那几个和尚道士敲木鱼的敲木鱼,抖拂尘的抖拂尘,一时之间好不热闹,在屋中哼哼唧唧的念了半天经后又焚了香。萧逸看着众人的举动,微微闭眼,本要示意白芷不必再喂自己了,没成想拂落了她手中的药碗,琥珀色的药汁尽数合在了白芷衣裙上。 白芷顿时变色,不免尴尬,对王德家的一笑:“还请嬷嬷帮我看顾着些,我这样也不是法子。”又转头看了萧逸一眼,飞快的出去了。 待换了萧逸所送的那件妃色四季缠枝花卉锦裙回来,小翠原本就守在外面,见此情景,笑道:“看不出来芷姑娘还有这样大手笔的衣物?只是实在太清减了些,穿上浑然没有那份气度。” 小翠说话素来便是这样擅长呛人的,白芷也不和她多说,正要进去,小翠又笑道:“里面作法完了。要我说,这大夫人也该走了,好歹人鬼有别,再怎么想儿子,也不该打扰活人的生活,瞧瞧将咱们夫人吓成了什么样。” 白芷手中原本就执了团扇,一听她这话,微微捏紧了些扇柄,也不去接话,只立在外面等候。不多时便见其中的人鱼贯而出,宋氏精神不好,被王德家的扶住落在最后,还有一个道士正和她们说着什么。眼看凤鸾要去,小翠笑道:“你去吧,我可不去了。和尚道士说话仙风道骨的,我可听不懂。” 凤鸾白了她一眼:“成日自己惫懒便说就是了,还假托听不懂和尚道士说话。你原本就是钻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你又知道我的心思了?”小翠嘴上从来不饶人,顿时就和凤鸾斗起嘴来,两人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白芷心中暗叹了一声,上前笑道:“如今做了法事,二夫人可该宽心了?” 宋氏微微颔首,抬眼看向白芷,却往后一缩:“你——”又静默了一会子,“芷姑娘今日好大的阵仗。” 白芷笑道:“有外人在呢,不敢丢了萧家的脸。”又见宋氏额上冷汗都出来了,忙笑着上前,用团扇为其扇风。 宋氏直勾勾的看着那团扇,白芷原本不甚在意这些,这个团扇还是当日萧逸信手画下后送给她的。见宋氏这样直白的眼神,故意笑道:“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你、你这团扇从哪里来的?”宋氏的声音有些颤抖,满脸的惊惶。看得出来因为接连几日的梦魇,她的精神十分不好,根本就没有往日和善人的样子了。 “这团扇啊……”白芷温婉微笑,压低了声音道,“大爷送给我的呢。大爷说,这是大夫人最喜欢的图案。”又抿着唇笑,“大爷还说,这裙子,也是大夫人最喜欢的。” 宋氏脸色苍白,浑身不自觉的颤抖着。王德家的被道士絮絮不止的唠叨着道家的博大精深,一时也是分不出心来看顾宋氏。白芷露出诡秘的笑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夫人你瞧,大夫人在你背后看着你呢,你还记得大夫人死前,拉着你的手说了什么吗?” 宋氏大惊失色,正要高声惊呼,白芷顺手掩了她的嘴,笑道:“我此生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波折,如今临了临了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逸儿。整个萧家,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我就将我儿子,交付给你了。”眼见宋氏神色愈发惊恐,白芷扣住她的手腕,将团扇塞到她手中,低声狞笑道,“毒妇,你看我是谁?你答应的什么,你都忘了么?” 见宋氏脸上褪去血色,白芷将她一推,旋即朗声道:“二夫人!二夫人!”宋氏踉跄倒地,看着白芷穿着的妃色四季缠枝花卉锦裙,又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团扇,惊呼道:“你、你是秦氏!你来索我的命了!” 王德家的原本被绊住,只见到白芷将宋氏扶到一旁,旁的便不知了,此时听到这呼声,赶紧上前来:“夫人!”那头小翠和凤鸾斗嘴斗得不亦乐乎,见了这个变故,也赶忙过来。 宋氏跌坐在地,不住的向后退着,指着白芷道:“鬼,有鬼!我没有、我没有害你儿子!我没有害你儿子!” “夫人,夫人?”王德家的将宋氏抱在怀中,却被她一把挣开,吓得赶紧要去搀她。宋氏却伏在地上以头抢地:“嫂子、嫂子,我没有害你儿子,我没有害你儿子——”又顶着满头的鲜血,指着最近的和尚道士,“有鬼!你们、你们是黑白无常,你们要——”话至此处,她身子斜斜一歪,已然昏了过去。 这一变故谁也没有想到,唬得众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凤鸾急得不行:“夫人是见了什么?”又将团扇远远的掷开,搂着宋氏,对一众懵了的和尚道士道:“还站着看萧家的笑话不成?还不赶紧滚!” 小翠一听这话,骂道:“滚什么滚?你也疯了不成?都留下!今日分明作了法,夫人为什么还会说见到鬼了?”说罢,又出去唤了几个粗使婆子将宋氏抬了下去。 白芷见王德家的起身,佯作受惊的样子:“嬷嬷,我……” “芷姑娘有没有做什么?”王德家的直勾勾的看着她,“方才离夫人最近的便是芷姑娘,身边有没有别人,若是想做什么,应当是不费吹灰之力吧?” 白芷冷笑道:“所以嬷嬷难道是以为我戴上了□□伪装成大夫人不成?” 王德家的并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白芷尽量表现得坦然,让她看着。王德家的冷笑道:“芷姑娘素来是心细如发之人,想要害人,谁又防得过?莫不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缘由?” “嬷嬷口中不可说的缘由,是指我么?”门忽然打开了,萧逸从其中款款而出,又咳了几声,笑道,“我一向不管府上之事,只是我方才在其中听得一清二楚,想要置身事外也无法。”说到此,他扬起笑容,“嬷嬷若是有证据证明阿芷害了二婶便拿出来罢,我绝不会因为疼她而有失公允。若是没有证据,还请嬷嬷赶紧回二婶身边去。” 见王德家的要说话,萧逸露出润泽的笑容:“我也正想找人问问,方才二婶口中的话什么意思?”顿了顿,又笑盈盈的看着王德家的,“什么叫‘嫂子、嫂子,我没有害你儿子’?” 第31章 王德家的如今只满心盯着宋氏失心疯的事,也没有顾忌那样多,但萧逸甫一开口,她便怔了怔。萧逸微微垂了眼帘,一派温润慵懒的样子:“这话,我是不是应该理解为,婶子其实害过我?” “夫人如今失心疯了,大爷如何能将疯话当真?”王德家的强自诡辩,见萧逸微微笑着的样子,只觉得背上毛骨悚然,“难道大爷也要听信小人之言?” “这里没有什么小人。”萧逸缓缓开口,看向白芷的目光满是温存,“我素来不管府上的事,更敬重嬷嬷是二婶身边的老人,故此不愿和你起了争执。今日二婶的事,我虽是心中悲悯,却也不容嬷嬷空口无凭说阿芷的不是。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证据嬷嬷便拿出来,若是没有证据,还请先回去,我这里容不得仗着主子高看几分便成日做耗的人。” 王德家的恨得要死,萧逸自从回来之后便是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现在虽说是盈盈含笑的温润模样,但话中的怒意显而易见。虽说府上谁不知道萧逸这个家主实际上是被架空了的,但面子上的敬重还是要给。更不说现在宋氏失心疯了,而萧二叔一心扑在表夫人身上,将什么事都交给宋氏…… 王德家的愈想愈觉得还是不能起正面冲突,只好服了个软,先回了宋氏身边。见她出了垂花门,萧逸这才松了口气,咳道:“阿芷还好么?” “我没事。”白芷淡淡一笑,早先的倪氏可比王德家的凶悍了不止一点半点,连倪氏都熬了过来,难道能怕了她?又笑道:“公子还是进屋去吧,好歹还病着呢。” “无妨,什么卧床不起都是做给他们看的。”萧逸施施然一笑,又对白芷伸出手来,白芷有些发怔,还是顺从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他手掌很是温暖,一层薄薄的茧有些硬。萧逸握了她的手,这才转回了屋中,让她坐下后,从床边取了一个锦盒出来递给她。 白芷一怔:“这是什么?”见萧逸笑得十分温和,将信将疑的打开锦盒,见其中躺着一只红翡滴珠凤头赤金簪。自从家道中落之后,白芷身边便再没有这样的首饰,最贵重的也是当日倪氏赐下的珊瑚头面。 看着盒中的金簪,白芷有些怔忡,旋即看向萧逸,将锦盒搁在桌上:“好漂亮的簪子,不知公子要送给哪家的姑娘?” “送给你可好?”萧逸立在她跟前,神色十分温存,又从锦盒中取了金簪在手,要给她插/入发中。白芷却起身道:“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就是,此物贵重,我实在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萧逸温润微笑,眼底净是爱惜之意,“阿芷在我心目中,可比这东西贵重多了。” 白芷抿了抿唇,念及往日白家未曾没落之时,曾经读过魏晋繁钦写的《定情诗》,中有一句“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指的就是簪子。况且这簪子在民间,若是男子送给女子,即是想要聘她为正妻之意。 恍惚间又想到那日夜中,萧逸不由分说便亲吻自己的事,一时脸红得发烫。萧逸虽不失为好男儿,但是自己又能怎样呢?白家大仇未报,上官宏更虎视眈眈。若是还如前世一般,他必然是在找自己和两个哥哥,自己尚且在鄞县得以苟且偷生,但是两个哥哥被流放岭南之地,如今怎么样了还未可知…… 见白芷脸色忽红忽白,萧逸沉沉的一叹,知道她有心事,却也不去逼迫,将金簪重新装回锦盒中,将锦盒放入白芷手中。后者摇头道:“公子……” “你先收着吧,替我收着。”萧逸笑道,“总归你也不肯收,男人家日日带着女子的首饰在身上也不成样子。”他狡黠的眨了眨眼,“阿芷替我拿着,可好?” 明白他是以退为进,白芷看着手中的锦盒,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又用力握了握锦盒,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觉察出她的失神,萧逸扬起一个笑容来:“怎的板着脸?莫非恼了我?”见她摇头,他又笑起来,“罢了罢了,不与你玩笑,待鄞县的事了了,我便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白芷心中有了几分殷切的希望,若是博陵侯沈昭……只要见到沈昭,兴许白家的仇便有报的那一日了。萧逸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待那时再与你说是谁。” 白芷颔首,如今宋氏已然疯了,想来也要不了许久了。念及此,她又问道:“我有一话想问,公子可否如实回答?”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你只管问就是了。”萧逸含笑看着白芷,“不过,先叫我猜猜,问的事与你本身无关,只是好奇,对么?” 听出他话中玩笑之意,白芷脸上泛红:“我想问的事,宋氏的梦魇,一开始便是公子做的手脚吧?” 萧逸脸上笑容微微一敛:“阿芷何出此言?” “只是感觉罢了。”白芷说,“公子那夜所谓高热,其实就想引我去看一眼宋氏吧?果不其然她梦魇。正好被我见到。只是今日我又问过王德家的,说是宋氏指着妆镜,说自己的倒影是大夫人,这只怕不是梦魇能够解释了。” 萧逸目光炯炯的瞧着她,见她如此说,轻轻颔首,却也不说话。白芷又继续道:“我只知道,宋氏这些日子咳喘之症犯了,非重药压不住。我往日见我哥哥捣鼓药材,还记得有一味药名‘天仙子’,虽治疗咳喘之症有奇效,但此药有毒,且能让人产生幻觉……”见萧逸不置可否,白芷又笑道,“若我没有猜错,公子安插在宋氏身边的人,便是小翠吧?” “小翠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白芷坦然道,“虽说看来与我十分不对盘,但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告诉我一些事。最要紧的是,她靠着告密得了宋氏青眼,但很多事看得未免太透彻。况且公子在宋氏身边一定有人,否则如何拿到她送给大夫人的荷包?”又娓娓说道,“王德家的老谋深算又对宋氏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凤鸾更是宋氏的陪嫁侍女。而小翠看来是个钻营之辈,但也只有她能在宋氏跟前说上话,而且根基最浅。更不说今日,凤鸾原本要上前扶宋氏,是小翠和她斗嘴,这才没能过来。” 萧逸只是笑,起身立在了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又柔声道:“阿芷这样聪明,叫我好生喜欢。” 见他又孟浪起来,白芷也是无可奈何。两人原本就贴得近,萧逸身上的檀香幽幽,馥郁芬芳,让人闻起来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想到方才的事,白芷心中有些黯然,还是顺从的任萧逸去了。 * 宋氏今日状似疯癫,被抬了下去之后,萧二叔也得了话,从表夫人那里赶了回来。他进门的时候,宋氏刚施了针,此时总算是睡了过去。见他来了,大夫才长长的叹了一声:“脉象阻塞,夫人这是失心疯了。” “能治好么?”萧二叔急急发问,见大夫满脸的为难,忙道:“大夫有什么话就说,我受得住。” “原本夫人就有心悸之症,这几日精神又短,也不知今日见了什么,竟然活生生吓疯了。”大夫叹了一口气,“想要恢复,只怕是难了。” 见萧二叔神色黯然,王德家的上前道:“老爷,有一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又用眼神看了一眼大夫,萧二叔立马会意,忙道:“还不将大夫送下去?” 小翠闻言称是,将他送出门。王德家的见他去了,这才道:“今日原本夫人找了和尚道士来作法,想要送送大夫人。可谁想到了大爷院子里,就成了这副光景。说是见到了大夫人,便生生吓疯了。若说是那些和尚道士不得力也就罢了,只是一点,”她说到这里,又将声音压低了些,“我怕是有心人诚心想要害死夫人啊。” 萧二叔瞳孔放大了许多:“此话怎讲?” “今日夫人失心疯证发作的时候,我被道士绊住了,凤鸾和小翠两个正斗嘴。彼时除了大爷身边的芷姑娘,夫人身边根本就没有人。若是芷姑娘诚心想要害夫人,那么谁又防得住?”王德家的一面说一面瞪了凤鸾和刚进屋的小翠一眼,“这两个实在是奇怪,一点也不肯顾念时候,竟然不分场合的斗嘴。” 小翠和凤鸾也知道自己办事欠了些妥帖,退在一边不说话。萧二叔看着王德家的:“以你的意思,是白芷想要害夫人?” “老爷怎的不明白?若真是芷姑娘做的手脚,那么除了大爷知道大夫人的事之外,还能有谁?”王德家的急道,“况且芷姑娘是个妥帖的,莫说大爷,连上回表小姐原本要迁怒我,都给她劝服了。” 萧二叔紧紧的蹙着眉头,半晌不曾言语。若说往日,他的确对萧家的财产并没有那么多的念头,但如今却是到了一个关键时候。当年大哥早逝侄儿年幼,他把持着萧家这样多年,早就将萧家当做自己的东西了。即便现在侄儿想要将萧家要回去,他又如何肯给? 而若真如王德家的所言,一切和萧逸脱不了干系的话,宋氏现在已经被逼疯了,那么自己还能多远?如今宋氏疯了、齐敏又是萧家的人了,两个女人都只能靠自己! 萧二叔眉头愈来愈紧,静默了半晌,转头看着自己的小厮:“你去,将大爷这么几年去了哪里,结交了什么人都查清楚,赶紧汇报给我。” 那小厮忙不迭的应下后出去了,只是刚出去,外面便飞奔来一人。两人速度都快,忽的一下便撞在了一起。来人也不敢停,飞快的爬起来进了屋,给萧二叔打了个千:“老爷。” “何事如此惊惶?”萧二叔蹙着眉头厉声道。 那人忙道:“老爷恕罪,只是衙门里来人了,说是、说是要咱们将芷姑娘交出去,官差都在门口了,若不听从,只怕要打进来。” 第32章 所谓民不与官斗,便是指如今局面。萧家虽说是鄞县的望族,但也甚少和官府打交道,而肥猪老爷和倪氏当日想着拉拢萧逸,从而让萧家和自己连成一气,到时候鄞县就是个独立王国。 而县衙来人的消息,立时就传遍了萧府。白芷正喝了冬瓜茶,原本也想回自己房间睡一觉,就见有人疾步而来,进门对萧逸打了个千,也不等萧逸叫起,就急吼吼的瞪着白芷:“芷姑娘还是赶紧收拾一下,马上随我去吧。”见白芷狐疑,那人板着脸愈发急切了:“县衙来人,让你马上回去。” 见白芷静默的点了点头,那人急得不行:“还不快些,难道要将萧家牵连死?” “莫要催促。”萧逸出言道,“你且出去,我同阿芷说些话。”那人无奈只好推出门去。见白芷心神不宁的样子,萧逸笑道:“你既如此,我便陪你去可好?” 白芷摇头道:“不必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话音未落,萧逸倒是笑吟吟的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可更得与你同去了。两个人在,再怎么也有个照应。” 白芷情知说不过他,只闷闷道:“公子何必引祸上身?” 萧逸笑眯眯的反问:“又如何算是引祸上身?” 两人一路上了马车,白芷一直郁郁不乐。微微掀开车帘,见鄞县街道上一派萧索,人烟稀少。连县城之中都是如此,也不难想到整个大熙的境况了。 悻悻的放了车帘,白芷忽又挤出一个笑容来:“罢了罢了,我早该知道如此。”见萧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也不藏着掖着,絮絮道,“咱们鄞县的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不是靠着倪家起势的?只是倪氏将他管得狠了,他对倪氏颇有怨怼之心,却也不敢造次。如今倪氏死了,他倒是欢喜也不想查明此事,但倪氏是倪家的嫡女,他不想查,也要倪家点头才行。如今倪家来奔丧,自然是要将自家女孩儿的死弄得明明白白的。” “你往日是倪氏的贴身侍女,自然要审你。”萧逸轻声笑道,“你无需担心,有什么不妥,自有我在跟前。” “你可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白芷哑然失笑,只怕这次来的人,便是上辈子将自己带到上官宏跟前的倪家老大! * 两人一路到了县衙,见其中已然拉开阵势,肥猪老爷穿着官服坐在太师椅上,肥硕的身材像是挤进了椅子里,而他身边坐了一个瘦高男人,模样和倪氏有几分相似,小眼睛里面满是说不出的精明。而堂中跪着的瘦弱身影正是品玉。她虽说跪得很直,但浑身却不住的颤抖。 肥猪老爷身边的那个男人,白芷是认识的,前世就是他一眼认出了白芷,哄了白芷说要帮白家报仇。偏偏前世的白芷,痴傻到了一个地步,别人说什么都信…… 想到前世两个哥哥在自己跟前被打死的样子,白芷咬了咬牙,还是坦然的行了个礼:“婢子见过老爷。” 肥猪老爷还没来得及说话,倪家老大已经出声道:“你就是白芷?看来的确是个模样周正的,不怪我那没福的妹妹高看你几分。”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在品玉和白芷跟前来回走了好久,“爷也没空和你二人瞎起哄,今日叫你们来,也就为了一件事。我妹子中毒而亡,你二人最好赶紧交代因果,否则,休怪爷不怜香惜玉,将你二人立毙了。” 白芷转头看了一眼品玉,见她神色十分淡然,像是根本不在乎生死一般。两人相视一眼,双双咬着牙关不说话。倪家老大一双小眼睛不住的看着两人:“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明着服我那妹子,实际上个个都恨不能要她死。我可都打听清楚了,你二人以前就神神叨叨的喜欢嘀咕什么,若是再不从实招来……” 品玉原本跪得直直的,但浑身不住的摇晃,此时倒像是被倪家老大这话给唬住一般扑倒在地,吓得白芷赶忙扶她,见她膝上渗出点点血迹来,吓得低呼道:“他们怎么你了?!” 品玉只是摇头,死死的拉住白芷的手臂。白芷咬了咬牙,知道品玉必然是被用过刑了,牙都咬酸了。见品玉眼中的决绝,白芷也只是咬着牙,无声说道:“你以为就算你认了,他会放过我?” 品玉原本恨得发苦,读懂白芷的唇语,眼中的光辉顿时消减下来。白芷了解她,知道她到了这种时候,必然是想着要将事情一力承担。但前世的经历却在提醒自己,倪家老大并不比倪氏好相与,这对兄妹一个阴险嚣张一个泼辣善妒,果然是一家教出来。既然如此,那又怎会因为品玉承担了罪名而放过白芷? 倪家老大也没看见两女的唇语,冷笑道:“这丫头无论如何都不说,爷自然不会让她好过。你若是执意不说实话,爷便也只能这样对你。”他愈说,眸子眯得愈发紧了,“你二人贴身伺候我妹子,若说不是你二人主使,谁又相信?我妹子如今一朝命殒,我这做哥哥的,如何能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他说罢,飞快的转身回了肥猪老爷身边坐定,吓得肥猪老爷赶紧给他端茶,“爷再说一次,从实招来,爷还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若是一昧的嘴硬,爷动动手指,便能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芷原本心中就有滔天的恨意,兼之又见了品玉的样子,一时冷笑连连,脱口道:“你妹子的命就比别人金贵些不成?你既然认定了,又何必让我二人解释?要确凿证据却又屈打成招,倪爷真是好涵量。” 倪家老大原本不料白芷敢和自己顶嘴,当即便冷了目光:“好个贱婢!你这是找死!”说罢,又厉声道,“你们都是死了不成?还不将这贱婢拿下!都敢跟我顶嘴了!” 衙役们忽然被呵斥,也是面面相觑,肥猪老爷也骂道:“还不赶紧听倪爷的话!”说罢,对着倪家老大又是一阵点头哈腰。 衙役们硬着头皮要上前,萧逸原本就立在白芷身边,见众人要上来,笑道:“原来我鄞县并非是县令说了算,而是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说了才算是王法。” “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倪家老大眯着眼睨着萧逸,被肥猪老爷耳语一阵,又露出笑容来,“哦,原来是你鄞县当地的地头蛇。你算是什么东西,又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不算什么东西,只是阁下站在这公堂之上,凭什么指使堂上的衙役?”萧逸与之针锋相对,“难道这鄞县的公堂,是你倪家开得不成?或者就凭你倪家对上官宏的阿谀奉承,便能这般堂而皇之的命令县衙之中的衙役?” 倪家老大阴着脸瞪向萧逸,后者还是盈盈微笑,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中。白芷抬头看了一眼萧逸,正想提醒他小心,不料被身边一个衙役飞起一脚便向自己踹来。事发突然,白芷根本没有料到,躲闪也来不及,闭目等死之际,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睁眼便见品玉腰上有一个明显的足印,显然是替白芷挨了这一脚。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白芷咬了咬唇,忙去扶她,然而几个衙役一拥而上,硬生生的将品玉提了起来。倪家老大冷笑道:“看到没有,即便爷不说话,这些衙役也是唯我之命是从。”又指着白芷和品玉,“将这两个贱婢直接打死!至于这地头蛇……” 萧逸微笑不语,一个衙役面露为难之色:“倪爷,这样将人打死,只怕……”还没说完,脸上便被倪家老大扇了一巴掌:“你敢质疑我不成?还是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肥猪老爷一听倪家老大话中不善之意,腾地站起来,指着那人骂道:“王五!还不闭嘴!谁给你的权力质疑倪爷的?” 那名唤“王五”的衙役顿时就被众人一拥而上撂倒在地。眼看诸位同僚对自己拳脚相向,王五神色很是萧索,直到他趴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众人这才转向了白芷。 萧逸扬起笑容来,将白芷护在身后,就这样看着众人上前,“呵”的一声笑出来。倪家老大原本就对萧逸很是不满,见其发笑,只觉得难堪,想要找回点面子。他一面走到萧逸跟前,一面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爷也没心思和你过不去,然而你既然凑上来了,可怨不得爷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将你身后那贱婢交出来,再将地上这痰给爷舔干净了,爷便放你一条生路。” “我笑你大难临头了,还不知道为什么。”萧逸笑道,“这样多的人,在县衙里为难两个女子,也委实是大丈夫所为。不过你当然可以回去向上官大人摇尾乞怜,想必上官宏还会怜悯你一二。”他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润泽,只是和素日之中的笑不一样,今日的笑容含了一种深切的厌恶。 “我大难临头?干得漂亮,今日你休想再出这个门!”倪家老大脑袋一扬,“将这地头蛇和这两个贱婢一起打死就是!” 白芷眼神一黯:“公子……”还未说完,萧逸回头握住她的手,“阿芷担心我么?”白芷咬着下唇,也不知怎么说,萧逸眼角眉梢却尽数染上了温存的笑意,“别怕,有我在呢,不会叫他们伤到你的。” 听他这话,白芷没由来的安心起来,郑重的点了点头。还未等众人过来,外面便响起一个娇俏的女声:“还不将这里给我围起来!” 第33章 萧逸扬起笑容,直勾勾的看着倪家老大,笑道:“你以为,我一点准备都不做便来见你这仗势欺人的恶官?”正说着,外面已经涌入一大波家丁打扮的人,将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倪家老大和肥猪老爷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堂外疾步走进来一个火红的身影,是一个身量娇小得好比瓷娃娃的少女,一张鹅蛋脸,眼睛顾盼神飞,望之便觉这姑娘可爱无比,只是如今满脸的怒意,飞快的到了堂中,睨了倪家老大和肥猪老爷一眼,轻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疯狗乱吠,主子不在这里,还有你们俩这狗叫唤的余地了?” 这少女说话半分情面都不留,说是刻薄也不为过了。而倪家素来惟上官宏之命是从,不难想到这姑娘嘴里所说的“主子”指的就是上官宏。 肥猪老爷和倪家老大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个变故,又听少女辱骂自己,倪家老大冷笑道:“哪里来的泼妇?竟然敢带着人来包围县衙?你又是仗得谁的势?” 那少女转头看他,一张小脸板得紧紧的,慢慢走近,白芷只觉得要糟,正要出言提醒,便听见“啪”的一声,倪家老大脸上已然挨了一着,那少女看着娇小,但手劲大得厉害,被打得转了一圈,捂着脸看着少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没说完,少女提脚踹在他膝窝,倪家老大一个支撑不住,顿时伏倒在地。 少女笑眯眯的踩住他的手:“我仗得是谁的势,我总不是仗得上官宏的势。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奸臣疯狗,一丘之貉!”又劈头转向几个正紧紧掐着品玉的衙役,“哟,还不肯放人?要不要我来请你们放?” 这少女从一进来,那气场将众人压得死死的。衙役们原本就是听命于人行事的,此时连主子都被打了,这下面的还能不被打?一时也是犹豫万分,不愿被打却又怕被主子迁怒。 “谁敢放!”众人都要松手,倪家老大被人踩住手,都还不肯服软,“那贱婢身上有人命,谁敢放?等我回京奏明上官大人,等着诛九族吧!” “诛九族?”少女慢条斯理的念出这话来,又吃吃的笑,“我竟不知,这上官宏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权力了。果然是协天子令诸侯,一派以为自己是大熙皇帝的样子,是也不是?”又斜斜的看了萧逸一眼:“诶,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跳梁小丑的?”她一边说,一边抬脚,倪家老大手刚得了自由,一跃而起便要抡拳头打人。谁知少女飞起一脚正中他下巴,只听“咔”的一声,顿时将倪家老大整个人都踹翻了。 对于这少女这般彪悍,白芷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子,咬了咬下唇,倒也有几分羡慕——若是自己也有这两下子,前世也未必会被倪氏那样折磨。 萧逸回头看她,抿着唇笑道:“你不识得她,这可是个出了名的泼辣姑娘。待一会子事情了了,我再为你介绍。” 倪家老大被少女踹翻在地,眼前金花乱飞,被肥猪老爷搀起来,指着那少女,半天说不出什么来,但下巴痛得麻木,涎水不住的流下来。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白芷也有些好笑,众衙役也知道遇到了狠角色,赶紧丢了品玉,白芷忙去扶住,品玉原本就受过刑,此时被扶住,几乎软了身子,低低叹道:“是我连累了你。” “你我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你救过我的命。”白芷原本有些瘦弱,费力的搀着品玉,生怕她支撑不住跌了。肥猪老爷扶着被少女一脚将下巴踹脱臼的倪家老大,一脸愤愤的看着几人:“你们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在衙门行凶?” “怎么?就许这狗在衙门里命衙役将人打死,就不许我打他?”少女笑道,“县令大人可真真是鄞县百姓的衣食父母,一方的清官啊。” 肥猪老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没说话,就见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公堂大门分出一条道来,有人快步进来了。 那人身披皂色绣飞禽狐肷斗篷,面白无须,看起来和萧逸年岁相仿,手中执一柄纸扇,扇坠儿成色水润,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美玉。举手投足间净是贵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 那少女原本瞪着倪家老大,很是快意的样子。见男子进来,她转身笑道:“哥哥,你怎么才来?” 男子抿唇微笑,先和萧逸点头致意,这才看着少女,一派头疼的模样:“沁荷,往日我便与你说,女儿家矜持一些才好。当着阿逸的面,你莫非还要如此?” 少女撅嘴道:“我只知道,这疯狗乱咬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踢它一脚,叫它知道我的厉害,以后再也不敢咬我了。”又看了萧逸一眼,“你难道敢笑我不成?” 萧逸笑道:“我怎敢笑沈姑娘?一会子有样学样的将我的牙给踹没,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几人竟然说笑起来,倪家老大一面托着下巴,一面支吾着,示意肥猪老爷将众人抓起来。后者刚要发声,那男子笑道:“倪大人,好久不见,只怕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吧?” 倪家老大根本不看他,对着肥猪老爷又吼又叫,后者无奈,只得道:“还不将这一干狂徒尽数投入大牢!” 那名唤“沈沁荷”的少女扬眉一笑:“我看谁敢动手!”又一扬手,公堂外的家丁也要上前来。 品玉渐渐有些乏力,只靠在白芷身上,低声道:“两相冲突,只怕咱们这边没理。”白芷静默点头,此话一点不假。虽说如今大熙政治一片混沌,但皇帝还在,朝廷还在,若是在这里跟县衙之中的人起了冲突,传到了上官宏耳中,这奸贼一向是假仁义,这把柄落在了他手中,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念及此,白芷朗声笑道:“倪爷,你真以为你身边那个妹夫是向着你的么?”见倪家老大转头等自己,嘴上还依依呜呜的叫唤,白芷又笑道:“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夫人早些时候打死了一个名唤‘红杏’的侍妾,而哪个侍妾被打死之时,腹中已然有了身孕。谁又不知老爷只有小姐儿一女,这孩子被打死了,如何能够甘心?” “贱婢休得胡言!”肥猪老爷顿时发狠,怒骂道,“为给自己开脱,不惜冤枉本县杀妻?离间本县和倪大人之间的情谊!还不来人,将这贱婢与我拿下!” “老爷敢与我对质吗?”白芷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倪家老大的神色,见后者半信半疑的样子,知道计策得逞,又笑道,“倪爷若是不信我,可以,你大可以去问问为红杏收殓的婆子,这事她们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我有半句虚言,你便将我立毙当场,我也无话可说。” 倪家老大立时瞪着肥猪老爷,好像恨不能将他生吃了。又疾步走到桌前写下一张纸条,命贴身的小厮拿了出去,不多时便引回了一个婆子。那婆子见堂中这样多的人,吓得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向肥猪老爷和倪家老大行了礼。 白芷扶着品玉,道:“嬷嬷,你当着这里这样多人的面,摸着良心说,红杏被打死之时,是不是有了身孕?这话,是不是你来告诉我和品玉姐姐的?” 那婆子看了肥猪老爷一眼,见他满脸怒容,也不敢说话。倪家老大原本就是个阴险狡诈的,见这样更是心中有所怀疑,狠狠的剜了肥猪老爷一眼,劈头便一巴掌摔在他脸上。原本倪家老大下巴被沈沁荷踹脱臼了,此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他,手指不住的颤抖。 白芷微微扬起一个笑容,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架桥拨火,免得这火烧到自己身上。若能让他二人狗咬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肥猪老爷强自诡辩道:“这贱婢说什么倪大人都信么?倪家待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又如何肯……” 他还没说完,品玉支撑着身子,咳道:“你莫忘了,那冰糖——”又重重的咳了起来,“你既然不让我活了,我又何苦让你好过?要不要当场对质?夫人那日险些被你毒杀,还是我和白芷救下来的。大爷,我也是当年夫人的陪嫁之一,要杀夫人有的是法子。我敢立誓,若是此话有半句虚言,休说是我,便是我哥哥嫂子,在九泉之下,魂魄也不得安生!” 萧逸含笑道:“倪大人好生糊涂,对于女子而言,冰糖燕窝乃是最好的滋补之物,连冰糖之中都给做了手脚,足以见得县令对于令妹的恨意已到了什么地步。” 品玉素来看重哥哥嫂子,现在说这样的话,分量已然是很重了。倪家老大脸色愈发阴沉,看着肥猪老爷,半晌静默不语。下一刻,却从一名衙役手中拔出刀来,向着肥猪老爷砍了过去。肥猪老爷身材肥硕,一时躲不开,脚下一滑,几乎团成球,从倪家老大身边滚开了。 原本众人打定主意看着他们狗咬狗,但却不料倪家老大怀的心思就是要让肥猪老爷血溅当场,一时也是慌乱起来。白芷扶着品玉行动不便,被萧逸挡在跟前,慢慢的往大门退去;那头兄妹俩也被家丁们团团围住往外撤。 倪家老大虽说下巴脱臼,但手上功夫一点不慢,根本不给肥猪老爷半点喘息的机会。沈沁荷眸光一黯,便分开众家丁往前去了,吓得其兄长声音都变了几分:“沁荷!快回来!” 沈沁荷似听非听,见倪家老大手中刀要落下,侧身避开后便拧住他的手腕,旋即又听“咔”的一声,长刀落地,倪家老大的手臂被其生生的掰脱臼了。 “倪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就算是上官,也不敢这样在县衙里追杀县令的吧?上官宏可养了这样的好狗。”沈沁荷冷笑道,顺势踹在他膝窝,将他扔在地上。又转头看着额上冷汗涔涔的肥猪老爷,眸中寒光显而易见:“好了,叫人将他绑了吧,这事我做的,和你没有关系。” “沁荷!成日胡闹!”那男子虎了脸,沈沁荷却无半点悔意,笑道:“你们这些大男人都怕了,还不如我呢。” 将倪家老大五花大绑起来,那男子这才笑道:“看不出来这这位姑娘竟有如此胆识,寥寥数语便将矛头指到县令身上去了。” 萧逸看一眼白芷:“沈兄不知她,她素来是这样聪慧的。”又招手让她过来,“阿芷,来。” 她原本护着品玉,听萧逸叫自己,转头正好对上那男子的目光,不觉喉头一哽,想到白家的仇,还有前世自己和两个哥哥惨死的事,眼底都有了泪意,上前对其见礼道:“婢子白芷,见过博陵侯。” 第34章 听她当即叫出了自己的封诰,沈昭也是微微惊奇,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白芷,蹙了蹙眉,温言道:“姑娘与沈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白芷此时眼泪几欲夺眶,想到白家被上官宏冤枉,致使阖家家破人亡。自己和两个哥哥天各一方不说,还有母亲被没入军中为妓,而祖父和父亲……白芷越想越觉得胸中恨意滔天,正要说话,就见沈沁荷笑得“咯咯”直响:“哥哥,你不会是什么时候见了这位姑娘,你忘了吧?” 沈昭也只是笑,打量着白芷:“姑娘的确是面善得很,只是我却是想不起来了。”他蹙了蹙眉,又转向了萧逸,后者只笑不语,道,“我与她说的,我与阿芷说,我同博陵侯交好。兼之方才听了我唤沈姑娘,阿芷自然知道沈兄是谁。况且阿芷最是玲珑心肠不过了,此次这样快便成事,多亏了阿芷。” “看不出来你俩这样亲密啊。”沈沁荷微笑,只是同她方才的笑不同,她方才的嘴角都是向上翘的,现在嘴角却是向下撇,话中也有几分酸意,“阿芷阿芷的,也不怕唐突了人家姑娘。” 白芷咬了咬下唇,看了一眼沈沁荷,这姑娘虽说长得和瓷娃娃一样,但方才露的那一手,便让人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好欺辱的女孩子。而一个女子是不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女子表示酸意的。 自然是为了萧逸。 念及此,白芷握了握拳,又想到前世自己被倪家老大带进京城之时,听到的闲言碎语。京中官员虽多,但敢和上官宏对着干的,也不过就是博陵侯沈昭。两人虽说还没有彻底翻脸,但政敌就是政敌。那时皇帝早已没有半点权力,不过是上官宏留给天下百姓的一个摆设罢了。而那时的沈昭,已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 白芷还记得往日祖父曾说沈昭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对他大肆褒奖。现在白家落难,虽说投靠沈昭是最好的法子,但是冷静下来想想,白家已经作古,沈昭未必会帮自己。况且往日祖父也曾经被上官宏蒙蔽过双眼,若是再来一回…… 即便沈昭的确是谦谦君子,但如今在鄞县,上官宏更是大肆派人在找寻白家遗孤,倪家老大又在,一旦传扬出去,只怕又是一场灭顶之灾! 想通了这一层,白芷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等到能够信任沈昭之时,再吐露自己是白家人也不迟,也算是为自己留一张底牌。 见白芷默默不语,沈沁荷这话又冲得很,沈昭无奈笑道:“女孩子家家,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素日之中惯着你,你倒是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沈沁荷哼了哼,转头看着肥猪老爷和倪家老大,冷笑道:“县令大人,如今你算是能耐了。”又瞥了倪家老大一眼:“这人我们要带回京城,让上官大人好好审一审,看这位倪大人是有什么样的特权,敢在衙门里杀人。至于你么……” 她尚未说完,萧逸笑道:“如今县令可谓是腹背受敌,不如来和萧某做个交易。”他慢条斯理的说,“若是县令肯帮,萧某自然保县令不被倪家所害;若是不帮……”他笑着看向白芷,“那冰糖之事,总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堵悠悠之口,众人便也都得知了。” 肥猪老爷额上冷汗顿时下来了,忙不迭点头:“帮,本县帮就是了。不知萧公子想要本县帮什么忙?” 萧逸微笑,眸子里仿佛春水般温和润泽:“萧某想问县令,意图谋杀并私吞其财产者,应该怎么判?” * 白芷有些心神不宁的立在县衙门口,原本以为见到了博陵侯,事情便算是成功了一半,但自己之前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些。沈昭可信吗?上官宏到底派了多少人出来找自己?还有就算沈昭相信自己,他究竟会不会帮自己? 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为今之计,先让沈昭信任自己才是万全之策。旁的事情还可以慢慢来,总归自己的时间还长得很,留一些出来和上官宏慢慢耗,倒也不是不可…… “你在想什么?”身边不觉立了个人,将白芷吓得够呛,捂着心口退了一步,看清是萧逸后,这才嗔道:“公子走路不能出些声儿?唬断了我性命。” “见你想得入神,连我站在你身边也兀自不觉,这才唤你的。”萧逸盈盈含笑,见她愁眉不展,微笑道,“出了什么岔子,叫你心中不快?” “无事……”白芷摇头,又听堂中传来沈沁荷娇俏的声音,不觉也是羡慕:“沈姑娘性子爽利,实在不像是个女子。” “她可是个大脾气,不过拳脚功夫的确了得,只怕许多男子也未必是她对手。”萧逸微笑,白芷展眉一笑:“我倒也希望我能如此……”顿了顿,又谢道:“多谢今日公子肯为我解围,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回答。” “没有什么。”萧逸微笑,倒也马上会意,“你知道沈兄也好,省了我为你介绍。” “公子半点不好奇我为何知道博陵侯?”白芷心中暖洋洋的,笑着问,“一点也不好奇?” 萧逸闻言,抿出笑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奇,如何不好奇?只是你认识便认识了,又有何妨?况且阿芷若愿意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若是不愿,我又何苦逼你?我往日便说了,你原本是什么样在我面前也就什么样,我自然不会勉强你。” 白芷心中暖洋洋的,笑道:“多谢公子了。”想了想,“那冰糖之事……” “诈他一诈罢了,怎的连你也当真?”萧逸笑道,“县令家的事,我可没心思知道。” 白芷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县衙的衙役出去已经回来了,并且带着两个人,一个正是萧二叔,另一个却是表夫人。而在一众人的身后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跟在最后,虽是离得尚远,但看得出来是小翠。 白芷有些不解,纵使也小翠原本就是萧逸的人,但不该如如今跟来才是。前头萧二叔和表夫人刚进了堂中,就见沈沁荷快步出来了,见了小翠才笑道:“倚翠,你还知道回来。” “小姐这话可是折杀我,我如何不知道回来?”小翠笑道,又看着白芷,“芷姑娘只怕没想到吧?” “我知道你和公子是一伙的,却不知你原来是沈姑娘的人。”白芷坦然说,见那原名叫“倚翠”的姑娘笑起来,忽然就觉得难怪是沈沁荷的婢女,这主仆之间性子倒是十分的相似。 只是这样想过也就罢了,白芷转身进了堂中,见肥猪老爷已经端起了县太爷的架子,对着萧二叔和表夫人一拍惊堂木,便喝道:“萧茂德,如今有人状告你杀侄儿萧逸欲谋得萧家财产,可有此事?” 萧二叔神色顿变,见萧逸站在堂中,半点没有动容的样子,明白多半是他告自己,寻思了一阵,认定萧逸根本没有证据,当下梗着脖子道:“绝无此事!小民大哥唯有一子,我和大哥亲兄弟一场,又怎会对他唯一的血脉下手?” “财前无兄弟,这话你当本县不知么?”肥猪老爷如今是念着倪家老大那头,知道若是倪家那边闹起来,自己小命便得交代在这里了,只好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再说,“萧家财产如何,鄞县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况且萧逸离家甚久,虽说萧家名义上的家主是他,但实际早就为你夫妻二人掌控,是也不是?” 这话倒也不需要萧逸教他说,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来了。萧二叔咬着牙自然不肯承认,又转向萧逸:“二叔待你不薄,你竟然一纸公文将二叔告上公堂,这是什么道理?” 萧逸静默不语,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白芷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并没有反对之意,便开口:“还请太爷明鉴,公子刚回到萧家,便有人送来了一盆花,那花开得很好,芳香扑鼻,实在是花中上品。原本我等都以为,这是二老爷夫妻俩为了表示对公子的疼爱,这才命人送来。只是后来却发现,那花的香气,闻久了便让人头昏脑涨,乏得厉害。婢子大惊之下,便请人送出府去,给了品玉姐姐,求品玉姐姐帮我查一查。”她说到这里,语气愈发森冷,“后来品玉帮我查一查,才发现,那花根本不是普通的花卉,而是西域一种名唤‘里昂锡’的毒花,闻久了便能让人死!” 听了白芷的指控,萧二叔诡辩道:“如此便能说是我所做么?” “不是你做的,难道是这小丫鬟栽赃你不成?她一个女人,从哪里弄来西域的奇花?”肥猪老爷怒道,“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萧二叔道:“此事小民的确不知,又该从何处招来?难道仅凭一盆花就能定罪?况且芷姑娘出身太爷的府邸,若是太爷诚心包庇,也无从查证!” 一看萧二叔便是地头蛇当得太久了,现在竟然这样同县令说话,肥猪老爷脸色立时难看得很,不说他原本就对白芷有过非分之想,即便是没有,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说他包庇白芷,任是谁也得怒。 肥猪老爷正要打萧二叔板子,沈沁荷从外飞快的走进来,手中把玩着什么,微微一笑:“我说县令,两个人跪在下面呢,你只审一个算什么?” 肥猪老爷闻言立马道:“齐氏!我且问你,萧茂德到底有没有暗害过萧逸?” “民妇、民妇不知……”表夫人喃喃自语一般,看向了肥猪老爷,又满是惧怕的看了一眼沈沁荷站的方向,却见她手上把玩着一方玉佩,正含着真切的笑容看着自己,立时脸色顿变,匆忙间往前扑了扑,改口道:“民妇知道!民妇知道!萧茂德的确曾经对民妇言起,只要他做成一事,萧家便是他的了。” 第35章 见她这样快就改了口,肥猪老爷也是啧啧称奇,看了萧逸一眼,后者含笑,也不说话,反倒是看向沈沁荷。白芷不明就里之下,也顺着萧逸的目光看去,见沈沁荷手中把玩着一方玉佩。 那玉佩成色水润,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美玉。而这玉佩眼熟得很,似乎是表小姐身上的配饰之一。 白芷顿时会意——既然是表小姐身上的东西,如今落到了沈沁荷手中,也不管是不是倚翠趁乱从表小姐那里偷来的,总归是表小姐的东西。表夫人又素来是个慈母,见了女儿的东西在沈沁荷手中,不得以为是女儿被抓了?心生忧惧,自然只能先舍了萧二叔去保女儿。 萧二叔也没有料到表夫人竟然会出卖他,转头呵斥道:“阿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表夫人也是为难得紧,双目含泪低声道:“我、我……”上头的肥猪老爷却不给她半点机会,一拍惊堂木,喝问道:“此话何意?还不从实招来?” 表夫人脸色一僵,看一眼萧二叔,索性将心一横:“是,他曾经说过,只要此事一成,萧家便是他的了。想来便是指的暗害逸哥儿的事。还有另一件事,如今萧茂德原配宋氏已疯,据说疯前曾高呼逸哥儿生母名讳,说是见了鬼。但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说他夫妻二人并未做什么对不起逸儿的事,又怎会怕逸儿生母的鬼魂?” 听她这样说,白芷还是有几分心虚的,毕竟宋氏是被自己活生生吓疯了。但是情势所逼,也无奈如此。若是不将他夫妻二人扫开了,那么萧逸的处境也必然是危险,更不说自己了。 肥猪老爷狠狠的瞪了表夫人一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话说得果然不假!”他看起来原本是那样温文尔雅的男子,此时双眼一转,露出狠光来,“此事全为宋氏所做,又如何能够算是我的不是?” 萧逸笑道:“依着二叔的意思,便是二叔和一个毒妇同床共枕了这样多年?这样多年,二叔竟然都没有察觉?未免说不过去了。况且此事于二婶又有何好处?我未曾娶亲,她还是萧家正儿八经的主母太太,莫非这些都是二婶一人所为?”又对倚翠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上前,冷笑道:“老爷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夫人尽心尽力的操持萧家的一切,如今失心疯了,竟然得了老爷这样的话?” “连你也敢来咬我?”萧二叔怒视倚翠,“你又何时与这一干人等这样要好了?” “二叔,我只问你一句,你难道从来不怀疑。我明知你和二婶把持萧家多年,我为何还是回来了?我更知道,我若是回来,必然成为你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饶是如此,我还是只带了阿芷便回来了,你二人不好奇么?” 萧逸缓缓走到萧二叔跟前,笑眯眯的看着他:“二叔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在萧家,行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和二婶。连我要人寄出去的书信,每一件也都是被你们的人查过的。这些都当我不知道么?我还知道,二叔想要将二婶发疯的缘由嫁祸到我身上,所以让人去查我这么多年在外游学,到底结交了些什么人。” 他一面笑,一面说:“可惜,二叔聪明一世,难道没有发现,自己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么?就算有人靠着告密,说你和表姑之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和表姑幽会,又怎会被二婶撞破?如今梁家不要表姑了,齐家不认表姑了,二叔也不想想么?” “是你做的?”萧二叔咬紧了牙,挤出这样一句话来。萧逸也不置可否,蹲下身子和萧二叔平静的对视:“二叔觉得,是不是我?我还记得,二叔小时候那么疼我。”他慢慢的扶起萧二叔,亲昵的拉着他的手,死死的不曾放开,“二叔,你我叔侄之间,原本也不该说这些,可惜你们占了我的东西,还想要我的命,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他一面说,一面猛地向后退去:“二叔,你要杀我?!”众人忙看向萧二叔,见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已经出鞘,刀锋闪着寒芒。白芷脑中轰的炸开,慌忙扶住萧逸:“公子你有没有受伤?啊?”又上下看着他身上有没有见红,却对上萧逸狡黠的目光,又见他拢在袖中的手上握了刀鞘,想起这人一贯的性情,顿时会意了。 萧二叔手上被莫名其妙塞了一把匕首,一时也是心惊肉跳的,忽的将匕首扔掉,指着萧逸:“你这竖子——” “二叔!我可是你唯一的侄子!你竟想杀我?”萧逸一派痛心疾首的样子,手中折扇紧紧握着,“你以为你杀了我,便没人知道你下药逼疯二婶的事么?” “我何时对夫人下药?”萧二叔怒道,“我是你二叔,你竟如此含血喷人?” “二婶撞见二叔和表姑之间的奸/情,当日便气得咳喘之症发作,此话我可有说错?”萧逸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看着萧二叔的目光净是悲凉,“而二婶的咳喘之症严重,唯有用天仙子这等重药才能压制住。而天仙子此药,有强烈的致幻作用。你夫妻二人合谋之事,二婶怎会不知?往日我娘和二婶最是感情笃深,死前将我托付给二婶照料,此事可有假?二婶那日梦魇,身为丈夫的二叔去了哪里?据我所知,一直是到了二婶失心疯了,二叔才去探望,试问一个丈夫真的应该如此么?” “二婶的药,二叔自然能够下手。只要将其中天仙子的分量放得多一些,自然能让二婶如此。”萧逸深吸了一口气,“二叔不肯放过我,连结发之妻也不肯放过?真是为了表姑,用尽了心力。” “一派胡言!”萧二叔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你又有何证据?不过是空口胡说罢了!” “如果一个不算是证据,那么桩桩件件连在一起,也不算是证据么?”萧逸冷笑道,“我也不肯相信,儿时那样疼爱我的二叔,竟然肯下这样的狠手,在公堂上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杀我。” 萧二叔脸都气变了色,指着萧逸就要骂人,上头肥猪老爷已然高喝道:“你们都是死了不成?这连凶器都带上公堂了,还不拿下?” 众衙役此时才一拥而上,将萧二叔按到在地。肥猪老爷一拍惊堂木:“萧茂德,本县告诉你,即便没有你杀萧逸之事,仅仅就凭你带凶器上堂杀人这点,本县就能让你在大牢里去蹲着!”不等萧二叔回答,他又说,“如今人证俱在,来人,去萧家取那名唤‘里昂锡’的花来。” “不必麻烦了。”白芷从荷包中取出当时收好的残花来,“这花我随身带在身上,就怕哪日被他们发现后毁灭证据。”又让人呈给肥猪老爷,“普通人也不认识,还请太爷找一个在西域走动的人来。” 肥猪老爷微微点头,命人下去查证,不多时便拉了一人回来,那人一看就知道绝不是中原人士。金发蓝眼,必然是西域之人。那人来得很急,看了众人一眼,这才跪下行礼:“见过太爷。” 肥猪老爷将残花扔在他面前:“我问你,这花是不是叫里昂锡?可是毒花?” 那人低头看了一阵,复点头道:“是,这的确是魔女花,这香味能让人送命。” 有这话也就够了。 肥猪老爷立时冷笑连连:“如今人证也在物证也全,萧茂德,你敢不认罪么?若是如此,便大刑伺候一番。” 萧二叔明白是被萧逸阴了,但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顿时拉下脸来,狠狠的剜了萧逸一眼。后者微笑不语,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二婶如今疯了,二叔倒是满意得很,是也不是?” 不待萧二叔回答,肥猪老爷便急不可待的挥手:“还不将萧茂德收监。”待众人将他押了下去,这才问道:“萧公子,您看这萧茂德,是杀了,还是……” “不必见血光,叫他在牢里就行了。”萧逸微笑,又转头看着沈昭兄妹俩,“劳沈兄兄妹看了一场戏。” “阿逸不必说这些。”沈昭笑道,“能见今日境况,我也是甚觉快意,阿逸果真是有勇有谋之人。” 萧逸淡淡一笑,温言道:“可当不起沈兄这样的称赞。”又转头看着白芷,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沉吟片刻,柔声道:“叫你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无妨,公子没事就好了。”白芷强笑道,“只是哪有拿自己身子来当赌注的?” 萧逸只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不觉表夫人来到面前:“惜瑜……我女儿呢?你们快将她放了,她还小……” “谁抓你女儿了?她在梁府好端端的待着呢。”沈沁荷笑道,“我可没那闲工夫抓你女儿。”又将手中把玩的玉佩还给表夫人,“这玉佩啊,是我的婢女在萧府捡到的,原来是你女儿的。”又迟迟的笑起来,“看不出来,你倒还是个慈母。” 表夫人握了玉佩在手,又悲戚道:“你们诈我!” “表姑自己要上当,如何能怨别人诈你?”萧逸笑道,又撇下她不理了,反倒是携了白芷往外走去。 如今七月,这样不显炎热又明媚的晴天实在不多见了。白芷莫名其妙的被他拉了出来:“你不陪着侯爷了?” “我又不是美人,沈兄自然也不必我相陪。”萧逸说,“如今这鄞县事情已了,我便也安心了。”顿了顿,见白芷蹙眉的样子,又笑道,“咱们过几日便随着沈兄一起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第36章 过了中元节之后,天气也是渐渐的凉了下来。在山间的官道行路,因着周围古木参天,四周都凉飕飕的,偶尔有一队大雁从空中掠过,向着沉沉的夕阳飞去,好像是要去触及这如同烈火燃烧的夕阳一般。 如今天色渐晚,队伍也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决定在山间过夜。如今大熙乱得厉害,就算是在镇甸,也未必能够找到借宿之所。然而在山中,还有不少野味能够让人抓捕,未必不比镇甸强上许多。 看着随行的众人或是抓捕野味,或是生火,白芷立在原地,又见萧逸和沈昭两人在一处说着什么,很是亲密无间的样子,看来前世听到的传闻果然不假,沈昭的确是个礼贤下士的人。 离开鄞县已经快要半个月了,那日料理了萧二叔,萧逸便是彻底收回了萧家家主的权力,只是他倒是十分干脆,将萧家之中值钱的物件卖了个十之*,只留了祖屋,和几个下人伺候已失心疯的宋氏后,便带着白芷跟随沈昭走了。 至于这行程,白芷只知道往云州去了,说是去见一位故人,但这故人是谁,却没有一个人透露。 细细想来,沈昭为人倒是值得相信的,单只偶尔想要吐露真情,但又不知从何开口,索性也就不说了。 正在踌躇自己要不要也去做些什么才好,身后便响起一个轻笑声:“白姑娘莫非是找不到事情做?” 这声音十分的娇俏,就算是含了几分酸意,但也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个爽利的女子。白芷微微沉吟,还是转头,欠了欠身:“沈姑娘。” 沈沁荷穿着一身红衣,立在白芷后面,她身量十分娇小,但站在那里,气势能将一个大男人给压得死死的。见白芷转过头来,她勾起一个笑容来,上下打量着白芷,笑道:“我这人什么性子,你也知道。我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之事,只喜欢直来直去。” 如今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她又是一身红衣,好像一团烈火燃烧:“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 “沈姑娘觉得我是谁?”白芷从容不迫的反问,“况且我不懂,沈姑娘为何会问这样一句话?” “我为何会问这样的话?”沈沁荷笑道,“你不知我为何会问这样的话?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以你言谈举止,遇事的明智,说是大家小姐我也是相信的,又怎会是一般的侍女?”见白芷静默不语,她的目光又一瞬间锐利了起来,“我听倚翠说,萧逸在萧府上对你与旁人诸多不同?是否如此?” 看着沈沁荷的目光,白芷心中顿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寒意,露出一个姣美的笑容来:“所以沈姑娘对我如此不放心?沈姑娘有这份心思,何不去问问公子对我的看法,总比这样大喇喇的打草惊蛇来得强。”沈沁荷神色一黯,她又继续笑道:“既然倚翠已经将事情尽数告诉沈姑娘了,沈姑娘又何必一问?如此岂非自己无趣?” 沈沁荷脸色顿变,咬着牙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说话和萧逸一般,将人堵得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见白芷的笑容,只觉得像是输了什么,厉声道,“白芷,你真以为我查不出你是谁?” “沈姑娘有这个本事,我自然是知道的。”白芷敛去方才的咄咄逼人,乖顺的颔首,“只是查得出来与否,都是沈姑娘的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她说到如此,行了个礼,转身便要走。 “白芷!”沈沁荷无意拦她,却在身后厉声叫道,白芷微微转身看着她,见她一脸的愤愤,“我告诉你白芷,我不管你是谁,但若是叫我查出来,你和上官宏有关系……”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告诉你,萧逸的事,容不得你作乱,若叫我知道你同上官宏有关系,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白芷心中也是憋了一口气,转身粲然一笑:“那我等着沈姑娘找到证据,将我碎尸万段。”说罢,她快步离开了沈沁荷的视线范围中。 和上官宏有什么关系?她能和上官宏有什么关系?杀亲灭族之仇,难道能抹杀掉么?白芷素来聪慧,自然知道沈沁荷对自己的针对来自于萧逸。有自己这样一个和萧逸亲密无间的女人在,她心中自然不快。 白芷心中说不出的不豫,却也不知这样的情绪来自哪里。只是郁郁不乐之间又想到了那夜之中萧逸亲吻自己的事,还有……那支金簪。 名义说着让她替自己保管,实际上白芷也知道,他不会再要回去了,只是自己坚持不收,他无奈之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让她收下罢了。金簪的意思,萧逸不可能不知道,却仍是将金簪送给她,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愈想愈觉得脸颊发烫,白芷羞得满脸通红,正要转身往人群之中走去,回头却见背后立了一人,脚下一踉跄,便往前扑去,被来人接了个满怀:“你这丫头,想什么这样入迷?唤你数声也不曾理我?” 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白芷这才放松下来,起身蹭了蹭自己的脸:“我不过想到了一些往事罢了,没有诚心不理公子的意思。”又觉得脸上烫得厉害,索性低着头不让萧逸看,“倒是公子,鬼鬼祟祟的在后面做什么?想吓我?” 萧逸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是说了这样多来堵我。”又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给她披上,“山上夜深露重,你素来体弱,多穿些才是。” 他的斗篷对白芷来说实在太过宽大,从头到脚都给罩了起来,还得提着才能不曳地。白芷脸上更烫,正要脱了还给他,被萧逸按住手:“果真要脱了?” 白芷不解,抬头见他温润的笑意中多了几分坏心,想到往日这人的孟浪,还是住了手,嘟囔道:“你就只能欺辱我。” “我不在乎的人,我还不愿欺辱呢。”萧逸笑道,“阿芷身子不好,还是好好听我的吧。若是阿芷病了,我会担心的。” 白芷轻轻点头,将斗篷拢在身上:“可是实在太宽大了,不如我去换成我自己的。公子方才病愈,自然更需要。” “不必担心我。”萧逸含笑,如今天已经黑了,星辰闪耀,牛乳似的光带横在夜中,十分瑰丽,“我记得,阿芷快要及笄了,是么?” “是。”白芷点头,“八月十六,既望之日,就满十五了。” “也好。”萧逸顿时露出笑容来,笑得眉眼弯弯,“我虽不是你的长辈,但想为你庆生的心思却与你家人是一样的。” “庆生?”白芷惊道,又旋即想到,自己刚过了十四岁生日之后,白家便惨遭横祸,一时心中也是难受,强笑道:“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庆什么生?” 萧逸只笑:“阿芷又怎知我心目中你不是金贵的人?”说罢,又牵了她往火堆处走去,“这里暖和些,你便先在这里吧。” 白芷微微颔首,又想到方才沈沁荷的质问,一时之间,心中更是难受起来。而火堆边原本就坐了许多人,见两人并肩过来,也是知趣的让开了位置。拉着白芷坐下后,沈昭笑道:“往日还从未见过阿逸这样低声下气的去求谁呢。白姑娘果然是个奇人,能让阿逸这般上心。” 白芷尴尬一笑,又见沈沁荷目光十分不善,沉吟了片刻,只做没有见到她眼中的敌意。又有人给她递来烤好的山鸡肉和一碗煮成乳白色的鱼汤。山间原本就冷,白芷也不推辞,喝了半碗鱼汤便搁了碗,还没说出自己不要了,萧逸便附在她耳边笑道:“不吃了?”白芷怔了怔,他又笑问道:“真的不吃了?” 白芷撇嘴笑道:“当着这样多的人呢,你还能怎样我不成?” 萧逸佯作懊悔,轻轻的叹了一声,嗫嚅道:“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自从带了阿芷回来,我便时常只能吃她剩的东西了。” 他那样俊美的容颜,如今面带几分委屈,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是勾人得很。虽说声音不大,但白芷可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红得厉害,赶紧抢了碗,将剩下的汤吃尽了。 见她吃得匆忙,沈昭笑道:“白姑娘,不必吃得这样急,若是不够,便多吃些就是了。” 那汤之中原本就放了几分辣子,白芷吃不惯辣,脸色绯红,此时咳了好几声,见沈昭如此说,咬了咬下唇,咳道:“不必了,我吃好了。” “沈兄不必挂怀,阿芷自有我照料。”萧逸展眉微笑,“如今离云州不远,出了这山,只怕夏侯兄便派人来接咱们了。” “夏侯兄?”白芷不解,看向萧逸,后者盈盈笑道:“我尚且忘了你并不知。我与沈兄有一好友,名唤夏侯杰,乃是皇帝亲封的正五品定远将军,如今镇守云州。” “夏侯杰?”白芷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在祖父口中听说过,说是骁勇善战,曾经将戈雅来犯之时将其打退。 所谓戈雅,便是和云州幽州接壤的游牧民族,其民风彪悍,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而戈雅之地苦寒,大熙富庶,戈雅民族如何肯干?自然想要分一杯羹。故此戈雅时常犯边,大熙疲敝之下只能奋力抵挡,以求不被其攻破边境,造成生灵涂炭。 白芷虽知道夏侯杰骁勇,但却并不知道原来沈昭和他有关系。这样想来,难怪前世自己被打死之时,沈昭已经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义了。若无这般骁勇之人,谁来率领军队? 这样想着,白芷微微蹙了蹙眉,佯作无意笑问道:“那侯爷和公子,是如何同夏侯将军认识的?” 第37章 又在山麓间行进了将近两天,眼看四周的山峦愈发的平了,官道也是渐渐变宽,众人也都明白,云州已然要到了。 又行进了几个时辰,见路旁有驿馆矗立,而馆门口便有一人等着,一见众人来,忙迎了上来,对众人打了个千:“见过侯爷,见过萧公子,见过沈姑娘。” 沈昭笑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你家将军差你在此,我等迟迟不到,倒是让你久等了。” “侯爷这是哪里的话,能在此等侯爷,也是小的福气呢。”那小厮笑得十分得体,既是恭维了人,也不让人觉得谄媚,“若是侯爷没有要事在云州城中做,便先行随小的去吧,将军已然恭候多时了。” 算来白芷虽说是在京城之中的国公府长大的,但除了京城和鄞县,竟然没有去过一个地方。如今进了云州城,才发现此处和别的地方实在有些不同。沿街虽说还算是繁荣,但建筑风格却和中原地区有所不同,建筑都是大开大合的风格,更像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狂野气派。 行了不多时,便见面前出现了一座府邸,那府邸虽不算大,但必然也是不小的。上书“夏侯府”三字,门前两座石狮更是气势磅礴。白芷坐在马车中,打起了帘子,朝外张望了一眼,从正门进了府邸。 府邸足足三进,换了人推行的车送进正堂,才有管家打扮的人来见礼:“诸位,实在对不住,将军如今去校场练兵去了,等到一会子便回来,还请侯爷和萧公子多等等。” 沈昭含笑道:“自然不能为我几人耽误了正事,叫阿杰不必多礼就是了。” “我这辈子不服几人,如今我服的,不过三人尔。”沈沁荷喝了一口茶,笑道,“我一服哥哥谦和有礼礼贤下士;二服夏侯将军骁勇善战果决勇毅;三么……”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萧逸,脸颊上晕出一丝酡红,“三服萧逸善权谋精心术。” 萧逸闻言含笑:“多谢沈姑娘夸赞,只是此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听多些,想多些,又如何算是善权谋精心术?” 见萧逸对她十分冷淡,白芷不动声色的立在萧逸身边不说话。又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便有人洪亮的声音:“既然是接到侯爷了,为何不先禀报?” 随着声音,又有人向着正堂而来,那人生得极为高大,一看便知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待走近了,方能看见他并不难看,浓眉大眼,只是不知何故眉眼间带着几分杀意,鼻梁英挺。拱手施礼之时,衣袖微微滑落,还能见到手腕上深深的伤痕,绝不是一般能够伤得到的。 “夏侯兄,许久未曾相见了。”萧逸头一个起身,对来人一笑,便要施礼,那人一看就是个豪迈之人,一把托住萧逸的双肘,“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虚礼做什么?叫我好想,你回一次家中,你家叔婶可有半点为难于你?” 萧逸含笑摇头,那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这倒也是,以你的权谋之术,若是能被他们拿捏住,这才是奇哉怪也。”又上前对沈昭行了一礼:“侯爷。” “阿杰不必如此。”沈昭笑道,“经久不见,阿杰倒还是如此中正直肠。” 夏侯杰和众人寒暄一阵,但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来了,他同萧逸的情分远胜于旁人。白芷立在一旁,想到萧逸与自己说的,与夏侯杰的相识,便觉得滑稽不已。 “夏侯兄原本是云州人,只是后来因为苛/政所逼,落草为寇,干了许多打劫官府接济平民之事。后来我与沈兄到了云州,便被夏侯兄给绑了。”萧逸那时目光灼灼,瞧着自己笑得十分玩味,“可惜后来,夏侯兄敬沈兄为人谦和是位君子,又被我劝服,索性放了我二人。彼时戈雅曾经来犯,夏侯兄索性领着手下弟兄杀出城去,大破戈雅来兵。而沈兄十分欣赏夏侯兄骁勇善战这点,向朝中进言数次,将皇帝闹烦了,封了夏侯兄一个正五品定远将军,要他镇守云州。” 至于沈昭和萧逸在自己跟前从来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白芷实在不能想象两人被人绑了是什么样子,又听萧逸唤自己,忙去了他身边:“公子有何吩咐?” “没有什么吩咐。”萧逸含笑,“这是阿芷,在鄞县便跟在我身边,最是聪慧不过了。” 夏侯杰目光中净是了然,大笑道:“以你的心性,若是蠢笨的人,你自然不会对其上心,更不说将她留在身边了。”又对白芷拱手道,“白姑娘。” 萧逸只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又转头安抚白芷:“你莫怕,夏侯兄是个再好不过的人,粗中有细,只是军中之人,自然豪爽。” 白芷颔首称是,给夏侯杰见了礼:“夏侯将军。” 这厢众人相互见过礼,那头沈沁荷却是十分的欢喜,笑道:“夏侯将军,有一事我想要问问才好,不知我可能去校场?” 夏侯杰神色顿时一僵,笑道:“沈姑娘还是莫要去的好,在校场的都和我一般是粗人,若是吓到你未免不好了。” “粗人怎了?”沈沁荷老大不在乎,“我也是个粗人,上回来云州,也未能尽兴,如今我可要好好儿看看这营中的氛围。” “沁荷,你又胡闹了。”沈昭很是头痛,“阿杰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她给我宠坏了……” “哥哥,人各有志,你广游天下,结交了天下有志有识之人,这么些日子,我随你在外面风餐露宿,可连什么也没有说。”她说着,挑着眉看着沈昭,“今日我不过见了我喜欢的东西,又怎的成我胡闹了?我若是个男儿,我必然早就参军去了,哪里还能让哥哥来管我?”又软了语气,“夏侯将军肯不肯答应我一回?” “沈姑娘难得服软,若是不听,便是我的不是了。”夏侯杰笑道,唤了人来带着沈沁荷下去,又嘱咐道,“切莫离开沈姑娘半步,出了岔子可了不得。” 等沈沁荷走了,沈昭方才叹息:“这妹妹真是被我宠坏了,叫阿杰看了笑话。她从不爱什么花啊玉啊的,就喜欢舞刀弄枪。” “侯爷不必如此。”夏侯杰根本不在意这点,引了众人重新坐下,便要说话,但堂外却传来柔柔的说话声:“我前些日子听夏侯大哥说他有客人要来,今日客人是不是到了?” 这声音十分的轻柔,一听便是个温婉的女子,萧逸和沈昭相视一眼,笑道:“没成想我二人离去数月,原来夏侯兄这里便多了一位姑娘。” 夏侯杰那样豪爽的人,此时脸上便升腾起红晕来:“莫拿我玩笑,我前些日子出城剿匪,见她被山贼追赶,这才救了出来。”又快步出了屋,朗声笑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吧,我与你介绍。” 那少女声音愈发的小了:“如此未免不妥……我也不过是借宿之人罢了。” 夏侯杰笑道:“你既称我一声大哥,我自然要将我的友人介绍与你认识。”又将人引了进来。 那女子身量不高,瓜子脸,一双柳叶眉,眼睛虽不十分大,但胜在有神。眉眼间净是江南女儿有的温婉,顾盼间便有十分的婉约气度。 见她进来,白芷恍若雷击,那女子一一打量过在场众人,正要行礼,却也是浑身一颤,急切的上前一步,指着白芷,声音大有哽咽之意:“阿芷,你是阿芷?”见白芷默认,她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和姨妈、和姨妈……”话至此处,她说不下去,眼泪却如决堤之水一般簌簌而下。 白芷也是伤怀,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萧逸见她如此,只柔声问:“她是你姨表姐妹?”白芷黯然点头,拼命吸了几口气,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强咧开笑,上前拉住对方,“咱们可不许哭,好端端的,可不要哭。” 眼看少女哭成了泪人,白芷强笑道:“好啦,别哭了,这样叫人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夏侯杰忙让人为少女整理。 见李施夷走了,白芷才伤感道:“她是我姨表姐妹。我原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说到这里,还是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 “能再见不好么?”萧逸柔声道,见她擦着眼角,眸光深了几分,“你虽不说,但我知道,你很害怕。” 白芷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鼻子还是酸酸的:“是,我害怕,我怕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娘和我哥哥了。” “会再见的,我保证。”萧逸微笑着宽慰她,“阿芷,答应我,别哭,我不想见你哭。” 白芷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又起身往东花厅去了。方才那少女坐在其中,眼眶红红的,见白芷来了,夏侯杰低声道:“两位姑娘慢聊吧。”临出门之时,又深深的看了白芷一眼,声音几不可闻:“还请姑娘劝她,莫要伤心坏了身子。” 白芷颔首,只坐在了少女身边,勉强笑道:“施夷,你我好久不见了。” “是啊,你我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十四岁生日之后。”少女瘪了瘪嘴,“白家遭此横祸,我们家也因而被牵连,举家被流放,只是途中又遇到山贼,将守着我们的官兵尽数杀尽了。”她一面说身子一面发抖,“阿芷,你知道么?我看着我爹娘在我面前被山贼杀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若不是夏侯大哥救我……咱们大熙怎么成了这样了?你祖父一心为国奔走朝野,就想求得朝臣共同上书劝诫皇帝,怎的就成了结党营私意图谋逆?为什么我们家被流放不说,还要被山贼所杀?”她愈说,眼泪愈发的凶了。 白芷喉中也像是哽了一块巨石,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细细拭去她脸上的泪:“不哭,咱们不哭了。我们没有错,我们才是被害的人。既然这个公道,没人肯为我们讨回来,那我们就去自己讨回来!” 少女一面颔首,一面擦干脸上的泪。两人相视一眼,双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白芷紧紧拉着她的手:“施夷,我求你一件事。不要说,千万不要说,不要说我是白家的孤女,求你了。” “你信不过?”她试探问,见她神色凄凉,也是明白了,“你家中遭此横祸,你又如何肯信那些人呢?换做是我,我也不肯相信的……”又擦去脸上的泪痕,“罢了罢了,不和你说了。今日怕是有接风宴呢,一会子咱们也去可好?” 白芷正要点头,屋外便有一人的声音:“李姑娘,将军方才来说,若是两位姑娘说完了话,便便去后园呢,将军在后院设宴为侯爷接风呢。” 第38章 听了这话,白芷失笑,看着那名唤“施夷”的少女笑道:“你说你和他是不是心有灵犀,这头刚说有接风宴要请,那头已经有人来请了。” “坏阿芷,你跟谁学的?净取笑我?”李施夷红了脸,见白芷笑得十分坏心,她撅着嘴,臊得厉害,又伸手呵她痒,“阿芷,坏阿芷,你跟谁学的?往日可从没见你这样促狭!”又掩唇笑道,“我方才见你同那萧公子亲厚非常,莫非是跟他学的?” 知道她也铁了心要臊自己,白芷抿着嘴,只这样瞧着李施夷。静默了半晌,才笑道:“若我说是呢,你又要如何?” 没想到白芷这样就承认了,李施夷直了眼。白芷笑吟吟的起身,附在她耳边笑道:“你的‘施夷’二字,本就是化用自西施之名施夷光,你说他是范蠡么?” 李施夷臊得厉害,伸手就要拧白芷的嘴角,两女一面打闹一面往后园去了,刚进了园子,就见其中假山错落,虽说算不得十分大,但胜在别致。假山环绕之外,更有一座凉亭矗立,其中立了好几人,看得出是沈昭等人。 有男子在场,自然不得再放肆了,白芷和李施夷双双正了神色,向着凉亭快步去了。离得尚远,白芷便见夏侯杰露出笑容来,快步下来:“两位既然来了,那便随我去吧。” 白芷道谢后掩唇微笑,瞧得李施夷双颊绯红,这才正色跟在夏侯杰身后上了凉亭。一上凉亭,便见萧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佯作无事的反问道:“公子做什么这样看我?” “不过是想着,阿芷在我瞧不见的地方,原来这样的促狭。”他展眉微笑,话中之意俨然是看到了方才白芷取笑李施夷的样子。白芷顿时脸红,低头不语,又被萧逸唤到身边:“来,坐我身边就是了。” 白芷微微一怔,沈昭也笑道:“既然阿逸让白姑娘坐下,那白姑娘便坐下就是了。”白芷正要拒绝,见萧逸抬头看自己,还是服了个软,坐在他身边,仍是有几分局促,静默了许久,这才问道:“沈姑娘怎的没有来?” “这丫头去了校场,便怎么都不回来了,命人去换也只说不必管她。”沈昭无奈笑道,“这个妹妹是被我宠坏了。” 众人皆不接话,宴席开始。白芷食量原本就小,和李施夷见了面之后,虽是开怀,但也没有吃很多。几个男人倒是酒欢,又见两女窃窃私语,索性笑道:“我等在此饮酒,叫两位姑娘看着倒很是不好,去将府上的梨花白搬来。那酒醇香却也不易上头,最适合女子饮用了。” 下人颔首称是,又去搬了一坛美酒来,又给两女满上。白芷闻着那甘冽的醇香,思绪不免飞到了往日。往日的白家,一旦有喜事发生,一家人总是聚在一处,那时候,娘亲就会拿出梨花白来。那时年岁小,就算是顶着父亲责骂的风头,也会多吃几杯。 可惜,如今白家的人,除了没入军中为妓的母亲、被发配充军的两个哥哥还有自己,其他人尽数是一抔黄土了。 看着澄清的酒,白芷心中难受,端着杯子笑道:“梨花白甘冽醇香,又不如烈酒辣喉,实为酒中珍品。” “白姑娘若是喜欢,大可以多饮几杯。”见她随口便说出梨花白的味道,夏侯杰也有几分纳罕,笑道,“莫非白姑娘往日常饮此酒?” “女儿家哪里会常饮酒?”白芷微笑,“只是我想到我娘了,往日每每宴席,她会为我和哥哥们准备梨花白。” 她说罢,便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这才翻着杯子对向众人:“先干为敬了。”李施夷瞧了她一眼,也是将杯中酒吃了,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觉酒酣意浓,今日吃到梨花白,她不免触景伤情,一时贪杯,多吃了些。靠着亭柱坐着,凉风习习,吹着她发昏的脑袋,倒是带来了一份清醒。不觉有人轻抚自己的脸,触感凉凉的,白芷迷迷糊糊的伸手拨开那人的手:“别招我。” 不料对方握了自己的手:“阿芷,你吃醉了。”睁眼,见萧逸立在自己面前,正看着自己。他眼中净是深深的爱怜,白芷痴痴一笑,伸手抚上他的脸:“我没事,别担心我。” “你醉了。”萧逸像是哄孩子一般轻声哄道,又转头看着伺候在亭中的人,“去煮些醒酒茶来。”又哄道,“阿芷听话,我带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事,真的。”白芷含笑,又轻轻打了个酒嗝,“真的,我没事,我好好儿的。只是我想起我娘了,这才多吃了几杯。”她双眸在灯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说到这里,她又黯然笑起来,“我不仅想我娘,我还想我爹了。以前吃酒吃多一点,他便要呵责我们,可惜以后再没人呵责我了。”她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他,笑得如同得了糖果的幼子,“诶,你会呵责我么?” “不会。”萧逸抚着她的发,“我怎舍得呵责你?” 白芷闭了眼,好像要歪一会儿,萧逸无奈之下,只得请李施夷扶住她。白芷靠在李施夷怀中,还轻轻笑了笑:“施夷,我大哥很惦念你呢……” “我也很惦念松哥啊。”李施夷说到这里,伸手抹了脸上潸然而下的泪,“阿芷,别说了,别说了……” 众人一时静默,又听亭外一阵急切的跑步声来。夏侯杰起身,见一个男子快步进来,顿时肃敛了神色:“长史大人,出了什么事?” “方才京中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病重了。”长史脸色十分难看,重重叹了一声,“你说这事邪不邪门?原本皇上身子就不好,如今倒是成了这样。” “皇上纵情声色,不注重保养,如何能够好?”夏侯杰神色中净是冷漠,“难道是太医用了虎狼之药,或者……” “夏侯将军慎言,你我之间也有些交情,我敬你是纵横沙场的悍将,你方才的话,我只当没有听到。”长史叹道,又见凉亭中众人,上了凉亭,“原来博陵侯也在此。” 沈昭笑道:“京中是出了什么事?我久不在京城,烦请长史详述一二。” “唉,原本皇上身子就抱恙,前些日子害了风寒,本就严重几分。谁知道今日又成了这样,说是太医院正施针才将皇上扎醒了。”长史叹道,沈昭又笑道:“长史莫急,坐下边吃边说就是了。” “不敢不敢。”长史拱手道,“州府里还有公事等着料理。”又接着方才的说,“原本好好儿的,众人也都说皇上身子日渐康复,也算是有转机。可是谁成想,今日岭南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传到了京城。说是岭南平民造/反了,那一路势如破竹,只打到了城门下。将当地刺史吓得不行,当即就要派兵去镇压。” “只知报上乱民众多,却也从不想想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乱民!”沈昭咬紧了牙,“不给活路,别人为何不能造/反?我原以为皇上也不过是被上官宏蒙蔽了双眼,如今却也明白了。上官宏协天子令诸侯不假,但皇上本身也就只知享乐,全然不管民生。” “侯爷可轻点,心中知道就好了,可千万别说出来。”长史慌忙制止,又说,“这暴民镇压也就镇压了,咱们虽是心中愤愤,却远隔万水千山,也无能为力。只是这邪门就在这里,还没等到刺史使动军队呢,就发现军队里出了怪事。” “什么怪事?”沈昭忙追问,长史正欲再说,萧逸蹙眉道:“难道军营里众人都死了不成?” “嘿,这位公子如何得知?”长史叹道,“正是其中兵士全数都死了。堂堂州府麾下军营,几乎无人幸免,尽数被人下毒,全部毒发而亡。” “不过流民罢了,竟然能下毒下到军营之中?”夏侯杰也是瞠目结舌,“此事可谓是匪夷所思!” “可不是么,现在围了州城,只怕要杀进去了。刺史根本没有法子,只好上报朝廷,要朝廷派兵镇压。”长史叹道,“这样的事,皇上心中怎能不憋火,又全权交给上官宏了。咱们这位上官大人,如今可是权势滔天,哪里会管下面百姓的死活?听说前些日子,他上官宏过一个生日,三天三夜不曾撤席,足足杀了近千头生猪啊。不说旁地方,便是往日十分富庶的桐县,如今也是民不聊生,有这钱庆生,也不知道花一些出来接济百姓。” 白芷吃了酒,如今酒意上头,昏昏沉沉的靠在李施夷怀中,又觉得她好像在颤抖,迷迷糊糊的抬头,轻声道:“施夷,你是怎么了?” “阿芷,阿芷别睡了。”李施夷看着她,赶紧将她摇醒,急道,“你听到了么?是岭南啊,岭南州府的军营,其中兵士被尽数毒死了,阿芷!” 白芷原本昏沉,一听这话,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脱口道:“你说岭南?!” 第39章 她猛地发问,将长史吓得够呛,看了她很久,又见沈昭和夏侯杰都没有说话,这才磕磕巴巴说:“是,正是岭南。岭南州府军营之中,所有兵士都被毒杀。” 白芷倒抽了一口气,脸上原本因为醉酒而来的酡红几乎在一瞬间尽数褪了下去,变得无比的惨白——她的两个哥哥,白松和白桓,便是被发配去了岭南州府之中! 如今州府兵士尽数被毒杀,两个哥哥又如何能够幸免于难?! 见她脸色苍白,萧逸蹙眉:“李姑娘,烦劳你扶她下去。”李施夷闻言称是,正要扶白芷,那长史又叹道:“若不是民不聊生,谁又愿意当个反贼?这一来二去,皇上又病了,至于咱们那位上官大人,嘿,定是又派个人去一番胡吃海喝,拿够了再回来。” “上官宏?!”想到前世两个哥哥在自己眼前被杖毙,那种彻骨的恨意……白芷咬紧了牙,仗着酒意,破口大骂道:“他就是个畜生!若无他,这大熙岂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民生饥寒,他却还能在京城之中享乐?他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他却恬不知耻的拿着俸禄,又不知恩养民生,他也配有脸做官?即便是普通百姓也该万人唾骂!” 她激动至此,沈昭神色诧异,半晌后,也是低声道:“上官宏自然是为恶许多,去岁诚国公府被抄家灭族之事,便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了白芷,“白相为人忠正,我如何也不能相信白相会作出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之事。” “阿芷,你醉了,我带你回去。”萧逸一把拉住她,见她眼底泪光闪烁,心中更是不忍,“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白芷方才吃了酒,仗着酒意,如今心中恨意是尽数发了出来,一路拼命的挣扎,但又如何是萧逸的对手?一直出了后园,因着天色黑了,也没有人走动,萧逸这才放开她,“阿芷,你冷静些好么?” 白芷踉跄的朝前扑了几步,复挤出一个笑容来,看着萧逸在黑暗中的轮廓:“我不冷静下来,还能如何呢?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不犯错,便不会造成什么了。没想到,命数如此,谁都逃不过。”她声音愈发的颓败下去,“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看着希望破灭更让人来的痛。” “阿芷……”见她说出这话来,萧逸心中一痛,上前见她已经泪流满面,将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回去,没事了。” * 白芷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睁眼,就想到昨夜听到的事,一时难受得厉害,两行泪洇入了鬓发之中,还没起身,就听李施夷的叹息声:“我知道你难受……” 白芷慌忙抹干了泪,看着她:“你几时进来的?”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李施夷柔柔一笑,又将食盒打开,端出几碟小菜和一锅稀粥,“快些吃吧,别饿坏了身子。” 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山药粥、玉米面发糕并上几碟淋了香油的小菜,看起来十分开胃。白芷昨夜原本就没有吃什么,此时虽算是饥肠辘辘,但想到昨夜听到的消息,一时鼻子也酸了,低声道:“我没有胃口。”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李施夷柔柔的开口,“你再如何难受,但却不能坏了自己的身子啊。松哥和桓哥的事,我心中也不好过,但就算如此,难道日子就不过了?姨妈还在呢,你难道不理姨妈了?况且松哥和桓哥未必肯让你这样伤心……”见她有些动容的样子,李施夷又露出一个笑容来,“况且,眼前便有关怀你的人,都一起不要了么?” 见她狐疑,李施夷又说:“你哭累了倒是睡了去,可有人守了你一夜,大早上的可又去给你煮吃食,我进来的时候,眼中那血丝可叫人害怕。如今又被博陵侯唤去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 听她这话,白芷也明白说得是萧逸,心中也是难受,抿了抿唇,还是吃了一碗山药粥,这才搁了碗:“我怎能将自己饿死?今日我的哭全是拜上官宏所赐,我总有一日要亲手杀了他!” 李施夷神色一黯,强笑道:“我与你不同,报仇这事,我已经不再想了。我不要别的什么,我只要我在乎的人平安喜乐。想杀上官宏,谈何容易?” “我昨夜梦见我祖父了,我想到我爹和祖父被斩首,我白家家破人亡,我爹我娘那样卑微的跪在别人面前,只求放过我兄妹。”白芷语速愈发慢了,“我白家上下一百余口,被牵连的上千余口性命,都是上官宏和皇帝欠的——” 还没说完,门却被人敲响了,白芷慌忙噤声,问道:“谁啊?”门外响起倚翠脆生生的声音:“是我。” 白芷略一沉吟,心道是这人怎么来了,正要起身,便被李施夷按了一把:“我去,你坐着就是了。”说罢,起身开了门,见门外立着一个含笑的少女,礼貌问道:“姑娘有事么?阿芷身子不好,若是有事,便和我说就是了。” “听说李姑娘是芷姑娘的姨表姐妹?”倚翠挑着眉头问道,“只是这话是我家小姐要和芷姑娘说的,只怕李姑娘不能代为通传了。”又上下打量着李施夷,“我晓得李姑娘为何不让我见芷姑娘,今日不让见,我给李姑娘面子,明日再来就是了,总有一日,李姑娘不在。” “你……”李施夷如何温柔的性子,而倚翠素来咄咄逼人,被这话一激,李施夷浑身都给气哆嗦了。白芷忙上前道:“施夷,别和她说,她素来刁钻惯了。”又揉了揉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翠姑娘有事就说吧,我听着呢。” “芷姑娘若是方便,便随我走一遭吧。”倚翠笑道,“我家小姐想和芷姑娘单独说说话。” “阿芷,你别去!”李施夷慌忙道,见倚翠盯向自己,又拉住白芷进了屋,低声道:“我虽没有见过那位沈姑娘,但却听下人们说起了。那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往日在这云州之中,那云州司马之子便被她打折了腿,如今见了将军府的人还绕道走呢。你身子原本就不好了,若是被她伤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不必担心我,我虽不了解她,但她绝不是那样蛮横不讲理的人。”白芷蹙了蹙眉,又笑道,“况且我和她,总是要做个了断的。你以为,昨夜萧逸将我抱了回来,真的没人看到?他守了我一夜,也没人知道么?” “沈姑娘是为了萧公子?”李施夷讶异道,又了然了几分,“萧公子的确貌比潘安,我听夏侯大哥说,前几个月,若无萧公子出计,云州只怕已经被戈雅那群野蛮人的铁蹄给践踏了。” 白芷淡淡一笑,推了她的手一把,说道:“我换一件衣裳,便和你去了。”说罢,又走到屏风后,换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松松挽了个髻,这才出去了。 出了屋,倚翠又带着她绕了一圈,进了一个院子。如今七月,好多花还没有谢,摆满了抄手游廊,倚翠领了她进去,见沈沁荷坐在院子里,眯着眼很是闲适的样子。 “小姐,芷姑娘来了。”倚翠飞快的通报了一声,沈沁荷才从贵妃椅上坐起来,看着白芷,指了指身边的贵妃椅,“坐吧。” “沈姑娘有事?”白芷问道,知道沈沁荷绝不会无事唤自己来,只怕是想要和自己交底了。 “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沈沁荷眯起了眼,“我听说,昨夜你吃多了酒,是萧逸将你抱回去的?”见白芷沉默不语,沈沁荷又笑道,“我比你了解他,他那人,看着永远都是含着温润的笑意,和个笑面佛似的,其实是个狠心人,若不是真的放在心上,旁人的死活他都是不会管的。白姑娘还真是十分能耐啊,上次我问你,你也不回答我,这次直接用行动叫我看了啊。” 白芷不卑不亢的被沈沁荷看着,微笑道:“沈姑娘既然见了,那又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答案呢?我若说萧逸的确很在乎我,将我放在心尖尖上,你未免心中不快;但我若说我和他并不是你想的如此,只怕姑娘又以为是我故意推脱了。” 沈沁荷脸色顿时僵硬,又笑起来:“我明人不说暗话,白芷,我当真很是喜欢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更知道我的性子如何,只是你却不怕我,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在我手下被打伤打残的人,绝不是一二人。” “你若是想让我伤残,有的是机会,不必等到今日。”白芷一点不怕,不卑不亢的回答,“况且沈姑娘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不是么?你知道我对萧逸来说非同寻常,对我动了手,必然让他厌恨你,这样的事,沈姑娘是聪明人,不会做的。何况如此行事,你兄长和萧逸之间必然会起间隙,得不偿失。” “你真聪明。”沈沁荷笑道,“萧逸就是聪明得很,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出其右。他这样聪明,什么事都想得到,你也这样聪明,他自然会喜欢你。”顿了顿,“今日我找你来的缘由只有一件,我告诉你,萧逸此人,你最好还是不要打主意。我认定的人,一定会得到手。” “此事和我并没有关系。沈姑娘想要争取到的东西,只管去争取就是了,与我说什么?”白芷心中有气,冷笑起来,“没有说沈姑娘想要,所以我就要退让的道理。” “他喜欢你不假,只是这娶嫁之事,并非两个人的事,而是家族之事。他神机妙算,我哥哥曾说他如同三国之时卧龙一般。我能给他沈家的支持,你能给他什么?你什么都给不了。”沈沁荷慢吞吞的起身,她身量娇小,立在白芷面前也有些不足,“我只和你说,我不会放弃萧逸,势必要得到他。而你,我想同你做朋友,但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若是要阻挡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会手软。” 第40章 听她这志在必得的语气,白芷昨儿个刚知道了两个哥哥的死讯,即便装得再好,但心中的悲凉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除的。此时一听沈沁荷的话,那点反骨便被激了出来,冷笑道:“眼里揉不得沙子,敢问沈姑娘一句,以什么身份来揉不得沙子?公子的夫人,还是什么?”又悲凉笑道,“你说得不错,我不过一个丫鬟罢了,什么都给不了萧逸,不比沈姑娘身为博陵侯府的小姐来得尊贵。” “你——”沈沁荷小脸一白,看得出她气恼得很,但还是用力的跺了跺脚,“是我慌不择言了,却绝没有以身份压你的意思。” “有没有又有无妨,面子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的。”白芷脸上笑容十分的冷淡,“沈姑娘不会退让,所以我就要退让?就因为你是公侯小姐,所以只要你想,我就得退让?” 白芷素来是个冷心冷肺的,但是国公府小姐出身,她素来也是自尊心颇重。只是如今沦为丫鬟,不拘方才沈沁荷的意思是什么,但始终是刺伤了白芷的自尊心。 心中憋了一口气,白芷也是快步向自己的房间去了。刚一进去,就见萧逸从其中出来,两人速度都不慢,几乎撞了个满怀。 见是萧逸,白芷便想到方才沈沁荷的话,一时也是沉默起来。萧逸微微松了口气:“我方回来,李姑娘便说你去寻沈姑娘了。”见白芷沉默不语,“她为难你了?” “没有。”白芷摇头,快步进了屋,见萧逸跟在后面,静默了片刻,“公子昨夜一夜没睡,还是先去睡吧。” “不急。”萧逸含笑道,“你可好些了?”又坐在桌前细细的端详她,“阿芷,往后可万万莫哭了。” “我也没有什么好哭的了。”白芷摇头,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来,“生死有命,我伤感也没有法子。早在我们一家分离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人,我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听她这话,萧逸目光含着几分悲悯,复扬起一个笑容来:“万事有我呢,你倒也不必想得太多。”他微微展开折扇,笑容不减却隐隐有叹息之声,“我只希望阿芷安好,每日欢喜,仅此而已。” 白芷轻轻咬着下唇,不咸不淡的说:“我如今很欢喜,也很安好。”又起身推了他一把,“公子先去休息吧,这样成什么样子了?” “阿芷撵我了?”萧逸笑道,一副耍无赖的样子,“谁招了你,你与我说,我替你教训她就是了,怎的有气都向我撒?” “谁招了我?怎会有人招我?”白芷笑道,因为他个子太高,这样仰视实在费力,她索性坐下,笑盈盈的,“我又几时向公子撒气了?” “沈姑娘又说什么了?”萧逸展眉微笑,“我知道你素来自尊心强,又是个倔脾气,如何都不会服软的,是她说错了话是不是?” 白芷默默不语,萧逸沉吟片刻:“不如我请她向你赔不是,如此可好?” “又有什么好向我赔不是的?”白芷笑道,“况且公子未免心大了些,沈姑娘的心思,公子半点看不出来?如今公子倒是替我出头了,来日我岂不是更被她恨?” 见她气恼的样子,萧逸眼睛弯成了月牙型,那笑容让白芷都呆了呆,脸上有点发红:“说话便说话,公子这样笑做什么?” “勿怪今日这样大的火气,我寻思着我也未曾招你。”他慢条斯理的开口,一双眸子不住的瞧着白芷,“原来是阿芷醋了,这样酸。”见白芷蹙起眉头,他又笑起来,亲昵的捏了捏白芷的鼻尖,柔声道:“我对她无意,为何要知道她的心思?”又目光灼灼的看着白芷,“我连自己心悦的女子心思都猜不透,哪里有时间去猜她想什么?” 白芷脸上顿时发红,偷偷瞄一眼见他还看着自己,啐道:“公子成日这样孟浪,总来臊我,实在是可恨。” “我可不敢臊你。”萧逸笑眯了眼,“既是笑了,可不许再与我生气。”又执了白芷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阿芷,你肯吃醋,说明你的心思同我是一样的的。” “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白芷不免又想到那日的金簪,想到沈沁荷的话,心中的火热又被一盆冷水给浇熄了。萧逸人中龙凤,若是勉强和自己在一起,只怕是要坏了大事的。自己是罪臣之女,而沈沁荷是侯府小姐,能给他的高下立判。深深吸了口气,她抽出自己的手,“我也不敢知道你什么心思。” “你不承认也是无妨,我会让你承认的。”萧逸笑道,眼中的血丝深重,白芷沉吟片刻,“公子还是赶紧休息去吧,眼中血丝那样重了。” “阿芷陪我。”他轻笑着撒起娇来,白芷脸上一红,嗔道:“你胡说什么?谁陪你睡?” “阿芷陪我睡。”萧逸笑得十分促狭,惹了白芷一个白眼之后,这才正色道,“阿芷守着我,睡上一会儿就是了。” 白芷这才微微颔首,待进了萧逸的房间,又为他脱了衣裳,扶他躺下后。白芷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床前,萧逸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透进的光洒在她的脸庞,她原本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前些日子实在太消瘦了,如今丰腴了些,倒是比往日美多了。 “要睡便睡,瞧我做什么?”白芷问道,萧逸闭上眼睛应了一声:“这便睡了。”又笑起来,“阿芷一点也不好奇,咱们来云州做什么?” “无非为了夏侯将军,可是如此?”白芷淡淡回答,“我虽和侯爷接触不多,但我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 萧逸闭眼躺在床上,听她不咸不淡的声音,几乎笑出声来:“阿芷好生聪明,不过还有一事你却不曾知道。” “还有一事,沈兄同样引为毕生之恨。如今的大熙,内有上官宏作乱残杀忠良,外有戈雅强敌未破践踏边境,这样民生艰难,若是能够大破戈雅,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你们想攻打戈雅?”白芷微微讶异,但旋即摇头:“如今的大熙,兵力疲敝不说,朝廷也是腐朽。我只知道,若是上面往下有些想要改变的地方,那还算是好。只是咱们这位皇上,我却是不好说了。至于下面想要改往上改变,那可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萧逸坐起来,目光流转,那样的诱人,白芷脸上一红,低头不去理他:“要睡就睡,做什么呢?” “阿芷信我么?”萧逸一改往日盈然含笑的样子,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你信我么?” 白芷不觉失神,自从重生以来,她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一直以为只要见到沈昭,那便是一切水到渠成,可是等到见到沈昭之时,她才发现,原来这根救命稻草,她也是不敢相信的。 静默了片刻,白芷还是艰难的点头:“信,我信你。” “既然信我,那么就相信我,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京城一定有动作。”萧逸微笑着重新躺下,又拉着白芷的手,“阿芷,我是一直信你的。” “多谢公子信我。”白芷心中温暖,又低声道,“我往日经历过些事,我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索性一气都不相信,免得害苦了自己。” “旁人阿芷不信便不信吧,只需信我就好了。”萧逸躺在床上,说着这样孩子气的话,也不睁眼,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像是睡熟了一样。 白芷看着他的睡颜,心中有几分酸楚。若她还是诚国公府的小姐,只怕就算是被爹娘责骂上一顿,她也要拼得留在萧逸身边的机会。但是如今白家没落,她是罪臣之女,还不知道上官宏有没有在找自己。就算没有,但是若是连累了萧逸,那岂不是更糟?更不说前世的记忆中,沈昭和上官宏水火不容,再有自己的因素在其中,岂不是更惨? 白芷心中堵得慌,给萧逸掖好被角,便出了门。屋外阳光正好,立在廊下,几声雀儿的鸣叫,仿佛恍如隔世。往日还在京城,她总是躺在床上怎么都不愿起身,娘来唤也要哼哼唧唧闹上好久,这才起身。 到如今,白家还活着的,也只有她和母亲了。 白芷正在伤感,又见李施夷从远处快步而来,一见她才捂着心口松了口气:“我方才不过离开了一会子,回来就见萧公子不见了,你也没回来,可将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沈姑娘为难了你。” “无事,她是个爽利的人,无端为何为难我?”白芷宽慰道,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忙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样急切?” “原本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夏侯大哥方才让人来叫我。”见白芷了然的样子,她羞红了脸,“坏阿芷,不许笑!”说罢,又低声道,“若是不出意外,今年的冬月,便是夏侯大哥回京述职之时了。” “冬月?”白芷微微蹙眉,如今是七月近八月了,沈昭和萧逸不可能不知道挚友即将回京,还来做什么?除非……念及方才萧逸的话,她顿时明白了——这云州之中,是有上官宏的眼线!盯着的便是沈昭! 第41章 白芷心中压着事,这几日虽是勉强从兄长离世的悲痛中出来了,但李施夷怕她强颜欢笑,领着她在云州城中逛了好久,置办了些首饰,这才回了夏侯府。 白芷重生一次之后,便对这些并不是十分在意了,倒是李施夷和孩子似的,美滋滋的在自己身上比划,看得白芷也是好笑,又轻声叹道:“看来夏侯将军果然待你很好,看你还能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 李施夷搁了手上的簪子,静默了好一阵,这才摇头道:“我不是无忧无虑,只是你心窄,心思又重。我只知道我想的再多也没有法子,我爹娘回不来了,所以我索性不想了。你说夏侯大哥对我好,我何尝不知他对我好,只是我这样一个孤女……”她说到这里,脸色绯红,“阿芷,你同我是一样的。难道萧公子对你不好么?我瞧得出来,他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可是你不是一样的么?” “你同我不能比的。”白芷叹道,“我是罪臣之女,上官宏还在找白家的后人,一旦这事漏出去了,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又强笑着给李施夷戴上了簪子,“你能心宽,也是很好的法子,总比我心中压着事情的好。” 李施夷轻轻点头,又看着她:“阿芷,你若能宽心,那便更好了。”白芷苦涩一笑,并没有回答 廊下忽有急促的脚步声而来,又见一人飞快的进门,向两人打了个千:“李姑娘,白姑娘,将军请两位姑娘赶紧过去。说是京中圣旨来了,阖府上下不拘是谁,尽数前去正堂接旨。” 李施夷和白芷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点头:“你先去吧,我二人马上来。”等那人出了门,白芷才叹道:“咱们这位皇帝,只有这个时候,就像个皇帝了。旁的时候,就和没有这个人似的,从未做过正事。” 李施夷笑意嘲讽:“若是大熙的太/祖皇帝知道他的子孙里面有这样的‘真龙天子’,只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说罢,还是换了件大衣裳,这才往正堂去了。 众人按着品次站定,因萧逸、白芷和李施夷只对外说是客人,并无实际品诰,故此站在最后。那为首的是个太监,展开明黄色绸子包覆的圣旨,尖利着声音:“古来圣王治世皆有贤臣,夫臣举君正,则天下安焉。兹尔五品定远将军夏侯杰,志虑忠纯,清心秉正,率兵镇于云州,屡破戈雅蛮夷来犯,朕殊重之。今特旨命其早日回京述职,于十月务必归之。博陵侯沈昭,素忠正耿良,今外游数年,朕心甚念,着跟随夏侯杰众军回京。钦哉!” 众人纷纷接旨,那太监才笑道:“夏侯将军,侯爷,皇上如今虽是病了,但前几日好歹是醒来了,这还惦念着两位呢,两位可就早些启程赶回京城,也好让皇上乐一乐。”又一一看向堂中众人,“既然两位还有客人在此,咱家便也不留了。”又眯着眼看了一眼几个女子,眼中净是说不出的暧昧意思,直到将目光停在白芷身上,原本眯成缝的眼睛陡然睁开:“这位姑娘……咱家看着眼熟得很啊。” 白芷一惊,见那太监的目光还是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咬紧了下唇。她并不识得这人,但往日在家中,几乎所有人都说自己和母亲长得极为相似。而白家身为公侯之家,祖父又是内阁重臣,若是宫中赐宴,母亲作为诰命夫人也是有资格进宫去赴宴的。 这太监必然是见过母亲的,否则又怎会说出这话来? 饶是如此,白芷还是强作镇定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公公只怕是眼错了,我不过乡野丫头罢了,哪里去见宫中的贵人?” 那太监笑得老谋深算的样子:“想来应当如此了。”又一抖麈尾,“既然夏侯将军和侯爷都领了旨,咱家也便先回京复命去了。”说罢,领着随行之人便要出去。 萧逸含笑看了夏侯杰一眼,后者立时会意,笑道:“公公且留步。”又对身边人笑道,“公公大老远来云州一趟,实在不易。本将军虽说在云州,但往日身为草莽,还是有些家底的。”说罢便让人去拿东西。 太监立在门前微笑,口中还是谦逊:“夏侯将军未免太客气了。”夏侯杰一面笑一面上前:“公公这事哪里的话?”话音一落,便一个手刀起落,砍在太监脖子上,太监立时便扑倒,吓得那几个随行之人没命的叫了起来:“杀人了!杀人了!”还未叫完,已经别夏侯杰的亲信给围了起来,一一放倒了。 萧逸盈盈含笑,看着扑倒在地的太监:“真以为咱们傻不成?让他回去了,只怕是要坏了大事。”顿了顿,“烦劳夏侯兄去办了,将这几人扣在府上,至于那马车,便安排半路失事,从山上摔下去就是了。” 沈昭负手而立,眉头蹙得紧紧的:“皇帝并不知我在何处,又怎会在圣旨之中专程提到我?况且咱们皇上,何时这样勤政,想要将驻边功臣这样急吼吼的唤回去?” “只怕是路上有埋伏。”白芷淡然的开口,看着倒在地上的太监,又抚了抚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来,“上官宏素来阴险狡诈,今日的事,只怕是想要给侯爷设套。他怎会容忍朝中有一个和自己对着干的人?若真是有埋伏,到时候假托乱民所为,也是死无对证的事了。” “虽是如此,我们却也只能回去。”萧逸见她神色凄凉,心中一酸,脸上的笑容也带上了几分酸涩,“如今是以圣旨之名下的命令,若是不回,便是抗旨不尊,何等的罪名?” 沈沁荷原本跟在沈昭身边,又是个暴脾气,一听这话,骂道:“这老匹夫,果真是安排得滴水不漏!要将我哥哥逼上死路!” “倒也不至于如此。”萧逸摇头,“他要咱们回去,咱们就听他的,回去就是了。莫非明知前方有诈,咱们还能入了他的圈套?” “阿逸的意思是……”沈昭神色十分凝重,看得出也是十分忧心,出言询问道。萧逸仿佛大梦初醒,看向沈昭,笑道:“此事沈兄不必担心,我有万全之策。只是如今不过八月,十月方是归期。上官宏都不着急,咱们着急,岂不是太可笑了。” 沈沁荷一张小脸都气成了包子,指着萧逸冷笑道:“萧逸你是要拿我哥哥的命去赌么?若是在云州就遭了不测,你要死几回?”被沈昭喝止之后,又气哼哼的嘟囔道,“脑子被狗啃了吧……” 白芷不动声色的嘲讽道:“沈姑娘未免关心则乱了,在这云州城之中,他若是能够动手,还用让侯爷和夏侯将军回京城去?他根本不敢,因为云州之中,夏侯将军打退戈雅,深得民心,若是夏侯将军在云州被人杀死,必然激起民变,到时候戈雅大军长驱而入,上官宏便没有活路了。”她说到这里,见沈沁荷小脸通红,声音越发轻了下来,“不难想到,上官宏是要假托乱民所为,不动声色的杀掉侯爷和夏侯将军,到时候怎么查,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沈沁荷嘴角抽了抽:“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哪里有你这样的聪明?你这样聪明,莫非要做个女中诸葛?” 白芷只是无所谓一笑,也不去答话。 接了这所谓的圣旨,众人也就各自回去了。萧逸和白芷一前一后的走着,萧逸不住的转头看她,将白芷看得恼了:“公子总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不成?” “并非是有什么,只是这几日阿芷倒是愈发有小女儿情态了。”他索性住了步子,抱臂看着白芷,“你素来性子冷淡,对于旁的事也不甚关心,更是鲜少同人拌嘴,今日怎的这样大的火气?” “我何时发火了?”白芷很佯作不解,想到沈沁荷对自己所说她是侯府之女,心便深切的痛了起来。即便是无心之失,但此举将白芷心中最痛的伤口又扯开了,还撒上了一把盐——她也曾是国公府的姑娘,也是京中贵女,可惜全被上官宏毁了! “叫我猜猜,因为她上次得罪了你?”萧逸见她根本不想承认的样子,也是抿唇笑起来,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几分含了薄荷味的清凉气息徐徐喷在她鼻尖,“还因为我?你醋了,是不是?” 白芷不置可否,反倒是自己朝前走去,萧逸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不远,始终没有拉开距离,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沉声笑道:“阿芷,我虽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但我知道,你的心同我是一样的。” “我哪里敢跟公子是一样的?”白芷转头,挑着眉笑,“我可没有成日说些孟浪的话去臊别人姑娘的。我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心,不像你,看着温润如玉,若是剖开了,定是黑了的坏心种子。” “你这嘴,如今可是愈发厉害了。”萧逸失笑,“还说我嘴像刀子,我可没有用话将别人要说的给堵死了。” 白芷倒是笑得十分得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后者手中折扇一合,轻轻敲在她头上:“你这丫头,是我疼坏了你。”见她吃痛,顿时笑了起来,“你要与我置气,也等到你生辰之后吧。等你生日过了,咱们再去京城。” 第42章 至于所谓的庆生,白芷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日子一日日的过着,即便是中秋之日,因为归期将近,众人也都是不见欢喜之色,倒是愈发的沉重了起来。 明月皎皎,悬在夜空之中,十分的明亮。白芷坐在廊下,看着明月,不免想到了往日的时候,一家人总是围坐在一起,吃月饼品桂花酒,父亲和大哥总是在一起吟诗,而二哥总会和自己抢月饼,嘴上说着绝对不会让,但只要自己瘪嘴,他便定会将月饼塞到自己手中,嘴中还嘟囔:“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动不动就想哭。” 念及此,白芷忽又想到那日长史的话——“堂堂州府军营,几乎无人幸免,尽数被人下毒,全部毒发而亡。”苦涩又不免漫上心头。 祖父死了,爹爹死了,两个哥哥也死了。如今也就只有娘和自己了。白芷擦了擦眼角,不拘如何,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找到娘,再亲手杀了上官宏报仇! 正想着,又见廊下有人来,等到走近了,才见是李施夷。她手中只拿着一个食盒,见白芷一人坐在廊下,也是一笑:“侯爷将夏侯大哥和萧公子都唤去了,说是萧公子吃多了酒,现在回去睡了。他们倒是好,咱俩就成了孤独鬼,我想着你心中不快,这才来和你说说话。”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心里也不痛快不是?”白芷微微一笑,让出一些位置给李施夷坐,“咱们谁比谁好不成?都是家破人亡,你又何苦劝我什么呢?” “我不劝你。”李施夷从食盒中取出月饼来分给她,“因为我劝不住你啊,何况我怎么劝你呢?咱们俩谁又比谁好?”她声音也有些哽咽,“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白芷接了月饼,咬了一口,吃出里面有一股玫瑰味,也是一笑:“我都忘了,我娘这手月饼,教给你却没有教我,我娘真是偏心。” “也不知你说这话害不害臊。”李施夷笑得直不起腰,“你总是忙着去偷吃了,几时真的想学?”她说到这里,又深深叹息,“罢了罢了,过几日我教给你,可不许再偷吃了。”她又笑道,“你明日就及笄了,女儿家及笄,总是要一位女性长辈来为你绾发的。” “你来为我及笄吧。”白芷笑道,见李施夷十分惊讶,“你不愿?” “不是不愿,只是……也罢,总归咱俩也算是相依为命了。”李施夷轻轻的叹了一声,轻轻将头靠在白芷肩上,“阿芷,我害怕……那日里明明都知道上官宏要杀自己了,为什么萧公子还让侯爷回去?我怕死,更怕你们都死在我跟前,而我一人独活着。” “咱们谁都不会死,咱们会看着上官宏死。他欠我白家的,欠李家的,欠朝中那些愿为大熙奔走的大臣,上上下下近千条命。”白芷沉沉的说罢,又拉着她起身,“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这些日子刚好一些,你又来招我,非要我哭么?”又拉着她往外面走去了,“走,随我去消消食。” * 两人在外面闹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各自回了屋。白芷出门之时并未提着灯笼,如今进来,便只能借着月光。刚一推门,却被人拉住手臂猛地扯了进去,吓得她差点惊呼出来。又闻到那人身上檀香馥郁的气息和酒味掺杂,高高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你要唬死我么?” “我也不知,原来阿芷这样胆小,平日犟得和什么似的。”说罢了,又紧紧揽着她的腰,笑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要为你庆生?” “记得……”实在是贴得太近,白芷脸上滚烫,声音和蚊子一般,“你不是吃多了酒回去睡了吗?” “自然是我装醉了。”萧逸笑道,“休说我有事要办,即便是夏侯兄,今日只怕也是装醉先走了。心中都有人呢,谁去和沈兄痛饮。”他将脸埋在白芷发中,声音顿时沉闷起来,“阿芷总是不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叫我怎么为你准备礼物呢?” 白芷臊得厉害,如今又是黑灯瞎火的,她差点跳起来:“别闹,大晚上的……”又听萧逸笑起来,“正是晚上才好呢。” 他这话十分暧昧,白芷脑中轰的炸开,只差没有一脚踏在他脚背上,骂道:“下流种子,若黄汤吃多了就去躺尸,倒是欺负起我来……” “我几时又欺你了?”萧逸知她会错了意,握了她的柔荑,将一个亮晶晶的袋子放在她手中,“我曾与你说,会送你三件大礼为你庆生,这便是第一件。” 白芷一颗心剧烈的颤抖,看着那小袋子中溢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来,只轻轻打开了袋子。那光辉好像是得了自由的流星一般散开了,房中原本就黑,点点光辉不住的在黑暗中穿行,不多时便溢满了整间房间,如同星空般闪耀。 “萤火虫?”白芷伸手欲接一个小星星,只是那飞萤飞快的从指尖飞走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萤火虫。我往日住在家中的庄子里,想要去扑流萤,母亲也不让我去,说怕我摔着。” “喜欢么?”萧逸很明事理的将她放开,“阿芷,你欢喜么?” “嗯。”白芷向前走了几步,差点撞到屋中的桌椅,那些或是聚集或是分散的流萤感觉到人走近,忽的散开,不住的在黑暗中飞舞,如同星河般绚烂万分。 见她差点跌倒,萧逸赶紧去扶她:“摔疼了么?” “不疼。”白芷贪婪的看着这流萤构成的小型星河,笑道,“我看了那样多年的星星,今日见的最好看。” 萧逸笑道:“你既然喜欢,总算是不枉我去捉萤火虫。我本还想着,若是你不喜欢,我又该如何。” “那我若是不喜欢,你要如何?”黑暗中白芷也看不清,只是看向出声的地方,不觉额上贴上一个柔软的东西,白芷一颤,知道是萧逸在吻自己的额头,还是顺从的任他去了。 “若是阿芷不喜欢……”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那样的魅惑,低沉如同醇酒,能让人就这样沉醉下去。腰上一紧,白芷便被他拉入了怀中,还未说话,就听他笑吟吟的声音:“若是你不喜欢,那我将自己送给你可好?” 话音刚落,他的唇已然贴了上来。薄荷的清凉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味传到自己嘴里,白芷不免慌了几分,要挣扎却也挣不开。和上次温柔的亲吻不同,这次萧逸的吻富有掠夺性,唇舌肆虐在她唇齿间,半点后退的机会也不给,几乎要将白芷的唇吞入腹中。 直到感觉到白芷胸口起伏愈发剧烈,知道她要窒息了,萧逸这才撤回了唇舌,让白芷靠在自己怀中喘/息,自己则是将下巴抵在她额上,柔声道:“阿芷,我心悦你。” “我知道。”白芷轻轻回答,又喘/息了一阵,这才站直了身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晨,李施夷大早便来给白芷梳头,对她有些许红肿的双唇视而不见,又给她松松挽了一个髻,这才笑道:“阿芷,如今你便成年了,可以嫁为人妇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白芷轻轻的点头,想到昨夜萧逸的话,心中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动容。又换了一件大衣裳,这才要出去。只是刚一出门,就见萧逸立在廊下,听到身后的响声,这才含笑转头,看向她的目光满是疼惜:“阿芷。” “公子?”白芷讶异,身边的李施夷分外知趣的先行走了,留了两人独处。萧逸只看着她,笑道:“阿芷如今可算是成年了……”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复又露出笑容来,“昨夜送了第一件,剩下的两件,阿芷还好奇么?” “你要给就给。”白芷佯作不在意,“不给我也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可在乎了。不若是不收,我该放到哪里去?”他说罢,便牵着白芷的手,“来,我带你去看第三件礼物,可是压轴大礼。” 白芷笑道:“那第二件呢?不给了么?” “第二件可还没到呢,出了几分岔子。”萧逸倒也不瞒,笑得眉眼弯弯,叫原本伺候在园子里的侍女都看得呆了呆,满脸绯红的低下头去。 乖顺的被萧逸领着到了夏侯府的一处房屋,此处和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白芷不免纳罕,转头看着萧逸,很是不解。后者将折扇微微打开,遮去了半张脸,眉眼中却净是狡黠:“阿芷进去吧,这第三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白芷心中忐忑,知道萧逸若无完全把握绝不说这话,也只是听他的进了内室,却见一个身穿玄色长衫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室内,窗户透下的斑驳阳光洒在他身上,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就那样立在光华之中,好像随时都会随着光芒消失一般。 白芷紧紧咬着下唇,声音都哑了:“哥哥?”因为太激动,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那男子转身,轮廓和白芷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男子独有的硬气。他面容有些消瘦,神色近乎死的平静,眉眼中还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凶戾之气,直到转头看见白芷,这才露出笑容来:“阿芷。” 见他的笑容,白芷咧开一个笑容,然而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哥哥了。”那男子上前,拂去她脸上的泪:“你长大了……”又亲昵的揉揉她的发,喉中也哽咽了,“别哭,都过去了,以后哥哥保护你,不管是谁,若是想要伤害你,他就得死!” 第43章 原本以为两个哥哥都死了,现在却有一个哥哥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白芷十分的激动,实在是难受得厉害,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才勉强止住:“二哥,我听说岭南州府的兵营……你是怎么幸免于难的?大哥呢?” “阿芷,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大哥了。”白桓轻轻说出这话来,了无生气,见白芷唬得脸都变了色,又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大哥他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白芷鼻子里酸意还未褪去,又听这话,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怎么会……” “大哥是被那群畜生打死的!”白桓神色顿时变得癫狂,“阿芷你知道么?兵营里哪是兵士,全是一群畜生!我和大哥在兵营里,每一日都被那些畜生打骂。老兵欺负新来的,托人进去的便欺负无人照应的,更不说我们这样因为流放才去的。”他眼里净是恨意,“大哥是为了护着我,他被那群畜生活生生打死了。白日被那群畜生拳打脚踢,回去不过半个时辰,大哥便没了性命。” 白芷眼泪簌簌而下,一滴一滴将衣襟都打湿了。想到前世看着两个哥哥被打死的心情,白芷浑身都恨得发抖。白桓说到这里,冷冷的一笑:“阿芷,我告诉你,我不是幸免于难,也不是逃出来的。”见白芷泪眼迷蒙的看着自己,他的眉眼中的戾气那样的重,扬起一个残酷的笑容来,“凭什么大哥死了,那群畜生能够活得那样好?我白家经历了这样的一切,若不是靠着还能再见的信念撑着,早便死了。他们杀了大哥,我又怎会让他们好过?”他红着眼,原本就消瘦的脸上满是邪佞的笑意,“我趁他们不注意,配了药,放在水井之中,不过一夜,便尽数被我药杀了。” 记忆中的二哥,是个有些吊儿郎当的人,看来是个纨绔子弟,却是最疼她的。面前的人,那满脸癫狂乖戾的笑容,根本不像是白桓。白芷心中难受得很,想到前世的锥心之痛,也明白白桓的痛苦和煎熬——白松和他是血脉最近的孪生兄弟啊!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惨死,那又是何等的折磨? 眼看妹妹泪流满面,白桓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好了,不说了。今日是你的生日,要好好庆祝一番才是。”牵着她往外走,又转头看了她一眼,“咱们阿芷长大了。” 白芷喉中一哽,想到去岁的时候,祖父、爹爹娘亲都对自己说过这话,但现在,也只剩二哥一人了,一时几乎要落泪。两人这样出了门,萧逸站在外面,对两人一笑。白芷心中暖暖的,还是试探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曾随沈兄去过诚国公府,也是在那里,我见过白夫人。”萧逸笑眯了眼,“你容貌和白夫人像了五分,我见你第一面,便知道你是白家的后人了。” 白芷哑然,抿了抿唇,又问:“那为何从不说?” “你不亲口说,我又何必去剜你的伤口?”萧逸一笑,又对白桓拱手施了一礼,“白兄。” “他有没有欺负你?”白桓根本没有去理萧逸,反倒是低头看着白芷,后者忙摇头:“没有,他待我很好。” “真的?”白桓问,见白芷点头,脸上的神色这才松动了一些,拱手道:“多谢照拂阿芷。” ”白兄言重了,于公于私,我都会善待阿芷。”萧逸微笑,见白桓看着自己的目光顿时带上了敌意,也只是笑看着他。 “萧逸,即便你有恩于我,只是阿芷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可能让谁动她。你最好还是收起你的花花肠子。”他愈说,戾气便愈来愈重。 “哥哥……”白芷轻声唤了一声,想到大哥白松在他眼前被活活打死,也说不出下面的话,哽在喉中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萧逸只是含笑,又看着白桓,轻声说:“我待阿芷的心,天地可鉴,不知白兄为何不信?” “你凭什么要我相信?”白桓咄咄逼人的反问,见萧逸静默,冷笑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可能让任何人伤害她,你也是。” 白芷心中咯噔一声,还是静默不语。白桓拉着她,和萧逸如此对视着,半点都不退让。白芷拉了拉他的手:“哥哥,不要这样。”见白桓看向自己,也是没了言语,“他待我很好,也从没有欺负过我,真的。” 白桓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锐利的看着萧逸。他原本就消瘦,这样黑着脸的样子更是可怕。白芷无奈之下,只好先将白桓拉走了。 “哥哥是怎样来到云州的?岭南和云州,相隔千里。”白芷问道,“哥哥前些日子对那些人下毒,也不过十数日。” “是萧逸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只有两个人独处,他的声音这才柔和了许多,“他派人找到我,说是跟着他来云州,便能见到你。我寻思着,我如今也是赤条条一人,了无牵挂,不如撞一撞运气,若是真能见到你,也算是我有福。” “幸好哥哥愿意来。”白芷也有些庆幸,也是十分的感叹——萧逸必然早就知道岭南军营之中的事和白家脱不了干系,否则又去哪里找到白桓呢?坐在凉亭之中,不觉眼中有些湿润。白桓负手而立,背影十分萧索。想到前世两个哥哥在自己跟前被打死的样子,血脉相连,并不是说说而已,那种从骨缝之中散出来的痛。 不觉肩上被人扶住,转头却见李施夷笑得十分欢喜:“我还以为你被带到哪里去了,原来给你的礼物,就是带你来看风景?”又笑着看向白桓的背影,狐疑道:“噫,你不是……”还未说完,就见白桓转过身来,她脸色顿时一白:“你、你是松哥?还是桓哥?” “你也在这里?”白桓蹙了蹙眉头,“怎么?你以为我是谁?” “我不知,我素来分不清你二人。”李施夷见他眉宇间满是凶戾,有几分局促,求助似的摇了摇白芷的肩,后者这才道:“是二哥。” “是桓哥?桓哥没死?”李施夷讶道,“松哥呢?松哥怎么不在?” “大哥死了。”白芷说来,鼻子还是发酸,掩了掩面容,这才强压住眼泪,“像大哥那样仁孝温和之人,我想想也是难受……” 李施夷神色惨淡:“松哥……没了啊。”眼看眼泪要下来了,又硬憋回去,带了几分哭腔,“今儿可是阿芷的生辰,怎么能哭呢?” “哭什么?今日的局面,是谁造成的?”白桓咬着牙骂道,“上官宏那老贼,白家的事,牵连了近千人。白家近百条人命,他还得清么?总有一日,我要亲手杀他。” 白芷只和李施夷紧紧牵着手,三人这样静默了好久,又有人来,循声看去,见是沈昭,白芷忙起身行礼,沈昭也是虚扶了她一把:“白姑娘,瞒得沈某好紧。” “事出有因,不得不瞒着侯爷。”白芷知道他在说什么,“还请侯爷宽恕。” “没有什么宽恕之言,若沈某是白姑娘,也未必肯如实相告。”沈昭倒是理解,“只是如今,沈某倒是了了一件心愿。”见白芷不解,沈昭笑道,“白姑娘和白公子只怕是不知,当日奉旨查抄白家的那位戴大人,往日家贫,是沈某出资助其上京赶考。他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挥洒,那日是沈某知道是他查抄白家,便求了他,定要替白家保住一丝血脉。”见兄妹俩惊诧,沈昭又笑道,“只是后来,未免上官宏追查,记着令兄妹下落的文书便被其烧毁了。戴大人不知,我也自然不知,只能四处找寻。” “我曾听祖父说过侯爷。”白桓叹道,“只是年少贪玩,也并不记在心中。如今多谢侯爷昔年相救。”说罢,向沈昭行了一个大礼,白芷亦然。 沈昭将两人扶起:“两位使不得。只是沈某有些事,想要问一问白公子,不知白公子可能行个方便?” 白桓神色一变,摇头道:“我不放心阿芷,定要看着她才好。” 沈昭脸上有些挂不住,也是理解的点头。白芷神色凄然,李施夷见她如此,忙笑道:“桓哥,我替你看着阿芷如何?桓哥再怎么样也是男儿,阿芷如今依然及笄了,可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也不便和桓哥说啊。” 白芷顺势也说:“哥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就是了。” 白桓沉吟了片刻,这才颔首称是,看着两人并肩去了。李施夷才叹道:“我看桓哥这样子,实在是害怕。我见他眼中一点光彩都没有,只有那挥之不去的凶戾,看着都渗人。如今姨妈和松哥也没了,他几乎将你视作了眼珠子,谁碰一下都不让。” “二哥经此大变,如何不看重我?”白芷淡淡说罢,李施夷笑得不行,指着白芷说:“你可得仔细些,我先去了,等一会子再来与你说话。” 白芷不解,见她飞也似的去了,回头又见萧逸来了,脸上微微一红:“公子。” “阿芷,你可以唤我的名字。”萧逸坐在她身边,目光春水般温柔,“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字。” “萧逸。”白芷也不拒绝,轻轻一笑,笑容有些勉强,“你待我真好,真的。”静了静,又道,“我现在有一个问题,很是好奇,你能回答我么?” 见他点头,白芷凄凉一笑:“我娘死了,是么?”萧逸脸色顿时一黯,白芷又苦笑起来:“你不用瞒我,方才二哥说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我就知道,他见过娘了,我娘知道我和二哥平安,她定是不愿意再活了。”她紧紧握着拳,声音没有一丝力气,“我还记得我娘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们好好活下去,再艰难也要活下去。可是我了解她,她和我爹感情笃深,而白家的女人都没入军中为妓,我娘也是世家贵女出身,如何能够忍了那种屈辱?她觉得对不住我爹,活着也只是想要听到我和哥哥们平安而已,知道我和二哥安好,她心愿已了,自然不愿意再活了。” “阿芷,是我的不是,我并未想到,白夫人那样刚烈……”萧逸满脸的愧疚,见白芷眼中闪动的泪光,喉结动了动,“是我的不是。” “与你无关。”白芷微笑摇头,“我娘是自杀的,我不怪你。只是上官宏,我白家上下近百条人命,施夷家的仇,还有因他谗言被株连的近千余人,这笔债,我定要亲手讨回来!” 第44章 “圣旨”之中所言最后的归期乃是十月,故此白芷的生日之后,众人也就准备要往京城去了。 白芷临窗而坐,手上的针线上下翻飞,看起来正在纳鞋垫,只是做了一会儿,眼睛又酸得厉害,索性将针刺在鞋垫上,阖眼伏在案几上休息。 不觉门轻轻响了一声,白芷也不起身,直到身边笼罩了几分檀香的气息,她这才起身,看着站在身边的萧逸:“你怎来了?” “我来瞧瞧你。”萧逸只着一件月白色长衫,眉眼中仿佛有春水流淌过,“方才见你伏在几上,还以为你累了。” “没有,做针线做乏了。”白芷简单收拾了案几,“归期将近,不与侯爷和夏侯将军商议一二回京的事儿么?上官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有什么好商议的?”萧逸微笑,顺手拿了方才筐中只做了一半的鞋垫,“阿芷给我做的么?” “你自有针线上人给你做,哪里轮得到我?”白芷摇头,“我给二哥做的,如今不同往日了,什么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也从不见阿芷那样惦念过我。”萧逸似笑非笑的说出这话来,细细端详着鞋垫,“连一个香囊也不曾给我做。” “少哄我。”白芷又在鞋垫上补上几针,这才咬断了针线,前后翻看了一阵,见差强人意,这才搁了鞋垫看着萧逸笑道,“就你那坏心种子,还是找个听不懂的人去说罢。若我给你做香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许了你什么。” “若说是我许了你什么还不成么?”萧逸眯着眼睛笑起来,“我只为了我的心。” 白芷啐道:“我不和你说,成日就知道臊我。”只是话虽如此,耳根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又抿了口茶,“要不我哥哥怎么总将你当做要欺负我的人呢?” “我怎敢欺负你?”萧逸微笑,“我疼你还来不及。”又转头看着白芷,“你知道的,对么?” 白芷故意笑道:“我不知道。”沈昭如今知道自己兄妹的身份,还是选择了收留,无疑是将自己彻底放置在上官宏的对立面了。想想如今的皇上,不管他是安的什么心思,不作为比那些动手伤害的更让人觉得无可饶恕。 萧逸笑得厉害:“你啊……” 白芷也只是浅浅微笑,不去理他。静默了一会子,又听见有人敲门:“阿芷,是我。”白芷不料是李施夷,忙笑道:“进来吧,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我心中有些乱。”李施夷一壁进来一壁说,又见萧逸在,脸顿时红到脖子根儿,“我、我不知萧公子也在……” “李姑娘不必顾虑我,有何事与阿芷说就好。”萧逸闻言准备起身,又被李施夷唤住:“萧公子,我往日便听说,说是戈雅的人,都是骁勇善战,可是真的?” 萧逸闻言,笑得颇有深意:“自然如此,戈雅乃是马背上的民族,男子个个骁勇善战,且民风十分彪悍。其大汗乌斯曼更有万夫不当之勇,李姑娘何出此言?” 李施夷脸色胀红,听他这样说,更是心烦意乱:“方才我和夏侯大哥在花园里,我见有人来寻他,也就先走了。只是放心不下又听了一耳朵,说是戈雅又来犯边了,如今边境的小城已经被铁蹄踏过,这消息如今传来,只怕要夏侯大哥去呢。” “你担心他?”白芷见她如此,顺势说出了下半句话,见李施夷脸都红到耳朵根儿了,也是会意了,“夏侯将军未必会输给他们,你也不必担心。” “我也想要不担心啊,只是我还是怕。”李施夷叹道,“如今归期近在眼前,若是在这个关头……临了临了的,又该如何是好?阿芷,我真的好怕,我好怕夏侯大哥会像松哥一样……” 听她提到白松,白芷的神色也是黯淡了不少,仍然强笑道:“我大哥和夏侯将军不同,大哥是被人害死的,而夏侯将军不会,你怎会认为夏侯将军会和哥哥一样?” 李施夷垂首不语,白芷无奈之下,和萧逸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都是明白了。萧逸笑道:“若是你这样不放心,我便和夏侯兄同去,虽是不甚管用,但说不定我还能为夏侯兄出些计策。” “萧公子真的愿意去?”李施夷闻言大喜,又迟疑了片刻,“只是戈雅那样凶狠,萧公子不怕……” “我为何要怕?”萧逸含笑,“即便李姑娘不说,我也是要去的。”见李施夷狐疑,他只是笑着,白芷却道:“莫非是有诈?” “只怕是有诈。”萧逸道,“非是我擅自揣度上官宏,只是在归期将近的日子里,他没有半点动作不成?这点我却是不信的。只怕是戈雅那方有诈,若是夏侯兄去了,恐怕会遇上埋伏。”他说到这里,又招手让白芷来到身边,“你记着,我和夏侯兄一道出门之后,万万莫要出夏侯府,还有沈兄的安危,若戈雅来犯之事和上官宏有所牵连,那么他一旦动了起来,云州也不是绝对安全了。你也多小心些,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和你哥哥待在一起。” “我知道。”白芷微微颔首,“你也多小心才是。” 得了她这话,萧逸的笑容立时暖如旭阳:“阿芷这句话,真是让我十分的受用,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又轻轻推一推她的手,对着李施夷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这才笑着出去了。 等他走了,白芷这才拉着李施夷坐在榻上:“你啊,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既然是舍不得他,说明你心里是真的有他的,又为何不曾言明呢?”见李施夷不说话,“你若是肯与他说清楚,即便是在一起又有何不可?我害怕的事,你却并非有这些顾虑。” “可是他是朝廷的将军,我只是一个孤女。”李施夷急了,“而且自从你告诉我,跟我说松哥死了,我心里就好不是滋味。我这些日子总在想,我是不是白虎星托世,我在乎的人全都要死……” “胡说什么!”白芷厉声道,“你爹娘和我大哥都是被害死的。被上官宏、被这个世道害死的,和你什么关系?”见她露出讪讪的神色,白芷也是放缓了声音:“施夷,你切莫想那样多,再艰难咱们也要熬过去,不管怎么样。仇人就在眼前了,你明白我的话,对么?” * 一直到了午后,就听说夏侯杰领了一群人往边境的小城去了。李施夷心中一直不快,和白桓白芷兄妹俩一同吃了晚膳,白桓虽说不放心妹妹,但白芷执意坚持和李施夷在一处说话,也是无可奈何,自己去房间研究伤药了。 等到白桓走了,李施夷才轻轻的叹了一声:“我这样神神叨叨的,也委实不是法子,叫阿芷厌恨了我。” “我无端厌恨你做什么?”白芷问道,又抚了抚他的发,“我知道你担心他,我也是一样的。上沙场是赌命的事,咱们在后面的,谁不担心?” 李施夷展眉微笑,半躺在白芷怀中:“我眉心突突的跳,总觉得要出大事一样。”又蹭了蹭白芷,“兴许是我疑神疑鬼的吧……” “好啦,好好儿睡一觉,这便算是好了。”白芷微笑道,默默的抚了抚她的发,“咱们都是家破人亡,没有什么能在让咱们失去了,所以我们才能更坚强,没事了,别怕。” 李施夷轻轻点头,枕在她腿上阖上了眼睛。不觉烛花“啪”的一声爆开,在夜中显得那样刺耳。白芷拿了银剪剪去多余的烛芯,这才搁了银剪,见李施夷靠在膝上,好像睡熟了的样子,这才轻轻叹了一声:“又是个痴丫头。” 不觉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芷一愣,轻轻推开窗户,夜风习习,廊下有一排灯笼正在飞快的靠近。还没等到白芷想通,便听见敲门声:“白姑娘,李姑娘可否在此?” 白芷低头看了一眼李施夷,回答:“是,李姑娘在我这里,只是她如今睡熟了。” “请白姑娘将李姑娘唤醒吧,府上出了些事。侯爷和沈姑娘都去了,只是毕竟是在府上,将军又不在,只好请李姑娘示下。” 白芷低头看了一眼伏在膝上的李施夷,她虽是睡熟了,但眉头蹙得紧紧紧紧的,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因为挂心着夏侯杰,她心中有事压着,睡得十分不安稳。白芷低眉沉思了一阵,还是给李施夷垫了个枕头,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见管事打扮的人立在外面,问道:“出了什么大事,非要李姑娘去一趟才好?” “说大也不算是大事,只是出在将军府之中。方才小的觑了一眼侯爷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气恼呢。”管事说,“原本也该通报给将军,只是将军和萧公子一起走了,这便只能找李姑娘了。事儿出在咱们将军府,咱们总得出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才是。” 白芷沉吟片刻:“你也知道李姑娘今日有些心神恍惚,说不得便只能问问管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好与她说。只是她性子一向是柔弱,我也得思忖一二才决定如何告诉她。” “白姑娘也不是外人,这事说出来也罢。”管事叹道,又轻声说,“咱们府上出人命了!” “人命?”白芷一惊,管事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是难看了:“这人命也就罢了,若是个下人,小的们拿主意就是了,但还不是府上的人死了,是被侯爷绑来的那姓倪的,这白日还好端端的,方才有人去送饭,就发现已经死了!” 白芷正在惊讶,门却被突然拉开了,李施夷神色惊惶的站在门前:“谁,谁死了?!” 第45章 云州城的夜色,十分的苍茫,如今秋日,夜空之中星辰闪烁。李施夷和白芷一路往出事的地方去了,穿过穿山回廊,这才到了关着倪家老大的地方。 还没进门,就见外面围了不少沈昭的亲卫,众人都如临大敌一般将这里牢牢的围了起来,生怕一个不查让人趁虚而入伤了沈昭,见是白芷和李施夷,众人这才分开道让两人进去。 一直进了门,才见沈昭和沈沁荷兄妹俩立在其中,而倪家老大斜斜的歪在桌上,桌上的烛台已经被打翻了,而几缕血迹蜿蜒到了桌上,形成了一团殷红的血团。 李施夷素来是个温婉柔弱的人,见了这血,顿时一颤,脸色也白了,看着那团血迹还是强作镇定的并没有说话。白芷张望了片刻,见倪家老大脖子上有一道伤痕,想来就是致命伤。 “不用看了,是刀伤。”沈沁荷见白芷张望,扬起一个明艳的笑容来,“这个你倒不用和我比,验伤这事,我是绝不会输给你的。” “我无意和沈姑娘比试验伤。”沈沁荷此女素善手上功夫,对于兵器造成的伤也是十分熟悉,可谓在场之人无人能出其右,白芷也不怀疑这点,转头又见李施夷神色萧索,劝道:“你若是害怕,便先行回去吧,我一会子回来陪你。” 李施夷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无妨,阿芷能做到的事,我自然也可以。”又看了看倪家老大的尸身,蹙着小眉头不说话。 沈沁荷上前,托着倪家老大的下巴看了看,低声道:“只怕是个高手,一刀致命,连半点痛苦都没有。”又放了他,眉头皱成了川字,“既然有本事潜进来,为什么不先杀哥哥,反倒是将倪家老大杀了?” 她根本不怕尸体,白芷也是有几分佩服,不过沈沁荷一向彪悍非常,也不会将此放在心上。沈昭听了她的话,负手叹道:“这话说得很是道理,若真能潜进来,为何不先杀我,而是杀了倪家老大?岂非是本末倒置?” 白芷见李施夷小脸白得厉害,也扶了她,看着沈昭:“这事这样也容易猜到,侯爷可知道猫捉老鼠的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白芷笑道:“猫拿了老鼠,却不会马上吃掉,而是要慢慢放在手中把玩,将老鼠磨死了,这才会享用它的战利品。这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咱们暂且认为,凶手是上官宏的人,他先杀倪家老大的原因,是怕我们真的将倪家老大提回京城,让上官宏下不来台。不过如今皇上不管事,上官宏把持朝政,下不来台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除非咱们还要利用倪家老大对他造成更大的威胁。到时候,上官宏可不是下不来台这么简单的事了。” 沈昭蹙眉道:“所以他先将倪家老大杀了,就算咱们给上官宏准备了一副猛药,但没有倪家老大这药引子,自然引不出猛药的效果。” 白芷微笑点头:“京中虽说上官宏一家独大,但老牌的世家权贵、皇亲国戚,但凡有些良知的谁不恨他?只需要一个火星,京中和整个大熙都会炸开来。可惜现在火星已经没有了。而他杀倪家老大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是冲着侯爷来的。” “冲着我来的?”沈昭惊道,“白姑娘这话何意?若凶手有能耐杀倪家老大,又怎会没有能耐杀我?若是颠覆过来,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不,我明白白芷的意思了。”沈沁荷看着白芷,“你的意思是,凶手想让我们入了他圈套对么?让咱们觉得,他轻而易举的便杀了咱们身边的人,必然也能杀了哥哥。让咱们多加防范?”见白芷点头,沈沁荷眉头拧得更厉害了,“可是为什么?先杀倪家老大,我们必然会有所警觉,他又怎能杀得了哥哥?” “如果他根本无意杀侯爷呢?如果他的本意就是打草惊蛇呢?”白芷笑道,“试问沈姑娘,若你是侯爷,见了身边的人被杀了,你会不会觉得云州城已然不安全了?正常人的想法,若是觉得某一处不安全了,会怎么做?” 沈沁荷笑道:“觉得不安全了,必然是跑啊,难道还留在那里等死不成?” “这就是了。”白芷点头,“若是觉得云州不安全,必然是会离开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现在云州城外必然埋伏了人,就等侯爷出城去了。而如今大熙内乱,连州府之中人都不多,更不说出城进城了。而未免山贼出没,侯爷夜晚是绝对不会行动的,就在明日清晨,只要侯爷一出云州城,便有人蜂拥而至,将侯爷擒杀。而等到侯爷一死,那事情更简单了,只要将侯爷被杀之事想个法子栽赃到夏侯将军身上,到时候死无对证,上官宏只要作出一派体恤忠良的姿态,下令通缉夏侯将军,重赏之下夏侯将军必然经历数十场恶战,最终力竭而死。如此合情合理,还省却了一番在回程途中需要布下的埋伏。”白芷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上官宏和戈雅只怕是有勾结。” “你说什么?”沈沁荷哑了声音,“他与戈雅有勾结?这样叛国的事,他也敢做?” 白芷笑吟吟的看着沈沁荷:“沈姑娘怕是忘了,我都能想到的事,萧逸自然也能想到。若是萧逸和夏侯将军都在,侯爷被这样惊了,自然决定要走,但是萧逸会阻拦,这是其一;即便萧逸未曾阻拦,侯爷要走,夏侯将军必然随行,到时候可是镇守云州的大军跟随一起走,上官宏虽是把持朝政,但一方刺史手中方有兵权,他无力调动,故此他的人和驻边的虎狼之师冲突,岂有半点胜算可言?故此,他只怕是知道,戈雅来犯,而夏侯将军和萧逸都去了。若不是有探子,便是他和戈雅勾结所致。” “调虎离山!”沈昭颔首,又笑道,“这一番推论合情合理,以上官宏老奸巨猾的性子,此话绝非冤枉他。我往日总以为阿逸极善谋略,不曾想白姑娘也是精于此道。” “哪里有什么精于此道的说法?”白芷展眉一笑,笑容既是客套也是疏离,“之前我也是养在象牙塔中的,后来白家没落了,没有人再能给我依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虽不算是日日如履薄冰,却也不算好过的,若是一步错了,便会惹来杀身之祸,自然得多想些多看些了。” 听她如此说,沈沁荷蹙了蹙眉:“你往日日子很难过么?” “算不得很艰难,却也没有沈姑娘想象得好过。”白芷微笑,“不过已经都过去了,往事也不必再提。”又行了个礼,“侯爷今夜请务必小心,凶手说不定还在府中,若知道计划败露,可能会卷土重来。我先扶施夷下去了。” 扶着李施夷往外去了,看着屋外的繁星灿烂,白芷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虽说见过尸体,但离尸体这样近,白芷还是有几分害怕,即便强作镇定,然而还是觉得其间的空气都变得浑浊起来。 “阿芷,你往日,真的很难过么?”李施夷开口问道,见白芷没有说话,她又自嘲笑起来,“我现在终于知道,萧公子为什么喜欢你了。你这样镇定,还这样聪明。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你总是喜欢依赖别人,松哥、桓哥或者是我,整个白家,连我家里,都将你宠在手心的,只要你说出来,别人都会为你办到,因为你是国公府的女儿,谁都会向着你的。” “可是后来我只是一个丫鬟,面子都是自己挣来的。没有人会向着我了,因为丫鬟的命无足轻重。”白芷说罢,吸了吸鼻子,“我也没告诉过你,我往日在县令夫人倪氏手下,日子可是难过得紧,还好有品玉,若没有她明里暗里的帮我,只怕我早就死了。” “品玉?”李施夷轻笑,“能然你这样挂念,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了。” “她就和菩萨似的,善良得很。”白芷说道,又将李施夷扶着往屋中去了,又笑起来,“我们来云州的时候,我让她跟我一起,她非不要。她说她宁愿留在鄞县,守着倪氏留下的小姐儿。天知道倪氏怎么对她的。” 还未说完,又见沈沁荷快步走出来,向着两人过来了。李施夷原本对沈沁荷就有些忌惮,见她过来,忙紧紧拉住白芷的手,道:“沈姑娘有事?” “我不是来和你说话的。”沈沁荷笑道,她身量娇小,看起来和瓷娃娃似的,但那气势浑然不输给大男人,“白芷,讲真话我往日很是喜欢你,因为很少有人敢在我跟前那样讲话,你不怕我,我很是喜欢你。只是今日我才算是服了你,我往日只觉得你聪明,却也不想你看事这样透彻,我若是萧逸,也会喜欢你。” “如此多谢沈姑娘了。”白芷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不过我也有些话,想要单独和沈姑娘说。不知沈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沈沁荷眉头一挑,笑道:“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有话跟我说。”又转身笑得十分得意,“好啊,我也想听一听,你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 两人今日倒也懒得换地方,索性在一处睡觉。刚回到屋中,李施夷便自嘲的笑起来:“我今日可算是神神叨叨的,怎么都料理不好这些事。” “关心则乱,你总是明白我的不是?”白芷含笑,“好了,夜深了,咱们等一会儿也就睡觉吧。” 李施夷闻言颔首,坐在床上沉思,白芷明白她的担心,也是长长一叹,端着烛台去给门上栓,刚立在门前,却见烛焰晃动一下,正要看门,就听外面有人敲门:“白姑娘,李姑娘。” 白芷蹙了蹙眉,索性站在门前道:“什么事?” “小的刚从军中回来,有要事向两位说呢。”那人说得十分大声,听来也万分急切。李施夷原本坐在床上,一听这话,顿时起身,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白芷沉吟片刻,还是开门让他进来,见那人一身明光甲,穿乌皮靴,满脸的急切,见两人开门,便说道:“白姑娘,李姑娘,咱们一出云州便入了伏击圈,是卑职逃了回来,将军和萧公子被围在了其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46章 李施夷一听这话,在一瞬间脸上便褪去了所有血色,轻轻的唤了一声:“阿芷……” 白芷垂首静默不语,也不去理会李施夷,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真的?” “自然如此,白姑娘怎的不信?”那人十分急切,原本脸上就带着血污,现在看起来十分渗人,“我拼死逃回来,就是想请刺史大人下令命众军出动去救将军啊。” 白芷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事出有因,我不过一问罢了,尊驾莫怪。”又背对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转头微笑道,“敢问一句,尊驾在军中是什么职位?” “不过只是一个兵卒罢了,白姑娘何出此言?”他原本脸上还有几丝血迹,这样急切的样子更是显得怪异。白芷微微含笑:“知道了。”又紧紧牵着李施夷,抿着嘴不曾说话。 那人见白芷如此,又道:“白姑娘——”白芷忙笑道:“没什么,咱们先出去吧,我也跟你一起去,成么?” “自然,我原就是来请两位姑娘的,只是还请两位姑娘快一些,将军和萧公子还被围着呢。”那人看着两人出去,这才跟在后面一起,李施夷浑身都在哆嗦,白芷扶着她,慢吞吞的走在前面,心中有些惶恐,刚走到垂花门,便听一声呼啸,一支轻羽箭已然破空而来,顿时贯穿了那人的左肩。 白芷同李施夷二人慌张要走,却被那人拧住了手腕:“你二人——”见垂花门前火光顿起,一众护卫打扮的人将垂花门围得水泄不通,沈沁荷娇小的身影立在最前面,手上的弓弓弦还在轻轻颤抖:“果然来了!识相的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那人顿时明白中了计,反手便将李施夷掐在手中:“你若是敢过来,我便杀了她!左不过一死,若有人陪我一道,我便也觉得值得。” 沈沁荷蹙了蹙眉:“你未免太卑鄙了!”又对身边护卫道,“别动手,伤到李姑娘可不好”众人只得一步步的退开,虽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却并不敢将他如何。白芷离那人太近,见他左肩的伤口不住的渗出血来,明白这一箭还是算是刺中了要害。只是李施夷被他擒住,众人根本不敢动手。 “你骗我……”李施夷声音有些发颤,“看来我真是太好骗了,所有人都像是在骗我似的。” “你真的很在乎夏侯杰,只是关心则乱,这话说得半点也不假。”那人冷笑着,扣住李施夷脖子的手愈发用力了,“退开!还不退开!否则我杀了她,叫她和我一起死就是了。到那时,沈姑娘便可以好好想想如何向夏侯杰交代了。” “挟持一个女子,也亏得你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沈沁荷跺了跺脚,又见白芷立在他身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白芷看着那人,不免握紧了手,虽说离得很近,但一旦武力冲突,只怕自己和李施夷两个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不说李施夷的命吊在他手上,只要他稍微用些力气,李施夷的脖子便会被拧断! 李施夷忽然笑起来:“阿芷,我被骗了,真的好傻,对不对?”她看不见身边白芷的脸,但是白芷却见她眼角渗出晶莹的泪花来,喉中一哽,正想说话,李施夷的声音又忽然变得决绝:“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女人好欺负!” 她话音未落,脑袋忽然猛烈的向后磕去,发中的金钗稳稳的打在身后那人的鼻梁上,顿时磕出了鼻血。因为鼻子也算是要害之处,那人原本左肩就有伤,此时鼻梁又被撞击,鼻子一酸,连眼泪都被撞了出来,几乎是将李施夷整个扔在了地上,李施夷撞得不轻,头昏眼花的伏在地上。白芷见那人泪眼滂沱的样子,顿时发狠,将拢在袖中的匕首猛地刺进他右肩胛骨,鲜血顿时漫了一手。 见那人再无动弹能力,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死死摁住。白芷头一次亲自动手伤人,鲜血流了一手,一时也有些怔忡。沈沁荷摁住了那人,这才转头看着白芷,见她神色凄凉,笑道:“怎么?第一次杀人?”又从怀中摸出锦帕来塞到她手中,“多杀几次就好了,不必在意。” “我可没有比不得沈姑娘,还能多杀几次。”白芷声音也有些飘忽,启唇一笑,用锦帕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这才将李施夷扶起,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还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阿芷……” “不哭了,没事了。”白芷笑道,李施夷紧紧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和沈姑娘……” “我方才便和沈姑娘说,一来是防着那人去杀侯爷,二来便是咱们。若上官宏真的和戈雅勾结,咱们便是能要挟夏侯将军和萧逸的人,若是真的将我们绑了去,萧逸和夏侯将军未必肯对我们下手,到时候可不知道谁胜谁负了。” 沈沁荷指挥了众人将那人押了下去,又来扶了一把李施夷,笑道:“我往日总觉得李姑娘弱不禁风,如今看来,却也是一位有胆识之人。” “不敢称有胆识,只是我想着,总不能因我一人而坏了你们的事。”李施夷柔柔一笑,“况且我想到他那拿捏住我的心思而欺骗我,我便气得厉害,怎能让他好过呢?” “答得好。”沈沁荷笑道,“我是个性情中人,性子也不像女孩儿。往日是我有眼无珠小瞧了李姑娘,李姑娘且莫恼我才是。”又转头看着白芷,“你那时跟我说,叫我守在你二人的院子前,若你们出来便带人围上来。只是我很好奇,不知你又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奸细的?” 白芷只是一笑,也没有回答,将李施夷安顿好了,这才坐在桌前,信手剪了烛芯,这才笑起来:“这岂不是十分好认么?一来,若如他所言,他是逃回来的搬救兵的,那么何以他不去刺史府,倒是先来了夏侯府?更何况,明知侯爷在这里,不去找侯爷,反倒是找我和施夷两个女子?以为我二人在乎他们,所以一听这话便来不及细想,必然会中计?真真是自作聪明。其二么,很简单的一事,难道沈姑娘没有发现?他身着明光甲,脚穿乌皮靴,虽说没有什么不妥的,但我问他,在军中是什么职位,他说只是兵士。试问这明光甲乌皮靴乃是有品秩的武将方能穿戴,一个兵士,只怕是穿不了这些的。若真是军中之人,服色如此僭越,早就被罚,岂还能这样回来?” “原来如此,分析得倒是合情合理。”沈沁荷不动声色的夸赞了一句,“我得让人好好审问他,免得有什么地方漏掉了。以为杀了倪家老大咱们就没有证据了,现在这证据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见她想得如此简单,白芷无奈道:“没用的,他说的话,咱们知道就可以了。”见沈沁荷神色有些诧异,白芷笑道:“难道沈姑娘真的指望一个连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拉垮上官宏这个权倾朝野的奸贼?倪家老大或许可以,因为他是有官职的人,说话有分量多了。但是这个凶手么,那可是难了。身份地位悬殊如此之巨,难道上官宏没有半点办法对付不成?更不说,他如今就是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沈沁荷顿时沉默不语,还未等到说话,就见门被急吼吼的扣响,白芷闻言赶紧起身开门,见白桓立在门外,满脸的焦急。他原本就消瘦得厉害,此时满脸的焦急,他目光本就没有生气,此时更是如同死一样的寂静。看见白芷出来开门,他合了合眼,那如同死般萧索憔悴的神色才渐渐收了回去:“阿芷……” “让二哥担心了,我没事。”白芷赶紧让他进来,见沈沁荷也坐在桌前,白桓蹙了蹙眉:“你怎在此?” “那白公子以为我该在哪里?”沈沁荷挑着眉反问道,白桓冷笑道:“以阿芷为饵,总算是抓到那人了是么?那你想过若是阿芷出了事又该如何呢?” 见他话中的杀意流露,眉宇间原本深深蕴藏的凶戾之气几乎在一瞬间迸发而出,白芷忙道:“二哥,和沈姑娘无关,是我自己愿意的,与她无犹。” 白桓沉声道:“无关?怎会无关?今日你没事还则罢了,若是伤到了一点半点,难道也能说与她无关?”他的神色愈发的狰狞起来,饶是沈沁荷不同于一般女子,也是被他的神色给唬了一跳,吓得默不作声。 白芷咬了咬下唇,看着白桓没有一丝光彩的瞳孔,又念起母亲和白松的死,心中便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伸手握了白桓的手:“哥哥,我没事,真的。我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二哥,不会留二哥一人在世上的。” 白桓死死的瞪着沈沁荷,后者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竟然被他吓得缩起了脖子。只是白芷轻声说出这话,白桓紧紧崩起的身子这才慢慢的放松下来:“阿芷,二哥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所有伤过你的人,只能死,不管他是谁,只要伤到你,就都得死!” “二哥……”白芷见他这样癫狂的样子,只颤巍巍的唤出这样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白桓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都发白了,好像要将指节捏碎一般:“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的,我保证。” “我先走了,白姑娘和李姑娘好好休息吧。”沈沁荷缩了缩脖子,站起来出去,白芷也赶紧跟了出去:“我送送你。” 两女立在抄手游廊,短暂的沉默之后,沈沁荷这才挑起眉看着白芷:“我原本以为你的性子冷淡些,就已经够奇怪了。没成想你二哥性子更是奇怪,这是怎么了,非得要怪我将你置于危险之中?非要冤死我不可?我但凡是有气节的,现在都吊死了。” “因为沈姑娘不懂,你也没有经历过那种感觉。”白芷有些哽咽,合了合眼,复酸涩的笑起来,“我二哥,他是看着爷爷和爹爹被斩首、孪生兄弟被活活打死在眼前,更是看过母亲吊死的样子的,你懂么?那种从骨缝里传出来的寒意,你懂么?你不懂。” 沈沁荷不免语塞,夜色下的她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悲戚,摇头道:“我确实不懂,我也不懂白家的惨剧,我虽是同情,却也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我只懂一件事,就是白桓真的很看重你这个妹妹。” 第47章 白芷回了屋,因为今夜累了又受了几分惊吓,白芷很快便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迷迷糊糊睁眼,她原本要去看看李施夷,却见身边坐了一个人。 白芷脑中轰的炸开,因为昨夜之事,几乎要整个跳起来了,才看清是白桓:“二哥?”她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二哥怎的在这里?” 白桓脸色十分不好,垂眉间仿佛老了十岁,看得出一夜没睡:“我不放心你,我总是想,昨夜若是我在,你未必会被劫持。” 听他这话,白芷心中一酸:“哥哥,昨夜不过是设计罢了,我不会有事的,我更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你明白的,不是么?” 白桓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看了白芷一眼:“我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了。阿芷是我唯一的妹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看着他憔悴得几乎脱了形的样子,白芷胸中一阵难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白桓此时才笑出来:“好了,起身来吃东西吧,一会子咱们去看施夷。” 白芷慢吞吞的起身,又在屏风后面换了衣裳,只是出来之时,又有一阵深深的悲悯。坐在桌前吃了东西,白芷心中还是挂心着萧逸的情况,虽说知道不会出现什么被围困的事,但李施夷的担心并没有错,因为戈雅之人骁勇善战,又是极善陆战的,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落败。 纵使白芷从未说过,但萧逸却是句句属实,她和萧逸的心,从来都是一样的。在梦中,她也会想象自己有一日真的戴上了萧逸送的那只金簪,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妻子…… 这样想着,她耳根愈发的烫了,白桓坐在她跟前,见她整张脸都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顿时一惊,旋即道:“阿芷,你怎了?”又伸手扣住她手腕为她号脉,又低声道:“你这是怎了?脉象如此紊乱,却也不像是有病症……” “我只是想到一些事,不打紧的。”迎着白桓焦急的目光,白芷颇为尴尬,端着碗默默的吃了几口,足足吃了一碗米粥,这才推说不要了。 等到吃完了膳,兄妹俩才一路往李施夷的房间去了。直到到了她的房间,才见李施夷迟迟未起,连白芷来了,都只是盖着薄被对她一笑,还未开口便开始咳嗽。 “施夷,你这是怎么了?”白芷见她如此,不免多了几分深切的关切,见她紧紧遮住自己的脖子的,更是狐疑,“你脖子怎么了?” “没、没事……”李施夷忙躲,只是声音的沙哑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白芷微微蹙眉,咬了咬下唇,猛地将李施夷紧紧掩着的被子给掀开了,见她脖颈上几根清晰的指痕,必然是昨夜那人给掐的。白芷看着她脖子上的指痕,咬了咬牙道:“他这样狠?你昨儿个为何不说呢?” “又有什么好说的?”李施夷笑得柔和,又因为脖子上有伤,也是影响了几分声音,重重的咳了几声,“况且我已经擦过化瘀膏了,只是这瘀痕消得也不是那样快,过几日就好了。” “净胡说!你这几日不见人了么?伤到了脖子,这可怎生是好?”脖子上的瘀痕,即便众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但女孩儿总是爱美的,还这样的在脖子上,岂不是影响了许多? 白桓原本背对着两女坐在,此时方才开口:“我可以为施夷配药,虽说并不一定会见效,但却聊胜于无。” * 李施夷卧床的事,在当日午后便传遍了整个夏侯府。因为夏侯杰不在,而李施夷虽同为客人,但夏侯杰对她的心思,下面的人也几乎都知道,一时之间,众人俨然以伺候女主人的姿态对待她。 至于当日下午,白桓配了外用和内用两副药,内服药熬好了,白芷坐在床前给李施夷喂药,见她神色有些担忧,也劝道:“你也无需这样多想,不会有事的,他们可不是一般人,这点你明白的不是么?” “我不担心了。”李施夷轻轻一笑,“我昨夜不就是因为太担心了,这才被那人抓住的么?差点拖累了你们,是我的不是。” “没有人怪你,你好好养着就是了。过几日他们回来了,你脖子上这样多的伤痕,被夏侯将军见了,他不得要心疼?”白芷调笑道,见李施夷红了脸,又给她喂药。屋外有人道:“李姑娘,沈姑娘来看你了。” 听是沈沁荷来了,白芷略一沉吟,还是起身去迎了。只是沈沁荷进来的模样,也是让白芷没有想到,原本这姑娘是个何等爽利的女子,只是进来的时候,却见她眼圈发青,容色也有几分憔悴,虽说脸上扑了一层粉,却还是掩盖不住疲倦的痕迹。 “沈姑娘这是怎么了?”沉吟片刻,白芷还是决定问出来,没成想后者却摇头:“上官宏那老贼,自己是个奸诈反复无常之辈,手下的人却个个都是硬骨头。我昨儿个亲自审了那人一夜,他却半个字都没有说。恼得我都用盐水泼他伤口了,还是不说,我再恼也不能杀了他不是?又只能让人给他擦伤药。” 白芷笑道:“沈姑娘亲自审了一夜?”又搬了凳子请她坐,“没想到沈姑娘对审问之事还有这样的兴致。” “我倒是不想审,难道交给你去审?”沈沁荷挑着眉笑起来,“我倒也不想问,只是这事事关生死,不能不放在心上。”她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李施夷,“我方才听说了你伤到了脖子,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只因是我想着,要从那人嘴里撬出什么来,这才没有一箭射死他,不曾想却叫你落入他手中。” “不打紧的,人总要经历一次,否则不知道难受。”李施夷淡淡的笑起来,“多谢沈姑娘来看我。” “你我不说这些了,我这人怪得很,若想同我做朋友,只能先叫我服他,若是我不服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给好脸色。”她说到这里,又看一眼白芷,“只是有些东西,我却是一定要得到手的,就算我当你是朋友,我也不会退缩半步。” 白芷闻言,温吞一笑,清亮的眸子对上了沈沁荷的双眼:“沈姑娘说得好,至于这话,我如今也给沈姑娘一个确切的答复。这世上的东西,有些可以让,有些不能让。” 知道她二人所指是什么,李施夷也是静默不语了,歇了半晌,见两人都这样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她更是头痛了,咬了咬下唇:“你二人不都是来看我的么?放着我不看,倒是看起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两女听她这有几分委屈的声音,也是笑了起来。白芷继续给她喂药,沈沁荷则是坐在一边,看着李施夷脖子上的瘀痕,又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静默了半晌,又有人翩然而来。白芷原本不想再起身,但开门见是倚翠,这才露出笑容来:“今儿好热闹,连翠姑娘都给吹来了。” “我是有事来找小姐的。”倚翠坦然回答,见沈沁荷从后面探出头来,忙迎上前,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沁荷顿时神色剧变:“你说什么?他死了?!” * 自倪家老大死在了夏侯府之后,今日又闹了一桩人命出来——昨日那被生擒的人,已然死在了关押他的地方。 死因是中毒。 沈沁荷跟在沈昭身后,抚了抚自己的脸,喃喃道:“这真是邪了门了。好端端的,又没有吃什么东西,怎的就中了毒?” 见妹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沈昭劝道:“没能问出什么,我原也不欲继续审了,没想到这样的关头,他竟然死了。好好安葬了吧。”顿了顿,“沁荷昨儿个也没有休息好,还是先去休息吧,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了,总不至于为了此事而如何的。” 沈沁荷也不去和沈昭争辩,点头称是后,这才转身要走。见白芷留在后面,笑道:“怎么?昨儿个还没杀过人嗯,今儿看死尸看上瘾了不成?随我一同走吧。” “不,我只是好奇。”白芷坦诚的说了这话,“那人是中毒死的?” “可不是么,中毒死的。”沈沁荷撇嘴道,“你说是不是邪门了?昨天就是上了盐水都是好好儿的,后来我见他疼得厉害,还是不肯说,也敬他是个好汉,便去找人换了好的金疮药来,倒是十分见效,说是你哥哥配的,真不知白桓原来这样擅长医理药理。那人又没有吃什么,都是我们的人做了饭送去的,好端端的,怎么就送了命?我怎么都想不破这件事了,倒是你,你素来聪慧,便同我说说如何?” 白芷尴尬一笑,细细思索一阵:“兴许是他齿缝间藏有□□呢。我小时候看话本,上面有时候会说这些呢。就说有人豢养的死士,执行主子给的任务之时,会在嘴里藏毒,若是失败了,便服毒自尽。一是不让对手知道是谁派的,二也是免得自己受到极刑。” “嘴里藏毒?”沈沁荷挑眉,又摸了摸下巴,“兴许真的如此,若非如此,我也很难想到别的缘由了。”她说到这里,又摇头道,“看来,我委实有太多事儿不曾知晓了,这样光怪陆离的事……诶,你说这嘴里怎么藏毒?” 白芷顿时更是尴尬:“沈姑娘糊涂了,我又不曾做过谁的死士,怎会知道?况且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件事的存在呢。” 沈沁荷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是我糊涂了,昨儿个没有睡好,今日总是说胡话,你莫怪我才是。”又笑道,“我要回去歇息了,你若是无事,便也去歇息吧。真是出师不利,我还想从那人嘴里套出什么来,让我哥哥好好佩服我一回,现在可全完了。” 白芷一面点头,一面与沈沁荷并肩行走,随后便各自去了,白芷往自己房间去了不多时,又绕去了白桓的房间。白桓刚配好药膏,从屋中出来,见白芷回来,露出了几分笑容:“阿芷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哥哥啊。”白芷笑道,又思量了片刻,“哥哥知道么?昨夜那人死了,中毒死的。” 白桓慢条斯理的“哦”了一声:“死便死了,与咱们何干?” “与咱们的确没有干系。”白芷附和道,脸上的笑容又慢慢的敛了下去,“我来的目的,就是想要问问哥哥。是二哥下的手,是么?” 第48章 听白芷这样问,白桓脸上的笑容还是疼惜而溺爱:“阿芷何出此言?何以认定是我做的?” “这府上除了二哥,谁还那样精通药方?”白芷问,“而那人若是自己咬破了藏在齿缝间的毒,为何昨日被擒之时不这样做,反倒是等到今日?岂不是多此一举?今日来做,却更让人觉得他是被人害了的。沈姑娘说他吃得东西都是他们的人做的,自然不能下毒,不是吃了进去,那么是什么?”见白桓沉默不语,她惨惨一笑,“是伤药,对不对?” “夏侯将军是武将,府上有伤药不足为奇。但沈姑娘说,后来给那人上的药是二哥配的。二哥你精通药理,什么同什么相克,也不过须臾之间便能想出来的事罢了。也只是随口一问,便能问出那人吃过什么。”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况且二哥昨夜里说过,伤害过我的人,都必须死。二哥只需要找一个很小的机会,便能在伤药之中做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若是伤药之中有东西和吃的相生相克,产生剧毒的话,杀人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 白桓沉默不语,只是站在那里听白芷说着,直到最后,他才笑道:“阿芷还要说什么?” “没有了。”白芷摇头,喉中有些哽咽,“二哥,你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呢?若是能问出来对咱们有用的,岂不是很好么?” 白桓冷笑道:“可是沈沁荷问不出来不是么?”他说到这里,昨夜那狰狞的神色又露了出来,“我想到昨夜,那奸贼差点伤到你,我就恨得发狂。没有人可以伤你,我也不许他们伤你!”他说得恨,眉眼中的凶戾几乎要喷薄而出,转头却见白芷眼底泛泪的看着自己,神色僵滞了片刻,尽量放柔了声音,摸摸白芷的鬓发,“阿芷,你别哭,二哥可以保护你,二哥会永远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的。” 白芷胡乱的擦着眼睛,只是眼泪好像止不住一样流出来,越擦越多,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强挤出笑容来:“我知道,哥哥会永远保护我的……”泪眼迷蒙之间,她似乎看到白桓的眼眶也是红的。 她还记得,白家未曾落败的时候,大哥乃是仁孝温和礼义良善之人,又是嫡长子,全家对他期望很高,而二哥白桓,因为是次子,便没有长子那样多的束缚了。他也不爱功名,成日就喜欢捣腾医术药书。 至于那是什么时候,白芷也不记得,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和两个哥哥,都小小的样子。大哥在爹爹面前被考着功课,自己就和二哥坐在一起咬耳朵,那时候小小的自己问他:”二哥,你这么喜欢这些,是不是想要变成像张仲景孙思邈那样的人?” 那时小小的白桓歪着头想了好久,最后才仿佛是灵光一闪,笑得坏坏的,就那样瞅着小妹妹:“你觉得我为什么学医啊?我就想着,以后你再在我耳边聒噪个不停,我就一副药把你药哑了,免得你成日啰嗦不停。我就最不爱和你玩了,人家都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瞧着这话就是真的,从没见过像阿芷这样粘人的小丫头,一点也不可爱。” 那个时候,小白芷一下就哭了,哭得那样伤心,一面哭还一面扑到母亲怀中嚷着:“二哥净会欺负人!”又会对身边小小的白松笑得乖乖的:“我最喜欢大哥啦,大哥最温柔了。” 那个时候,小白松会摸着她的脑袋说:“大哥也最喜欢阿芷啦,大哥会永远保护阿芷的。” 白芷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看着眼眶红了许多的白桓,心中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小时候二哥总会欺负她,其实比谁都疼她。只是那个时候,说会永远保护她的,不是白桓,是白松。 那个会永远保护自己的大哥不会再回来了,而那个会恶作剧欺负自己的二哥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白芷愈发哭得不是滋味了,足足过了好久,她这才抹干净脸上的泪:“我不哭了,我不怕,真的。”又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我知道二哥是最疼我的。” 白桓神色一黯,还是轻轻笑起来:“阿芷,你知道我昨夜守了你一夜,我想到什么了吗?我想到爷爷和爹的血,我想到大哥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让我活下去,去找你和娘,我还想到娘上吊后的样子……我一想到这些,我就想,我护不住爷爷和爹,护不住大哥,也护不住娘,我要是连你也护不住——” “不会的。”白芷摇头,“我答应过二哥了,我不会留下二哥一人在世上的。”又伸出自己的小指,“拉钩,我不会丢下二哥一人的。” 白桓眼眶通红,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用小指轻轻勾住她的:“二哥也答应你,会永远保护你的。” * 直到第二日,才有夏侯杰和萧逸回来的消息,白芷彼时正在给李施夷喂药,门忽然就被推开了,将白芷唬了一跳,转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背光站在门前,顿时抿着唇一笑,转头对李施夷挤了挤眼,起身笑道:“夏侯将军回来了?” “白姑娘,李姑娘她……”夏侯杰神色复杂,看着李施夷躺在床上,后者被他看得有些羞怯,将被子拉上来紧紧盖住脖子,只露出一张小脸:“夏侯大哥……” “伤了哪里?”毕竟男女有别,再怎么关心夏侯杰也不能大喇喇的去掀被子,只是坐在床边柔声问,“是我疏忽了,竟然忘了上官宏可能会派人来府上,害得李姑娘受了伤。” “不打紧的……”李施夷小脸通红,见白芷立在一边,端着药碗笑得十分促狭,咬紧了下唇,“夏侯大哥,你能不能、能不能……” 见她脸上越来越红,夏侯杰隐隐也明白了几分,笑道:“我是个粗人,倒是疏忽了。”说罢,又背过身去坐着同李施夷说话。 见夏侯杰没有看着自己,李施夷也是轻轻松了口气,对上白芷促狭的目光,瘪了瘪嘴。白芷含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臊你了,我且先去了,夏侯将军同施夷说说话就是了,只是她伤了脖子,难免嗓子也受了牵累,说一会子可就别说了。” 夏侯杰将这话牢牢记在心中,点头目送白芷出去,这才轻声同李施夷说起话来。 白芷刚出门,就见萧逸立在廊下,手执折扇,还是那样丰神俊朗的样子。见白芷出来,他微启折扇,笑眯了眼:“阿芷倒还舍得出来?” “我怎就舍不得出来了?”白芷反问,见他目光中有戏弄的意思,顿时不快,“你真当我那样不识趣不成?” 萧逸笑道:“不敢不敢,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烛台,阿芷自然比我明白这一点。”又看着她,“我都听说了,阿芷如今这样厉害,不枉我一番悉心调、教。” “几时需要你调/教?”白芷冷笑道,“倒是你们,这一趟去,究竟是如何了?” “原也是伏兵罢了。”萧逸笑得风轻云淡,像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就是戈雅的法子,调虎离山。只是大熙边境的小城的确被屠。那群彪悍的汉子们,将男子尽数杀了,老弱妇孺便尽数绑上了城墙,也不应战,分明是为了拖时间。” “既是如此,又怎么两天就回来了?”白芷惊道,萧逸牵了她往垂花门走去,“你想了什么法子解决的?” “撤兵。”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白芷顿时直了眼:“撤兵?” “对,撤兵。”萧逸笑道,“命大军往后撤三十里地,两相对峙。戈雅那群人,个个骁勇善战不假,但是会被胜利冲昏头脑,见我们这样的举动,便以为怕了他们。便出城而来,以老弱妇孺当做盾牌,向我们而来。” 白芷见他笑得如常般温润,根本看不出对于这事的喜怒,顺势说:“其实,你们就是在等这个时候对么?等他们一出来,你们便攻城,从后包围他们,腹背受敌之下,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了。” 见萧逸含笑,白芷也是笑起来:“还真是个奸诈之徒,出这样的主意。” “兵不厌诈,要怪就怪戈雅那群人没有脑子吧。”萧逸抿着唇笑,“过几日咱们便要往京城去了,你害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我往日也是京城人士,谁会怕回自己家?”白芷摇头,“我不仅不怕,我还很期待呢。只是启程之后,侯爷只怕真的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这个我已然想到法子了。”萧逸笑得高深莫测,“阿芷是知道我的不是么?”听他这志在必得的语气,白芷含笑点头:“我一直知道你的,我也相信你。” 萧逸眉眼中顿时流露出暖意来:“阿芷肯相信我,我便受宠若惊了。”他说到这里,又轻轻的吁出一口气来,“我不逼你,不过,等你报了仇的那日,可不可以告诉我,愿不愿意嫁给我?” 白芷脸上一红,也不说话了。萧逸含笑道:“我与你找个借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母皆没有了,不如去找你哥哥是么?” 白芷闻言,笑道:“对,就是此理。” “白兄此人……”萧逸“呵”一声笑出来,“想来往日的白兄并非如此乖僻之人。” 想到白桓,白芷的神色又暗淡了下来:“萧逸,答应我,不要逼我哥哥。我怕他、怕他……”经历一系列的巨变,白桓性子大变不说,时而举止更是十分癫狂,白芷甚至隐隐觉得,这个哥哥有失心疯的可能…… 萧逸点头:“我明白。” 第49章 自从进了九月,天气愈发的阴寒起来,从云州往京城而去,自然而然的是需要经过很多地方的。 又是一日秋雨朦胧,雨水淅沥,门外青石板蒙上了一层水汽。小院在这一派雨水之中,显得像极了江南水乡别致的庭院。提着灯笼走过抄手游廊,灯光照在院落中的青石板上,反射出盈盈的光辉来。 直到回到自己屋中,白芷这才松了口气,见李施夷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芷这才笑道:“施夷,好端端的,为什么不睡?” “我已然睡了一觉了。”李施夷淡淡一笑,又起身给白芷脱去蓑衣,“今日怎了么?”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叫我过去说说话罢了。”白芷含笑,换了寝衣坐在床上,“叫我猜猜,你莫不是睡不惯?” 李施夷摇头笑道:“又不是什么金贵的,怎么就睡不着了。”她说到这里,眼神又黯淡了许多,“咱们离开云州也有七八日了吧?” 早在七八日前,驻守云州的大军已然出发往京城去了。只是大军实在是太过显眼,未免有上官宏的人混在其中要对沈昭不利,众人并没有随大军一起出发,而是在大军出发前的三日便化装成商旅,选了另外一条道往京城去了。 而大军之中,自然也有沈昭的亲卫打扮成沈昭等人的样子混淆视听,确保沈昭能够平安离开。而夏侯杰这位将领却是对外宣称害病,并没有在大军之中,而是跟随沈昭一起启程了。 见李施夷说起这话,白芷笑道:“想云州的日子了?如今在回京途中,许多事情不能顾及,但未曾风餐露宿,也是很好的事了。” “我不是说这个。”李施夷神色有些躲闪,又坐直了身子,“阿芷,我与你说一事,你不要恼我可好?” 见她正色说这话,白芷微微含笑,坐在床边笑道:“那得看看是什么事了,若是大大的坏事,我可不能。” 李施夷咬着下唇静默了半晌,这才问道:“我只问你一句,往日姨妈是不是想要我嫁给松哥?” 听她这样一问,白芷皱了皱眉,点头道:“不然叫你嫁给二哥被他欺负到死么?”见李施夷脸色一红,这才正色道:“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方才梦见松哥了。”李施夷闷闷的说,“其实我自小就知道,我只怕会嫁到你家去。我也曾经听了爹娘的谈话,也知道那人八成是松哥。从那时起,你们兄妹三人,只有松哥对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她顿了顿,脸上又扬起几分说不出的为难,“我原本还想过,若是死的人不是松哥而是桓哥,我如今只怕会好过一些吧。但是后来,我瞧见了桓哥的眼神,我只觉得好怕,心里忽然又庆幸起来,更明白了什么叫做活着的人才是承担痛苦的那一个。” 听她这话,白芷也明白了她为何说这话,只是抚着她的发:“施夷,大哥希望你能幸福。你真的不必在乎这些,你明白么?” 李施夷微笑道:“我明白,松哥一向都待人那样好。”静默了片刻,她又看着白芷,“只是,你又会如何看我呢?我喜欢上了夏侯大哥,你、你会不会觉得……” “我不会,没有人会的。”白芷握了她的双手,“施夷,你和我大哥没有婚约,既然没有,你就还是李家的闺女,我有什么资格觉得你对不住我大哥?你不是我嫂子,我为什么要用大哥绑住你呢?”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哥他是怕爷爷和爹娘孤单,这才去陪他们的,替我和二哥陪他们。” 李施夷不觉眼中酸涩:“松哥一直都是那样好的人,他又疼你,又疼桓哥。” 想到白松,白芷还是哽了哽,顺势躺在床上,强笑道:“你不睡还不让我睡,这是什么意思?”又背过身去擦去湿润的眼角,这才笑道,“施夷,有一句话我与你说,人这辈子,若是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白活了一辈子?那可是悔都悔不过来了。” “那你和萧公子呢?”李施夷轻声问,在黑暗中,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他不会嫌你是罪臣之女的。” “我知道。”白芷握了握拳,想到萧逸,她耳根又止不住的发烫,不觉肩上被李施夷扶住,白芷转身看她,黑暗中看不见李施夷的神色,只能听见她幽幽的声音:“阿芷,我方才梦见松哥,他和我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萧公子是个好男儿,你、你要珍惜眼前人。” * 秋雨依旧缠绵,淅沥沥的下着,将青布马车的帷幔给浸湿了不少。几匹高头大马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旋即几辆马车跟在后面,最后又是骑马之人。 如今已然是燕州的地界了,再穿过冀州、灵州两处,便彻底到了京城地界。只是这秋雨缠绵不绝,让人心中莫名的沉重起来。 抱着手炉坐在车中,白芷微微掀起了车帘,几丝清凉的雨滴洒在了脸上,放了车帘,她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声:“秋阴不散霜飞晚。” 听她这有几分哀怨的声音,萧逸一面露出一个笑容来,一面顺手探向她手中的手炉,见手炉温温的,就将自己的给了她,“女儿家受凉,用我这个。” “哪里有那样金贵?如今还只是秋日呢,到了冬日岂不是要裹成粽子?”白芷虽是如此说,但还是接了萧逸的手炉,“我猜如今,上官宏已然发觉大军之中有异了,只是现如今,想要找咱们,也找不到了。” “以咱们如今的脚程,只怕还有七八日方能到冀州地界。夏侯兄已同副将约定,咱们在桐县会和。如今虽不知大军究竟行至何处,但大军人数众多,脚程应当比咱们慢上许多。”萧逸摇了摇折扇,“上官宏此人为人刚愎,就算帐下有谋士与他提起此事,他也未必会听。” 白芷沉闷的应了一声,旋即看向了萧逸的眼睛:“我有一事十分的不解,你能告诉我么?” “你我之间,不说这些。”见她微微蹙眉的样子,萧逸咧开一个笑容笑容,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浅浅的啄了啄她的额,“只是我若是说了,阿芷得给我一些彩头才是。” “别闹,我有好些事与你说。”白芷挣扎了几次无果后,也就随他去了,靠在他怀中,萧逸笑道:“你有什么话与我说?” 白芷摇头赌气,静默半晌这才闷闷的问:“侯爷是不是想对当今皇上取而代之?” 萧逸“呵”一声笑出来,低头看着她:“阿芷何出此言?”见白芷不理他,忙笑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若是叫你恼了我,我才是得不偿失。”他说到这里,歇了歇,将白芷抱得更紧,“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有些位置还是能者居之的,如今大熙成了这样子,但凡皇上肯有半点建树之心,上官宏也不至于狂妄成了现在的样子。” 白芷歪着头笑道:“若是侯爷真有这个意思,那你便是从龙开国之功。只是若败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可明白我的话?” “正是此理,咱们回京之后,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他低头看着白芷,眉眼里净是促狭的笑意,“既然我说了,阿芷可得给我彩头了。” 白芷心中原本就有事,一听他这样说,脸上顿时发红,下意识抽离他的怀抱:“你又要欺我……” “我舍不得欺你。”他说罢,俯下身来,将白芷抵在自己和车壁之间,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我可得取我的彩头了。” “你也就只能拿捏我。”白芷啐了一声,萧逸眯眼笑道:“算来阿芷也有十五岁了,可以嫁人了。”他说到这里,笑道:“看着我,阿芷看着我。” 他声音低沉动听,好像有一股魔力,白芷原本因为羞怯眯着眼,听他这话,还是乖乖的看着他。后者眯着眼笑起来:“不知小生可入得白姑娘的眼?” 白芷啐了一声:“嫁人也不嫁你,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这话倒是,兔子自然是不吃窝边草的。”萧逸话中似有叹惋之意,不等白芷说话,又俯身啄了啄她的唇,“可惜可没人说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的。你未嫁我未娶,怎的不嫁我?”他说到这里,又含住她的唇,好像要将其吞入腹中一般。 白芷脸上烧得厉害,挣扎着逃开他的唇舌,这才重重的喘了几声:“我就晓得,你就是个得寸进尺的狂徒。”见他过来,只往后缩了缩,赌气道:“你再欺我,我就让二哥一把药毒死你,一了百了了。” “你舍得我?”萧逸笑吟吟的,又坐在她身边,“如今就你我二人,亲厚一些又有何妨?况我又并非不知你的心思。” 白芷臊得厉害,也不抗拒坐在他身边。只是他身上馥郁的檀香味让她脸上仿佛烧了起来一样,萧逸佯作不解,只握了握她的手:“你是怎了?” 白芷瘪着嘴,根本不理他,静默了半晌,这才说:“我有话与你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阿芷若是愿说,我便愿听。”萧逸抚了抚她的发,“有什么与我说?” 白芷脸上愈发烫了:“我前几日同施夷说话,我想着,她看起来那样柔弱,但实际却比我通透多了。人嘛,这辈子总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留住什么。”她说到这里,已有些不敢去看萧逸,“我……你也知道我家中遭逢巨变,我不敢再信任何人了,可是我相信你。你那日问我的话,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我可以等,等你一句话我还是等得起的。”萧逸含笑,见她脸似乎要烧起来,只是握了她的手,“别急,慢慢说就是了。” “我想留在你身边。”白芷深吸口气,脸上红得要滴血了,“不管我能不能报仇,我都想留在你身边。” 看着她通红的脸,萧逸抿出一个笑来:“原来如此。”见白芷要恼,顺手揽了她的腰拉向自己,“阿芷,自己说的话是要负责的,知道么?原本我想着,我是个无趣之人,若是你嫌了,我便放你走,好歹也好过留在我身边不欢喜。”他说到这里,如夜色般深邃的眸子里扬起邪佞的光辉来,“只是今日有你这话,不拘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了。”他说到这里,低头吻了吻她,温热的气息徐徐喷在她耳根,“阿芷,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 ……这算不算把自己卖了不说还在帮人数银子? 第50章 虽说和大军脚程不同,但沈昭等人还是一路往冀州的桐县去了。这日众人席地而坐,分吃着手中的干粮,三个姑娘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虽说怪异,但也是无奈之举。 吃了些干粮,白芷觉得撑得厉害,又见白桓递了水来,也就喝了些,这才道:“二哥还好么?” “阿芷以为二哥不好了?我没有那样柔弱。”白桓笑着拧了拧妹妹的鼻尖,又握了握她的手,“手凉了,一会子换上衣物吧,免得受了风寒。” 白芷一面点头一面去取了裘衣穿上,回来之时,见白桓板着脸看着萧逸。他原本就十分憔悴,脸上没有半点生气,此时这样看着萧逸,白芷心中有些发慌,还没等她去,就见白桓移开了目光,低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二哥心中势必是有事的,但是白芷也不敢说什么,沉默了半晌,还是坐回了萧逸身边。见她换了一件厚衣裳,萧逸笑道:“我说数百句也抵不过你哥哥的一句话,叫我心中好不是滋味。” 咬了咬唇,白芷脸上有些发烫,转头见沈沁荷撇着嘴横了自己和萧逸一眼,脸上满是恼意。白芷吸了口气,心里却是坦然起来——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夏侯兄同副官约定,是在桐县处会合。如今大军未到,咱们若是想要率先进桐县,只怕是有些困难。”调笑罢,萧逸如斯说道,“桐县的境况诸位也是明白。原本我大熙最为富庶的地方,如今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其中流民四起。若是贸然进去,只怕会深受其害,更不说咱们之中尚有三位姑娘。” 沈沁荷一听这话,颇为不服气的叫道:“姑娘怎了?我难道比不得你们谁?非是我瞧不上你们,除了夏侯将军,你们一起上我也能将你们全打倒。” “成日净会逞能!”沈昭敲了敲妹妹的头,见沈沁荷十分不服的样子,失笑道,“罢了罢了,咱们家沁荷定是投错了生,若是一个男儿,只怕是比阿杰还能耐的将军。” 沈沁荷撅嘴道:“谁让你们小瞧我了?”又转向白芷和李施夷,全然将方才生妒的心思抛之脑后,“倒是你二人,弱不禁风,不如我教你们几招,免得被流民害了。” 白芷和李施夷相视一眼,也都笑起来。李施夷脸上一红,跺脚道:“叫你们笑,叫你们笑,若真是遇到事儿了,我可不救你们!” 众人一时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时活跃起来。萧逸又笑道:“前方乃是桐县下辖桃花镇,若是沈兄有意愿,也可以进去瞧一瞧,但是切记避人耳目,若是其中又上官宏的探子,那可是得不偿失。” 众人纷纷点头,又整理了众人,这才准备动身。白芷起身,见白桓立在自己跟前,忙道:“二哥。” “怎么?”白桓转头看她,还是温和的样子,“阿芷有事?” 他这样温和的样子,和方才的阴鸷全然无法联系到一起,白芷不免语塞,想到那日白桓癫狂的样子,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事,哥哥快去吧,仔细赶不上了。”说罢,正要追上去,脚下却踏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却见一个香囊落在地上,拾起来左右翻看,那针脚极密,一看知道做的人费了不少心思。白芷不动声色的收好香囊,跟在众人身后去了。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就见前面出现不少房屋,一看便是镇甸,镇前一个牌坊大门,上书“桃花镇”三字。虽说是秋日,但一眼望去,镇上到处都是桃树,不难想到春日的时候,这一片桃花盛开的绚丽美景。 众人下了马车,也就结伴进去了。桐县如今乃是流民四起,桃花镇虽为桐县下辖,看起来却是十分太平。行了不多时,众人心中不免惴惴,即便是没有流民,这镇上却是安静得过分了。一路进了镇,都没有半个人影。整个镇上可谓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这是一座鬼镇。 饶是白芷胆大,也紧紧捏住白桓的衣角,警惕的看着四周。萧逸一展折扇:“此处有些怪异。” “的确怪异。”沈昭蹙眉看着四周,“桃花镇乃是桐县下辖,没有流民已然是怪中之怪。即便是桃花镇真是世外桃源,也不该没有一个人才是。” “我去探一探。”夏侯杰道,“你们好好保护侯爷,千万别大意,只怕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众亲卫闻言,已然形成一个圆圈,将沈昭兄妹,并萧逸白桓等人尽数围在里面,好似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壁。沈沁荷皱着眉,拉了拉沈昭的衣角:“哥哥,你有没有闻见,这风中有血腥气?” 李施夷离她最近,霎时被唬白了脸:“沈姑娘,这青天白日的,说这些做什么?”沈沁荷瞪她一眼:“怕什么?都知道是青天白日了,还害怕?”想了想,“我出去看看,若我迟迟不回,你们便护着我哥哥退出镇去。” “沁荷!”沈昭要拉她,却见她转头明媚一笑,“哥哥,你知道我的性子的,我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又向着夏侯杰去的方向去了。沈昭急切得不行:“好,你若要去,我同你一起去,总不能叫妹妹为我的事犯险。” 萧逸笑道:“既然沈兄也要去,不如大家一起去。多一人便多一分胜算,若这桃花镇真成了鬼镇,咱们也一起去见见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可,沿着夏侯杰去的方向去了,尚未行出多远,就见夏侯杰从一处民居之中出来,面色十分的凝重,见众人一起来了,蹙着眉头开口道:“侯爷,全没了。” “什么全没了?”沈沁荷原本就是个急性子,听这话赶紧问道,沈昭微微横了她一眼:“沁荷,还不噤声?阿杰驰骋沙场何等英武,我从未见过他这样,自然是有什么让他惊诧了。” 夏侯杰薄唇抿得紧紧的:“侯爷,此处怎的不是鬼镇?我方才连续进了数间民居,却发现其中鲜血遍地,几乎所有人被杀了,简直是尸横遍野!” 沈昭脸色一惊:“竟有此事?!”复勒令亲卫,“还不去查看全镇的情况,去看看可否有活口!” 萧逸蹙着眉,摇头道:“沈兄不必叫他们去了。”说罢,率先进了一间民居。甫一踏入,一股血腥味迎面而来,门前横了三具尸身,乃是两个老人与一个中年人,鲜血淋漓,将地面都打湿了,血迹蜿蜒,几乎是溅得整间屋子都是。 白芷蹙着眉头,差点吐出来,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又立在门前。萧逸立在一地尸身中间,看着惨绝人寰的一幕,长时间带着的微笑也消失不见,静默了良久,他阖眼无声叹息一声,这才对站在门前的沈昭道:“沈兄知道,我是不懂兵器的,更不懂所谓疗伤之术,只是沈兄且看一看这地上的尸体,便明白我何以不让沈兄去寻幸存者了。” 地上的三具尸体不难看出是老两口和他们的儿子。两位老人被人一刀砍在了脖子,而中年人则是一箭穿胸,手法干净利落,不难看出凶手怕是做惯这事的。 夏侯杰也是点头:“全是招招致命的杀招。这样的杀戮,根本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 沈沁荷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些人和凶手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屠镇不可?”又低头看了几眼满地的鲜血,更是觉得难受了,“这是些天杀的畜生!连老人都不放过!” 白芷咬了咬下唇,低眉寻思了一阵,刚要进去,被李施夷拉了一把:“阿芷,你还是莫要进去了,血淋淋的,看着心中好生难受。” “无事,你不必担心我。”白芷对她眨了眨眼,“你还怕诈尸不成?”又从袖中取出方才拾到的香囊,“你的那点心思,我可都知道。你要送出去还不赶紧送?今日叫我捡了还罢了,明日再丢了,看看谁来笑话你。” 李施夷脸色顿红,将香囊慌忙收好:“你可不许与别人说。” “我能与谁说去?”白芷一笑,又进了屋,屋中的血腥味让她有些不舒服,还是掩了口鼻,细细的看着周围。地上的血液尚未干涸,杀戮必然发生在不久之前。白芷抿了抿唇,见萧逸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边:“阿芷,快出去,莫要吓到你。” “我不怕,你受得了的,我也受得了。”白芷乖巧一笑,萧逸虽说不放心,但明白她一向是有主意的女子,也不去拦她,反倒是跟着她一起在屋中打量起来。 “我觉得,没有这样简单。”因为民居简陋,厨房和厅中也不过是一墙之隔,白芷立在厨房,见其中没有血迹,也是微微放了心,“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萧逸微笑,看着白芷的目光净是温厚的笑意,“说来与我听听。” “这家中便是十分奇怪。”白芷蹙眉道,“不难看出三位死者的关系,只是这关系也未免太怪了些。老俩口和儿子,倒也没什么不妥,但那儿子也不过是中年,依照常理,怎会没有妻儿?若说见了风声逃了,未免更是说不过去。” “事出仓促,哪里有时间逃?”萧逸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见白芷附和着自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阿芷这样聪明,叫我好喜欢。” “别闹。”白芷打量着周围,“兴许也只是我猜错了,若是藏在这屋中,却也不知道藏在哪里才好。”她左右立在厨房门前,目之所及,的确不像是藏得住人。 “白芷,你瞧什么呢?”沈沁荷见她蹙眉想在想什么,走到她身边,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诶,不会吓傻了吧?在厨房做什么?想要被膛中的黑灰糊一脸不成?” 白芷摇头:“怎会?”忽又灵光一闪,快步走回厨房,“萧逸,是不是……” 萧逸只是含笑,招手让白芷来身边,两人立在灶台边上。萧逸搁了手上的折扇,轻手轻脚的将灶上的锅子端了起来。 因为锅被端了起来,便有光线透入了下面,迎着光芒,才见灶中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满脸黑灰,大眼睛满是惊惶,见两人看着自己,还不住的往烧火的灶膛之中缩了缩,大眼睛又淌下泪来。 第51章 看着那小女孩这显然就是受了惊的样子,白芷心中一酸,忙伸手要将她抱出来,那小女孩呜咽着缩在膛壁上,躲开白芷的手,眼泪簌簌而下。 白芷心酸不已,柔声道:“来,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快出来吧,没事了。”又伸手要抱她,小女孩呜咽着,往后缩了缩,白芷知道这孩子八成是见了方才的惨况,现在心中满是惊惶,自然不肯轻易相信谁。轻轻的抚着她的发,柔声宽慰:“没事了,你饿了吧?跟姐姐出来,咱们吃些东西好不好?” 许是见白芷和善,那小女孩抽泣了一会儿,也就颤巍巍的伸手,摸了摸白芷的手,见果然没有被伤害,这才“哇”一声哭出来,伸手让白芷将自己抱了出来。 沈沁荷原本很是奇怪这二人在做什么,但也不肯让自己被撇下了,听了孩子的哭声,又见白芷从灶膛中抱了个孩子出来,惊叫道:“怎么有个孩子在里面?”又一叠声叫道,“快去打些水来,再拿点吃的,别把孩子饿到了。” 白芷也不嫌小女孩身上满是黑灰,将她抱在怀中抚着她的发:“没事了,不哭了,咱们不哭了好不好?姐姐带你去喝些水。” 此时又有人端了水进来,又拿了些干粮进来,白芷接了干粮,顺势坐在厨房用以烧火的小凳子上,将干粮掰碎了喂给她。 虽说是没有什么滋味的白面饼,但小女孩吃得十分香甜,又噎了,喝了一杯水,又嫌弃白芷掰得太慢,拿了面饼在手上,大口大口的自己吃了起来。 见她这样自来熟的样子,萧逸也是忍俊不禁:“阿芷倒有几分慈母的风范。”白芷横了他一眼,拧了一张帕子,给女孩擦脸。这孩子满脸的黑灰,除了一双眼睛乌溜溜的,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随着帕子慢慢的擦拭,露出女孩白皙的脸庞来,只是这孩子消瘦得很,显得眼睛更是大了。 见女孩脸上渐渐白皙起来,沈沁荷笑起来:“这孩子长得好生漂亮,我都想亲一亲她。”说罢,便蹲下身子,张开手道:“来,到姐姐这里来。” 那女孩怯生生的看了沈沁荷一眼,吓得赶紧扑到了白芷怀中,嘴里的面饼又没有吃完,已经打起嗝来。白芷慌忙端了一杯水给她喝,又抚着她消瘦的小背脊:“别慌别慌,没事了。” 小女孩抽泣得难受,叫沈沁荷闹了个没趣,起身叹道:“看来我是真没有小孩儿缘。”好容易哄好了女孩,白芷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了,还要再吃些么?” 那女孩缓缓摇头,又看着厨房外面,白芷略一沉吟,还是觉得不能让她见了外面亲人的样子,也起身对萧逸说道:“你去主人的房间找几件孩子的衣物吧。” 萧逸起先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挑着眉笑道:“叫我去?” “怎么?萧大公子还真以为是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了不成?拿几件衣物是埋汰了你?”白芷反问道,惹得萧逸低笑:“真真是我宠坏了你,这样指使起我来。”虽说如此,还是转身出去拿了一件衣物。白芷给女孩换上一件干净的衣物,这才捂住她的眼,抱她出了屋。 女孩乖顺的靠在她肩上,也不说话,就像是个木偶一般。将她抱着出了门,白芷这才将她放下在台阶上坐定,这才点着她的小鼻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皱了皱眉,怯生生的看着白芷:“饿……” “还饿?方才怎说不想吃了?”白芷一笑,见她脸上惶恐更甚,也不忍多说什么,又取了一个饼来给她,见她抱着吃得十分香甜,也轻轻抚着她的发,“好孩子,慢些吃,不够再吃些就是了。” 等她又吃了一个饼,这才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像是满足的样子,又看一眼白芷,搂住她的脖子,轻轻的说:“我叫桃花……” “叫桃花啊,真是个好名字呢。”白芷含笑道,知道这孩子现在没有安全感,也不去问她出了什么事,只是这样抱着她加以安抚,不觉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沈昭看着紧紧搂住白芷脖子的桃花,“这孩子可说什么了?” “还没有呢,我想着还是莫要逼她的好。走一步看一步吧。”白芷有些担心,又请白桓给桃花号脉,确定只是受了惊吓后,这才松了口气:“好在没有什么大碍,若是有什么,她还这样小,来日的日子可算是全完了。”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撤出镇甸。如今桃花镇成了死镇,若是凶手卷土重来,以他们的力量,若是遇上了,只怕是一场恶战。如今大军未至,咱们切不可擅动。”萧逸在身后轻声说,众人点头称是,赶忙撤出了桃花镇。 一直到了夜晚,白芷和李施夷一起用掰碎的面饼给桃花煮了一碗面粥,又切了个蘑菇放在里面。如今是在外,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但桃花吃得十分香甜,等到吃饱了,这才抱着白芷的脖子,哼哼唧唧的也不撒手。 将桃花哄睡了后,李施夷才苦笑道:“阿芷,你待这孩子真好。” “她还是孩子啊。”白芷将自己不穿的衣物盖在桃花身上,如今秋日夜深露重,免得这孩子被冻着,“见她吓得那样,我就知道她必然是见了那一幕的,如今成了这样子,那凶手真是可恨极了。”说到这里,她又想到白桓,想到以前纨绔公子似的白桓和现在的他,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你也去睡一会儿吧,今日照顾她一日了,有什么不妥,我叫你就是了,可好?”李施夷柔柔的说,白芷也是点点头,“有什么不对的,可要叫我。”说罢,又出了马车。 甫一出马车,就见夏侯杰和萧逸坐在火堆前似乎在说什么,也就上前道:“发现了什么?” 转头见是她,萧逸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来,这才道:“你来得正好,我原也想让人去唤你。”又从面前的地面上取了一支箭矢,“阿芷可认得这箭?” 白芷细细端详一二,见箭矢上带着血迹,心中也有计较:“是从桃花镇的尸体上起下来的?” “是。”萧逸点头,神色却是轻快起来,“看来,咱们这次是真的遇上了对手。” 见他如此,白芷一怔,还没问出来,夏侯杰便接了她手上的箭矢:“白姑娘有所不知,若不是这箭矢,还未必能够发觉。也是萧兄观察入微,否则咱们只怕现在还不知是何人做下这样的狠事。” 白芷惊道:“是谁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竟然屠镇!” “我原以为是流民做下的,只是后来萧兄一提,我也惊觉流民如何会有如此的速度和残忍的手段?即便是有流民,也不过是为了生计,不杀官府之人,反而杀同他们一样艰难求生的百姓做什么?”夏侯杰冷笑起来,他冷凝的神色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渗人,眉宇间在沙场上历练出来的肃杀之意更是带着一股压迫感,“后来我想,会不会是草莽,但这箭矢出现,我才明白,是官军所为!”她说到这里,已然破口大骂,“这群狗娘养的,若不是这样的人多了,当年我倒也不至于占据一方落草为寇!” “官军?”白芷神色更是惊诧,“官军敢做这样的事?”只是这话一出来,她又苦笑起来,“如今大熙乱成这样,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夏侯兄说,这箭矢乃是轻羽箭,专为我朝官府中人所用,绝不可能流落在外。”萧逸扬起一个笑容来,“看来,桐县这位县令大人,可还真是个冷血绝情之人啊。” 白芷略一沉吟,正要说话,就听见马车中响起孩子的啼哭声,忙扑了过去,见李施夷抱着桃花出来,满脸的焦急:“这孩子方才醒过来,见你不在,便哭成了这个样子,可怎生是好?” 白芷忙将桃花接过,抱在怀中哄了一会子,才见她止泪,紧紧抱着白芷的脖子,软糯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还是脆生生的唤道:“娘……” 一听这个称呼,白芷身子顿时一颤,也只是抚着她的发:“可怜的孩子。”桃花吸了吸鼻子,这才缩在她怀中闭上眼睛,那样胆怯的样子,俨然是怕被丢下。 夏侯杰见李施夷有些局促的样子,起身关切了几句。李施夷原本还算是从容,但又对上白芷促狭的眸子,顿时红了脸,背过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便快步走了,夏侯杰看来也是十分不放心,跟了上去。 等两人都去了,萧逸才低笑起来,手中折扇一扬,打在白芷额上:“你这丫头,到底是跟着谁学得这样坏?” “你说呢?”白芷嗔道,又怕将桃花吵醒了,声音并不大,低头看了桃花一会儿,也是无声无息一叹。 “想到了自己?”萧逸一眼便洞穿她的心思,“我瞧你对她诸多不同,便知道你是想到了自己。” “她比我更惨,她还这样小。”白芷闷闷的说,“我想到她兴许看到了父母爹娘被杀的样子,我就想到我爷爷和爹爹被斩首的样子,心里难受。我想到我最艰难的日子,若是没有品玉,我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听她如此语调,萧逸心里有些疼,伸手揽了她在怀:“阿芷,都过去了,有我在。” 白芷看了他一眼,乖顺的朝他怀里钻了钻:“我知道。”又抱着桃花,“我在想,若是今日我们没有进桃花镇,只怕这孩子已然没了……若这事和县令脱不了干系,这人可真是该死。” 萧逸浅啄她的额:“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往县城之中去了。上官宏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说桐县是个埋伏的好地方,他怎会放弃?况且咱们如今不知县令到底是不是上官宏的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白芷颔首,又看着睡过去的桃花:“等这孩子好一些后,我再问一问她,兴许能问出什么来。” 一听这话,萧逸反倒是笑起来,低眉看着白芷:“她方才叫你娘,不知愿不愿意认我为父呢。” 白芷红了脸:“真不害臊。”又啐道,“不和你说了,我带孩子去睡觉。” 刚一起身,却见白桓立在火光的边缘,晦明之中,他的样子显得十分的诡异,借着火光看去,他就那样看着萧逸,满脸的阴鸷。 第52章 秋日的清晨,来得既不早也不迟,因为歇在野外,附近草木的枝叶上都蒙上了一层白霜,看上去很冷的样子。 白芷一夜都睡得不安稳,一阖眼便想到白桓看着萧逸的眼神,那样的阴鸷狠绝,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白桓十分看重自己这件事,白芷丝毫不怀疑。如今白家只剩了白芷和白桓,白桓又目睹了白松和母亲的死状,便对白芷这个唯一的妹妹紧张得如同是眼珠子命根子一样,根本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到她。 而萧逸,无意是被白桓认作是要伤害白芷的人了。 睁眼,就见桃花坐在身边,安静得不像是一个孩子。白芷忙坐起来:“桃花已然醒了?” 桃花转头看着她,咧开了笑容,扑到她怀里:“娘,我饿了……”白芷不禁失笑,揉了揉她的发:“好,咱们出去吃些东西。” 给桃花穿上衣物,又给她梳了两个丫髻,这才笑眯眯的带她下了马车。又见众人都起来了,李施夷已然煮了面糊,见两人出来,笑道:“两个懒猪儿,还不快些过来。” 给桃花喂了一碗面糊,白芷也吃了些东西,这才拉着桃花洗漱起来,只是等到洗漱完后,李施夷见众人都不急,也是坐在白芷身边,看着她逗弄桃花,问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现在也不急,莫不是想要做别的什么事?” “我也不知。”白芷如此说,想到昨夜萧逸和自己说的话,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担心,“我想他们应当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李施夷微微颔首,见萧逸气定神闲的坐在石头上,笑眯眯的凑近白芷:“你昨日和萧公子……” “如你所料,可满意了?”白芷有些脸红,只这样说了一句,惹得李施夷笑吟吟的拉住她,“好好好,你倒是主动了些,叫我好生欣慰。” 两人笑眯眯的咬着耳朵,桃花自己蹲在地上,扯了草在手上玩耍,又编了个草环,轻轻扣在白芷头上,扭着小身子缩进她怀中,软萌萌的唤道:“娘……” 李施夷笑道:“还没嫁人呢,怎的就成了别人的娘了?”说罢,又要摸摸桃花的脸,后者却是一缩,扑在白芷怀中不让李施夷摸。 “这孩子受了惊吓,她喜欢就随她去吧。”白芷轻轻一叹,又想到萧逸昨夜说要做桃花爹的话,一时脸上都要烧起来了,又听马蹄阵阵,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快的来了,等到行至众人身边,翻身下马,对萧逸行了一礼:“萧公子。” “如何?”萧逸依旧气定神闲,像是根本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那人面不改色,拱手道:“和公子所料不差分毫。小的昨日赶在晚间城门关闭进城,桐县之中流离失所的人不在少数,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沿街都有不少人为了一块馒头打架。”虽说未曾见到那一幕,但听这话,也不免有些触目惊心之感,萧逸抿着唇静默的听着,那人又继续道,“而到了晚上,果然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快说!”沈沁荷何等的暴脾气,见那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忙喝问道,“哎呀你快说啊,这温吞的样子,岂不是要急死人?” 那人额上看了沈沁荷一眼,额上冒出些冷汗来:“昨夜县城之中,流民暴动,攻入了县衙。小的趁夜色潜入县衙之中,只见一众流民冲入其中,将身着县令官服的人给刺死在了椅子上!” “刺死了?”沈昭蹙眉道,“在县衙内杀人?衙役莫不是都是死了不成?” “小的不曾知道,只是那些流民势如破竹,想来都被杀了。”那人说,“小的看着县令被为首的给刺死了,那血几乎溅了那人一身。那为首的仿佛是泄愤一般,还将县令的人头给砍了下来。” 沈昭眉头蹙得紧紧的,握了握拳:“他也委实该死!若不是不给半点活路,怎会有流民?流民又怎会如此造反?” “沈兄以为是流民?”萧逸一笑,抬头看着沈昭,“沈兄未免忘了一事,昨日在桃花镇之中,虽是未曾见到那凶手的模样,但我与夏侯兄从尸体上起下的箭矢一看就知是军中所用。试问桐县有这样杀人之力的桐县军士,虽说衙役不如军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再如何不经事,也不可能连吃不饱饭的流民都打不过,遑论全军覆没了。” “阿逸的意思是,那些不是流民?”沈昭蹙了眉头,“只是若不是流民,为何打扮成流民的样子?” 萧逸摇头:“此事我暂时也无法下定论,但我却能笃定,昨夜杀县令之人,绝不可能是流民。就算流民人多势众,但衙役手上可是有刀,更不说县中自然有部分军士在。流民大多是吃不饱饭的庄稼人,既然如此,他们手中能够称得上是武器的,不过就是锄头、镰刀和铁锨。不说武器的精良,便是长时间吃不饱饭,又如何能够和训练过的衙役和军士相提并论?若真是流民所为,那这群流民可真是个个天生神力,有万夫不当之勇,直接领着这群人去云州,何愁打不过戈雅蛮夷?” 听他最后的话有玩笑之意,众人也是笑起来,待笑罢了,萧逸才蹙着眉头道:“只是这些人的目的,咱们目前却并不知道,为今之计,可是万万莫要打草惊蛇。不明对方的用意,一旦被发现了风吹草动,若是咱们这边的也就罢了,但若是上官宏……那可是一步炼狱。”他说到这里,又蹙了蹙眉,“另外还有一事,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昨日屠杀桃花镇的人,若真是受命于县令的官军,他们为何屠杀全镇百姓?在昨夜,县令又被人所杀,现在看来,可是一桩接一桩,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若说是流民所为,就说是桃花镇的人报复那也就罢了。但如今说了不是流民,那谁杀了县令,县令又为何杀全镇之人?” 白芷原本听着众人的话,也算是无动于衷的,但怀中的桃花小手握得紧紧的,怯生生的看着众人。低头看了她一眼,白芷不免叹了一声——即便这样小的孩子,她也不是不知道“杀”是什么意思的。 抱着桃花去一旁坐下,白芷才问:“桃花,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昨天的事?” “昨天?”桃花歪着头,“记得,吃好香的饼,爹爹挖了野菜……”她笑得乖乖的,那样惹人怜爱,只是说到这里,她神色又惊恐了起来,“红色,好多红色,还有大刀!娘,我害怕……” 见她小身子颤抖起来,白芷知道吓到她了,忙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好,咱们不问了,咱们去玩好不好?” 怀中的孩子这才止了哭泣,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小小的样子,让人好想亲一亲。白芷抚了抚她的发,又见李施夷坐在身边来,也是叹了一声:“这样小的孩子,就被闹得家破人亡。若说我家是因为政敌之故,可是那满镇的人又是为了什么?本就吃不饱穿不暖了,还被一方父母官下令杀了。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 “民贵君轻之理,咱们这朝廷,从上到下都不明白。”李施夷一叹,“还有这孩子,你打算如何?一直带在身边?” “到时候再说也不迟不是?”白芷一笑,又摸着桃花的脸,将她抱在怀中。又见那边都站起了身,也就慌忙过去:“出了什么事?” 见是白芷,萧逸的神色十分的柔和,摇头微笑道:“不,咱们不走,只是夏侯兄要走。” 白芷沉吟片刻,问道:“大军到了?” “虽还未到,却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萧逸微笑,又见白芷怀中的桃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若是昨夜桐县县令真的被杀,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而这事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 白芷颔首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来说,桃花镇被屠,那群杀人的军士那样强悍的力量,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让人那样轻易的杀了县令。只能说明,那群军士昨夜根本没有回到县城之中,甚至说,现在对于县令被杀之事还蒙在鼓里的。只是那群人若是没有回去,那么是为了什么不回去?又为何屠镇?” 她说到这里,抬头和萧逸的目光交汇,双双道:“他们必会卷土重来!” 见他俩这样有默契的样子,沈沁荷哼了哼:“就你二人能耐。”说罢了,又走到一边去生闷气。李施夷则看着夏侯杰上了马,神色有些惨淡:“夏侯大哥……” “不必担心,此事拖不得,最迟今日下午,我定会回来。待我引来大军,再杀这群畜生一个措手不及。”夏侯杰勒住缰绳,又见李施夷神色恹恹的,心里也是难受,忙看着白芷道:“白姑娘,烦请照料李姑娘一二。” 白芷颔首:“将军宽心就是。” 李施夷脸上红了红,转头轻轻横了白芷一眼,还是笑起来:“谁要她照顾了……” “看着夏侯杰策马而去,萧逸这才重新坐下,手上的折扇微微摇动:“咱们且做个假设,假设县令为什么要下令屠镇。若是为了杀人灭口,什么事非要杀尽一镇的百姓才能掩人耳目?更不会有什么事,能让一镇的百姓都知道。” “应该是为了某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宁杀错不放过,杀了全镇的人,一了百了!”白芷顺口接了他的话,又蹙着眉,“真是个狗官!” “姑且这样想,而那群假流民又为何杀县令?若说是巧合,桐县之中流民四起之事又不是今日才有的,非得在桃花镇被屠当夜发生?怎可能是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当巧合出现多了,那只能说是必然!只是那群假流民又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杀县令?如今已然是冀州境内,与天子脚下何异,竟然还能发生这样的事。 白芷蹙眉不语,萧逸看了她一眼,起身道:“阿芷,随我来一下。”她不明所以,还是跟在了萧逸身后往一旁去了。待行至一旁,萧逸这才问道:“阿芷怎么看这事的?” “我?”白芷有些诧异,见萧逸含笑的目光,道:“你又想诈我呢?你若是知道就快些说。” “我上哪里去知道?”萧逸笑道,“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白芷挑眉,“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县令被杀之事和桃花镇被屠之事应该有联系。我虽不好说,只是县令被杀应该是因为桃花镇被屠之事。而桃花镇被屠,便有几种解释,要么,是上官宏下令让县令为之,要么是县令因为私人恩怨为之,不管是两种的哪一种,都让另外一拨人心生不满,从而杀了县令!” 第53章 因为夏侯杰往大军处去了,众人也就原地歇下,又过了晌午,夏侯杰却迟迟未归,李施夷不免着急起来,同白芷说话之时也是显得心不在焉的。 虽说如今是秋日,但下午的太阳还是明晃晃的刺眼。夏侯杰迟迟未归,众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目光转向了萧逸和沈昭。 要说萧逸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沈昭就直接阖眼什么也不说,到了最后,才懒洋洋的睁开眼:“既然阿杰迟迟不归,只怕是在大军处被绊住了,咱们也动身吧,进县城就是了。” 听沈昭这样说,白芷一惊,又见萧逸一句话也不说,寻思着应当是这三人商议好了的,也就不说话了。倒是沈沁荷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哥哥,桐县县城里乱得那样厉害,你真的要进城去?” 沈昭见妹妹担心的神色,抿出一个笑容来:“别担心,我与阿逸有万全之策。”沈沁荷神色颇有些恼怒,撅着嘴横了萧逸一眼,跺脚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冒险很好玩么?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是受伤了怎么办?” “沈姑娘不必担心,我和沈兄的确是有万全之策。”萧逸也不与她解释,只是和沈昭说着一样的话,沈沁荷恼得厉害了,劈头转向白芷,“你为什么不问他,若是你问,他必然会说?” 白芷忽然被点名,怔了怔,一手牵了桃花,一手拉着李施夷,见沈沁荷这样问自己,也只是摇头道:“我信他有万全之策,所以我不问。” 沈沁荷左看一眼白芷右看一眼萧逸,哼了哼,眉头挑了起来:“白芷,你别以为你和他都是聪明人,我就会怕了你。”又扬了扬自己的粉拳,“我总是和他互补的。” 白芷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沈沁荷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又觉得一股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缩了缩脖子,转头就见白桓看着自己,目光十分冰冷。想到那日白桓狰狞的样子,沈沁荷还是蔫了,缩在沈昭身边不说话了。 众人便回了官道要往桐县之中去,沈沁荷一人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她原本身材娇小,看上去和瓷娃娃似的,手中还拧了一只狗尾巴草,一甩一甩的很是可爱。连原本怯怯的拉着白芷手的桃花见了,也依样画葫芦的跟在沈沁荷身后。 李施夷和白芷走在最后,因为夏侯杰下落未知,李施夷的神色颇有几分恹恹的,拉着白芷的手愈发紧了。白芷被她捏疼,只柔声问:“你今日是怎么了?这样放心不下?” “我不知,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一般。”李施夷轻声道,“阿芷,我从未这样担心过,我眉心都跳了数次了,会不会真的……” “没有会不会,连戈雅那边的人都不是夏侯将军的对手,难道他能在自己的国土中被人吃了不成?”又握了她的手,一面追赶前面的人,一面笑道:“上回就关心则乱了,你今日要是再来一次,我可不救你。休说是我,就是沈姑娘也得亲自动手揍你一顿。” 李施夷顿时笑起来:“净胡说,沈姑娘可不是那样的人,她虽是刁蛮了些,却也不是不分是非之人。” 白芷只是掩唇笑起来,抬头却见沈沁荷转头看过来,脸色如同见了鬼一般,忙敛了笑意:“这下可被人听到了,还不噤声。” 两女笑眯眯的往前走着,沈沁荷的脸色却是出奇的惨白,她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会有这样的神色?沈昭见状,忙迎了上去:“沁荷,出了什么事?” 沈沁荷立在山崖边,连唇都哆哆嗦嗦的,见沈昭过来,这才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哥哥,有鬼!有鬼啊!” * 如今已然将近申时了,阳光还是刺眼得很,从树缝间透了过来。赵四坐在树下打盹,不觉面前站了一人,身上已然挨了一脚:“还睡呢!你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赵四忙将幞头正了正,看着面前的队长,陪笑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近申时了。”队长板着脸骂道,“你个偷奸耍滑的东西!那头已然在叫人了,若是坏了一点半点,仔细你吃不了兜着走!昨日把桃花镇那群人给尽数杀了,还是没有找到东西,咱们在这里歇了一夜,若是再找不到,回去咱们太爷只怕是要降罪了。” 赵四忙笑道:“队长,我这就起来,这就起来。”他将缺胯袍穿好,这才叹了一声:“你说这是什么事?虽说咱们桐县现在不成气候了,但以前,那可是大熙个顶个富庶之地。太爷何必跟这群泥腿子置什么气?” “置气?”队长冷笑道,“太爷跟谁置气是太爷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的?还不跟我走,误了半点,上面的只怕是要砍脑袋了。” 两人忙向着集合的地方去了,此处已然汇集了约莫有百人,为首的正立在一块大石头上说着什么,而下面的人则是统一着缺胯袍戴幞头,正是军士的的打扮。 “昨日并没有找到太爷要的,今日咱们还得再去。”为首的高声道,“今日若是再找不到,咱们可就没有缘由再赖着不走了。回去若是太爷责问起来,我讨不了好,你们也别想跑!明白了么?” 众人纷纷称是,为首的又高声说了几句什么,跳下石头,高喊一声:“出发!”话音一落,众人便纷纷列队,向着桃花镇的方向去了。 桃花镇乃是桐县下辖,因为镇上种满了桃树,春日之时桃花盛开绚烂美景,故名桃花镇。众军士列队往桃花镇上去,因为原本就在山中过了一夜,故此众人也是从山上往下,甫一能看见桃花镇,为首的那人便道:“弟兄们,今日务必要找出太爷要的,否则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了!”说罢,振臂一呼,便要众人下去。 只是没有走上一会子,却有人惊呼起来:“有鬼!头儿,有鬼啊!” 为首的劈头横了他一眼,蒲扇般的手便抽到了那人脸上:“青天白日的胡说什么!”见那人捂着脸,手指还是指着山下的桃花镇,众人纷纷往下看去。 桃花镇的样子他们都是知道的,昨日正是他们到镇上杀光全镇百姓。那时血流成河,他们也都是知道的。但是现在,山下的桃花镇上,街道上还能看见很多人走动的身影,虽说离得远,但看服色也不过就是昨日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百姓! 赵四原本也算是地头蛇一个,图军士的待遇颇好,这才到了营中。他一向胆子也大,昨夜足足杀了三户人家。饶是如此,赵四脸也唬白了,磕磕巴巴的看着山下的情况,和众人面面想去了好久,这才齐齐的转向了为首的那人:“头儿,这、这……” 为首的脸色也是十分的不安,立在山崖边静静的看着桃花镇之中的情形。见街道上还是有许多人,只是都是行色匆匆,和桃花镇往日的样子没有两样。 怔怔的看了一会儿,为首的脸色十分的不好,一时冷汗涔涔,低眉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腰上抽下钢刀来:“怕什么?不过是一众泥腿子罢了!难道你们害怕?咱们能杀他们一次,现在就算变成鬼了,咱们也能杀他们第二次!” 这话说得雄赳赳气昂昂,但细细一听,却也能发现其中的尾音有些颤抖。赵四一听这话,真是腿肚子都给吓软了,大着胆子说:“头儿,这、这可是鬼啊!咱们和鬼打……怎能有胜算?” 为首的额上汗涔涔的,一听赵四这样说,顿时虎了脸色,顺手一巴掌扇在赵四脸上:“胡咧咧什么?成日没有话说了是不是?谁怕死,我现在就砍了他!别以为能够如何,实话告诉你们,今日若是找不到太爷要的,回去了太爷也得要咱们的命!横竖都是一死,既然你们不愿去,我索性一一砍了你们!” 见他真的拿了刀出来,众人也有些被唬住了,纷纷表示愿意跟着下去。等到众人刚下到山下,一路来到镇口,就听镇中响起惊惶的呼声:“有军士来了,他们来杀人了!” 这声音几乎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原本还在道上的行人呼啦啦的一气全都不见了。那队长立在为首的身边,见了这样子,忙道:“头儿,只怕是有诈!” “有诈也得去!管他是人是鬼,今日若找不到,明日咱们都得变成鬼!”为首的根本不去听队长的话,手中大刀反射出铮亮的光芒来,“弟兄们跟我上!” 眼看众军要冲入桃花镇中,只是镇上还是鸦雀无声,方才的行人躲入了各家之中,俨然就和昨日来屠镇之时像了十成十! 咽了口吐沫,赵四走在队伍之中,对着自己小队的队长说:“队长,这、这他娘的不会真有鬼吧?跟昨天那样子,简直、简直……” “闭嘴!”队长斥了一声,“怕鬼也得上!不然明日你就得变成鬼!”虽是如此说,但他也是白着脸色,方才还有人的街道如今又没有一个人,仿佛连风都是阴森森的。赵四同几个人一起往昨日杀人的家舍去,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见更多的脚步声,脖子上好像也有人在吹气似的。 赵四这地头蛇被吓得紧紧缩着脖子,刚走到街道之中,却见房门都是大敞,隐隐能够看见其中因为干涸而发黑的血迹。 赵四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大着胆子要上前,只是还未走到台阶,便听见镇上喊杀声大作,尚未来得及反应,面前的房屋中便涌出身着百姓服色的人。 对方手上或是握有长戟或是刀枪,一看便知绝不可能是寻常百姓。赵四忙退了一步,就听一个男声朗朗:“众军听令,如有擅动者,死!” 第54章 桃花镇之中,又一次金铁声大作。只是与昨日不同,昨日被屠的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今日,却是同为兵士的云州大军。 萧逸立在山崖之上看着桃花镇,镇中此时俨然已经变成了修罗场。从边疆下来的军士,说是虎狼之师也不为过,根本不是这在桐县之中只知道对付流民的兵士可比。不消细看,便能见到所谓的压倒性优势。 桃花坐在白芷身边,手上拿了一个比她小脸还大的白面饼,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因为吃得急,又噎了几下。李施夷忙给她递水,桃花怯怯的看了李施夷一眼,朝白芷身边缩了缩,但又实在噎得厉害了,还是张嘴喝了一口。 见萧逸立在山崖,他一身湛蓝色的衣物随着山风轻轻拂动,仿佛仙人一般。弟妹想了一阵,白芷还是将桃花托付给李施夷,上前去了。 算来白芷也不知道桃花镇如今的样子,虽说此处看得见桃花镇,只是也绝不算近,但金铁相撞之声还是传到耳中。白芷不觉加快了步伐,又存了几分促狭的心思想要去拍萧逸的肩。不料刚伸手,他却转过身来,白芷一惊之下脚步也没能稳住,几乎向着山崖外栽去。 若是从这里跌下去,只怕是没命了!白芷紧紧闭着眼睛,被萧逸接了个满怀,见她唬白了脸色,又紧紧闭目待死的样子,萧逸只觉得可爱得紧,笑眯了眼,将她横抱起来转了个方向,柔声笑道:“阿芷再不睁眼,我可就抱不动你了。” 闻着他身上馥郁的檀香气息,白芷觉得心安了许多,又听这话,也是恼了几分,睁眼啐道:“我何时那样胖了?”又见他竟将自己抱在山崖这边,给唬得脸色更白,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告饶道:“萧逸,好萧逸,快将我放下,我害怕。” 萧逸抿唇微笑,放她在自己身边站定,这才亲昵的刮了刮她鼻子:“恼了我么?” “果真是个坏心种子!”白芷啐道,又见下面桃花镇之中激战仍在继续,但显而易见的是,身着百姓服色的云州大军乃是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静默的看了一会子,白芷才问:“你们早就约定好的?” “自然约定好了。”萧逸盈盈含笑,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夏侯兄去引来云州大军,我和沈兄将你们带到桃花镇附近安顿下来。既然明知他们会卷土重来,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不是?这群恶贼,若不让他们血债血偿,未免对不住这死去的一镇百姓。”他说到这里,又转头看向了正在吃饼的桃花,又露出一个笑容来。 白芷也是心酸,静默半晌不语,又见萧逸良久不曾回头,也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目光的尽头,乃是白桓铁青的脸色。 想到那夜之中,白桓看萧逸的目光,白芷没由来头皮一麻,脸色也白了几分,又见萧逸笑吟吟和白桓对视,并没有半点不安。 白芷一颗心剧烈的跳起来,想到云州城之中,那个劫持了自己和李施夷的奸细,眉心顿时跳了跳,静默的踱回桃花身边,孩子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投入她的怀抱,软软的叫道:“娘……” 李施夷也有几分担心,方才白桓的神色她也是尽收眼底,又见白芷黯然的样子:“阿芷,桓哥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芷只是一笑,不免陷入了沉思。既然已经选择接受萧逸的心意,那么来日若是有可能,她也希望能够穿戴上凤冠霞帔嫁给萧逸,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但是白桓如今对于萧逸的敌意显而易见,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若真是和萧逸冲撞起来…… 白芷心乱如麻,抬头却见白桓不知何时已经立在自己身边,忙起身笑道:“二哥。” “你坐吧,起来做什么?”白桓微笑道,又看了李施夷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看着桃花说:“桃花,跟我到那边去好不好?” 桃花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白芷,见后者点头,还是很听话的跟着李施夷走了。兄妹俩坐在一处,却是难得的沉默起来,山下桃花镇之中兵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静默了良久,白桓才开口道:“阿芷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话想和二哥说。”白芷咬了咬下唇,“关于萧逸的事……我已经长大了,前些日子及了笄,已然年满十五,可以嫁人了。二哥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桓绷紧了整张脸,良久后才说:“我明白,女孩儿大了,总会嫁人的。”白桓一边说,一边轻轻抚了抚白芷的脑袋,“二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没有人欺负我,他们都待我很好,这些日子二哥也是看在眼里的不是么?”白芷看着面前的白桓,看着他没有生气的面容和近乎死水般平静的目光,心中发苦,“二哥,我知道你看重我,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只会躲在你和大哥身后的阿芷了。”想到白家的家破人亡,她还是喉中一哽,若说这辈子比上辈子强,唯一强的地方就是,她和白桓还活着。 白桓并不说话,只是眉宇间的凶戾之气倒是慢慢的凝结起来。知道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神色,总没什么好事的白芷也就很识趣的闭了嘴,只是心下一阵悲凉——因为目睹了白松和母亲的死,白桓如今偏激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他了。 兄妹二人再次相顾无言,不觉山下的喊杀声渐渐地止住了。众人纷纷往山崖上立着查看,见夏侯杰骑着马,面前横放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而其他着缺胯袍的人也或死或伤,纷纷被制住了。 见了这情景,李施夷早已按捺不住,转身便向山下去。沈沁荷也扬起笑容来:“夏侯将军到底是镇边的将军,果然是厉害,不枉我服他一场。”说着,也是快步向下面去了。 李施夷跑在最前面,见夏侯杰骑马立在镇口,脸上还有血污,轻声唤道:“夏侯大哥……” 夏侯杰原本正在吩咐身后的士兵,忽然听她的声音,忙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笑容来,下马笑道:“李姑娘……”又想到自己脸上还有血污,摸了锦帕出来擦了擦脸,这才笑得十分温柔:“吓到你了。” “没事,夏侯大哥没事就好……”李施夷微微红了脸,寻思了一阵,正要开口,又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原本捏在手中的香囊又只好塞回袖中,“改日再说吧。” 夏侯杰不知她何意,只是见她神色躲闪,也不便细问,只是对沈昭行了个礼:“侯爷,这群兵士已然全抓了,只是有些人无奈之下,只好杀了。” “无妨。”沈昭摇头笑道,“有活口就好,咱们也好细问一番。他说到这里,咬着牙骂道,“这群畜生,不知道体恤民情便罢了,还这样杀人。不拘什么原因,也不该如此屠镇,若是天下都如这般,大熙的百姓不得都死绝了?” 夏侯杰顺势将搁在马上的那人给拽了下来,见他老大不服气的样子,又在他屁股后一踹,那人顿时扑在地上,还不忘冷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地痞流氓!敢截杀官中之人?劝你们将爷爷我放了,否则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昭脸色铁青,他素来谦和,此时脸上绷得紧紧的,好像在压抑怒火。萧逸合扇笑道:“爷爷?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自称爷爷?” “爷爷告诉你,今日你们装神弄鬼杀了我这么多弟兄,爷爷还没和你们计较,现在还敢把爷爷绑起来?实话告诉你们,识相的赶紧跪着将爷爷送出桃花镇,否则,哼!”那人虽说被压得低低的,但这倨傲的语气让众人纷纷皱眉。那人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着,脸颊一痛,已然吐了一粒牙出来。抬头一看,见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立在跟前,满脸寒霜,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去。 “你奶奶的——”那人虽说被压住,但现在被女人打了,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眼看着就要扑上去,沈沁荷冷笑道:“来得好!我现在很生气,你既然想和我玩玩,我也不会怕你!”说罢,反手一肘子就撞在了那人鼻梁上,顿时见了血,沈沁荷又是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得倒在地上,“什么爷爷不爷爷的,把你的嘴放干净点,否则我现在就打死你!” 那人七荤八素的躺在地上,但这气焰也是半点没有消减:“臭娘们!你可知道爷爷是谁!你信不信……”还未说完,沈沁荷上前便拧住他的衣襟,硬是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又扣住了他的咽喉,“我告诉你,我从来不威胁人,因为我都是说到做到的!” “沈姑娘放手。”萧逸抖开扇子笑道,见沈沁荷很是诧异的看向自己,又抿出一个温良如玉的笑容来,“是,我请沈姑娘放开他。” “这种败类死不足惜!”沈沁荷恼得厉害,也不去听萧逸的,沈昭也说:“沁荷,既然阿逸说了,你便放开他就是了。” 沈沁荷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人,还是悻悻的放了手,那人甫一得了自由,便骂道:“臭娘们,你等着,爷爷非得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夏侯杰蹙着眉头,一脚踹在他膝窝:“闭嘴!” “夏侯兄不必如此。”萧逸笑道,“将被俘的都带过来,咱们当众,放了这位‘爷爷’。” 那人笑道:“小子,算你有眼睛!”萧逸也不说话,对上沈昭紧锁的眉头,笑道:“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 待被俘之人全数来了此处,萧逸才朗声笑道:“既然来齐了,那么就开始吧。”说着,亲自上前将那人的绳索给解开,那人还不忘挣扎了一番:“小子,今日你知趣,我也不杀你!来日那小娘们儿,我总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沈沁荷神色顿时暴怒,剜了萧逸几眼,也不见后者说话。待绳索解开,萧逸这才退后几步,朗声道:“今日我让众位都来这里的原因,就是告诉大家一件事。那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沦为阶下囚后,还自称自己是爷爷,这般倨傲。我也想要告诉你们,我们并不是非要留你们的性命!”他这话一出,那人神色顿变:“小子!你敢阴爷爷!” 没等他上前,沈沁荷早已按捺不住,横在萧逸面前,抓了那人的手,便将他膀子给卸了下来。萧逸笑得气定神闲:“还等什么?留他何用,直接杀了就是,也好叫众位幸存者看看我们的手段。”又环视了一圈灰头土脸被押着的兵士,“我再说一次,我们不是非要留着你们的命,识相的就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这人的下场便是你们的下场。” 第55章 眼看着那人被推到众人都能见到的地方给砍了脑袋,一时鲜血淋漓,白芷掩了桃花的眼睛,又寻了一处僻静之所,给桃花喂掰碎的饼。她吃得倒是很香,映在白芷眼中,倒有些说不出的欣慰。 不觉跟前投下一片黑影来,抬头,萧逸不知何时已然立在跟前,正含笑看着她:“怎一人坐在这里?见了血,心中不快么?” “我倒还好,只是这孩子我怕她受不住,方才全程蒙了她眼睛,生怕她见了血。”白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孩子总让我想到自己……” “过去了,别再想了。”萧逸上前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往后我都会陪着你的。”白芷将头靠在他腰腹上,静默了片刻,又见桃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两人,脸上顿时一红,挣扎着要抽离萧逸的怀抱,萧逸却尤为坏心的按住她的肩:“抱就抱了,你怕什么?” 白芷红着脸,看着面前的桃花,桃花看一眼两人,又咧开一个笑容,看着白芷:“娘?”白芷尴尬得耳朵尖都红了,推了推萧逸,见他不动,顺势又拧在他腰间的软肉上,萧逸吃痛之下,轻轻叫了一声,捏了捏白芷的鼻尖:“你这丫头,成日越发的放肆起来,是我宠坏了你。” 好容易脱了身,白芷这才啐道:“成日没个正经,当着这孩子呢,你这是做什么?你若是不要脸,可顾及我一二?” 萧逸笑吟吟的拉住她的手,白芷以为他又要使坏,忙要挥开,不觉被他拉到怀里,附在耳边低声道:“阿芷,帮我。” 听他低沉的声音,白芷也顺从的伏在他肩上:“什么?” “今晚,陪陪我?”白芷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两人离得那样紧,一转头,白芷就能见到他促狭的笑容,顿时着恼,一口咬在他肩上,萧逸闷哼一声,大掌轻抚她后脑:“小狗变的?怎的喜欢咬人了?” “咬得就是那些成日没个正经的登徒子!”白芷骂道,又抽离他的怀抱,“好端端的,说什么孟浪的话?” “谁又孟浪了?”萧逸笑弯了眼,“也不肯听我说完就咬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我要审人,你陪我去如何?” “审人?”白芷重复一次,见萧逸坚定的目光,也是微微怔忡起来。方才萧逸当众让人杀了那倨傲的家伙,为的就是立威。而如今威信立了起来,再审也就是十分容易的事了。 “你是想诈他们?”白芷试探着问,“你不马上审他们的缘由,是不是想诈他们?人么,见了同伴被杀,自己又沦为俘虏,自然会东想西想。你就是为了让他们心中的不安和疑虑到达顶峰,再去审他们,是么?” “阿芷明白就好。”萧逸抿着唇笑伸手轻轻捋顺白芷的发,“况且咱们做什么要急在一时?他们都不急,我们自然也不急。” * 足足等到二更时分,月明星稀,萧逸这才领着白芷到了关押众军士的地方,也不去找为首的军士,而是从中将赵四给提了出来。 至于赵四如今的念头,可真是难受极了——就今日白日的事,还看不出面前这笑得温润的公子哥儿是个狠角色?看着笑眯眯的,又亲自将那弟兄的绳子给解开,亏得赵四那时真以为这些人有意放自己,没成想转瞬,这人就让手下的杀了那兄弟,临死前,那兄弟还让人把手给打折了。 而现在,看着这一男一女坐在自己跟前,双双气定神闲的喝茶,也不说话,而自己被五花大绑着跪在两人跟前,这差别,如同云泥。 赵四心中千回百转,面前这男子是个狠角色的确是毋庸置疑的事,况且今日只传了自己一人来,若是真要用什么招数对付自己……赵四愈想愈觉得凶多吉少,抬头看了白芷一眼,见白芷根本不看自己,反倒是徐徐吹开茶末,,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 “好了,咱们说正事吧。”如今已然是深秋,赵四额上还是渗出了点点汗水,看着萧逸将茶盏放在了小几上,这才微微“嗯”了一声。萧逸展开折扇,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四。”赶紧回答,但久久不听萧逸的声音,他心中更是惶恐起来。 静默良久,萧逸才笑道:“赵四,桐县县衙属下的军士是么?我且问你一句话,这杀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快活?” 赵四浑身一颤:“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昨日不是你们杀光了桃花镇的人?”萧逸笑得十分温润,仿佛春水般润泽,“全镇上下没有活口,委实做得漂亮。见了血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不,并不好……”赵四赶紧道,“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死的就是我们!”他越说越没有底气了,“可是谁想到会遇到你们这群人……” 萧逸笑容不减:“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在屋中缓缓的踱步,“因为今日和你们开战的,可是镇守边疆的虎狼之师。” “你、你们?!”赵四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待他说完,萧逸冷笑道:“好了,现在该你说了。你马上就要死了,最好的法子,就是同我们合作,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 一听到“死”字,赵四浑身颤抖起来,抬头看着萧逸:“你要啥我们?!既然这样,你就别该指望从我嘴里得到什么!” 见他瞪大了眼睛,还颇有几分凶狠之相,白芷笑道:“你想错了,我们为什么要杀你们?于我们而言,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傻子都不会干的。”她说到这里,又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赵四,别指望你们那好县令知道了这事会让人来救你们了,他已经死了,换言之,你们的靠山已经完蛋了,我若是你,就赶紧自保。” 赵四瞠目结舌,半晌后才哑了声音:“你们、你们杀了太爷?!你们敢在衙门里杀人!?” “能豢养出一群像你们这样公然屠镇的军士,他能算是个好东西么?”白芷歪着头反问,“连自己下辖的镇甸都能公然命人屠杀,可见这桐县啊,早就是大熙王法管不到的地方了。这样想想,怎么就不能杀他?”她说到这里,还撑着下巴笑起来,“更不说不是我们杀的。而是你家太爷不知道在哪里招惹来了牛鬼蛇神,昨夜里便被人闯入县衙之中,直接砍死了,听说连脑袋都被削了下来。” “所以,你觉得事情会这样凑巧么?你们刚屠杀完桃花镇,转头县令就被人杀了。想来不会这样凑巧吧?我知道你不是蠢人,县令捏着你们的命,但现在县令死了,至于你们,要死还是要活,自己掂量清楚就是了。” “不可能!桃花镇的人个个吃不饱穿不暖,又怎会有人有那样的能耐进城杀太爷?”赵四叫道,“你们诈我!你们诈我!” “赵四,我这人一向痛快,不如这样。”萧逸微笑道,看着赵四,“你我来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保证将你们一众弟兄全放了,恭恭敬敬送你们回桐县县城里;若是我赢了,你便告诉我所有的事,比如你们杀了桐县之中所有人,到底是在找什么?” “可以!”赵四脸上冷汗连连,看着面前的翩翩公子,没由来觉得一阵惧怕——这人和今日白日那领兵将自己一网打尽的那个,都是狠角色! 见赵四痛快的答应了,萧逸也是满意一笑,复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赵四,这豪赌是要下本钱的,这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本钱就是,你的命,如何?” *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桃花镇之中便有一辆马车向着桐县的方向去了。刚到了城墙底下,城墙上便有人高声道:“辰时后方开城门,等一会儿吧。” 马车之中一阵响动,赵四便已经钻了出来,一身缺胯袍、头戴幞头,就这样立在车辕上,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奉县令大人之命出去的,现在要进县城去。” “县令?”守城的面面相觑,神色皆是惊惧,“你们、你们就是太爷派出去杀桃花镇的那波人?”见赵四没有否认,那人忙下了城楼,不过一会子,城门便打开了,其中一个守城的站在门前,等到马车进来,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声:“兄弟,这事我不知如何向你开口,你还是自己进城去看看吧,这事、这事……唉!” 赵四心中的那点惶恐越来越大,想到昨夜萧逸说县令已死的事,更是觉得不安,钻进马车,朝着县衙去了。 桐县原本是大熙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而现在这里却是怪异至极。沿街的住户旁,有不少人围在一起,衣衫褴褛,互相抱着对方取暖,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这样的人还那样多,一个个躺在地上,若不是时不时的动一下,还以为是一具尸体。 一路到了县衙之中,还未进门,就见一汪血迹还残留在门槛上,随着深入,血迹倒是越来越大,一直到了正堂之中,连书案上都溅满了血,那样飞溅出来的血迹,一看便知道是喷射出来的。而能造成这样的伤害,只能是被一剑斩断了脖子! 赵四浑身都哆哆嗦嗦,不觉身后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咱们县衙还有人回来?”见是县衙中军士的打扮,那老者上前,上下看着赵四,“你、你不是被太爷派去桃花镇的人?你还有命回来?” “出什么事了?”赵四声音也有些抖,那老者摆手道,“出什么事了?你们还算好,不在县衙里!前日我是看着那群人冲了进来,吓得我躲在了水缸之中,这才免遭此劫,太爷被为首的那人给一剑削了脑袋,守着县衙的军士和衙役全都被杀了。唉……昨日给太爷和当差的收了尸,这县衙以后还得用,我这才要来打扫,可那血太多了,根本扫不干净。”老者说到这里,又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比划,“那群人是鬼!一定是鬼!他们穿着流民的衣服,就跟桃花镇那群人一样!我问你,你们昨天是不是杀了桃花镇的人?他们回来找太爷索命了!” 第56章 见这老者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赵四额上的汗水都下来了:“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老者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鬼,那你说,什么人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杀了咱们县衙那么多人?若不是我躲在水缸之中,现在还有命跟你说话?”见赵四还是怀疑,老者的语气也就渐渐不善起来,也不管赵四是不是还要说什么,一边摆手一边向县衙内去了,“我不管,我不管,反正又不是我杀了桃花镇的人,太爷下的令,你们是凶手,要杀也是杀你们!总归杀不到我这里来!”他摆手说着,根本不顾赵四还独自立在血淋淋的堂中,自己走了。 堂中的鲜血到现在也除不干净,大滩大滩的血迹凝固成黑色,看着渗人。饶是赵四也不是头一回杀人了,但还是缩了缩脖子,快步出去了。 在县衙门前上了马车,车夫也不含糊,扬鞭往桃花镇的方向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冷笑道:“看清了么?可相信并非是骗你了?” 赵四原本不说话,一听这话,几乎是要暴起给车夫一下,没想到车夫就像是背后有眼睛一般,笑道:“你打晕我也没什么用处,无非就是给你自己找事罢了,总归对方的目标又不是我。” 赵四顿时蔫了下来,出了桐县县城,又进了僻静的官道,一路上赵四都没有说话,除了车轮咕噜噜的转动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赵四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静默的坐在马车中,又听见外面不知何时响起了“哒哒”的声音,顿时一惊,撩开车窗帘一看,却见一支长箭向着自己激射而来。 事出突然,赵四又心中有事,一时之间,慌忙朝车中一躺,那箭矢对穿了两扇车窗,稳稳地钉在了路边的古树上。赵四冷汗涔涔,也不敢再撩开车窗再看,只劈头转向了车中的另一人:“你说对了,他们果然想要我的命!” 萧逸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中,根本没有半点紧迫感,展开折扇微微的摇晃起来:“不仅是你的命,连你们弟兄的命也得一并交上去。” “为什么!他们要杀太爷,还要杀我们?”赵四如此说,又听一阵破空之声,车壁都被许多箭矢穿透。赵四额上冷汗更甚,道:“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萧逸含笑反问,“你如今问我怎么办?我说过了,你的命就是本钱,我怎知道该怎么办?” “我若是死了,你难道能够活?”赵四眼中顿时发狠,“告诉你,如果我逃不了,我也一定会在我死前杀了你!” 萧逸笑眯眯的不再答话,赵四原本靠着车壁而坐,不成想一支箭从背后刺来,顿时洞穿了他的左臂。萧逸仿若坐在树下品茶一般,根本没有半点被人追杀的紧迫感:“杀了那样多人,如今只是让你伤了左臂,岂不是很划算?” 赵四横了他一眼,顺手扯了一支箭在手:“既然也活不了,你就陪我一起死吧!”尚未说完,马车忽然一颠簸,赵四站立不稳,立扑。萧逸则是撩开车帘坐到了车辕上,对正驾车的夏侯杰道:“夏侯兄,开始吧。” 夏侯杰立时从车辕上站起,手中马鞭凌空抽响,朗声叫道:“并肩子上啊!莫要叫他们活着过来!” 他原本就是习武之人,这声音十分的大,后面骑马追赶的人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为首的慌忙勒马:“站住!别中了埋伏!” 众人纷纷住马,看着面前的马车越走越远,却迟迟不见所谓的并肩子在哪里。为首的咬牙道:“好个生性奸猾之徒!给我追!” “头儿,还要追?”身边有人问道,“可是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为首的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微微咬紧了牙:“桃花镇!咱们那日里想着,他们杀了桃花镇之人,必然会回到县城之中,这才去了县城,杀了县令,谁知道……”他越说脸色越黑,“既然如此,那便好好会会他们!” 又有人道:“可是就咱们去?若是吃了亏……” “不必在意!”为首的冷笑道,“和他们同日而语,你也不嫌拉低了咱们的身份!”说罢,将手中的弓搁下,拔出长剑来,“弟兄们,随我杀进桃花镇去!” * 萧逸等人匆忙间赶回了桃花镇,刚一回到落脚处,就见白芷和李施夷齐齐的起身迎上来。此行凶险,萧逸和夏侯杰更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而选择了两个人带着赵四前去,可将两女给吓坏了,现在看见两人安然无恙的回来,顿时安了心。 见白芷迎上来,萧逸顿时绽出一个笑容,托着白芷的手肘:“没事了。先与我进屋去,李姑娘也来,快些。” 李施夷忙不迭点头,又见夏侯杰不进去,顿时着了慌:“夏侯大哥?”后者微微一笑,“你先随萧兄进去就是了,我……待事情结束了,我有话与你说。” 李施夷一听这话,微微颔首道:“夏侯大哥……当心才是。”又转身随白芷和萧逸进了屋。甫一进到屋中,就听见马蹄阵阵。旋即,喊杀声、金铁相撞声、破空声混杂在一起,沈昭坐在堂中,蹙着眉头听着外面的声音,身边亲卫和不少留在屋中的兵士都将其围住,生怕外面有人冲进来。 外面喊杀声大作,白芷抱着桃花,又怕这孩子听多了心中不快,将她抱到后院去了。又见萧逸跟了过来,只抿唇笑道:“你今日就和夏侯将军二人去,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你们是要以身犯险,否则怎会让赵四穿着缺胯袍戴幞头这样的兵士打扮去?只是又拦不住你们,我这心里、心里……”她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抱着桃花沉默不语,脸却红了几分。 “叫你担心了。”萧逸温言道,见白芷脸上更红,也只是顺手要接她手上的桃花。桃花看了一眼白芷,又看了一眼萧逸,还是颤颤的伸出双手让萧逸抱了。 只是下一刻,桃花便皱着小眉头,“哇”一声哭起来。别人抱孩子,那都是抱,只是萧逸这抱法却是将桃花小小的身子抗在了肩上。原本男人就不像女孩子一样软乎乎的,桃花的小肚子正好硌在萧逸肩上,疼得小丫头顿时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扑腾,嘴里叫着“娘”。 白芷忙接了桃花在怀里,看着小丫头哭成了泪包,一边哭还一边抽抽噎噎的看向了萧逸,红着眼眶的样子让人怜爱得紧。萧逸却是笑得十分无害:“是我的不是,只是我并不知如何抱孩子……” “就你那坏心眼,可别是吃起孩子的醋来。”白芷瞋了他一眼,又柔声哄起了桃花。萧逸则是笑得眉眼弯弯,点了点桃花的小鼻子:“是呢,我还真是嫉妒你,每日能这样腻在阿芷怀中。” 桃花朝白芷怀里缩了缩,无比后怕的看着萧逸,萧逸还是笑得从容,被白芷拍了拍手:“可别吓到孩子了。” “不会。”萧逸柔声道,又抿唇笑起来,“你喜欢的我也会喜欢,怎的忍心吓她?” 见白芷红了脸,萧逸这才欢喜的轻笑出来,又听见外面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往堂中去了。沈昭也已经站起来,看着门外却也不动:“阿逸来了。” “沈兄不必担心,夏侯兄出马,自然不必担心是否能够得胜。”萧逸气定神闲的摇了摇扇子,“况且此次乃是一个小队罢了,用不了什么功夫,更不说夏侯兄一贯骁勇善战。今日,我与沈兄保证,咱们定能吊上来一尾大鱼。” 他话音刚落下,门便被重重的推开,众人慌忙列好架势,待看清那逆光的身影是夏侯杰后,这才松了口气,沈沁荷道:“夏侯将军,怎么着也不该这样吓人啊。你不能轻些么?可将我们给吓坏了。”又见夏侯杰手中提着一个被牢牢缚住双手的人,那人一张容长脸,眼中有几分凶意,说不出的唬人。 白芷越看越觉得那人十分面熟,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抱着桃花缩在萧逸身边,长久不说话。沈昭也是脸色一僵,半晌后才冷冷道:“夏都统,好久不见。” 一听“都统”二字,白芷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何以见了这人觉得眼熟异常——他是羽林卫都统夏舟!当日白家落败,正是夏舟率人来将祖父白景恒抓走! 那时候白芷尚且不知道何事,如往常一样躲在祖父的书房之中,原本是想等祖父看完公文后,自己再出来和祖父说话,但没有等到祖父看完公文,却见夏舟率人破门而入将祖父抓走…… 旋即便是众所周知的,丞相白景恒结党营私密谋造反,斩立决! 这样想着,白芷牙都咬酸了,只是死死的看着夏舟。夏舟抬头看着沈昭,笑道:“博陵侯,恭候大驾多时了。” “我也等很久了,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冲入县衙杀人的,并非是被逼反的百姓,而是堂堂皇帝的亲卫羽林卫!勿怪县衙之中的衙役和留守的军士皆不是对手。”沈昭也咬紧了牙,“羽林卫何等的威风,竟然都已经威风到了桐县来!” 第57章 见沈昭咬牙切齿的样子,众人也都缄默不语。夏舟一点不在意沈昭的话,反倒是抬头笑道:“既然侯爷知道我是谁,那就该知道,我羽林卫出现在这里是谁的意思。如今你们抓了我,就是在打皇帝的脸。还是侯爷有胆子造反,所以这样有恃无恐?” 沈昭涵养素来很好,但现在也被气得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我大熙的皇帝成日什么都不干,专门派遣自己的亲卫四处去铲除异己么?今日能在桐县杀这样多人,来日岂不是要杀到京城里去。” “博陵侯,本官奉劝你一句。”夏舟笑道,“你身有侯爵这事不假,但爵可不是官。我虽无爵位,但却是朝廷正三品武官,绝非你能比。况且羽林卫做事,只需向皇帝一人交代,博陵侯,你有什么资格审本官?况且羽林卫插手的事,你还是不要管的好,若是引来了杀身之祸……” 听他抬出了皇帝,沈昭神色一变,双拳握得紧紧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是道:“我自然还是忠于皇帝陛下的。” “既然是忠于皇帝陛下,那么还不放开本官?”夏舟冷笑道,“羽林卫是皇帝的亲卫,和羽林卫过不去,如同打了皇帝陛下的脸。即便本官现在让人杀了你们这满屋子的人,也没有人会治我的罪!” “你——”沈沁荷差点暴起,被身边的李施夷紧紧拉住:“沈姑娘不可……”又咬着下唇看着夏舟,这人抬出了皇帝来,不管怎么样,打了皇帝的脸面,那就是造反的罪名! 连白家都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害得家破人亡,更不说这样打皇帝脸面的事了。 眼看夏舟几句话就将局势扭转过来,白芷咬了咬下唇,抱紧了怀中的桃花,朗声道:“这话一点都没有错,皇帝派来的羽林卫,绝不是旁人能够动的,只是你根本不是皇帝派来的!” 夏舟抬头看着白芷:“哪里来的女娃儿,信口雌黄没个边际了?除了皇帝,谁能使动羽林卫?” “上官宏当然可以。”白芷笑道,“若是皇帝派你来的,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来?就因为桐县县令下令屠镇?咱们皇帝陛下做的事,比这些过火的多得是,莫说现在是想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了。羽林卫来这里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截杀侯爷而已。” 夏舟看了白芷一会儿,这才笑起来:“我说为何这样眼熟,原来是白家的人。”他说到这里,眼中又染上了几分得意,“博陵侯,白家人乃是天字第一号重犯,你竟然和白家人为伍?单凭这点,便能治你的罪!” “不劳你治罪。”白芷微笑起来,“我总是记得你的,我爷爷就是被你带走的,你放心,这个仇,我会一一向你还有上官宏讨回来!”说到这里,她又笑道,“怎么?若不是为了伏杀侯爷,羽林卫真的会来桐县?一来,云州大军马上要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县令被杀,势必引起骚乱。而云州大军皆是虎狼之师,少不得一番杀戮,离京城这样近的地方出了骚乱,一旦被奸细利用,势必波及到京城。咱们皇帝陛下虽说是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但总不能用自己的刀去砍自己的脚趾。试问皇上怎会让羽林卫来杀桐县县令?既然不是皇上让你们来杀人的,那么又是谁,能使动羽林卫?” “皇上自然没有让我们来杀人!”夏舟冷笑道,“乃是为了旁的事,只是你一个罪臣之女,本官没有缘由告诉你!况且《大熙律》中言,‘内十六卫,羽林为帝亲卫,奉旨行事如遇违者,可先斩后奏。’” “是,你当然没有缘由告诉我!”白芷笑道,“你既然搬出了《大熙律》来,我当然和你好好理论一二!”儿时她和两个哥哥都被祖父逼着背过《大熙律》,没想到现在还是派上了用场,“你说的话不假,然而后面那句却是,‘违者为官,不可妄杀,交之上官。’不拘夏都统是为了什么缘由杀了县令,既然违者为官不可妄杀,不晓得凭这一条,能不能治夏都统的罪!” 见夏舟变色,沈沁荷笑道:“好白芷,我就知道你有法子治住他!这人太狂,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夏舟咬着牙冷笑道:“即便是,那又如何!凭你一个无官无秩的罪臣之女,也配与我说这些?” 被他这样一堵,白芷喉中如哽了什么一样。罪臣之女!罪臣之女!这是上官宏硬加在白家女儿身上的罪名!但是现在,却成了说事的由头。 白芷恨得发苦,不觉肩被人扶住,转头见是白桓,嗫嚅道:“二哥……” 白桓脸色近乎死的平静,只是眉眼中的凶戾几乎是凝结起来,就那样看着夏舟:“对付你这样的狗官,只有一个法子……”他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拳,那样子好像要将人生吃了一样,又露出一个笑容出来,“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他这笑容满是杀气,叫沈沁荷缩了缩脖子,也不敢说话了。明白白桓性情大变,一旦涉及到家人的事,他整个人都变得残忍起来,但白芷仍然说不出让白桓偃旗息鼓的话来——面前这个人,是和上官宏一起狼狈为奸、害得白家家破人亡的人啊! 见兄妹俩都不说话了,萧逸笑道:“实则,咱们又怎么需要和他理论这样多?”见众人都转头看他,他笑得眉眼弯弯:“咱们这里几时有了个羽林卫都统?有的可只是一个流民头子,这个流民头子,可还一路追杀夏侯将军与我,更是率着一众流民冲入县衙之中杀了县令和一众衙役,这样的人,若是不杀了,后患无穷!” “你敢杀我?杀了羽林卫,便是打皇帝的脸!更不说本官是堂堂正三品羽林卫都统!”夏舟不料萧逸这样风轻云淡的就说出这话来,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萧逸笑道:“杀了羽林卫,的确是在打皇帝的脸,只是你不过一个流民罢了,何时变成了羽林卫都统?”他又居高临下的看着夏舟,“打着皇帝陛下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这话传到皇帝陛下耳中……” 萧逸说得风轻云淡,叫沈昭闻言大喜:“阿逸的意思是……” “一派胡言!”不待沈昭说完,夏舟勃然大怒,因为被绑住,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凶狠的盯着沈昭,“我乃是皇帝陛下亲封的羽林卫都统,官拜正三品!身上更是有官凭文书,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比的?” “哦,原来还有伪造的官凭文书!”萧逸笑眯眯的,夏侯杰何等明事,伸手探入他怀中,取了一个官凭出来,也不交给沈昭,反倒是摸出一个火折子,将其点燃了。 萧逸看着夏侯杰的举动,心中赞叹一声上道后,这才低眉看着夏舟:“夏都统,你忘了,你现在是阶下囚。你是什么身份,使我们说了算的。我们说你是流民,那你就是流民,总归杀了你,死无对证罢了。来日皇帝就算是知道了这事,问责沈兄,沈兄只要推说不知,一切万事大吉,皇帝也不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总该知道,云州大军是夏侯将军一手练起来的,夏侯将军更是绝对效忠沈兄,大不了就和你背后的主子鱼死网破。更不说沈兄云游天下,广交有志之士,手下的人才,未必不比你主子多。”他说到这里,墨玉般的眸子又折射出几分嘲笑来,“我们都不怕死,可是上官宏怕,所以连鱼死网破他都不敢。” “你们要造反!”夏舟咬牙切齿,更没想到,萧逸不过几句话便将局势扭转了过来,“果真是一群反贼!” “我们可从来不做冲入县衙杀人的事。我大熙的县衙,却成了你们行凶的地方,可不知道是谁造反。”萧逸微笑,又转头看着沈昭,“对于这种反贼,若是杀了,皇帝才更会器重沈兄呢。” 沈昭只觉得解气不已,正要人将夏舟推出去看了脑袋,不觉白桓闪身过来,硬是撬开了夏舟的嘴,塞了一粒红色的丸药进去:“我说了,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上官宏那点心思,只要有异己,他便想尽办法赶尽杀绝。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去死吧!” “你……”夏舟说出这话后,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只是痛苦的蜷缩在地上。白桓神色十分冷漠的看着他,如同踹死狗一样一脚将夏舟踢开,“这药足够让你肠穿肚烂了,好好享受吧。” * 当夜之中,赵四被领回了昨夜待的地方,抬头就见萧逸坐在跟前品茶:“昨夜的赌注,我赢了,你愿赌服输。” 赵四咬了咬牙,骂道:“好个奸诈之徒!有你这些手段,何愁大事不成!”他说到这里,又悻悻说,“你该知道,桐县这么些日子可谓是民不聊生,而其中尤以桃花镇为甚。到了前些日子,太爷生日,要下辖的镇甸上交寿礼。桃花镇哪里给的出来?后来,太爷下令明抢之时,有人高呼要去京中告御状,说是写了折子要告。太爷知道这事之时,当下急了。你也知道咱们皇帝陛下,一切全凭心思,听说去岁连先帝留下的忠良都给杀了全家。万一想到了,要杀太爷又该如何?太爷当下命我们去找那个说要告状的人,还有那诉状。”他说到这里,耸了耸肩,“可惜也没找到那人和诉状,也不知道是躲起来了还是已经出发往京中去了。太爷顿时发狠,让我们屠镇逼那人现身。” 萧逸静默的听着,复挑眉:“看来县令倒是没有被杀错,这样的人,委实该死!” 白芷一直跟在萧逸身边,又随他出了门。月色如水,两人都静静没有说话。静默了良久,白芷才问道:“萧逸,你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萧逸虽说还是带着盈盈笑意,但那笑容却有几分说不出的悲凉,“这就是大熙,县令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下令屠镇;皇帝亲卫羽林卫不听命于皇帝,反而听命上官宏,随意就能杀害朝廷命官。”他说到这里,又揽了白芷在怀中,“阿芷,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保证。” “我和哥哥可以自己报仇。”白芷如此说,还是红了几分脸,“我虽不与你分你我,但是这是白家的事,白家的事,还是要白家的人解决。” 还未等萧逸说话,又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芷唬得忙从他怀中抽离,抚了抚自己的鬓发,红着脸背过身去不敢看来人。见是一个兵士打扮的人来,向萧逸行了个礼:“萧公子,方才夏侯将军命人审了羽林卫,却发现一件事。” “说是夏舟临行前,吩咐下面的人,若是他到时候没有回去的话,便要围了桐县县城,免得侯爷进了城中却跑了,俨然是要活活饿死一城的百姓!” 第58章 白芷几乎是闻言色变,她早先也是京城贵女,对于羽林卫行事之法也是知道一些。羽林卫原本就是皇帝亲卫,只要是出面,势必就是指皇帝的意思。故此,羽林卫在京中可以称得上是一支独立的队伍,只要是他们出面,就是皇帝的意思。换言之,那飞鱼服就是一道明晃晃的圣旨——所至之处,如皇帝圣旨到达。羽林卫是皇帝的眼睛,皇帝的脸面!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能够进入羽林卫的,大多是京中贵族的男儿,个个说出去都有无比显赫的家世。也正因为纨绔子多了,羽林卫愈发腐/败,即便其中大多是身怀上乘武艺的人,但这风气却是愈发的不正起来。 而有奉皇帝之意的名头和大熙律对羽林卫的优容,导致了这群人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宽恕,这才敢肆无忌惮的做这样的事。 白芷脸色有几分不好,萧逸立在她身边,挥退了来报信的人,只是微微一笑:“果然是有后手,这才像是老奸巨猾的羽林卫都统。” “那又该如何?”白芷问,“原本桐县之中,流民就多,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总还是觉得过得下去的。但现在一旦封城,人人自危,只怕桐县自己就要乱起来!” 萧逸轻轻点在她鼻尖,又见她清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柔和,抿了抿唇,向她压了压。白芷一惊之下忙偏头躲避,却还是被吻在了唇角,一时脸色绯红的推了他一把:“说正事呢!” “说着呢。”萧逸含笑,又托了她的下巴,墨玉般的眸子中几乎都能映出白芷的倒影来,这才啜了几分笑意,缓缓道:“不过,说正事时若是饿了,也可以吃些点心的,是不是?” 白芷脸红得厉害:“谁是你点心?”又忙不迭的岔开话题,“你可得告诉我,若是羽林卫不撤去,只怕咱们是过不了桐县的,又该如何?” “阿芷想知道?”他笑眯了眼,口中薄荷的香气徐徐喷出,白芷不安的挣扎起来,还是很坦诚的点了点头,萧逸笑道:“可是我饿了呢,没有吃饱怎么告诉你?” 白芷瞠目结舌的看着他,逼着自己沉下心思来,静默了半晌才说:“我虽不及你,却也不是傻子。我若是细细参详,未必猜不出。” 萧逸“呵”一声笑道:“你这丫头,和我置什么气?与我服个软就这样让你为难?”他一面说,一面露出几分促狭来,“况且又不是没有尝过。” 白芷恼得厉害,拍了拍他:“你这人,成日没个正经。若是剖开你的心,只怕都黑透了。”她说罢,又赌气道,“我不与你说了,我可要回去。” “且慢。”萧逸笑着拉她,“我且问你,夏侯兄和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始审人的,既然如此,你我都已经结束了,夏侯兄应该也结束了才是。” 不知为何说这话出来,白芷莫名的看着他。萧逸的笑容愈发的大了起来:“既然不懂,我便带你去看看,如何?” * 月光如水,照得四周都有几分朦胧美感,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天黑,白芷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跟在萧逸身后蹑手蹑脚的往院中走去,只见夜色中,有两人并肩站立。 原也不怪白芷眼尖只看到了他二人,只因那男子身量魁梧,一看就知道是夏侯杰,而女子和他比起来就娇小了许多,看身影应当是李施夷。 白芷恍然大悟,寻思着今日白日李施夷说起夏侯杰时的吞吞吐吐,顿时明白过来。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一边,白芷又给萧逸抱在怀中,挣扎无果也就懒得再与他闹了。 那两人立在月下很久,半晌不曾言语。也不知沉默了多少时间,李施夷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开口:“今日我说有话和夏侯大哥说……只是因为有人要审,这才拖到了现在。“她说到这里,双颊止不住的发红发烫,想了好久,这才从衣袖中递出一物,颤巍巍的递给夏侯杰:“我寻思了好久,还是想送给夏侯大哥。” 白芷和萧逸离得远,自然看不清,但白芷却知道那是李施夷亲手做的香囊。这香囊一物,若是女子亲手绣了送给男子,那其中的意味,便是大家都知道了。 白芷和萧逸离得远看不清,但夏侯杰自幼习武,原本就是耳聪目明非一般人能比,看着李施夷伸出手来,小臂还有些许颤抖,也是怔了怔,问道:“送给我么?” 一听他这话,李施夷大惊失色,抬头看着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声音愈发小了下去:“这里难道还有第二个夏侯大哥不成?若是不愿意……” “既然是你的心意,我怎有不收的道理?”夏侯杰忙将李施夷手上的香囊给收了,重重的握住,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多谢你,我很喜欢。”他说到这里,又像是懊恼一般搓了搓自己的脸,见李施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尽量放柔了声音:“让女儿家先开口,我倒成了没有担当的。”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了一个盒子出来,“这东西,我在云州就想送给你,只是怕唐突你了,这才忍到了现在。不知你愿不愿意收?” 李施夷一张脸早就红得辨不出来本来的颜色了,也不等夏侯杰说其中是什么,便点头说:“我愿意收……”咬了咬唇,声音又渐渐小了:“夏侯大哥给我的我都喜欢。” 他二人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白芷也听不清了。只是这听壁脚的勾当虽说令人不齿,但真的做起来却说一番说不出的乐趣。探着脑袋也听不清两人说什么,白芷不免觉得有些懊恼,身后的萧逸附在她耳边笑道:“可见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可不许再恼我了。” 白芷瞋了他一眼:“你倒是倒打一耙,我何时真的恼了你了?”又笑道,“我只觉得,夏侯将军果真有心,一点也没有领兵时候叱咤风云的样子了,倒像是个羞怯的少年郎。” 萧逸轻声笑道:“夏侯兄固然有心,只是我有这颗心,阿芷却视而不见,至今也不肯告诉我究竟是收不收我那金簪。” 想到那支金簪,白芷脸都红了,想到自己也不是没有梦见过嫁给萧逸的样子,一时脸上更红,推了他一把:“那时的事那时再说就是了。”又贼兮兮的起身,指着萧逸笑道:“你还不快走,一会子给夏侯将军听见了,仔细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 直到第二日清晨,众人起身后,又听说了昨夜审出来的事,沈昭眉头一蹙,顿时让人去打探桐县的情况了。 “侯爷,小的只是离得远远的看了一眼,见城门口的确是有重兵把守,城门前更是用巨木挡住,半点不让人靠近。看来是真的想要围了县城,将其中之人饿杀。” 待那人回来,得了确切的消息,沈昭的眉头蹙得愈发的紧了:“久闻羽林卫横行霸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成想竟然如此凶恶!原本桐县之中就民不聊生,竟然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来,草菅人命!这群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 沈沁荷也是气得小脸都变了色:“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去救他们吧?这要是真的给饿死了一城的人,那可就是全完了!” 眼看兄妹俩一人比一人激动,众人也是响应此话,纷纷要上马。待众人都上了马,转头却见萧逸根本不动,立在原地气定神闲的摇着扇子。沈昭见其如此神态,也是纳罕:“阿逸为何不上马?” 萧逸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若是沈兄,大可不必急在一时,待到几日之后,再去往桐县也不迟。” “何出此言?如今可是县城被人围住了,若真是活活饿死了一城之人……” 萧逸笑道:“若真要饿死人,没有三四日功夫是不能的。而羽林卫素来横行霸道惯了,更不会将这些流民放在心上。但切莫忘了,如今的大熙早不是以前的大熙了,百姓怕当官的,不仅怕,还怒。而平日之中,怕和怒比起来,自然是怕能够压制住怒意。”他缓悠悠的说着,“只是若是性命攸关呢?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正常人会怎样?一条路是被饿死,一条路则是鱼死网破。” 他说到这里,笑容愈发的浓烈了起来:“没有人想死,自然也不会放过存心要他们死的人。羽林卫一向是眼高于顶,仗着是皇帝亲卫作威作福,可惜却忘了人性一物。怎会有人甘愿为了他们的计划而死?更不说,是原本就对大熙有诸多不满的桐县百姓。昔年先帝爷尚在,桐县乃是大熙最繁饶富庶之地,如今却是流民最多的地方,见证了一场巨变的人谁心中不痛心?对于如今的皇帝陛下可就是有怨不敢言,更不说现在是皇帝亲卫羽林卫要他们的命。这不满自然越来越重。民怨沸腾之下,即便是手中只有铁锨和镰刀,也能杀人。既然如此,沈兄又何必去为这群羽林卫斡旋呢?待到双方矛盾不可调节了,咱们再出兵,势必得到怀了满肚子怨气的百姓支持不说,又能内外夹击,一举大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羽林卫,省去不少力气。” 第59章 算来,围城已然是第三日了。 田七抱腿坐在屋檐下,肚子已然饿得咕咕作响。屋檐之下,已经挤满了人,如今已然是深秋,天气已然愈发的冷起来,昨夜还有一场秋雨,原本腹中空空就冷,更不说现在这样的冷,除了这样挤在一处取暖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眼看着天边升腾起淡淡的鱼肚白,天光熹微,又是一日白日了。 这么些日子,桐县那样的不太平。先是县令被人杀了,然后没有几日又有穿着飞鱼服的人来守着城门,不管是谁,也不许出城去了。原本的桐县何等的富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成了这样民不聊生的样子。因为封城之故,这县中的流民倒是愈发的聚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禁,往日在城中流浪,说不准还能找到富人家中的残羹冷炙,但现在一旦封城,人人自危,即便是富庶之家,也不敢随意将食物丢弃了。 田七抱着腿,又朝人群中挤了挤,见身边的人一边啃着指甲一边冷笑起来:“我现在真是羡慕那些比咱们聪明些的人,现在指不定去了哪里。” 田七看着他,也没有说话,那人瞥了田七一眼,说:“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前些日子咱们太爷死了,多少人说咱们城里要变天了,也就有人赶忙趁机出了城。当时可还有人拦着,说什么桐县原本可是富庶之地,现在成了这样子,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成了什么样。现在可好好儿看看,前些日子还说是不是哪个大人看不下去来暗杀了太爷。哪知道这些爷更狠,直接围了城,这一县的人,都给饿死么?”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也是纷纷沉默了。他又说:“不是我大逆不道,自从先帝爷闭了眼,换了今上,这桐县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但好歹总能有些吃的,现在是找不到吃的,又不让你出城去,这不是要饿死我们是什么?官府收了咱们的地又不给银子,难道能让这样多人去吃泥巴不成?我可听说了,这些守城门的王八蛋那可不是县里的衙役,说是京城来的,是什么羽林卫!” “放肆!”流民之中尚且有书生,正捏着一本书,气得脸都在抖,“皇上乃是天子,岂沦落到你说什么的地步?”他一边说,一边卷着书向天上拱了拱手,“羽林卫乃是皇帝亲卫,怎会做如此草菅人命的事?如今奸臣当道,皇上只是被蒙蔽了双眼而已——” 见书生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田七默默的瘪瘪嘴,根本不想去说任何话。曾经他倒是也相信皇上是被蒙蔽了双眼,但是这样的念头久了,就会觉得根本不是这样。更不说这人也说了,守城的事皇帝的亲卫。 亲卫是什么田七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羽林卫是皇帝的亲信。想想那日想出城,被身穿飞鱼服的人挡了回来,还没等到说几句话,对方就拔刀了。原本还以为是不是要查什么,但一封城就是这样久,根本不给半点活路。 田七默默的握紧了拳头,见方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人和书生已经激烈的理论起来,双方都是唾沫横飞,不给对方半点退路的。 书生虽说句句引经据典,但其实根本没人听得懂。众人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围城的是羽林卫,是皇上的亲信,是皇上,不给他们活路了! 双方的理论几乎爆发了最高点,田七却腾地站起来,厉声呵斥住了两人。见两人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子看着自己,他拳头握得那样紧:“我不管你们谁说什么,皇上是否是个明君跟我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我只知道,我原本是有良田十顷,每年不仅能吃上鱼肉,还能富足的余粮。但自从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登基以来,我的田被官府没收了去,还一文钱不给。往日好歹能找到吃的,找不到也能出城去找点野菜野果吃。我也不管皇上有没有做什么政绩,我只知道这次围城要活活饿死我们的是皇上的亲卫,是他的亲信。凭什么皇上不管我们的死活,自己还能躺在龙床上享受着大鱼大肉!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先帝爷在世之时,也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见书生要反驳,田七脾气一上来,冲上去便劈手夺了书生手中的书,旋即拍在了书生脸上,“别跟我拽什么酸文,我不爱听那套!我是没有读过书,但我却知道有一句,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正左右一死,告诉他们,我老田家的不好欺负!别以为打着昏君的旗号,老田家的就害怕了!” 书生被田七将书拍在了脸上,顿时流了鼻血,捂着鼻子指着田七:“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们这群逆贼——” 不料还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一着:“谁是逆贼!你想死你就去死!我不想死,你们还有谁想死的,我绝对不拦着!那群狗屁羽林卫,他们倒是衣食无忧,可想过我们?谁想被活活饿死的就在这里等着,左不过一死,拉几个羽林卫与我一起死,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见众人纷纷看着自己,田七越说越气,振臂高呼道:“难道就我一个人怀了一肚子怨气吗?难道就我一个人这样想的?我不愿当个良善平民?桐县离京城那样近,这就是皇上眼皮子底下的桐县!莫说要求什么,朝廷收了的东西,哪样不是断了我们的活路?你们谁被收走了田和屋子,还有值钱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官府我们的朝廷,简直是比强盗还狠!再说那群围城的羽林卫,你们谁敢说太爷不是他们杀的?连太爷都敢杀,还怕围了城活活饿死我们?”他说到这里,又给书生补了一脚:“你要忍你去忍着,老子不忍了!反正赤条条的一人也干净,不让我活,他们也别想好过!” 他说着,凭着一口气,快步冲下了屋檐,肚子还咕咕作响,但田七心中的怒意已然尽数爆发了出来,像是浑身有了无数的力气。 众人看着田七冲了下去,面面相觑后,纷纷起身道:“不忍了!今上这样的昏君,不让我们活了,他也别好过!”“要活活饿死我们,总归也活不了,他们就和我们一道死了吧!” 眼看屋檐下的人声愈发高涨,整条街道的流民几乎都被煽动起来,顿时都跟着田七的身后朝城门走去。不少人在街头找寻着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原本只是一条街道的人,但越发走着,却发现整个桐县的几条主要街道都有人向着城门而去,不过是一会儿,已然聚集了不少人,如同一条巨河向着城门而去。 原本城门前守城的就是羽林卫,他们素来是强硬的手段,更从来没有将流民放在心上过,只是夏舟临行前嘱咐过,若是他没有回来,就将桐县县城围起来——目标是沈昭,若他是在桐县自然最好,料他也出不来,被活活饿死在其中;若是不在也无妨,他素来体谅百姓之苦,知道这事一定会快马加鞭而来,而云州大军早在几日前就到了桐县,正在县城之外修整,从云州大军启程至今,明摆着沈昭和云州大军并不在一起,杀起来更是没有后顾之忧! 此时见桐县之中的流民竟然拧成了一股绳向着城门而来,守城门的羽林卫也是微微一怔,但纷纷立在城门前:“还不回去!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田七立在最前面,静默了片刻,举起了手中的木棍,朗声叫道:“各位,我们一起,打死这群畜生!”话音刚落,众人纷纷举着能够找到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向着守城的羽林卫扑了过去。 纵使羽林卫个个都是身怀上层武艺,更知道来者不善,但实在没有想到他们这样的疯狂,就算是被刀砍伤了,也不忘拿着手中的铁锨奋力拍着敌人的头。就算是死,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眼看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羽林卫之中也死伤不少人。双方都杀红了眼,但流民无论是体力还是身体训练程度都远不如羽林卫,更不说武器的差异。不多时,便是羽林卫单方面的进攻了。 “并肩子上啊!”羽林卫小队的队长高声唤道,“这群乱民想造反了!” 又听“造反”二字,还在拼死抵抗的田七等人几乎是血红了眼,数人扑上前将队长按倒,变故来得太快,不仅是羽林卫,连一同的流民也没有想到。那队长被田七等人按倒在地,又被一闷棍敲出了血,额上几缕血迹蜿蜒而下,实在是有些渗人。 田七怒道:“如今知道说造反了!不让我们活,你们还想活得好?”尚未说完身子又被一把长刀洞穿了,田七吐了一口血,喷在了队长脸上。眼看几个羽林卫手中的长刀都举了起来,田七合了合眼,还是扬起一个笑容来。 看来,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尚未等田七闭目待死,就听一声闷哼,身后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羽林卫已然“啪”的一声摔在了自己身边,身子上插着一支箭。田七还有些发蒙,看着城门外的天空渐渐的隐去了阴霾,透出几分阳光来。 旋即便听到一人朗声道:“众军听令!包围城门,捉拿逆贼!”旋即便是听到气冲霄汉的回答,整齐得如同一人发出——“是!” 田七抬头看去,因为逆着光,他只能看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提刀,那样的威风凛凛。而他身后,净是身着细鳞甲脚穿云头履的兵士,他们呈一字长蛇状,俨然是要包围城门! 第60章 眼看对方要来包围城门,众羽林卫相视一眼,为首的队长厉声道:“哪里来的反贼!竟然敢污蔑我等是反贼!”说罢,执长剑出了城门,见为首的骑马者一身戎装,虽不知是谁,但细细一想,云州大军如今在桐县外驻守,必然是他们知道了一些风声,这才来了! 但羽林卫是皇帝亲卫,行事专横霸道,更不说此次这样多同时出动。当下抢出了城门,执剑傲立道:“夏侯将军莫非不认得这身飞鱼服?!” 夏侯杰分毫不为所动,板着脸朗声叫道:“众军听令,尽力抓活的!”眼看众军要上来,队长脸色顿变,冷笑道:“好你个夏侯杰,今日连皇帝的亲卫都敢动了,来日岂不是要动到皇帝陛下脑袋上去?”他说到这里,长剑出鞘,阳光投在上面映出森冷而刺眼的白光来,“弟兄们,还不随我上,杀了这以下犯上的狗官!” 双方即将短兵相接,侥幸在羽林卫剑下活下来的流民们面面相觑,慌忙抬起还有气息的田七等人,朝着城中退了去。 羽林卫原本是以骁勇闻名于内十六卫中,只是云州大军更是虎狼之师,更不说人多势众,若是真的要动手,孰胜孰负明眼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队长板着脸,目光一一扫过正飞快朝着自己而来的云州兵士,只转头低声道:“擒贼先擒王!”飞身上前,顿时削断了一排兵士手上的长戟,然则还没等到突破这些人,后面又涌来一排的人,手上的盾牌齐齐探出,就像是一道巨墙,将队长给撞飞了回来。 剩下的羽林卫谁肯示弱,纷纷上前和兵士厮杀起来。原本桐县之中就不是安生之地,现在桃花镇被屠,县令惨死,羽林卫围了县城要活活饿死其中的流民……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桐县更是不安生了。 夏侯杰冷眼看着正在厮杀的众军,他原本也是血性直肠之人,否则当日也不会落草为寇干尽打劫官府救济平民的事。而后来镇守一方,更是明白了安定对于一方百姓的重要性。而反观这群羽林卫,个个都是世家子出身,如何能知百姓疾苦?更不说为了逼出沈昭,竟然干出围城想饿死一城百姓的事。 越想越觉得这群人真是丧尽天良,夏侯杰静默不语的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不觉身后一道劲风而来,身后的众军慌忙叫道:“将军!” 与此同时,也响起了羽林卫队长的声音:“夏侯杰,你这逆贼,纳命来吧!”夏侯杰微微沉吟,大刀出鞘,刀剑相撞之下,顿时溅出火光来。 夏侯杰大笑道:“来得好!”说罢,猛然从马上跃起,向着队长便凌空砍了过去。 原本刀剑相撞之后,那股力道让队长反冲了出去,虎口几乎都被震裂了。刚在空中翻了一圈,勉强稳住身子,就见夏侯杰向自己砍了过来。唬得脸色顿时变了,又与之搏斗起来。 双方你来我往,丝毫不见双方落败,而夏侯杰原本极善对阵,更不说羽林卫虽说在内十六卫之中是骁勇善战,但比起从沙场上练出来的人来说,招式上还是花架子太多,根本没有夏侯杰使出来的致命。 不过数十招,队长已然露出破绽,顿时被夏侯杰将手中长剑打落,还没来得及躲开,脖子上已然架上了刀。夏侯杰看着被自己压着跪下的队长,笑道:“你很不错,能在我刀下走出三十招,是个能耐的人。” 见众军还和羽林卫在打,只是羽林卫人数上实在不占优势,慢慢的便被逼进了城门,最后俨然是负隅顽抗。夏侯杰命人绑了队长后,这才朗声道:“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我知道今日的事,根本不是皇上的意思,你们也都是世家子弟,留得命在,有一辈子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今日负隅顽抗,我即便是杀了你们,也没有人会知道!” 听夏侯杰这样说,羽林卫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为首的这才问:“果然是只要放了武器,便免死?” “这个自然,当兵的一言九鼎!”夏侯杰道,为首的咽了一口吐沫,左右使了个眼色,纷纷放了手中的长剑,“好,这个是你说的,我们……” 夏侯杰见其识时务,也是命逼近城门的军士向后退,看着那些脸上满是血污的羽林卫们,夏侯杰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此,便是可以过了桐县了吧? 众兵士原本要进去将羽林卫诸人都拉出来,谁成想城中忽然响起了无比愤怒的吼声,尚未等到众人判断出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就见城门之中冲出了黑压压的人群来。 若是细听,也不难听出其中有人愤怒的指责:“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活不了,索性要你们陪着我们一起死!”“要活活饿死我们不说,连反抗也要赶尽杀绝,既然这样,大不了一起死!来日见了阎王爷,我也不怕和你们分辩!” 那人群实在是来得太快,众军大惊之下,慌忙将手中的长戟横置拦住他们。只是这一场暴动,俨然像是全程范围内的,方才田七等人和羽林卫之间的战争,无疑是触动了桐县整个县城的怒意——原本他们就流离失所,或是被官府收走了田地,或者是因为官府的苛.政而损失了不少东西。如今又有皇帝亲卫来围城想要活活饿死他们,一旦反抗便是赶尽杀绝! 如此不留任何活路的做法,无疑于是将人赶着往死路上去。没有人想死,更不会有人想被逼死,而方才见了田七等人流血之事后,所谓兔死狐悲,与其等着活活饿死,不如现在有些力气的时候和他们干上一架! 这人群几乎是要冲过来,夏侯杰忙勒马道:“莫要伤了他们,拦住就是了。”说罢,又大声道:“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 只是如今的流民们,眼中心中只有深切的怒意和恨意,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萧逸说得没错,因为长年被官府压迫着,除了怕,还有怒和恨。 而田七和那些敢于反抗的流民,他们的血将所有人的恨和怒都激了出来,只想杀了这群压在他们头上的人。 这群人如同洪水猛兽般冲了过来,不到片刻便将放了武器投降的羽林卫给卷了进去。夏侯杰看着这一场暴动,心中除了惊叹更多的是悲凉——谁生下来不是白纸一张?谁最先不是良善平民?若不是真的没有半点活路了,这群人只怕是不会做这样的事。 夏侯杰正在迟疑要不要拦住暴动的流民,就见一人骑马飞快的从远处奔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夏侯杰这才沉沉点头,对副官吩咐了什么,副官扬起指挥用的旗帜:“撤兵!” 得了这话,众兵士也不再勉强拦住这群人,纷纷撤了长戟,向着来时的方向列队奔跑,还有些人原本就在最后,还被暴动的流民拿木棍砸破了脑袋,鲜血涓涓,顺着脸流了下来。 “将军有令,决不可伤害桐县百姓,违者斩立决!”副官又一次朗声叫道,又有传话的人不住的喊着,一时响彻了桐县外的天空。 云州大军素来是骁勇善战,可被称为虎狼之师,何曾这样狼狈的落荒而逃?一直撤到了桃花镇外,才见沈昭等人等在那里,夏侯杰这才下马,命众军修整。沈沁荷素来是闲不住的人,在众军士中看了一圈,小脸都快烂了:“这是怎么了?脑袋都被打破了!这些羽林卫这样的厉害?” 副官一脸为难的看着沈沁荷,半晌后才道:“沈姑娘有所不知,这不是羽林卫打得,是、是桐县的流民!以下官之见,只怕是这日子真的难过得很了,不然这群流民怎么会这样的暴动。”见众人看着自己,他搓了搓脸,叹道,“下官跟着夏侯将军上过沙场,大小战役无数,连戈雅那群马背上的民族也没有怕过。只是今日这样子,我是真的怕了。从来没见过那样气势汹汹的流民,就那样子,别说咱们,就算是戈雅那群人,只怕都能给他们生吃了。实在太可怕,那样多人同时从城门之中冲了出来,不过顷刻,便将放下武器受缚的羽林卫给卷进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连咱们挡住他们的弟兄们也是拦不住,将军让撤退,那些人可还追着打,这些弟兄全是被他们打破了脑袋。” 副官这样说着,又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受了多少气,才能生出这样的恨意来。这简直是见了官府众人就杀啊,谁又不怕?” 夏侯杰也是满脸的颓败,说不胡的深沉,李施夷见他如此神色,担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夏侯杰转头微微一笑:“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我。”他说到这里,又揉了揉眼,“我只是觉得心中悲凉,桐县原来富庶的光景,我虽远在云州,也是听说过的,但今日一见,原本富庶之地,竟能成了今日这样流民暴动的地方,实在是……” “奸臣祸国,昏君误政!”沈昭绷着脸,静默了许久,这才说出这话来,“我泱泱天.朝上国,非要毁在上官宏和江修手中!” 江修二字,原本是今上的名讳,沈昭本是谦谦君子,今日都这样不顾尊卑之礼唤出了皇帝的名讳,足以见得其暴怒。 听他这样说,白芷和白桓相视一眼,双双黑了脸。若是当日上官宏诬告祖父白景恒之时,江修能多问几句,那白家何至于此?这样想着,兄妹俩的怒意陡然也升腾起来,双双握着拳头不说话。 算来,也从来没有何时,这群人之间的气愤能这样的悲怆寂寥,仿佛所有欢愉的气息都被抽空了一般。半晌后,夏侯杰才叹了一声:“萧兄是如何想的?若是这流民之事解决不了,咱们根本过不了桐县。眼看归期将至,若是被堵在了桐县之中,上官宏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治咱们的罪。” 萧逸抿唇微笑,也不回答,反倒是转向了白芷:“阿芷怎么想的,说来与我听听?” 白芷恨得要死,忽然被萧逸叫到,又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顿时脸色也红了,抿了抿唇:“若我是夏侯将军,便避其锋芒,正面冲突的话,必然更是激怒,不如先退后,让众军后退十里,向流民表示绝无伤害他们的意思。”说到这里,见众人都沉吟,也有几分嗫嚅,“不过是我一人之见罢了,若是有不妥的地方,也不必当真。” 萧逸笑道:“为何不当真?我原也是此意,只是这虽是表示了诚意,但要安抚住他们,却还需要我们表示更多的诚意才可以。如今强行入城是不现实之事,不如让流民亲自迎我们入城去。” 第61章 天光熹微,又是一日了,昨日冲出城去,将那天杀的羽林卫给打死之后,众人才退回了城中,趁着怒意未平,也就冲入了县衙之中,砸开府库想要从里面取出库银来,只是等到进了库房,才发现其中空空如也。 这么多年,桐县县令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如今竟然闹成了府库什么都没有,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但也不难想到这位县令是贪了多少银两。 从县衙回了栖身的地方,又有人慌忙来报,说是田七的伤情有恶化了。他原本就被一刀洞穿身子,挺过了一夜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好转,虽说有些人会些浅略的医术,但没有药材在,也吊不住田七的性命。 那将田七拖回来的人急得抓耳挠腮的,半晌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静默了片刻后,这才道:“那我出城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材?” “使不得使不得!”又有人劝道,“昨日没见到有军队来围城了么?我听说皇帝让云州的大军班师回朝,昨日咱们人多势众他们不敢进来,现在你一人出去,不是出去送死吗?这群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那人说得愤愤,又见田七动了动,再也没有力气了。 “现在不去,难道看着他死吗?别忘了他是为了咱们才成了这样的。”愤愤不平了一阵,“反正也是一死,早死晚死也都是一样的了,我又何必怕?”他说罢,便下了台阶,眼看就要往城门处去了。 “等等。”不觉有人叫住他,转身,见是一个模样十分白净的女子站在他身后,那女孩儿的容色并不是十分惊艳,但是娇艳之中又满是清丽,让人越看越想看,除了脸上有些黑乎乎的,还真是个美人。 那人看了她一阵,又憨厚的挠了挠脑袋:“姑娘,你叫我?” “是,我叫你。”少女说,“我哥哥略通些医术,你如果信得过,就叫我哥哥看看如何?” “你哥哥会治病?”那人大喜过望,“真的会治病?”又忙站在少女面前,“你哥哥呢?快叫他来看看。” 少女下了台阶,不多时便折了回来,身后果然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男子十分的消瘦,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和阎王似的,目光没有半点生气,如同一潭死水。 兄妹俩上了台阶,坐在屋檐下。田七的伤口看起来十分的触目惊心,加上他是不是的动弹一下,看起来更像是死前最后的挣扎。低眉看了一眼那伤口,那做哥哥的便从怀中取了针囊出来,照着田七伤口附近的穴位扎了下去。 看着他拿针扎着田七,众人窃窃私语,已有人问道:“姑娘,你们……怎么称呼?” “我们姓白。”白芷抬头,对那人微微一笑,“我哥哥以前对医术颇有研究,所以才明白这针灸之术。” “你们兄妹,不是咱们桐县的人吧?”有人试探问,白芷倒也不含糊,点头笑道:“是,我和哥哥是今日才来的。” 一听这话,众人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就很是不善了——如今是非常时期,若是云州大军派来的奸细,这桐县的人,岂不是要被赶尽杀绝? 白芷何等聪慧的人,见众人这样的神色,也是明白了出了什么事,只淡淡露出一个笑容来:“我和哥哥,也算是逃来的……” “什么叫逃来?只有你们兄妹么?” “是,只有我们兄妹。”白芷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其他人……都死了。” “死了?”看着白桓每起出一根针,田七便剧烈的颤抖一下,直到最后一根针被□□,田七的呼吸勉强平稳了些,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进而问起白芷来。不待白芷回答,白桓冷着脸道:“快去找些白药来给他包扎上,然后去找些生血药材来。” 见这些人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白芷眉头微微跳动,还是强忍住心中蓬勃的恨意:“是,都死了。”见白芷浑身都轻轻的颤抖起来,白桓眼底顿时闪过狠光来,将妹妹拉到身后,揪住那问话的人的衣襟,吓得众人纷纷要上前,白桓咬着牙道:“你们很喜欢扒开别人的伤口是不是?要不要看看这结了痂的伤口底下是什么样血淋淋的样子?”见众人围了上来,白桓眼底的冷光愈发的盛了,咬着牙笑得十分残忍,将手中拽着的人推开,“你们想知道是不是?好啊,我告诉你们。我爹和我爷爷被下令斩首于市,我大哥为了护着我被人活活打死了,我娘知道我兄妹平安之后,活活吊死了。这就是我和我妹妹的人生,你们还要不要知道?要不要再比一比,谁的惨?”他说到这里,笑容愈发的狠了,“我告诉你们,我只有一个妹妹了,你们谁敢让她不痛快一时,我就要你们不痛快一辈子!” “二哥……”见白桓红了眼眶,近乎癫狂的样子,白芷心酸不已,眼泪几乎都要落了下来,“二哥,你别这样,都过去了。”又紧紧拉着他的手,轻声道,“都过去了,我们会比以前过得更好,我们会比以前更快乐……” 见兄妹俩都是红了眼的样子,众人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静默的坐在了屋檐下。不多时,便听见一阵肚子响的声音,白芷抹干了泪,还是试探问道:“桐县如今怎么了?” “怎么了?”有人坐直了身子,笑道,“白姑娘你是不知道,来咱们桐县的官老爷们,那是一个比一个狠。先是县太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收了咱们的田地不说,还一分银两不给,这桐县的流民就越来越多不说。然后前几日,就有人来杀了太爷,本来还以为是哪个看不下去的大人来了,谁知道说是皇帝的亲卫,这群爷可更狠啊,围了城要活活饿死咱们,昨儿个大伙儿都忍不住了,破了他们的防,硬是干了他老子娘的!谁知道刚出了城,又见一群将军和兵士,个个都是彪悍的样子,想了想,怕又是云州大军来了。看来这桐县是没完了,怕真是要饿死在县城里了。” “他们这样狠?”白芷佯作吃惊,一边给田七包扎好伤口,一边叹了起来,“只是我和哥哥进城之时,桐县外似乎并没有军士。” “唉,要真不是那样就好,只是这些当官的,谁他娘的靠得住?”那人啐了一声,“唉,白姑娘,白大夫,你们进了这城,只怕就别想出去了。说不准一出去,正好撞上,等着砍人呢。” 白芷和白桓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沉默不语。静默了良久,白芷这才起身道:“我还是得出去啊,咱们这里没有药,难不成看着他死?我不是桐县的人,说清了,我想那些军爷也没有由来杀我吧?” 见她执意要去,众人也劝不住,只好让她出去了,白桓说是不放心妹妹,也跟了去。看着兄妹俩出了城门,才有人叹起来:“这两兄妹这样好的皮相,怎么就这么死脑筋说不听呢?” 一直到了下午,田七的伤势还是那样,更不说没有药材和食物,众人轮流看着他,已然有人有气无力的躺在台阶上:“要是现在给我吃些东西,我就算是被毒死,我而已是甘愿的。” 还没人回他,就有人走了来,还笑得厉害:“回来了,白家那俩兄妹回来了!” “他们没死?”翻身坐起来的人眼里净是惊诧,来报信的笑道:“不仅没死,我见那白大夫还不知道在哪里去弄了马来,马上还驮着什么。” 话未说完,又听马的嘶鸣,就见白家兄妹已然停在了屋檐下,白芷从马上下来,便被几个女人围住了:“白姑娘,你真没事吗?听说这群打仗的,可都是要吃人的!你们一出城就没了影儿,都说你们被他们杀了。” “吃人?”白芷佯作大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和哥哥出城去,的确是被截了,只是他们并没有为难我们,只是问我们桐县里面怎么样了。我瞧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人面善,也就和他们说了。” “哎呀!你怎么说了?叫他们知道我们都没了力气,只怕是要冲进来杀我们!”几个女人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怎么有这样傻的姑娘,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可是……”白芷鲜少见到这样撒泼的样子,也是直了眼,然而立即反应过来,马上作出一派为难的样子,白桓从马上提了一个麻袋下来放在地上,单刀直入道,“他们知道桐县里面很多人吃不饱,也知道你们不信他们,只是让我们将这个带进来,说是送给你们。” “送给我们?”众人大着胆子上前,解了绳子,向其中探去,又夸张的叫起来,颤抖着双手捧出了雪白的面粉,“是白.面!是面粉啊!这样精细的面粉,真的送给我们?!” 白芷忙摇头道:“我不知,只是那人牵了马出来,叫我兄妹快些回来,将东西送给你们……”不待白芷说完,众人已然欢呼起来,忙不迭的去找水烧火,揉了馒头来吃。 白芷和白桓原本不饿,但见了这样欢欣的样子,也是吃了一些。只是虽有两大包面粉,但桐县之中饿肚子的人实在太多,这样看来就有些杯水车薪了。然而如今肚子没有方才饿了,众人也是有了许多精神。一人细细将手指缝里的馒头屑吃尽,也是笑起来:“就算是有毒我也认了,毒死总比饿死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齐的欢呼起来,还没等欢呼完,又有人飞快的从城门方向来了:“大喜!大喜!又有面粉送进来了!那人还送了一封信来,喂!喂!你们谁认识字儿,快来给认认!” 白芷顿时露出了几分笑容来,心道是沈昭等人办事委实是迅速,忙闪身出来,笑道:“我认得,给我瞧瞧。”那人一见是白芷,忙将信递给她,白芷展开信,见其中的字笔锋苍劲有力,看来也是十分熟悉,只一眼就知道是萧逸写的。直到看到信的末尾,白芷脸上顿红,暗暗啐了一声。 见白芷脸红了,众人纷纷催促她快说。白芷笑道:“这信上说,知道咱们桐县日子过得艰难,先从军中送了些面粉来,暂解燃眉之急。明日便能去桐县下辖的桃花镇,博陵侯在桃花镇布善施粥,还说是有肉能吃呢。” “有肉能吃?”众人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纷纷大笑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又有人笑道,“要我说,要不是白大夫和白姑娘胆子大敢出城去,只怕现在咱们还饿着呢。可得记好了,博陵侯和云州的将军们都是咱们的恩人,白家的公子和姐儿可都是咱们的福星啊!” 白芷只是微笑,和众人一起动手做了些吃食,又给田七料理过伤口,喂他服了生血片后,这才得了闲,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又将那信拿出来看了看,还是臊得脸红不已。 上面的末尾在白芷看来,又有些脸红心跳的——“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62章 因为军中送来了面粉,桐县之中的流民们欢天喜地的争了馒头来吃,个个吃了个饱,这才去睡了。临到了半夜,白芷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坐在台阶上看着星星,不觉白桓立在了身边,白芷抬头看他,很大方的让开了一个位置,让白桓坐下。 “阿芷睡不着?”白桓顺势坐在了妹妹身边,大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我昨日就不同意你说你要来这里,谁成想你非要如此,我倒是也不知道如何了,只好与你一同来。” “二哥,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白芷笑道,“就算还是孩子,白家遭了那样的事,我又怎能还躲在哥哥身后?况且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为什么不做?” 白桓静默了片刻,看着白芷的目光满是怜惜,轻轻让妹妹靠在肩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可怜兮兮的模样,每每惹了事,就找大哥帮你。大哥是个和顺仁善的人,只要你开口,他永远都是护着你的。如今想想,仿佛还是昨日的事。” 听他提起往日的事,白芷也是动容,旋即心中一阵悲凉,可惜再怀念,也是回不去了,没有办法,白家的太平日子,自己和白桓、白松的人生,全被上官宏和江修毁了。 靠在白桓身上,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味,白芷轻声道:“我只记得,小时候,总是二哥欺负我,连大哥也劝不住……” 听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白桓苦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二哥不会再欺负你了,二哥会永远保护阿芷的。” 白芷展眉微笑,回头看了一眼在屋檐下睡得横七竖八的流民们,复叹道:“不过只是吃一顿饱饭罢了,他们便这样满足,也不难想到,他们往日的日子,到底是过成了什么样子,只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而上官宏和江修,仿佛是不知道一样在京中享乐。” “那咱们就进京去,杀了他们。”白桓的声音陡然一冷,像是无边的黑夜将光明吞噬了一般,没有一点的生气。 * 待到天明,白芷和几个妇人将昨夜还剩下的馒头给蒸了起来,分给了每个人。只是因为昨日送来的面粉并不是很多,所以早饭也算是吃得并不满足。白芷和几个女孩儿将田七扶了起来,就着面糊给他喂了小半个馒头,因为昨夜服用了生血片,他的脸色好了许多,又因为昏迷之中吞咽能力不够,刚喂到第二口,便被呛得剧烈的咳了起来。 白芷微微沉吟,忙道:“快,帮他抚背,可别拉着伤口疼。”一众人忙里忙外的抚着田七的背。他却微微睁开了眼睛,因为昏迷了一天一夜,他睁眼之时,眼睛被光刺得难受,只能见到几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忙活:“你们……” “田大哥醒了?”一个女孩子笑起来,“醒了就好,快拿些水来。”有人递来了馒头和水,众人将馒头掰碎了给田七送到嘴边,田七艰难的咀嚼馒头,眼神有些涣散:“白/面……哪里来的白/面?” “是云州大军送给咱们的。”那少女将有些散乱的耳发掖在耳后,“今日说是博陵侯在桃花镇布善施粥呢!咱们桐县可算是盼来了一个好官了。” “博陵侯?”田七轻轻的呢喃一声,挣扎着坐起了身,正要说话,又剧烈的咳了起来。白芷忙一叠声唤来白桓,后者见田七醒了,目光顿时深沉起来,上前给他号脉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包,取出生血片纳入他口中:“拿些水来。” 给田七服了生血片,白桓的神色这才松惬了许多:“也算你命大,被一剑洞穿还能不死。” 田七看着白芷和白桓:“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白大夫和他妹妹呢,这两位可是咱们的福星呢!昨日若不是这两位大着胆子出去采药,还不能知道原来云州的将军都是好人。” 田七“哦”了一声,旋即看着白家兄妹,捂着伤口咳了起来:“多谢两位了。” 白桓冷着脸摇头:“不必道谢了。”又见众人纷纷起身要出城去,田七又问:“他们去哪里?” “去桃花镇啊,博陵侯在那里施粥呢,说是还有肉可以吃。”每人说起来,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还以为县令死了,又被那群皇帝的亲卫围了城,肯定只有一死了,没成想还能遇到这样的好官,这叫、这叫……哎呀白姑娘我是个粗人,这叫什么来着?” 白芷微微一笑:“这叫否极泰来。” “对对对,就是否极泰来!”那人笑道,又吆喝道,“田家哥儿,既然你醒了,就和咱们一起去吧?要不是你那日那样能耐,冲出去和那群□□的干了一架,咱们桐县的百姓也不敢和官府对上啊!更不说你伤得这样重,还是去找博陵侯,吃些精肉,伤口也好得快些。” 田七咳道:“只是我这身子,只怕是要拖累大家。” “拖累什么?大家都这样一穷二白了,谁拖累谁还不一定呢!”那人笑起来,又转头喊起人:“快!快找辆板车来,咱们把田家兄弟给拉去桃花镇好好养养。” 说干就干,找来了一辆板车,将田七抬上了板车,一行人也就出发了。只是桐县离桃花镇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走了大半个时辰,日头又出来了,又有人道:“白姑娘,我看你身子弱,不如坐上板车吧?我们几个推着你和田家兄弟就是了。” “这怎么使得?”白芷忙摇头道,那人又说:“什么使得使不得?要不是你和白大夫肯出去采药,说不定咱们如今都饿死了,哪里还能这样饱着肚子去吃肉粥?” 见推辞不过,白芷也只好坐上了板车,田七吃了些馒头,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看着白芷坐上来,咳了声:“白姑娘,来桐县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知道云州的将军们都是好人吧?” 听他这样问,白芷低头看着他,见这男人虽说脸色有些白,但也算是俊朗:“是或者不是,重要么?” “不重要。”田七笑起来,但是还是掌不住咳得十分厉害,“只是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明知道大家敌视你们,你还敢进来?不怕被杀?” “敌视,却也不会吃人的。”白芷淡淡说,“既然不会吃了我,我怕什么?况且你们难道不需要我带来些东西救你们?” “白姑娘心思倒是十分豁达。”田七笑起来,“白姑娘,你到底来自哪里?看你的行止,就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官家小姐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了?” “我不是官家小姐。”白芷说,想到白家,想到诚国公府,那已经是无比遥远的事了,“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一样。” 等到看得见桃花镇,已经有人叫了起来:“真有人在煮粥!”众人齐齐欢呼,随着靠近,一股肉粥的清香也慢慢的浓郁起来,不少人都向着棚子去了,剩下的数人将田七从板车上搀下来,慢慢的扶着他向前走去。 看着不少领了肉粥的人正捧着碗吃得香甜,白芷也是露出一个真切欢喜的笑容来,就生活在最底层的小老百姓们而言,食能果腹衣能蔽体,每日能够在家中睡上安稳觉,能够跟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年交了赋税,还能落些余粮,这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朝廷的政敌争斗,皇子间的勾心斗角,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够过得好,谁做皇帝不是一样的? “娘!”身后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呼声,转身,就见李施夷抱着桃花,桃花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衣裳,笑得很是欢喜,一见白芷就伸出手要扑她,白芷忙接了她在怀,见这小丫头在怀中拱来拱去的,仿佛自己真的是她生身之母一样,顿时也是露出笑容来,“你这孩子……” 李施夷则是细细打量过白芷和白桓,见两人都安然无恙,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好你们都没事,你那日非要自己去,我好怕你出事……”她说着,擦了擦眼角,“这些人这样厉害,连云州的虎狼之师都被打破了头,更不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了。” “他们都不是坏人。”白芷叹道,“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肯跟官军动手?” 桃花看着他们,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动了动小鼻子,转头又见众人抱着碗吃得香甜,顿时指着那边:“娘,桃花也要吃……” “你这小馋猫!又不是没有给你吃!”李施夷笑起来,还是去盛了一小碗来,白芷一壁接过,一壁笑道:“哥哥,你也去吃一些吧,我同施夷说说话。” “好。”白桓虽说不放心,但李施夷和白芷素来亲厚,他也明白这点,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两人找了个僻静处,给桃花喂饭。这孩子那日受惊,除了白芷谁都不让碰,现在和李施夷等人也混熟了几分,也敢拉着李施夷撒娇了。 等到喂了一碗肉粥,桃花这才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笑得小脸都红了:“吃饱了。”又微微掀起衣服,戳了戳自己雪白的小肚子。白芷忍俊不禁:“你这小妮子,受了凉可怎生是好?”又给她理好了衣物,又见李施夷掩唇微笑,抬手之时,腕上多了一个金灿灿的虾须镯,白芷挤了挤眼:“这个是……” 李施夷脸色一红,忙将手背在身后,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红着脸羞道:“夏侯大哥送我的……” 对于这个,白芷是清楚得很,那日萧逸拉着她去偷看,这可是看得真真儿的,只是没有见到里面是什么。想到这里,她看着李施夷,笑容顿时促狭了几分。李施夷红着脸啐道:“连你也笑话我?沈姑娘昨日原本还同我说起你,说是担心你,见了这镯子也笑得不行。你也别笑我,你可不知,你昨日取了面粉回去后,有人可担心得一夜没睡……” 她还没说完,白芷怀中的桃花忽然蹦跶起来,一边扭动着小身子,一边指着一个方向,笑得十分乖巧:“爹爹——” 爹、爹爹!? 第63章 桃花忽然来了这样的称呼,叫白芷吓得不成,见李施夷的笑容很是得意,白芷横了她一眼,转头见一个身材颀硕的男子逆光而立,他身着湛蓝色衣物,阳光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就那样立在那里,笑得十分和煦。发色如墨,鬓角如裁,光洁的额上垂下几丝碎发来,这样微微含笑的样子,仿佛一池秋水般润泽,让人不免看痴了。 “爹爹——”桃花还扑腾着,也不顾白芷了,颤巍巍的跳下白芷的怀抱,颠颠的跑到萧逸跟前,扭糖似的缠了上去。 白芷实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那日里萧逸抱了桃花之后,桃花那小表情里面分明写着这一辈子都不想理他了。可这才过了一日!就一日她不在!桃花这小妮子竟然已经和萧逸亲厚到唤他“爹爹”的地步了?! 李施夷笑道直打跌,拉着完全不相信眼前之景的白芷:“你就不知道了吧?桃花这孩子,贪吃得很。所谓攻其弱点,萧公子可是坏心眼的。教桃花唤他爹爹,只要唤了,就给好吃的。昨儿个我寻思着桃花一日不见了,等找到的时候,就见她非要缠着萧公子,离开一会儿就爹爹爹爹唤个不停了。” 白芷咬了咬下唇,只觉得额上都要落下冷汗来了——孩子,原则呢? 萧逸笑得润泽,从随身的小包中取出一粒糖给桃花吃了,见桃花高兴得眯起了眼,牵了她回到白芷身边。两相对视了一阵,萧逸这才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尖:“没事就好,我担心得厉害,只后悔不该让你去。” “我可不觉你担心。”想到昨日萧逸附在信最后的话,白芷红了脸,“成日孟浪,就只知道欺辱我。” 李施夷见她这言不由衷的样子,只是晃了晃她的手臂,又指了指萧逸,笑道:“你二人慢慢说就是了,我去看一眼流民的情况。” “施夷……”白芷原本想拦着她,谁知李施夷转头向自己促狭一笑,跑得和飞起来似的,萧逸趁机拉住她,顺势带到了自己怀中,“阿芷,别走,让我抱抱你。” 他身上馥郁的檀香气息一瞬间便笼罩了自己,白芷只觉得身子都软了,乖顺的伏在他怀里。从这个角度抬头,能够见到萧逸眼中血丝颇重,看来果然是如李施夷所言,他真的一夜都没有睡了。 “你昨日回来后又走了,我只后悔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要你去。”萧逸紧紧抱着她,声音也有些颤抖,“我好怕你为了这事伤到……” “伤到也是我自己想去做的。”白芷轻轻说,“除了我和哥哥,你们谁能和他们感同身受?只有同样失去了家的人,才能明白那种痛苦,他们才不会怀疑。”她说到这里,又轻轻抚着萧逸挺直的背脊,试图让他放松下来,“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么?况且你难道不知,我不会有事吗?” “人算不如天算,我也不知一旦出了变故又该如何。”萧逸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人罢了,并非所有事都能料到。” “没事啦。”萧逸素来都是谈笑自若的样子,今日这样的失态,不难想到是真哒担心自己,白芷微笑着劝他。 两人这样相拥了许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萧公子……哎呀!”那声音戛然而止,转头就见来人捂着眼睛,还不住的摆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小的这就走。” 白芷这下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转头又见桃花也捂着眼睛,小手不住的摆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小的这就走。”她还小,声音这样的稚嫩,又因为嘴里嚼着糖果,听来就更口齿不清了。 嗯,这里有地缝能钻么? 挣扎着抽离萧逸的怀抱,白芷红着脸将桃花抱在怀中,瞋了萧逸一眼:“你这下可欢喜了!” 萧逸佯作无辜:“这怎的又怨起我来?又不是我将人唤了来。” 白芷脸色绯红,哪里去理萧逸,抱着桃花快步走到了一旁,又见沈昭立在棚子那里,低眉沉吟片刻,也明白沈昭此时是在安抚桐县流民的情绪。让对方见了实际的好处,这才是最大的安抚。 抱着桃花站在一边,桃花嘴里还在吧唧着糖果,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白芷,很是不解的样子。白芷点了点她的脑门:“怎么?用了些吃食就将你收买了?” 桃花歪着脑袋也没明白什么意思,只是拍手笑道:“好吃。”说罢了,又乐颠颠的亲了白芷一口,这才乖乖的偎在她怀里。白芷也煞是无奈,只是抱着桃花,又去盛了一碗粥来。还未坐下,就听田七有气无力的声音:“白姑娘……” 不料又遇到他,白芷只是礼貌一笑,又埋头吃自己的。田七看着搂着白芷脖子的桃花:“这孩子是你的女儿?” “算是吧。”白芷很平静的说道,又将桃花朝怀中扒拉了一下,免得她落下去。桃花看着白芷吃肉粥,咽了一口唾沫,软乎乎的叫了一声:“娘……” 白芷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肉粥,笑道:“你不是刚吃过么?肚里长了獠牙不成?” 桃花根本不去管她什么,小手捧着碗,喝了一口,这才笑眯眯的扭动起来。白芷无奈给她擦了嘴,将剩下的肉粥吃了一半。她胃口原本就小,也就不吃了。 “你已经有女儿了啊……”田七怔怔看了两人一会儿,这才似笑非笑的问道,白芷见他神色古怪,也只是礼貌问道:“很奇怪么?” “不,不奇怪。”田七黯然摇了摇头,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白姑娘是个奇女子,不知什么样的男儿才能娶到白姑娘……” 他声音实在太小,白芷也没有放在心上,但见他的神色,白芷约莫也能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只是对于流民,她除了悲悯之外,并无别的感觉,更不说她很少去过问别人的事了。当下也不去管田七话中什么意思,拉着桃花告辞了。 歇了不多时,又闻见一股子肉香,转头就见镇中已然升腾起烟。白芷不解,探着身子张望了一二,也看不清出了什么事。 “看来沈兄今日也是大手笔。”萧逸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身后传来,白芷慌忙转身,见他摇着扇子,一派的温润,“昨日挪用军中的粮草,尽数以博陵侯府的粮食补上,今日为了请这一城的百姓吃一回烤肉,也不知道杀了多少生猪。” “博陵侯府好歹也是大熙的百年世家,怎会连这点家底都没有?”白芷笑道,“只是累得博陵侯府名下的庄子将东西送到这里来,也是要些时候了。” “这个自然,只是值得就好。”萧逸看着坐在一处的流民,“你瞧,他们现在那样信服沈兄,这就够了,不是么?” “的确是够了,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白芷微微颔首,“毕竟若是侯爷真的想成大事,没有百姓的支持,也都只是在痴人说梦罢了。” 萧逸笑吟吟的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啊,明白也是好的。今日之后,咱们便要进京了。” 京城,那曾经是白芷的家,但是现在,诚国公府已然荡然无存,有的只有仇人——那是仇人所在的地方! 这样想着,她握了握拳:“我会杀了他,害过我白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为了我爷爷、我爹还有我娘和我大哥。” 萧逸微微抿出一个笑容来:“你宽心就是了,我会陪你的,刀山火海,我都陪你一起走。” * 在午时之时,吃了一次烤肉后,桐县流民们对于施恩的博陵侯沈昭是出自内心的感谢,在当日便将沈昭迎入了桐县。 而沈昭入县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被官府占了的田地尽数还给流民,又亲自去查了府库,见其中果然没有一分银两,也是气得额角青筋都出来了。 “这狗官!这府库里面,只怕是比他的脸还干净!”沈昭骂道,“也不知贪了多少银两,勿怪桐县能从大熙最为富庶的地方变为现在流民聚集之所,若无这等狗官在,如何会成这副模样?!” 白芷抱着桃花,跟在众人后面,又见萧逸立在一旁也不说话,白芷沉吟片刻,低声道:“萧逸,你觉得呢?” “咱们手上已然有了羽林卫小队的队长,就算皇帝并无实权在手,但是这面子上的交代也要说得过去才是。”萧逸慢慢道,“如今上官宏大权在握,连皇帝亲卫羽林卫都能被他使动来截杀沈兄,若非一番机缘巧合,说不准已然被他得手去了。” 白芷颔首道:“如此不难看出,皇帝的确是没有半点的权力了。这大熙的朝廷,早就名存实亡了。”说到这里,她又扬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来,“只有这昏君才会听信谗言,杀了忠良之臣。不说我白家,便是被白家牵连的那些人,谁不是被上官宏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害了的?” 萧逸无声叹息,抚着白芷的发:“别怕,他猖獗不了许久了。”说罢,又捏了捏桃花的小脸,桃花立马变成小狗腿子,涎着脸天天叫道:“爹爹……” 见白芷气苦的神色,萧逸笑得厉害,又低声道:“咱们还需要一人为证,免得皇帝问起来,给了上官宏可趁之机。皇帝如今万事不管,上官宏对他,面子上的敬重也绝对是有,故此,说辞定要想好了。” 白芷颔首。 直到了午后,沈昭这才和众人会和,说到此事,沈昭说:“此事我已然听阿逸说了,流民之中,有人说愿意跟随进京面圣为证。” 第64章 一到了九月,原本就是深秋时节,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打着旋落在池水之中,更是添了几分悲寂萧条的景象。 白芷坐在马车之中,因为天气越发的冷了,她的手炉烧得滚滚的,也如往日一样,她和萧逸同乘一车,只是方才上车之时,转头又见了白桓的神色,那样的狠寂,说不出的复杂。 对于白桓这唯一的哥哥,白芷如今也是不好说。自己和萧逸行止间愈发亲密,白桓素来心细,怎会没有发觉?更不说原本白桓就深以为萧逸欺负妹妹,一来二去,白桓看着萧逸的目光就愈发的阴狠了。 寻思着找个时候一定要这事和白桓说清楚,想想自从和萧逸相遇以来,他对自己一向是十分上心的,虽说初遇之时,他知道自己是白家的遗孤,所以将自己带在身边,但后来……白芷抿了抿唇,自从那日自己走了一步险棋落水后,便已然能够看出萧逸的心意了。 萧逸心悦她,她也是心悦萧逸的,两情相悦,这辈子便也再没有人可以插足了,即便是白桓,白芷也不会退缩半步。想到要与白桓讲清楚这些,白芷低眉间,脸色一片潮红,惹得正趴在她怀中玩着她腰间穗子的桃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瞧她。 见桃花这样看着自己,白芷脸色愈发的红了起来,又点了点桃花的小鼻子:“别看了,没有什么好看的。”见桃花委屈的低下头去,也是抱了她在怀:“你这鬼机灵。” 如今已经到了京城地界了,一草一木,白芷看来都是那样的熟悉。京城曾经是她的家,但是这里,以后却再也不是家了。 这样想着,白芷就有些难过,这样的情态落在了萧逸眼中,只是不动声色的揽了她在怀:“阿芷。” 白芷有些不解,抬头看着他:“什么?”还未说完,额上便落下一枚吻来:“阿芷,有什么不欢喜的,告诉我不好么?” “我没有不欢喜。”白芷强笑,“况我的心思你都是明白的,还需要我说什么吗?”又抱着桃花缩在他怀里,“我心里有些担心,但说不出为什么担心。又有些兴奋,我有多恨上官宏,你是明白的。” “我明白,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你明白的对么?”萧逸眯着眼微笑,带着几分薄荷香气的气息徐徐喷在白芷脸上,“阿芷,你还有我,还有桃花。” 抱着怀中的孩子,白芷微微一笑,红了脸:“以后,我们就把桃花带在身边,我瞧这个孩子与我有缘得很,只怕是个小福星呢。” “以后?我们?”萧逸将这几个字嚼碎了,笑起来,“我们的以后?” 白芷脸上发烫,只锤了他一把:“不和你说了,恼人得厉害!”桃花看着她,有样学样的锤了萧逸一把:“不和你说了,恼人得厉害!” 萧逸失笑,捏着桃花的小脸:“你这丫头,什么不好学,就学你娘的无理取闹。连爹爹也敢动手了?仔细收了你今日的糖果。” 桃花歪着小脑袋,什么没听懂,但萧逸说要没收自己的小糖果点心是听明白了。这孩子一看便是个机灵鬼,这么几日也愈发的开朗起来,当下卖力的撒娇起来:“爹爹,爹爹……” 连撒娇了好几声,白芷将她扒拉到怀里:“没见过你这样不正经的,净欺负孩子。” * 虽说如今已然到了京城,并且云州大军和沈昭是同时“接旨”要一起回京的,但大军进京兹事体大,皇帝再怎么也要意思意思的。故此,沈昭便先行回了侯府,而夏侯杰则和云州大军一同放缓了脚程,慢慢的往京城来了。 看着面前的博陵侯府,白芷心中也是无比的感慨。往日既是京中贵女,总有时候经过博陵侯府的。博陵侯府也算是个大院子,足足五进五出,白芷尚且记得祖父说过,沈家原来也是大家族,只是后来人丁凋敝,也就渐渐没了往日的声势。 沈沁荷倒是十分的亲厚,一手携了白芷,一手牵了李施夷:“这是我家,你们别客气。你们诚国公府我也没去过,不过我想总是比我家气派的。”见白芷神色黯然,忙道:“我没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的。”又见萧逸瞧着自己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也红了脸,“喂,你什么意思啊!” “我没有什么意思。”萧逸微微摇头,只打开折扇摇了摇,“阿芷随沈姑娘去吧。” 白芷颔首,又与白桓说清了去向,这才跟在沈沁荷身后去了。沈沁荷一面走在前面,一面慢慢说:“我性子你们也知道,最不喜欢理事了,我哥哥又没有娶亲,这府上也是麻烦,要不是我爹留下了顶用的管事,只怕早就在账目上坏了大事。” “侯爷还没有成亲?”白芷一听这话,这才惊讶起来,“侯爷看来年岁已然不小了。” “咳,你担心他做什么?”沈沁荷转头笑道,“我哥哥好歹也是侯爷,怎么会没有亲事?”说到这里,她静默了片刻,笑成了一朵花,“他早就有意中人啦,等到那小姐孝期过了,就娶进来了。” 白芷和李施夷相视一眼,也是微笑起来。因为这两人亲厚,兼之博陵侯府原本就大,这一下来了许多客人,算是热闹了许多。白芷和李施夷的院子被安排得比邻而居,也方便两人时常说话。 沈沁荷倒也十分的豁达,和两人一起收拾了细软,这才将东西给他们弄好。白芷洗了把脸,刚出了门,就见沈沁荷笑着过来,拉着白芷道:“白芷,好白芷,我哥哥现下进宫面圣去了,也无暇陪你们,叫我好好招呼你们呢。” 两人面面相觑,白芷只是一笑:“可得算了,沈姑娘此人,舞刀弄枪拳脚功夫可都不差,只是这要招呼人的事,可不敢烦劳你。” 沈沁荷陶瓷一般光洁的小脸上升腾起几分红晕来,横了白芷一眼:“你就能在嘴上占我便宜,你可别叫我知道你犯在我手上,不然就揍你一顿。” 白芷和她笑了一阵,又低眉道:“我可否借贵府一辆马车?久不回京城了,我想去逛一逛。” “我也去。”李施夷忙说,又见沈沁荷看自己,脸上顿时红了,“我家虽不在京城,但我可在京城住过好久呢,京城也算我半个家了。” 沈沁荷沉吟了一会子,还是点头:“好,我知道了。”又唤了管家来备车,想了想,她还是握了白芷的手,“若真是上官宏让我哥哥回来的,现在我哥哥进了京,上官宏必然什么事都是盯着咱们的,你们真的不怕?我只问你们一句,上官宏可见过你们?” 听她问到这话,白芷咬了咬下唇,想到前世自己见到上官宏的那一刻。他那样道貌岸然的样子,一派说不出的气度,好似真的是个谦和的老者,但一双眼睛,却满是诡诈光芒。 想到这里,白芷胸中怨怼澎湃,勉强摇了摇头:“不曾,他不曾见过我。” “这就好了。”沈沁荷笑眯了眼睛,又携了白芷和李施夷往外面去。只是刚有车被驾了过来,就见萧逸已然守在外面了,白芷惊道:“你怎的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萧逸含笑道,“你那点心思,我若是猜不到,岂不是太失职了些?”他话音刚落,桃花便从他身后过来了,扑进白芷怀中,“娘要去哪里?” 想到桃花前些日子受了惊吓的样子,和现在这样开朗的模样,白芷倒也明白萧逸对这小丫头委实不错,若非如此,桃花也不至于这样黏他。只是抱了桃花在怀里:“娘……要去见些人呢。” “桃花也要去……”桃花扳着小指头,“桃花害怕……”她声音越来越小,看着沈沁荷很是害怕的样子。白芷有些狐疑,只是看着沈沁荷,见她一身红衣,也是明白了——就算桃花如今看来十分开朗,但那日桃花镇的惨剧她不是不记得了,她更不是不记得她的亲生爹爹是这样一身鲜血的死去了。 她只抱着桃花:“沈姑娘,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行么?” “可以是可以……”沈沁荷看着桃花,点了点头,后者缩在白芷怀中,静了一会儿,又改投萧逸怀中:“爹爹……” 她声音虽轻,但沈沁荷听觉何等的灵敏,脸色顿变:“她、她叫你们……”见白芷和萧逸均不回答,她一脸愤愤的跺了跺脚:“哼!难怪我看你们越来越亲密了,原来撇了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白芷我可告诉了你,我不会退让的,我要的东西,必然是要得到手。” “我也一样,不会退让的。”白芷半点不在意沈沁荷的嗔怒,眼看两人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李施夷缩了缩脖子:“我去唤桓哥……” 沈沁荷气得厉害,指着萧逸道:“人家兄妹几个去缅怀先人,你去做什么?难道你还能以白家的女婿自居不成?这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要去哪里,也不必向沈姑娘说不是?”萧逸笑吟吟的反问,只是那笑容里颇有些寒意,“我今日愿意和阿芷一同去,你待如何?” “你——”沈沁荷脸都气红了,“你们俩好得很!”不管不顾的走出几步,将先出去的李施夷差点撞倒,两人差点滚到一起去,沈沁荷恼了,转头正要啐人,但坏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憋红了一张脸,才气哼哼的骂道:“告诉你,上官宏可到处在找白家的后人呢,你不早些回来,仔细死在外面!到时候你跪在我跟前求我我也不去救你!” 见她言不由衷,白芷也是抿着唇笑起来,惹得沈沁荷更恼了:“叫你笑!叫你笑!呸——”说罢,飞快的走了。 眼看两女愈发的走远了,白芷这才松了口气,抬头对上萧逸含笑的眸子,又红了脸:“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你把我当做物件了?”萧逸愈发凑近了,揽了她的腰,将她抵在了墙上,“阿芷将我当做物件,可以让的?今日沈姑娘你不想让,来日若是遇上了旁人,你不是要将我让给她?” “没、没想让……”两人离得太近,连鼻息都能感觉到,白芷不安的扭了扭,又瞥见桃花,忙说,“孩子还看着呢。” “她还小,不懂。”萧逸缓缓摩挲着白芷的下巴,“我对阿芷而言,只是物件?” 这样多日子的相对,要还不知道这人的性子,白芷可算是白活了!踮脚在他唇上吻了吻,这才红着脸的低下头:“这样可够了?” “可不够。”萧逸笑眯了眼,轻轻吻住了她的唇,不轻不重的吮吸着。温存了好一会子,萧逸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了她,舌尖不忘细细舔过她的唇,这才欢喜笑道:“吃干净了。” 白芷恼得拍他:“你这没正经的。”又见桃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上还拿着一颗糖果往嘴里塞,一时也是尴尬了,蹲下身子道:“桃花,你方才什么也没看见,明白?” “桃花看见了。”她将手中的糖果塞到嘴里,口齿不清的说,“爹爹在啃娘……” 啃,这个字真是用得太到位了…… 第65章 白芷抱了桃花,和萧逸一前一后出了门。白桓和李施夷已然等在了外面,见萧逸和白芷一起出来,白桓目光顿时变得不善起来,将白芷拉到自己身边后,这才率先登上了马车,和妹妹相对而坐。 李施夷也是有几分尴尬,寻思了一会子,这才上了车,和白芷亲昵的坐在一起。桃花看了她和白桓一眼,乖乖缩在白芷怀中,又见萧逸进来。马车虽不算大,容纳这么几个人,也有几分拥挤。待众人都上了车,车夫这才扬鞭抽了抽马的屁股,车轮咕噜噜的转动起来。 一直出了博陵侯府,沿街还能听见参差不齐的叫卖声,声音虽说不算大,但绝不像是她在鄞县之时所见到的沿街并无人的景象。微微掀起车帘,还能见到街道两边有不少商贩,人人都吆喝着,不时的将手中的东西扬起来,方便被人见到。 这天子脚下,倒还有一番清平盛世的样子。白芷放了车帘,又想到冀州的桐县,冀州和京城几乎可以算是接壤,可惜却是天差地别。 见白芷收敛了心绪重新坐好,萧逸这才笑道:“京城的变化不大罢?”白芷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又见白桓横了萧逸一眼,还是收起了自己那点小心思,正色说:“和往日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我倒是能够笃定一事。上官宏虽说一手遮天,但在京中,他还是勉强顾念着自己和皇帝的。” 京城是一国之中最为繁华的地方不假,但冀州如此,京城真的能够好到哪里去么?但是如今看来,京城和冀州,相隔虽近,但仿佛两个独立的国度一般。换言之,上官宏顾念着京城是自己住的地方,虽是如此,但他未必不是给皇帝面子——江修的确是个昏君,但也是先帝最钟爱的皇子,他昏,却并不庸。 上官宏虽然已然是权势滔天,但就目前之景,上官宏还没有将皇帝完全架空,至少面子上的君臣之礼还是有的。否则他也不必在京中作出这一派盛世清明的景象用以麻痹,早早就改天换日了。 萧逸只是瞧着她笑,如画的眉目之中满满的笑意,仿佛是在看什么珍宝一般。白芷抿了抿唇,虽说强作无事状,但低头间,脸上还是红了许多。李施夷坐在她身边,何等的近距离,如何也能看到她的神色,掩唇微笑起来。 因为白桓对萧逸的敌意十分明显,只是他却从不说,一来二去,几人身边的气压便低了许多。当着众人的面,白芷也不便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唯有桃花大口大口的吃着梨花糕,俨然是乐得自在的样子。 直到马车停下,外面响起车夫的声音:“萧公子,已然到了。”萧逸笑道:“既然到了,几位便下车吧。” 下了车,面前正是一座十分大的园子,就看此处的高墙,只怕足足有六七进的园子。而隔着高墙,都能看见里面的假山错落,只是那灰白的颜色,看得出已然弃用了很久了。门前的两座大石狮已然残败不堪,其中一座石狮半座身子都被铲了去,上面满是蛛网、青苔和灰尘。虽是残败的模样,但仅凭残留的朱门和这两座大石狮,不难想到这园子往日的辉煌。 白芷不免百感交集,放了桃花,桃花兀自懵懂,伸手要白芷抱,李施夷忙抱了她:“你娘正伤心呢,可莫去闹她,仔细她恼了你。” “娘为什么伤心啊?”桃花还小,脑子里对于这些也没个概念,生平最大的伤心事就是目睹了亲人被杀,但因为她年岁小,这些伤口也容易被时间抚平。 李施夷沉默不语,看着桃花天真的小脸,还是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桃花乖,可别闹。” 白芷去了锦帕在手,轻轻的擦着石狮的身子,好一会儿,才能看见其中本来的颜色。白芷抚着石狮,这才笑起来:“物是人非,我诚国公府往日是怎样的景象,望族权贵皆是来往不绝,今日却成了这样了。” 想到那日抄家的样子,白芷微微一笑,忽然又想到这么多日子遇到的人或者事,红杏、品玉、倪氏……还有那样多人。 白桓看着诚国公府的残垣断壁,了无生气的神色之中终于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恨意:“今日之景,拜谁所赐,我总会将这笔债讨回来。” 白芷也不回答,脑中不自觉的就浮现出了那日的光景,爹娘那样凄凉的跪在前来抄家的人面前,只为了求得自己和两个哥哥的生路,那样卑微。还有母亲说:“活下去,活下去……” 重活了一世,白芷更深切地体会的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性命,是爹娘用他们的命换来的,再艰难,也要活下去,亲手让上官宏那老贼万劫不复。 原本这条街道是以诚国公府为名的,当日如何繁荣的样子,但现在,萧索得如同是郊外一般,没有半点人气。白芷坐在石狮旁边,心思千回百转的了一番,白皙的手指握拳,缓声道:“爷爷,我和二哥回来了,上官宏那老贼,一定会死在我们白家人手中。” 气氛一时悲凉无比,萧逸也只是离得远远的,看着白芷伤悲的神色,心中仿佛堵了什么一般。静默了片刻,他正要上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轻笑声:“我昨夜占星,就知道今日出门必有所获,看来的确是如此。” 白家兄妹原本正在伤感,忽然听到这话,猛地看向了声音的发处。那是一个弱冠之龄的男子,他一身玄衣,一头乌发被发簪梳起来,丹凤眼大而有神,含笑的样子眼睛眯了眯,俨然一副妖孽的样子,薄唇抿着冷清的笑容。腰上一块螭纹玉佩,虽说只是站在那里,但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白芷愣了几分,下意识看向了萧逸。在她的记忆之中,萧逸有些时候,这股逼人的气度和这个男人一模一样。只是萧逸大多时候都是笑吟吟的,温润如玉的模样,鲜少有这样盛气凌人的时候。 见众人都不说话,那人敛了笑容,眼睛转过白芷和白桓:“昨夜占星,说是故人来归,果然是如此。”他慢慢走近了白芷,尚未走近,被白桓一只手隔开:“你要做什么?” “在下不做什么。”那人笑道,“我不过只是好奇罢了,并没有什么意思。”他说到这里,上下打量着白芷,“白兄也不必紧张,我并无害白姑娘之意。” 见他一语道破自己和白芷的身份,白桓目光更是不善起来,正要取了药来,不料对方展眉一笑:“我可知道白兄是谁,既然敢靠近,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若是被你一把药给药倒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他一边说,一边将一个纸包扔在了地上踩破,“如此可怕的毒/药,白兄还是不要带在身边的好。” 见自己的药包竟然不知何时被他取了去,白桓脸色也是变了几分。白芷忙拉住他,让他别意气用事,又与李施夷使眼色,让她看好桃花。 见几人如临大敌的样子,那人倒是笑了起来:“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们这样怕我做什么?我难道能吃了你们不成?” “所以尊驾来此的目的是什么?”白芷警惕的看着他,“为了什么故人?” “并非是我的故人。”那人摇头,“况且今日我仅仅只是好奇罢了,来见见,这白家的人,是怎样钟灵毓秀的人。” 白芷握了握拳,不管这人是为了什么事而看出自己的身份的,但只要他看出来了,那么便值得警惕。况且这京中,四处都是上官宏的眼线,实在让人不能不怀疑什么。若是因为这事坏了大事,那么可是得不偿失了! 正要说话,一直静默不语的萧逸却是笑出声来:“好奇之心?那么尊驾知不知道,好奇是会害死人的?” 这话一出来,从诚国公府后面竟然纷纷走出了一众人来,那些人净是短打的装扮,一看就知道是博陵侯府的护院。白芷正在狐疑,便被萧逸护在了身后。 他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和平时的他全然不一样,那样的盛气凌人,眸眼里都是冰冷的笑意:“白家人是处在何等风口浪尖的位置,我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带着他们来这里么?”他顿了顿,“既然你知道了,我就不能放你离开了,更不说你是上官宏的人。” 那男子目光陡然深沉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许多。”萧逸微笑道,“满意了么,柴兄?” 那人神色变了几变,推开几步,拊掌笑道:“有你这样的人在麾下效力,博陵侯何愁大事不成?”他歇了歇,又看了萧逸和白芷一眼,“原来如此。” 萧逸根本不回答他,众护院一拥而上,将那人给压得死死的。待将他制服后,萧逸这才转向了白芷,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轻轻道:“吓到了么?” “没有,你未免低估了我。”白芷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姓柴的,“你要杀他?” 萧逸歪着头看她,忽又露出一个笑容来:“阿芷眼中,我就是那样嗜血嗜杀的人?我杀他做什么?”又淡淡的吩咐,“我只和柴兄做个交易罢了。” * 回了博陵侯府,临近申时之时,白芷歪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凉意,刚蜷缩了身子,就觉得贵妃椅一沉,浑身都笼罩着檀香馥郁的气息,微微掀开眼,就被一口咬在了唇角。白芷昏沉沉的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的转过身任他亲吻。 见她这样乖顺,萧逸喉中泛出低笑来,几乎覆在了白芷身上。这个姿势让白芷更是羞怯,脑中也是懵了许多,只是躺在贵妃椅上,退无可退。只好伸手在他腰上一挠,他这才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来,双手紧紧钳制白芷的双手。两人离得又近,萧逸又几乎跨跪在她身上,这姿势实在是暧昧极了。白芷脸红得厉害,也不敢看他:“你、你先起来……” “我不。”萧逸沉下身子,紧紧拥了她,“你可不知你方才睡着的样子有多诱人。”白芷脸上更红,小拳头锤了他几把,“别闹,大白日的……” “阿芷别动。”萧逸低沉的嗓音中满是诱惑的意味,“让我抱抱你。”白芷无奈,只好让他抱了,萧逸埋首在她颈窝,“阿芷,你若现在就是我的该多好……” 他的鼻息轻轻撩/拨着心弦,白芷脸色更红,费了好大力气才问道:“今日那人……” “我放他走了。”萧逸缓缓道,白芷心中咯噔一声:“放走了?若是上官宏知道,只怕侯爷……” “阿芷宽心,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他轻轻吻了吻她,这才抱了她躺在贵妃椅上,“他不会说的。” “你很熟悉他?”白芷问,萧逸却摇头:“不、我不熟悉。”又啄了啄白芷的额,“阿芷信我,可好?” 第66章 安顿在博陵侯府三日之后,皇帝总算是下了旨意,命云州大军七日后进京谢恩。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如今沈昭回京,上官宏必然有无数的探子安插,白芷和白桓也就格外小心,没有事几乎从不出门。 如今已然是十月了,京城早已下过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难免就冷了起来。裹了一件铁锈红银灰鼠皮斗篷,白芷倒是安安分分的坐在窗下绣花,身边李施夷也在做着绣工,虽说如今穿得厚,但抬手间,还是能够看到李施夷腕子上那一只虾须镯,金灿灿的晃眼。 白芷做绣活做得眼睛酸了,也就搁了绣样子,倚在小几上:“施夷,我早几日便想问你了。你和夏侯将军,如今算是什么?” 不料白芷这样直白的问了出来,李施夷小脸胀红:“什么呀,你成日净臊我。” “谁臊你了?”白芷反问,顺手抱了珐琅手炉在怀中,“既然你送了他香囊,他也还了你虾须镯,既是两情相悦,那便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是?” 见李施夷脸上越来越红,白芷微微歪了脑袋,噙了一抹坏笑:“况且你别诳我,你手上做的,难道不是给夏侯将军的?少唬我,一看就知道是给男子做的。”见李施夷臊得厉害,又笑眯眯的,“当然啦,若你说是给我二哥做的,我可就谢谢你了。不过就怕我二哥还没拿到就给夏侯将军打了。” “你这嘴!真是叫人恨得很!”李施夷咬牙骂道,又伸手拧她的嘴,“就知道臊我,成日就知道臊我!我可等着你嫁给萧公子的那一日,好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白芷起身欲躲,不觉门被人推开,就见白桓裹着灰色斗篷进来,他原本神色就没有生气,此时因为天气冷,更像是蒙了一层寒霜。 两女忙停止调笑,迎了白桓进来。白桓看了两人一眼:“你二人再做绣活?”不等两人点头,又森冷了目光,看向了白芷,“阿芷想嫁给萧逸?很喜欢他?” 不料白桓毫不遮掩的就问出来,白芷脸上顿时发烫。虽说前后两辈子的事,但白芷也是个未曾嫁过人的女子,被哥哥这样问出来,女孩儿的矜持也让她红了脸:“二哥,你、你说什么呢……”她声音渐次小了下去,“我可没有……” “真的没有?”白桓看着她,见妹妹沉默不语,低头不安的搅着衣角,神色顿时森冷了起来,“如此说来,果然是他欺辱了你?” 诶? 白芷有些发蒙,看着白桓的脸,那张在白家未曾落败之时,每每见到都显得意气风发甚至嚣张得有些欠揍的俊脸,如今看来反倒是十分的憔悴,没有半点生气,一双眼睛如同鱼目般浑浊,也唯有在和自己说话之时,才能见到些许活力。 “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白芷暗骂自己竟是忘了白桓已然不是往日的白桓了。后者却是摇头:“我往日不言明,只因你和他行止亲密,我误以为你对他也有意……” 白芷哑巴吃黄连,正要解释,白桓却摆手,示意她莫要说下去,反倒是拿起了白芷正在做的绣活,放在手中:“是鞋样子?” 白芷满心酸楚,见白桓这样问,还是点了点头:“是呢,我想着天冷了,给二哥做一双厚些的鞋。” “原来如此。”白桓神色虽是依旧的颓败,但脸上总算是浮出了笑容来,“多谢阿芷了。” 白芷含糊的点着头,和李施夷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对方神情也是十分担忧,一时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白桓似乎没有看到两人的交流,只是屈指扣了扣桌面:“过几日夏侯将军领大军入城,必然很多人会去观看,阿芷就别去了。人多,我怕出了什么意外。” “省得了。”白芷没头脑的应了下来,待答应了才狐疑的看着李施夷。后者饶是素来温婉的性子,但看出她心不在焉,还是翻了个大白眼,低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和白桓说了些话,白芷心中觉得十分的不快。原本白桓乍一问起那话,她心中的确是羞怯,即便是曾经想到过要和白桓坦白,但是那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事。现在却被白桓这样问出来,让她怎生是好?女儿家素来矜持些,可惜谁曾想白桓竟然就这样将女儿家的矜持当做了真话。 旁的白芷也不担心,但白桓如今的手段可是唬人得很。神不知鬼不觉的便能药杀一人,若是萧逸……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犹豫了好久,还是要和白桓说实话。只是还未开口,白桓便细细打量起了她:“阿芷是不是不舒服?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烦劳施夷看顾着她。” 李施夷颔首称是,他起身便走了,白芷恼得厉害,被李施夷点在她脑门:“你啊,现在桓哥心里不知道怎么认定萧公子欺辱你了。” 白芷沉默的点了点头,静了一会儿:“我还是要去和哥哥说清楚才好,若是他真的对萧逸下手,我真恨不能自己死了才好。” 她披了斗篷就要出去,刚一出门,寒风吹得她一哆嗦,却有人拦住了她,抬头,就见萧逸含笑的眸子,如同浓墨般化不开。 * 直到夏侯杰领了大军入京城谢恩,京中百姓在整个大熙而言算是富贵的,但这样声势浩大的军队也是从没见过,也就纷纷的围在了街道两旁等着大军进城,那盛况,俨然是人山人海,如同佳节。 楼下人声鼎沸,白芷坐在二楼的包厢之中,穿了一件袄裙,外罩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梳得光洁的发中簪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凤尾步摇,打扮虽算不得富贵,但通身的气派,贵不可言。 托腮看着下面涌动的人群,白芷轻轻叹道:“我只依稀记得,中元节之时,倒是也能有这样的热闹。”怀中的桃花吃桂花酥吃得很急,又噎了,小脸憋得通红,萧逸则是取了一杯水给她喂下,小丫头这才眉开眼笑的缩在白芷的怀里。 见她好了,萧逸这才笑起来:“咱们这大熙,也唯有京城才有这样的气派了。”又端茶呷了一口,“这茶好香。” “这庐山云雾香如幽兰,味浓醇鲜爽,怎的不香?”白芷也是喝了一口,见桃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将杯子给了她,“你这样小,也不会喝这些。” “香香的……”桃花满意的咂咂嘴,萧逸顺势道:“孩子也觉得不错呢,若非是你亲手烹的茶,如何能有这味道。” 白芷啐道:“我今日可是顶了我二哥的风头随你出来的,没成想还要累得我给你烹茶。” 萧逸笑道:“你不也想要出来瞧瞧么?”他边笑便说,“况且,今日叫你来,绝不是没有缘由的。” 白芷微微颔首,又对上萧逸的眸子,见他眸子仿佛浓墨般怎么都化不开似的,一时也是看痴了。待萧逸抿唇一笑,这才红了脸,低声骂道:“不就是仗着皮相好么?” “若是我这皮相能让阿芷为我倾心,倒也是值得的。”萧逸不动声色的说着孟浪的话,“况且这世上什么皮相能及你?” 若说是不心动倒也是不能,白芷笑起来,又听一声下面人声变得激动起来:“来了来了!”她忙顺声看了去。只见街口已然出现了那意气风发飘扬的旗帜,上书一个大字“熙”,而为首一身戎装骑马而来的正是夏侯杰。他原本就是个身量高大的,戎装更为他增添了不少的气势,仿佛尊神般不可侵犯,而他身后的军士们,皆是身穿细鳞甲,手执长戟,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是一个人做出来的一般。阳光和雪光同时反射在铠甲上,明晃晃的如同冰冷的刀锋,这样逼人的气势,让原本喧闹的街道都在一瞬间便安静下来,人人目光都紧紧跟在进城的大军上。 白芷牢牢盯着正在缓慢进城的大军上,不免赞道:“夏侯将军委实治军有方,见了这样的大军,若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心胸气度,大熙何至于此?” 耳边响起低沉的轻笑,白芷慌忙转头,见萧逸不知何时坐在了身边,正含笑看着她,也不知道他何意,但根据经验,白芷知道他每每这样坐过来准没好事,忙躲开了些:“怎的,我说错了?” “没有错。”萧逸长臂一展,便将她紧紧捞在怀中,唇顺势印在她唇上,白芷倒也顺从,只是他却变本加厉,起先还温柔的亲吻,到了最后便凶狠的仿佛是要将她唇舌给吞咽下去。白芷接连支吾几声,也不见萧逸退开,一时脸也红了。 桃花早在自家爹娘亲热的时候钻到桌子下,又爬上对面的长椅,将自家坏心爹的茶喝完了,这才指着萧逸,小奶音萌萌的:“爹爹又啃娘……不要吃了娘。” 萧逸也不放开白芷,听了这话,哼笑了一声,吻得更是用力了,顺手捡了桂花酥递到桃花唇边,这丫头贪吃得很,当下拿了桂花酥,哪管苦命娘都快被坏心爹吃了。 费了好大力气,白芷才从他唇舌下捡回一条命,横了他一眼:“你还是别近我身,我怕我活不下去了。” 萧逸佯作没有听清,笑道:“既是离了我活不下去,那还不赶紧来我身边?”见白芷要躲,又从后抱了她:“阿芷乖,别动。”他在耳边低声呢喃,白芷红了脸,还是乖顺的不再动了。而那头,夏侯杰已然行到了宫门前的广场上,仪仗是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迟迟不见人来。 直到这时,才有人从其中转出来,那人一身紫色一品大员的朝服,身材瘦高,因为离得远,看不清长相,只是举手投足间,却莫名让人觉得十分的儒雅。 不觉萧逸揽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白芷呼吸一滞,看着那人展开明黄色绢帛包覆的圣旨,朗声念了起来,而不时有传声的人将旨意的内容传开。四六骈文,的的确确的圣旨,圣旨之中对夏侯杰的功绩表示嘉奖,赐府邸一座,留京听命。 只是随着那声音一句句传开,白芷浑身都冰凉了起来,前世死前的情景和现在重叠了起来。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握着萧逸的手,又“呵”的一声笑出来:“你邀我来,其实就是为了看那人的是不是?” 那是上官宏!即便离得这样远,但白芷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害得白家家破人亡的元凶巨恶! 第67章 听出白芷话中的滔天恨意,萧逸眸光一深,将她揽得更紧:“阿芷……” “我没事。”白芷握了握拳,“我好得很,今日能见到他,他日我必然能杀他!”又倚在萧逸肩上,目光却始终看着上官宏,待他读完圣旨,将圣旨给了跪着的夏侯杰,这才收回了目光。 窗外传来夏侯杰朗朗的声音:“臣等为大熙而战,万死不辞!”夏侯杰原本就是习武之人,这声音还是有几分劲道的,否则怎能传出这样远?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众军士也纷纷高呼起来,声音直穿云霄:“臣等为大熙而战,万死不辞!”那精气神实在不是普通的人能够达到的。 白芷心中的恨意微微平息了些,顺势倚在萧逸怀里:“夏侯将军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能为国效——唔!”还没说完就被萧逸堵了嘴。方才吻得太激烈,唇上还疼呢,只是萧逸十分轻柔的吻着她,舌尖轻轻的扫过她的唇瓣,像是在安抚。 桃花原本上身趴在桌上吃桂花酥,等到桂花酥吃完,抬头见他俩又亲上了,托着腮笑起来:“爹爹又啃娘了……” 白芷好气又好笑,忙推开萧逸:“你这人,成日狼变的不成?”还未说完,就被萧逸抵在了临窗的墙上,见他笑得眯起了眼,只是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白芷不免短了一截:“怎了?” “死丫头……”他咬着牙,声音低沉仿若呢喃,“在我跟前称赞别的男人,成心让我心中不快,是也不是?” 白芷笑道:“连称赞也不能?”见萧逸眯起的眼中光芒愈发的危险,故作无所谓道,“倒也无妨,来日他娶了施夷,你们总是要做姨表连襟的。非是我看不起你,要你和夏侯将军动手,还不如趁早买一副棺材呢。” 萧逸怔了一怔,真切的笑容却是流露了出来,他原本就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此时这样展眉一笑,仿佛春水般,让人忍不住去看。白芷脸上红了几分,忙别开目光:“你这样盯着我笑做什么?” “我若不笑,难不成哭?”萧逸将她捞到怀里,细密的吻落在她发顶,“况且今天这样大的喜事,我怎的不笑?”不待白芷说话,他伸出食指轻轻盖在白芷唇上,“既然答应了,可在没有反悔的余地,待我将手上的事儿料理了,便去向你哥哥提亲。” 见无意中将心事说了出来,白芷也是红了脸,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将正好奇看着自己和萧逸的桃花扒拉到怀里:“只是我二哥,只怕并不是那样好对付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逸笑道,“无妨,你莫要怕什么。我既然当初能将你哥哥劝服到云州去,自然也不怕让他松口答应我娶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伸手捏了捏白芷的鼻尖,“你总会是我的。” * 因为云州大军今日凯旋而归,皇帝在宫中设宴,邀沈昭和夏侯杰入宫赴宴。好些日子不见,李施夷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夏侯杰说,但皇帝口谕来了,也只好忍了这个念头。 萧逸将白芷送回了屋,出门便撞上了白桓,后者的目光十分不善:“你来阿芷屋中做什么?” “有些事与阿芷说罢了。”萧逸微笑着回答,神色松惬得很,“白兄何出此言?” “阿芷也是大姑娘了,你身为男子,还是避嫌些好。”白桓冷冷的抛下这句话,“你虽于我兄妹有恩,但事关阿芷,我不会手软。” 萧逸只是微笑,他倒是也明白白桓对白芷的紧张,只是今日白芷说出“连襟”二字来的时候,那份心意他若是再不明白,岂非是棒槌?心仪的女子已然表态愿意嫁与自己,若是退缩,未免太不是男人了。 只是现下还有些事,待事情料理完了,再和白桓细细分辩一二。这样想着,他便去了正堂,沈昭和夏侯杰刚接了口谕,此时都穿了大衣裳,见萧逸过来,纷纷转身看着他。沈沁荷给沈昭理了袖口,见萧逸过来,嗔道:“今日一整日不见人,刚回来吧?这头口谕都下来了,上官宏那人若是不给哥哥和夏侯将军使绊子,我就不姓沈!可惜你又不能一同去,我还真是担心上官宏那老贼……” “沁荷,莫要如此咄咄逼人。”沈昭拦住她,又很是头疼,“阿逸在府上就如在自己家一般,去哪里又何必向我说明?”他还是蹙了蹙眉,“只是上官宏此事必然是要施压的,我并不知他会从何处下手,一时也有些焦急。” “沈兄不必担心,今日上官宏必然会向沈兄施压,倒也不必多管他,咱们今日一举便能减去他的羽翼。”萧逸笑得十分温润,又在沈昭和夏侯杰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若是上官宏和咱们的皇帝陛下问起来,两位便如此作答就是了,切莫自乱阵脚,上官宏还不如咱们呢。” 两人将萧逸的嘱咐嚼碎了谙熟于心,也双双露出笑容来:“这法子倒是十分好。”说罢了,又嘱咐道,“沁荷就在府上待着,如今白公子兄妹也在府上,万万保证他们的安全。 两人说罢,也就上马向着皇城的方向去了。宫门前便有侍卫一一盘查官凭和身份文书,这才勉强进了宫门,又换了一辆由人推行的车,皇宫之中雕栏画栋,钩心斗角,处处都透着皇室的威仪。一路到重华殿,连车都换了数辆,这才歇了下来。 面前所在便是重华殿了,坐落在高高的白玉阶上,在沉沉的斜阳下显得十分的庄重。殿中已然燃起了灯,似乎还有馨香浮动。两人刚站定,便有内侍打扮的人出来,向两人欠了欠身:“见过博陵侯,见过夏侯将军,请随奴才来。” 两人被引进了殿中,地板上早已铺上了厚厚的绒毯,地龙烧得暖,两人甫一进门,鼻尖已然渗出一层细汗来,将身上的斗篷除了,这才被引到了自己的座次上坐好。殿中长几纵横,连器具都是羊脂白玉打造,足以见得奢靡。沈昭和夏侯杰对坐,对视一眼,也没有说话,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桐县那些根本吃不上饭的流民,还有桐县空空如也的府库。 也不知道静默的坐了多久,殿外便响起两声高唱:“皇上驾到——”“上官大人到——”沈昭和夏侯杰双双起身,进门为首的两人,第一人身着竹青色团龙密纹棉袄,虽说生得唇红齿白面白无须,但眉眼里却是属于男子的硬朗,进门之时,他单手背在身后,身前的手食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此人便是大熙的皇帝江修,如今也不过将近而立之年;而他身后,则跟着一个身着紫色一品大员服饰的瘦高男子,那人看来四五十岁,走进来之时,还不忘和沈昭与夏侯杰施了一个拱手礼,看来很是儒雅的模样,只是若是看向他的眼睛,便觉得凌厉,满满的渗人。 “臣叩请皇帝陛下圣安。”两人双双伏下,待皇帝叫起了,两人这才起身,见上官宏立在皇帝身后,俨然是坦然受了这礼的意思,双双神色一滞,也不说什么,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夏侯爱卿镇守云州有功,朕每每想起来,便觉欣慰,我大熙有此等良将,何愁戈雅蛮夷?”皇帝落座主位,上官宏则坐在左下首第一,刚落座,皇帝便开口笑道,夏侯杰忙道:“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谬赞了。” “夸你你便受着就是了,你数次打退戈雅来犯,这话朕在京中也是知道的。戈雅蛮夷凶悍,也是夏侯爱卿颇为骁勇,否则云州必然被戈雅铁蹄踏过。”皇帝笑着举杯,亲自敬了夏侯杰一杯后,这才斜了身子,抱了手炉,对沈昭笑骂道:“这才是个在外游玩不着家的,若不是朕叫你回来,你还准备多久不着京城?” “陛下这话真是折煞臣了,”沈昭笑道,“臣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唯一所爱就是游山玩水。皇上若是连臣这唯一的盼头都给剥夺,臣可就是一点爱好都没有了。” 皇帝笑道:“你要去玩就去,怎还赖到朕身上来了?”他说到这里,还是转向了上官宏,“只是朕身边若是多几个像上官爱卿一般的人为朕分忧,何愁江山不安?” 沈昭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容,不动声色的用茶杯挡了去——江山不安?如今的大熙很太平么? 上官宏也只是向皇帝报以一笑,根本不说话,一双眼睛反倒是就这样看着沈昭。后者见他目光森冷倒也是半点不惊讶,反倒是坦然的迎了他的目光。 “博陵侯在外游玩许久,此次回京之时,想是经过了桐县吧?桐县如今可是不甚太平,本官可听说,桐县镇甸被屠,正好就是夏侯将军领兵进桐县之时。” “上官大人之意,是末将命人屠镇?”夏侯杰根本就不给他面子,厉声反问道,见上官宏看着自己的目光愈发的冷冽起来,也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双双这样对峙着。静默了一会子,上官宏笑道:“我并无此意,夏侯将军何必如此紧张?” “紧张?”夏侯杰笑道,“末将并不紧张,只是上官大人先提到桐县被屠之事,又提到末将领兵入城,敢问是什么意思?” 上官宏道:“不过是询问罢了,若有半点证据,难道还用询问?”又见沈昭含笑不语的样子,一时也是心中暗恨起来——有夏侯杰这个直肠之人在,只怕是要被咄咄逼人的问上一阵了。 听了上官宏的话,夏侯杰和沈昭相视一眼,感叹萧逸果然料事如神后,沈昭站起身来:“陛下,臣有事启奏。”见皇帝点头,他才继续说道:“臣与夏侯将军回京之时,途经桐县桃花镇,惊觉其中被屠,当夜之中,县令又被人所杀,一来二去又有人下令围城,引出了桐县流民暴动,险些伤了云州大军。至于这原因,就是桐县县令为了一己之私下令屠镇,而被另一群人所杀,只是这群人,却是陛下的亲卫羽林卫。”他说到这里,看向了上官宏,但嘴里还是恭敬异常,“敢问皇帝陛下,可有派遣羽林卫去桐县杀人?还做出围城想饿死一城百姓的事来?!” 第68章 原本皇帝这次的宴会乃是私宴,连同上官宏在内,也不过只有四个人,沈昭这样问出来,众内侍也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当做没听到。皇帝见沈昭虽说是问自己,但目光却死死的落在上官宏身上,心中头一次的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怀疑。 一直以来,上官宏都是个得力的,几乎将什么事都一一做好,从来都不让皇帝操心半点。而先帝在时,江修位处太子,有老爹压着,他倒也不敢享乐,现在老爹没了,天下就他最大,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只是这样享乐久了,就愈发的不想做事。早些日子是白景恒忠言逆耳,他倒还听几句,后来上官宏在他跟前说是白景恒意图谋反,他原本就对白景恒不耐,顺势抄家夺爵,一切事情就交给上官宏了。 虽说上官宏这么多日子愈发坐大,但江修对此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上官宏从没不将他这皇帝放在眼里过。他也就溺于享乐,懒得去过问什么了。 然而此时,沈昭这样的话出来,江修心中头一次对上官宏生疑了——凭上官宏现在的权势,若是想将自己蒙蔽在其中,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虽然心中怀疑的种子种下了,但江修还是佯作懒洋洋的问道:“羽林卫?朕何时派遣他们出京了?” “既然没有,那臣便可以放心了。”沈昭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臣当日和夏侯将军在桐县下辖的桃花镇遇袭,若非夏侯将军骁勇善战,将对方给擒住,只怕臣再也见不到皇帝陛下了。而那人被擒之后,却对臣等叫嚣自己是羽林卫都统夏舟,并以大熙律相要挟。臣寻思着,陛下乃是勤政爱民的天子,若真知道了桐县县令下令屠镇之事,直接召其进京审问就可,何必派遣羽林卫杀之?这样想着,便认定他是假冒羽林卫的奸贼,为了挑起民愤,向陛下施压,这便自作主张,杀了他。” 见他说得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上官宏顿时有几分憋气,难怪迟迟不见夏舟回来,原来竟是被沈昭擒杀,当下笑道:“博陵侯未免糊涂了,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他不是羽林卫都统夏舟,侯爷就能凭一己之见杀了他?博陵侯虽有侯爵在身,却也无权杀朝廷正三品的武官,如此未免尊卑不分。况且若他真是羽林卫都统,羽林卫乃是陛下亲卫,如此打陛下脸面的事,博陵侯该当何罪?” 沈昭见上官宏言辞凿凿的问自己,心中直冷笑,又寻思起萧逸临行前的话,不免感叹萧逸对这老贼的秉性真是了解得十成十,当下按照萧逸嘱咐的反问道:“尊卑不分?上官大人难道没有听到皇帝陛下矢口否认派遣羽林卫去了桐县?既然那人并非是羽林卫都统,谁尊谁卑还请上官大人好好儿思量一二。退一步讲,即便那人真是夏舟,试问羽林卫只受命于皇帝陛下,陛下未曾派遣,他却仗着羽林卫的脸面在桐县杀了一县县令,更做出围城想活活饿死一城百姓的事,谁给他的脸面?仅凭此点,还请上官大人给个说法,这杀了他,该是不该?” 上官宏蹙了蹙眉头,寻思着沈昭竟然如此能言善辩起来,委实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日便应该让他死在云州,倒是省了如今的烦恼!正要开口,皇帝反倒是笑起来:“这自然该杀,我大熙虽对羽林卫诸多优容,只是还不能让人看扁了去。桐县乃是我大熙最为富庶的地方,有流民?” 沈昭道:“桐县如今民不聊生,县令死后,那群自称羽林卫的逆贼围了城,和城中反抗的流民起了冲突,当时便见了血。是夏侯将军领兵去打退那群逆贼,只是流民情绪激动,暴动之下,将那群逆贼活活打死了,更有甚者,不许云州大军进城。若非后来臣以博陵侯府余粮在桃花镇施粥,安抚百姓,进城后又越俎代庖将官府占地还给流民,如今只怕还堵在桐县不能回来。” 江修听着此话,神色变了几变,还是看了上官宏一眼,复笑问道:“上官爱卿,怎的这些事,朕从未听说过?” 上官宏面不改色,施礼道:“皇上,臣一心为了大熙,从未有半点背叛之心,皇上今日如此责问于臣,臣心中惶恐。桐县之事,臣也是今日才知。” “果真如此?”江修加深了一些语气,上官宏也不等他叫起,站直了身子,笑容倒有些睥睨之意,问道:“陛下难道以为,臣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桐县虽离京城颇近,但总是属于冀州管辖,陛下不问冀州刺史,怎的责问起臣来?况且仅凭博陵侯一面之词,就认定是臣知情不报?臣这样多日为陛下分忧,从未懈怠,陛下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臣今日说不知此事,那必然就是不知此事,皇帝陛下又为什么不信?” 这话里的不敬显而易见,几乎是正面和皇帝对上了。皇帝神色一僵:“你……” 上官宏微笑道:“臣一心为了陛下,为了大熙,陛下若是不信,臣可以让贤,只是那人若是没有这份能力,只怕满朝文武难以信服。” 沈昭和夏侯杰对视一眼,也都不说话,江修的神色是愈发的难看,心中那点怀疑放大了许多。上官宏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想到这狼崽子今日竟然反噬了!皇帝握了握拳,又看了一眼沈昭,复道:“罢了罢了,这事暂且揭过,朕倒是也要看看,这夏舟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胆子,敢这样忤逆朕。”说罢,厉声道,“来人,去查夏舟现在何处!” 当即便有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出去了,四人也就边吃边等,之是上官宏今日这般不敬,让皇帝十分不满,寻思着约莫是这样多日子,上官宏是顺风顺水惯了,这才这般有恃无恐,况且方才那话,无疑是表明,这满朝文武,有泰半都是站在他那边的…… 江修这样想着,又见方才派出去的内侍进来,忙问:“夏舟呢?怎的不见他?难道连朕的传唤他也不放在眼里?” 那内侍原本就给皇帝打千,一听这话,忙不迭的解释道:“陛下息怒,奴才方去羽林卫处传话,众人说夏都统已然数日未曾上值,后又去了夏都统府上,也说夏都统有数日未曾回来了。”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了上官宏,得了上官宏的眼神后,这才咽了口吐沫,横了沈昭一眼:“只怕那日博陵侯所杀之人,真的是夏都统……” “侯爷,我大熙的有爵之人,也不能擅杀朝廷官员吧?”上官宏笑问道,“何况此人还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将,更是陛下的亲卫,你擅自杀了,岂非要将陛下置于无人护卫的局面?究竟安得什么心?难道要做逆贼?” 沈昭倒也不急,反问道:“我大熙的羽林卫,素来只奉陛下之命调遣,如今陛下根本没有差遣夏舟往桐县,更没有命他闯入县衙之中杀害县令。如今不忠之事,就因为他是正三品羽林卫都统所以可以揭过?上官大人如此回护,难道这夏舟原本是奉了上官大人的意思而到桐县去的?何时不好去,偏偏在夏侯将军与我经过之时?” 上官宏冷笑道:“大胆逆贼沈昭,此事败露你竟还敢巧言令色,当着陛下的面,还不束手就擒?擅杀皇帝亲卫,如同打了陛下的脸,诛了你九族也不是不可!”他这话一落,守在重华殿外的侍卫几乎就要冲进来。 夏侯杰看着上官宏身边脸色铁青的皇帝,朗声笑道:“好你个上官宏,句句直指博陵侯谋逆,休说侯爷并无此心,即便是有,在这大熙的皇宫之中,皇帝陛下尚在,岂有你说话的余地?是陛下托你摄政还是你心存取而代之的心思?究竟是谁有谋逆之心,上官大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他的声音传在耳中,震得人鼓膜微微作痛,上官宏铁青着脸,寻思着此话若是由沈昭说出还则罢了,但可惜是由夏侯杰说出。夏侯杰乃是武将,更不说云州大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云州大军又在京中,再如何也不能没有顾忌,毕竟边疆下来的,皆是虎狼之师! 想到了这一层,上官宏只能暂且忍下想当场杀了沈昭的心思,转身施礼道:“是臣孟浪了,还请陛下示下。” 江修是先帝最器重的儿子,虽说耽于享乐,但他并非草包,今日上官宏这样明确的意图若是都看不出来,那可委实是个棒槌了!心中越想越觉得不该任其坐大,当下沉吟片刻,道:“夏舟他是该死!未得朕的旨意便擅入桐县杀人,杀了县令不算,还想让一城百姓饿死,此举未免太过伤天害理!羽林卫仗着是朕的亲卫,在京城中作威作福多年,真当朕不知?”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上官宏,后者一派良善的模样,倒是让江修不知如何说了,只是转念,皇帝又看向了夏侯杰,“夏侯爱卿素来是骁勇,将云州大军训练的得果敢勇毅,朕心甚慰。况此次爱卿镇守边疆有功,朕还未来得及重赏,既是如此,爱卿便接替夏舟那罔顾圣恩的逆贼,做这羽林卫都统吧,可得将这群纨绔子给朕带好一些啊。” 他最后这一句话加重了不少,意思是什么在场之人都明白。夏侯杰也不含糊,正要谢恩,上官宏则道:“陛下,臣以为,夏侯将军虽说骁勇善战,但总是布衣出身,京中羽林卫个个都是世家子,如此怕夏侯将军统领不了,还请陛下三思。” 第69章 原本侍卫们已然冲到了门外,见其中又不动如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众人就这样呆呆的立在门前。上官宏虽是故作臣下之姿,但这话一听就是要驳回皇帝的旨意。沈昭微微抿了抿唇——上官宏已经沉不住气了。 皇帝慢条斯理的看了上官宏一眼后,笑道:“上官爱卿,你不都说了,是要朕示下吗?朕如今给你示下了,你又说夏侯爱卿出身布衣,恐难以服众?上官爱卿的能力朕是明白的,但可惜爱卿并不会练兵。朕看夏侯爱卿就很好,让他去管着羽林卫那群纨绔子朕也很放心。怎的就不行了?” “夏侯将军是五品武官,一跃变为正三品,只怕是……”上官宏还是如此说,然而江修心中已有疑窦,自然不会再全心相信上官宏了,从桌上端起青玉夔龙纹爵杯,喝尽其中琼浆玉液,这才看向上官宏,佯作玩笑:“当日上官爱卿不也是在白景恒被杀之后,从正三品吏部尚书变成今日的正一品内阁之首的?” 上官宏再愚昧也不可能听不出皇帝的意思了,怨毒从眸中流露出来,但还是很快的稳住了:“臣明白了,是臣目光短浅,不曾体谅陛下的良苦用心。夏侯将军骁勇,必然能将羽林卫练得更好,确保陛下的安危。” “上官爱卿明白朕的意思就再好不过了。”江修慢吞吞一笑,又说,“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三位爱卿就回去吧,朕也要休息了。”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沈昭和夏侯杰,“再过些日子,沛国公府上的小姐可就要出孝了,你这做人相公的,什么时候去迎啊?” 沈昭一听这话,脸上浮出几丝诡异的红晕来:“待张家小姐出孝,臣便命人去纳征。” 皇帝笑嘻嘻的:“你这人,二十好几了也不娶老婆,朕都替你焦急。赶明儿你去纳征之时,朕也给你添些东西。”又转向了夏侯杰,“夏侯爱卿呢?可要朕给你做媒啊?” 夏侯杰笑道:“臣已有心悦之人,多谢皇上美意。” “有了就赶紧成亲吧。”江修仿佛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一样,坐在主位上,又对上官宏一笑,“你二人成亲,朕和上官爱卿都会准备大礼的。” 上官宏憋了一肚子火,也明白皇帝在这节骨眼上对这两人这样亲厚,就是在给自己添堵,让他知道收敛些。只是他到底老奸巨猾多日,还是笑起来:“这个自然,好歹同僚一场。” 几人又答非所问的说了一会儿,皇帝说要休息,众人也就从重华殿之中退了出去。立在外面,上官宏看着沈昭,冷笑道:“博陵侯出门游历一番,果然和往日大有不同,让本官好生意外,也好生惊喜。” 沈昭微笑道:“不及上官大人,还是一样的老奸巨猾精明世故。”说罢,又和夏侯杰一并去了,上官宏立在玉阶上,真是牙都咬酸了,身后闪来一个内监:“上官大人……” “你好好看着皇帝陛下就是了,今日他好像对我生疑,若是这样继续疑窦下去,我的计划只怕要被打乱了。”上官宏也暗骂自己今日实在急功近利了,轻易就被沈昭小儿牵入了圈套之中。 低眉沉吟片刻,上官宏看着沈昭和夏侯杰的背影,咬牙道:“这沈昭……手段倒是高明了不止一点半点!往日安插在云州的探子也迟迟未曾向我回禀,只怕也是被他找出来杀了!” 那内监轻声道:“上官大人若是不放心,便要柴先生占星罢,他素来是极准的。” 想到柴彦平,上官宏“嗯”了一声,柴彦平那人性子怪异,时而放荡不羁,时而一本正经,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但上官宏只要有人出谋划策,仅此而已,旁的事,也不愿管。 在云州之时,即便自己和戈雅那边通气,让夏侯杰领兵去平息战乱,好让沈昭身边无人,轻而易举的杀掉他,可惜还是有人识破了自己的计划…… 看来沈昭身边的确是有高人相助!上官宏眯紧了眼,看着苍茫的夜色,良久静默不语。 * 夜色苍茫,京中已然宵禁,原本十分安静,只是在博陵侯府门前,沈沁荷一身劲装,已然翻身上马,另外一个纤弱的身影一看就知道是李施夷,而萧逸和白芷立在府门前,一语不发。 “我左想右想都觉得我哥哥着了那老贼的道!”沈沁荷很是气恼,“皇宫我不能去,我也就不去了,今日我非要去拆了上官宏那老贼的府邸,好叫他知道我沈家不是好欺辱的!” “沈姑娘……”李施夷素来柔弱,听沈沁荷这话,也是着急,“可别,若是你也着了道怎么办?” “我能着了他的道?仔细我一鞭子抽死他!”沈沁荷这话说得十分凌厉,李施夷直“哎呀”,转头看着立在府门匾额下的白芷和萧逸,“我说你二人,叫你二人来难道是当木头的?还不拦着?这大晚上的,出了事又该如何是好?” “沈姑娘要去就让她去吧。”萧逸的声音有几分慵懒,像是已然睡下了却被人从被窝里刨出来一样,“总归放眼京中,能在沈姑娘手下走出五十招的人着实不多,也就二三十人吧。可惜这样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在上官宏麾下,只是如今夜深了,多半已然各回各家,沈姑娘怎能吃亏?” “你——”沈沁荷恼了,差点一马鞭抽到萧逸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你非但不担心我,还说这话来剜我的心?她们说这话都不打紧,你、你怎能说这话?!” 萧逸笑道:“沈姑娘既然想去,我又何必拦着?多费唇舌罢了,还不如趁早回去睡觉,总归沈姑娘素爱逞强,我说了,还仔细沈姑娘不快。” “你——”沈沁荷恼得厉害,转头看向白芷,“是不是你让他这样说的?” “沈姑娘想多了,我和萧逸一般是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的,哪里有空去告诉他说什么?”白芷说罢,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沈沁荷眼眶都给气红了,好在光线昏暗,也看不清:“你二人当我傻子呢!你们互看一眼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了,还与我装什么?难道我成了讨人嫌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白芷,“我告诉你,是我先认识萧逸的!” 白芷很淡定:“我记着呢,也没否认过沈姑娘先和他认识。”见她这态度,沈沁荷冷哼一声,啐道:“你二人真没良心!” 正值此时,街口传来马蹄声,因为夜中十分安静,故此听得很清楚,沈沁荷忙起身去迎,见是沈昭和夏侯杰,这才转怒为喜:“哥哥,你没事么?” “没事,倒是你?”沈昭看着妹妹,见她一身劲装,俨然是要和谁去打一架的样子,“你这样做什么?难道想去闯皇宫不成?” 沈沁荷尴尬一笑:“没、没……”又将马交还给管事,这才跟着众人进了门。立在正堂之中,夏侯杰将在宫中的事说了一遍,这才笑道:“萧兄果然料事如神,上官老贼果然准备以夏舟之事相要挟!好在事先便想好对策,否则今日只怕中了他的圈套。” “上官宏但凡关心半点民生疾苦,桐县便不至于此。可见他眼里心里,百姓死活和他没有关系,自然他绝不会以流民之事问责沈兄。只是擅杀羽林卫都统之事,他必然是要揪着不放的。”萧逸笑道,“他惯常用忠君爱国四字粉饰自己,如何肯让这个粉饰被揭下来?自然是要好好问一问为何要杀。倒不如咱们先承认可能杀了羽林卫都统,看他要怎么问。” 沈昭笑道:“今日故意激怒他,让他和皇帝意见发生分歧,他迫不及待的想除掉我,自然就和皇帝扛上了。今日皇帝已然生疑,再怎么没有实权了,但好歹还是大熙的皇帝,上官宏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自然不敢擅动。” 萧逸只是微笑,深深的看着沈昭,静默了一会儿,沈昭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安:“阿逸若是有话,便说出来,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我没有什么话。”萧逸含笑道,“只有一话想问问沈兄罢了,我私心以为,沈兄是想要那个位置的。只是沈兄却从未表过态,今日我就想问问沈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沈兄是否真的想要?” 似乎没有想到萧逸问这样的话,沈昭愣了愣,目光一一看过在场诸人,白芷也好,李施夷也好,都是看着他。静默了良久,沈昭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若说不想要那个位置是假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权力,我也想要站在这世上最高的位置。只是比起这个权力,我更愿意见到河清海晏、四海生平的盛世,我想即便我百年之后,我出生生长的这一片土地仍是国泰民安,人人有钱赚,有书念,并且终有一日,能拿下威胁北疆的戈雅。” 他缓缓说罢,见众人都不说话,倒是有些尴尬了:“只怕是我太贪心了。” “哪里贪心了?”沈沁荷笑道,“我和哥哥想得一样,戈雅那一片土地,必然是要拿下的。” 沈昭看向了妹妹眉眼间倒是多了几分舒心的意味,又道:“阿逸今日这样问,可是有何要事?” “无事。”萧逸轻轻摇头,又对沈昭深深一拜,唬得沈昭忙扶他:“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萧逸正色道:“今日请众位做个见证,我萧逸必然辅佐博陵侯沈昭登上帝位,至死方休。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这誓言说得这样严重,白芷有些惊讶,见萧逸看向自己,像是在问自己的意见,也只是抿唇笑道:“你想去做的就去做吧,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她说得很轻,落在萧逸耳中,仿佛春风轻抚般,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倒也不再说什么。夏侯杰笑道:“萧兄既然已立誓,若我不做些什么,倒成了是我贪生怕死。”他说罢,向沈昭行了一个只属于武官的大礼:“夏侯杰此生,亦将辅佐博陵侯沈昭作为己任,愿为博陵侯征战一生。” “你二人,你二人……”沈昭不觉眼眶发热,将他二人牢牢携住,“此生能有你二人这般的兄弟,上天眷恋我沈昭甚多。” 萧逸笑道:“既是兄弟,便不必再说这些了。”顿了顿,“咱们过几日,就去会会上官宏那老贼!” 第70章 而经过了好几日,京中倒也算是安定了下来,皇帝赐了夏侯杰府邸,故此夏侯杰也就从博陵侯府搬了出去。李施夷虽是不舍,但毕竟还未成婚,若是贸然跟去,会被人说闲话,也只好继续住在博陵侯府中,闲来无事之时,就和白芷说说话。 足足到了临近冬月,天气是愈发的阴寒了。白芷早早的就做了一双护膝给白桓,生怕他膝上冷到,又寻思着自己和萧逸的事也要提上日程了,只是每每提到这一茬,白桓总是表示并不愿意听下去,叫白芷有些为难。 屋中烧了地龙,白芷昏昏沉沉的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手上还有一双鞋样子,不觉身边投下阴影来,抬头看去,就见李施夷含笑站在身边,也是笑起来:“今儿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我来瞧瞧你啊,好几日不出门了,在做什么呢?”李施夷看着她手上的鞋样子,“这回怕不是给桓哥做的了吧?我瞧桓哥脚上的靴子都快三四双了。” 白芷笑道:“你想来臊我,我可不吃这一套。”又扎了几针,“这男人啊,小孩儿气性上来,可是比谁都麻烦。” “所以是萧公子逼着你给他做的咯?”李施夷笑问道,见白芷脸庞微红,叹了一声,“真不会疼人,夏侯大哥就和我说,叫我别熬坏了眼睛。” “去你的。”白芷啐了一口,“你是只有他一人,他当然得如此了。我可还要顾念我二哥哥和桃花呢,萧逸总说我不将他放在心上,不给他做个东西,还以为是我迫了他什么。” “刀子嘴豆腐心。”李施夷瘪了瘪嘴,“桃花的物件,我来做也好。桃花呢?去了哪里?” “谁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会子到了饭点,她便回来了,这孩子饿得快,总是这样。”白芷搁了鞋样子,“眼酸了,一会子再说吧。” 李施夷只是抿唇含笑,又拿了鞋样子在手上看了看,觉得绣工不错,也就展眉微笑起来:“你倒是厉害。”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敲门,待叫进了,这才露出沈沁荷那瓷娃娃一般姣美的脸庞。 “今日你二人约好来我这里吃茶?”白芷笑道,又收拾了茶具出来给两人煮茶,沈沁荷笑道:“还有你这样的人,住我家吃我家的茶,我上你这儿来尝尝你手艺怎么了?”又撇了撇嘴,“你二人吃我家那样多茶,仔细我叫你们全做我嫂子……” 李施夷脸上顿红,沉默着不敢说话,白芷温言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施夷若是真进了你沈家的门,只怕夏侯将军那头非跟侯爷反目不可。” “阿芷!”李施夷脸上都要滴血了,忙喝止了白芷,又低头轻轻说,“你二人一样的,净会拿我打趣……” 沈沁荷微笑道:“算来,我今日可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她说到这里,纤长的手指微微一晃,笑容顿敛,“夏侯将军怕是摊上大事了。” “什么?”李施夷脸上潮红顿时褪了去,变得无比的惨白,“他怎么了?” “你也知道,夏侯将军现在是羽林卫都统,可是啊,羽林卫之中基本都是世家子,偏生那群人又嚣张,方才有人来消息,说是今日上午,夏侯将军亲自动手打了一人,那人老爹方才就告到御前去了。” “怎会如此?”李施夷给唬白了脸色,当下就要往外去,被白芷紧紧拉住,“你先莫要着急,听了再去也不迟。” 李施夷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哆哆嗦嗦的坐在白芷身边,沈沁荷端茶喝了一口:“你烹茶手艺真好。”又清了清嗓子,“皇上方才召了我哥哥和夏侯将军进宫呢,我瞧着我哥哥脸色不好,只怕啊真是出了大事。”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角去看李施夷的反应,见后者脸色白得像是随时要昏倒一般,倒是掩唇笑起来。 李施夷恼了:“你笑什么?这事有什么好笑的?”她起身就要向外面去,正开门往外冲呢,就见一人立在外面,敲门的动作还没收回去呢。李施夷走得太快,一下便撞了上去,待看清是谁后,顿时抽泣起来。 白芷听到这动静,忙起身,嘴上还有些埋怨:“都是你招得她,这下可好,还得哄一番。”刚打起帘子,就见李施夷被夏侯杰拥在怀里,顿时失笑,转身拦住要出们去看的沈沁荷,笑道:“非礼勿视,咱们就别去看了。” 待李施夷抽泣了一会子,这才算是止了泪,夏侯杰柔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沈姑娘说你打了世家子,还告到皇帝那儿去了是不是?”李施夷急道,“你和他们动什么手?吃力不讨好。这下上官宏那恶贼非得赶着欺辱你一场。” “沈姑娘说得?”夏侯杰问道,沈沁荷打了帘子从里面出来:“是我说的,只是我想着李姑娘素来含蓄,今日可想诈一诈她的真心。” “诈我?”李施夷喃喃自语一般,见白芷也出来,顿时恼了,“你、你们都诈我?”又转身,粉拳锤了夏侯杰几把,“你也跟着诈我?” 夏侯杰哭笑不得:“我方进来,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怎又诈你了?” “这蠢丫头,一遇到说夏侯将军怎么样了,整个人脑子都没有了。”白芷笑道,“谁会说这些事的时候还笑得和逢了喜事一样?” “还不与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李施夷恼得脸都红了,转头啐了沈沁荷一声。后者笑道:“这的的确确是告到了御前去,也的确是将我哥哥和夏侯将军都给叫进去了。可是咱们皇帝陛下啊,根本就不管,非说羽林卫早就该整顿一下了。上官宏和皇帝呛声儿,谁知道陛下说,既然让夏侯将军当了羽林卫都统,手下怎样了,他就不管,只管最后的结果,别将人打死就行了。上官宏和那被打那人的爹脖子都梗红了,皇帝才说,好像这样也是有些坏影响,不罚也不行,叫那被打那人的爹拿了廷杖来,叫他自个儿打夏侯将军十杖,可你们也知道,老头子一个了,哪里有大力气?我哥哥就和皇帝说,夏侯将军野惯了,这才火气大了些,若是成了家,只怕性子就好些了。皇帝本来就是个喜欢玩的,那答应得还真跟玩儿似的,还说他和上官宏都会送大礼来的,好似根本就不知道这两边儿是互看不顺眼。” 李施夷顿时哑然,白芷上前拉着她:“恭喜恭喜,这可是羽林卫都统夫人了。” “上官宏能答应?”李施夷红了脸,还是问道,沈沁荷笑道:“他当然不能答应了,当下就说,夏侯将军是羽林卫都统了,可是正三品武官,李姑娘布衣一个,怎的配得上?然后我哥哥呛他,说前几日还嫌弃夏侯将军也是布衣,今日怎的又将夏侯将军归在世家之中了么?那老贼气得要死,但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是他如今还不能和皇帝彻底翻脸,况且夏侯将军又说,云州那群弟兄们都盼着他成亲呢,那老贼不怕我哥哥,不怕夏侯将军,那可是十万边疆大军,他怎能不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说是会送大礼来。我虽没能见到他那样子,只可怕和吃了虫子差不离了吧。” 白芷掩唇笑起来:“如今上官宏大局未成,他也不敢贸然和军中起了龃龉,咱们如今明面上是站在皇帝那边的,自然会如此了。皇帝如今也不信任他,动得狠了,那可就是自己的错儿了。”说到这里,白芷又说,“仔细仔细,这老贼老奸巨猾,定不会让你二人那样轻易成亲的。” 夏侯杰点头,又看了一眼李施夷,见她臊得厉害,也挠了挠后脑勺,也是笑起来。白芷笑道:“那就请准姑爷出去吧,不然到时候咱们家姑娘不上花轿,你可就只有哭的份了。” 待夏侯杰出去,李施夷这才舒了口气,三人又进了内室,李施夷这才锤着沈沁荷:“叫你坏!叫你坏!唬得我要死!” “我就唬唬你,你就要杀人了不成?”沈沁荷笑着说,又伸手呵她痒,“我告诉你,我自小可没有姐妹,出手重着呢,可不管你受不受得了!” 眼见两人在罗汉床上互相呵痒,白芷也是哭笑不得:“一个是堂堂博陵侯府的小姐,一个马上要嫁人做娘子,还闹成这样?” 两人双双停了,沈沁荷一边起身,一边顺手鞠了一把方才的茶叶糊在了白芷脸上:“叫你装正经,实则你心里早就乐不可支了吧?” 被糊了一脸的茶水,白芷笑啐了一声:“我跟你二人没完了!”也上了罗汉床,三人顿时闹成了一团,也不知道闹了多久,这才渐渐歇了下来,纷纷坐在罗汉床上喘了几声,沈沁荷笑道:“我这辈子没有姐妹,也不知道有姐妹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说到这里,指着另两人,耀武扬威的说:“诶,你们要不要做我姐妹,让我以后保护你们啊?” “自个儿就跟个瓷娃娃似的,一碰就碎,还保护我们……”还没说完,就被沈沁荷捏住脸,“你才是瓷娃娃呢!” 白芷倚在另一侧,笑道:“咱们沈姑娘可不是瓷娃娃,那是炮仗,一点就炸才是。” 第71章 因为皇帝亲口答应了夏侯杰的婚事,乃是今上赐婚,自然不同凡响。饶是皇帝如今几乎被上官宏架空了,但皇帝始终是皇帝,这一份面子也是要给的,而另一头,上官宏虽说权势滔天,但京中世家贵族不满他的无数,也开始怀疑是否是皇帝要改性子了。 而众人心中千回百转之际,沈昭却已然立在御书房外了。等到屋中宣他进去,沈昭这才拂落肩上的雪花,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之中地龙烧得暖,沈昭甫一进入,鼻尖上便凝出一阵细汗来,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忙来笑道:“博陵侯。”沈昭将斗篷脱掉,交给这内侍:“有劳公公。” “博陵侯哪儿的话。”又对沈昭做了个请的动作,“主子爷有请,博陵侯还是快些进去吧。” 沈昭快步进了内室,见江修负手立在窗前,神色十分的凝重。“臣给陛下请安。”沈昭丝毫不怀疑皇帝是有话和自己说,但具体说什么话,那就看皇帝自己了。 “你来了?”江修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又问道:“你对上官宏是怎么看的?” 见他这样直白的发问,沈昭愈发坐实了他的确是对上官宏生疑了,思量了片刻:“臣如何看并不重要,皇帝陛下是如何看的,这才重要。” 江修笑道:“那你觉得朕是如何看上官宏的?” “自诚国公府没落之后,陛下最信任的,莫过于上官大人。”沈昭慢慢说,“无论大小事,皆是委任于上官大人。皇上自然是十分的信任上官大人。” “是啊,朕那么信任他,可是他呢?”皇帝淡淡一笑,将手中的折子摔在桌面上,“什么事都跟朕说,处理好了,处理好了。朕都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桐县的生计已然那样艰难了,夏舟的事,只怕也是上官宏主使的吧?” 沈昭沉吟片刻:“臣不知。”如今皇帝对上官宏生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只有一点沈昭是明白的——若他说夏舟的事和上官宏有关,但他那日陈情此事之时,并未说出这件事,难保疑心病犯了的皇帝不会怀疑自己。 皇帝叹道:“连夏舟都能被上官宏收买了去,此次还只是去桐县,若是让他来杀朕,岂非是易如反掌?”江修看向了沈昭,“你说,夏侯杰会不会听谁的来杀朕?” 夏侯杰是沈昭的死党,若说他会听从谁的,那必然是沈昭。沈昭道:“夏侯将军一心为了陛下和大熙,绝不会作出这等事来。” “朕也是信他的。”江修叹道,“沈昭,朕身边已经无人可用了,你可知道朕的处境?满朝文武泰半都被换成了上官宏的心腹,朕今日方才醒悟过来,可惜已经晚了一些。”顿了顿,“你愿不愿意拉倒上官宏,取而代之?” 沈昭含笑道:“陛下高看臣了。臣若是有半点入仕之心,也不会四处游山玩水。比起鸢飞戾天,臣宁愿闲云野鹤,至少乐得自在。” “若是上官宏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么?那日夏侯杰和李氏赐婚之事,你拂了他的脸面,况且你二人素来是不对盘,若是朕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你又能如何?” 沈昭只是微笑,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便响起一声来:“陛下,上官大人求见。” 皇帝脸色一僵,看向了沈昭,压低了声儿:“你可看到了,朕身边就是这样,你刚一进来,便有人去向他报告了。”说罢,还是朗声道,“进来吧。” 不多时,就见上官宏急急而入,见沈昭在,故作惊讶道:“原来博陵侯也在。” 皇帝也不去管他的来意,笑道:“既然你来了,朕正好省了一番事。”又从桌上拿了一本册子给上官宏,“朕决定给夏侯爱卿这些东西,倒也不费事,上官爱卿暂且看看,可不许比朕的少。” 上官宏翻开册子,索性念道:“金莲子福寿壶两把,金螭虎双耳圆杯六个,金攒花杯十个玉八仙捧寿屏风一座,白玉送子观音一座,玉珊瑚瓶一对,大红妆花飞鱼云缎一十二匹,青妆花过肩凤缎一十二匹……”念到此,他将册子一合:“皇上未免对夏侯将军实在太为优容了。” “夏侯爱卿毕竟还年轻,上官爱卿又何必计较这些?”皇帝那懒洋洋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方才和沈昭的交流,上官宏咬了咬牙,低声道:“虽是如此,但圣恩如此浩荡,夏侯将军还年轻,未免受不起。况且夏侯将军所娶原本是民女,难道能够为了他开了一个先河?往后世家子也纷纷效仿娶民女又该如何?” 沈昭听这话十分不得劲,笑道:“上官大人莫不是舍不得钱?”见上官宏横了自己一眼,沈昭还是笑着:“夏侯将军绝不会强人所难,只是上官大人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何必如此在乎身外之物?” “我不过与陛下说,臣子成亲不可如此铺张,到了博陵侯这里变成了舍不得银钱?”上官宏反问道,沈昭等的便是他这话:“这话倒是,臣子成亲不必如此铺张,试问上官大人,若是一人庆生,流水席三日三夜不撤,杀了近千头生猪,如此可算是铺张?” 上官宏得势之后,庆生便是如此铺张,他老脸一红,半晌也没说什么出来。沈昭也不理他,笑道:“陛下,臣的贺礼,不敢同陛下比肩,但夏侯将军与臣交好一场,自然也不会太过寒酸。” 皇帝只是颔首称是,沈昭故意笑道:“上官大人,好歹同僚一场,况且赐婚之时,上官大人也在场,若是装作不知,未免显得上官家太过小家子气了。” 上官宏气得七窍生烟,寻思着沈昭小儿这嘴是愈发厉害了,还没说出什么来呢。外面又传来一声:“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所谓贵妃,乃是上官宏的女儿上官玉凤,她原本只是昭仪,后来皇后驾崩,后宫需要一个人主事,又因为上官宏坐大,顺势便上位做了贵妃。 皇帝脸色一僵,很快的恢复了:“让她进来吧。”沈昭倒也明白为何他的脸色会成了这般,因为后妃不可干政,明摆着进御书房的事,这样的僭越。但如今的局面,上官宏不敢和皇帝翻脸,但皇帝难道敢和上官宏翻脸吗? 门被推开之时,外面走进来一人,看起来不过和白芷沈沁荷一般年岁,生得倒也是花容月貌,只是一头珠翠,看来压得抬头都十分困难,一笑起来两个梨涡,十分可爱:“陛下——呀,爹爹也在。” “贵妃怎么来了?”皇帝亲自去拉她,“如今天冷了,好好将息着才是,朕一会子忙空了自然回去见你的。” “凤儿忍不住相见陛下啦。”上官贵妃甜甜一笑,又看向了博陵侯,“你是谁?我怎的没有见过?” “臣博陵侯沈昭。”沈昭起身施礼,上官贵妃笑道:“你就是博陵侯?我听说过你,不过说你时常不在京中,原本我还以为是跟爹爹一样的小老头儿,原来是个年轻公子啊。”她说着,又掩唇笑起来,笑容那样的纯真,看来和上官宏面善心狠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根本不是父女。 “凤儿!”上官宏板着脸,但眼中的疼爱根本止不住,“当着外人的面,怎的又没大没小了?” “才不要爹爹管我呢,都嫁了人了,再有什么不是,陛下管我就好了,才不要你吹胡子瞪眼的管着呢。”上官贵妃顶了一句嘴,又拉着皇帝的衣袖,“陛下,今日有好消息,凤儿可高兴啦,这才来御书房找陛下的。”见皇帝不说话,又忙撒娇道,“凤儿知道错了,以后不会来御书房了,陛下莫要恼了凤儿。” “怎会恼了你?”江修看着她,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来,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就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长不大多好啊,长不大就能一辈子被人宠着啦。”她笑起来,两个梨涡可爱得很,又转头看着皇帝,“方才有太医来,说凤儿怀孕了。凤儿可以为陛下生孩子了。”她说着,又捂着嘴笑起来,那样纯真的样子,几乎让人不忍苛责。 沈昭看着她的神色,心中骤然泛出几分不忍来——皇帝怎么可能容许她生下有上官家血脉的皇子?!如今皇帝几乎被架空了,上官宏原本就蠢蠢欲动,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了孩子,若是公主还则罢了,但若是皇子…… 上官贵妃原本欢欢喜喜的说罢,见上官宏不说话,江修也不说话,屋中原本因她来了的欢喜之意在现在已然荡然无存,龙涎香馥郁的气息也觉得寒冷。上官贵妃有些不安,缩了缩身子,拉着皇帝的手,软软问道:“修哥哥,凤儿是不是做错事了?” “没有。”江修叹了一声,大手抚着她的发,“凤儿做得很好,朕只是欢喜疯了……” 得了他这话,上官贵妃顿时笑起来,捂着自己的小腹:“我也好欢喜,我要做娘了。” 见她这样子,沈昭还是拱手道:“恭喜贵妃娘娘了。” “谢谢你了。”上官贵妃笑道,又想了想,“我听说和博陵侯一起回来的夏侯将军要成亲了,是不是?我最喜欢热闹了,我若是能出宫去,我也想去。”顿了顿,又转头看着皇帝,“我也想给那姑娘添些嫁妆,可以么?” “可以。”江修爱怜的抚着她,“你那性子,一送人东西,恨不能将自己宫里搬空了,到时候可别苦兮兮的让朕给你补上。” “我又不是傻子。”上官贵妃笑起来,那样可爱,“我想见见那姑娘……” “凤儿——”上官宏见她这样说,顿时喝止道,上官贵妃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爹爹?” “凤儿想见就让她见吧,总归一个女子罢了,能有什么?”江修轻轻说,上官贵妃也点头道:“就是,不让男子见,还不让女孩儿见,爹爹就想着把我圈养起来,当养小猪崽儿呢。” 沈昭失笑,皇帝也笑道:“你先去偏殿候着,我一会子来找你可好?”见贵妃乖巧的点头,起身捧着肚子,小心翼翼的去了,沈昭也起身要告退,刚要退出门,就听上官宏的声音:“陛下,贵妃如今已然身怀龙裔,而先皇后驾崩多年,臣请旨,册贵妃为后,母仪天下。” 第72章 沈昭一路回了博陵侯府,想到退出御书房之时听到的话,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苍凉。上官贵妃刚怀了身孕,上官宏便迫不及待的要让她成为继后了,他的野心由此可见一斑。而皇帝能如何呢?并不能如何,如今上官宏势大,根本不是皇帝能够撼动得了的。 换了一身常服,沈昭又洗了把脸,转头看着伺候在身边的小厮:“小姐呢?” “小姐方才缠着夏侯将军,非要一起去练兵场,侯爷不在,小的们也不敢拦着……”小厮神色有些讪讪,沈昭不免有些头疼,这妹妹不爱珠花,偏偏喜欢这些刀枪棍棒,若是个男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瓷娃娃般娇小金贵的女孩儿。“萧公子呢?” “小的不知,今日未曾见到萧公子。”小厮说着,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若是找不着萧公子,问小的还不如去问白姑娘呢……” 沈昭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失笑:“你这碎嘴,叫小姐知道了,非要撕了你的嘴不可。” “撕了嘴小的也要说,就萧公子看着白姑娘那神色,明眼的都知道什么意思。”小厮笑道,“要我说,萧公子貌比潘安不说,又是个赛诸葛,和白姑娘那样站在一处,还真是一对璧人。”他说到这里,又拍了自己的嘴,“得得得,是小的多嘴了,还请侯爷莫要将这话传给小姐,不然小的那屋子,非得给小姐掀了屋顶不可。” 沈昭也是笑得厉害,转念又想到了沈沁荷。萧逸和白芷两情相悦,这件事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然而沈沁荷对萧逸也是放在了心尖尖上,作为哥哥,沈昭自然知道这点,只是这样的事,棒打鸳鸯又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满心伤神,沈昭还是叹了一口气,往白芷院中去了。甫一进院,就听见白芷的声音:“桃花,别跑,摔着怎么办?”声音还没落下,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子冲到自己腿上,她又小,顿时就被撞得一个屁墩儿,抬着头看他,又向后缩了缩,满脸的惊恐。 “你娘叫你莫跑,怎的不听?”沈昭含笑抱起她,又细细的拍去她身上的雪,“下回可不许不听你娘的话了。” 桃花点了点头,转头见白芷来了身边,忙投入她的怀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那样瞧着沈昭。白芷方才便见沈昭来了,也就迎了下来,歉意的交流了几句,沈昭这才说明了来意:“侯爷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原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白姑娘,可知道阿逸去了哪里?”沈昭含笑,温言问道,白芷脸上微微发红,笑得婉转:“这话好没有道理,怎的问起我来?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的知道他去了哪里?” 桃花却嚷了起来:“桃花知道,爹爹说他去见、去见……”她皱着小眉头,又看着白芷,“爹爹去见谁了?” “我怎知道,你爷俩自己捣鼓呢,我可没有听到。”白芷说罢,又看向沈昭,“今日皇帝宣侯爷进宫去,可是有什么?” “咱们的猜测是正确的,皇帝已经不信上官宏了,只是他倒是也知道,如今上官宏的势力绝非他能动。”沈昭笑得十分谦和,俨然以为君子,“白姑娘可知道什么叫做架桥拨火?” “知道一些,如今陛下知道制衡之术,未免晚了。”白芷笑着摇头,“如今这大熙,早就不是他说了算了。自己将自己推到这般田地,怨不得上官宏坐大不将他放在眼里。” 沈昭微微颔首:“今日上官贵妃诊出有了身孕,我出御书房之时,还听见上官宏请封贵妃为皇后。都是要造/反的人了,还要一个皇后之位如何?难道要学隋文帝夺了外孙的天下?” 上官贵妃怀孕了?白芷眉心突地一跳:“上官玉凤怀孕了?”见沈昭狐疑,白芷又说道,“往日上官宏假意投在我爷爷门下,也算是我爷爷的门生之一,后来反咬我爷爷一口,此事暂且不论,上官玉凤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她素来没有半点心机,这一朝有孕,无疑是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莫说那满宫妃嫔有没有人敢顶着上官宏的压力害她,就是皇帝,也未必肯让她生下孩子。” 想到上官玉凤笑起来那两个浅浅的梨涡,沈昭也是无声一叹:“这是没有法子的事,要怨,就只能怨她姓上官。”说到这里,他又笑起来,将方才的愁容一扫而空,“另有一事,沈某也要问问白姑娘的,敢问一句,李姑娘那头……” 一听他这话,白芷也是笑了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施夷同我一样是父母双亡,也只有我和二哥是亲人了。” 见白芷眼中有些伤感,沈昭思量片刻:“白姑娘切莫伤感,皆是上官宏作的孽。若是李姑娘不曾嫌弃,博陵侯府愿为李姑娘出嫁妆。”见白芷惊讶,沈昭笑道,“如今上官宏一党皆是指着李姑娘出身平民,不配阿杰这正三品羽林卫都统,若以博陵侯府的名义出嫁,想来会少去许多烦恼。”他顿了顿,又低声道,“还请白姑娘知会李姑娘一声,上官贵妃那里,只怕是想要见见李姑娘,多多小心才是。” * 甫一到了腊月,天气愈发的冷冽起来,宫中的旨意倒是来了,上官贵妃传召,命李施夷进宫去见她。那日清晨,天还冷,便有马车从博陵侯府驶出,朝着皇宫去了,一路上换了好几次车,这才到了上官贵妃的住处麟趾宫。 此处虽不如中宫,但也是十分华美,不难想到主人是一等一二尊贵。李施夷站在玉阶上,里面迎出一个女官,与李施夷一笑:“贵妃娘娘刚起身呢,还请姑娘等一会子。”说罢,又要进去,里面静了一会子,又听一个软软的声音:“你真不懂事,如今可是腊月了,天气可冷,眼看着别人都要嫁人了,若是病了,难道要别人带病嫁人?还不快点请进来?” 这才有人将李施夷请了进去,屋中燃着寿阳公主梅花香,香气清冽。主位上坐着一个女子,正在用膳,见李施夷进来,也不让她行礼,起身快步去拉她,吓得女官纷纷叫起来:“贵妃娘娘使不得,娘娘如今有孕在身!” “我有分寸呢。”上官贵妃一手拉着李施夷,转头看着正要抢上来的女官们,“我身子好着呢,没有什么要紧的。”又说,“如今天还早,只怕李姑娘也没有吃东西,你想吃什么,只管让她们去做就是了。” “多谢贵妃美意。”李施夷轻轻说道,又看了上官玉凤一眼,后者顿时“咦”了一声,为首的女官又道:“贵妃?” “我没有事。”上官贵妃摇头道,就这样看着李施夷,皱着小眉头想了想,“你们先下去,给我和李姑娘做点好吃的来,我有话和李姑娘说。” 众人虽说心中有事,但还是没有说什么,纷纷出了门,又将门带上了。等到她们都走了,上官贵妃这才看着李施夷:“你、你是不是白芷的姨表姐妹?” 李施夷佯作不解的看着她,上官贵妃笑道:“我是玉凤,你还识得我么?咱们往日在诚国公府见过的。” “记得。”李施夷欠了欠身,再没有说什么话了,神色十分的疏离,上官贵妃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满脸伤感的坐回了主位,瘪着嘴嘟囔道:“对不起……” “什么?”李施夷没有听清。 “我说对不起。”上官贵妃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我知道白家和你们家肯定都受了很多委屈,我也知道都是我爹爹害得……” “贵妃不必如此。”李施夷咬了咬牙,她往日也见过上官玉凤,倒也是知道她几分性子,哪知上官贵妃看着她,掩面哭起来:“我知道是我爹爹害了你们,还害得白芷和白家叔叔婶婶都没了……” 李施夷不料她忽然这样痛哭,也是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安慰道:“贵妃……” 她哭得眼泪鼻涕都拧到一块去了,也不管自己华美的衣衫,用衣袖擦了眼泪:“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我不敢和我爹爹说要他放过你们,我只和他提一句,他就要关我,他从来不凶我。我好害怕,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李施夷喉中一紧,还是伸手安抚她:“我知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又递了一方手帕去,“你也别哭,肚子里还有小子呢。” 上官贵妃怔怔的看着递到眼前的手帕,又低头看了一眼还平坦的小腹,嘴硬道:“我才没有哭呢,我可是要做娘的人了,我才不会哭呢。”又拿袖子擦了一把脸,从手边摸了一本册子出来交给李施夷,“我本来最喜欢热闹了,在这宫里,陛下又时常给我些新鲜的玩意儿,只是我又没处用,想着还不如送给别人好。我也不知道你要什么,所以就让人造了册。”见李施夷不接,她又短了一截,“我不是让你原谅我,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只是、只是……”见李施夷看着自己,她又腾地站起来,拍了拍李施夷的手,“我知道那些老顽固们,肯定说你是平民,配不上正三品的羽林卫都统。你放心,我、我给你撑腰呢,看他们谁敢说去,我最讨厌他们了,别人成婚关他们什么事?” “你讨厌?”李施夷有些好笑,见她一脸天真的样子,又问道。上官贵妃点头如捣蒜:“对,我就讨厌他们!你和夏侯将军是这样,连修哥哥也是。修哥哥根本就不喜欢那些人,可是他们都赶着塞了好多女人进来。我可讨厌他们了,那些女人一点都不好,身上太香了,呛人得很。” 李施夷不免笑弯了眼,上官贵妃拉着她坐下:“我知道你怪我,只是我在这宫里好孤单好孤单,你以后可不可以进来陪我说说话?修哥哥以前经常带我去骑马,只是前些日子他也病了,太医嘱咐他少折腾一些。” 李施夷静静的听着,静默了半晌,这才点头:“可以。”见上官贵妃几乎要欢呼雀跃,又拉住她,将声音压到最低,“我知道你是真心将白芷当做朋友的,否则方才你只要当着她们问出来,我必然活不过今日。”她大眼睛里又流露出悲伤来,正要说话,又被李施夷紧紧按住手,“你听我说,白芷没有死,她现在就在京城里!” 第73章 一直到了腊月十五,天气的确是越来越冷了,但今日却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博陵侯府和夏侯府两座府邸,都是十分的热闹,早早的就将喜联挂了出来。 今日正是夏侯杰和李施夷大婚之日! 白日陪着李施夷进行了未嫁女的一系列礼数,白芷也是有几分疲倦了。沈沁荷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在李施夷开始打扮之时,便进了她的闺房,见镜中的李施夷身穿一身喜服,她原本身高不高,穿着喜服,更是觉得玲珑娇小,一身的火红,白芷又给她细细的抹上了唇脂,看起来温婉之中多了好多妖丽。 “哎呀,这样漂亮,我若是夏侯将军,真是魂儿都得给勾没了。”沈沁荷笑着说起了荤话,“我方才去瞧了一眼宫中送来的东西,这上官贵妃还真是大手笔,指了一个教养嬷嬷来不说,光是玉器,大大小小的都送了百八十件呢,皇帝陛下都没她送得多。” 一听这话,白芷和李施夷相视一笑,也都不说话了。沈沁荷笑道:“你二人又和我打哑谜,我可恼了。”她话虽如此,但还是从一旁取了平安锁给李施夷带上,“你如今嫁去夏侯将军那里,可别忘了博陵侯府里还有你两个姐妹啊。多走动走动,最好赶紧让我抱上小外甥。” 李施夷啐道:“去你的,要抱外甥找桃花,叫你搂一夜,晚上梦魇哭起来,你就知道有多难伺候了。” 见两人笑弯了腰,一旁教养嬷嬷又来,笑道:“李姑娘还是将点心收在袖中,一会子在轿中,便取一些来吃。只是也别吃饱了,好歹还指着那饿劲儿将一会儿的饺子吃了呢。” “还有饺子?”沈沁荷笑道,“可得吃上一些,别后半夜饿了。” 白芷笑道:“说你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成日充好汉,什么也不懂,仔细你出嫁之时闹了笑话。”见沈沁荷气圆了眼睛,笑道,“莫闹莫闹,你可知道那饺子看着是熟的,实际可是生的,尽数吃了,仔细后半夜拉死你。” 沈沁荷脸色顿红,跺脚道:“啊呀我不和你说了,净会笑话我。”说罢,便转身出去了,只是不多时又折了回来,“诶,你们可快些,外面新郎官可都来了。” 屋中顿时搅动起来,教养嬷嬷忙道:“新娘可不许下地的,李姑娘没有亲生兄长,便让人抬出去吧。”几个粗使嬷嬷抬了李施夷出去,一直出了院子,才见夏侯杰一身喜服,显得更是高大。李施夷甫一出来,院外便响起了声声高呼,那声音那样大,一听就知道是云州的大军。 以军队来迎亲,也只有武将才能做出来了。 李施夷被抬了出来,夏侯杰已然上前,从粗使嬷嬷手上将她抱在怀里。李施夷给唬了一跳,还是强忍着喉中几乎叫出来的惊呼,轻轻嗔了一声:“没个正经……” 迎亲的大军顿时欢呼起来,那一声声仿佛在练兵场喊口号一般直穿云霄。待将李施夷送上了花轿,迎亲队伍这才出去了。眼看队伍渐渐离开,博陵侯府才渐渐的静默了下来。 白芷立在李施夷的房中,也觉得有些疲倦,坐在妆镜前撑着,但一会子,还是得去陪着李施夷。撑着下巴,看着妆镜中的自己,也有些恍惚。比起还在鄞县之时,她的确是漂亮多了,也不知道如今披上嫁衣,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出嫁的事,白芷脸上火辣辣的,也完全没有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待肩头被人扶住,这才惊恐的起身,转身对上萧逸一双含笑的眸子,这才松了口气。 “想到什么了?”萧逸缓声问道,牵了她的手,“脸上这样红?” “没什么。”白芷微笑道,又看着他的容颜,仿佛神祗般,让人怎么都不想移开眼,“你怎进来了?” “都去送新妇去了,你知道我不喜喧闹。”萧逸缓缓说道,又慢慢走近白芷,“让我猜猜,阿芷是不是想到自己出嫁之时的样子?” 见白芷脸色愈发红了,萧逸笑得格外舒心,低笑道:“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说罢,又俯身,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阿芷这样香,我……”他说到这里,白芷愈发羞怯的低下头去,见她含羞的模样,一双眸子也妩媚极了,萧逸喉中一干,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问道:“我能吻你么?” 这话一出来,白芷倒是笑了起来,指着他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一时身子也笑软了,萧逸顺势坐下,将她抱在腿上坐下,在她鼻尖咬了咬:“混丫头,笑什么?” “我只笑你,往日何等霸道,几时还问过我的意思?”白芷笑道,“今日怎的想到问我了?” 萧逸眼睛都笑弯了,几分狡黠从眼中迸射出来,扣住她的后脑,就势压向自己:“你仗着我疼你,才敢这样造次的是不是?” 白芷瘪了瘪嘴,双手环住他的肩,轻轻吻了上去。往日的亲吻皆是萧逸主导,一时半会她倒也不知道怎么继续,又觉得羞臊,轻轻抽离了些。萧逸扣着她后脑,以额头抵着她的,笑道:“我往日是这样吻你的?我可不欢喜了。” “你不欢喜我也不会。”白芷嘴硬道,又咬着下唇,温热的气息徐徐喷薄,勾得萧逸有些失神,半晌后,他才笑出来:“好,阿芷不会,我再教你一次就是了,好好学。” 不等抗议,萧逸已然将她拉向自己,唇舌缓缓的游走在她唇齿间。原本倒也是温柔,只是到了最后,两人的呼吸都渐渐的急促起来,萧逸更是用了大力气,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白芷挣扎了几次,这才勉强抬起头,见他含笑看着自己,拍了他一把:“你要不要吃了我?” “正有此意。”萧逸笑得十分温润,白芷脑中腾地浮出“人面兽心”四字来,他轻轻点了点白芷的唇,“我的女学生会了么?” 白芷撇嘴笑道:“会啦,先生你教得好。” “既然会了,可得让先生我瞧瞧。”萧逸笑道,白芷恼了,又拢了拢自己的长发,方才挣扎之时,几乎被尽数散开了,坐在妆镜前,就要重新梳辫子。 “别急。”萧逸按住她的手,“我来给你梳。”也不等白芷拒绝,持了篦子给她梳头,“阿芷这头长发倒是好看极了。”他动作十分的轻柔,好像怕扯痛了她,慢慢的给她绾了一个飞天髻。 这发式也是十分的复杂,白芷脸上红得厉害,咬了咬下唇:“可没见过这样的人,一会子我的头发散下来你就开心了。”又低眉想了想,还是起身回了自己院子,取了那支一直呈在锦盒之中的红翡滴珠凤头赤金簪,静默了片刻,还是给自己戴上:“你满意了?” “既是许了我,可没有反悔的事了。”他笑得欢喜,“待明日,我就去向你哥哥提亲。” * 一路到了夏侯府,此刻已然是人声鼎沸,因为夏侯杰娶亲之故,羽林卫之中也算是有喜事,虽说这几日这些羽林卫在夏侯杰手下吃尽了苦头,更有上次夏侯杰揍了一人但皇帝根本没有管的事在里面,羽林卫也是收敛多了。只是一来二去,倒也有人发现这位都统就是看着凶,其实是个性情中人之后,也算是慢慢的和他亲厚起来。 夏侯杰也没有女性亲眷,故此在喜房之中陪李施夷的也是白芷。静候了不多时,就听外面嘈杂声愈发大了,旋即就有人进来。白芷看着夏侯杰,见他脸上也有几分诡异的红晕,顿时笑起来,也起身退到一边,夏侯杰挠了挠头皮,还是进去,喜娘笑道:“请新郎挑起喜帕。” 原本白芷含笑,还想一会子臊一臊李施夷的,但直到她看着夏侯杰端了自己的长剑朝喜帕刺了去,差点吓软了腿。等到剑尖挑了喜帕,也将李施夷吓得不轻,捂着胸口难掩眸中惊恐。 沈沁荷看了两女一眼:“瞧你俩那点出息,不知道武将都是拿兵器当喜秤的?” 对于这个风俗,白芷还真不知道。一时也是涨红了脸,寻思还好方才没有叫出来,否则这脸可就丢大了。李施夷原本惊魂未定,和夏侯杰对视一眼,还是低下头去了,羞得满脸潮红。 喜娘又端了饺子来给李施夷吃,那饺子看着玲珑可爱,但李施夷咬了一口,里面的馅还泛着生肉的颜色。白芷看着她硬生生咽了下去,也是微微捏了把汗。 待饮了合卺酒,夏侯杰出门待客,沈沁荷又是个爱热闹的,也跟了去,喜娘嘱咐了李施夷几句,又去端了吃食来,这才笑道:“还请白姑娘陪着新娘子,我们就在外面,一会子若是有事,叫一声就是了。” 白芷点头称是,看着喜娘退出了房中,这才笑起来:“如今可欢喜极了?你嫁到了这里,以后可是夏侯夫人了,行止间多多注意些,别给人那你饿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我省得,绝不会让夏侯大哥为难的。”李施夷微微一叹,又抚着喉咙,“你不知,那饺子生的,里面都是凉凉的,我吃了倒有些不舒服。” “这不是给你端茶来了?”白芷笑道,又在托盘上端了一杯君山银针来给李施夷放在手中,“趁热吃了吧。” 李施夷点头,白芷也捧了茶杯在手,那汤色明黄澄净,的确是君山银针的上品。白芷正待喝一口,却蹙了蹙眉头,低头看着杯中茶水,半晌没有说话。 见她这般神色,李施夷也着急起来:“阿芷?” 白芷按了她的手,端了两杯茶起身,将杯中茶水倒进了摆在喜房之中的羊脂玉净瓶中,这才将茶杯放好,笑道:“新娘子已然吃好了,快些将东西拿出去吧。” 李施夷看着白芷,知道她若是无事绝不会做这样的举动,也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白芷笑得若无其事,歪了头,从发中拔了萧逸所送的红翡滴珠凤头赤金簪,用手绢包好,对进门而来的喜娘笑道:“快将茶具收下去。”又将金簪递出去,说:“夏侯将军在前堂待客,可别让新娘子等急了。你出去将这个给夏侯将军,他知道什么意思。” 喜娘掩唇笑起来,打趣道:“夫人只管放心就是了,今日的宾客再怎么不开眼,也不敢灌醉了新郎官,否则啊,明日只怕要给夏侯将军打折腿呢。”又收了那簪子,捧了托盘出去了。 见她出去,白芷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见李施夷有些担忧的目光:“那东西是萧公子送给你的?你将它给夏侯大哥做什么?” “他知道什么意思。”白芷握了握她的手,眼中还是止不住的担忧。 第74章 如今的夏侯府,堂前可是一片热闹之景。 夏侯杰原本是年轻俊彦,刚一回京就大婚,且还是皇帝赐婚。饶是如今皇帝并无实权,但还是大熙的皇帝,更不说上官宏和上官贵妃父女俩都为此次婚礼出了不少银钱,这京中忠君爱国或是上官宏的党羽,如何肯不出面来?一时之间,邀请的宾客倒是十分的多。 萧逸和沈昭作为夏侯杰的知己,自然是和他在正堂之中了。看着往来宾客络绎不绝,不觉人声鼎沸,而此时虽已夜晚,但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将宾客席上衬托得喜气洋洋。 沈沁荷倒也是干脆,坐在京中贵妇贵女之中任人打量,也不去说话,倒是紧紧的盯着外面。不多时,又有人来,递了一张帖子给管事,管事看了一眼帖子,高倡导:“司天监监副柴彦平柴大人到——” 正说着,就见一人身穿赭石色衣衫,走得倒是飞快,看来倒也是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身玄衣,腰上一块螭纹玉佩,一进门,便向夏侯杰拱手笑道:“夏侯将军,恭喜恭喜。”含笑的样子颇有几分冷清和妖孽。 夏侯杰不识得他是谁,也只是抱拳回礼,只是举止间十分疏离。柴彦平笑眯眯的对萧逸执礼道:“萧兄。” “柴大人。”萧逸不动声色的回礼,见柴彦平笑得十分的狡黠,一双眼睛里也不知道含了什么情绪,让人不敢逼视。 虽说夏侯杰不识得,但沈昭却是认识这人的,也有几分怀疑。屋中虽是鼎沸人声,但这几人之间仿佛时光静止,良久不语。 “哥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沈沁荷的声音,沈昭这才回头,见沈沁荷不知何时从内室出来,虎了脸,“你又胡闹,这男人家待的场合,你出来做什么?” 沈沁荷笑道:“那哥哥以为,我应该在什么样的场合?里面那些人,个个炫耀完了自己身上的珠宝,便开始互相吹嘘儿子兄弟,生怕让人不知道自己儿子、兄弟可以议亲了。大熙的世家子,有能耐的都在羽林卫里,可惜羽林卫里也没有几个好东西,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些让人拣剩了的次品罢了。” 她这话说得十分傲气,萧逸啜了几分笑容:“沈兄来日可得给沈姑娘找个她中意的人才是。否则以沈姑娘的脾气,只怕是连花轿也不会上的。” 沈沁荷撅了撅嘴,转头看着萧逸,陶瓷般的小脸上出现几丝红晕来:“我就很中意你啊。” “萧某一介布衣,若是娶公侯家的女儿,只怕连聘礼也出不起。”萧逸回绝了她,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沈沁荷哼了哼:“少唬我,你们萧家什么家底,真当我不知道?”又看着柴彦平,“我没有见过你,你又是谁?” “司天监监副柴彦平,沈姑娘有礼了。”柴彦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施了一礼,却得了沈沁荷一声冷笑:“哦,原来是司天监监副,听说上官大人身边有一得力之人,极善占星之术,就是你吧?这监副位置好做么?” 柴彦平也不答话,沈沁荷又笑起来:“好听了是占星之术,难听了,可不就是神棍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还需要你做什么?” “沁荷!”见她越说越不像样,沈昭忙喝止她,后者皱着小眉头,哼了哼,也不说话了。柴彦平倒是笑起来:“博陵侯素来谦和,更是以礼贤下士闻名京城,没想到沈姑娘却是十分的直肠,实在是不像。” “你什么意思?”沈沁荷怒了,柴彦平,笑得眼睛都眯上了:“柴某什么意思,就是沈姑娘听到的意思。” 沈沁荷素来是被娇宠在手中的,何时被人这样在口舌上占了便宜?顿时大怒,若不是沈昭拦着,只怕当即就要和柴彦平动手。柴彦平见她气红了一张小脸,却是愈发的开心,大笑着往席上走去。沈沁荷恼得厉害,狠狠的跺了跺脚:“你笑吧,你只管笑,终有一日,我叫你跪在我跟前哭!” 沈昭见妹妹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头痛不已,转头见萧逸笑得温和,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了,也是叹道:“阿逸与他认识不成?” “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觉得他有趣得很,这才自作主张下了帖子请他来。”萧逸解释得十分淡然,“沈兄总是明白我的,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并无问责之意,只是他总是上官宏的人……”沈昭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声,“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上官宏今日实在是□□静了些。” 萧逸笑着反问:“难道沈兄希望他闹腾起来?安静一些,才是好事一件呢。” 见萧逸似乎有事瞒着自己,沈昭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夏侯杰正在堂中待客,不觉有人来到身边,笑道:“将军,这是夫人命人送出来的。说是一定要交到将军手中,见了这物件,将军自然明白了。” 夏侯杰转身接了那被锦帕包着的金簪,也不知是因为吃了酒还是堂中烛火闪烁之故,他脸上浮起红晕来。沈沁荷方才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见了夏侯杰羞臊的样子,那火气也一扫而空,拊掌笑道:“哈,李姑娘就是厉害,能让咱们的铁面将军都红了脸,好生厉害呢!” “沈姑娘莫打趣……”夏侯杰尴尬一笑,还是将锦帕展开,露出其中的红翡滴珠凤头赤金簪来,“这簪子……不是施夷的啊。” “莫不是上官贵妃送的礼?”沈沁荷拿了那簪子在手,却见萧逸转向了那根簪子,神色微微变了。 * 按着常理,婚宴之上,新郎官只能等到宾客尽数离去,这才能进后院的喜房。只是此时却顾不了那样多了,夏侯杰和萧逸二人走得飞快,沈沁荷一头雾水,却也只能跟在两人身后往喜房走去。 刚进了垂花门,就听见一阵嘈杂,抄手游廊上灯火通明,喜房门前人影闪动。只听一个男子有些迷糊的声音:“不就是新娘子?怎么就不能看了?我告诉你们,就是夏侯杰来了,我也不在乎!” 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吃醉了酒,又听到一个焦急的女声:“哎呀,这是哪里来的醉汉?你们是怎么回事?叫人跑到了这里来?”不待众人解释,那女声又响了起来,“我与你说,你最好赶快离开,别忘了今日堂中吃酒的不少是云州从沙场上下来的将军,若是与你动起手来,你自己知道份量,还不走?” 灯影闪烁,就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挣扎着要往喜房里去,一时众人纷纷惊叫,而立在门前的那人正是白芷:“啊呀,你们都是死的不成?赶紧去叫人来将这人叉下去。你们府上是做什么吃的,能让人大喇喇的就到了这里来?但凡新妇有闪失,你们谁能交代?”又有人飞快的朝垂花门而来,嘴里一面喊着:“快来人!好歹也要护着夫人和白姑娘才是。” “竟有人来了这里?”沈沁荷原本就是炮仗性子,一时也是狠了声音,“竟然敢做出对新娘子不敬的事来?谁给他的胆子?”说罢,上前便一把抓住那醉汉的肩,将他扳了过来,却对上一双迷离的丹凤眼,他摇摇晃晃的,似乎站不稳。 沈沁荷这下得意了,冷笑道:“姓柴的,这是你自己不开眼,要犯在姑奶奶手里,若不叫你长长记性,还以为是我沈沁荷的姐妹是能给你欺辱的!”她说到这里,猛地一巴掌将柴彦平扇得翻了一圈,后者因为站不稳跪在了地上,她却犹嫌不够,一肘子过去,柴彦平“哎哟”一声,仰面躺在了台阶前,鼻子鲜血直流。 对于沈沁荷的彪悍,白芷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还真是每次见了都能佩服一回。也不知是否因为灯火之故,她一张小脸看起来十分的苍白。萧逸上下看着她,见她并无闪失,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阿芷没事就好……” 夏侯杰几乎是破门而入,见李施夷安然无恙的坐在床上,也是稍微松了口气,咬牙骂道:“这老贼!竟然连如此重兵把守的府上也能进来!” 而屋外的沈沁荷提了柴彦平衣襟在手,冷笑道:“你方才不是笑得很得意么?黄汤灌多了就随意找个地方躺尸就是了,偏偏要来打扰我姐妹的安宁?我现在就杀了你,看上官宏敢不敢和我分辩!” “沈姑娘!”萧逸唤道,“别杀他。” “什么?你也黄汤灌多了?”沈沁荷气得柳眉倒竖,“吓到了施夷姐姐,你也不在乎?” “今日是夏侯兄大喜之日,见了血未免不吉利。”萧逸淡淡说罢,又对红着脸出了门的夏侯杰道,“夏侯兄还是差遣人手将这里围起来吧,如此重兵把守,还能下手,只怕并非刺客,而是……” “而是从正门走进来的。”柴彦平鼻子鲜血涓涓,止都止不住,挣扎着从沈沁荷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襟,“这姑娘家身手这样好做什么?以后嫁了人,夫君怎的吃得消?” 见他因为鼻子受伤而眼眶都红了,萧逸也是好笑,然则不发一语。沈沁荷哼了哼,率先走了。直到不少军士被派进来守住新房,众人才离去。 夏侯杰虽说良久不语,但时不时看向了柴彦平,那神色就差将他生吃了。一直到了垂花门前,柴彦平方才笑起来:“萧兄,我如今可不欠你什么了。” 第75章 萧逸目光闪烁,看了他一眼:“的确不欠我什么了,只是柴大人今日给沈姑娘打了一顿。” “此事就不劳你过问了。”柴彦平扬起一个笑容来,又看了一眼萧逸和夏侯杰,“我可不知道你们什么意思,我方才吃多了酒,对夏侯夫人做了些不敬的事,还请夏侯将军宽恕些。”他说到这里,拱了拱手,又露出一个笑容来,“各为其主罢了。” 萧逸神色微微闪动,对夏侯杰笑道:“夏侯兄,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还是先去堂中待客,我和阿芷说说体己话。”他一面笑,一面眯着双眼,紧紧的看着夏侯杰。后者有几分不明所以,眉间忽又舒展,笑道:“既然如此,萧兄也快些回来才是。” 待夏侯杰和柴彦平一道去了,萧逸这才看着身边的女子,见她垂眉不语的样子,也只是握着她的手:“阿芷……” “我没事,不打紧的。”白芷摇头含笑,“我没那样柔弱,你知道的。只是想着还有几分害怕罢了,我虽不爱君山银针,但那茶中怎会有一股似酸似臭的味道?虽是很轻,却也闻得出来,我想着会不会有异,这才不敢喝下,想了个法子让你们来。” 萧逸点头,轻轻抚着她的面容:“你没事就好,我只怕上官宏今日不会让夏侯兄轻易成婚,却不想他竟然直接想害新娘子,若是有一个不妥,只怕是……”他也不说下去,静默了许久,这才冷笑起来,“看来我委实应当重新审视他一番了。” 静默了一会子,白芷还是展眉微笑:“还好我也不是池中物,可配得你?” “自然配得的。”萧逸微笑道,又细细端详着白芷,“你啊,若是除了半点意外,让我可怎生是好?”又握了她的手,缓缓的往堂中去了。堂中虽是人声鼎沸,但此处却是十分的静默,两人缓缓的在此处走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寒风习习之下,院中的枯枝都摇曳着撞击出声响来。 见白芷拢了拢手臂,萧逸顺势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莫冷到了。”说罢,又牵着她往堂中,不待白芷点头,又觉得耳边风声愈发的大了起来,眼皮也是不住的跳动着,一时也有些担忧,忙拉住了萧逸的手臂:“咱们快走吧,我害怕……”她还没说完,就见萧逸身后漆黑的夜色中闪过一点寒芒来,吓得她低声惊呼起来,忙不迭的拉着萧逸要逃。只是那点寒芒尚未靠近,就听见一声金铁相撞之声,面前已然落下一人来。 那人身材高大,手中握了一把长剑,一身火红的喜服在夜色中显得十分的耀眼。原本回到了堂中的夏侯杰却在这里,手中一把长剑,不待双方反应过来,他已然上前,刀剑的龙吟声大作,虽说看不真切,但却能够听出这是已然打了起来。 萧逸按住拉着自己手臂的白芷:“别怕,不会有事的。”白芷轻轻点头,没来得及说话,面前已经“笃”的落下一物来,牢牢的钉在了脚前。低眉看了一眼,饶是白芷胆大,也是被吓得白了脸色——那是一把两尺见长的短剑,就这样钉在了她脚前。 见白芷吓白了脸色,萧逸忙不迭的将她揽到怀里:“别怕,没事了。”闻着他身上馥郁的檀香气味,白芷心中稍微放松了些,尚未说什么,一人已然摔倒在眼前的地面,夏侯杰一脚踏在他背上,只是这样牢牢的踩着,一点挣脱的余地也不给。 萧逸低眉看了他一眼,见那人一张容长脸,却是不认识的,和夏侯杰交换了一个眼神,倒是什么也不说,径直走了。待走到僻静处,白芷尚有几分惊魂未定,看着萧逸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萧逸合了合眼,将她揽到怀里:“是我的不是,吓到你了。” 白芷靠在他怀里:“我告诉你萧逸,别将人当傻子。柴彦平为什么会来这里?是你叫他来的吧?你那日和他在诚国公府前说的话,就是为了今日,是也不是?” 见萧逸不置可否,只是用力的抱紧了自己,白芷心中也恼了几分,伸手在他腰上一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没有不知道的。闹了一场,就为了现在擒住这人?若是我没有发觉茶中有异,是不是我和施夷就要魂断当场?” 萧逸深深的吸了口气,低笑道:“我萧逸心悦的女子,自然不会觉察不出。”又吻了吻她的发顶,“阿芷,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否则我又怎会做这样的事?”他说到这里,深深的吸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素来是清冷惯了的人,也只有你啊,成日扰乱我。我与你说,上官宏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现下擒了这人,咱们的计划,可还要一步步的进行,你且小心,今日堂中有一个人,只怕是……” *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堂中,就见夏侯杰正被一众人围着。“夏侯将军,这饮宴到了一半,人便不见了,难道是耐不住,先回去见了夫人?” 这样的劝酒声此起彼伏,夏侯杰原本军中之人,酒量非同小可,也不拒绝,一一喝了。白芷只看了一眼,顺势进了内室,见沈沁荷坐在一众打扮华贵的妇人中间,虽说满脸的不耐烦,却也不曾拂袖而去。见白芷进来沈沁荷忙招手让她来身边,嘀嘀咕咕的:“你可不知道,这些人真是太讨厌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去看身后的一人,“那人当家的是上官宏的死党,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一点,成日说着什么。今儿个又来说自己儿子怎么样了,定要选家世上好,又知书识礼的。少与我玩笑了,这样的家中如何看得起她?” 见沈沁荷这姑娘也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白芷拉了拉她的手:“你噤声,少说两句就是了。”沈沁荷哼了哼,也不置可否,总是不再说话了,而那头又响起一人的笑声:“你家的儿子总是顶好的,只是咱们这一来二去未免聒噪了,可别想想咱们这里还有一位呢,那可是还没出嫁的。”她一面说,一面起身拉沈沁荷,笑道,“博陵侯府的小姐给你做儿媳妇,可使得?” 白芷粗略的看了那人一眼,也只是静默的喝了一口茶。沈沁荷挑眉笑道:“威远侯夫人倒也是不怕委屈了我。”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了正对自己笑的那人,上下略略的打量,笑道,“你家公子我可高攀不上,若真有心思找个模样又美家世又好的,还知书识礼的,怎的不去娶皇家的公主?我们这样的,还是留着找些眼光没那样高的吧。” 眼看威远侯夫人和方才那女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沈沁荷也老大不客气的坐下。威远侯夫人满脸讪讪之色,笑着要打圆场,却见坐在沈沁荷身边的白芷,细细的看了她一阵,忽又笑起来:“这姑娘倒是长得和往日那白家的夫人像极了。” 她声音很大,这话一出来,内室立即就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侧目看着白芷,只是因为诚国公府是被抄家灭门,故此众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只是人人都斜着眼睛看白芷,也不知道是想看出什么来。 白芷佯作不解,笑道:“像什么?这位夫人说我像了谁?” 威远侯夫人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她,又拉着她的手,对左右说道:“诸位往日也是见过白家夫人的,你们瞧这鼻子眼睛,是不是像了五六分?”她说到这里,又放了白芷的手,“怕不是白家的遗孤又回了京城吧?” 众人缄口不言,沈沁荷暗道要糟,几乎要暴起,被白芷按住手,说:“我进京也不过数十日,可不知道什么白家。既然你们都知道,怕也得是京中的贵人吧?” 威远侯夫人笑道:“我们自然都知道,只是贵人算不上,却是……”她说到这里,又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白芷。 众人一时窃窃私语,沈沁荷冷笑道:“怎的凭空污人清白?威远侯夫人难道不知道,白家乃是皇帝陛下亲自定罪的?平白便说别人是白家的人?”她说到这里,又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谁都知道她和我是一处的,就因为我方才拂了夫人的面子,所以夫人要给我沈家扣上和罪臣私通的罪名?” 威远侯夫人神色微微一变:“沈姑娘这话说得……哪里有这样的意思?不过是见了,心中好奇罢了,若是认错了,也是一时眼错。” “眼错?”沈沁荷挑眉笑道,“夫人眼错了多久?先是第一眼,拉着又看了一圈,最后还说是眼错?若是眼睛有疾,便回去好好治治吧。” 威远侯夫人气得要死,又见白芷喝茶喝得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恼火了。她一向也是京中的贵族,被这样拂了面子,也是十分憋气,想要找回面子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外面已然传来一声高唱:“上官大人到——” 第76章 听到这一声高唱之时,白芷神色顿时僵了僵,原本搁在膝上的手也紧紧握了起来,将裙子拧得皱皱巴巴的。沈沁荷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没有什么。也不去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威远侯夫人,拉了白芷便出了内室。 堂中已然是肃静了起来,而上官宏一身赭石色长衫,正大步走进来。夏侯杰和沈昭相视一眼后,迎上去拱手道:“上官大人,今日肯来,可真是蓬荜生辉。” “本官带来皇帝陛下的贺礼,也算是来求一份福气啊。”上官宏笑得很是从容,仿佛真是个儒雅的人,白芷立在一旁,牙都咬酸了,想到前世被打死之时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心中真是恨不能咬他一口方能解恨。 沈沁荷哼了哼,还是偷偷的往沈昭身边走去了。夏侯杰看着上官宏,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如此多谢上官大人了。” 上官宏露出笑容来,上下看了一眼夏侯杰:“今日原本是夏侯将军大喜之日,本官倒也不应当说这些了。只是夏侯将军你印堂发黑,莫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堂中,“今日这样热闹,仔细人多手杂,该进来的不该进来的都进来了,若是坏了今日大喜的日子,那可如何是好?” 夏侯杰铁青着脸色:“上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官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变得冷冽,“若是喜堂变成了灵堂,那可怎生是好?万一被人下毒呢?” 被人下毒是怎样的说法,若是坐实了,便是有人坏事!夏侯杰脸色愈发的难看,众宾一听这话,也是低头看着满桌的菜肴。上官宏继续笑道:“博陵侯和本官素来有不愉快,席上众位也不少是和本官有交情的。应当知道,夏侯将军是博陵侯的死党吧?” 这话言语中已经有威胁的意味了,况且今日席上有不少投靠上官宏的人是看在上官宏和上官贵妃都出了礼给夏侯杰,这才来了,一听这话,已然是明白过来,纷纷搁了筷子。夏侯杰眉尖都跳了起来:“上官大人此行,就是为了来和末将开玩笑的么?” 他原本是厉声喝问,谁知声音刚一落下,屋中掌的灯便黑了,吓得众人纷纷惊呼起来,一时间惊呼声、推凳声,物件撞地声此起彼伏。原本上官宏说了那话,众人心中就十分惶恐,更不说现在灯火忽然熄灭,白芷立在内室和堂中的连接处,不料众人纷纷起身了,一时间几乎是被人群冲得根本不知往哪里去。一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不觉身后贴上了一人,那馥郁的檀香气息让她顿时心安下来,顺从的跟随他躲开人群。 好在这骚乱只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不多时便重新掌上了灯。堂中已然是一片狼藉,瓷器碎地,没吃完的菜肴也尽数合在了地毯上,而原本光鲜亮丽的众人,个个说出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身上要么就有菜汤,要么就是衣袍被撕破了些,看起来狼狈不堪。 白芷也有些想笑,耳边响起萧逸暖如春风的声音:“这样欢喜?”白芷脸上微微一红,惊觉自己被他揽在怀中,顿时脸上发红,忙抽身离开了萧逸的怀抱。 只是她虽快,但这画面已然落入了上官宏眼中。若说威远侯夫人并不确定白芷是否是白家之后,那上官宏就是斩钉截铁的确认了——他往日和白景恒交好,更算是白景恒的门生,自然是见过白芷的母亲的,不仅见过,见的次数还不算少。 而白芷的模样和白夫人像了五六分,只需一眼,上官宏便能确认,这的的确确是白家的后人,那个被姓戴的送走的白家女儿! 念及此,上官宏嘴角的冷笑便几乎要喷薄而出了,静静的看着白芷,冷笑道:“堂中原是男人待的地方,怎的连姑娘家也混了进来?” 屋中原本就只有沈沁荷和白芷两个姑娘,他这话虽是在问白芷,却让沈沁荷冷笑起来:“怎么?你们男人家莫不是金贵些?待了什么地方我们女人就待不得?” “沈姑娘稍安勿躁,本官并非说你。”上官宏大马金刀的向着白芷走去,“本官见你很是面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白芷牙都快咬碎了,还是强作镇定笑道:“我不知在哪里见过大人,更不知大人何故对我觉得面熟。” “我见过你。”两人距离十分近,白芷紧张得很,轻轻捏了萧逸的衣角才勉强让自己不颤抖。上官宏声音轻轻的,就这样瞧着白芷,“你是白景恒的孙女,是不是?” 听到祖父的名字,白芷死死的看着他,忽又笑起来,这个距离,若是她想,直取上官宏性命也不是不能的。脑中乱得厉害,想到了被斩首的爷爷和爹爹,还有被人打死的大哥和受辱后知道自己和二哥平安而上吊自尽的娘亲……白芷深深的喘了几口气,眼泪几乎都要喷薄而出了,还是扬起一个倔强的笑容来:“你说呢?” “本官说?”上官宏笑道,转身,还不忘指着白芷,“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便躲入男人怀中的女子,这般伤风败俗。我大熙这般女子若是多了,岂不是要坏了我大熙的风气?” 在场之人不少都是依附上官宏,一时之间也忘了今日是来吃酒的,附和道:“即便方才情形混乱,却也没有往男人身上躲的事。”“如此败坏风气,应当被浸猪笼才是!” 一时附和之人很多,沈昭脸色黑了又黑,知道上官宏定是认出白芷了,这才要不动声色的除掉她,只是这话又不知如何反驳。 看着众人好像真是群情激奋,萧逸忽又笑起来,他原本就是美男子,这样一笑,一双眼睛仿佛天上的星星似的,让人怎么都觉得好看得紧:“这样说,诸位大人是真的执意要在今日夏侯将军大喜之日见血了?” 见他这样从容不迫,众人心中也有些打鼓,但上官宏尚在,也不敢真的退下来,况且夏侯杰和上官宏一比,孰轻孰重正常人都知道。这样想着,众人还是统一了口径,纷纷称是。 萧逸微微一笑,又握了白芷的手,牵着她走到众人跟前,这才将手中折扇一合:“试问方才那样凌乱的场面,若连在下都不护着内子,难道任她被人群卷进去,踩得一身都是伤?”他说到这里,不待人说话,指着其中一人道,“既然如诸位所言,在下今日当着众人之面护着内子乃是伤风败俗,请问威远侯,在京城东边的玉照巷中,侯爷怕还养着外室吧,此事不知夫人是否得知。大熙律中可说得明白,擅养外室者,通奸论处。既然今日萧某当着众人的面护着内子都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试问这已然和律法对着干的行为,算是什么?方才侯爷说要将内子浸猪笼,萧某对此没有意见,除了一点,请擅养外室的威远侯爷一起吧。” 威远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静默了良久,才咳道:“若是你的妻子,那也算了……” 萧逸微微一笑,复又指着一人道:“林大人府上仿佛也不太平,明摆着宠妾灭妻的事,林大人做得是风生水起。因着林大人不喜原配,在三年前做出停妻再娶的事来,所以自然也不满萧某在众目睽睽之下护着自己的原配,是也不是?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林大人如此心胸,萧某佩服万分。” 接连两人的腌臜事被萧逸说了出来,众人面面相觑之下,也纷纷不做声了,心中也嘀咕着怎的这人连这样的事也能知道。萧逸这才转向了上官宏:“那么敢问上官大人,即便方才萧某和内子行止轻浮,却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如此就该重罚,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见萧逸张口就说出隐晦事来,上官宏也是心中一惊,复看着萧逸,心中已然笃定这人绝非是池中物。寻思着沈昭回京后的变化,只怕正是此人在他身后出谋划策!这样想着,上官宏的眸底顿时冷凝了许多:“你二人真是夫妻?撇开这点不说,也不知此女究竟是谁,这模样真是让人十分的眼熟……” “上官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命人将后院的孩子抱来,你问问她,我和内子是不是她的爹娘。这孩子还小,总不会说谎了是不是?”萧逸微笑,又对白芷眨了眨眼,后者也是笑起来。看着有人去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桃花给抱了来,她原本就小,被抱来的时候还没有睡醒,一睁眼就见一屋子的大男人还想要打起来一般,更不说满屋里还挂着她十分害怕的红色,当场就吓得哭起来,扑进白芷怀里嚎啕大哭着。 见她哭成这样,白芷也有些难受,只是抱着她柔声安慰。上官宏脸色僵硬得厉害,死死的盯着白芷:“你分明是——” “上官大人。”沈昭朗声道,“堂堂一个大男人,有必要一直对妇人针对?况且萧兄已然说得十分清楚了,他的妻子,他为何不该护着?如此没有心胸涵养的事,上官大人可是堂堂内阁重臣,怎能做这样的事?”又看了一眼夏侯杰和立在夏侯杰身后,原本也是来喝喜酒的众人,“这般拂了主人的脸面,上官大人难道不是如芒在背吗?” 夏侯杰身后的那些人,几乎无一例外,全是从云州回来的军中悍将! 上官宏神色一僵,也明白若是真的将局面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这群当兵的和他鱼死网破也不是不能,当下笑道:“既然是阁下之妻,恕本官不查了。既是如此,今日原本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来给夏侯将军送礼的,礼既到了,本官也就去了。”他说罢,转身而去,方才梗着脖子让白芷去死的那些人也自觉脸上挂不住,呆了没有多久,也就都携着家眷去了。 直到上官宏走出了夏侯府的大门,才见柴彦平立在门口的石狮前,很是淡然的看着他:“大人。” “新娘可杀了?”上官宏简短的问道,“你方才在这府上,可有半点风声漏出来?” “我不知。”柴彦平抿着嘴一笑,丹凤眼看来分外狡黠,“只是久久没有动静,想来是杀了吧。” 上官宏轻轻颔首,又看了柴彦平一眼:“你吩咐下去,让下面好好查查沈昭身边那姓萧的,那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第77章 看着上官宏拂袖而去,白芷也是微微的松了口气,怀中桃花还在啼哭,想到方才萧逸说自己是他的妻子,白芷还是红了脸,将碎发掖到耳后,这才抱着桃花去了一旁安抚。 如今正是月明星稀,今日乃是大婚之日,夏侯杰自然要赶紧去喜房,萧逸和沈昭二人倒是知趣,也就纷纷要走。刚一出了夏侯府的大门,白芷便觉得两道目光射在背后,转身看去,见沈沁荷歪着脑袋看着自己。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不与她说话,沈沁荷咬了咬牙:“白芷,我知道你是个有手段的,只是,我也不是傻子。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绝不会让给你。” 见她这样咬牙切齿的说,娇小的身量在夜色中显得更是玲珑可爱。白芷微微一笑:“他又不是物件,就算是,也绝非是沈姑娘你的。”说罢,见马车已然过来,也就顺势钻了进去,又将桃花揽得紧了些。 车上也唯有萧逸一人,沈昭兄妹则是乘别车。白芷抱着桃花,眼看萧逸靠在车壁似乎闭目养神的样子,也不去打扰,也轻轻合上了眼。直到鼻尖被人拧了拧,这才睁眼,见萧逸不知何时来了身边,正笑得十分促狭,一时也是羞怯起来:“做什么?” “见你阖眼,模样诱人得很。”他故意咽了一口吐沫,喉结上下一动,性感得要命,又俯身要亲她,“让我尝尝味道。” “别闹,桃花好容易睡了。”白芷下意识要躲,被萧逸托了下巴,“正好,孩子睡了,你莫动,免得吵醒桃花。” 白芷无可奈何,只轻轻在他唇上点了一点:“人前倒是道貌岸然,人后俨然就是急色荒唐之人!”又抱紧了怀中的桃花,“也亏得你今日反应得快……” “我早便想好了,无论上官宏做什么,我都能让他铩羽而归。”萧逸不甚满意,倒是也将白芷扒拉进怀里,“只是今日,他到底还是想着不能开罪了这群云州下来的悍将,若是惹恼了,在京城之中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杀他可谓是易如反掌。” “你还安排了什么?”白芷不免好奇,抬头看着萧逸,车中光线晦暗,只能见他启唇微笑,“我还安排了许多事,譬如让阿芷亲口承认是我的妻。” 白芷笑着啐他:“哪里来的道理?越过六礼,一件都不做,就想要我做你的妻子?真以为我那样好相与?” “也好,过几日将这些礼数都给全了,你便是我的妻了。”萧逸笑起来,“如今的局面,倒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怕要出好些事了。” * 至于夏侯杰大婚后,京中的确出了大事——因为上官贵妃有孕,乃是皇帝江修第一个孩子,而先皇后已死多年,便有御史上书请封贵妃上官玉凤为后,而皇帝还未对这事作出回应,旋即便是呼啦啦的上书请封,再略略一算,竟然几乎是文臣之中十之五六! 只是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意思了。 “皇后?”白芷听萧逸说罢,也是将这话中的意思给细细咀嚼了一遍,这才看着立在堂中的萧逸、沈昭二人,冷笑道,“上官玉凤的性子我知道,她素来被上官宏宠在手心,说是不谙世事也不为过。她可以做贵妃,但是做不得皇后,皇后需要的不仅是家世,还有处世的手段。那种恩威并施的法子她是学不会的,冒险让她做皇后,只怕会适得其反。”白芷说到这里,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也是不说话了。 那红墙金瓦之中,妃嫔之间的争斗,即便上官玉凤有上官宏这个靠山在,但是妃嫔谁不是出身高贵异常?若是一旦引起嫉妒,那便是修罗场! 只是转念,白家给上官宏害得这样凄惨,若是报应在他女儿身上……无论是前世的了解,还是往日白家未曾落败之时知道的,上官宏对这个女儿都是疼爱得如珠如宝,生怕有半点不妥。 白芷握了握拳,那种报复的快慰感觉在胸中萦绕,无端的觉得欢喜起来,此举将上官玉凤竖为众矢之的,只怕上官宏才会觉得心痛,想想白家落败后受到的锥心之痛,白芷觉得十分的畅快。 门外却响起一个声音:“侯爷,有人等在东花厅,说是侯爷的朋友。” “我的朋友?”沈昭有些惊讶,萧逸却笑道:“沈兄交友遍天下,却又有什么不妥?” “不,并非不妥,只是来得十分突然。”沈昭一笑,正要问那客人是谁,便被萧逸按了按肩膀,“沈兄只管去吧,若是我所料不差,今日这位,来头可是很大,沈兄不必细想,怎么样想,就怎样说就是了。如今可不是咱们有求于人。” 沈昭对这话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但见萧逸如此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疑有他,吩咐让其等着之后,回自己房间更衣,这才往东花厅去了。 屋中原本就热,沈昭一面脱去了自己的斗篷,一面看着立在屋中的人。那是个男子,立在窗前,背光而立,虽说看不清神色,但隐隐约约的觉得无比的眼熟。 直到那人转过身来,沈昭才恍然大悟,对那人行大礼道:“皇帝陛下。” 那人正是皇帝江修,不在宫中好生待着,却以沈昭友人的身份来了博陵侯府。看这沈昭对自己行礼,江修也是上前,亲自扶起她:“沈卿知道朕今日为何私服来此?” 沈昭看着他,这缘由若推脱说不知,未免是太过矫情,当下也就颔首:“如今群臣闹着要陛下封上官贵妃为后。”他说到这里,见皇帝不辨喜怒的神色,也是顺势试探道:“陛下不愿意?臣那日见陛下心疼贵妃的神色,并不像是假装。” “朕是疼她,她若不是上官宏的女儿,朕也愿意让她做朕的皇后。”皇帝说道,“朕这几日思来想去了很久,想到这一年多以来,上官宏权倾朝野,做下了许多事后,心里就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是朕太惯着他了,惯到了现在,他胃口是愈发的大了。朕若如他所言,将凤儿立为皇后,试问朕和汉献帝又有何不同?只是如今,泰半文臣上书请封,朕又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沈昭听着他的话,心中忽然有了几分寒意——因为他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来找自己了。自己和上官宏素来不甚对盘,若是由自己出面搅黄了此事,上官宏必然恨得厉害,到时候两相争斗之下,必然有一方重创,而另一方也讨不了好。 等到了那个时候,皇帝岂非就是渔翁,作收鹬蚌相争的成果就是了。 想到了这一层,沈昭也就笑起来:“皇帝陛下如今的处境的确是难熬,只是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上官宏势大,能得到这样多的文臣支持,若是陛下不答应,他逼宫也不是不能的。” 皇帝目光炯炯的看着沈昭,问道:“朕知道你素来是对朕忠心,对大熙忠心,朕已经是无路可退了,你可愿意帮朕?如今的局面,朕可谓是被上官宏那老贼架空了,实在不知道还能找到几个如沈卿般可信的人。” 沈昭不动声色的一哂,看着面前颇有些颓败的皇帝,一时半会儿心中竟然涌出了一阵快慰——皇帝并非是没有能力,相反他很有能力,是先帝诸子中最为能耐的。但是此人极爱享乐,声色犬马,压根儿不将国事放在心上。当年白景恒在群臣之间奔走,就是想联名上书劝诫皇帝勤政,然而上官宏反水,在皇帝面前诬告白景恒结党营私,乃是大逆不道的谋逆,皇帝杀白景恒,白家抄家,牵连者多达近千人。 想到这里,沈昭看着皇帝,虽是惯有的谦和模样,但口中却也是森冷了起来:“皇帝陛下,臣不过空有爵位,却无实权,如何能与满朝文臣相抗衡?即便是夏侯将军,身为羽林卫都统,能护得皇帝陛下不被人害,却又怎能和文臣相提并论?此事臣委实帮不了陛下,还请陛下另谋高就。” 皇帝脸色变了几变,见沈昭下摆,神色愈发的难看,半晌后,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沈昭:“这样说来,沈卿是要看着朕被那老贼逼死么?今日朕私服来此,沈卿还不明白?阖宫之中,都有那老贼的钉子,朕若是再如上次一般召见,只怕上官老贼早已来了。” 沈昭静默的听着皇帝的话,待他说完良久,这才抬头看着皇帝,见他满脸的悲戚,好像真的在为沈昭不帮自己而痛心疾首。沈昭静默的和皇帝对视了片刻,还是移开了眼,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皇帝陛下,恕臣直言,当初陛下下令处死白相并连坐近千人之时,陛下就已经在将自己往死路上逼了。大熙忠良死节之臣,净是惨死在皇帝陛下的旨意之中,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祸端?” 江修脸上白了白,忽又扬起一个笑容来:“朕听闻你素来是白景恒的拥趸,是也不是?” “陛下,如今陛下也是怀疑上官宏,难道还不肯正视当日白相是被冤枉的吗?诚国公府百余口性命,就因为上官宏诬告而死……”沈昭说到这里,还是静默的闭了闭眼。不,诚国公府的事,不仅仅是因为上官宏的诬告,还有皇帝的不查!但凡皇帝愿意多深究一点半点,白家不会落到这样的结局,更不会有近千人无辜被杀。 这样不辨忠奸的皇帝,也不怪朝中大臣纷纷装聋作哑——谁会愿意出头将自己性命送上去? 江修的脸色十分不快,却也良久不说话,静默了半晌:“所以,你是要看着朕去死咯?” 沈昭倒也十分聪明,从容答道:“不是臣要看着陛下去死,而是臣真的无能为力。试问陛下,臣一人之躯,如何同朝中半数文臣相抗衡?” 第78章 第二年的正月初一,乃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只是也是在当日,和福字一起发到各个官邸府邸的,便是皇帝下达的封后的旨意。 对于上官玉凤被封为皇后,众人倒也没有表现出许多的惊讶,皇帝如今是切切实实的孤家寡人,根本扛不住上官宏的压力,只能选择妥协。 一辆马车从夏侯府中缓缓驶出,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经过了宫门,这才进了皇城,又驶向了麟趾宫。在宫门前停了下来,早已有人守在了外面,见马车一来,顿时迎上来笑道:“夏侯夫人可算是来了。” 李施夷立在车辕上,对那人礼貌一笑,又让身边人扶了自己下车,说:“今日娘娘这样着急叫我入宫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话?” “谁不知娘娘和夫人亲厚呢?”那人笑得眉不见眼的,“我们家娘娘素来是没有心眼的,和夫人亲厚,这才请夫人来呢。” 想到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人的倨傲,和现在这模样两相对比,李施夷更是觉得好笑了,但也不说什么,跟在那人身后进了殿,就见上官玉凤火急火燎的迎了出来。一见李施夷,她忙不迭的拉住她的手,笑起来:“哎呀我方才就说你怎么还不到,这下可算是来了。”又对领进李施夷的那人笑道:“你快下去,让我和夏侯夫人说说话。我方才让人去煮姜汤了,你去盛几碗来。” 那人颔首称是,去端了几碗姜汤过来,又将门掩住了,这才退了出去。见那人走了,上官玉凤这才伸手握住李施夷身边侍女打扮的白芷的手:“你今日才肯来见我,我好难过……” 她原本就是个天真的人,这话还没说完,眼泪就簌簌而下,一边哭一边擦,只是那眼泪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完一样:“我还以为你死了,心里好害怕……”她哭得厉害,小手不住的擦着眼睛。屋中一时静默,好一会儿也没有声响,只有她一人的哭声。 白芷也只是被她拉着,不说一句话,看着上官玉凤哭成了泪人。又低眉看着她平坦的小腹,迟疑片刻,问道:“孩子多大了?” 上官玉凤原本哭得厉害,一听她这样问,又想到太医嘱咐过若是情绪波动太大只怕对孩子有影响,又赶紧憋住眼泪,只可惜眼泪憋不住,一边抽泣一边回答:“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啊。”白芷叹了一声,又见上官玉凤小脸都哭花了,也是垂首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难道你比我委屈么?我还未哭,你哭什么?” 上官玉凤被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给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努力止住泪水,这才抬起头,扬起小脸:“没,我没哭。”她说着,又擦了擦脸,“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怪你,你们家让我爹害得这样惨,你讨厌我也是情理之中的。”她说到这里,不安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白芷,你以后可不可以进宫陪我说说话?” 白芷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安的揉着衣角,那神态和个小孩子一般,心里也是软了几分,但也不开口。李施夷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明白这样的时候委实不是自己能够说话的——白家给上官宏害成了什么样子?别说白家,就算是她,沦落到父母双双被山贼所杀,也是上官宏造的孽! 见两人都不说话,上官玉凤眼眶又红了红,转过身去擦了擦眼睛,这才转回来,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事啦,你肯来看看我,我就很满足了。你没有事,我至少也安心一些了……”她说到这里,小眉头皱了起来,又觉得不该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放下手又见两人都齐齐的看着自己,眉头皱了皱,掩面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得很凄凉,小手胡乱擦着脸,几乎连袖口都沾上了泪水。白芷和李施夷相视一眼,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后,上官玉凤又狠狠的擦了擦脸:“我不哭了,我没有什么好哭的。”又抬头看着白芷,“你怨我是应当的,做错了事应该被惩罚,所以我不能强求你原谅我。可是、可是……” 她说得有几分委屈,白芷也微微的叹了一声,说:“都要做皇后的人了,还这样一幅被人欺辱了的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里又没有别人。”上官玉凤擦干净脸上的泪,怯怯的坐在两人身边,“我听嬷嬷说,白芷已经嫁人了?”见两人双双看着自己,也是缩了缩脖子:“我、我……我听说那日有人说白芷是他的、他的……” 白芷静默了半晌,低声道:“你也别管这些事,好好养身子吧。”不待上官玉凤点头,外面就响起女官的声音:“娘娘,小厨房送吃食来了。” 上官玉凤顿时露出笑容来:“送进来吧。”又转头看着白芷和李施夷,“你们和我一起吃吧,我这些日子身子重了,修哥哥都亲自让人看顾我的饮食的,很是精细。你们也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不置可否,已然有人端了食盒进来,里面盛着不少吃食。上官玉凤率先夹了一个鸭肉包子,又见两人不动,也没有那样高的兴致了,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不适合口味?”又盛了一碗茯苓红枣山药粥给白芷,“你以前喜欢这个的,要不要尝一尝?” 白芷看了她一眼,思量了片刻,还是接了碗:“多谢了。”那茯苓红枣山药粥煨得烂烂的,红枣的果肉也被煮得香软,映得米粥有几分发红。见白芷肯接,上官玉凤也是咧开嘴笑了,又给李施夷盛了一碗,“味道很好的,真的很好吃。” 白芷静默的端碗,喝了一口山药粥,不觉想到以前。往日上官宏还未曾反水,自己和上官玉凤也是亲厚,每每自己吃的时候,她总是坐在身边看自己。而后白芷会问:“你要吃的话?我再叫人给你做一碗。” 上官玉凤会摇头,说:“我不吃,我不爱吃甜的。”然后又看着白芷吃。 只是到了最后,她总会上前来拉住白芷的手腕:“白芷,好白芷,给我尝一口。你实在是吃得太香了,香得我也想吃了。” 念及此,白芷胸中一口气长久出不来,只是抿了一口米粥,那米粥混合着红枣的香甜和茯苓、山药的清香,只是白芷长久没有吞咽下去,这口米粥之中,层层味道之下,好像还有似苦似臭的味道。 白芷眉头蹙了蹙,见上官玉凤舀了一勺,正往嘴里送去,身子先于脑子反应过来,起身“啪”一声便打在她手上。上官玉凤被吓得不轻,勺子落在厚厚的绒毯上,盛着的粥也溅在上面,冒出阵阵热气来。上官玉凤也没有想到她这是做什么,桌上的碗被她手碰了碰,顿时合在了身上,吓得那女官惊叫起来:“来人!还不来人!这里有人要冒犯娘娘!” “别说话!没有人要冒犯我!”上官玉凤忙制止她,见女官神色讪讪,又轻轻的加上一句:“是我不好,不是她的错……” 李施夷看着白芷,也是有些不敢置信。再有什么,她也不该亲自动手才是。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白芷收回手,声音都有些发抖:“别吃,这粥里有不对的东西。” 上官玉凤怔怔看着她,半晌后,才点了点头,下去将衣服换了。待她走了,李施夷方才拉住白芷还有些发颤的手:“阿芷,其实你不恨她,不然你刚才就不会救她了。” “我刚才就想到了以前,我每次吃山药粥,她起先说着不吃,然后最后又要和我抢的样子。她好像一直都没变过,那样纯真,像个孩子一样……”白芷咬了咬牙,想到方才打在上官玉凤手上。那样的举动几乎是没有过脑子,而是下意识做出来的。 或许李施夷说得对,自己并不恨她。否则当日也不会让李施夷告诉她自己还活着的事,今日更不会来见她。只是每每想到她是上官宏的女儿…… 待上官玉凤转出来后,怯生生的看了白芷一眼,又对身边的女官道:“你把这个拿出去给半夏问问,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不能害了我的孩子。” 她说到此处,又看向了白芷,见她沉默不语,挥退了女官,这才说:“你不怪我了,是么?如果你还怪我的话,你方才就不会救我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白芷如实说,“我老是想到你爹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家因为你爹才会像今日这样惨……可是我又觉得,这是你爹做的,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的。”上官玉凤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腹,一头的珠翠让她看起来更是娇小玲珑,“他是我爹啊,怎么可能无关呢?”她说到这里,又含泪笑起来,“不过我今日还是好开心好开心。虽然说你以前从来不凶我的,但是今天打了我。可是我还是好开心,因为你还是担心我的,不然不会打我。我不知道谁想害我,可是我现在还有些感谢他。”她说到这里,又握了握白芷的手,“我知道我爹对不起你,白家那么多人命,也不是我能够弥补的。不过……如果你以后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来找我吧,我也想和你说说话……” 第79章 白芷和李施夷从宫中出来,已然是临近午时了。京中虽是比起其他地方算是繁荣,但繁荣也不过是面子上的罢了,此时街道上的小摊贩早已收拾了回家,看起来也是有些萧索。 白芷坐在车中,身子跟随着马车微微晃着。想到方才在宫中,上官玉凤的眼睛,白芷心中没由来堵得厉害。她自然是知道上官宏做的事不能加诸在上官玉凤身上,但是每每想到上官玉凤能够在上官宏的庇护之下那样天真无邪的成长,而自己却被夺走了最亲近的人,那股子怒火怎么样都压制不住。 不仅是恨意,还有嫉妒。自己失去了祖父、爹娘和大哥,而上官一家却能那样安生的活在这京城之中。只是上官玉凤…… 白芷冷凝着脸色,心乱如麻。手却忽然被人握住,抬头便对上李施夷的眼神,也是拾掇了心绪,强笑道:“怎了?” “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这世上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你若是恨她,你就好好儿恨她;若你觉得是上官宏作的孽,就不要算在她头上。”李施夷说,温婉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你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愿意放过自己而已。今日她还未曾封后,都有人来害她了,他日登上了皇后宝座,她那性子……怕得被人嚼得骨头渣也不剩了。” 李施夷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复自嘲笑道:“你我也是闲得无聊没事儿做了,不去好好想想怎么对付上官宏,反倒是在这里替仇人担忧。” 白芷沉吟片刻,摇头:“不,她的日子,只怕已经到头了。皇帝原本就是个昏而不庸的人,如今既然感觉到了危险,又怎会放任这危险继续下去?上官宏以为皇帝是他掌中的玩具,所以才敢大大喇喇的请封女儿为皇后。可是那是在宫里,皇帝身边再无可信之人,对宫中的人下手,也是容易得很。” “你的意思是,那米粥里的……” 白芷点头:“这一点也不难想到。宫中妃嫔吃醋是常事,她们也个个都是公侯家的女儿,想万事拔尖,就像白家未曾落败前的我。只是这后宫是围着前朝转的,上官宏权势滔天,而京中有能力和他抗衡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的如何敢和他冲突?一旦上官玉凤腹中的孩子落了,上官宏疼女儿如珠如宝,势必勃然大怒,到时候牵连下来,可不是后宫争斗能说得清了。谁会去做这样的傻子让自己的娘家放在上官宏面前?” 李施夷仔细的听着,见白芷说到这里,也是咬了咬牙:“咱们皇帝陛下可真狠,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最是无情帝王家,又不是没听过父子相残兄弟反目的事。”白芷说到这里,握了握拳,“你看着吧,这京城马上就要有异动了。今儿这事,根本瞒不住,上官宏势必要对皇帝发难了。” * 因为李施夷已然嫁了人,再歇在博陵侯府未免要给人笑话,也就将白芷送回侯府后,自己便回去了。白芷今日也累了几分,也就回了房间睡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地龙烧得太热,她起了一层薄汗,碎发尽数绞在了额前。白芷迷迷糊糊的想去拨开汗湿的发,却听到屋中传来一个女声:“芷姑娘好睡啊。” 阖府上下,叫她“芷姑娘”的,除了昔日在萧府的小翠,也就是今日的倚翠外,没有第二个人。白芷一激灵,忙不迭的坐起来,见倚翠坐在桌前,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翠姑娘今日有事?”白芷有些惺忪,揉了揉眼,问道。倚翠说:“我原本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芷姑娘。今日进宫去莫非被扒了层皮?” 白芷说:“你也别成日和我打诨,翠姑娘的手段,我明白得很。” “同你打诨,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么?”倚翠反问,见白芷语塞,她爽快的拍了拍手,“你多小心啊。” 这没有缘由的话让白芷直了眼,也不知道她说什么。倚翠笑道:“你自己知道,咱们白公子可是个可怕的人。” 听她这样说,白芷顿时沉默了,这几日来一直有事情绊着,也无暇和白桓说清萧逸的事。想到这里,白芷握了握手,便要起身向外面去了。 博陵侯府原本就很大,从白芷的院子出来,还要经过一片花园,这才能到白桓的住处。刚一到花园,却见两人身量颀长的男子立在廊下。一个身着白衣,手执折扇,含笑间神色仿佛一池春水般润泽,而另一人则是一身玄衣,虽是也在含笑,但一双丹凤眼中流露出来的净是狡猾,虽也是盈盈含笑的模样,但却如同山间明月般冷清。 白芷微微一怔,寻思着怎么萧逸和柴彦平会这样的立在此处,尚未等她参详透,萧逸已然看见了她,招手让她来身边。白芷也不疑有他,到了萧逸身边,这才看向了柴彦平,语气淡淡的:“柴大人,也有些时日不见了。” “白姑娘。”柴彦平欠了欠身,这才拿眼角瞧着两人,“白姑娘这几日好像又美了不少,也唯有萧兄这等人间尤物才能配得上了。” 他话中十分轻佻,形容男子也能说是人间尤物,更是让白芷险些笑出声来。萧逸虽仍是含笑,但身子已经若有若无的横在了两人中间。柴彦平眯了眯眼,笑起来:“萧兄,这男人还是大方些好,况且在下可没有凑上去,是萧兄你自己让白姑……不,是萧夫人。萧兄自己让尊夫人过来,可绝非是在下凑上来非要看一看尊夫人的。” 他一席“萧夫人”的话,让白芷红了脸,剜了萧逸一眼,也不说话了。萧逸倒是气定神闲,低声道:“非礼勿视,柴大人应该明白这一点。”说到这里,又看向了白芷,“阿芷去哪里?” “我去找我哥哥。”白芷说,又见柴彦平一双丹凤眼瞧着自己,“你们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聊一聊家常罢了。”柴彦平抢先说,又对白芷眨了眨眼。白芷有些迷蒙,他又补充道,“聊一聊江家的家常。” 白芷恍然大悟,点头称是,心中仍是狐疑万分——柴彦平算是上官宏的心腹,何以这两人这般的亲厚?况且上官宏和沈昭不和是事实,柴彦平这样来了博陵侯府,若是被上官宏的眼线瞧去了…… 只是抬头见这二人都笑得高深莫测的样子,白芷也就打消了询问的念头。还未等找到托辞去找白桓,廊下又响起一声怒喝:“萧逸!你竟和这恶贼在一处?难道和上官宏有所勾结?!” 这声音听来十分娇俏,却也不难看出声音的主人是个火爆脾气,转身看去,就见沈沁荷柳眉倒竖,立在廊下,满脸恼怒的瞪着萧逸和柴彦平。见白芷也在,沈沁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疾步上前,到了三人跟前,一一看过几人,这才冷笑起来:“好哇,我说上回怎的你叫我放开他,原来是背着我和我哥哥同他私交甚密?一个登徒浪子,一个包藏祸心,委实是奸猾双贼!”也不待两人反驳,又指着白芷道,“还有你,你家里那仇,你忘了不成?还和上官宏的人混在一起做什么?你真是……” “沈姑娘慎言。”沈沁荷素来也是个娇蛮姑娘,萧逸原也不愿和她一般见识,但此时她已然说到了白家的仇,言辞间净是指责白芷之意,也不愿再忍,语气有些冷凝,“灭族之仇谁能或忘?此事也不劳沈姑娘一再提醒,剜人伤口之事,还是少做为妙。” “你、你竟凶我?”沈沁荷皱起了小眉头,见白芷脸色十分难看,也知道自己慌不择言说错了话,忙道,“白芷你莫恼我,我着急了些,并无指责你之意。”又瞪着柴彦平,“你还不快滚!累得我开罪了两人!” 柴彦平失笑:“柴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沈姑娘这样敌视我?若说上回差点冒犯了夏侯夫人,沈姑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况也没有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柴某如今这鼻子都还没好全呢。转头又遇上了沈姑娘骂柴某登徒浪子。这喝酒误事,大不了以后不喝就是了,沈姑娘就将这事揭过去如何?” “揭过去?”沈沁荷冷笑道,“我告诉你柴彦平,我就是讨厌你这样的狗腿子!攀附着上官宏,你得到的很多是不是?上官宏那老贼,养了多少你这样的人?占星之术,活脱脱的就是骗人的鬼把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奸贼趁早给我滚蛋,不然我亲自打你出去!” “沈姑娘就因为讨厌上官大人,所以连带着讨厌柴某人?”柴彦平杨作恍然大悟,一双丹凤眼里净是考究,看了沈沁荷片刻,“沈姑娘是博陵侯府的姑娘,论言谈举止,可不是我这乡野莽夫能比的。不过既然沈姑娘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难道不知道另一句话,叫做出淤泥而不染么?” 第80章 要说沈沁荷虽然跟在沈昭身边走南闯北多年,但接触到的人都是对她礼让三分,一来是因为沈昭,第二便是因她是个女子,年岁又小。故此柴彦平还是第一个和她麦芒对针尖的人。 听柴彦平说罢,沈沁荷脸都气红了几分,但还是不肯认输:“我、我当然知道!” 柴彦平笑眯眯的看着她,见她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继续笑道:“既然沈姑娘知道,那可就更该知道一件事了。所谓祸不及妻儿,罪不及父母,上官宏大人再有诸多不是,柴某人在他手下效力,也不过还一个知遇之恩,怎的有这般不堪?柴某这心肠可是大大的好,答应人的事,必然会做到。”他说到此,转头看着萧逸,“萧兄说是不是?” 萧逸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含笑。沈沁荷脸上更红,仿佛被火烧了一样,心知说不过柴彦平,咬牙骂道:“你少与我说什么歪理,跟上官宏一党的没一人是好东西!” “沈姑娘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柴彦平叫起来,“我可不知我哪里开罪了沈姑娘,非要这样巴巴的盯着我。”他转头指了指萧逸,“这邀人来的都不被说,我这被邀来的反倒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哪有这般道理?” 沈沁荷如陶瓷般光洁的小脸已然变得通红,白芷不觉好笑,柴彦平和萧逸一般都是那类说话让人想半天想不明白在说什么的人,但是事后就会知道,他们说话绝不是没有缘由的。换言之,这等能言善辩之人,若是无事,可千万别去寻晦气。 柴彦平笑得十分得意,看着沈沁荷道:“沈姑娘,柴某人以为,这看人可不能仅凭自己的心,好歹也得多了解一二再下定论不是?况且上次,柴某可就见识过了沈姑娘是个厉害人,可不敢招惹沈姑娘。”他说到这里,两只丹凤眼笑成了狐狸眼,“这男人,大多都喜欢温柔的,这点沈姑娘还是承认了好。” 他这话指向性实在明确,沈沁荷原本就对萧逸有意,现在当着萧逸的面给柴彦平说破了不说,更何况柴彦平还是上官宏的人。沈沁荷立时柳眉倒竖,一把扣住柴彦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咔”的一声,便硬生生将他的胳膊给拧脱臼了:“混账东西,我也是你玩笑得的?”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萧逸只在第一时间伸手拦在白芷跟前,护着她退了几步,见柴彦平颀长的身躯被沈沁荷压得几乎跪在了地上,也是展开折扇半遮住脸,对白芷说道:“又是无妄之灾。” 白芷含笑:“说不准柴大人乐意呢。” 沈沁荷怒意未消,恨恨的扔了柴彦平,后者嚷道:“沈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柴某人这是不服也不行了。” “我需要你服我?”沈沁荷啐道,抬头又见萧逸护着白芷,心里那点子火气又蹿了上来,“你赶紧走,不然我一会子让人把你那只胳膊也给拽脱臼!”说到这里,又瞪了萧逸一眼:“当着别人呢,你要不要再亲昵些?你不要脸,白芷也不要了?” 知道她是余怒未消,萧逸倒也不和她计较,沈沁荷气得不行,好在倚翠从外面来,见了这情形,大概也知道什么事了,笑道:“这厢侯爷叫小姐呢,说是有要事。” “哥哥找我?”沈沁荷强压着火气,反问道。倚翠忙点头:“这个自然了。” 沈沁荷这才勉强点头,快步走了。待她一走,柴彦平这才起身,捂着肩道:“这沈姑娘脾气也太大了些,来日怎有人吃得消?” “柴大人不就能吃得消么?”萧逸微笑道,柴彦平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萧兄忘了,世上男人皆喜欢柔媚的女子,我可不敢做这个先驱。” * 辞别了两人,白芷便向着白桓那里去了。甫一进门,就闻见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白桓坐在桌前,手上正摆弄着一个圆瓶,见妹妹来了,白桓忙让白芷来自己身边,也不看她,问道:“刚与萧逸那厮在一块?” 白芷一惊,也讪讪不知如何回答,白桓勾起一个笑容来:“我刚才看到了,你和他在一块?”他声音不怎么带温度,配合了无生气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怕,“好端端的,怎的去和他在一处?我方才出去,可听到了柴彦平的话。” 白芷心中“咯噔”一声,还是勉强笑道:“哥哥听到了什么?”白桓目光如炬,紧紧的看着白芷:“施夷大婚那日,他当着那样多人的面欺辱你,你也不告诉哥哥?” 看着白桓这个样子,白芷再怎么后知后觉也该明白了,忙说:“二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他……那事我是知道的。”白桓抿紧了唇,看着白芷静默不语,后者脑袋倒也是清醒,忙编了一套说辞出来,“那事我是知道的,上官宏那老贼如何肯让夏侯将军安然成婚?必然会来发难。我又与娘模样太像,但凡见过娘的,自然能认出我是谁。无奈之下,我才让萧逸那般说的。” 虽说当日萧逸说自己是他妻子之时,心中也是欢喜,但如今在白桓跟前说这话,还是觉得心跳加快,一时脸也红得和煮熟的虾米一样,将碎发掖到耳后,她又补充道:“二哥,其实……我那日没有和你说实话,我、我也是心悦萧逸的,真的。他对我很好,定是真心的。” 白桓静静的看着妹妹,脸上毫无生气。也不知道静了多久,白桓才移开了目光,轻声说:“阿芷放心,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那些欺辱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二哥,萧逸没有欺辱我。”白芷急了,她了解白桓,从小时候开始,白桓就是说到做到的人,更不说如今白家遭了这样大的劫难,母亲和白松死在眼前的事更是对白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他的性子变得偏激,说这话的分量更是重了。 白桓笑道:“好了,阿芷放心吧,二哥自有定论。”他说到这里,眼神中弥漫了一层惘然,“你自小就是京中贵女,自有身为公侯家女儿的傲气,虽说对事冷淡些,但性子也是柔和,更是个善良的女儿家。这些二哥都是知道的,你也不必再为了萧逸那厮开脱,我明白的。” “二哥,我没有为他开脱。”白芷有些无奈,若是白桓认定自己是为了萧逸可以说心悦他,那只能让白桓更是癫狂。这样想着,白芷就觉得无力得很,“二哥,你知道我的性子,没有人能够勉强我做什么。” “二哥知道啊,阿芷是个大姑娘了。”白桓微微一笑,伸手抚着妹妹的脸,他袖中药草的清香扑面而来,“没关系,阿芷只需要现在这样就好了,旁的事,有二哥在呢。” 白芷不免气苦,但见白桓根本毫无生气的脸,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握了握拳,这才说:“二哥,你不要伤他,可以么?他总是于我们有恩不是?” “我一向恩怨分明,恩情自然记着,仇,也记着。”白桓也没有明说,只是如此回答白芷,后者心里发酸,也不知道如何跟白桓说明,只好悻悻走了。 白桓那人如今性子偏激异常,况且他原本就对萧逸敌意颇重,而前几日李施夷和夏侯杰大婚之时,萧逸当众称自己是他妻子,这事原本瞒得死死的,白桓又不爱出门,自然不知。只是今日他怕是听到了柴彦平的话,一来二去也就想明白了。 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凉,白芷刚出了白桓的院子,就见萧逸牵着一个桃花站在院外。见她出来,桃花笑得欢喜异常,扑了上来:“娘!”她年龄还小,跑得那样急,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要跌倒。白芷忙不迭抱了她:“小皮猴儿,今日怎么不在侯府里玩了?” “桃花想娘……”桃花扳着自己的小手指说,“爹爹也想娘。爹爹说,说二舅舅……”她挠着小脑袋,好像想不起来了,撅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白芷不觉失笑,抱着桃花走到萧逸身边:“柴大人走了?” “再不走,北沈姑娘打断另一只手,岂不是不划算?”萧逸笑道,“不过,依我之见,柴彦平此人,若是能够招降,实在是能够提供很大的助力。” 白芷似听非听的点头,抱着桃花良久不语后,才说:“你不该过来的,你分明知道我二哥不喜欢你。” 听她这话,萧逸笑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她。白芷咬了咬下唇,还是被他好似能够发光的眼睛看得脸上酡红,低下头去:“你瞧什么瞧?” “我想你了。”他开口,嗓音低醇,还含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想见你了。”见她脸上更红,低笑道,“女儿也想你了。你不想我们?” “谁想你?”白芷啐了一口,见萧逸脸上虽是依旧含笑,但眸中的落寞掩都掩不住。方才在白桓那里便吃了瘪,白芷生怕萧逸这头也想多了,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踮起脚在他唇上点了点:“你明白的。” 桃花见状,也要亲一亲萧逸的脸颊,被萧逸抱住,笑道:“你这小丫头,什么没学到,撒娇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见桃花不明所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爹爹不喜欢被别的女人多碰,只有娘才能亲的,明白么?” 白芷脸色更是红了,桃花哪里理他,早就顺势滑了下来,小爪子在萧逸贴身的荷包里面翻了翻,取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糖饴,美滋滋的咬了一小口,高兴得眉不见眼的。 看着她这傻乐的样子,白芷忽然觉得好笑极了:“咱们这姑娘啊,等长大了,说不定就被哪家的混小子拿着糖就骗走了。” 第81章 按照惯例,算作是国本的大事,在进行当日,流程是昭告天下,告太庙,群臣或者命妇朝拜。 上官玉凤虽说是继后,但也是正经八百的要封皇后,更何况其父乃是上官宏,礼部如何敢怠慢?一桩桩一件件,仪制几乎是按照元后的仪仗来规划的,而群臣朝贺的大礼也生怕缺了什么,珍稀宝物像是不要钱似的送进宫去。 李施夷嫁与了夏侯杰为妻,但因为上官宏的打压且夏侯杰刚升职为正三品羽林卫都统,故此李施夷并无封诰,这样的场合也去不得。她都是如此,遑论白芷了。 而当日封后大典完了之后,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死一般的平静之中,原因无他,因为上官宏在封后大典之上,领着群臣纷纷上书劝诫皇帝,若是上官皇后此胎为儿子,出生便立为太子。 皇帝辛苦一番,原本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生不下来,但现在这话一出来,为了看顾未来的太子,只要有半点的不妥便是一场腥风血雨。皇帝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点头答应,上官宏这才心满意足。 虽说此举再次将上官玉凤置于风口浪尖,但换言之,确定她腹中的是太子,于来日已然是一场好事了。 只是白芷对于这点也不十分在意,若是江修执意要落了这个孩子,那么也不是上官宏能够左右的了。但也是这件事,不难看出上官宏只手遮天,皇帝被压制得死死的。 但想到白家的惨状,白芷心中便涌出报复的快感。若不是江修选择性无视了缺失的证据,白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耳边传来细碎的咀嚼声,白芷始回神,见桃花抱着一个小罐子,正从里面捞出用蜜浸过的豆子,正吃得香甜。白芷见她跟小耗子一样,也是无奈了,伸手夺了她的小罐子,惹得桃花懵懵的看着她:“娘……” “你又吃糖了,若是牙疼怎么办?”白芷板着脸问。桃花撅着小嘴,不自觉的看向了坐在白芷身边的萧逸,后者倒是会意:“孩子喜欢,就让她吃一些吧。” “你又助她?合着我是坏人是不是?”白芷啐道,“糖吃多了牙疼怎生是好?”见桃花瘪着嘴,很是委屈的样子,白芷放软了语气:“你先出去玩,咱们下午再吃一些就是了。” “下午可以多吃几个么?”桃花顿时双眼放光的看着白芷,撒娇道,“娘……” “我不吃这套的。”白芷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傻丫头快去玩吧,等下午了,咱们再吃一些。” 桃花撅着小嘴,慢吞吞的向外走去,样子很是失魂落魄。萧逸笑道:“桃花尚小,你倒也不必如此严苛。” “这正是还小呢,三岁看老,萧公子明白么?”白芷反问道,萧逸失笑,将白芷拉到身边坐下,嗅着她发中的清香,这才笑起来,“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姿势颇有些暧昧,那厢都要打起帘子的桃花湖又杀了个回马枪,转身回来,跑得飞快,好像要跌倒似的,小奶音说不出的凌厉:“哼!爹爹以后再啃娘,桃花不管了啦!”她说完,见白芷通红了脸,这才仿佛得胜的将军,摇头摆尾的出去了。 见萧逸笑起来,白芷恼得锤他:“都是你惯的,叫这孩子记下了。” 萧逸笑道:“这话又不是我教她说的,怎有成了我惯的?”说罢了,又在白芷额间轻轻一吻,“桃花委实像咱们的亲女儿,这牙尖嘴利的……” 白芷气结,也不去和萧逸说话,静默了半晌,这才背过身去:“你俩就只能欺负我,我不与你们说了还不成?”说罢,她索性自己躺在了床上,“去去去,莫来招我。” 萧逸和她说笑了一会儿,也就出门去了。原本白芷不想睡,只是躺着倒是把睡意给勾了出来,也不知道昏沉沉的睡了多久,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声音是个女子,听来应当是倚翠:“芷姑娘,可瞧见大爷了?” 她一直未曾改口,还沿用了萧家之中的称呼,白芷惺忪的做起身来:“他不在我这里。” “哎呀,这府上也找不到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倚翠说着,又听出白芷声音恹恹没有活力,知道白芷怕在睡觉,也就说了几句,走了。 白芷昏昏的想着,也不知道萧逸去了哪里。这人素来不喜嘈杂之所,若无要事也不会出门,了不起来瞧一瞧自己或是带着桃花在花园之中转转,现在竟然不在府上,委实是奇哉怪也! * 博陵侯府正满天满地的找着萧逸,而那头,一辆青布马车缓悠悠的驶入了上官府,上官宏亲自带人在门中迎接,见马车停下来,上官宏拱手笑道:“萧公子,本官恭候多时了。” 萧逸从其中缓缓而出,见上官宏一身藏青色常服,他原本瘦高个子,这样的穿着显得更是高了。萧逸微微含笑,打开折扇,对上官宏一笑:“上官大人。” 上官宏也不多说什么话,将萧逸请入正堂,又命人上了明前龙井来。萧逸捧了茶,微微嗅了一口:“萧某虽说是粗鄙之人,只是这茶还是认得的,上官大人好一番手笔,如此盛情招待萧某一介布衣……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上官大人今日邀萧某来贵舍,不知是为何故。” “今日请萧公子来,原因很是简单,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萧公子那日和本官对答全然不惧,仅凭此点,本官便可断言萧公子绝非池中之物。” “不过是一个山村闲人罢了,哪里有什么池中物的说法?”萧逸只是捧着茶,也不下嘴,仅仅只是闻着龙井的香气,“只不过是沈兄同我说话,觉得有些趣味,这才领我进京,见见大世面。” “萧公子倒也不比妄自菲薄。”上官宏见他不动嘴,明白他是怕茶中有异,所以不敢下嘴,也不点破这一点,自己放了茶盏,看着萧逸说,“博陵侯许了公子的事,本官能双倍给公子。” “上官大人多虑了,沈兄任何东西也没有许我。”萧逸笑得十分从容,也是放了茶盏,“上官大人,人生难得一知己,用钱也买不来的。” “没有许的话,那萧公子想要什么?”上官宏笑道,眼中净是老奸巨猾的光芒,“钱,权,还是女人?本官都可以给你。” 萧逸轻轻一哂:“萧家不缺钱,萧某也没有做官的意思,至于女人,萧某有妻有女,更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然也不愿意要女人。” 见他这样说,上官宏眼底阴鸷顿显:“这样说来,萧公子是无欲无求了?”见萧逸不置可否,上官宏又朗声笑起来,笑罢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那么,为白家平反呢?萧公子要不要?” 萧逸面容上根本看不出变化来,但目光却转向了上官宏。上官宏笑道:“本官当日有能力将白景恒拉下来,今日也就有能力让白家重返京中的贵族圈。萧公子要不要,或者说,萧夫人要不要?她堂堂诚国公府唯一的女儿,京中乃至整个大熙一等一的贵女,如今却沦为阶下囚,还要担忧着是否会被人认出来。本官当日可以将白家打压到死,今日让白家冤屈沉冤得雪,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若是萧公子想要,本官不计前嫌帮白家一把,也不是不可以。萧公子与本官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上官大人所开出的这个条件,好生诱人啊。”萧逸抚掌微笑道,见上官宏笑起来,又敛了笑容,捧茶徐徐吹开茶末,“只是还有一事,萧某想问问上官大人又应该如何。” 上官宏见萧逸有松口的意思,早就大喜过望,心道是拿白家那小丫头当筹码果然是一招妙棋,笑道:“萧公子但讲无妨。” 萧逸也不看他,只是看着茶盏中打着旋的茶末,缓缓问:“那死了的人,怎么算?白相、白大人、白夫人、白家的公子,白家被株连的近百名族亲还有那些因为上官大人诬告而获罪最后牵连阖家大小的大人们,他们的家眷、亲人。这些因为上官大人诬告而死的近千余条生命,上官大人预备怎样算?阖家的性命,一辈子的安稳人生,全被上官大人一次诬告葬送了。若是上官大人能还得清欠白家的,萧某自然会考虑为上官大人效力之事。” 萧逸说得风轻云淡,但上官宏的脸色却越来越黑——他为了权力出卖了白景恒,并且是莫须有的出卖。因为没有了白景恒,他已经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乃至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了追求权力,付出什么不是付出?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栽赃白家。但现在萧逸竟然让他还清欠白家的。 还得清么?拿命来还?! 上官宏的面色渐渐的冷凝,虽还是儒雅的笑容,但神色已然狰狞起来:“这样说,萧公子与本官是没得谈了?” “既然上官大人没有诚意,也不必再谈了。”萧逸笑盈盈的起身,“如此,就告辞了。” 看着萧逸转身,逆光之下,他颀长的身影看起来那样的健硕,落在上官宏眼里,很是刺眼。萧逸年轻,是他不能比的年轻,今日若是放任他离去,来日后患无穷! “萧公子,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如此,萧公子便为了你的知己好友去死吧。”上官宏咬牙说出这话,萧逸还未走出门,就见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冲了过来,将正堂团团围起来,上官宏笑得儒雅,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狠劲,“纵虎归山的事,本官从来不会做!” 第82章 那一群家丁冲到正堂前,个个都是手持钢刀满脸凶神恶煞的样子,那样子俨然是要当场杀了萧逸的意思。 萧逸驻足堂前,转头笑道:“上官大人这是要萧某血溅当场?” 那家丁之中为首的那人笑道:“萧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不想死的,还是趁早遂了大人的心愿。切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个书生罢了,插翅难飞,还是趁早明白,赶紧弃暗投明,还能还你一个自由。否则!”他说到这里,手中钢刀一晃,阳光照射下来,反射出白森森的光辉来。 萧逸笑起来,目光流转在上官宏和那为首的之间,笑得愈发的松惬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还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上官大人,既然萧某能得你欣赏,你也说了萧某不是池中物,今日真的以为,萧某就是那样的蠢笨,能让上官大人得了便宜去?” 他这话一落,上官宏神色大变,尚未说什么,就见门房处有人来了:“大人,夏侯杰带着羽林卫来了!” “什么?!”上官宏一凛,“拦着,没有我的话,谁敢让他进来?” 萧逸闻言,启唇笑起来,他笑声愈发大了,一声声让上官宏脸色更是黑了:“你笑什么?本官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未说完,萧逸就笑道:“萧某当然知道上官大人不好相与,更知道上官大人生性歹毒,对儿子也是诸多严苛,但对于唯一的女儿上官玉凤,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却是捧在手中疼爱。上官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后肚里还有孩子呢,上官大人也不管了?”他说到这里,又缓缓说,“上官大人,羽林卫乃是皇帝亲卫,是皇帝的脸面,若是擅加阻拦,就是打了皇帝的脸。打了皇帝的脸,是要诛九族的。还是上官大人原本就想要造反,所以不怕?” “你——”上官宏虽说真有那个心思,但被人说出来意味就不一样了。还未说完,就听到“哗啦”一声,只怕是整个门板都给掀掉了。巨响之后,夏侯杰已然飞快的进来了,一身飞鱼服,衬得身材那样健壮。 家丁们没有得到上官宏的话,也都没有撤开,皆是手持钢刀的样子。夏侯杰见萧逸盈盈含笑,早已明白过来,厉声道:“上官大人,明知羽林卫乃是皇帝亲卫,还敢命家丁持刀以对,你是要造反么!” 上官宏冷笑道:“夏侯将军,连本官这大门都给你掀掉了,本官还以为是土匪攻进城了,为了安全起见,自然应该如此。夏侯将军有异议?” 夏侯杰朗声笑道:“《大熙律》有云:‘内十六卫,羽林为帝亲卫,奉旨行事如遇违者,可先斩后奏。’休说是上官大人的大门了,方才若是有人敢拦着,直接杀了也没有人说是羽林卫的不是。” 这话是当日夏舟威胁沈昭的话,今日被夏侯杰说出来,虽说同样的是威胁,但却有不同的意思。上官宏额上冷汗涔涔,这样的话,他在派夏舟去截杀沈昭之时也说过,目的就是为了让夏舟心安理得的去杀了沈昭。但没想到这话会在今日用到自己身上来。 “上官大人,说句不客气的话,就凭今日末将进来之时,贵府家丁未曾撤开钢刀一事,便能治了上官大人的罪。”夏侯杰如此说道,“不知上官大人是要做什么,白日持刀,为了杀末将,还是为了杀一介布衣的萧公子?天子脚下,上官大人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上官宏脸色铁青:“不知夏侯将军领兵而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救人,还是皇帝陛下真的有事吩咐去做?” 夏侯杰哽了哽,萧逸立在上官宏身后,无声说道:“不可说。”夏侯杰立时会意,朗朗说:“羽林卫做事只向皇帝交代,上官大人虽是内阁首辅,却无权过问羽林卫行事!” 上官宏脸都快烂了,夏侯杰、萧逸二人是沈昭的死党,夏侯杰今日领着羽林卫来,原本就是来救人的。虽说上官宏不将这所谓的羽林卫放在眼里,但他也不能明着说自己要造反,面子上的敬重还是要给,更不说夏侯杰搬出了大熙律来压自己。 上官宏心里把夏侯家老祖们一一问候了一次,这才坦然道:“既然如此,夏侯将军就请快些吧。”他说到这里,慢吞吞的走到一边坐下。萧逸含笑道:“上官大人,萧某可以走么?” “萧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连羽林卫都被使动来接公子,公子自然自便了。”上官宏肚里一口气根本出不来,若是还看不出这是两人早就合谋好的,倒也是枉费一番力气爬到现在的位置了。 萧逸不动声色的往外走,几个手执钢刀的家丁还有些不甘:“大人!”只叫出这样的字眼,就被上官宏横了一眼:“放他走!” 被呵斥了一番,几个家丁也只好偃旗息鼓,悻悻的不说话了。萧逸缓缓往外而去,临到了要出门之时,这才转头对上官宏笑道:“上官大人,萧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让羽林卫来接,可不比上官大人,动动嘴皮子就能让羽林卫去杀朝廷封敕的侯爵。” 上官宏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萧逸走了。看着夏侯杰和萧逸双双离去,上官宏咬紧了牙,冷笑道:“好你个萧逸,莫要以为你能奈何本官!” * 从上官府出来,夏侯杰才叹了口气:“萧兄未免太冒险了,若是我来的时间错了分毫,只怕今日便救不得萧兄,岂不是要坏事?” “上官宏什么不敢做?咱们今日挫了他的锐气,怎么着他也不会放过我了。”萧逸慢吞吞的摇了摇扇子,“不过我也不曾怕他,却又有何要紧?了不得就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罢了。”他说到这里,又试探着问,“阿芷不知道吧?” 夏侯杰原本还想附和萧逸几句,但见他提起白芷,那一瞬间神色就柔和了下来,顿时好笑:“萧兄这话才是怪异,我又不从侯府过来,怎的知道?”虽说如此,但说着,夏侯杰还是挤挤眼笑了起来:“依着我说,那日当着那样多人的面,萧兄说白姑娘是自己妻子,这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纵使白公子对你有所偏见,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白姑娘如今这样不上不下吊着也是麻烦,若是可能,萧兄可要快些将白姑娘娶进家门才是。” “时候未到,时候未到啊。”萧逸轻轻摇头,“白桓那人如今偏激,我说什么他也不会信,只会当我诚心欺辱阿芷。我也不愿意让阿芷夹在我与她哥哥中间为难,待时机成熟了,我便向白桓提亲,让他同意阿芷嫁我。” * 当日因为沈昭有要紧事找萧逸,然而翻遍侯府也没有找到他,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时之间,众说纷纭,直到萧逸和夏侯杰一起回到侯府,才算是勉强压住了侯府之中的骚乱。 而过了几日,难得夏侯杰休沐,众人也就坐在了一起。白芷和李施夷也不去凑男人间的热闹,两人将沈沁荷围在其中,手把手的教她穿针引线。 然而沈沁荷虽说算是女中豪杰,但委实在针线上没什么作为。将食指上扎了无数小孔后,还是放了针线:“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我这手可就废了。” 白芷将针线收好:“不学也就不学了,熬坏了眼睛也不好。”她将针线放在筐中,不经意见后面三个男人仿佛正在笑什么,而沈昭脸上竟然浮出诡异的红晕来,一时也好奇起来。 见白芷迟迟不坐下,沈沁荷狐疑的看着她:“你瞧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见后页今日也不知道怎了,怎对着萧逸和夏侯将军脸红?”白芷坐下,慢条斯理的说。沈沁荷捧腹大笑道:“这话叫别人听到了,还不得以为我哥哥有龙阳之好?他可不是为了这事才脸红,而是为了别的。”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张家那小姐可出了孝了,前几日还托人来问,问我哥哥可否要安排婚期了。你们俩不知道,我哥哥素日里多正经一个人啊,看来谦和有礼,又是个君子。那日被那说媒的问得脸红得和什么似的,就像……就像个大姑娘。倒还不如叫我出面,兴许还好一些呢。” “你是女子,这种事还是不要出面了。”白芷淡淡的说,又抬头看着沈沁荷,“不过,若你已经嫁了,那倒也可以。” “去你的,喝了猴儿尿就到一边吐去,别来臊我!”沈沁荷呸了一声,又看着作妇人打扮的李施夷,“倒是我们的夏侯夫人,这几日倒是看着愈发的红光满面了。” 李施夷小脸一红,不安的动了动:“你二人玩笑,就不要扯上我了,我可不愿意……” 眼看这几人要说起来了,老远便有人叫起来:“侯爷,宫中圣旨来了,快些到正堂接旨才是!”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什么事,还是起身往正堂去了。不多时便见一人穿蟒袍,执廛尾,手中捧着明黄色的绢帛。见众人出来行跪礼接旨后,便展开圣旨,朗声念起来:“诏曰:夫文以治国,武以安邦。自三皇奠基,五帝分伦,古之圣王明君,皆以贤臣为辅。君臣和则社稷安,黎庶和则天下定。今为贤臣举荐,明之是非,朕心甚悦。兹尔萧逸,鄞地大族萧氏,清心秉正,志虑忠纯,实为栋梁之才。着封正五品上中书舍人,赐府邸一座。望君臣齐洽,天下安焉。钦哉!”“敕曰:兹尔萧逸之妻白氏,性秉温庄,柔嘉懿善。今赐尔为宜人,封诰五品,从夫萧逸。钦哉。” 白芷咬了咬下唇,只是如此时候,也不便说什么,和萧逸一起起身接了圣旨。那太监廛尾一拂:“恭喜萧大人萧夫人,陛下天恩浩荡,如今依然将宅子拾掇出来了,若是萧大人方便,今儿个便可以搬进去。东西都安顿好了,只需带些细软便可。”他说到这里,又笑眯了眼,“中书舍人可不是一个清闲的事,萧大人可得好生一些才是。” 萧逸也只是点头,随手给了他一些物件算作是跑腿的礼。那人得了东西,也就心满意足,转身去了。 等到他一走,沈沁荷倒是含怒开口了:“什么意思?你俩难道那日不是做戏吗?现在连皇帝都知道了,还下了什么封诰来?”她一面说,一面看向了白芷,眼中净是怒意:“我只当你是做戏,不成想你竟是假戏真做。我说上次怎的你和施夷姐姐单独进宫去了,就是去求皇后给皇帝吹枕头风的吧?你若和我正面较量,我输了也就罢了,没想你竟然使阴招!”她说罢,飞快的走了。 “哎呀,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李施夷话到此处,见白芷脸色铁青,也知道不该再说下去,只好快步去追沈沁荷。 圣旨中也言明了有人举荐,而萧逸的事,也不过只有沈昭和上官宏谙熟于心,沈昭自然不会向皇帝举荐萧逸,那就只有上官宏! 第83章 堂中领了旨意,一时死一般的沉寂。沈沁荷负气离开,李施夷去追,白桓素来不出席这般场合,即便是圣旨,他也惯常不到。而堂中就立了沈昭、夏侯杰并上萧逸和白芷四人。 四人皆是沉默,静默了良久,看得出来都是有一肚子话想问。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沈昭深深的吸了口气:“罢了罢了,只怕是上官宏那恶贼的离间计,咱们又何必当真?”顿了顿,他看向萧逸的神色有些飘忽,“既然有了官职,又赐了府邸,更是将白姑娘都带着有了诰命,若是想搬到新宅去,与我说一声儿就是了。” 他说罢了,推说尚有事,去了。萧逸立在原地看着沈昭出去,也是一笑:“哪里有的事,方才还说说笑笑的,也不见有事。” “生疑罢了,多个心眼也不是坏事。”白芷淡淡的说罢,将手中明黄色的绢帛折起来放入袖中,“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 见她背影有些萧索,萧逸心中一紧,和夏侯杰对视一眼,后者已然大婚,何等的明白,点头道:“萧兄去吧,我总是相信萧兄的。” 一路追出了正堂,却见沈沁荷站在白芷跟前,她身材十分娇小,站在白芷跟前都矮了一些,但是一张小脸上满是冷漠,全然不见素日之中的笑容,而李施夷拉着两人,好像正在说什么。 见萧逸追了出来,沈沁荷柳眉倒竖,冷笑道:“好哇,你也出来了,我也正有一口恶气出不了,你夫妻二人最好好好与我分辩分辩!”她将“夫妻”二字咬得十分重,听得出十分的不善,她看了一眼白芷,又看了一眼萧逸,大眼睛里净是嘲讽:“萧逸,我哥哥待你不薄,你就为了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就向上官宏摇尾乞怜了?我说那日怎么阖府上下都找不到你,你去上官宏那贼窝了,是也不是?我还当你是个好的,对你多几分青眼,没想到你是这样狼子野心!”不待萧逸回答,她又看向了白芷,“还有你,就算萧逸去向上官宏摇尾乞怜,我都不怪他。可是你呢?我本是十分钦佩你,因为你聪明,至少我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女人。你我之间就算是要争要抢什么,你直接来,我即使输了,我也不怨。你这迂回战术来得真好,现在这京中谁不知道你是正五品宜人,是萧逸的夫人。白芷,你为什么呀?就为了压我一头,就为了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萧逸是你的了,你忘了谁害得你家破人亡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你白家的血都白流了是不是?” 白家的血白流了……听沈沁荷这样说,白芷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脑门上去了,李施夷知道要糟,拉都拉不住沈沁荷,此时已然跺脚叹道:“沈姑娘,你、你这不是……” “你以为我想?”白芷冷笑道,“没错我是心悦萧逸,我也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可是这和我有没有心思压你一头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压你?白家没有没落,我是公府的姑娘,丞相的孙女,我需要压你?现在白家没落了,我是罪臣之女,我没能力压你。我告诉你沈沁荷,我白芷还没沦落到为了一个男人就忘记我白家仇恨的地步。” 见她气红了眼,李施夷忙打起了圆场:“哎呀你二人都少说一句吧。连我都看得出来是离间计,你二人都疯魔了不成,怎的骂起对方来?” “什么离间计?”沈沁荷骂道,“这样大的受益,还与我说什么离间计?”她说到这里,冷冷的瞪了白芷和萧逸一眼,“呸!两个没人伦的东西,是我眼瞎看错你们了!你二人就好好儿去当鸳鸯去吧,下回见着你们了,我非用马鞭抽花你们的脸!”她说得十分恨恨,转身就走,李施夷也拦不住,叹了几声,这才看向了白芷:“阿芷……” “我没事。”白芷摇头,只觉得像是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沈姑娘素来明艳似火,又是个直爽性子,我不怪她。” “上官宏这招使得太阴毒了,分明就是想咱们窝里反。”李施夷轻轻说罢,又很是为难,抬头看了一眼萧逸,示意他安抚白芷,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如今已然是初春了,天气回暖,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只是白芷却觉得遍体生寒,立在原地半晌不说话,顺从的任萧逸将自己揽入怀中:“阿芷……” “你那日去上官宏那里了?”白芷问道,嗅着他身上的檀香气息,努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萧逸轻轻点头:“是,我不想让你担心,这才没有告诉你。我知道他一计不成,必然会再生一计,来分化我们。”他说着,手臂紧了些,“阿芷,你怪我么?” “我不怪你。”白芷轻轻说,“我只是觉得难受,就像吃了虫子一样难受。”她说到这里,拢在袖中的被明黄色绢帛包覆的圣旨落了出来。看着那颜色在阳光下颇为刺眼,白芷不由分说,一脚踩了上去,“竖子!毁了我白家不说,还要这样羞辱我!” 萧逸长长一叹,轻轻的抚着她的发:“是我的不是,让你今日这样难过……”顿了顿,“最多三日,上官宏必有下一部动作,阿芷,你怕么?” * 沈沁荷恼怒得厉害,一路出了博陵侯府,又上了马,要去好好散散心,只是刚一出门,就见一顶小轿子停在了博陵侯府的大门前。沈沁荷倒也不多想,径直就要策马而过,不料那轿帘掀开,露出柴彦平那一张有些妖孽的脸来:“沈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原本沈沁荷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已然恨不能生吃了上官宏,又见了柴彦平,当场冷笑道:“今日到底是什么妖风儿?吹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条狗!” 柴彦平也不恼,下了轿笑道:“好端端的日子,沈姑娘瞧见了我就开骂,不知道柴某人又怎么开罪了沈姑娘?” 沈沁荷冷笑道:“我倒也不知道你哪里开罪了我,偏偏有些人跟错了主子,成日不开眼,寻晦气寻到不该到的地方。”她说到这里,取了马鞭在手,指着柴彦平道,“还不快滚!博陵侯府不欢迎你!” “沈姑娘,女儿家还是温柔些好,这凶巴巴的样子可怎生了得?”柴彦平半点没跟沈沁荷计较,笑眯眯的看着她,“有什么不痛快,说给柴某听一听也未必不可,好歹能让柴某人高兴高兴。” 沈沁荷立时勃然大怒,从马上跳了下来,怒骂道:“我叫你好好乐一乐!”话音一落,手中马鞭便向着柴彦平抽了过去。虽说柴彦平嘴皮子功夫厉害,但于拳脚功夫上,十个柴彦平也打不过一个沈沁荷,侧着身子躲开了几下,后面可就全然是在被打了,每一下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楚,柴彦平倒也是哼都不哼一声,直到看着面前的鞭子都要抽到自己脸上来了,他这才叫起来,下意识去将都要抽到脸上的鞭尾紧紧握住,虽说掌心生疼,但好歹是保住了脸:“我说沈姑娘,柴某给你打了这样久,也该消气了不是?姑娘若是还没能消气,柴某人当个冤大头再给沈姑娘打几鞭子也是使得。只是可别打脸,这脸上打了可是要留疤的,柴某如今可还没有媳妇儿呢,要是孤独终老了,可非要让沈姑娘赔我一个。“ “呸!”他话中的什么意思,要是沈沁荷读不出,那可真是个棒槌了,当下啐了一声,“你竟敢轻薄起我来!还要不要命了!” 柴彦平笑道:“正是要命才与姑娘玩笑几句,趁早让姑娘消了气,柴某这也好进侯府去了。若不言辞轻佻些让姑娘把气发作出来,柴某还不知怎样从姑娘手下进得府去。” 沈沁荷原也不是什么矫情人,况且见了柴彦平三次,也就打了柴彦平三次,想到这里,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说如此,但还是啐了一口:“你这人倒有些意思,可惜不开眼,非要在上官宏手下讨日子。” “沈姑娘这话才是了,总该知道一事,下面的过得了过得好,哪管谁是皇帝。”柴彦平笑起来,“今日萧公子封了官,沈姑娘就是为这事不快的吧?” “你原来知道,这样说来,果然就是上官宏和萧逸狼狈为奸了是不是?”沈沁荷骂道,“一丘之貉!” 柴彦平看着她,半晌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摸了锦帕出来擦了擦眼:“沈姑娘好笑得很,不知道什么缘故以为萧公子和上官大人勾结上了?我只说上次萧公子到上官大人府上,最后家丁连钢刀都拿出来了,若不是夏侯将军来了,只怕现在都没有萧公子这人了。”见沈沁荷歪着脑袋听的样子,他笑得一双丹凤眼都弯成了一条缝儿,“沈姑娘,你和白姑娘怕有些地方不同吧?” 沈沁荷蹙眉:“你什么意思?” “沈姑娘会怀疑萧公子,可是你瞧白姑娘会吗。”柴彦平懒洋洋的摊手,“白姑娘不会怀疑他,这就是你们的不同。” 第84章 沈沁荷闻言,柳眉也立了起来:“你说什么?” 柴彦平抿着嘴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来:“这不是说实话也要被打吧?”他说到这里,又拱手道,“阿弥陀佛,沈姑娘还是给个痛快吧,总归柴某见一次姑娘一次就被姑娘打一次,倒也是习惯了。只要别打脸,也别将柴某打死了,待姑娘消气了也不迟。” 沈沁荷转怒为笑,嘴上也不饶人:“你得了吧,我若在我府门前打你,别人还以为我仗势欺人。若我真想打死你,等你走到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叫人用麻袋套了你,直接沉到护城河里去喂鱼虾。”话到此处,沈沁荷转身牵了马:“罢了罢了,我也不去骑马了,累得慌。”又斜眼看了柴彦平一眼,“不拘你是来找谁的,进来喝杯茶就走吧。今日这府上的都不痛快,你这上官宏身边的能人一来,仔细出不去了!”说罢了,这才转进府去。 只是沈沁荷一面走,一面想到柴彦平方才的话,白芷的确没有指责萧逸一句,除了很是相信他之外,还有什么在其中是自己不曾明白的? 她倒是满心惦念,却又想不通,迎面又见倚翠回来,也就问道:“你去哪里了?” “能去哪里?”倚翠回道,“那头大爷和芷姑娘在收拾细软呢,今儿就要搬去皇帝赐下的府邸去。侯爷也没说什么,只说身上有事走不开,让贴身的小厮去送送,还命人给了一千多两的银票,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说穿了,侯爷还在恼呢,怕和小姐一样,以为大爷投了上官宏那里。” “白芷也要去?”沈沁荷消了气,寻思方才说白芷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拉不下这个脸面,顺势问道。倚翠笑起来:“这自然要去,谁知道那老贼会不会往府上去堵?若是不在一处住着,只怕要惹人闲话的。” “放屁!什么夫妻,子虚乌有的事,住在一起才惹人闲话呢!”沈沁荷啐道,又沉吟片刻,问:“白桓知道么?” “这可不知,白公子那性子,我们这些下面当差的谁敢去说这事?可将芷姑娘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又是个不辨喜怒的,好歹我还想多活些日子。”倚翠笑嘻嘻的说,“小姐不生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沈沁荷撅嘴道,“我方才话说重了,现在也拉不下脸去看她。你就去看看,问他二人还缺什么,若是府上没有,就让人去庄子上提些出来。” 倚翠笑道:“知道了,谁不知道小姐刀子嘴豆腐心,成日操不完的心呢?” * 萧逸带着白芷和桃花,在当日就搬出了博陵侯府,住到了皇帝赐下的宅子中去。这宅子虽不比侯府,但也足足有三进三出,只有三人而言还是挺大了。此处玉阶彤庭,倒也是十分的舒服。 正院之中倒也是淡雅的布置,一株夕颜花攀附着院中的杏树生长,只是如今还没到夕颜花的花期,否则这花开起来,必然是好看的。 白芷一边领着桃花进去,一边看向了那株夕颜:“这月光花虽说好看,但意味却象征红颜薄命,未免太过不祥,还是拔了吧。”说罢了,又牵着桃花进屋去。 屋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甫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子幽香,细细看去,倒是和萧逸在鄞县的住处有些相似。进门就见一张黄花梨罗汉床,上面摆着一方小几,上面放着一只鎏金香炉,正升腾起一股股青烟来,看来是待客之所。一道珍珠制成的帘子将外间和内室分开,那些珍珠颗颗浑圆,看得出定是珍品。打起帘子进去,又是红木制的多宝阁,上面摆着菜玉嵌宝荷叶盘两面,一樽玉佛,诸如古铜小水火炉、金嵌珊瑚宝石石榴杯等物件零零碎碎几乎摆满了整个多宝阁,毫无疑问都是御赐之物。多宝阁下又是一张罗汉床,上面摆着黄花梨有束腰小炕桌。与之相对的则是一面牙厢犀角屏风,屏风后又是一张紫檀月洞式门罩架子床。 看起来并不是奢靡成风,但这些物件,凑在一起,无疑是奢靡。 白芷环视了一圈屋中,牵着的桃花已然扑到了床上去打滚,白芷看了一会子,这才笑起来,颇有些讥讽之意:“我爹虽说昔日未曾继承国公的爵位,但我娘也是二品诰命夫人。此处的奢靡,我娘当年房中都未曾有这样的光景。”她说到这里,轻轻一哂,“看来萧大人委实得皇帝陛下敬重。” “你又何苦说这话来臊我?”萧逸失笑,“阿芷和桃花便先住在这里,我在前院去睡就是了。”他说着,轻轻理了理白芷的鬓发,“等时机到了,我便去向你哥哥提亲。” 白芷道:“什么时候时机才到?” 萧逸微微一笑:“如今还不到,你也莫慌,我不会让你变成老姑娘的。”白芷没好气的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呢,又被一吻啄在唇上。 桃花原本在床上翻滚,见爹又去啃娘了,很守承诺的履行了上次的话,根本不去管。白芷原本就羞红了脸,拍开了萧逸:“你还闹!上回就被孩子给臊了,合着你不要脸,我也不要了?” 萧逸笑盈盈的,也没说话,就那样瞧着白芷。正巧屋外有人敲门:“大人,夫人,有位公子来了。” 白芷奇道:“什么公子?”她说着这话起身,萧逸阴恻恻的啄了啄她的唇,这才笑得十分促狭:“还是亲到了。”见白芷要恼,轻快的躲开了她的小爪子,笑道:“明白了。” 白芷哼了哼:“谁啊?” “随我去,你就知道了。”萧逸牵了她起身,将桃花托付给乳母,这才出门了。这府邸原也是挺大,而其中一应物件都是原封不动。一路到了东花厅,这才见到一个身穿玄衣的公子立在门前,见萧逸牵了白芷来了,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拱手道:“贤伉俪。” 那人是柴彦平! “柴大人怎的来了?”白芷有些惊讶,柴彦平顺手一指她身边的萧逸,“这话可只能去问萧大人了。”又负手而立,“萧大人今日是有什么事,请我来?方才跑了一趟博陵侯府,你二人让沈姑娘生了气,却牵连我被打了一顿。” “柴大人不是甘之如饴么?”萧逸笑眯眯的打开折扇,“柴大人也未必不知吧,今日萧某请你去博陵侯府,为的就是让沈姑娘打你一顿。” 柴彦平笑起来,眼睛弯起来了:“这么说,我还真应该好好感谢你了?” “柴大人深谙占星之术。”萧逸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不知可否帮一帮萧某?” 柴彦平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莫忘了,各为其主,博陵侯和上官大人可是政敌,我又为何要帮政敌的亲信?” “因为你知道上官宏是错的。”萧逸说,“柴大人是西林人,西林如今的境况,不会比桐县好很多。并且西林曾几何时也是大熙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现在成了什么样?难道柴大人在看着上官宏为了自己的生日宴摆了三日三夜流水席之时,没有想到西林的流民已经吃不上饭了,没有觉得触目惊心么?” 见柴彦平不说话,萧逸又笑起来:“若是为了沈姑娘呢?” 柴彦平神色微微松动了片刻,又冷笑道:“若是沈姑娘知道自己被你这样利用,只怕恨不能生吃了你!” “我没有利用过沈姑娘,陈述实情也能算是利用么?”萧逸转身看了白芷一眼,见她神色未变,也是松下一口气来,“况且,柴大人那点心思,萧某若是看不出来,倒是眼瞎了。”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还请柴大人帮我,萧某感激不尽。” 柴彦平闭上眼,半晌不曾说话,等睁眼时,眼底净是玩笑之意:“你可别让我去杀人啊,我是不会干的。” * 到了夜间,月明星稀,放才梆子便响过了,桃花趴在罗汉床上玩着七巧板,但还是止不住的发困。白芷抱了她上床:“好了,近日也深了,睡觉了。” 桃花擦了擦眼睛,乖乖的换了小小的寝衣,躺在了床上,又支吾了两声,这才迷迷糊糊的看着白芷:“爹爹不和咱们睡?” 白芷脸上顿红,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又从哪里知道了这些?” “姨父说的……”桃花说,“姨父说他和姨妈就睡在一起的,娘为什么不跟爹睡在一起?” 她口中的“姨父”“姨妈”指的就是夏侯杰和李施夷,白芷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心道是这俩成亲后竟是这般不正经,去和孩子说这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孩子说实话:“若是娘和爹一块睡了,桃花只能一个人睡了,你敢吗?” 桃花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桃花乖乖,让爹爹和娘一起睡,爹爹会不会给桃花好多好多好吃的……” “这样贪吃,以后可怎么办?”白芷有些好笑,还是拍着她,将她哄睡了,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声,戳了戳桃花的小脑袋,“为了一点吃的就卖了你娘,白疼你了。” 如今已然是夜中了,不觉外面一声闷响,白芷蹙了蹙眉,将桃花搂紧了些,警惕的看着外面,却听到萧逸压低了声音:“阿芷,是我,让我进来。” 第85章 如今夜已然深了,萧逸忽然前来,白芷只觉得脸上发烫。将被子给桃花掖好,轻手轻脚的起了身,撤了栓,开门问道:“你这冤家,大半夜的不睡觉,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他穿了一身月白长衫,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边,衬得身材瘦高,却也是颀硕。他只是笑了笑,一边抱了白芷,一边含笑道:“你不想我?” “谁想你?”白芷闻见他身上馥郁的檀香,其中却还夹杂着一分说不出的腥味,顿时蹙了蹙眉,低声道:“你受伤了?” “没有。”萧逸轻声笑道,声音有些无力,啄了啄她的额,“阿芷,陪我演场戏。” 白芷轻轻的答应着,还是点燃了蜡烛,见他手臂的动作有些僵硬,料想是伤在了小臂,顿时蹙了蹙眉:“真的受伤了?” “没有,是我自己弄伤的。”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今夜必然不太平,你且候着,只怕……”他说到这里,熄了灯,揽了白芷躺在床上,后者不明所以,还是随他去了:“怎了?” “无事,只是做戏总要做足了,你别怕,我真的没事。”萧逸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是冷静,白芷不免一笑,朝他怀中钻了钻:“你在,我就不怕。”刚说完,身边的桃花又蹭了蹭自己的手臂,还是睡得香香的,“我可与你说,若是孩子醒了,一会子你就自己哄去,我可要睡觉。” 萧逸也不回答,两人这样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垂花门外“啪”的响了一声,萧逸顿时拉起白芷,一手点了灯,朗声叫道:“来人!有刺客!” 这变故来得太快,白芷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见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也就拿了药箱来。院中被搅动了起来,从垂花门一直传进来,声音愈发紧了:“有刺客!来人!抓刺客啊!” 院中一时如同一瓢冷水进了热油,瞬间炸开了锅。还未等白芷反应过来,又听见一声声高呼从外面传进来:“上官大人来了!” 白芷微微蹙了蹙眉,心思早已千回百转,看着一群家丁冲了进来,眼见白芷还穿着寝衣,纷纷低下头去不看,管家更是脑门上冷汗都出来了:“大人,刺客在哪里?” 这动静实在太大,桃花原本刚睡熟被吵醒了,此时正裹在床上呜咽。白芷忙抱了孩子安抚,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没瞧见都受了伤么?你们若是再来迟半步,只怕我们这一屋子人都死绝了!” “夫人息怒,小的们也是不得已。”管家忙打千道,又看了一眼外面,这才轻声说,“上官大人来了。” “哦,上官大人来了?”一听上官宏的名字,白芷冷笑起来,“上官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觉,专门儿到下官府上来突击?”又唤了乳母来,将桃花交给她,这才转身骂道:“这刺客刚来,上官大人也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一时众人哪里敢接话,纷纷噤声不语。白芷取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这才说:“叫他自个儿去守着,没有主人家都伤着了还要去接着他的道理。” 一众人忙应声去了,萧逸则是坐在桌前,忍笑道:“没想到阿芷还颇有些驭下的手段。”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白芷取了白药给萧逸敷上,又给他缠了几圈,“往日在鄞县县令府上,人人都说品玉是个菩萨,并不像我,冷心冷肺,不给人打半点圆场,除非这事要将我自己给摘进去了,我才会说些好话。” “阿芷有阿芷的好处。”萧逸微笑道,“品玉是个好人,阿芷却也不差。”又因为药性,他蹙了蹙眉,还是忍住了,对白芷一笑,“你可明白我什么意思?” “明白了,一会子,就让上官宏吃不了兜着走!”白芷一笑,“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去,不是赶着告诉别人我来做坏事了?”给萧逸包扎好伤口,又给他穿了衣,白芷这才重新给自己梳了妆,转头笑道:“我好歹也在倪家那女儿跟前当了差,今日我来给你学学她素日里的样子。上官宏真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被诚国公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的白芷不成!” * 两人一路出了门,直直的往正堂去了。一到正堂,上官航坐在主位,正在品茶,见萧逸和白芷出来,这才笑道:“萧大人,乔迁新居,可还住得习惯?” 萧逸和白芷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这才笑盈盈的问道:“上官大人深夜来此,就是为了问萧某住得是否习惯?”也不等上官宏回答,他拢了拢袖口:“也不习惯,睡梦之中便给人刺了一刀,若不是我素来浅眠,只怕如今命都交代了。” “哦?”上官宏面露讶异之色,“萧大人给人刺了一刀?怎的夫人……萧大人彼时是和夫人在一处?” 好么,正主儿来了! “上官大人以为,夫君不和妾身在一处,难道是和别人在一块?”白芷含笑问道,拢在袖中的手握指成拳,方能压抑住心中的恨意,“还是上官大人以为,夫君受伤了而妾身没有,所以妾身有嫌疑,是刺伤夫君的人?” 上官宏看向白芷,他第一眼看到白芷之时,便知道这女子和白家脱不了干系——她们母女俩长得太像了,像到了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一定是母女的地步。白家的遗孤送上门来了……上官宏不是非要白家不成气候的遗孤死,但是若是来日成了大气候,那可就是自己的不是了:“本官绝无此意……” “那上官大人什么意思?”白芷佯作不解,但言辞间将倪氏的锋芒学了个十成十,“妾身愚钝,也不如上官大人博古通今知晓诗书礼义,实在不知道上官大人话中有话,到底想说什么?” “本官不过一尽同僚之心,来问候萧大人一二,顺便来看一看贤伉俪的感情,是否真的如传闻中一般,情比金坚。”上官宏笑道,“萧大人为了夫人辞去美妾,本官自然甚为感动,盼着亲眼瞧上一回呢。” 白芷笑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可是这关切之意,要等到主人家都安眠了才送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白芷说到这里,握了握拳,劈头转向上官宏,“且不说大熙有宵禁之事,此事倒也不难,上官大人权势滔天,就算是在大街上杀了人,也没人敢管。只是今日却是什么缘故?大半夜的不睡觉,倒是到了别人家里去,还美其名曰探望、关切。什么事儿白日不能探望关切,非要等到别人都睡了?是来做贼的,还是来打劫的?” 上官宏脸色黑了黑,还未开口,白芷上前一步,娇小的身子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道,竟将上官宏给压了下去:“我可不知什么道理,难道我夫妻二人和与不和与上官大人有干系,竟劳师动众不惜半夜来访,是何缘故能让上官大人这样关注我萧家?今日兴师动众,难道就是为了来看看外子歇在了家里哪里?便是皇帝,好端端无事之时,也不会过问臣子家事,上官大人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莫非怕外子在家里做出什么来?”她说到这里,那笑容渐渐的冷冽起来,“或是上官大人觉得我和夏侯夫人一样,出身粗鄙,又是一介布衣,不配嫁给做官的,但凡叫外子给一封休书,趁早休了我,一拍两散,谁也不欠了谁!” 上官宏这下直了眼,记忆之中,往日他虽没有见过白芷,但白芷之母白夫人却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女儿又怎会这般的泼辣强悍?上官玉凤也曾经与他数度提起,白芷性情温和,只是不爱与生人说话,一旦混熟了,倒也是个极好相与的人。而眼前这个女子,性情这般泼辣不说,嘴更是和刀子一样锋利,未免和众人描述颇有些不合。 萧逸心中暗笑,还是上前拉住白芷:“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白芷顺势笑道:“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方做官,便有上官大人这般一品宰辅大半夜的来过问你后院之事了,偏生你又是个好清静的人,后院里我既是将军也是兵。也是了,如今你只有一女,又没有妾侍,自然是我强悍善妒,不许娶二房纳小妾,我没做的事,这混账名声我又何苦背着?你刚被人行刺,因为咱们的宰辅来了,所以人都和死了一样,叫了半晌才来,若不是那刺客听了喊叫害怕,我现在只怕就是尸体了;女儿刚被哄睡,转脑袋又被吓醒,如今哭得可怜,我现在心里是又怕又惊又怒,我还要出来笑脸迎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主人都睡了,客人也没个通传的就进了府,主人还得从被窝里出来迎着,更不说主人这头刚遇刺,和客人进府的时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擦干净了血还得出来赔笑脸,这是哪一国的道理!但凡有些气性,早早的命人将这不开眼半夜扮作强盗劫匪进别人家门的给打断了腿扔出去了!即便是告到皇后娘娘跟前去,我也敢分辩!” 见她越说越起劲,萧逸忙拦在她和上官宏之间,拉着她柔声道:“夫人,大半夜的,少说几句吧。”话中虽在打圆场,但神色净是夸赞之意,白芷心中原本就有滔天的恨意,此时一通问责,心中也稍微舒服些了,也就偃旗息鼓,瞥了上官宏一眼,冷笑着说道:“这样喜欢大半夜乱跑,若不是神憎鬼厌的,只怕早就见鬼了。” 上官宏自从得势以来,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脸已然黑得能够拧出水来了,此刻所想,便是弄死白芷方能解恨。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外面已然有人押了一人进来,一脚便将那人踹在了地上:“萧大人,那刺客已然抓住了。” 第86章 白芷闻言,笑了起来:“这办事倒是挺快。”说到这里,又冷艳打量起那人来。那人肤色黝黑,被死死的压在地上,又被人踹了一脚,几乎是脸着地的冲到了上官宏跟前,狼狈极了。上官宏和那人目光相对片刻,脸色顿变。 押着他进来的人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萧公子刚入朝为官,侯爷和夏侯将军都怕萧公子这一遭儿碍了某些人的眼,让某些人如坐针毡,巴不得除去萧公子呢。所以咱们府上的护卫,可全是当年在云州之时,夏侯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个个都身负上乘武艺呢。这小贼想跑,痴人说梦!” 这话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上官宏一眼,意思是什么再明确不过了。上官宏给白芷呵责了一番,自他得势以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看了这伏在自己跟前的人,更是蹙了蹙眉,原本正要发火。但是萧逸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已然开口道:“你是谁派来的?做什么要做今日的事?” 那人本是被一脚踹到了上官宏面前,又因为被绑缚住了双手,很困难的起了身,不料却见到了上官宏,一时也有些吓软了身子,磕磕巴巴的唤了一声:“上、上官大人……” 这话完全可以利用! 白芷立马笑道:“上官大人?上官大人指使你来的?” 那人脸色陡然一黯,转头怒道:“我何曾如此说了!”他说到这里,又咬了咬牙,“你二人根本就不是夫妻!你、你是白——” 他说到此处,萧逸忙道:“我二人怎的又不是夫妻了?”他说到这里,拿眼角去看上官宏,轻轻的微笑起来:“今儿热闹,先是我这府上极不太平,然后上官大人来关切我今日歇在了哪里,现在又是你说我与夫人不是夫妻。”他说到这里,声音冷了几分,“还有什么要说嘴的,一应上了吧,倒也免得我为难了。” “你休要诳我!我分明看见了!”那人骂道,“你二人是假夫妻,这女的是白家的人!” 此时也有不少人在这里,白芷听他说自己的白家的人,也是握了握拳,佯作镇定笑道:“这话还用你说?那圣旨上白纸黑字儿写得明明白白,我原本就是姓白的,难道不该是白家的人?” “你是诚国公府的人!”那人嚷了起来,“你们根本不是夫妻,我亲眼看见了,萧逸歇在了前院,既然是夫妻,为何要分房睡?”他说到这里,又看向了上官宏,眼中净是希冀。 如今自己被抓了,除了上官宏,已然没有任何人会救他了。 白芷闻言,始知萧逸为何方才会来自己房中,这便冷笑道:“好哇,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事,原来是这一件。”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了上官宏,“你和上官大人倒还真是不谋而合,上官大人也紧着慢着要知道我夫妻二人和是不和,你倒是直接关心起外子歇在了哪里,看来萧家一点半点的事,便要劳师动众一番,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句不中听的,就是歇在了马棚里面,又与你二人什么干系?”她转身呵责道:“既然你们这样不放心,那就问问能叫你们放心的。”又指着管家等人,“当着上官大人的面儿,好好儿回话,方才萧逸叫唤之时,是在哪里,我可和他在一处?” 其中一人忙谄媚笑道:“回上官大人,萧大人是歇在正院的,奴才们进屋之时,大人和夫人都还穿着寝衣……”还没说完,就被管事踹了一脚:“好好儿说话,半夜睡迷了,难道连脑子也没带来?”他说到这里,又忙不迭的赔笑:“夫人息怒,小的可以作证,夫人今夜的确是和大人在一处的。大人绝没有歇在前院。” 按理来说,当家主母怎能被下面的男仆役瞧见了只穿寝衣的样子?别说主母怎么想,便是当家的也不能饶了这群人。管家心中只骂手下怎么有这样的蠢蛋,唯恐白芷生气,只好谄媚的赔笑。 白芷冷笑道:“上官大人可听清了?这底下人的话,也明白了?”她说到这里,冷笑道,“我虽说是刚接了这府上的权,但却也明白,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下面的自己眼错,看了不该看的,还在上官大人跟前信口胡诌,落得是萧家的脸,叉下去,明儿个再议。” 上官宏如何不知道白芷这话是说给他听得?因为方才那小子那样急切的回答自己,让白芷心生不满了。上官宏越想越觉得哪里出了问题——白芷是白景恒唯一的孙女,又怎会是这般强悍的样子?一时之间,上官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看着被压在地上,一身夜行衣打扮,眉头蹙得生紧,板着脸,故意大声喝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那人身子一颤,看着上官宏,嘴唇直哆嗦:“上官大人、上官大人……” 上官宏目光中颇有些阴寒:“还不快说!否则便叫你立毙当场!”他说到这里,看向那夜行衣的目光之中却满是威慑。 他根本不希望这人说出来,虽说上官宏位高权重,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撼动得了的,但萧逸为人如何,上官宏也清楚,如果被他抓到漏子,会被捅成什么样,那可就是未可知了。 见上官宏如此色厉内荏的呵责此人,萧逸和白芷相视一眼,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上官宏这是心虚了,否则又何必如此呢? 念及此,萧逸轻笑道:“上官大人也不必为了此事而动怒,好歹萧某并无什么要紧,如今夜也深了,上官大人还是先行回府安歇吧,此人萧某自会审理,明日一早,呈给皇帝陛下。” 若是如今走了,只怕明日清晨,萧逸捅出来的,只怕会威胁到自己。上官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下笑道:“萧大人既然和本官是同僚之谊,又怎能如此弃萧大人于不顾?况且此事出了一回,自然是有下一回的。今日萧夫人受惊如此,本官也要好好查一查,以表心意。” 白芷笑道:“上官大人,恕妾身说句不敬的话,这厢刺客刚刺了外子,那厢大人也是同时进门。我若是上官大人,应该明白避嫌之理,这样一遭,仿佛是上官大人和这刺客约定好的一般。就为了来看外子和妾身有没有死,是么?” “夫人,少说两句吧。”萧逸暗笑,但姿态总还是要做足的。白芷瞋了他一眼,话中也有了些撒娇的意思:“我偏不依你,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不拘是巧合还是就是如此,上官大人总该明白何为避嫌,若是上官大人插手了……说句不中听的,若这人真是上官大人派来的,大人在此,他敢说实话?”她说到这里,双手一摊,“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上官大人为官这样多年,倒是不明白了?” 虽说做戏,但白芷鲜少有这样鲜活灵动的样子,萧逸不免心神荡漾,握了握她的手:“你这丫头,怎的说不听了。仔细我罚你。” “我不过说出正理儿,怎的还要领罚?”白芷笑起来,目光滴溜溜的转向了上官宏,“上官大人以为,妾身说得有没有道理?但凡是个明事理的,也不该如此插手。” 上官宏脸色黑了又黑:“萧夫人未免太过伶牙俐齿!女子最忌搬弄是非,乃是七出之罪!” “七出之罪?”白芷微微一笑,“不知妾身如何搬弄是非了?若是说实话也叫做搬弄是非,那这天下的女子都该给休弃了。”她说到这里,转头看着萧逸,“况且夫君以为我搬弄是非,我也就认了,还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越俎代庖。”她说到这里,又笑道,“况且上官大人应当巴不得让世人都以为萧逸娶了个悍妇吧?今日这样多人都见到了,怕什么?若是上官大人心中没鬼,又何必非要盯着别人审人?怕被审出不利自己的?” 上官宏不免语塞,脸色气得铁青,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此女伶牙俐齿,又是个尖酸刻薄的,让他几乎不知道如何还嘴。白芷又轻轻说:“好歹这大门上还是挂着‘萧府’二字呢,怎么还要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夫人。”萧逸佯作无奈,托着她的手,低声道,“别说话了,可好?” “又不让我说话?”白芷佯装恼了,“是是是,我乃是粗鄙的乡间妇人,今日在你上官面前叫你丢了脸面,你若是恼了,休了我啊。”说罢,拂袖而去。 萧逸虽是给她嗔了一顿,但心中却是十分的欣喜,上官宏脸色发黑的看着白芷走了,但这女人方才一番话,让他脸上十分挂不住,强压火气道:“既然如此,本官也就告辞了。” 萧逸笑道:“上官大人不再留一会子?” “怎敢再留?萧夫人这嘴和刀子似的,刀刀往人要害上戳,本官如何敢在留着?”他说到这里,又看了萧逸一眼,“萧大人,这内院还是多加管制的好,萧夫人好歹也是正五品诰命了,少不能是要与京中贵妇结交,如此善于说嘴,岂非是要将别人置于死地?”说罢了,也不等萧逸说话,大步出了门。 一直出了萧府,上官宏这才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好个贱妇!白景恒若是知道白家的女儿变成了这幅样子,只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说到这里,他又狠狠地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小厮,“我问你,那事儿可准备好了?” “已然好了。”那人飞快的回答,“那朱七……” “叫他探个虚实,他能蠢到被萧逸抓住,如此不中用之人,我要他何用?”上官宏咬着牙说,“你们都警醒些,萧逸和这姓白的丫头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怕明日清晨,这就要变天了!” 第87章 残灯如豆,白芷坐在床上,抱着怀中的桃花轻轻哄着。这孩子原本就因为看着桃花镇被屠,胆子有些小,好容易这样多日子下来,慢慢的也活泼了许多。今日睡梦之中被惊醒,现在哭闹了许久,又哭累了,还偎在白芷怀中啜泣着。 门板响了一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来,白芷微微抬头,见萧逸立在跟前,那样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模样,也就顺口问:“怎么?送走那老贼了?” “你那话那样不留情面,上官宏哪里会留?”萧逸坐在她身边,听桃花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是带了几分歉疚:“吓到了孩子。” “是呢,还吓得不轻。”白芷换了个姿势抱着桃花,又哄了几句,看着小丫头可怜兮兮的啜泣着,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这才缓缓的闭上了,好像睡着了一般。白芷也不撒手,等了一会儿,见桃花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这才将桃花放在床上,盖上了小被子,“可怜见的,还被这样吓了一跳。”又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萧逸,啐道,“你还不走?唤你几声夫君,你还真将自己当成我丈夫了?” “难道阿芷那几声夫君不是出自真心?”萧逸笑问道,又见她面庞在烛火照耀下,可谓是面如桃花,肤如凝脂。萧逸喉结动了动,轻轻的上前想吻她,被白芷推搡开来:“去,还蹬鼻子上脸起来。”又指了指床前的脚踏,“你若不困,就坐在这里,我们说说话。可不敢让你上来,动手动脚的,一会子将孩子吵醒了,我非打你。” 萧逸苦笑道:“闹了半晌,我竟然连坐在床上的资格都没有了。”又乖乖的坐在脚踏上,因为他身子高大,坐在那里像是团成了一个球,看着可怜兮兮的。白芷脱了衣裳,钻进了杯中,这才说:“罢了罢了,你到床上来吧。”见他要上床歪着,踢了踢他,“去,背对着,不许转过来,就你那人,我还不知道。” 萧逸只好背对她坐在床上,笑道:“还说只是学学倪氏呢,我看阿芷这霸道的模样,可是像了个十成十。” 白芷笑道:“我不及你,演了一出苦肉计。我说你何以割破自己的手臂,原来早就知道上官宏派了人来,两厢同时进行,在上官宏进门同时遇刺,正好将这祸水引到上官宏身上去,这头又有人抓了那探子来,还让上官宏见一面。却又绝口不提方才被刺之事,就是为了让上官宏和那探子自己心中产生疑窦。你的为人,上官宏也了解几分,知道这人交给你必然有什么不好的。你也不怕这人半夜死掉?”她说到这里,笑起来,“你为了让他自乱阵脚,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萧逸笑道:“落到咱们手上,他原本就活不过了。只是这人若是死了,想怎么说,就是咱们的意思了。”他说到这里,又长长的一叹,“我如今唯一的担心,就是沈兄。上官宏深夜造访,沈兄心思也细,若是误会了什么,那可就更是难过了。” “侯爷若是是非不分的人,你又何必为他效力了?”白芷淡淡的说,萧逸转头瞧着她笑,后者俨然不在乎:“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就是冷心冷肺的,虽说侯爷对我有恩,但也是我说得这个理儿。咱们不会率先背叛他,但是若是生疑了,不留好退路么?” “是这个理儿。”萧逸微微点头,又见她裹在被中,只露出一张小脸的样子,眼底陡然勾出笑意,俯身要亲她,白芷转身笑道:“去你的,我要睡觉了,陪你闹了大半宿,你若是不困,我还困了。” 萧逸笑道:“罢罢罢,你睡就是了。”沉默了半晌,仿佛白芷真的睡了去,不觉烛花爆开,“啪”的一声,在夜色中分外明显。 “阿芷。”萧逸轻轻唤道,“这府上有钉子,你明白着就是了。” 白芷仿佛睡迷了,轻轻的“嗯”了一声。 * 刚到了第二日,京中便有一事传遍了——萧逸昨日刚被封为正五品上中书舍人,皇帝爱惜赐宅居住,但是当夜就遇刺,上官宏正在此时到了萧府,下面的都去迎接他,累得萧逸夫妻二人并两人的女儿差点死在了屋中;而这话还没歇下去,那厢又有话传了出来,说是昨夜那刺客被抓住,原本扣在萧逸府上,此刻已然被毒死了。 京中原本是上官宏的地盘,就算有人心中怀疑,但是也不敢说什么。然而这流言却是越演越烈,最后直指上官宏嫉贤妒能,见皇帝有意提拔萧逸,便干出这样赶尽杀绝的事情来。博陵侯更是在朝堂上公然指责上官宏,话里话外净是因为萧逸和自己熟识,所以上官宏绝不能容忍萧逸。朝臣虽都是站在了上官宏这边,但仍有几个微弱的声音在其中和上官宏辩驳。 萧逸倒是气定神闲,皇帝命他几日后去上任,也不急在一时。白芷这几日无事之时,也不去多管,只是带着桃花在院中散步,这样了几日,桃花倒也是渐渐好了许多,又会缠着人要糖吃了。 而还不等上官宏反击,便有司天监监正上书,说是紫薇垣之中,四辅星光芒直逼帝星,只怕是有凌帝星之相。原本上官宏还梗着脖子要和萧逸好好过一过招,却没想到还有星象之说,顿时气急败坏的要找柴彦平,那头司天监监正却一纸弹劾上去,说是原本司星的监副柴彦平玩忽职守,若不是他查出此事,说不定要坏了大事。 凌帝星之事非同小可,皇帝除非憋着想死,不然怎能不作为一点?当下召了上官宏进宫,一番说话,还没等上官宏发话呢,上官皇后哆哆嗦嗦的问是不是出了事。上官宏爱女心切,又不愿让她动了胎气,只好退了一步,暂且告假,不管万事,又为了所谓的“避嫌”,顺着皇帝撸了柴彦平的官。 这个消息传来之时,白芷正和萧逸在树下对弈,桃花正在一旁玩着木马。白芷落下一枚黑子,轻笑起来:“你这招架桥拨火,倒是玩得很是高明。” “却也不算是高明,揣度人性便可以了。”萧逸笑道,“况是由沈兄出面游说,却又有什么难的?司天监监正常年被柴彦平压在下面,现在有个法子扳倒柴彦平,他如何不肯做?既然肯做,还怕什么?怕被上官宏挟私报复?上官宏不会,如今已然是风口浪尖了,若再杀人,岂不是更是坐实了他的确想要这个江山?这样蠢的事,他又怎会做?况且就算上官宏如今刚愎,就算是”萧逸一边说着,一边落下白子,这才笑起来,“阿芷输了。” “输便输了,谁与你当真。”她说着,淡淡的唤了桃花一声,又给她喝了一杯水,这才慢条斯理的说,“我最近这眼皮跳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心中真是难受极了。” “光怪陆离之事,你信则有,不信则无。”萧逸柔声劝慰道,“况且,你有什么心中不快的?说来与我听听,也未必不可。” “我也说不好……”白芷说着,又苦笑起来,“譬如我哥哥……” 说到白桓,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静默了一会儿,萧逸这才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到是这样的事罢了。”他说到这里,握了她的手,“你信我,如今还不到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他也是不会信的。我只能等到他先动。” 白芷微微颔首,白桓的性子她知道。若是当日的白桓,兴许还会听一听别人的话,但现在的白桓绝不会听。握了握拳,她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只是一笑:“罢了,兴许只是我想多了,光怪陆离之事,不可尽信,缺也不可不信。”说到这里,她端茶喝了一口,却见有人从外面来了,进来便行了个礼:“大人,夫人,夏侯夫人来了。” 白芷这才真切的笑了起来,起身笑道:“她还肯来看我!”说罢就要应出去,桃花也欢欢喜喜的弃了小木马,往外面去了,嘴里还嚷着:“姨妈……” 还没出花园呢,就见李施夷从外面急急而来。如今夏侯杰是正三品羽林卫都统,她也今非昔比,一身洋红色曳地长裙,斜插了一支凤钗,见白芷也出来了,忙拉住她:“诶,你可算是出来了,我带你去看看。” “什么?”白芷原本还想打趣几句,但见她这样急切的样子,也笑不出来了。李施夷忙慌慌的拉着她,叹道:“也别说了,随我来,我方才越俎代庖让人安顿在了东花厅,你也随我去才是。” 白芷一边点头,一边随李施夷去了,一直到了东花厅,推门才见屋中坐着一人,穿了一件粗布衣裙,神色很是憔悴的模样,仿佛枯木般,她怀中还坐着一个小小的姑娘,看来也不过和桃花年岁相仿,因为消瘦,显得一双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落出来一般。 白芷顿时觉得喉中堵了什么上前道:“品玉姐姐?” 第88章 记忆之中的品玉,素来都是个和善人,更是随时都笑眯眯的,像个菩萨,只是现在因为憔悴,好像已经笑不出了。 见白芷进来,品玉这才站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这才抱着小姑娘道:“这下好了,咱们也算是熬出来了。”又不知道说什么,紧紧的握着白芷的手。 白芷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又吩咐下去让人备水来给两人洗漱。趁着两人洗漱之时,李施夷这才拉了她出门,叹道:“沈姑娘昨儿个病了,说是害了风寒,我寻思着我去看一看,再与你说。上回那事,我也不能知道你心里恼不恼她……”她说得是上次受封诰命的事,“结果,我刚到了博陵侯府,就见她问你。我寻思着你也不在侯府了,便也多嘴问了一句,谁成想,她说她叫做品玉。我就想起你往日和我说起过的,这便将她领了来。”李施夷说到这里,也是不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孩子都饿成了那样。” 虽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品玉外柔内刚,当年白芷那样苦劝,她也不肯跟随着自己去云州,如今若不是过不下去了,又怎会来到这里?“也罢了,我今日无暇招呼你,若是你方便,替我问候沈姑娘,说我过几日得了闲再去看她。” “我省得,你二人好好说些话,我知道她于你有恩惠的。”李施夷宛然一笑,又蹲下身子亲了亲桃花的小脸,“好好儿的与那小姐姐玩耍,明白么?” * 待品玉和小姐儿都洗漱了,白芷拿了自己的衣裳给品玉换上,又取了桃花衣裳来给小姐儿穿上,这才将她拉到自己屋中,问道:“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老爷呢?” 品玉摇头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若非是遇到了要事,未必会拉下脸来,进京来投奔你。”她说到这里,又气苦起来,“白芷,你不知,约莫是去岁腊月上下,便有人来了鄞县。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是那些人说,是上官大人派来的。你总是知道,咱们那位县太爷开先得罪了倪家大爷,生怕被倪家寻仇,倪家大爷又是上官大人的死党,他一听是上官大人派来的,顿时吓坏了,忙不迭的去迎接着,后来那群人却说是找你的。只问是不是你曾经在府上伺候过?老爷又能怎说,只能说是。谁知那群人气急败坏的一通臭骂,说是、说你是……” “说我是诚国公府余孽,罪臣之女,你们也敢擅自收留,难道不是找死?”白芷平静的说完,见品玉点头,也是明白了,“然后呢?” “而后,就说是这个罪名,将咱们全数抓到大牢里了。老爷身子那样的臃肿,往日谁劝了他也不听,谁知道一进了牢里便上吐下泻,那群人说是老爷包庇罪臣余孽,如何都不给药,老爷没几日便没了。我瞧着心里也是难受,他虽是阴险的,好歹也是小姐儿的父亲。这关了好些日子,倒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将咱们放了出来。我都出来了,才听说一事……” 白芷眯起了眼:“他们把萧家的祖宅怎了?” “烧了,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品玉闭了闭眼,“萧家二太太还在里面呢!全然不顾,将留守的几个老人家和萧家二太太一起烧成了灰。真是丧心病狂……鄞县那样子你也知道些,我好容易找到了小姐儿,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就算是不活了,这孩子还这样小。她娘与我再有什么龃龉,她总是无辜的,更何况她娘总是死在我手上的。我无奈之下,就想着将她送到舅家,兴许好些。谁知到了京城,倪家那几人,竟然一个都不认小姐儿,说是老爷没良心害死了倪家大爷,现在又开罪了上官大人,谁敢收留着?我们一路到了京城,早就是没一点盼头了,谁知连口水都没喝上。我无奈之下,只得想到了你。博陵侯随云州大军回了京城,我去博陵侯府,没成想见了夏侯夫人……” “她是我姨表姊妹。”白芷紧紧拉着她的手,“我说我眼皮怎的一直跳,原来是为了你。你也别说什么投奔我的话,我既然唤你一声姐姐,心中自然将你当做姐姐的,你待我的好处,我都记在心中,一时也不敢忘。你且宽心,有我一日,必有你一日。”又低头看着桃花,“桃花,带小姐姐去玩一会儿吧。” 桃花点着脑袋,又扳着小手指头说:“小姐姐要吃糖……” “你这孩子,自己想吃,倒是还赖在别人身上。”白芷失笑,戳着她的小脑袋,“去找你爹去,成日和我偷奸耍滑。” 桃花这才牵着小姐儿欢天喜地的走了,品玉看着两人,这才咬了咬唇:“那是你和萧公子的……” 白芷脸上顿时红了起来:“虽不是亲生,却也算作是亲生了。”见品玉不明所以,白芷脸上更是烧了起来,“那孩子没了爹娘,实在可怜得很,唤我和萧逸做爹娘,我二人也嫌臊,索性应承了。” 品玉看着白芷,见她脸上都要烧起来了,又掩唇笑起来:“阿弥陀佛,咱们冷心冷肺的白芷姑娘今日都软了心肠要当别人的娘了,不若将咱们家小姐儿也收了吧,这两个孩子做伴儿。” “你可不知桃花有多皮,我可不愿再来一个。”白芷笑起来,“罢了罢了,这两个孩子一处养着也好。夫人昔年再有诸多不是,总是给我谋了个出路,即便不是她本意,我也是谢谢她的,更何况如今他夫妻二人都没有了,稚子无辜,我也不忍心。” 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品玉听后,后者也是诧异起来:“勿怪我说你身上贵气逼人,原来也是国公府的女儿。此事已然注定,切莫心窄,养精蓄锐,才有一日能够报仇啊。” “我省得呢,我可没想着要心窄。他害得我家如此,若是能够放过他,我未免太没有气性了。”说到这里,又听外面门板响了一声,就听萧逸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阿芷,我进来了?” “想进来就进来吧。”白芷拍了拍品玉的手,抬头对进来的萧逸道,“你与品玉姐姐也识得,我便不多说了。” “萧公子。”品玉忙起身见礼,萧逸虚扶一把,“品玉姑娘不必多礼。”又抿唇笑起来,品玉都看得愣了愣,又顾念着白芷的脸面,忙低下头去不看,“往后将此处当做家就是了,安心住下来。” “如此,叨扰了。”品玉也有些歉意。 萧逸笑道:“正经亲戚,有什么叨扰的说法?”见品玉不解,他笑眯了眼:“难道妻姐不是正经亲戚?来这里住着,还要得外人的话?” “正是这个道理。”白芷握着她的手,“你是我姐姐,嫡亲的姐姐,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你来我这里,有什么叨扰的说法?”又一叠声唤了人来,指着为首的那白净女子对品玉说,“姐姐有事吩咐她就是了,这人叫小云。” 那叫“小云”也不过是十几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也是个美人胚子,上前答应了一声,又给品玉见了礼。品玉原本也是婢女出身,虽说得脸时候在倪氏身边,也算是半个主子了,但却没有半点坏毛病,也不去多说,只让小云回去收拾东西,又起身笑道:“既然萧公子回来了,那我也不多留了,先回去了。一会子我再来接宁姐儿。” “宁姐儿”便是指小姐儿了,肥猪老爷原姓高,小姐儿的名讳便是“高宁”。白芷笑道:“不妨事,让两个孩子多玩一会儿,一会子若是晚了,我命人将孩子送回来就是了。”说到这里,她又起身,看了萧逸一眼,“既然你来,便自己玩去吧,我送送品玉姐姐。” 萧逸一挑眉,说不出的魅惑,看着白芷一会子,也不说什么了,自己将手中的折扇一合:“好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就是了。” 白芷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推着品玉就出去了。一直出了门,品玉这才笑起来:“你这样,萧公子心中只怕想要杀了我。” “不必理他。”白芷一笑,话中却多了几分娇嗔之意,“他那人成日就没个正经,你若是为了这个吃心,以后仔细你为了别的吃心呢。” 品玉这才作罢,两人往东厢房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临到了东厢房的院门,院外的梨树下倒像是立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小云。另外一个却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两人正在说话。 “依我说,小云姐姐还真是有福气呢,这姨夫人刚来,夫人便指派姐姐去了。好歹是夫人嫡嫡亲亲的姐姐呢,说不准来日小云姐姐还有大福气呢!” “大福气?”小云的声音里面有些轻蔑,“虽说那是萧府的夫人,但明眼的谁不知道呢?咱们家夫人可是个悍妇,前日里当着上官大人说些什么话,也不怕耽误了咱们家大人的仕途。况且今日若不是夏侯夫人将咱们那位姨夫人领进来的,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民呢。可见咱们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来的,说不准还不如咱们呢。如此可见,又哪里会有什么大福气?” 第89章 这话虽算不得大声,但却是十分的不敬。品玉听在耳中,转头看了一眼白芷。后者只是温吞一笑,复摇起头来:“没想到我竟然也能被人这般编排。” 不待品玉劝,那头又说:“只是夫人却是夫人,小云姐姐可万万不能不敬才是。我瞧着咱们家大人很是疼爱夫人呢,若是传到了夫人耳中,只怕姐姐要吃挂落。” “我自然省得这个道理。”小云说,“况且咱们这些女孩子还算是好,毕竟还能在这些府上讨生活,遇到好心的主家,还能配个好的小子。”她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你方才说到大人疼夫人,以我所见,怎的不疼?夫人只怕与咱们差不多,仗着自己颜色好,往日说不准是侍妾呢。”似乎见同伴不信,她又笑起来,“你也不想想?咱们家姑娘怕有一两岁了,夫人才多大?咱们大熙,大多女儿家可是十五岁后才会出嫁的,夫人看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想来也不是桃姑娘的亲娘。” 白芷只是笑起来:“呵,话都让她一人说尽了。” “该管教管教了,你瞧往日倪氏还在的时候,谁敢这样编排她?”品玉叹了一声,“你虽不是个刻薄的,但该和她们硬气起来倒也该硬气,别让她们骑了上来。” 白芷笑道:“姐姐这话虽有道理,只是我犯不着。”见品玉不解,白芷笑起来,“倪氏往日总是和红杏呛声,或者又因为心中的疑窦怀疑你作践你。只是我却犯不着,与下面的计较,岂不是我自甘堕落,成日吃饱了没事做?下面的还指着我过活呢,我要她们死,她们还敢生不成?莫忘了,我现在好歹还顶着萧逸正妻的名头呢,再不济也不能比他们差才是。” 见她这样说,品玉也是展眉一笑:“这话更像是你说出来的。毕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像是夫人当日那些事,莫说与她认识的贵妇们会如何作想,单只我都有些鄙夷她,只是我与她主仆多年了,也不便细说罢了。” 白芷微笑颔首:“正是这个理儿。只是我寻思着,我这样在府上孤立无援也不是什么好法子,我还得去博陵侯府借一人来才是。这小云能说出这话来,看来也是个不甘如此的人,既然如此,倒是很好料理了。”静默了半晌,还是吩咐道,“你们明日传下去,就说小云嘴上很是不干净,革一月例银,叫她好好反省一二。” 那人颔首称是,白芷又将品玉送回了东厢房,这才命人备车马,往博陵侯府去了。 * 萧逸一直等到了傍晚,才见白芷姗姗来迟般回来。“阿芷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去品玉姑娘那里要人呢。”萧逸招手让她坐到自己面前来,白芷却笑道:“我方才去了博陵侯府,又和姐姐说了些话,将两个孩子送到姐姐那里去了,这才回来。” “哦?”萧逸挑了挑眉,和白芷相对而坐,已然有人进来布菜,萧逸微笑问:“去借倚翠来了?” 不待白芷回答,门前便已然传来一个嗔怒的声音:“什么叫借?我难道是物件?”转头看去,门前立着的正是倚翠,她一袭绿衣,手上托着一个盘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歪着脑袋,一脸的恼意,上前将盘子放在了桌上,这才看着两人,“你二人倒是好了,我还得从侯府来这里住着。”又瞋了白芷一眼,“别该指望我能说出什么好的来帮你。” 白芷微微一笑:“翠姑娘素来是口是心非的。”又说,“你在我这里,不必伺候着,帮我料理下面才是要紧的。” 倚翠哼了哼,萧逸笑道:“你是想要料理下面了?” 白芷不置可否:“后院的事,若是你要管,我就不管了。”又盛了一碗汤喝了,“我只与你说,总归这下面的都说我生性强悍,还说我只怕是你小妾扶正的呢。”见萧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白芷索性歪了脑袋,“总归咱们还没什么关系,你将我送回去也是使得的。” “即便有人来讨,我也不会将你送回去。”萧逸慢慢的吃了一些米饭,慢吞吞的说,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拜帖给了白芷,“你瞧瞧吧。” 白芷也不含糊,接了在手,见上面以娟秀无比的蝇头小楷写着“萧氏贤伉俪亲启”,打开细细一读,白芷的神色便阴沉了下来:“这场鸿门宴,你要去?” “阿芷不想去?”萧逸盈盈含笑,白芷冷笑道:“我为何要想去?什么下月设宴款待?无非就是鸿门宴一场罢了!如今四辅星有凌帝星之相,四辅星指的便是辅臣,有上官宏一人,其他辅臣如同虚设。他如今给你累得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会轻易放过你?” “阿芷是担心我?”萧逸挑着眉头问道,白芷登时红了脸,别过头闷闷的说:“不,我不担心你。” “口是心非。”萧逸笑起来,笑容十分的欢喜,“去了又有何妨?他占不了我半点便宜,难道过几日能让他占去了便宜?阿芷不必担心,到时候,你随我去就是了。” 白芷静默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只是我还是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萧逸笑起来,“阿芷宽心就是了,有什么事自有我呢。” 两人吃了晚膳,萧逸又留在屋中和白芷温存了一会子,这才起身往前院去了。倚翠也就进了屋,见白芷坐在灯下沉吟的模样,也是笑起来:“我说你二人委实是麻烦,到底还在磨蹭什么?真的不敢在一起?” 白芷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若是你小姐,必然心伤了,这胳膊肘往外拐呢。” 倚翠“咯咯”笑起来:“小姐喜欢大爷?我倒是觉得她只是迷恋而已,咱们这个年纪的,谁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偏生小姐接触的男人里面,数大爷皮相最好,我若是她,也会迷恋上的。”她说到这里,又看着白芷,“至于你,我也不好说,只怕不是迷恋吧?总归是强过小姐许多的。” 白芷哑然失笑,又对她摆了摆手:“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倚翠冷冷一笑:“果真是使唤起我来,我就知晓,你唤我来,绝对没有半点好事。”她虽是如此说,还是转身出去了。 白芷一笑,坐在床边,见床上的桃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戳了戳她的脑门:“小丫头怎么了,怎的还不睡觉?” “爹爹还是不和咱们睡?”她说,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白芷睁大了眼睛:“你又是听谁说的,今日会这样问?” “品玉姨妈……”桃花歪着脑袋,“品玉姨妈说,说应该是爹爹和娘一起睡的,桃花、桃花应该自己睡。”她说到这里,又悲伤的摇了摇小脑袋,“爹爹一个人好孤单啊,可是桃花一个也会好孤单……桃花想和爹爹娘亲一起睡。” 白芷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小丫头,也是无奈了:“胡说,快些睡吧,莫要多说了,娘给你唱童谣。” 待哄睡了桃花,白芷这才躺在了床上,想到那夜里萧逸过来,虽说也没有留上多久,但他身上那馥郁的檀香气息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白芷脸上顿红,用薄被蹭了蹭脸颊,这才压住心中的悸动,阖眼睡去了。 待到第二日清晨,梳妆完毕,倚翠盛了两碗粳米粥给白芷和桃花,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昨夜我去了,一一看了看,都看得一清二楚呢。想要杀鸡儆猴,你倒是深谙此道。” “你若是夸我,我可就受着了。”白芷给桃花喂着粥,又夹了几样开胃小菜给她吃了,这才听见外面有些吵闹之声,顺势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小云来了。”外面有人答道。白芷微笑起来:“我说她是个不甘如此的人,今日果然如此。一个不甘心如此沉寂下去的,自然憋不住任何事了。让她进来就是了。” 这话吩咐下去,不多时就见小云进来。向白芷行了个礼后,她才问道:“夫人,婢子有一事不明……” “姨夫人和宁姐儿呢?”白芷一面给孩子喂饭,一面问道,“我将姨夫人和宁姐儿托付给你,你就这样达拉拉的来了我这里?我这里刚才吃饭,想来姨夫人那里约莫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说到这里,这才看着小云,笑道,“怎么?你有一事不明,就将主子都给撇下了?这是哪家人的规矩,主子还不如你的一事不明?” 小云虽是恭谨的模样,但骨子里的确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一时脸上红得厉害,咬了咬下唇,这才说道:“是,婢子知错了,只是心里憋着事情实在是难受,还请夫人给婢子一个痛快。”她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白芷,眼底净是不卑不亢,“还请夫人告诉婢子,婢子到底什么时候嘴巴不干净,让夫人动怒要扣了婢子一月的例银?” 第90章 白芷正给桃花喂饭,一听这话,已然失笑,搁了碗,将桃花抱起来,又唤了乳母来将桃花抱走,这才看着小云:“你对我的话很是不服?” 小云不卑不亢的看着白芷:“婢子不敢不服,只是心中实在是惶恐。婢子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姨夫人,何曾说错过什么话?” 见她这样说,白芷微笑,看了身边倚翠一眼,这才重新看向小云,问道:“我昨日就说你不是个安分的,今天看来果然如此。我若是你,我得了这个处罚,声儿都不出,却不是像你这样,还要巴巴的来问我。” “婢子当然不愿意被冤枉了。”小云说,心中愈发笃定了白芷是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也不知道萧逸究竟是看上了她那一点。 白芷盈盈含笑,和身边的倚翠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徐徐说:“昨日在东厢房外的树下,你说了什么?什么叫做我只怕比你们强不了许多?什么又叫姨夫人进府之时,若不是夏侯夫人领着,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民?这般的话也能说出来?”见小云白了脸色,白芷笑起来,“我问你,你是谁?” 小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饶舌竟然会让白芷听见,小脸由白到黑由黑到绿,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低头嗫嚅道:“婢子小云。” “我知道你是小云。”白芷笑起来,“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是奴才,主子的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有了几分质问的意思,小云立时白了脸色,看着白芷半晌,忙跪下,左右开弓,噼啪打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婢子知错了,夫人放过婢子吧。” 白芷只作没有见到,吃了一碗粳米粥,见小云跪在地上哭,虽说想到了当日的自己,但更明白这丫头是有异心的,有异心之人又怎能留在身边?更不说上官宏虎视眈眈,而这府上只怕有上官宏的人,又如何能够掉以轻心?又和倚翠交换了一个眼神,倚翠这才说:“起来吧,大清早的,哭哭啼啼未免晦气。” 小云这才勉强止了泪站起来,白芷也不吃了,叫人搬了桌椅到了院中,朝阳升起,耀眼的光辉洒在大地上,衬得杯中茶清亮无比。白芷坐在廊下,又吩咐道:“将这府上的人都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话吩咐,若是没有来的,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这话可就有发卖人的意思,那人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去将府上的仆役都给叫了来。零零落落的站满了院子后,白芷这才笑起来:“我知道,你们对我都有诸多不满。认为我不仅凶悍,还是个乡野妇人,也就是嫁得好,这才能够当你们一声‘夫人’,实际上还不如你们呢。这点,我已经从小云嘴里知道了。” 如今正是初夏,天气还不热,更不说还是早上,更没有热度。但这话一出来,小云也知道白芷是记恨上自己了,这才会说出这话来,一时间汗如雨下。众人纷纷抬头看了小云一眼,神色颇有些怨毒——原本都是背后嚼舌根的话,这蹄子竟然为了在夫人跟前露脸,将这些给报了上去! 见众人的神色,白芷对此很是满意,笑吟吟的看着众人:“我再怎么没能耐,却和你们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你们那点子心思,我又怎会不知道?我寻思着,兴许是我待你们太松了些,是以你们从不将我这个夫人放在眼中。”她说到这里,又指着身边的倚翠,“这位是博陵侯府的倚翠姑娘,素来是跟在沈姑娘身边的,我寻思着,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一人势单力薄,也管不住你们,故此请倚翠姑娘来帮我一二。” 眼见众人噤若寒蝉,白芷很满意将他们震慑住了,顺势笑起来:“昨日倚翠姑娘来的时候,就在府上各处都去过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问她呢,既然今日小云提起,我也就当着你们的面儿问上一问。若是做得好的,自然该赏,做得不好的,也别怪我,一二辈子的脸面,今日也得给你落了。” 倚翠顺势笑起来:“我也没什么见闻,只是趁着夜色四处走了走,却没有想到,这萧府里可真是比我们博陵侯府热闹多了。”她说着,一一看过了立在下面的,“赌牌的,吃酒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主子不是的。看来诸位对萧夫人都只是面子上的敬重,心里将她唾弃得和外面讨饭的是一样的,是也不是?”她说到这里,笑着转向了白芷,“难怪我说上回萧大人会在府上被人行刺,贵府的人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一个个的只怕还不如死人呢,好歹死人也不过每年吃些香火,这些人可是要用真金白银养着,吃着饭不做事,合着是来萧府当祖宗的?” 白芷温和笑道:“我不过是粗鄙之人,哪里有这些人的心比天高?个个安得是进公侯之家当奴才的心思,谁知道到了我手上,偏偏我也是个傻的,去得罪了上官宏大人。”她说着,勾起冷笑来,“你们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其中,有多少人是上官大人选出来送进来的,都当我是傻子不成?那日里萧逸受伤,我还正怀疑着和你们有没有关系哩。借着今日的机会,索性一气全打发了,省得我成日劳心劳力,下面的还当是看猴戏呢。”又转向倚翠,“烦劳倚翠姑娘,将昨夜里的人都找出来,我也好一一罚了,免得别人来了我萧家,还以为萧家的一切都是冤大头呢!” 见白芷要动真格,不等倚翠说话,已然呼啦啦的跪下不少人,一一叫道:“夫人,夫人,小的只是一时糊涂……” “你们一时糊涂?”白芷朗声骂道,“今日若是我不查,是不是就给你们骑在头上了?你们一个个的肚里有什么花花肠子我不知道?想捡高枝儿飞,成啊,飞不动还要在我跟前讨嫌?我难道坐拥着金矿银矿,养着你们这群来府里当爷当奶奶的?”她说到这里,转头道,“人牙子呢?来了么?” “早就来了。”倚翠说道,“我昨儿个就说,府上该清理了。” 众人见覆水难收,纷纷毒了目光,甚至有人站起来嚷道:“夫人怎能这般对待我们?莫忘了咱们全都是上官大人选出来送到府上的,打狗也好歹要看主人——” 白芷笑道:“原来如此?我前些日子还说,上官大人位极人臣,总不能这样看不惯萧逸这新臣子。今日看来,上官大人果然是小心眼子,选了你们这样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出来放在府上。我说那日刺客进来竟然无一人发觉,原来是你们刻意放进来的,合着都是共犯!”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也好,我今日就递牌子进宫,找上官皇后哭去,找皇帝陛下哭去,原来竟有这般狼子野心的人!巴不得萧逸死,巴不得我孤儿寡母一辈子过不下去!” 虽说白芷的封诰只是正五品宜人,但也是诰命夫人,是有权力自己上书的,这话一出来,将众人给唬了一跳。如今上官宏因为萧逸遇刺和司天监的事,已然是处在风口浪尖,虽说皇帝没有实权更不敢动上官宏,但若是白芷真的进宫去找皇后闹……皇后娘娘可还怀着孩子呢!若是动了胎气,那可是大大的不好! 见众人面面相觑,看向白芷的目光很是阴狠,倚翠“咯咯”的笑起来:“看来萧夫人是犯了众怒了,若是将这一院子的人尽数发卖了,只怕夫人会给当场杀了吧?”见她话中似乎有斡旋之意,众人也是看向了倚翠,谁知后者一摊双手:“你们要杀了谁就杀好了,总归我又不是你们府上的人。只是我算是明白了,上官宏在京中横行霸道不说,连几个奴才仗着是他选进来的都敢和主母呛声了,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别仗着你家夫人和软,也别说什么上官大人原就是这样吩咐的话了。既然这府上原是大熙的独立王国,主母什么都不是,只听上官宏的,那我若是杀了你们,也是无人能管,你们九泉下有知,就去托梦让上官宏给你们做主吧!” 这话说出来凌厉,倒是和沈沁荷像了许多,众人互看一眼,也都蔫了几分。白芷笑道:“还等着做什么?叫人牙子进来!我自有道理。在这府上好吃好喝的不伺候,要去作死,可不是我容不得你们。”又指着倚翠道,“倚翠姑娘既然是博陵侯府的人,你们也都知道轻重。但凡有拎不清的,自己掂量一二,也好好想想,你们若是死了,上官大人是会管还是不会管。” 不觉人牙子鱼贯而入,却有好几人被绑了还叫嚷道:“我是上官大人派来的人,白氏你凭什么卖我!”被倚翠打了一耳光,又扯了抹布塞到嘴里:“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这里是萧府,那是萧夫人,上官大人是谁?我怎的不知道?” 白芷看着众人被人牙子带来的人一一压住,而后一个个给扛了出去,叹了一声:“看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上官宏的钉子,勿怪这样有恃无恐,真以为上官宏会救他们?” “攀附上了上官宏,就以为能够一步登天了?”倚翠看了白芷一眼,“你倒也聪明,故意激怒小云,又让我事先打探了一番,这才好引出小云这人不甘被罚来找你,而后狠狠的诈一诈这群人。”看着也不过十数人被白芷点名留了下来,但是每一人都有亲眷被发卖了。但是这些人也知道白芷不是个善茬,也不敢哭,生怕白芷一恼真的杀了自己。 看着这群人给带了出去,白芷这才转向了小云。后者脸色惨白如纸,根本没有半点人色,见白芷看向自己,小云额上冷汗涔涔,身子软在地上哭道:“夫人,求夫人行行好,还是卖了婢子吧!” 第91章 见小云软了身子,跪在地上掩面直哭的样子,白芷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蹲下身子拉开她的手,轻柔说道:“哭什么?你不是说,让我放过你么?我不是放过你了么?” “夫人,婢子不要了,求夫人,求夫人卖了婢子吧。”小云话中颇有些凌乱,“求夫人,婢子不想死,婢子不想死……” “我不要你的命。”白芷轻轻抚着她的发,“谁要你死?嗯?” “上官大人——”小云慌乱之下,不假思索,见白芷笑出来,脸色更是苍白,慌忙磕头:“没有谁,是婢子说胡话了。夫人,求夫人行行好。” “我原来想放你一马的,看来果然是有了不得的大事,你就好好在府上待着吧。”白芷笑着起身,又看了一眼院子里剩下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云,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上官宏,而是这些人。今日的事,可都是你在我跟前告密,这才让这些人骨肉分离的。你瞧我为什么只选了这些人留下来?因为我知道,她们整治人的手段,比我高多了。” 小云哭得厉害,只是以头抢地:“夫人,婢子知道错了,夫人——” 白芷倒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倚翠跟在她身边,问道:“芷姑娘早就知道她有问题?” “我不知道,只是怀疑罢了。”白芷说,“她是个有脑子,至少不会说出自己是上官宏的人,今日若不是被吓得狠了,也不会说出这话来。我昨日见她和人说了我的不是,只觉得狐疑,心道是她做什么让别人以为我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她昨儿个在我跟前应话的时候,可谓是乖巧可人,只是转头却像个长舌妇一般。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多防着?我今日原本是想要将她一起卖了,但想着兴许可以试试,若是这丫头真的有问题。不曾想,她还真是有问题,我这场豪赌,算是赌对了。”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这府上可得放些信得过的人了。翠姑娘不如先在这里住着,等事情差不多了,这才回博陵侯府去?” “我倒是不急。”倚翠摊手说,“小姐不善理事,所以需要我帮衬着,而张家小姐马上要进门了,我又去凑合什么?” “张家小姐?”白芷想到沈昭似乎的确要大婚了,也只是复述了一遍,倚翠笑道:“是个好的,我瞧着温婉得很,的确是有大家小姐的气度的。” 白芷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说什么。虽说和沈昭也算是情非泛泛,但是对方娶亲这事,也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只是又想到萧逸因为上官宏进谏封官的事,虽说沈昭还是站在了萧逸这边,但是心中真的没有半点不安? 萧逸与夏侯杰,一文一武,若是全心辅佐沈昭,成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是其中一人反水……也不难想象,沈昭将会陷入举步维艰的局面。 虽说发卖奴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一次卖了这样多人,其中的原委,给外人见了也知道有说不出的原因。只是白芷也不多说这其中的话。一直到了未时三刻,这才算是处理了一众人。白芷得了闲,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做着绣活,不忘嘱咐倚翠道:“翠姑娘还是盯着小云一些,可别叫她死了。我还有好些话想问她呢。” “你又有什么想问的,这丫头落到你手里,可算是磋磨死了人。”倚翠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也亏得大夫人死得早,若是和你斗法起来,只怕也要死在你手里不可。” “我没有那样拎不清。”白芷对于这话很是不满,她再如何不省事,也不会去公然和萧逸的母亲对上。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是顶着萧逸妻子的名头,脸颊也有些发烫了,“罢了罢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野丫头,无事就来笑我。” “我笑你做什么?”倚翠说,“我也没有什么缘由笑你,虽说我是小姐身边的,不过我还是得说,这萧夫人的名头,你必然比小姐合适多了。她是块暴炭,莫说别的什么,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就看不透,到时候被人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白芷微微一笑:“沈姑娘那性子,是个好相与的,又没有心眼,只是依我看,还真是有个好郎君才行呢。” 倚翠也是轻轻一哂,并不说话了。门外又有人敲门,刚传了就进来一个小丫鬟,今日的事必然是吓到她了,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看了白芷一眼,忙不迭的行礼:“见过夫人。” “有事先说事。”白芷说,将手中的绣品搁了,那小丫鬟忙说:“大人回来了,还有一个公子哥儿,两人去了前院说话呢。” “大人的客人,若是我该去见,自然找我去了。”白芷一笑,“你们这样钻营做什么?盯着他又能怎样?”这话虽是温柔,但是小丫鬟忙说,“婢子知错,只是前院伺候的说,那公子模样和夫人有些相似,只怕是夫人的兄弟。哪有大舅子来,却不见妹妹只和妹夫说话的。” 白芷心中咯噔一声,脸色也渐渐阴郁起来,那小丫鬟方见了白芷卖了府上一群人,原本就唬得厉害,更不说现在白芷的神色更是让人害怕,赶紧瑟缩着:“夫人,婢子说错话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白芷见她吓成这样,还是起身道,“我去前院看看,你也不必自责,待我回来再赏你。” 若说和自己面容相似的男人,除了白桓还有谁呢?白桓的性子如今阴鸷怪诞,更不说他对萧逸很是不满,今日来了这里,只能说明他是知道自己和萧逸如今是“夫妻”的事了…… 这样想着,白芷脚下愈快,刚出了垂花门,身边倚翠却是停住了,白芷狐疑的看她:“怎么?翠姑娘不和我一起去?” “一起去?”倚翠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芷姑娘是脑子烧坏了还是什么?你们一家子的事,我去掺和做什么?况且你那好哥哥将你看得比命还重,现在他竟肯来了这里,必然是要好好教训大爷的。我这局外人若是去了,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倒是你护着大爷,他自然无恙,我能怎样?就算是作壁上观,只怕白公子还不让呢。”她说到这里,狡黠一笑,“芷姑娘就行行好救救命,我可不想死。” 白芷都给她气笑了,还是说道:“既然你不去,我不勉强谁,只是你可知道应该如何?” “知道,别让人过来了。”她说道,“芷姑娘,这救命的事,芷姑娘还是自己去吧。” * 一路到了前院,白芷挥退了伺候在前院的人,也不让人通报,蹑手蹑脚的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房前,屏息凝神,这才听见其中的确有人说话,是白桓的声音:“你倒是会找法子给自己推脱,我素来不言语罢了,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那些花花肠子?你说对阿芷一心一意?我只看到了一个登徒浪子想要占我妹妹便宜。阿芷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转头就成了你萧家的夫人,你就是坏了我妹妹清誉来爱惜她的?” “当日是无奈之举,白兄信或者不信,我都没有法子。”萧逸叹道,“白兄如何才肯信我对阿芷委实是真心?”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信。”房中又传来一声“笃”,好像是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口口声声说着为了阿芷什么都会做,你真的什么斗会为了阿芷去做么?敢为了阿芷去死吗?你若是敢死,我也就信你。” 白芷心中一惊,旋即听到萧逸有些沉重的声音:“白兄的医术素来是十分高明,我早就有所耳闻,自然对于毒的用处也是十分的清楚……” 这话幽幽传到白芷耳中,白芷一颗心都剧烈的跳动起来,也不等里面再传出说话的声音,便推门而入。萧逸和白桓相对而坐,萧逸手中正拿了一个细长的羊脂玉瓶,不带细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是剧毒之物。白芷脸都变了色,劈手将瓶子打落:“你疯了?叫你去死你真去死不成?” 说到这里,白芷转头看向了白桓,见哥哥了无生气的脸,一时喉中好像哽了一块骨头般,难受至极。三人静默了好久,白芷这才轻声道:“二哥,这就是二哥想要的?” “阿芷,这般欺辱你的人,二哥没有由来让他活在这世上。”白桓太有看妹妹,温言说道,“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他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愿意的。”白芷除了气,还有一股深沉的悲凉,“二哥,我不是碰一下就碎的瓷娃娃,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若不是我自愿,这府上怎能困住我?”见白桓死一样平静的脸,白芷喉中更是难受,苦涩道,“二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有一话,二哥明白么?”白芷说到这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别为我活了,哥哥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了保护我,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躲在哥哥身后的阿芷了。我、我也是真心心悦萧逸,想要嫁给他的。” 第92章 白芷说这话之时,见两个男人都看着自己,一时脸颊滚烫,目光却是说不出的坚决,紧紧的看着白桓,仿佛这样就能让白桓明白自己的意思:“那日二哥问过我,我只说是没有这回事。当日不肯承认的原因,原本是我有几分羞怯,哥哥这样大喇喇的问出来,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才说是对萧逸无意。只是没成想哥哥却将我一时害羞当成了真话,今日竟然还起了要杀萧逸的心思。”她说到这里,脸上仿佛都要烧起来,眼睛也愈发的水汪汪起来,“今日我在这里与二哥说清了,还请二哥明白。这萧夫人不是萧逸强逼我做的,我是自己愿意的,并且十分欢喜。” 白桓目光沉沉,半晌不曾言语,反倒是看了萧逸一眼:“你出去。” 萧逸笑道:“此处是我的房间,怎是我出去?”虽是如此说,但他还是飞快的出了门,将门关上,留给兄妹俩单独的空间。 待他出去了,白桓这才看向白芷,了无生气的面容上仿佛是苍老十几岁了一般,如同病空了的人,没有半点活力,浑然是颓败枯朽的气息:“他欺辱过你么?” 白芷方才一番表白,此时想来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羞臊,又听白桓这样问,懵了懵,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双颊酡红更重:“没有,他素来待我极好。”又撅嘴道,“二哥将我当做什么人了?即便他想,我也是不愿意的。” “没有就好。”白桓防腐蚀深重叹息一般说出这话来,双眼之中满是血丝,“阿芷如今大了,不需要二哥了。” 他悲凉的语调说出这话来,白芷仿佛能感觉到那种仿佛来自玄冰中的苍凉,一时也是哑了声音。白桓继续苦笑:“我这么几日了,想着萧逸这般欺辱你,我如何能忍?便是爷爷、爹娘和大哥,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不能忍这事。我们捧在手中,呵护了十几年的宝贝,怎能被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小子给欺辱了去?如此想着,我今日方才来此处。死在我手上的人那样多,也不差萧逸一个了。”见白芷脸上潮红未退,但如临大敌的样子,白桓也是说不出的无奈,“但若是你心悦他,此事兴许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二哥,我自然是喜欢他的。”白芷说道,“二哥怕是不知道……当日我在鄞县县令的府上,夫人倪氏将我送给萧逸的原意,是、是将我送给他,做侍妾的……” 见白桓的神色一瞬间便森冷起来,白芷忙道:“他没有,他一直对我很好,却不曾做过越礼之事。” 白桓这才松了神色,看着白芷,静默了片刻:“阿芷,我这几日,想到咱们小时候,那时候大哥还在。” 白芷不觉哑然,想到白松,喉中也是哽咽了许多——小时候的白桓,嚣张跋扈,虽说骨子里是疼自己的,但却没少做些让人气得想揍他的事,又因为是国公府的公子,也没有人将他怎么样。而白松却不同,两人的外貌虽说近乎一模一样,但白松是仁孝温和的谦谦君子,不拘是谁,见了他也会大加赞赏一番。 可惜,白松命薄。 如此想着,白芷还是笑起来:“我明白哥哥的意思。” “不,阿芷你不明白。”他说道,“我想到大哥,若是大哥还在,又怎会容许别人这般欺辱你?即便大哥从不和人争吵,但若是你,他不会退让半步的。” 屋中静默,半晌之后,白芷眼中不觉有了泪。白松若是还在,的确是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辱自己的,就像儿时,白松永远都是那个最先护着自己的人。 念及此,白芷擦了擦眼角,强笑道:“风里有沙子。” “阿芷,二哥没有什么强求的。”白桓轻轻开口,“大哥是为我死的,我不是为你活,我是为了大哥,为了娘。我更不能让人伤害你,不管是谁。”他一双拳头握得生紧,“你想要什么,我不拘如何也要为你拿来。” 白芷喉中一哽,垂首静默不语,想到两辈子白家的惨状,心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若不是上官宏…… 虽是如此,白芷还是笑了出来:“哥哥,咱们要活得更好,活得更快乐,再也不会有什么伤心事了。” 为了那些已经不在的人,替他们活下去。 * 萧逸立在外面许久,不觉已经日薄西山,桃花和小姐儿来了一次,见找不到白芷,两个小的也就去磨着品玉了。 夕阳将身影拉得好长,仿佛要渗出院子一般。“你就一直在这里站着么?”白桓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萧逸转身,见白桓的面容还是如常般了无生气,只是微笑起来:“阿芷和白兄说什么?” “我兄妹之间说什么,与你无关。”白桓负手而立,脸上净是疏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萧逸倒也不恼,笑得十分润泽:“白兄如今,可相信我对阿芷的心意,绝非是假了么?” “绝非是假?”白桓微笑道,“你今日要我来这里,难道不是你事先设计好了的?萧逸,别当白家的人都是傻子。阿芷会那样好的时间,刚好来了这里?不是你派人去请她来的?” 萧逸摇头道:“我没有对她说实话,却也未必说了假话。只因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我真的死在了白兄跟前,白兄都不会回心转意的。只有阿芷说出来,你才会相信。而阿芷心中有所顾忌,因为长兄和母亲相继死在眼前,白兄性情大变,阿芷就是怕触到你爹伤痛,故此始终不愿明说。我只能出此下策,虽是无奈之举,但我的确骗了她。” “萧逸,你这班诡诈,我如何能够放心将阿芷交给你?”白桓冷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对阿芷变了心,为了攀附权势,想要迎娶别人,阿芷岂非要被你嚼得骨头渣也不剩?” 萧逸笑道:“攀附之事,白兄便不必多想了。萧某不爱权,更不爱钱,美人之事,亦是无从说起。我只盼有个我心悦的人,陪我共度余生罢了。”他说到这里,笑得愈发的高深莫测了,“文人相轻之事,白兄未必不知,我虽也不算是文人,但却也有几分文人迂腐的性子。若是入不得我的眼,我自然不会将此人放在心上,这样多年,能入我眼的女子,也不过只有阿芷一人罢了。” 白桓只是冷笑不语,看着萧逸,静默了良久,这才拂袖转身道:“纵使阿芷真的心悦你,但你若是想娶阿芷,还是写了切结书再来提亲吧。” 眼见他转身就走,萧逸倒也不拦着,廊下却传来白芷的声音:“切结书?什么切结书?”一路走到了萧逸身边,“你二人说什么,这般神秘。” “原也无事。”萧逸笑得眉眼弯弯,食指轻轻覆在白芷唇上,“白兄怕我欺辱你,让我写切结书呢。”他说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如今可算是到了时候了。” 白芷静默片刻,心中却已经明白过来:“你往日总说,还未到向我哥哥提亲的时候,就是在等现在?”不待萧逸回答,她又缓缓说,“怪道是你那日要说我是你夫人,就是为了让这事闹大,一来上官宏生疑,要拿我白家之事要挟你为他效命,其二,你也趁机给我哥哥下套,让他来下毒?”说到这里,她又重重的拍着萧逸,“你这人,怎的这样多的心眼!” “阿芷莫恼。”萧逸忙揽住她,“好阿芷,你也可怜为夫一二,你哥哥素来是个难相与的,我又能够如何呢?除非你说,不然他怎会信我?” 白芷气哼哼的咬在他肩头,这才啐了他一口,倒也是不再说了,往外面去了。一路往正院回去,刚经过穿山回廊,就见廊中立了一人,身形窈窕,一看就知道是女子,面前原本就有一株植物,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如今原本就是初夏,春日时节的花尽数败了,花瓣随风而起,仿佛花雨般落了下来。那人就这样站在花雨之中,美得仿佛是画中人一般。 白芷沉吟片刻,还是上前打扰了这一幅美景:“品玉姐姐,你一人立在这里做什么?” 品玉转头见是白芷,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来,指着庭院中的红叶李,又摆手示意白芷不要说话。白芷顺势看去,红叶李如今花叶败了,微风吹过,已有层层叠叠的花雨随风而下,看起来顶美。而树下立着三五个人,其中一人被其团团围住,虽说看不真切,但这声音也是能够听清的。 白芷屏息凝神,听见那便细碎的声音传来:“小蹄子,原本我想着你是个好的,能得了夫人的青眼去伺候姨夫人。可谁成想,你竟是这般下作的东西!你骨子里难道看得起那人?分明也是你与我们说,夫人定不是个好的,仗着几分颜色迷惑了大人。说也就说了,背后嚼舌根,谁又不会嚼?转头就和夫人说了,这算是个什么?”那人说着,不住的戳着小云的脑袋,好像十分的生气,“贱蹄子!如今累得夫人大发雷霆,我倒也算是知道了,夫人何止颜色好,这雷霆手段,实在是让人心悸。如今我们几人的当家的全被夫人给卖了出去,留我们几人在这府上。但凡如今是个太平盛世,我也大着胆子随当家的走了,可惜除了咱们京城,外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那人越说越气,几乎是扬手打在了小云脸颊,声音异常清晰,“贱蹄子,转头就出卖我们,今日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仗着几分颜色引诱了大人就能做姨娘,夫人只要不点头,你就是飞上天也没用处。你只需要宽心,即便夫人会放过你,我们几人也是绝对不会……” 因为离得远,那声音渐次听不清了。白芷扯出一个笑容来:“看来这几人眼里,我倒是成了洪水猛兽。”又转头问品玉,“姐姐想让我放过她?” “你素来极有主意,不必我说什么,况且你若是愿意,早就放了。”品玉摇头,“我只是路过此处,见了这幅情景,好奇才停了下来。”又低声道,“经历了这样多事,我早就心如止水了,也懒得再为了别人操心。你若是愿意,就给我一个体面,将这丫头从我身边支走就是了。” 第93章 见品玉如此说,白芷倒有些啧啧称奇。品玉素来是个善心人,最看不惯被无端牵累的人。今日竟然不管小云的死活,这倒是让白芷有些惊异。但转念想想,这样多日子,品玉一人带着小姐儿,只怕也是吃尽了苦头,心性大变也不是不能。这样想着,她倒是也释然了:“也罢,叫倚翠找几个能信的人换了她就是了。”又笑起来,“既然这戏要做就做全了,叫她来我身边伺候就是了。” 品玉点头,又携了白芷,两人并肩去找了两个小的,这才一起去了品玉的院子。等到晚上回了正院,这才见小云可怜巴巴的站在自己身前,脸上还有根本化不开的伤痕。 白芷看了她一眼,佯作不解:“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婢子只是跌了。”小云轻轻说了一句,又低头不语,白芷也不去深究,只是点头:“往后小心些就是了。我也饿了,布菜吧。” 小云原本手脚也是利索,给白芷布了菜,这才退到了一边,看了白芷一眼,还是轻轻说:“夫人……” “我累了一日了,有什么往后再说吧。”白芷也不去听她说完,“好好儿回去吧,你今日的事,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就是了。就说,我今日能够查出一些吃里扒外的,多亏了你。” 小云脸色顿变,惊叫道:“夫人!” 白芷佯作不解:“怎的?你有什么不满?”又笑起来,“你有什么不满的?说来听听?还是要我回了萧逸,你要做姨娘?” 小云哭丧着脸,也不敢再说,寻思着这由头一旦被同屋的人知道了,只怕自己今夜也难熬了……白芷这才笑起来:“下去吧,我吃着呢。” 小云无奈只得去了。她出去之时,正好遇到了回来的倚翠,白芷笑道:“翠姑娘回来了?坐下与我同吃吧。” 倚翠倒也不拒绝,坐在桌前,夹了一筷子马蹄卷儿吃了,这才说:“你这厨房里的倒是不错,比侯府也差不离了。” 白芷一面数着饭粒,一面问:“今日你去了何处?怎的我一出来,再也寻不见你?” 倚翠冷笑:“这是什么道理?我又不是你家的丫头,还要你来过问我去了哪里?别以为我肯过来,你就使唤上了瘾,惹恼了我,撂挑子走人也是使得。了不起就让人说一句不懂规矩罢了。” “你这魔王的性子倒是和沈姑娘有几分相似。”白芷失笑,“我这可不是盘问你,不过是关切一句。” 倚翠冷笑道:“你以为侯爷娶亲,府上不料里一二?别看小姐是侯府小姐出身,她一向爱武,也不怎么管着侯府。这一应大小事,离了我也不成。我这不是回去料理去了么?” 白芷这才微微颔首,倚翠又说:“你可心里得意吧,那人觉得上回话说重了,伤了你的体面,巴巴的去夏侯府请了夏侯夫人做说客,明儿个要来你这里呢。” “明日要来?”白芷反问了一句,倚翠笑道:“你还不乐意不成?芷姑娘可得知足了,这样多日子,我可从未见过她向谁服过软,偏偏犯在了你和大爷手上。” 白芷微微沉吟,还是不说话了。如今白桓已然松了口,只怕萧逸那头也在准备了,要是给沈沁荷知道…… 白芷在这初夏的时候,硬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 待到第二日,沈沁荷和李施夷来得很早,彼时白芷和品玉带着两个小的在花园坐着,小云立在身边,眼睛红红的,整个人恹恹没有活力,不难想到昨夜的确是被磋磨得很惨。只这一点,白芷只做没有看到。不多时,就见有人领着两人过来了。 李施夷已然嫁为人妇,已然做妇人的打扮,梳着高鬟髻,一身百蝶穿花长裙,看来十分庄重得体。而沈沁荷一袭红衣,外罩一件花鸟丝缎披风,随着走动,还能见到她腰间的镶珍柄马鞭。 见她们来了,白芷也是起身去迎:“今日可真是贵客来了。” “哪里有你尊贵?”李施夷顺势握着她的手,掩唇笑道,“咱们这里的,谁像你这般尊贵?动了动嘴皮子,就将上官宏那老贼给逼得退一步不敢掌权了。” “那可不是我做的好事。”白芷笑道,“萧逸和柴大人做的呢。” “柴大人?柴彦平么?”沈沁荷原本就憋不住话,一听这话,叫了出来,白芷一面携着两人进凉亭,一面点头:“不错,正是柴大人。” 沈沁荷将信将疑的坐下,见品玉也在,笑道:“原来是你,你也来了京城。” 品玉和沈沁荷在鄞县便见过,也就颔首致意:“沈姑娘。” 沈沁荷是个暴脾气,也格外耐不住,和品玉点头后,就拉着白芷:“柴彦平分明就是上官宏豢养的人,他也肯咬上官宏?” “为何不肯?”白芷笑着反问,“毕竟是为了某些人,柴大人也是豁了出去呢。” “什么?”沈沁荷将信将疑,顺手要接小云捧来的茶,冷不丁见了小云的脸,见上面还有清晰可见的指痕,“哟,白芷,看不出你还要这样打人。你说她怎么打你了,我给你做主。” 小云抬头触及了白芷的笑容,赶紧低头瑟缩:“不是夫人,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阶梯上滚了下来……” “沈姑娘多虑了,我不打人的。我今日让她在这里伺候着,也就是想告诉她,该说的说了也无妨,若是说了不该说的……”白芷微笑着看着小云,“你明白我的意思,若是今日我们说的话被别人知道了,可不是我不放过你。” 小云重重的点了点头,明白白芷是故意说出这番话的。她是上官宏的人,自然听到了什么也要汇报上去。但白芷明知道她是上官宏的人,也要在她跟前说出柴彦平和萧逸合谋的这番话来,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如今自己已然是陷在了萧府,白芷不发落自己,却借了别人的手折磨自己。可是现在的小云,又怎能求上官宏呢?如今萧府上,谁不知道是她在白芷跟前邀功,这才累得那样多人被发卖了,除了自己,已经将上官宏的钉子尽数拔了出去!所谓众口铄金,一旦上官宏追查起来,自己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说是零碎折磨,说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歹命还在啊…… 见小云眼底都有了泪光,白芷却不屑将自己的同情给她,招呼了众人吃茶点。原本也是宾主尽欢,众人都不提沈沁荷上次给白芷没脸的事,倒也是一番其乐融融。 还未等到一会子,桃花和小姐儿倒是飞快的跑了回来,两人年纪都小,颤巍巍的样子好像要跌倒,吓得白芷和品玉忙去接她们。擦去两人脸上的汗珠,白芷这才抱桃花坐在自己腿上,她素来是个贪吃的,偷偷抬头瞧了一眼白芷。自以为白芷没有注意到自己,贼兮兮的拿了两块桂花糕,一块塞到自己嘴里,另一块则是递给了小姐儿。 沈沁荷拍手笑道:“哈,白芷你到底是有多克扣桃花的吃食了,吃一点点心也要这样贼兮兮的。”又对桃花笑道,“来,能吃多少吃多少。” 桃花看了她一眼,眼底立即浮出惧怕来,死命的往白芷怀中钻了钻,又因为塞了一嘴的桂花酥,吓得直打嗝。白芷忙不迭抱着她安抚,笑道:“沈姑娘还是去换一件衣裳吧,这孩子害怕红色的东西。” 沈沁荷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红衣,嘟囔道:“都这样多日子了,她还没有忘记?” “哪里能够忘得了?看着全家死在眼前的。”白芷摸了摸桃花的小脑袋,见她都吓得哭了起来,还是叹了一声,“咱们吃点心好不好?” 好在贪吃的本性还是左右了惧怕,桃花可怜兮兮的点了点脑袋,拿了两块枣泥糕,分了一块给小姐儿,又端着白芷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将嘴里的东西个咽了下去,半晌后,可怜巴巴的看了沈沁荷一眼。 沈沁荷无奈,起身道:“没想到我来一趟,还要累得我换一件衣裳。白芷,我可只要你的,可别拿一件不知哪个脏婆子蠢丫头穿过的给我。” “我哪里敢这样怠慢你?你不得将我那屋子给我拆了?”白芷笑道,“翠姑娘,烦请你去给你家小姐宽衣了。” 倚翠倒也是不含糊,领着沈沁荷下去了。行到半路,她笑起来:“倒也不是我说小姐,桃花那丫头怕红色,小姐又不是不知道。上回就给小姐吓住了,现在再来一回,小姐还真是不省事极了。” 沈沁荷啐道:“连你也来说我了?我只当是她忘记了这一茬,谁成想这般还是这样害怕,我难道是凶恶之人不成?” 倚翠倒也是不和她再说了,知道沈沁荷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将她领到了白芷屋中,正要取衣物,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人的声音:“萧公子在么?” 沈沁荷听得这声音十分耳熟,索性弃了倚翠开门出去,见是外面立了一人,笑道:“来寿,你怎的在此处?” 来寿不料在这里瞧见了自家小姐,忙笑道:“白公子让小的来找萧公子呢。” “找萧逸?你不去萧逸屋中,来这里?”沈沁荷挑眉,话中有了几分不满,来寿忙陪笑道:“小姐也知道,萧公子若不是在自己屋中,那只能在这里了。”见沈沁荷目光越发的不善,来寿额上也渗出了几分冷汗来,陪笑道,“白公子命小的来找萧公子,说是将这个切结书退了,让萧公子再写一封给他。” “什么切结书?”沈沁荷抿着红唇,半晌后才说这话,来寿额上冷汗涔涔:“这个……这个……” 沈沁荷顿时瞪大了双眼:“我说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见她这般,来寿双腿一软,忙伏了下来:“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又赶忙从怀中取了一封书信呈了上去,沈沁荷匆匆看罢,脸色和吃了虫子一样,正好倚翠从屋中出来:“小姐,还是换衣服吧……” “换什么衣服?”沈沁荷劈头问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瞒着我?连你也瞒着我!你就这样偏帮着他们?”她说罢,手中的绛云色薛涛笺几乎扔到了倚翠脸上,转身就走。 倚翠平白受了气,也是恼了,拾了那薛涛笺,看了一遍,赌气一股脑儿全撕了:“呸!这俩自己磋磨呢,怎的又赖到了我身上来!” 第94章 那头白芷、李施夷和品玉三人全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三人坐在一起逗着孩子。小姐儿原本就是个腼腆的,只是小口啃着手中的点心,桃花见沈沁荷走了之后,倒也渐渐放松了,左手抓着桂花酥,右手抓着枣泥糕,活脱脱的左右开弓。 不觉沈沁荷怒气冲冲的回来,李施夷和白芷相视一眼,双双笑道:“这是怎么了?气成了这模样?难道嫌衣服不好?阿弥陀佛,可再没有沈姑娘能穿得了。” 沈沁荷立在凉亭下,见三人说笑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中泪意纵横:“你三人这样亲厚,我却是多余的,你们都瞒着我,我就不能知道么?” 白芷和李施夷面面相觑,沈沁荷素来都是明媚的性子,又是个直肠人,彪悍得就是普通男子都不及。这样果毅的女子,何曾有过这样含泪的模样?白芷沉吟片刻,又得了品玉的眼神,这才下了凉亭,拉住她的手:“沈姑娘怎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你问我怎么了?”沈沁荷冷笑道,“你自己不知道怎么了?我且问你,好端端的,萧逸给你哥哥写什么切结书?”见白芷神色有些迟疑,沈沁荷退了一步,“你果然是知道的,知道也不说?” “我怕你多想,也不愿让你伤了心。”白芷很快平静下来,说道,“沈姑娘……” “你怕我多想,不愿我伤心?”沈沁荷气道,“等你二人孩子都生出来了,才叫我知道?”她说到这里,又跺脚嚷起来,“你们蛇鼠一窝,故意来气我!”她说到此,转身就走,白芷也叫不住。李施夷见状,也下来拉住白芷:“这是怎么了?” 白芷无奈叹气,将前因后果与李施夷和品玉说了一遭,李施夷这才讶异道:“桓哥肯松口了,也是顶顶好的事啊。只是沈姑娘,她、她……” 品玉沉吟了一会儿,也开口说:“我觉得你没有错处,也不该自责才是。这是个人的缘法,不拘她怎么想,难道你和萧公子两情相悦,因为她就不能在一处了?只是沈姑娘的体面,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保存。” 看着沈沁荷离开的方向,白芷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如今天气已经有独属于夏日的晴暖,天气却是阴郁起来,稀薄的闷热感渐渐的袭了上来,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去瞧一瞧,总是个女孩儿,若是出了事,侯爷非得和我们反目不可。”白芷说着便要下去,李施夷慌忙跟上她:“品玉姐姐且看着两个小的,我与阿芷一道去,沈姑娘若是恼得厉害了,只怕阿芷要糟!” * 沈沁荷一路狂奔,几乎连发髻都散乱了,到了大门口,正要出去,就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守在门前:“沈姑娘,还是回去吧。” “你们也敢拦我?好一派萧府的规矩!”沈沁荷厉声道,“你们主子什么都瞒我,你们也敢来欺辱我?”她说着,就要抽下腰间的马鞭来。沈沁荷素来彪悍,这名声在京中也是有所耳闻的,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纷纷笃定了一件事——只怕这里的人全上都能被沈沁荷一一打趴下了。 为首的家丁道:“沈姑娘,倚翠姑娘方才说了,别让沈姑娘出门去,若是出了事,那可是大大的不好。” “倚翠?”沈沁荷冷笑道,“吃了萧府几日饭,连自己是谁家的都忘了?我的丫头今日敢拦我了,你们也不要命了?” 家丁也是为难,又怕沈沁荷真的动手,只能尴尬的僵持着。角门处才有马车缓缓进来,几个家丁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慌忙道:“大人回来了。” 沈沁荷心中“咯噔”一声,收了鞭子,就站在门前,看着青布马车停在了面前,萧逸从马车上下来,穿着浅绯色的五品官服,他原本就清俊得如同谪仙一般,穿上官袍,更让人觉得器宇不凡,让人几乎没有移开眼睛的想法。 “谁惹了沈姑娘不欢喜?”沈沁荷的为人,萧逸比白芷还清楚,她虽彪悍,却从不会这般不注意自己的仪态。此事的沈沁荷,眼中泪意未祛,发髻也有些散乱,虽说比起平日增添了几分柔弱美,但“柔弱”这两个字,浑然不适合沈沁荷。 见萧逸盈盈含笑的模样,沈沁荷冷笑道:“你让他们都散了,我有话问你!”萧逸闻言,也点头让众家丁都撤去,这才说道,“沈姑娘有话就问吧。” “我只问你一句,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如白芷!”沈沁荷虽说眼中还有泪水,但娇小的身子立在那里,那样刚强的模样。见萧逸目光流转,似乎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沈沁荷手中马鞭一扬,“萧逸,你今日若是不说清楚,休怪我不顾念这么几年的情分。你知道我的,我说得出做得到,绝不是威胁!” 萧逸抿了抿唇,看着沈沁荷,一双如同黑墨般浓郁得化不开的眸子之中啜了几分无奈。沈沁荷指着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啊,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家世,容貌,或者说别的?我到底什么地方不比她,你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你素来都是高傲的,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写什么切结书去求谁?” “你没有地方不如她。”萧逸徐徐开口,低沉的声音之中了无眷念,“家世、容貌,你都不输阿芷,唯有一点,你不如她。”他说到这里,看向沈沁荷的目光满是无可奈何:“你不是她,仅此而已。” 沈沁荷陶瓷般的小脸顿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退了一步,大笑道:“好好好!萧逸,你的话,我明白了。原来我唯一不如白芷的,竟是我不是白芷?”她说到这里,小脸上满是坚决,“我告诉你,我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白芷。为了一个男人而低声下气让自己变成其他女人的影子,我沈沁荷干不出这事来!”她说到这里,指着萧逸,神色虽是坚决,但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告诉你,我不要了!任你什么天之骄子,我也不要了!”她说到这里,快步出去了。 萧逸静默的让她出去,也不多说什么。白芷和李施夷姗姗来迟,见沈沁荷跑了出去,恼得白芷不住的叹息:“你让她出去做什么?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是伤了哪里可怎生是好?” 萧逸摇头道:“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子就是了。”又握着白芷的手腕,“阿芷莫要担心,此事咱们帮不了她,不如叫她自己冷静一二。”见白芷和李施夷双双露出担忧的神色来,萧逸倒是笑着宽慰:“罢了,你二人也不必多担心,好歹还有柴大人呢。” “柴大人?”白芷奇道,“不是又要让柴大人给沈姑娘打一顿吧?” “那是柴大人的事,与咱们什么关系?”萧逸说,“我今日原本请柴大人来府上,算着时间,他也该到了才是。” * 沈沁荷从萧府冲了出去,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好在官邸府邸前人都不多,这才没有被人看到。沈沁荷慢慢的在前面走着,心中倒是说不出的苦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边有一辆马车跟在身边缓缓前行。沈沁荷有些诧异,抬头微微看了一眼,却见柴彦平掀了车帘,正对自己笑得十分轻佻:“小娘子,这是往哪里去?” “闭嘴!”沈沁荷喝了一声,却惊觉自己嗓子都是哑的,又想到方才萧逸的话来,仿佛是在寒冬之中吃了一口碎冰,冻得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上了,“别招惹我,仔细我再打你一回。” 柴彦平原本还想玩笑几句,但见她森冷的目光,也是屏息看着沈沁荷往前走。沈沁荷素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会露出这般的神色?柴彦平暗暗思忖了片刻,追上前与她并肩行走:“有什么话说出来,心里也不委屈。” “委屈?”沈沁荷转身,仰视着柴彦平,“我委屈又如何?你是上官宏的人,我敢说么?况且你和萧逸都是一般的人,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的。”说到萧逸,她心中更是凄凉了,眼中泪光浮动,转身要走。 柴彦平倒是不跟着了,立在她身后,朗声问:“萧逸给你委屈受了?” “与你什么干系?”沈沁荷转身怒道,眼泪还是簌簌而下,“你就不能让我一人安静一会子么?” 柴彦平倒是狡黠一笑:“和我干系大着呢,萧逸这厮连女孩儿都欺辱,我必然要去揍他一顿。”见沈沁荷无动于衷,他抱胸道:“沈姑娘好歹是博陵侯府的小姐,这在街上泪如雨下,被人看了去只怕是让人觉得不尊重。若是姑娘信得过柴某人,便随柴某去个清净之所,姑娘要哭要如何,柴某绝不拦着,如何?” 沈沁荷骂道:“随你去什么地方?你难道就是个好人,心中不知道怎样笑话我呢。 柴彦平抿唇笑道:“柴某当然不是什么好人,这落井下石的事也干过不少,但要是沈姑娘这样的女孩儿,柴某可就做不出来这些事了,好歹柴某人也是个男人,怜香惜玉的心思还是有的。”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好歹沈姑娘信柴某人一回,随柴某人去吧。”他说到这里,眼中的狡黠藏都藏不住,“况且这么几回了,沈姑娘的身手柴某人也是知道,可不敢和姑娘硬碰硬。” 沈沁荷上下看了柴彦平一眼,也知道自己在街上这般哭泣是要惹人闲话的,念及这么几次,柴彦平也只有被自己打得份,也是放松了下来,这才跟着柴彦平往京中的一处茶坊去了。 进了茶房,又开了一间包厢。沈沁荷倒是一马当先的字迹进去了。而柴彦平则是在外面,吩咐了一会子小二,这才进了屋,见沈沁荷坐在临窗的桌前,托着腮一语不发的样子,看得出虽是强忍,但眼中眼泪还是打转。见她这般柔弱的样子,柴彦平也是无奈叹息一声,从外面接了小二送来的茶点,这才搁在桌上。 沈沁荷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无力问道:“姓柴的,你也在笑话我,是也不是?” 柴彦平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沈姑娘原来知道啊,还哭成了这般模样?”沈沁荷却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托腮道:“笑就笑吧,这么多日子,不知道多少人笑话过我。” 柴彦平脸上笑意不减,倒了两杯茶,这才举起一杯:“柴某人以茶代酒,恭喜沈姑娘。” 第95章 这话之中,挑衅的意味太重,饶是沈沁荷尚在悲伤之中,也是忍不住柳眉倒竖,猛地拍了桌子,将桌上的茶杯给震倒了,骂道:“你什么意思?笑话了还不算,还要这样轻贱我?” “柴某可没有轻贱姑娘的意思。”柴彦平笑得十分狡黠,“我虽愚钝,却也想得到几分。沈姑娘一向什么样的人,能这般的伤心,若不是旁的,必然是情伤了。”沈沁荷目光黯然,柴彦平又笑道,“沈姑娘往日是飞蛾扑火,如今挣脱了,我不恭喜沈姑娘,难道还为沈姑娘难过?” 沈沁荷也不说话,直直的看着他。后者笑道:“怎么?沈姑娘觉得我说得是假的?沈姑娘那点心思,想来和沈姑娘接触过的人都是明白的。难道柴某眼瘸,眼错了不成?” “那是你不知道萧逸的好处。”沈沁荷憋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站着说话不腰疼!” 柴彦平放了茶,拊掌笑道:“萧逸那点子好处,我可知道得很。不就是皮相比寻常人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么?像沈姑娘这般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确是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等沈沁荷恼,他双手一摊,“不是因为皮相好,那沈姑娘说说,是喜欢他什么?” “你——”沈沁荷语塞,还是嘴硬道,“他可不仅是长得好,他还聪明!他帮了我哥哥多少,你不知道而已!” “柴某当然不知道。”柴彦平喝了口茶,笑得好像一只狐狸一般,“可是这聪明,沈姑娘还是放在他相貌之后的。说穿了,沈姑娘还是觉得他皮相好,这才倾心的。” 沈沁荷恼怒的瞋了他一眼,后者笑得和没事人一样:“上回柴某说沈姑娘和白姑娘不同的事?沈姑娘可还记得?白姑娘不会怀疑他,可是沈姑娘会,为什么?因为沈姑娘不够相信他,试问沈姑娘连相信他都做不到,这心悦二字,未免是太轻了些。”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可是白姑娘却从来不会怀疑他,沈姑娘明白什么意思么?” 沈沁荷静默不语,柴彦平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才说道:“况且,我若是萧逸,自然也是喜欢白姑娘的。萧逸是个文人,又怎么喜欢打打杀杀的?况且你也说了,他聪明,比一般人聪明多了。白姑娘也聪明,所谓志趣相投,这点沈姑娘没有异议吧?” 沈沁荷长久不说话,柴彦平徐徐笑起来:“沈姑娘不是蠢人,更该知道,萧逸那人是什么人,看起来笑得和佛爷似的,但他的血是冷的,若是和他无关,你看看他会不会管那人的死活?白姑娘也是这般的人,他俩在一处,倒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也就是为何博陵侯明知你的心思,也从来都不为你向萧逸提亲的缘由,我若是他,也不会舍得将自己妹妹推进火坑里的。沈姑娘若勉强和萧逸在一处了,虽是一时顺了心意,但只怕来日受气的时候多着呢。” “这世上只有我给别人气受的事!我被人气,还没有这样的道理!”沈沁荷厉声道,见柴彦平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也是蔫了,“你还想说什么?” “柴某没有什么想说了。”他笑道,“今日这番话,也不过是说与沈姑娘听罢了。沈姑娘是个明白人,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姑娘总是明白的。”他说到这里,又眯着眼睛一笑,“若是沈姑娘好了,那柴某可就唤人来打水给姑娘洗脸了。” * 沈沁荷一气之下跑了出去,萧逸虽说不必担心,但白芷不能放下心来,迟疑了许久,这才命人招来留在萧府等消息的来寿,只问他跟沈沁荷说了什么,这头还没问完话,那头又有人来,说沈沁荷已然回了博陵侯府,沈昭打发人来告知一声,免得众人担心。 这厢事勉强算是了了,但那头的萧逸日子可不大好过。足足半个月,每日一封的切结书全被白桓退了回来,每次的理由都是不够深刻不够诚恳,连夏侯杰都笑话萧逸好几次。然而白桓始终不松口,萧逸无奈之下,也只得每天重写了切结书让人送去给白桓。 对于这点,白芷带着桃花和小姐儿去书房找萧逸之时,见一向气定神闲的他皱着眉头立在桌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姨父在做什么……”和桃花不同,小姐儿性子十分文静,说话也轻言轻语的,和她的母亲倪氏有诸多不同,踮着小脚丫,勉强让自己脑袋能够支出桌面,看了萧逸一眼,还是歪着小脑袋很是不解。 白芷只笑不语,萧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搁了笔,伸手拧了拧白芷的鼻尖,“阿芷净会笑,却一点不看看,白兄是如何为难人的。”又指着桌上的薛涛笺,“这可是这月里的第十七封切结书了。前十六封无一不退了回来,我倒是有几分寻思,白兄想要什么样的切结书?” “我又不是哥哥肚里的蛔虫,我怎的知道?”白芷笑道,见两个小的都抬头看自己,顿时笑了起来:“你二人听不懂的,只管乖乖听话就是了。” 萧逸笑道:“白兄如此为难一番,也不过就是为了告诉我,阿芷是得来不易的珍宝,叫我不敢轻贱了你。只是我疼你尚且来不及,又如何有轻贱的意思在其中?” 白芷微微红了脸,低头笑道:“我可不管,总归这是你和我哥哥的事。”又坐在桌案前,提笔在薛涛笺上画了一株梅花,这才瞋了萧逸一眼,轻轻哂道,“连自己大舅子都搞不定,还要我出手帮你?”她说到这里,慢吞吞的起身笑起来,“写好了就送给我二哥,我保管他松口。” 萧逸顿时啜了几分笑容:“阿芷原来如我一般,是迫不及待了。”见白芷红了脸,萧逸更是觉得喉中一热,正要拥她入怀,后者却不声不响的起身了,对萧逸一笑,:“你自己闹去,我可带着两个小的走了。” * 说来也是白芷明白自家二哥的秉性,将画了梅花的那封切结书送去给了白桓,果不其然白桓并没有再退回来。虽说一句话也没有与萧逸说,但这里面的意思,众人可都是明白了。萧逸当即大喜,将早就准备好了的聘礼要抬去给白桓,不料白桓并不收,只是说将这些给白芷就行了。 只是萧逸早就对外称白芷是他的夫人,故此,两人的大婚,便不能像是普通人一般的风光了。也不过仅仅是相熟的几人明白其中的原委罢了。 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白芷倒是格外细心的绣着自己的嫁衣。纵使这场婚礼只有少数人能够见到,但出嫁之事,却是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白芷还是得尽力完成自己的夙愿。只是绣了一会子,眼睛也酸了,她索性搁了东西坐在罗汉床上养神。 门板轻轻的响了一声,白芷抬了抬眼,见倚翠从外面进来,顺口问道:“你去了哪里?” 倚翠笑道:“我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里。张家小姐眼看着就要过门了,博陵侯府却是一团乱麻,芷姑娘说我能去哪里?多亏了你,上次我开罪了我家小姐,我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呢。” 想到那日沈沁荷的模样,白芷也是有几分难过的。沈沁荷素来是快意恩仇,喜欢便是喜欢,讨厌则就是讨厌,她从不会假惺惺的虚与委蛇。虽说上次之事,实非自己本意,但事情涉及萧逸,她也绝对不会退让,一步都不可能。 “沈姑娘如今如何了?”白芷坐直了身子,问道,“还好么?” “我也不知呢。”倚翠摇头,“她那人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看着坚强,实际上和孩子似的。我都生怕她出了什么岔子。” 白芷轻轻颔首,又有人来奉茶,她顿时闭口不言,端了茶杯在手,徐徐吹开茶末,喝了一口,这才转头看着捧茶来的小云。见她双眼红肿,像是痛哭过一般,这几日的模样也是愈发的憔悴,原本清秀的容貌倒是因为这憔悴被生生脱离了几分。 白芷搁了茶杯:“昨夜睡得好么?” 小云有些慌乱,还是答道:“睡得很好,多谢夫人关心。” “你在我跟前伺候着,我也是相信你的。”白芷说得有模有样的,“你一会子去账房领赏钱,别的就不必你多管了。” 小云神色一凛,踌躇着不敢说话。白芷笑着和倚翠说:“这零碎折磨才是最恨人的法子呢。” 倚翠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看了小云一眼,也是轻轻一笑:“有人吃里扒外,这也是应当的事。”眼见小云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白芷微笑道:“前些日子卖了不少人,如今倒是应该买些人进来了,我身边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 小云一听这话,脸色骤变,白芷又笑道:“等那些人买回来,我也就亲自调/教一个,到时候,小云你往日做什么的,以后也就做什么就是了。” “夫人——”小云尖声呼道,白芷微微一笑:“怎的?我瞧你在我身边,也很不舒心的样子。”见小云惊惧交加的脸色,白芷笑得十分的恶意:“对了,你那日与人说我什么,我可是记在心中,一字都不敢或忘。” 小云神色戚戚,看着白芷的目光那样的悲戚,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一般。那日她说白芷是乡野妇人,白芷必然是记住了,更不说那日她惊慌之下,吐露了是上官大人要她来的事实……白芷又怎会放过她?! “下去吧。”白芷说道,又和倚翠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是一点也不假。” 小云咬着下唇,满怀心事的走了。倚翠这才笑道:“芷姑娘和她打什么哑谜?不怕她不懂?” 白芷笑道:“她怎么不懂?她就是太聪明了,以为能够扇动府上的人和我作对,这才落得今日的下场。自古以来,可没有哪一家的当家主母能够被下面的人拿捏住的!” 第96章 倚翠笑道:“这堂堂萧家的当家主母,自然不能被下面的人拿捏住,况且以你的性子而言,想要拿捏住你,只怕难于上天。”她说到这里,又坐在白芷身边,托着下巴道,“芷姑娘倒是得意了,可不知道那人的日子难过得很。昨儿个被同屋的那三人联手欺辱了一番,昨日原本下了雨,小云给淋了个透心凉,回了屋中,那三人原本剩了热水,却将热水尽数倒了,大半夜的还出来烧水。我回去睡觉之时,还见小云被关在屋外,可不知什么时候开的门。” 白芷只是一笑:“我从不讲同情心给不该给的人。” “你倒是狠绝。”倚翠哂笑道,却也不见嘲讽,“你今日又说这样的话,只怕是要给她最后稻草压死她不可。” “我早就想好了,借着她说我坏话之际,好好清理了这府上的人。原本仅是如此而已。只是那丫头太聪明了,我心中有些怀疑,原本想诈一诈她,谁成想她惧怕上官宏比普通人怕鬼神更怕,我心中疑窦,便起了心思好好审审她。”白芷笑道,“总归府上的人皆以为是她在我面前说了什么,这才让我发怒卖了那样多人。既然这账都算在了她身上,那我顺水推舟好了。” 倚翠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你将她叫到身边伺候,让那些人觉得,她靠着告密上了位,心中更恨,所以更要欺负她。只是你的威压还在,她们自然不敢太过分,但若是你现在不要小云了,只怕她的日子就难了。” 白芷轻轻点头:“正是如此。我就是要压垮她,这样才能得到我要的东西。” 白芷和倚翠说了一会子话,也就累得不愿意再动了,睡了一会子后,这才慢吞吞的起身了。虽说如今阳光渐渐大了起来,但桃花和小姐儿高宁可谓是一见如故,两人亲厚得了不得。白芷倒也愿意两个孩子亲近,午睡后便带着桃花往东厢房去了。 在东厢房喝了一盏茶,又有新伺候在品玉身边的小丫鬟梅香进来,手中还端了一碟点心,见白芷来了,梅香笑道:“原来夫人来了。” 白芷笑说:“你方才不见人影,去了哪里?” 虽说梅香没有经历那日的事,但白芷那一通发怒卖了不少人的事,梅香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时脸也白了。品玉笑道:“这丫头是个好的,你又何必来我这里吓她?” 白芷笑道:“我是豺狼虎豹,说几句话就吓到人了?”说到这里,她又抿着唇喝了一口茶,品玉只是笑着与梅香说,“你没有做错事,夫人是不会将你如何的。”见梅香松了口气,品玉又问道,“你方才说,过几日要买些下人进来了?” 白芷点头:“是,这府上人手少了,未免不方便。”又吹了吹茶末,我也让小云不必留在我身边伺候了,总归她怕我害她。” 话到此处,又听廊下有人说话,白芷因而问道:“谁?”刚问完,就有人打起帘子进来,正是倚翠,她一面进来,一面笑道:“是我。方才荷香来哭,我寻思了一会子,也就打发着去了,不过问你,想来也是无碍的。” 白芷倒也不问什么事,倚翠倒是自己说了:“说是中庭里的柳嬷嬷被兰香冲撞了,打了她一顿,偏偏那丫头也是个暴脾气,现在已经打了起来。荷香来问,应该如何处置。我只跟她说,都打几板子就是了。” 品玉笑道:“倚翠姑娘倒是有几分驭下的手段。” 倚翠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今日也是没法子了。总归这些事也是我要做的,不如我直接全盘接手了更好。” 白芷笑道:“你这道理倒是多。”沉吟了片刻,“柳嬷嬷和小云是一个屋的吧?”见倚翠点头,她顿时笑起来:“看来还有好事可以看了。” 又歇了一会子,白芷也就起身说要回去了,桃花尚未尽兴,也就说要留在东厢房。白芷倒也不强求孩子跟着走,自己出了东厢房,和倚翠一块往小云的屋去了。 刚立在墙角跟下,就听见里面有些沙哑的叫骂声:“好个娼妇!那俩小贱蹄子仗着倚翠那丫头,竟然和我对着干!她有夫人撑腰也就罢了,至于你——”那声音之中掺杂着丝丝倒吸气的声音,就像是因为打了几板子而痛得厉害,旋即又听一声脆响,分明是耳光的声音,“你休要跟我做什么姿态,我今日可明白得真真的,府上早就传遍了,夫人要买新的人进来,也不要你在身边伺候了。不过就是靠着告密,还真以为夫人将你放在眼里了?你害得这府上多少人的当家的被卖了出去,前些日子看在夫人的份上,还不敢对你如何,往后却再也没有顾忌,还不快些拿东西来,慢了我便给你一顿好打!” 听到这里,白芷微微一笑:“看来小云的确给同屋的作践得很惨。” 倚翠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你这样借刀杀人,我也是佩服极了。主子都没有朝打夕骂,却被同是奴才的人给作践得仿佛是小妇养的一样。” 院中又传出一声“哗啦”,柳嬷嬷已然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贱蹄子!叫你端些水,你能全泼在地上!作死么?我今日非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院中打骂声大作,不时还有物件撞击声传来,又传来轻轻的抽噎,倚翠叹道:“身边的恨她,上面的明着对她好,实际上却是听之任之,全然不管死活,可怜这丫头,连哭都不敢哭。” 白芷笑道:“这只是告诉她一个道理,吃里扒外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容忍。” “可是过犹不及。”倚翠轻轻说,和白芷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朗声笑道:“就是这里了,萧夫人随我进去吧。” 其中声音顿时停止,白芷不免觉得好笑,先于倚翠进了屋,见其中狼藉一片。地上泼着水,散落着一些零碎又经用的物件,连水桶也打翻了,小云立在这一地水渍之中,身上湿湿的,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绞在一起,看起来楚楚可怜。 白芷沉吟片刻,看向立在屋前的柳嬷嬷:“这是出了什么事?” “夫人有所不知,小云这丫头惫懒得很,我不过教训她一二。”柳嬷嬷满脸堆笑,十分的谄媚。白芷立在阶下,看着她,“她是我身边的丫鬟,有什么不好,自有我管教。你又不是她的老子娘,你管她?嬷嬷今日那几板子还没有挨过的话,大可以再挨几下。” 柳嬷嬷闻言色变,忙捂着屁股退了几步:“老奴知错了,老奴知错了,夫人饶了老奴吧。” 白芷只是微笑,看着局促的小云,见她脸上和额上都有些淤痕,自然是方才柳嬷嬷扔了东西砸她砸出来的。“拿些化瘀膏,好好擦擦。”白芷说道,又看了一眼抿着唇泫然欲泣的小云,低声道,“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自己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说罢欲走,小云却像是爆发了一般叫出来:“夫人——夫人救我!”也不顾满地的水渍,就这样跪在了水洼之中,“夫人,我愿意说了,我愿意说了,求夫人救我。” 白芷缓缓转身:“我救你什么?” “夫人让我离了这里吧,我不愿待在这里了。每一日都被她们作践□□,几人一同打骂不说,半夜往床褥里泼冷水,逼着拣线头,连成日的吃食里都有一把沙子,都是常事。婢子实在受不住了,夫人行行好,救救婢子……” 柳嬷嬷神色愈发难看,白芷佯作不解,看向柳嬷嬷:“看不出嬷嬷倒有些气性,这般作践屋里的人?”说到这里,白芷又对倚翠说,“既然如此,让小云搬到正院的耳房之中吧,也好离了这些人,免得被作践。” * 上官府。因为星象之事,上官宏称病不出,已然有好些日子了。想到萧逸那小子一棒子竟然将自己害成了今日的模样,上官宏心中也是憋气,但如今除了自己憋着生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解决法子,上官宏只能在心中暗暗地想着要反击。 管事从外面而来,见了上官宏便打了个千:“大人,小云方才递了信来。”见上官宏示意自己说下去,管事又说:“小云说是姓白的丫头想了法子作践自己,更说他二人似乎愿意来大人设下的宴席,只是其中恐怕有诈,大人可得小心一些才是。小云还说,她亲耳听到,说是柴大人……” “柴彦平和萧逸走得很近?”上官宏沉闷的反问道,管事也不敢瞒着,点头说:“是,小云说她亲耳听到白芷说,大人被逼得称病不出,柴大人也牵扯在其中,好像是与柴大人有关……” 不等他说完,上官宏摆手道:“此事不必再提,姓白的丫头和萧逸一般,都是一肚子坏水,说不准正是反间计!柴彦平此人对于我的知遇之恩感恩戴德,并不像是背叛我的人。只怕是姓白的丫头故意让小云听到。”说到这里,他又正色问,“还有呢?” “咱们安插在萧府的钉子,全被姓白的丫头拔了,只剩了小云一人。” 第97章 小云挪到了白芷院中的耳房之中,也不常出来,白芷也不去管她,倒是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日午睡方起,屋中有些热,腻腻的难受极了。白芷索性命人烧水沐浴。身子刚浸入水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她靠在桶壁上,方才消去的睡意又有些卷土重来的意思。好容易从水中起身,也就只换上寝衣,还想再睡一觉。 刚躺在床上,屏风后就有人转出来,笑吟吟的看着她:“怎的洗了就睡?” “你管我?”白芷说,放了一边的帐子,“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进来也不说上一声,做惯了采花贼不成?” “我若做惯了采花贼,方才你沐浴之时我便进来,你又能耐我何?”萧逸执了折扇,见白芷昏昏欲睡的样子,也就坐在床边为她扇风,见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柔了声音:“夏天日长,身子再懒也要动一动才是。” “不要你管。”扇出来的风凉丝丝的,白芷很是受用,答非所问:“也不知道倚翠找到可以托付的人没有。” 萧逸“呵”一声轻笑出来,又合了扇子,凉风骤然停了,白芷有些懵,侧躺着看他,见他笑得颇有些暧昧,忙拉了薄被盖住自己微微露出的胸口,“你没正经。” 萧逸笑道:“我今日来给你送人的,你还怨我没有正经?”说到这里,他击掌笑道,“进来吧。”白芷有些闹不清状况,但她素来是明白萧逸的为人的,也不去和他计较,见一人进来,也是哑了嗓子:“青儿?你是青儿?” 进来的那人身量不高,年岁和白芷相仿,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见白芷靠在床上,顿时热泪盈眶:“小姐——”又扑到了床前,紧紧的拉住白芷,眼中的热泪几乎要夺眶。 青儿往日便是伺候白芷的人,只是后来诚国公府没落了,再也寻不见。 萧逸笑道:“你与我说的话,我都是记着的。今日可欢喜了?也不必再找身边伺候的人了。” 白芷不觉红了脸,想到当年在鄞县,自己错把为自己扇风的萧逸当做青儿,便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 主仆俩相对而泣,都止了泪后,青儿才说:“那年白家没了之后,我也被卖了很多地方,前些日子到了幽州。主家是个坏的,不顺心便拿下面的开刀。”她一面说,眼泪一面掉了下来,轻轻的将衣袖挽了一些上去,上面净是触目惊心的伤痕。白芷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难受,青儿放了衣袖,又转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萧逸:“多亏姑爷……” “别怕,咱们以后还和往日是一样的。”白芷握了握她的手,“你去见过我二哥了么?” “二爷?”青儿诧异道,“二爷没有死?我在幽州,听说岭南军营里面,我就……” “二哥还活着,可是大哥没有了。”白芷吸了吸鼻子,“罢了罢了,不说这事了,我让人给你准备屋子,你好好休息,晚上来陪我吃饭。” 青儿含着泪点头,这才出去了。白芷心中难受,萧逸则是起身坐在她身边,揽她入怀道:“好好儿的,怎的反倒是不欢喜起来?若早知你如此,我就不该让她来。” “去!”白芷锤了锤他,“我心里高兴呢,我也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青儿,虽说心酸,但还是高兴为重的。我还有一事高兴,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放在心上的……” “你高兴就好,不枉我费了力气。”萧逸吻了吻她的发顶,“再过几日,咱们就成亲吧。只是不能让你风光大嫁,实在是我的错处。” 白芷微微摇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吻住了。她倒是顺从的任他去了,萧逸却像是不尽兴一般,抱了她坐在自己腿上,原本夏日衣物就单薄,更不说白芷只穿了一件寝衣,只觉得臀部抵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一时面红耳赤,想挣扎却又舍不得。 不觉有一个小小的黑影打起帘子进来,探头探脑的看了两人一会儿,拍手笑道:“爹爹又啃娘了……” 不料桃花进来,白芷顿时气息不稳,萧逸大手握了她手腕,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不让她逃离,将胸中一口气用尽了,这才不舍的离开白芷的唇:“阿芷怕什么?总归孩子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白芷拍了拍他,起身去抱桃花,后者歪着脑袋看着萧逸,恍然大悟:“爹爹,你是不是想和娘一起睡觉?”白芷低头看着桃花,俨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萧逸笑弯了眼睛:“如果是的话,桃花怎么想?” “桃花和娘一起睡的……”桃花对了对短手指,又伸出三个指头来,“两个桂花酥,桃花和宁姐姐睡。” 白芷顿时好气又好笑,低头问桃花道:“娘在你眼里,就值两个桂花酥?”又把着她的小手,收了一只手指回去,“这才是两个。” 桃花“咯咯”的笑起来,满眼希冀的看着萧逸。后者笑得坏心极了,抚了抚桃花的小脑袋:“好啊,只要桃花让爹爹和娘一起睡,想吃多少桂花酥也是有的。” 白芷正要啐他,就有人说是沈昭来了,两人忙将桃花交给乳母,一路往堂中去了。 沈昭和张家小姐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故此也不算是十分有时间。只见他一身湛蓝色衣衫立在堂中,见白芷和萧逸一同前来,也是笑起来:“好一对璧人。今日来与你二人道贺了。”说着,便从袖中取出锦盒来送给两人,“你二人都是玉一般的品格,我也想不出应当送什么了。” 白芷接了锦盒,打开一看,只见一枚成色上好的玉佩卧在其中,上面刻着凤纹,而萧逸手中的则是鸾。白芷笑道:“侯爷有如此的心,实在是让我二人……”说到这里,见沈昭含笑,那样谦谦君子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堵,“沈姑娘她……” “沁荷没事,只是这事不是那样容易放下的,你二人谅解一二。”他说着,又长长的叹了一声,“只怕我没有几时得闲了。” “沈兄有心。”萧逸一笑,“张家小姐虽还在闺中,但这名声却也是在外的。更不说张家原本就是簪缨之族,又是贤名在外,沈兄得此佳人,必得助力。” 沈昭脸上立时浮出红晕来,看得白芷都有些起了笑话他的心思,见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轻轻说:“虽是如此,但……”说到此处,也就不再说了,只看向萧逸,“这些日子,虽是上官宏不再作妖,但皇帝那头也切莫小觑,皇后临盆在即,只怕是要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念及此,白芷和萧逸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之后,也就都不说话了。其实皇帝不足为虑,他也不过就在那一亩三分地之中折腾罢了,但上官宏虎视眈眈,上次被萧逸害得吃了那样大的苦头,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而言,只怕是要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 萧逸轻声对白芷说:“过些日子,你进宫去一次吧,就当是看看皇后。”白芷颔首称是,想到上官玉凤,她还是止不住的觉得酸楚。白家的安稳幸福,自己和上官玉凤的情谊,全被上官宏毁了。 * 饶是萧逸对外宣称白芷是自己的妻子,但两人毕竟没有夫妻之实,纵使不能风光大办,但这最简单的礼数还是得有的。 坐在妆镜之前,白芷只是瞧着妆镜之中的自己,念及前世自己和两个哥哥被打死的事,如今想来,还是觉得后怕不已。总是白松已经不能再回来了,但好歹白桓还在,还有一个哥哥。 品玉立在白芷身后为她梳头发,见她深思的模样,也只是发笑:“白芷如今比往日好看多了,丰腴了好些。这心思只要宽了,怎么也会长胖的。胖一些好看一些。” “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养得壮壮的,好快些添一个小壮丁呢。”李施夷取了长命锁来给白芷挂上,还没抽身离去,就被白芷抓住了衣角,“好个不害臊的,你嫁给夏侯将军可有小半年了,怎的不见你添一个小壮丁?反倒是说起我来。” 也不知是不是红烛照映,李施夷脸上满是红晕,也不敢再打趣白芷了。倚翠和青儿一道取了头面来,正好听见这最后一句,倚翠顿时乐了:“夏侯夫人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芷姑娘这嘴可是和刀子一样锋利,不知死活撞上去,自己血肉模糊呢。” 青儿则是立在白芷身后给她挽发,一听这话,顺口接道:“小姐这嘴可是一点不厉害,往日二爷的嘴才刻薄呢,说出的话来,让人恨不能羞愤自尽。” 这话一出来,屋中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青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低头道歉。白芷强笑道:“好了,好端端的日子,说这些可就没有意思了。” “正是这个道理,一会子新娘子出不了门,莫说新郎官等得急不急,要是新娘的哥哥不背新娘子出门,那可是要怨你们。”品玉笑着给白芷涂了唇脂,这才笑眯眯的说,“这回可好看了。” 白芷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目如黛,倒也算是个美人。低眉想了想,她又唤住倚翠:“翠姑娘,烦劳看住小云。” “放心就是了,我一刻也不敢忘。”她一面说一面出了门,廊下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白芷一愣,寻思着就算是吩咐人,也不该在这里吩咐才是。却见倚翠折了回来,哂笑道:“恭喜贺喜,芷姑娘可好好招架着,我家小姐来祝贺芷姑娘了。” 白芷立时心中发虚,却也站了起来:“沈姑娘来了?” 第98章 如今天色已然擦黑了,零星的星子在天边露出了脸,一闪一闪的,像是黑布上撒上了浑圆的珍珠。 纵使不十分清楚原委,但在场诸人对于沈沁荷也是有一些了解的。品玉和李施夷双双看向了白芷,后者咬着下唇,几乎要将方才涂上去的唇脂给咬掉了,但还是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也好,请沈姑娘进来吧。我今日不同与往日,恕我不能出去了。” 倚翠嘻嘻一笑,转身出去请了沈沁荷,她依旧是一身火红,好像一团烈火燃烧,只是这些日子不见,她清减了许多,但娇小的身子,还是如常般散发着连男人也不能及的气势。 李施夷上前拉她:“阿弥陀佛,怎的清减到了如此地步?”说罢了,又拉她往白芷身边去,沈沁荷看着穿着嫁衣的白芷,扯出一个笑容来:“可惜,不能风光大嫁。这嫁衣也是难看得紧。” 白芷看了一眼自己的嫁衣,因为时间匆忙,很多东西根本来不及绣上去,故此和别人的嫁衣比起来的确显得有些寒酸:“嫁的是人,又不是衣服,衣能蔽体已然是很好,我强求什么?” “你倒是十分的乐观。”沈沁荷不着喜怒的说了一句,又将在场诸人一一打量了个遍,这才说,“你们出去,我想和她说说话。” 李施夷是在场和沈沁荷最熟的人,她自然知道沈沁荷为人,也怕她冲动之下作出不可挽回的事来,如何也不愿意离开。谁知沈沁荷转头,阴恻恻的看了她一眼:“施夷姐姐,你走或者不走都是一样的,我若是想要将白芷怎么样,你们这里几人拦得住我么?” 好么,这话也的确是这个理儿。 白芷道:“你们出去吧,总归如今天色还早,待到了时候,再进来不迟。”众人这才只好离开,待都走了之后,沈沁荷才坐到了一旁,缓缓看了一遍屋中的陈设,诸如送子观音、瓜瓞绵绵、葡萄多子、喜上眉梢这等图案的陈设颇为多。她看了一圈:“你前些日子进宫去了吧?上官皇后应当赏了你不少东西,她爹虽是个混账,但她却是个毫无心机的,也是难得。”不等白芷回答,她轻轻托腮,平静得不像是她:“白芷,我真羡慕你。” “我也羡慕你。”白芷一笑,又取了唇脂来涂上,“你素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快意恩仇,就像侠女一般。只是我不行,往日我在鄞县县令府上当差,下面的都说我冷心冷肺,这倒也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我也不太愿意管。只是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我见证了白家由极盛到极衰,这世上几个人能接受这样的落差?昨日我还是国公府的小姐,今日就成了阶下囚,明日又成了一个婢女。你却命好了,不必经历我这样的事。再怎么说着不在意,哪个女人又不希望能够风光大嫁?” “我也想通了些事。”沈沁荷轻轻说,“你和萧逸之间,的确不是我能够插手的。我那日跑出去,听了别人的话,又想了这样久,兴许,萧逸的确不适合我。”她说到这里,抬头叹道,“他那样相信你,能让你和他一起使计,可是他不会信我。我也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那才适应我本心呢。” “什么别人?”白芷佯作不解,“谁?” “柴彦平。”沈沁荷倒是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他说我对萧逸只是迷恋,迷恋那张脸罢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她说到这里,忽又自嘲的笑起来,“白芷啊白芷,我沈沁荷此生,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只有我自己放弃的东西。萧逸我不要了,送给你好了。” 白芷忍俊不禁,正待啐她一口,沈沁荷又笑起来:“我总是强过你许多的,好歹,我来日可以风光大嫁,总比你强,也只能给我们几人知道你嫁了人。” * 而后的流程,也就都是大同小异了,只是白芷却是开创了某项先河——从自己屋里被抬出去,拜完堂后又送回了自己屋。 既没有风光的仪式,也没有大排场龙的迎亲队伍,也不过就是相熟的人聚在一处罢了。白芷坐在新房中,青儿给她端了一碗鸡汤面去吃,浑然不管外面的男人如何了。 待她吃得美美的,屋外这才传来哄笑声,夏侯杰原本就是武将,嗓音十分洪亮:“今日虽是萧兄和白姑娘的好日子,只是这喜娘的角色,却不能由咱们来扮演了。屋中的娘家女眷还不赶紧出来,这才是正理。” 白芷笑道:“你也该管管了,夏侯将军这是跟谁学的,嘴也贫了起来。” 李施夷原本听见夫君的声音羞得满脸通红,但现在听了白芷的话,顿时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许你嘴巴跟刀子似的,不许别人拿你打趣?你才是那个该被好好管管的人。”又将白芷的盖头给放了下来,这才几人簇拥着出了门。 白芷也是好笑,原本就有些紧张,看着红盖头下露出一双小朝靴来,顿时更是紧张。眼前的红色忽然消失不见,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喜服的萧逸。他原本就是貌比潘安的俊美男子,偏生随时啜着的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是谪仙一般。这一身火红,总算是给他添了几分烟火气。 “他们走了?”白芷问,萧逸却不回答,在桌前倒了两杯酒,这才回到白芷身边,“他们走不走和咱们什么关系?先将礼数成了才是要紧的。” 白芷红了脸要接酒杯,萧逸却仰脖将两杯酒都吞了,看得白芷一阵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萧逸吻住,澄清的酒液被哺到了嘴中。这酒虽说不辣喉,但白芷始料未及之下,还是咳了几声,慌忙咽了下去,一时腹中如同火烧一般。萧逸这才满意的抬起头,轻轻的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意犹未尽一般。 咳了好几声后,白芷这才平复了呼吸,见萧逸坏心的举动,顿时恼了:“你这样坏,仔细我恼了你。” “阿芷要恼我?”萧逸挑眉笑道,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酥麻随着唇舌的移动而缓缓传到身子各处,白芷咬紧了下唇,小手推着他:“萧逸,莫闹……” “阿芷是我的妻,我怎的又算是闹了?”他含笑问道,带着几分酒意的气息徐徐喷在脸上,更是酥麻。白芷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萧逸笑道:“阿芷好生害羞。”又看了一眼洒满了桂圆莲子的床,大掌一一将其扫落在地,这才抱着白芷躺下去,“你这丫头,怎的到了此时,一句话也不说了?” 白芷脸色酡红,神色也有些飘忽:“我说什么?” 萧逸展眉微笑,柔声道:“阿芷,让我看看你。”他伸手解了她的腰带,又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阿芷不想看看我么?” 白芷羞红了脸,还是逞强笑道:“我才不想呢。”见萧逸墨玉般的眸子里净是笑意,脸上更是发烫了,只闭着眼睛让他胡作非为。肌肤甫一接触到空气,饶是夏日,白芷还是打了个哆嗦,看着萧逸好整以暇的躺在面前,而自己除了贴身的小衣什么也不剩了。 “你不脱了?”白芷问,萧逸却出现孩子般任性的神色:“阿芷若不帮我脱,我就不脱了。”说罢,他揽着她翻了一圈,让白芷坐在自己身上,“阿芷帮我脱。” 原本自己就已经半/裸了,身下的男人却还好好儿的,白芷有些说不出的羞怯,兼之这样坐在他腰腹间,臀下盈盈的东西抵着自己,白芷满脸通红,只锤了他一把:“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才慢吞吞的解了他的腰带,一件一件的将繁复的喜服给脱了下来。 将萧逸扒得和自己差不多了,白芷这才算是舒畅了几分,翻身下了他的身子,捋顺自己的长发:“安置吧。” “安置吧。”萧逸轻轻的重复了一句,翻身覆上了白芷的身子,“傻丫头,我是你的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白芷羞红了脸,她对于那事一直一知半解,还未来得及明白这些,白家便落败了,往后的日子更是无从谈起。虽说知道阴阳交/媾,但却……“去去去,你少欺我。再胡诌,你就、你就……”见萧逸压了几分下来,她脸上更红,语无伦次说,“你就给我出去!” 萧逸笑起来,俯身抱住她。赤诚相对,他肌肉轮廓都能感觉得到,白芷像是漂浮在海里,忽然抓住了一块木板一般,伸手抱着萧逸。 “别怕,会有一点疼……”萧逸附在她耳边轻轻说,耳鬓厮磨,“阿芷,看着我,看着我,别怕。” 他的声音像是带上了魔力,白芷点了点头,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了眼中自己的倒影,也是笑了出来:“萧逸,我心悦你,我很欢喜……” 直到疼痛传来,白芷蹙紧了眉头,虽是强忍,但浑身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细密的吻轻轻落下,像是安抚:“阿芷……” 深深的呼吸几声,白芷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没有事……”又抱住他,“我不打紧的,我受得住。” 萧逸轻轻吻了吻她的耳畔,仍旧是歇了好一会儿,怀中人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他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芷,你是我的。” 细碎的呼声和床板的摇晃声传了出来,足足到了半夜才渐渐的歇下。白芷初经人事,又是女子,自然不比男人,早已昏昏沉沉的睡去了,青儿在外守了半夜,端了水进去。萧逸给白芷擦拭过一次,拨开她汗湿而绞在额上的碎发,落下一枚吻来。 第99章 窗外鸟儿的清啼婉转,传进了耳中。白芷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私密处还有些酸楚,懒洋洋的睁开眼,就见床帐上的和合二仙图案十分的显眼,想到昨夜的事,白芷脸上一红,正待起身,又被人连着薄被一起抱了起来:“既是醒了,便来吃早饭吧。” 闻见萧逸身上的檀香气息,白芷脸都红了,又见他只是穿了一件居家服,更是抿唇笑起来:“今日不去上值?” 萧逸笑道:“上什么值?你尚且未醒,我又何苦去上值?况且今日原本休沐。”他说到这里,拨开白芷的发,将她放在自己膝上坐定,又舀了粳米粥吹凉了送到白芷唇边:“吃吧,别噎了。” 白芷红了脸吃了,那头青儿和倚翠已然进来,将屋中昨夜的狼藉给收拾了。倚翠一面捡着地上的桂圆莲子,见白芷坐在萧逸膝上的样子,笑道:“再怎么新婚燕尔,你们倒也不比如此啊。怎的不在嘴里含凉了,这才喂给她?” 萧逸眸中顿时染上温存的笑意,看着白芷,静默了半晌,这才笑起来:“这倒是好法子。”说罢,真仰脖吃了一口,要哺给白芷。后者红了脸拍他,又横了倚翠一眼:“你助他做什么?” “我犯得着助他?”倚翠冷笑道,“若真这样不待见我,今日可就回去了,这府上一应大小事,你自己料理去!” 青儿忙拉住她:“翠姑娘别恼,我家小姐不过是和姑娘亲厚呢。”倚翠气哼哼的不说话,萧逸咽了口中食物,见白芷撇着嘴角笑,趁她不注意,轻轻的吻了吻,这才笑道:“阿芷莫理她,昨儿个沈姑娘早就说了,将这丫头送与咱们了。可还没见过这样的人,还要和主子呛起来的。” 倚翠笑道:“你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呢。”说罢,将手摊开,“这些桂圆莲子你二人要么吃了,要么让我拿出去扔了,自己选一个吧。” “吃了吧。”萧逸笑道,“早生贵子,还是借一借寓意的好。”见白芷脸都变红了,亲自剥了桂圆喂给她。门外又有人声传来:“夫人。” “谁啊?”见白芷不好说话,倚翠张口问道,外面又说:“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说是给夫人送礼的。” 白芷笑道:“来了。”说罢,又要穿衣,还没起身,被萧逸按住:“青儿,你去将东西拿进来。”又揽着白芷道,“既不是以懿旨送来,你又何必起身?算是友人祝贺,你身子还懒,她明白的。” 青儿出去又折了回来,手上碰了一个盒子,奉到了白芷跟前。白芷打开了盒子,见其中卧着一只赤金打造的项圈,坠子是用上好的翡翠造成叶子,又以羊脂白玉打磨的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入手十分温润,看得出绝非凡品。 青儿笑道:“这物件,怎的眼熟至此?仿佛往日上官家的小姐常戴的。” 白芷只笑不语。 * 萧逸和白芷礼成后不久,上官宏邀请的日子也要到了。如今已然是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为显庄重,白芷穿了蓝色掐金线喜上眉梢云锦褙子,又戴了上官玉凤命人送来的项圈,见萧逸也是服了一件螭纹衣裳,两人这才往上官府去了。 上官宏虽说称病不出,但实际上什么样子,却是人尽皆知的。刚到了上官府门前,就见其中姹紫嫣红的,俨然是胜春之景。白芷看着这一副光景,不免又想到惨死的亲人,心中只憋了一口气,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将这恨意压制住,勉强进了门。又有人来接,换了数轮马车和小轿,将两人抬到了后园。 虽说炎热,但看起来却是十分的凉爽,湖中长桥纵横,都通往湖心小筑,能够看见小筑之中人影闪动。白芷和萧逸一笑,尚未说话,就见小筑中已经有人迎了出来,为首的便是威远侯夫人。她笑得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笑吟吟的过来,携了白芷的手:“我就说呢,这两人总不能不来了不成?萧夫人,咱们可都等得好久了。今日来了好多人呢,都是萧夫人认识的。”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但白芷淡然一笑:“我可没有和京中贵妇接触过,怎的又有人见过我了?”虽是如此,但还是随着威远侯夫人进了小筑,不多时便有人围了上来,笑道:“这便是萧夫人啊?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本人,让我好好瞧瞧……” 白芷一时被人围住,一一看过了在场诸人,愈看心中愈凉——这些贵妇虽说如今模样多有些不同了,但白芷却是都认得的! 全都是昔年和白家交好的人!其中大多人都见过她! 虽说如此,但白芷还是稳住了神色,随着威远侯夫人坐在座位上。威远侯夫人笑道:“算来还是萧夫人顶顶有福气,咱们之中有谁,当家的刚被封官,圣旨又封了自己诰命的?”她笑着指了一圈,“可没有人是不是?你们啊,心里羡慕去吧。萧大人可是个能耐人儿,又不纳妾,又宠着萧夫人,可叫人歆羡。” 几个贵妇已然上下打量着白芷,皆是含笑不语。白芷也只是喝茶而已,威远侯夫人笑道:“不过,前些日子,可不知道萧夫人怎么了,卖了府上那样多人?” 白芷笑眯眯的放了茶杯,问道:“威远侯夫人怎的和我家那看门的一样,鼻子这样灵通?我家卖几个奴才,都给夫人知道了?” 威远侯夫人脸色顿僵,白芷笑道:“我原本是个粗鄙之人,也说不出什么好的。可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夫人无端盯着我家做什么?为了防着?为了千日做贼?还是觉得我家有贼,想要千日防着的?” 威远侯夫人的脸色好比吃了虫子一般,端着茶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又有几人和白芷说话,皆是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不多时长桥上又有声音传来。循声看去,见上官宏被一群人簇拥着而来。 上官夫人早早的就没有了,爱妻一朝身亡,膝下只有上官玉凤唯一一个女儿,故此上官宏十分溺爱上官玉凤,可谓是掌上明珠,连几个儿子加起来也不及她一人。 白芷沉吟了片刻,还是将目光投向了萧逸,见他笑而不语,也是安心下来。上官宏甫一榻上小筑,那群男人便齐齐的拱手施礼:“上官大人。” 上官宏朗声笑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又看向了萧逸,“本官想着好容易病愈,自然要和诸位同僚好好的欢喜一二。更不说萧大人拜官不久,萧夫人也鲜少和贵妇结交,自然应该为诸位引荐一二。” 萧逸从容笑道:“多谢上官大人美意,萧某感激不尽。”上官宏看着他,眼中笑意之下,却是深沉的寒光,“萧大人此话,本官未免受不起了。”又拍了拍萧逸的肩膀,让他坐下,大手一挥,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气势,“诸位便玩好就是了,男女有别,女眷也不必过来同咱们几个男人玩耍了。” 威远侯夫人笑道:“看来上官大人对萧夫人委实上心,怕是当做女儿的呢。” “我瞧着也是呢。”又有一人笑起来,白芷看去,凭着记忆,那似乎是中书令刘韬之妻,身上也有三品的诰命。只见她笑眯了双眼,携了白芷的手,“皇后入宫也快两年了,上官大人素来是喜欢皇后的,这一来二去,自然更是思念女儿了。连我见了萧夫人都觉得面善极了,仿佛是前世见过一般。” 白芷淡淡一笑:“兴许是前世见过吧。” 刘夫人又细细的打量着白芷,笑道:“我可算是想起来了。你们瞧,这品格,是不是和先头诚国公府的那位——” 这话虽不算是大声,但几人都围了上来,将白芷紧紧围在其中,像是辨认一般看着她:“倒是像了五六分,我若是未曾记错,萧夫人也是姓白?莫非……” 众人说到这里,都不说话了。私娶罪臣之女,莫说白芷要糟,萧逸更是脱不了干系!白芷心中恨意浮动,但还是稳住了申请,托着项圈上的白玉牡丹问道:“难道诚国公府的人姓白,我就不能再姓白了?这是什么道理?”她说到这里,又佯作不经意道,“方才诸位还说,上官大人将我当做女儿呢。这白家不是上官大人揭发的?上官大人昔年和白相什么关系?白相家的人,他没见过?忙不迭撇清关系才是,还当做女儿?”她说到这里,也是轻轻笑道,“我倒是和皇后能说上几句话,皇后是个极好的人物,勿怪上官大人疼她。” 在场诸人都知道白芷是在推诿,但苦于手上拿不出证据来,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时听她说到上官玉凤这般轻松的语气,忙讪笑道:“皇后的确是个顶好的,别说萧夫人,就是我们,也是喜欢的。” 白芷只是笑,未免这些人又开口针对自己,她顾盼左右,见不远处立了一个侍女,也是一身罗绮,梳妆打扮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好,想来是有体面的丫鬟,招手笑道:“我见你衣着和那些人多有不同,想来你是有脸面的,我只问你了,你家里有桂花酥么?这般的茶点也不摆上来?” 那侍女不疑有他,上前忙道:“有,有,是婢子招呼不周,萧夫人莫怪。”她一面吩咐下去,一面看了一眼白芷,目光落到了白芷胸前的项圈上,笑道:“原来萧夫人也有一个?” 白芷佯作不解:“什么也有一个?” “往日皇后娘娘便有一个项圈,同萧夫人这个一模一样的。”那侍女笑道,又命人拿了桂花酥来,见白芷问话,也是笑道,“说是夫人还在的时候,拿渥南国的翡翠造了叶子,又用上好的和田玉做了花给皇后娘娘做了一个,皇后娘娘还未出阁之时,便宝贝得和什么似的。咱们府上的人都知道,从未离过身呢,连后来入宫去,也是带进宫去了。原本以为是独一无二的,没成想,原来萧夫人也有一个,想来萧夫人必然出身殷实之家了,否则怎有这般家底?” 白芷也不急着回答,拿了一块桂花酥纳入嘴中,待吃了,这才说道:“你眼错了,这就是皇后娘娘的项圈。”见众人诧异,她笑眯了眼,“前些日子我进宫去,皇后娘娘和我说话,说与我一见如故,这才送与我的。” 那侍女笑道:“看来夫人是得了皇后娘娘眼缘,否则这样宝贝的物件,又怎肯轻易送了人?”她说到这里,又行了一礼,“婢子说多了话,还是先行下去了。” 她说罢就走,白芷也不拦,反倒是看向了在场诸位夫人的神色,见她们神色都有游移之态,也是舒心一笑。 上官玉凤那样宝贝的东西都送了白芷,可见白芷在她心中是与众不同的。而如今她临盆在即,上官宏一向将这个女儿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说白芷是白家的后人,一旦消息传到了宫里,皇后出一个岔子…… 众诰命纷纷决定缄口不言了,那头又有人进来打了个千:“大人,尚书令华文柏华大人和夫人到了。” 第100章 一听这个名字,众夫人也是起身要张望,白芷坐在原位,脸上从容的笑意已经僵滞,修长的手指握着裙子,将裙子捏得皱皱巴巴的。 华文柏,原本也是和上官宏一样,投在了祖父白景恒门下,和父亲交情极为深厚。白家出事之前,华文柏官至正四品户部侍郎。而后来白家落败,没有伸出半点援手不说,在上官宏一跃成为内阁之首后,华文柏也变成了如今的正二品尚书令。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还不够明白吗? 白芷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了小筑入口,见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男人进来,他算不得高,但满脸憨相,只是眼中却是掩不住的精明,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像是一个绝无半点害处的善人。而他身边立着一个梳着高鬟髻的女子,虽说生得不算是花容月貌,但仿佛一池秋水般润泽,让人看了还想继续看下去,此时笑眯了眼,一派和善的样子。 “华大人,本官还当今日你不愿前来。”上官宏哈哈大笑着起身去迎,华文柏也是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犹似打着哈哈:“这故人在此,我好歹也要来看看不是?”虽说面向上官宏说出“故人”二字,但华文柏的眼神却看向了女眷所在的地方。白芷蹙了蹙眉,若说上官宏不敢肯定,但华文柏是见过自己的,就算自己和那时模样变了些,但又能变化到哪里去?更不说他今日将华夫人带了来,华夫人和母亲素来是交情笃深,与自己也是亲厚异常,一旦华文柏夫妻俩开口,那便是铁证! 白芷正在踌躇,就见华夫人被威远侯夫人迎了,笑眯眯的牵过来:“阿弥陀佛,还真当华夫人你不来了。我们几人还寻思着,在哪里去瞧见这样的人。” 华夫人也是笑迷了双眼,刚一落座,就见白芷立在跟前,一脸的寂寥,心脏忽的一跳,几乎慢了一拍,哑然道:“你——” 威远侯夫人沉吟片刻,笑道:“华夫人你可不识得这人了,这是中书舍人萧大人的内人。方才咱们还说呢,您瞧瞧,这模样,可和当日白家的夫人像了五六分,是也不是?” 众夫人面上虽是含笑看着威远侯夫人,但心中已然开骂了。自己不怕死,总得想一想旁人吧?若上官玉凤因为自己几人指认了白芷而气得动了胎气,不说皇帝惩处与否,就是上官宏这一关都过不了! 谁会寿星老儿上吊呢? 白芷倒是强逼着自己静下来,行了一礼:“华夫人。” 华夫人看着她,仿佛入了神,又起身围着白芷转了一圈,这才落座:“唉,好好的日子,说那作死的逆贼做什么?也不怕败了性质?” 威远侯夫人犹自不满,笑道:“只是瞧着萧夫人实在是面熟极了,这才和夫人提了一句呢。” 华夫人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威远侯夫人再这样的日子提白家人做什么?我虽是吃斋念佛了,但这脑子可还在。这样旁敲侧击,不就是想要我一句,这孩子的确是白家那被卖出去后不知下落的女儿?这般钻营之人,岂不败坏了兴致?若是你这般与我添堵,我走也就是了,留在这里看谁的眼睛鼻子。” 威远侯夫人蔫了:“华夫人这是哪里的话?” “你问的是哪里的话,我说的也就是哪里的话。”华夫人说道,“妇人饶舌,可是七出之罪!”又携着白芷,“这丫头虽和白家那小女儿有几分相似,却绝不是她。那小蹄子眼角可有一粒痣,又是个爱耍痴撒娇的,性子任是谁都受不住。原本白家就是逆贼,从云端落到了泥地里,那小蹄子若是受得住才是奇哉怪也!还能如今攀附上了博陵侯,变成了正五品京官的夫人?”她说到这里,又放了白芷的手,也无苛责之意,只是淡淡说道,“再做诸位若是有觉得我包庇的,大可以向皇帝陛下参一本就是了。我行得正坐得端。” 刘夫人忙笑道:“华夫人何必动气?大家也不过玩笑几句罢了,况且咱们可都等着您老来疼疼咱们呢。” 华夫人年岁近五十,但却是众人之中形同于姐姐的存在,一听这话,点了点刘夫人的脑门:“你这嘴,就是冰也得让你说化了。”又语重心长的叹道,“要我说,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说来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人了。好端端的,和一个小丫头开这般玩笑?换了你们,旁人说你们是罪臣之女,你心里能痛快?且听我的,去与萧夫人赔个不是才是。” 众人虽说和白家相熟,但见过白芷的次数也不多,根本不如华夫人和白芷的亲厚。此时听了华夫人的话,更不说白芷身上戴着上官玉凤的宝贝,自然也没有为难的心思,可惜威远侯夫人就和那跳梁小丑似的不肯消停。众人也捧了茶对白芷笑道:“萧夫人,咱们方才说错了话,还请萧夫人多多宽恕些才是。” 白芷轻轻一笑:“这是哪里的话?人都有眼错的时候,想来我和那人模样的确有几分相似了。”又喝了一口茶,坐在了座位上和众人说笑。虽说松了口气,但白芷贴身的小衣几乎都被打湿了,向华夫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后者却如同从来没见到一般,也不看她。 静默了一会子,华夫人倒是起身道:“这人年纪大了,难免难缠,去出小恭,你们自己吃喝就是了,我一会子来和你们说话呢。” 众人纷纷称是,又和白芷攀谈起来,有上官玉凤的贴身之物保驾护航,这些夫人自然也不会为难她,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其乐融融的意思。眼看众人气氛十分的和谐,白芷也和众人攀谈几句,心中有些狐疑,喝茶之时,佯作不经意,将茶盏合在了身上,又有人领了自己去换衣。回来之时,只找了个由头,打发人去了,自己便在园子里逛了逛。 上官府的园子也是很大的,园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倒是和上官宏的身份十分符合。即便是往日诚国公府也没有这般的景象,白芷不免看痴了,刚行了几步,就见一个小丫鬟快速过来:“姑娘,我家夫人就等姑娘出来了。” 白芷点了点头,随着小丫鬟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假山环绕之所,刚一进去,就见华夫人立在其中。白芷心中一热,几乎要扑进她怀中:“叔母——” “好孩子……”华夫人忙抱着她,声音也诸多哽咽,又与小丫鬟使了个颜色,让她出去守着。待她出去了,华夫人这才抚着白芷的脸:“好孩子,你不知道,我方才见了你,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总算是天可怜见,你不曾有事。”顿了顿,她问道,“阿芷,你娘呢?你找到你娘了么?” “娘已经去了……”白芷有些哽咽,见华夫人神色惊诧,也是抿了抿唇:“叔母不知,今日事情仓促,我也无暇细说,来日若是有机会,便和叔母说清此事。” “无妨。”华夫人双目含泪,“你娘那性子我知道,若不是知道你没事了,她那老货,怎舍得自己去死?”她说到这里,还是啐了一口:“自从白家之事出来,我自感罪孽颇重,只能吃斋念佛,华文柏也鲜少让我理事了。我说怎的今日让我跟来了,原来是为了你。上官老贼安得好心思!他和华文柏自己没了良心,还要诓骗我做这事!若非我方才急中生智,只怕……” “叔母肯帮我一把,我原本也是感激的。”白芷说到这里,想到前世的事,心中还是发酸,“多谢叔母肯助我,只是阿芷今日却也只能说清了,我虽还认您是我叔母,只是华叔叔那人,我却是绝不承认了,他欠白家的,我必然要讨回来!” 华夫人神色戚戚:“是他对不住你们,我知道的。虽是我枕边人,我却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华夫人说到这里,又叹道,“我的儿,你又是怎知道我在等你?” “叔母是大家闺秀,又怎会当着那样多人的面说要出小恭?”白芷说道,“想来是说与我听的,我心中狐疑,也就跟了出来。” 华夫人笑道:“你倒是聪明。”又紧紧的握了白芷的手,“我的儿,你且先回去,这是上官老贼的地方,我有话也不便同你细说,待过几日,我自会来找你。”又沉吟片刻,“我方才听了,便觉得有些害怕,你和萧逸……” 白芷顿时红了脸:“他、他是真心待我的……” “你将自己与了他?”华夫人道,又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也是大家小姐,怎的这般莽撞?若是一个轻浮之人,你这一辈子又该如何?难道到时候和叔母一起去做姑子么?” 白芷急忙辩解:“二哥是知道的,若非二哥点头,我也不会的。虽是简陋,我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华夫人神色这才松动了许多,叹道:“你找到桓儿了?松儿呢?找到了么?”见白芷神色顿时黯然,她也明白了几分,“罢罢罢,我也不勾起你的伤心事了。”又携了白芷,“我的儿,你先回去,叔母随后就来,若是咱俩一道回去,只怕老贼和华文柏生疑。” 白芷颔首称是,刚回了小筑,就见众人都出来了,萧逸上前握她的手:“见到了?”见白芷不解,他点了点她的鼻尖,“你方才出去,我可瞧得真真儿的。” 白芷抿着嘴笑,还未来得及说话,上官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诸位且随本官移驾去设宴之所就是了,今日,本官可准备了大餐以待诸位呢。” 第101章 一听上官宏这话,白芷和萧逸相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从踏上小筑,发现这小筑中那样多都是白家的故人,就不难看出上官宏什么意思了。 他被萧逸将了一军,即便不甚在意,但他这近两年来顺风顺水惯了,如何肯被人这样摆了一道?只是萧逸背后站着沈昭和夏侯杰,先不必说沈昭,光是夏侯杰此人,如今虽不再是云州大军的统领,但他在军中威望极高,绝不是朝夕间能够改变的。上官宏可以无视沈昭,更可以无视皇帝,但夏侯杰却是不成,军中的悍将,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白芷微微一笑,又见华夫人缓缓回来,对其一笑,后者也只作没有见到,跟着众人一道往设宴之处去了。 上官宏如今是位极人臣,又是大权在握,更不是一般人能及。故此,刚一进门,就能看出这份富贵来。玉八仙拜寿屏风伫立,绕了进去,又见金银瓷器四处都摆着有,虽说金色明晃晃的有些晃眼,但无一不能看出上官宏的家底是有多么的丰厚。 男女有别,只是在场的女眷也都是男子的家眷,故此只是设了一道帘子。白芷跟在众人身后进去,又觉得一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狐疑的转头,见是华文柏立在身后,笑得高深莫测:“阿芷,你长大了好些。” 他声音十分的轻,但白芷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涌出滔天的恨意来,饶是如此,但她还是强作镇定的一笑:“华大人说什么?” “阿芷不知道华叔叔说什么?”华文柏和颜悦色的问道,若非如今已然时过境迁,白芷几乎要觉得还是往日,他和父亲一起品茶闲谈,而自己总爱凑在父亲跟前,取一些点心来吃。 白芷朗声笑道:“什么华叔叔?还没吃酒,华大人怎的就醉了?阿芷又是谁?我怎的不知道?”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是我糊涂了,阿芷这个名讳,我方才已然听到了,正是先头诚国公府的小女儿,是也不是?华大人眼错了,且看清我是否是那人,再说这些不是?”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引来许多人侧目。暂且不论女眷,男人都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的。再怎么说见的次数不多,但白芷的模样,的确和其母像了五六分,在场诸人谁不是人精?昔年和白家交好的人被上官宏尽数叫了来,若不是为了指认白家的遗孤,谁又相信只是为了聚一聚? 如今上官宏今非昔比,聪明的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再有什么,也是上官宏和白家的事,碍不着他们半点不妥。 华文柏只当白芷还是当年爱耍痴的小丫头,却不想她竟然如此镇定,还将这事捅了出来,一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白芷只是微笑,看着上官宏一脸不明所以的过来,心道是这老贼在这里装乔给谁看,还是很大方的转身看着他:“上官大人昔年和白家交好,难道没有见过白家的姑娘么?上回夏侯将军大婚之时,我便被人胡说,也就罢了。只是这次却是什么道理?上官大人如今可是内阁首辅,怎的容得别人在自己府上胡言乱语?” 上官宏冷笑道:“萧夫人这话,倒像是本官错了一般。嘴长在华大人脸上,本官如何去管?”他素来在人前都是一派谦和的儒雅模样,现在却说这样的话,足以见得的确是不喜白芷。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威远侯夫人忙出来笑道:“哎呀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又和上官大人叫板了?”又对华文柏一笑,“也勿怪华大人,连我第一次见了妹妹的时候,也险些以为是白家那夫人呢。” 白芷冷笑道:“妹妹?谁是你妹妹?你又是谁的姐姐?我几时承认有你这姐姐?威远侯家门第那样高,我如何高攀得上?”见威远侯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白芷施施然道:“威远侯夫人,三番四次的说我是诚国公府的人,究竟意欲何为?上官大人今日也不过是打着宴请之意,要请人好好来认认我到底是不是白家的人吧?”她一面说一面环视一圈众人,“今日华大人已然是第几个说我长得像白家女儿的人了?这般的冤枉,难道我是棒槌不成?” 萧逸原本坐在席上气定神闲的饮茶,听了这话,也是轻轻一笑。上官宏道:“萧大人,尊夫人如此说话,萧大人也不管管?” “若是内子口无遮拦,萧某自然要管。只是这礼法之事,也没有说夫人受了辱,做人相公的要拦住夫人,让她逆来顺受的道理。”他说着,起身笑道,“诸位若是执意说内子是白家的人,那么我夫妻二人也只能先行离去了。” 上官宏道:“是或者不是,难道华大人也会认错不成?”他说到这里,又看着白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道是总觉得萧夫人面熟,原来是和那罪妇像了五六分!”他说到这里,厉声道,“萧逸,你好大的胆子!” 萧逸盈盈含笑:“上官大人,可莫要含血喷人。”他说罢了,起身拉着白芷,上官宏原本只注意到了要如何将这两人一网打尽,但现在几乎是胜券在握了,见萧逸起身到了白芷身边,只是轻轻的理了理她的衣襟,正待再说,却见白芷脖子上挂着的项圈,神色剧变:“这项圈——” “皇后娘娘赏的。”白芷微笑道,“皇后娘娘说了,这东西她从来不离身,想着和我投缘,这才送给我了。” 上官玉凤有多宝贝这项圈,上官宏自然是知道的。这是他的亡妻,也就是上官玉凤的生母专程给孩子造的,上官玉凤绝不会轻易离身,更不说现在会出现在白芷身上了,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念及此,上官宏咬牙怒道:“你们把凤儿怎么了?!” 萧逸笑道:“上官大人这话还是收回去的好,当着诸位同僚的面,如此揣测,未免是含血喷人!”他慢吞吞的说,“我夫妻二人既无绝世武功在身,又不像上官大人权势滔天,即便是皇宫也能出入如无人之境,又如何能将皇后如何?” 他一面说,一面握紧了白芷的手,一一看过在场的众人:“诸位都是昔年和白相交好之人,如上官宏和华文柏两位大人,更是昔年白相的学生。即便内子真的是白家的遗孤,诸位这落井下石,也是落得尚好。”见上官宏要说话,他劈头骂道:“上官大人,就凭昔年诬告白相结党营私之事,牵连近千人的事,就能这样堂而皇之的指责内子是白家的人?”他说到这里,“华大人昔年和白家关系那样好,如今也能转头咬死内子是白家人,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也配说话?” 华文柏脸都气青了,上官宏正要说话,帘子被打起,华夫人从其中出来。华文柏恼怒的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华夫人道:“你们这样乱糟糟的做什么?”又对萧逸夫妻俩说:“你二人到底怎么回事?非要败坏了所有人的兴致,是也不是?” 华文柏道:“夫人,如今这里的人,你是最了解白家那女儿的。今日烦请夫人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说说萧夫人到底是不是白家的人,也好还萧夫人一个清白。” 华夫人神色不变,看了白芷一眼,也不说话。威远侯夫人忙笑道:“华夫人方才就说啦,说是萧夫人虽和白家那女儿有些相似,但却不是一人,我们虽和白家有些交情,却也未见过白家的女儿几回,可不敢胡说。” “哪里来的乌鸦?这般聒噪?”华夫人蹙了蹙眉,“人贵有自知之明,华大人问你了么?”见威远侯夫人神色悻悻,她慢吞吞的说,“这丫头的轮廓,若是不熟之人看上一眼,也会以为是阿芷的。”她说到这里,手中的念珠转了又转,“她不是阿芷,我却是可以打包票的。当年白家落败,我心中不忍,便派人去找过,也是亲眼见了阿芷的尸身,这才觉得罪孽深重,愿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华夫人当众说出“罪孽深重”四字,华文柏已经神色剧变,萧逸哪里给他说话的机会,冷笑道:“原来就是为了确认内子究竟是谁,若是如此,诸位倒也不必多费力气了。”他素来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何曾这般的神色?“内子乃是湖州之人,若是上官大人和华大人不信,大可以命人去查查。问问看,湖州是否有乡绅姓白,唯一的女儿嫁与了萧家。” 白芷虽说原本就是十分镇定,但见萧逸说出这话,也是愣了愣,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大手那样温暖,也是心中一舒——萧逸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会让自己安心随他来此,必然是有万全之策了。 众人纷纷缄口不言,连上官宏和华文柏两人也是狐疑起来。萧逸冷笑道:“如此捕风捉影,难怪上官大人和华大人当年能够一举告倒白相,若是萧某,只怕也能如此了。”一番拐弯抹角,让两人十分难堪。 萧逸微微一笑,缓步走近了上官宏:“素闻上官大人将皇后这个唯一的女儿看得极重,不拘大人是为了什么,做了的事,有因必有果。上官大人,半夜可能听见鬼的哭声?鬼神之说,上官大人不怕报应在皇后娘娘身上么?” 他声音虽轻,但上官宏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竖子!” 萧逸笑道:“既然今日我夫妻二人让众位不甚欢喜了,那么我夫妻二人便先行离开,愿诸位尽兴。”他说到这里,不忘转头看着上官宏,“上官大人,若是对内子身份生疑,大可以去湖州查一查,我二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大人这般捕风捉影,实在是令人汗颜。” 上官宏气得要死,却也没有办法,看着白芷随萧逸离开。华文柏道:“上官兄,就这样……”况且又见华夫人双手合十的数珠,更是觉得憋气了。 两人刚出门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然有人飞奔而来,又被门槛一绊,整个扑在了上官宏脚边,抬起脸,鼻血已然漫了一脸,他也来不及擦,跪在上官宏脚边,急道:“大人,宫里方才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难产了!” 第102章 白芷和萧逸二人从上官府离去,回萧府后,见桃花和小姐儿玩得正好。其乐融融的过了一日,第二日了才听说皇后难产生下了一个小皇子,兴许因为在母体中太久,小脸都憋得青紫了。 对于这点,白芷倒是很是狐疑,想到萧逸与上官宏说不怕报应在上官玉凤身上的事,一时也是好奇起来,缠着萧逸问他如何知道,却被萧逸笑得高深莫测的拦住了。 直到最后,萧逸总算是被她闹烦了,这才将她扒拉到自己怀中:“实则并无什么通天的本事,皇后原本临盆在即,生孩子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况且皇后是上官宏的女儿,皇帝对上官宏也是有担心和疑虑的,又怎会容许皇后平安生下孩子?只要我那话说了出来,不拘皇后何时发动,上官宏都会心生忧惧,仿佛是我的话应验了一般。” 白芷沉吟片刻:“就这样简单?” “不然阿芷以为?”萧逸笑道,见她撅嘴的样子十分可爱,在她唇上点了点,“原本也没有什么什么了不起的事,多想想就有了。” 白芷对此气哼哼的,但好歹这次上官玉凤肯帮自己,也是难得,她生产后第三日,白芷也就递了牌子要进宫去。只是宫中的话还没回来,便是小皇子高烧险些夭折的事,足足折腾了近半月,这才渐渐歇了下来。 白芷和李施夷一同进宫去的时候,已然是六月了。皇后还在月中,见不得风,刚一进了凤栖宫的门,就闻见其中因为久不通风而来的颓败腐朽的气息。两人被引到了堂中坐下,不多时后,才有人扶了上官玉凤出来。 皇后原本是个娇俏的美人,她尤其喜欢笑,笑起来两个酒窝,实在是可爱至极。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孩子,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蜡黄,没有半点活力,一双灵动的眼睛也仿佛失去了光泽。 白芷和李施夷面面相觑,见上官玉凤这样憔悴的样子,也是心中擂鼓。上官玉凤静默了半晌,还是让人下去后,这才吸了吸鼻子:“你们总算来看我了。” 见她倒是委屈起来,白芷有些担心,起身问:“皇后娘娘怎了?”还未说完,上官玉凤却站起来,和往日一样抱着白芷的腰哭了起来:“你不要叫我皇后娘娘,你不知道我好害怕,我好怕……” 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白芷虽说不明所以,但还是不忍拂她的面子,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惊觉她背上竟然能够清楚的摸到肋骨,也是无比的震惊,扶着她坐下,见她不肯止泪,轻轻抚着她的背,叹道:“玉凤,你怎么了?有什么就与我说。” 皇后抽噎不止,像是遇到了无比的伤心事。白芷咬了咬牙,上官玉凤的性子她了解,虽说的确是个傻丫头般的开心果,但乐天性子却绝不是不知礼数,更不会这般失态的嚎啕大哭。 必然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这才让她成了这样。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上官玉凤这才放了手,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白芷笑道:“都做娘的人了,还哭成这样?”又叹了一声,“一会子让人给你拿些冰来敷一敷才是。” 上官玉凤抽抽噎噎的将白芷和李施夷领到了寝殿之中。此处虽是富丽堂皇,但无端让人觉得少了人情味。将两人领到了摇篮前,上官玉凤眼泪又滚了下来。白芷不明所以,往摇篮中看去。只见一个小得可怜的男孩儿躺在里面,虽说睡得香甜,但小小的模样,却和普通的孩子差了许多。 “这是怎么了?”白芷诧异道,“就算是先天不足,也不该如此。” “我也不知。”上官玉凤呜咽道,“灏儿一直都像是长不大一般,你们不知道,他哭起来的时候,声音就和小猫一样,好像随时都要没有了一样,连乳母喂奶也不吃,都是饿狠了,才能吃上一些。我、我好难受……”她说着,拭去脸上的泪,“定是我的不是,若是我好好将息着,必然灏儿不会这个样子的……” 白芷轻轻抚了抚婴儿的小脸:“江灏?真是个好名字……” 上官玉凤的小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些笑容:“是修哥哥取得名字,我也很喜欢。”她说到这里,神色又伤感起来,“我爹当□□着修哥哥答应,说是只要我生了儿子,就要立为太子。我知道修哥哥不愿意的,可是他还是答应了,白芷,你说修哥哥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白芷听在耳中,只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李施夷立在她身边,忙道:“皇帝陛下必然是喜欢皇后娘娘的。” 上官玉凤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不想要灏儿当太子,我只想灏儿平安的长大,这样就好了。” “太医怎么说?”白芷问道,上官玉凤摇头哭道:“太医说没有什么,只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我……” “净是说空话!谁有闲心听他们掉书袋子?”白芷沉吟片刻,“罢了,我回去求我二哥,旁人都信不过。” 李施夷闻言大惊:“阿芷,你疯了!桓哥、桓哥如今怎可能……”见上官玉凤希冀的眼神,还是哽了哽,“你这不是……白家给上官宏害成了这样,你要他救上官宏的外孙?这怎么可能?” “他才刚出生一月都不到,我不忍心。”白芷说,“况且玉凤也帮过我许多,就算是还恩情,我也要试试才好。”说到这里,她看着睡得十分香甜的小皇子,“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愿意投生到上官家女儿的肚里吧。” 上官玉凤呜咽了几声,也沉默起来。 * 白桓到底还是被白芷说动了,沈昭则是上书说是有名医相荐,皇帝当即便同意了,而上官宏却是十分的不放心,又命了一人跟着白桓进宫去了。 看着面前了无生气的白桓,上官玉凤还是怯生生的行了一个礼:“桓哥哥,好久不见了。” “不必来虚的了。”白桓淡淡说道,“我只负责看病,若是有别的事,休怪我无情。”他一面进了寝殿,一面看想着躺在摇篮里的小皇子。那孩子委实太小了,和同龄的孩子比起来也是不足。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根丝线也能拉断似的。 白桓沉吟了片刻,还是伸手探了探小皇子的脉息。白芷站在一旁扶着上官玉凤,另有一人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白桓,生怕自己一个眼错让白桓有机可乘害了小皇子。 白桓平静的号了脉,眉头蹙得紧紧的,又掀了小皇子的婴儿被,吓得上官玉凤几乎要叫起来,白桓横了她一眼:“若是不信,你就自己来吧。”上官玉凤无奈之下,只好紧紧掩住了自己的嘴。 待她安静了之后,白桓这才重新看向了小皇子,沉吟了片刻,还是取了针囊来,银针轻轻的刺进了小皇子几乎找不到的合谷穴之中。孩子尚小,被这痛楚一激,已然轻轻哭了起来,那声音那样小,仿佛随时都能消散一样。 白桓倒也不为这个而停,将针拔了出来,却见银针尖端有些发黑,顿时深了目光:“中毒了,不是先天体弱。” “什么?”白芷惊讶道:“谁向这样小的孩子下手?” 白桓静默不语,那上官宏派来的人已然叫起来:“这皇宫里也有人敢下毒?” “有什么不敢下毒的?”白桓冷笑道,“你以为你主子是个好人?我若是江修,有人逼着我立太子,如今太子已立,又是上官家的血脉。上官宏那人,难道做不出隋文帝之事?换做我,我难道能够容忍这孩子?” 隋文帝当年便是从自己的外孙手中得到了天下。 眼看上官玉凤面无人色,白芷忙扶住她:“我陪你出去。”谁知上官玉凤却一把挣脱了白芷,“什么地方下了毒?灏儿用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怎么会被人下毒?” “我不知什么缘故。”白桓道,“只是你的东西是你做的,难道乳母也是?接触得到这小东西的任何东西都可能下了毒,你自己琢磨才是。” 上官玉凤哆哆嗦嗦的不说话,白桓却是笑了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径直出了门。白芷思忖一二,也是跟了出去,见白桓立在廊下:“二哥是故意的,是不是?”白桓转头看着白芷:“什么?” “二哥若不是故意的,又怎会在他二人面前说是皇帝呢?”白芷说道,“上官宏将女儿视为眼珠子命根子,一旦知道皇帝瞒着他闹出了这事来,必然是勃然大怒,容不得皇帝了。上官玉凤更是心伤不已,会成什么样也是不知道的事。” 她说到这里,却见白桓眼中扬起报复的快慰:“他让我家家破人亡,我只是让她女儿痛苦,还不够宽容?江修若是当年肯多查查,咱们又怎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爷爷、爹爹、娘和大哥,又怎会惨死?我白家沦落到此,皆是这二人狼狈为奸造成的。我不要他们的命,却要他们痛苦下去!他们越痛苦,我就越欢喜!” 第103章 白桓如此说话,白芷心中只觉得吃了一口冰末,心肺都给冻上了一般,但却也不能指责白桓什么。上官宏,可是让他们落到今日这样凄惨境况的罪魁祸首!若非江灏那样小,白芷未必不会恨屋及乌。 念及此,白芷深深的一叹,转身进了屋,见上官玉凤满脸戚戚的坐在床边,怀中紧紧抱着小皇子,生怕孩子突然飞了一般。见白芷进来,她浑身一缩,仿佛是受了惊吓:“你别过来,别伤了灏儿……” “我不过来,我不会伤害他的。”白芷忙表示自己的善意,上官玉凤魔怔一般摇了摇头:“不、不,你们都是坏人,修哥哥才不会伤害灏儿的,他那样喜欢凤儿,又怎么会伤害凤儿给他生的灏儿?” 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仿佛是没有一点活力了一样。白芷看着她,只觉得心中难受,又见上官宏派来的人也是一脸悲愤的立在殿中:“江修这竖子!” “倒也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立场指责皇帝。”白芷冷笑道,“多亏你家主子功高盖主,倒是惹出了许多事端。” 被白芷啐了一番,那人横了白芷一眼,后者从容一笑:“我若是你,就该知道避讳的说法。你不过上官宏的手下罢了,还能在宫里如何?”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上官玉凤,“况且皇后的精神,你也是明白。” 那人再怎么气恼,但也不能不顾上官玉凤,若是让上官宏知道自己不顾他闺女,只怕活不过明日了。白芷笑道:“我若是你,回去就告诉上官宏,乳母之类的人,全都由上官家安排,一应物件,也都要由你们的人过目。若是上官宏不在乎自己的外孙,也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就当我没说就是了。” 那人气哼哼的,也不应承,但此事就不是白芷该管的了。看着上官玉凤有些痴傻的模样,心中也是酸楚不已。 * 从皇宫之中回到萧府,迎面就见桃花扑了上来,小嘴里被点心塞得满满的,含含糊糊的叫着什么。白芷一笑,擦了擦孩子的小嘴:“不是与你说了,不要吃这样多点心么?长了坏牙,仔细牙疼。” 她吧唧吧唧的小嘴,咽了嘴里的东西,这才扳着小指头:“姨妈说了,要是娘问起来,就说姨妈留着吃的。” 暗叹品玉也是溺爱这些孩子,白芷笑道:“你这孩子,长胖了可就不抱你了。” 桃花却分毫不为所动:“爹爹抱……” 白芷好气又好笑,心道是这孩子和个机灵鬼似的,刚踏上抄手游廊,身边便闪出一人来,吓得白芷退了一步,看清是谁后,这才没好气的啐道:“你怎和孩子一般?好端端的吓我做什么?” “不过是见阿芷可爱,若是旁人,我还不愿意吓呢。”萧逸说到这里,从她怀中接了桃花,“今日进宫去,如何了?” 念及上官玉凤的情况,白芷也是沉沉的叹了一声。萧逸淡淡一笑,点了点桃花的小鼻子:“好孩子,娘心情不好,让爹爹安慰娘好不好?” 桃花摇了摇小脑袋:“不……”见萧逸看着自己发笑,她对了对短手指,“爹爹就是想和娘睡觉,还要啃娘,桃花知道的。” 见她小大人一样,萧逸也是头疼起来:“你这孩子,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又将扭糖似的缠在自己身上的桃花给摘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威胁道,“好孩子要听话,不然可要收了你的糖果。” 对于贪嘴的桃花来说,收了糖果这事可是在剜心头肉啊!她麻溜的滑下了萧逸的怀抱,垂着脑袋走出了几步,又转头双手叉腰,一副厉害的模样:“桃花不让爹爹和娘一起睡觉了!” 萧逸道:“你这孩子,从哪里学到的?”又蹲下身子,摸了摸桃花的小脑袋,后者伸出短短的食指,“桃花要吃蜜糖豆子……” 萧逸无奈只好应了,桃花得胜将军般的样子离开了,白芷这才横了萧逸一眼:“你总是惯她,纵使女儿娇养一些,却也没有这般道理的。这孩子这般贪吃,来日若是被哪个坏小子骗了去,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萧逸笑眯了眼,起身贴上了白芷,后者一惊之下,向后退了一步,背已然抵上了墙壁,萧逸顺势贴了上去,凑近她轻轻笑道:“你我的女儿,娇养一些又有什么要紧?若是来日被谁骗了,自有我呢。” 这倒也是,若是被谁骗了,那人只怕要给萧逸玩死。 两人贴得太近,白芷推了他一把:“别闹,大白日呢。” “又没有旁人,闹一闹怎了?这叫闺房之乐。”见他含着温润的笑意说出这样孟浪的话来,白芷耳朵根都红了,萧逸也只是打横抱起她:“咱们回屋再一行闺房之趣。” 白芷半推半就的任他将自己抱去了,因为是白日,唯恐被人听到什么,白芷也不敢发出声音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好容易由着萧逸闹过了,白芷一面由着他给自己擦拭身子,一面嗔道:“往日见你那样正人君子,没成想这样的急色荒唐,若是我小日子到了,你岂不是要去偷腥?” “若是旁人,我可没有这性子。”萧逸笑罢,又俯身吻了吻白芷泛着潮红的脸庞,“是江修做的?” 他这样快就转了话题,白芷愣了愣,点了点头:“是,他竟然舍得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下手。” “今日上官宏也派了人去,这事自然是瞒不住了。”萧逸微笑道,“如今江修若是跟上官宏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他做了这样的事,上官宏若能够容忍他,只怕就不是上官宏了。” “那咱们……” “坐山观虎斗就是了。”萧逸温软一笑,又躺在白芷身边,将她扒拉进怀里,“咱们怕什么?沈兄也不会多管的。只要上官宏动起来,只怕这京中,就再也不得安生了。”他一边说,一边低头,见白芷听得入神的样子,也是抿唇一笑,“咱们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呢。” “什么……”白芷不解问道,见萧逸唇角啜着的笑容,顿悟,慌忙要滚出他怀里:“你少和我贫,今日再让你得手了,我只怕就被你拆了。” 只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这事,白芷还是亲身实践了一回,精疲力尽的将萧逸撵到了前院去睡,半夜还是被萧逸钻了空子爬上了床。白芷睡得正是迷糊,就被他抱了满怀,吓得从他怀里滚到了一旁,脑袋撞了墙壁,痛得睡意顿消。虽是夜中看不清,但闻见那股馥郁的檀香气息,白芷又怕又气:“萧逸,你再跟我闹那档子事,我明日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黑暗中萧逸也不说话,将她揽到怀里,摸索着找到头上的痛处,轻轻揉了揉:“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做什么怕成这样?”他冰凉的指尖揉着痛处,轻柔得很,白芷原本睡意就来了,渐渐也就失了方才的气性。也就有一枚吻落在额上:“白日弄痛你了,是我的不是。睡吧,我陪着你。” * 眼看沈昭和张家小姐的婚期也渐渐近了,张家也是大族,家中先祖可有不少是大熙的重臣,能够这样平安的兴旺到了现在,必然也是有别人的优点的。 至于萧逸和夏侯杰这两位带着自家的娇妻去到博陵侯府的时候,那府上可是用鸡飞狗跳四字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了。 这原因说来好笑,博陵侯府没有女主人,而沈沁荷这小姐一向爱武,更不喜欢去看什么密密麻麻的账本,只觉得脑仁儿生疼,故此这偌大的侯府上,账目都是倚翠替她管着的。 而白芷大婚那日,沈沁荷和白芷一番剖白之后,两人冰释前嫌,沈沁荷大方的将倚翠送给白芷了。然而却忘记了一件事——博陵侯府的账目只有倚翠是最熟的,沈沁荷又不擅理事,这一番下来,侯府上的吃穿用度,个人的月钱,下面的工钱,一应开支,虽不算是乱套,但却整个都没了往日的井井有条。 看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去问沈沁荷,完了没得出个结论,又风风火火的去问沈昭。这一番奇异的光景,萧逸和夏侯杰倒是尚且能够忍住,白芷和李施夷早已掩唇笑了起来。不多时,又见沈沁荷从屋中出来,见白芷和李施夷偷笑的样子,气得柳眉倒竖,指着她二人道:“你二人还笑!也不曾替我想想!”说到这里,她又道,“白芷,这些日子这侯府都要翻天了,可将倚翠还我几日,等我那张家嫂嫂过了门,你再将倚翠领走就是了。” 倚翠跟在白芷身后,见沈沁荷这狼狈的样子,本也想开口说要不自己回来几日的,谁知沈沁荷一开口,她倒是冷笑起来:“什么还你几日,等谁过了门再让人领走?我难道是物件,任你们送来送去借来借去的?” “可不敢将你当做物件。”白芷忙笑道,“你家小姐有难,找你帮忙呢,你就当回娘家看一看就是了。” “回娘家?”倚翠冷笑道,“我难道嫁给你家?还有回娘家的说法?”又看了一眼萧逸,笑道,“大爷也就皮相好些,除了这点,谁又想要?” “说了一句,就有这样多句来堵。”白芷告饶道,“沈姑娘可行行好,再□□一二这丫头,我可怕哪日她和我斗起嘴来。”说到这里,她又抿着嘴笑起来。 正值此时,沈昭从屋中出来,见众人皆是立在外面,也是叹了一声:“怎能让诸位都守在外面?”又引了众人往正堂去了,夏侯杰笑道:“侯爷今日是在做什么?” “原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阿杰竟然不知?”沈昭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皇帝身子微恙,说是害了风热之症,说是要罢朝了。我方才正准备上书问安呢。” “罢朝?”夏侯杰笑道,“咱们这位陛下,想到了便不来上朝,这不是常事么?” 沈昭摇了摇头,萧逸微笑着展开折扇:“这般显而易见的事,夏侯兄难道不知?上官皇后可是上官大人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上官皇后如今状似疯癫,于上官宏而言,无疑锥心之痛。” 第104章 说到这里,众人皆是沉默。沈沁荷则是心直口快的骂道:“上官宏那老贼,做了的恶事,如今报应在了皇后身上,他不也是自己作死?” 萧逸笑道:“若是沈兄可以,可要快些大婚才是。若是上官宏愿意,只怕国孝也不远了。” 国孝之事,无非是帝后驾崩,太后、太妃薨了。而江修这代并无太后,皇后则是上官玉凤,太妃更是无稽之谈。这若是国孝,只能是皇帝江修了,而一旦国孝,短时间内是不能大办喜事的。 沈昭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婚期已定,却也不是我能够改变得了。”他说到这里,又叹道,“只是江家的人,倒像是根本不管此事了一般,任自家的皇帝被人这样威胁?” “即便是想管,又有几个不怕死的?”白芷缓悠悠的开口,“当年我爷爷明里暗里劝说朝臣上书劝皇帝勤政,谁知转头就被上官宏诬告,当日答应了我爷爷的那些大人们也被诛杀殆尽,稍微有些牵连的,也被上官宏告到了皇帝跟前。咱们那位皇帝陛下,本事可比先帝爷大多了,接连诛杀,近千条命就这样没了。”白芷说到这里,只觉得胸中憋闷,“若不是侯爷请戴大人相救,只怕我和二哥也早就死了。也是这事,皇亲国戚都见到了皇帝的残暴,如此谁还肯站出来?况且上官宏虽是权势滔天,但皇族总是抱团在一处,上官宏一时半会也动不了他们,这才不会管。” 见她有伤感之意,萧逸握了握她的手:“都过去了,阿芷莫要伤心。”说到这里,他又低声道,“沈兄且记着,就当什么是都没有发生,咱们怕什么?上官宏沉不住气,而江家的人,几个是善茬?所谓鹬蚌相争,咱们就当渔翁好了。” 众人颔首称是,屋外却传来几声告饶:“翠姑娘,小的可再也不敢了,姑娘饶过小的一回吧。” “饶了你?今日我饶了,明儿个夫人进门了,还以为咱们府上没个规矩,奴才都骑到主子头上去了。”倚翠声音中净是笑意,“要我饶了你们也行,你们自己做个选择吧,是领板子,还是给小姐抽上一顿。” 李施夷脸都笑红了,柔柔说道:“我瞧着倚翠这性子,就是嫁去给人当个当家主母也是使得,这弹压下面这份能耐,便是一般人都学不像的。”她说到这里,又指着沈沁荷,“要我选,我还是打板子吧。伤皮肉不伤筋骨,若是给沈姑娘抽上几鞭子,只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见沈沁荷要反驳,众人也是笑眯了眼。 众人说完了话,也就各往各的地方去了。三个姑娘坐在一处,如今天气大了,也难免要喝些绿豆汤来解暑,搅动着面前的绿豆汤,李施夷看起来有些恹恹的,好像没什么胃口一般,闭了闭眼,又问白芷:“桃花不跟着你来?” “那小丫头,现在眼里心里都是她姨妈呢,哪里有我了?”白芷笑道,“每天就和小姐儿在一处,同吃同睡。唯独想吃糖了我又不允,便去捣鼓萧逸,非说要回我身边睡,磨得萧逸只得答应她。” 李施夷也只是笑,偷偷看了沈沁荷一眼。后者因为上次的事,大病了一场,倒像是根本不再在意萧逸的任何事,今日几乎连看也没看萧逸一眼。此时听了白芷的话,她更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这孩子这样贪吃,你也不怕她什么时候被人骗了去?” 白芷松了口气,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说呢,这样贪吃。现在大熙又乱,就算是京中也不能掉以轻心不是?” 三人一时沉默,李施夷吃了一口绿豆汤,却是皱着眉头,白芷正要问她怎了,却见她“呜哇”一声吐了出来,吓得白芷忙去抚她的背,沈沁荷直接站了起来:“你们到底是做什么吃的?竟然敢这样怠慢!真以为我不擅理事便制服不了你们了?” 吓得伺候的人忙不迭的告饶,倚翠从旁边过来,拉住沈沁荷道:“有什么错处罚了就是了,小姐可别和她们撒气,若是动了鞭子,可就是自己不尊重。好歹还是未出阁的闺女呢,来日可别坏了姻缘。”说到这里,她又说,“去将厨娘打十板子,别养坏了脾气。” 白芷抚着李施夷的背,见她还是分难受的样子,更是无奈了:“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回事?”又沉吟了片刻,“二哥还在府上呢,不如叫二哥来看看?” “不必麻烦桓哥了。”李施夷皱着眉头,“我只是这几日难受得厉害。” “病来如山倒,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错了。”白芷说罢,还是命人去请白桓来,待白桓号了脉,这眉头也一直没有舒展:“恭喜,是喜脉。” 李施夷立时懵了,还没说话呢,沈沁荷也是直了眼,一叠声叫起来:“哎呀哎呀!可将去打板子叫回来!这可打错人了!”“再找人去告诉夏侯将军,就说施夷姐姐身子可重了。” 白芷笑道:“说这样文绉绉的做什么?直接去就说,‘你要当爹啦’,他准来得飞快!” 约莫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见夏侯杰飞奔而来,速度那样的快,见众人簇拥,忙问:“施夷果然有身子了?” 白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若是不信,大可以再请人把一把脉就是了。” 夏侯杰笑着挠了挠头,上前便要看一看李施夷,谁知后者赶紧躲开:“可别,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粗人,可别动,伤了孩子,我和你拼命。” 都说为母则刚,还没生呢,夏侯杰就被这样的嫌弃,但也不闹,倒是笑得十分的幸福。 * 这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一直延伸到了七月之时,沈昭和张氏大婚。博陵侯府和张家都是大熙的百年世家,故此两府联姻,也是京中的盛况。 萧逸和夏侯杰于沈昭交好之事,早就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了。白芷和李施夷也是一并都到了博陵侯府,见其中可谓是门庭若市。 即便不少人都在上官宏名下,但还是来了博陵侯府,只是安的什么心思,确实不知道了。 因为李施夷有孕,白芷也紧紧的跟在她身边。沈沁荷则是尽了小姑子的道义,等到行了拜天地的礼数后,便要进去陪着自己嫂子。白芷和李施夷顺势跟着她往后院去了。因为屋中闷得厉害,李施夷出来连呼吸几口空气,脸色这才渐渐恢复正常。 沈沁荷一面向前走,一面说道:“你若是实在受不住,我让人收拾收拾你以前的院子,你再住进去就是了。” “没有什么,在外面好受了许多。”李施夷一笑,又和白芷一起慢慢的往院中走着。刚转过回廊,就见一个男子靠墙而立,就这样看着沈沁荷走开的方向。两人唬了一跳,定睛看去,才见那人一身玄衣,腰间挂着一枚螭纹玉佩,手中拎了一个酒壶,仰脖喝了一口,笑得十分妖孽。 白芷见他如此,也是笑起来:“柴大人,今日若再醉酒闹事,只怕沈姑娘非得打死你不可。” 柴彦平笑道:“这官都给撸了,还什么柴大人?说来不是玩笑了?”说到这里,他又喝了一口酒,“这酒真是香得厉害,我都想好好尝尝呢。” “那……柴公子立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品酒吧?”白芷问道,柴彦平哈哈笑道:“里面闹哄哄的我不喜欢,这才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萧夫人觉得很奇怪?” “良辰美景,又能在这里看着心念之人从这里过去,自然也是乐事一件。”白芷微笑道,柴彦平倒也不回答,仰头看向了星空。 如今星空十分璀璨,白芷于星象一窍不通,也只是抬头看着。柴彦平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这紫薇垣之中,倒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什么?”白芷和李施夷相视一眼,双双问道。 柴彦平仰脖喝光了瓶中酒,笑眯眯的看着两人:“北极五星的之中的帝星光芒如此暗淡,看来大熙的命途将尽了。”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只是这四辅星,这光芒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听出他什么意思,白芷倒是释然得很:“既然如此,柴大人难道不明白?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更有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星象之事,我不懂,柴大人却是此中一等一的高手,自然不必多说什么。” “哦?”柴彦平挑了挑眉,又抱胸道,“萧夫人,这人做事总得有好处吧?总归和你有仇的是上官大人又不是我,你寻仇也寻不到我这里来,况且现在官也被撸了,什么不轻松?不过就是闲云野鹤一个罢了,就算是博陵侯来日变成了皇帝,他素来是什么性子的人,人人都说他礼贤下士,乃是谦谦君子,总犯不着找我寻仇吧?”他说到这里,耸了耸肩,“没好处的事,傻子都不做。” 白芷沉吟片刻,扶了李施夷要回去,走了几步,又转头笑道:“柴公子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人罢了。只是这事,却不是我能许诺的,柴公子若是真的想要,还是去找侯爷开口吧。” 刚一进了堂中,却见原本安生的气氛有些僵滞,白芷和李施夷有些不明所以。见萧逸和夏侯杰飞快的过来,更是不解了:“出了什么岔子?” 萧逸拉住白芷,神色倒像是十分不在乎,柔声道:“方才有太监来了,说是皇帝陛下病重,钦点了些大臣,让人进宫去呢。” 白芷心中“咯噔”一声:“进去了,还出得来么?” 第105章 听白芷这样问,萧逸眉眼中尽数染上了笑意,见众人都不说话,他笑道:“阿芷管这些做什么?总归又与咱们没有关系。” 白芷沉吟片刻,明白皇帝果然是凶多吉少了。上官玉凤是上官宏的掌上明珠,看她那样纯真的性子,就知道上官宏将她捧在手掌心,一点世俗也不让她沾染到。但是江修却对上官玉凤的儿子下了手,不管什么原因,上官宏绝不可能再容忍江修了。 被点名点到的臣子无奈,也只好跟进了宫去。夏侯杰如今是羽林卫都统,今非昔比,绝不能在皇帝可能病重的情况下离开半步,这便也告辞跟着去了。好好的婚宴,却因为这个原因显得有些寥落。沈昭神色不变,萧逸走近他,低声道:“沈兄,还是散了吧。皇帝病重,若是沈兄的婚宴继续,只怕要落人口实。”他又一一扫过在场诸人,“方才去的,全是上官宏的亲信,只怕那老贼要禁不住了。” 沈昭颔首称是,和众位说了抱歉,送走了众人,这才往喜房去了。沈沁荷早已听到了动静,立在喜房外面张望,见沈昭来了,也是狐疑道:“哥哥,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只是说皇帝病重,叫了些人走。”沈昭语气十分轻松,听得出的确没有将江修病重的事情放在心中。沈沁荷歪着脑袋,看着李施夷担心的神色,道:“夏侯将军也去了?” 李施夷微微颔首:“我怕有诈,只是搬出了皇帝病重的消息,我也不能多加阻拦不是?”她说到这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怕是上官宏要有动作了,我有些害怕,若是坏了事……”她说到这里,吸了口气,满脸的担忧,“夏侯大哥这样去了,只怕要吃瘪。” “你且宽心,他不敢。”白芷说道,“江家的人还在呢,就算心不齐,但一时半会儿,上官宏也不敢擅动。叫这样多人进宫去,也不难想到要做什么。” 若是皇帝病重传朝臣进宫去,要么就是要驾崩了,要么就是要指派重任。 沈沁荷撅嘴道:“上官老贼成日做的什么事!”她说到这里,向前走了几步,转头看着众人,“怎么?你们都不走?还想闹新房怎的?臊坏了嫂子,仔细我沈家撵人了。” 沈昭的脸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泛出几分红晕来:“沁荷,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又拱手道,“阿逸且先去吧,我陪不得了。” “*一刻值千金,沈兄自便就是。”萧逸笑眯眯的拉了白芷,跟在沈沁荷身后往外走,李施夷一人心情不好,白芷走在后面陪她。刚出了二门,就听沈沁荷尖声叫道:“你怎的还在这里?不是说上官宏将他的亲信都叫走了?” 循声看去,柴彦平笑眯眯的立在庭中,拊掌笑道:“柴某人觉得贵府的美酒滋味甚好,不知道沈姑娘可否能够多给些来吃?” “又想吃酒?吃多了再耍酒疯?”沈沁荷没好气道,“要酒没有,鞭子倒有一条,要不要尝尝?” 柴彦平倒是也不恼:“沈姑娘可是大家闺秀,还是淑女些罢。”他说到这里,又对沈沁荷挤了挤眼,后者跺脚骂道,“你又来揶揄我?想死么?”说到这里,又转头叫道,“我劝你早些去,叫上官老贼发觉了,只怕要杀你。” “又无一官半职,我去做什么?”柴彦平笑眯了眼,又看向了萧逸,“萧兄说是不是?自己一肚子坏水儿,还要累得我丢了官职。” “自有好的来补偿柴兄。”萧逸摇了摇折扇,又偷偷的挠着白芷的手心,被白芷横了一眼,这才笑道:“沈兄也进喜房去了,咱们又何必留在这里讨嫌?早些离去才是要紧的。” 众人纷纷颔首称是,送李施夷上马车之时,白芷又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问道:“施夷,要不要我同你去?” 李施夷似听非听,被白芷摇了摇手臂,这才反应过来,强笑道:“不必了,我回去等一会子就是,总不能一夜都不回来的。” 白芷虽不放心,但她都如此说了,总不能强求,将她送上马车后,这才上了马车。 如今天色已然全黑了,刚一到屋里,青儿便探头探脑的望了一眼,这才笑起来:“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有什么不对?小云还在么?”白芷问道,青儿忙点头,“在、在,她方才又说了不少事情,看来的确是知道不少上官宏的事。说是原本想要对咱们家桃姑娘下手呢,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小姐查出来了。” 白芷轻轻点头,又问道:“桃花呢?” “桃姑娘……”青儿只是笑,白芷不明所以的推门而入,见桃花四仰八叉的睡在床上。白芷不免好笑,上前抱她,小丫头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手挠了挠小脸,轻轻说道:“娘和爹爹去吃好吃的,不带桃花……” 白芷险些笑喷:“这孩子,眼里心里只有吃的了。这大了还了得?” “可不是呢,方才怎么哄都不走。非说小姐和姑爷去吃好吃的不带她去。”青儿笑道,“将桃姑娘抱走吧?” “不必了,将她留下。”白芷那眼角看了看萧逸,“就麻烦你去前院睡了,也好给我娘俩一个清净。” 萧逸负手道:“将我撵到前院去?阿芷也舍得?” 白芷将桃花方才床上,取了薄被给她盖上:“有什么舍不得的?以为都和你似的,满脑子那事?”她原本背对着萧逸,不觉背上贴上了温暖的身体,忙低声道:“别闹,将孩子吵醒了,我跟你没完!” “我舍不得你。”萧逸含笑道,“阿芷这样狠的心肠,非要让我到前院去睡?” 白芷啐了他一口:“去你的,你若是肯安分一些,我又怎么需要撵你走?”又见青儿转身出去,但笑得厉害,一时脸也红了,“去去去,成日没个正经。” “陪我去前院吧。”他轻声笑道,低沉的声音里满满的撒娇意味,“阿芷陪陪我,一人长夜漫漫,如何熬得过去?” 白芷倒也不表态,转身看了他一眼,复坐下笑道:“我可不去。话说得这样巧,往日我怎没见你睡不着的?” 萧逸笑眯了眼,顺手抱了白芷在怀:“既说这话,便是应承了。”白芷笑道:“你睡得着就睡,睡不着罢了,我可不管你。” “真的?”他上前从背后拥住她,埋头在她颈窝轻轻吻着,“真的不陪我去?” 白芷脸上更红,还是顺从的由他去了:“哎呀你这人……别咬出印子了,明儿个还要见人呢。” 萧逸失笑:“坏丫头,我就喜欢你这样心口不一。”又将她抱了起来,“与我去就是了,还说这样多做什么?” 虽说萧逸看来仿佛谦谦君子,但这事上似乎从来不知餍足。白芷接连丢了好几次,萧逸这才勉强释放了自己,也不等他撒娇要再闹一次,白芷已然沉沉睡了过去 起身给她擦了身子,萧逸这才拥了她入怀,浅浅的吻了吻她的发顶。饶是如今白芷已经比初见之时丰腴多了,但她身子骨仍然算不得顶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只是睡梦之中,还向萧逸怀中钻了钻,让他笑得十分惬意。 * 因为皇帝病重,这早朝是不罢也得罢了。白芷睡到了日上三竿,见萧逸还在,倒也不好奇怪,又起身沐浴了一番,这才换了衣服,往外面去了。 因为夏侯杰昨夜也和众臣一道走了,李施夷提心吊胆的,只是整整一夜,夏侯杰都没有回来,李施夷更是难受。只在第二日也去了博陵侯府等消息。 进门绕到了后院,就见沈昭和一女子坐在亭中,而萧逸和白芷已然到了。李施夷并未见过张氏,只是如今见了一回,见她眉目如黛,含笑之时那仿佛是江南女儿般的温婉便流露出来,一双眼睛好似会发光一般,被她看上几眼,就觉得无比的舒惬。 “夏侯夫人。”张氏微微含笑,见李施夷从容坐下,更是笑起来,“今日人可算是齐了。” “阿杰一夜都没有回来?”见李施夷的脸色,沈昭便明白了是为了什么。李施夷点头:“一夜都没有回来,我好怕出了什么事……” 萧逸却是气定神闲的摇了摇折扇:“不必担心,快就是须臾间,迟也不过半个时辰,夏侯兄定会从宫中回来。” 李施夷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不等应下,已然有人报了回来:“夏侯将军回来了。”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了萧逸,后者笑道:“上官宏既然不是弑君,那么就是为别的东西,既然如此,他又怎会不让朝臣回来,如此落人口实之事,上官宏又怎会做呢?” 眼见众人颔首,夏侯杰已然飞快的朝着此处来了。李施夷担惊受怕了一夜,忙不迭起身而去,被夏侯杰抱了满怀,这才止不住的抽噎起来。夏侯杰柔声道:“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别哭。” 对于两人的温存,众人十分的明白事理,纷纷当做没有见到。静默了一会子,夏侯杰这才上了阶梯,来到众人身边:“昨日的事……” “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是也不是?”萧逸问道,夏侯杰只是颔首,“是,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上官宏主持大局,只说是皇帝病重,命他监国。将众人领到了寝宫之中,也只是隔着明黄色的帘子,听着皇帝的声音罢了。” “皇帝害得是风热之症,嗓音沙哑。凭声音如何能够判断是不是皇帝?”萧逸笑道,“上官宏此举,看来的确是有了要将皇帝取而代之的心思了。监国,还不如说是将这大熙拱手送给他了!” 第106章 这话一出来,众人纷纷缄口不言。白芷安静的立在萧逸身边,不觉就想到上官玉凤的样子。那丫头是个没心眼的,更是个痴心的,小皇子被人下了毒,但太医们都没有说什么,除了皇帝授意,还能有什么?可惜她还是不想承认这件事。 或许皇帝真的是喜欢她的吧,只是她姓上官,是上官宏的女儿。皇帝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他贪图享乐,但并非是胸无点墨的,若不是他耽于享乐,上官宏今日也不可能这般坐大。 念及此,白芷心中涌出深切的悲哀来。既是为了白家,更是为了上官玉凤。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上官宏起于贪欲,踩着近千条人命走到了这个位置,这才害得白家如此了。 白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虽说十分的轻,但还是被萧逸捕捉到了,捏了捏她的手:“阿芷,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咱们只能尽人事。” 这个道理,白芷也是明白的,轻轻的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两人双双沉默起来,众人也是相顾无言。沈昭蹙着眉头迟迟不语,张氏左右看了众人一眼,右手指背轻轻摩挲着下巴:“妾身倒有愚见,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夫人但讲无妨。”众人纷纷笑道,张家也是大熙的绵延百年的世家,其间维持辛苦,也是不易。而张氏是张家的小姐,必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换言之,张氏也绝非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 张氏露出一个笑容来,颇有几分雍容之感:“妾身以为,如今上官大人监国,却是有数处不妥。这其中最为不妥的地方便是,若是陛下病重或者不在京中,虽有监国之人,但又怎会是和江家非亲非故的臣子?皇帝没有兄弟么?即便没有兄弟,还没有叔伯么?” “正是此理。”沈昭附和道,“监国之事,也只是江家的事,怎会让上官宏监国?” “只怕是皇帝陛下被软禁了,这要说什么,也都是上官大人的意思。”张氏笑起来,又欠了欠身,“不过是妾身一些拙见,女人家的想法,不足为奇。” “女儿家除了体力不如男子之外,却也不见得哪里逊于男子了。”萧逸笑起来,“夫人也是一位奇女子,不愧是张家的女儿。” 张氏只是笑,并不说话。 “若皇帝真的是被软禁在宫中,上官宏如今监国,江家的皇亲必然都是不满的。”白芷顺着张氏的话往下说,“如若能将这份不满为我们所用,必然能够行很多事。” 萧逸笑道:“此事不难,只是需要一些人的相助。”见众人看着自己,他轻轻勾起笑容来,“上回的星象之说,还是要物尽其用方可。沈兄这么多年广为结交天下有志之士,如今可要明白什么意思了。” “阿逸的意思是……” “清君侧。”萧逸微笑,“只是如今尚且不到时候,等到时机成熟,那便是极好的时候。如今夏侯兄在京中,云州大军也在京中,只要时机成熟,内外并举,上官宏插翅也难逃。” 听到最后一句,白芷心中一热,想到这么多年的委屈,心中虽是难受,但现在却涌出一种大仇可报的快慰来。眼看着她沉默的握紧了双拳,萧逸紧紧握住她的手:“阿芷莫急,如今时候还未到。”他说到这里,看向了沈昭,“沈兄且听好,如今上官宏监国,名不正言不顺,此为罪一;第二,自从上官宏变作了宰辅,大熙上下愈发的民不聊生,此乃罪二;而皇帝如今生死未卜,上官宏却不让任何人见到皇帝本人,此为罪三。三罪并罚,便只能一条了!” “谋逆之罪。”夏侯杰原本担心着李施夷,心思也不在这边,但听到此,也是喃喃自语般念了出来,“若是谋逆之罪,上官宏便是百口莫辩了。” 这样的话一出来,众人都有些心热了,张氏转身携了白芷和李施夷坐在了凉亭之中。虽说她行动间十分端庄,满是大家小姐的风范,但稍微仔细些,便能看出她行动间有些别扭。只是这点,白芷倒也明白为什么。 女子初经人事,即便是走路,也是生疼。 “只是这罪名,咱们说出来,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张氏坐在凉亭中,端了一杯茶给白芷,“既然都是臣子,谁又能说谁的不是?咱们说出来,不仅无人信服,只怕更是惹了一身腥。”她说着,又喝了一口,“找个威望颇高的就是了。” 白芷微笑道:“这个我有法子。”见众人看向自己,“山人自有妙计,尔等只需要等着消息就是了。” * 众人散了之后,也就回了各自家中,事不宜迟,白芷当下便收拾了东西,要往京郊的庄子上去。还未出门,就见萧逸倚在了门外:“阿芷要出京去?” “你又知道了?”白芷瞋了他一眼,“你怎的不当我肚里的蛔虫?” 萧逸展开长臂,将她揽到怀里:“为夫的不想做阿芷肚里的蛔虫,只想做阿芷的亲亲相公。”白芷如愿红了脸,他笑得低沉,轻轻吻着她的额,“我知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可好?” 白芷沉吟片刻:“我不是不愿你陪我去,只是……” “华夫人怎么说我的?”见她不愿意详说,萧逸以额头抵住她的,“是不是说,我这油嘴滑舌的小子,骗了你?” 白芷笑得厉害:“叔母说,你要是个坏人,就叫我来日和她一起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你若是做了姑子,难道逼我做个山大王,下山将你抢回去做个压寨夫人?”萧逸笑眯了眼,牵了白芷的手,“罢罢罢,华夫人竟然这般蛊惑夫人和为夫的离心,我自然也得去一趟,好让华夫人知道,我待你的心。” 白芷乖顺的任他牵自己出门去,刚转过影壁,又轻轻说:“你待我好,我明白就好,又何苦去一一解释呢?” “话虽是如此,但我却想让人知道。”他说到这里,笑眯了眼,“我是阿芷的相公,你有什么都是我惯的。” “去,我难道有什么坏脾气不成?”白芷笑红了脸,“你这人的嘴,真是让人恨极了。” 夫妻俩上了马车,一路往京城外面去了。大熙虽说如今饥荒四起,但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也有不少官员在京郊置办得有庄子。华夫人自从白家落败之后,便几乎日日住在这里,华文柏也顺了华夫人的心意。 庄子里虽说什么都没有,可谓是简陋,但胜在清静。在阳光下,倒有些说不出的苍凉,仿佛千年古刹,那晨钟暮鼓的肃穆。 白芷立在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不觉里面门栓响动,便有人开了门,那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鬓角梳得十分平整,虽说是有了些年岁,但看来就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从容。 “晏如姑姑。”白芷轻声唤道,那人神色微微变了,看着白芷,“你、你是芷大姑娘?”不待白芷点头,忙将她二人引了进去,“夫人与我说了,你们且进来吧,别叫人看到了。” 白芷忙道谢,跟着晏如往后面去了,一直到了一间单独的院子,晏如这才停下:“夫人在这里面,芷姑娘等上一会子,夫人诵经完了就会出来了。” 向晏如道了谢,白芷这才看向了萧逸:“你巴巴的非要跟来,可要知道,我现在京中,被人见了还有出事。” “这又有什么?你若是贼婆子,我便也去做个贼老头就是了。”萧逸笑道,拧了拧白芷的鼻尖,屋中又有一阵响动,就见华夫人一袭素衣立在门前,“我方才听见有年轻男女的声音,心道是这里素来清静,又怎会有年轻人?” “叔母。”不料被华夫人瞧见了,白芷脸上也有些发红,华夫人轻轻一笑:“萧大人。” “叔母。”萧逸施礼道,也随了白芷的称呼。华夫人微微一笑,牵了白芷的手,一行三人缓缓往堂中去了,待泡上了茶,华夫人才笑道:“你二人今日怎的想到了一日前来?” 白芷脸上微微发烫,还是说道:“今日阿芷来,是想求叔母相助的。”华夫人轻轻呷了一口茶,笑容不减:“我如今一脚踏出方外了,能做的事不多,你想要做什么?” “皇帝病重,上官宏监国。”白芷说道,“如此不合礼数的事,又怎能容许发生?阿芷今日来,就是想求叔母帮帮忙。叔母是江家的人,又怎会对此无动于衷?” “江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华夫人笑起来,“非是我不肯帮你,只是我是女人,女人的话又有几人会听呢?” “叔母是女人,可是也是先帝爷嫡亲的堂妹,更是仁宗皇帝亲封的郡主,又怎会没有一些说话的余地?”正因为这个缘故在其中,威远侯夫人等人和华夫人说话也是格外恭敬。 华夫人笑起来:“上官宏的事,旁人可知道?” “京中早已传遍了,江家才是正正经经的皇族,皇帝病重,皇族不过问,却交给臣子监国?如此才是滑天下之大稽。”白芷说道,“众人心中怨怼,只是无人带头,谁又敢说?” “这事,叔母只怕帮不了你。”华夫人垂了垂目光,“只是,芷丫头,这事既然已经闹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就别让它歇下来。江家早就不是往日的江家了,只要皇帝不死,他们的利益便不会受到威胁,唯一能勾起他们对上官宏的怒意,那便是皇帝死了。” 白芷沉吟片刻:“叔母的意思是——”刚说到这里,萧逸便握了她的手,“阿芷,明白在心里就是了,乖丫头。” 白芷闻言颔首,又对上华夫人的目光:“多谢叔母帮我。如今可算是有了办法了。” 华夫人只是看着她笑起来,笑容之中有些怔忡,白芷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见华夫人的目光之中隐隐有了泪意,也是不安起来:“叔母……” “没事。”华夫人擦了擦眼角,摇头笑起来,“叔母只是想到你娘了……”见白芷沉默,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慢慢道,“先破后立的道理,我也明白的。江家如今,气数已尽了。” 第107章 听华夫人这样哀伤的语气,白芷心中也是负罪感横生——再怎么样,华夫人都是江家的女儿。虽说现在打的旗号是为了皇帝,但其实什么目的,明眼人都知道。 见白芷有些为难的样子,华夫人笑道:“芷丫头,露出这样的神色做什么?叔母已经是半个方外之人了,早已不在乎这些。”顿了顿,“你二人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吃了午饭再去吧。” 白芷忙道:“多谢叔母赐饭。” “好孩子,咱们不说这些。”华夫人一笑,又见白芷容色似乎有些憔悴,吩咐道:“晏如,将前些日子老爷送来的官燕炖了,给芷丫头补一补身子。”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白芷笑道:“叔母不必这样麻烦,我身子骨好着呢,只是看着瘦弱而已。” “叔母的心意罢了。”华夫人含笑道,看着白芷的目光净是慈爱在其中,“你二人先在庄子里玩耍就是了,待一会子,咱们再说说话。” 白芷颔首称是,又送了华夫人回了佛堂,她这才叹了一口气:“虽说江修再有诸多不是,但还是江家的皇帝。江家人没有半点动静,这才是奇哉怪也。”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样简单的道理,阿芷不明白么?”萧逸淡淡笑道,“虽说皇帝皇位安稳,这样江家的利益才能保持最大。但皇帝的性子,从他诛杀白家的事就能看出几分性子来。谁又敢上书?后来上官宏上位,众人也就懒得管,现在上官宏坐大,已然是敢怒不敢言了。” 白芷轻轻的点了点头,看着澄澈蔚蓝的天空,慢慢的叹了一口气:“这样不安稳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呢?” 她声音之中有无尽的伤感,萧逸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半晌不曾言语。静默了良久,白芷这才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此事也算是破釜沉舟了,将江家的人一气拉下水,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好不让上官宏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 两人在院中走了一会子,便有人说华夫人诵经完毕,白芷便去佛堂找寻华夫人,刚进了门,就见华夫人缓缓而来,依旧带着笑容,对她一笑:“好孩子。” “叔母。”白芷上前扶她,华夫人看了一眼她,目光又落到了萧逸身上,“前些日子见到萧大人之时,还是离得尚远,如今近了来看,果真是个俊美不凡的风流人物。” 听出她话中有几分夸赞之意,白芷也是笑起来,低声笑道:“他待我很好,真的。” “也是你的造化。”华夫人缓缓说,“你在鄞县,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吧?今日得了闲,与叔母好好娘们一会子。” 这话里的意思,萧逸顿时明白,也不去打扰,只是拱手施礼:“既是如此,还请叔母代为照看阿芷。” 华夫人微笑颔首,又拉了白芷往后院去了。白芷虽说有些舍不得萧逸,但还是跟在华夫人身边去了。一直到了后院之中,晏如来泡了六安瓜片,白芷这才絮絮的将自己这两年的事与华夫人说了,看着华夫人神色愈发的不安,白芷这才收了口:“虽说凶险,好歹还是平安的回到了京城。我也不敢露面,生怕叫人认出来,给往日相熟的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听白芷如此说,华夫人笑道:“你这担心也是对的。我虽不甚管这京中的俗事,但也隐约有耳闻。上官宏不遗余力的四处找寻白家的后人。当年你兄妹被送走,我原本还想找到戴大人详细问问,谁成想戴大人已然被上官宏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得锒铛入狱。若是他透露半点,莫说今日还能再见,只怕……” 她说到这里,倒是不往下说了,呷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我如今更为庆幸之事,若是萧逸是上官宏的人,如此深重的心机,你如犯在他手上,只怕被嚼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白芷辩驳道:“叔母,萧逸他是真心待我的。” 见她急了,华夫人却是愈发的气定神闲起来:“此事我倒是也能看出一些来。一个人再怎么能哄人,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我便知道他必然是疼你的。”她说到这里,徐徐吹开茶末,“你爹娘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白芷脸上顿红:“叔母你又诳我,我可不依了。” “好孩子,如今都是别人的妻子了不是?”华夫人笑道,“可惜如今非常时期,若是可以,真想让你带着孩子来。只是若是给人看去了,只怕要糟。”她说到这里,握了握白芷的手,“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念想了,你只记着一件事就成。再有什么事,也要先保全自己。” 白芷颔首称是。 * 也不过就是第二日,京中的流言顿起。句句直指上官宏监国于礼法上不和,更有甚者,指着上官宏自从上位以来,大熙一日不如一日。桩桩件件指着桐县之流的惨状。 还没等上官宏做出反应,便有更严重的流言出来——说事上官宏弑君,此时说什么皇帝命其监国,实则皇帝已然没了性命,又怎会命令一个外臣而非皇亲监国? 流言这东西,愿信则有,不信则无。上官宏自从上位以来,虽说京城还算是富庶,但正常人也都明白的确是不如往日许多了。一时之间,京中几乎人人都在盛传上官宏是逆贼,更有人将前些日子的四辅星凌帝星之事翻了出来。不少学子走上了大街小巷,怒骂上官宏的卑劣,牵出了两年前因为白家被抄家夺爵,牵连了近千人的事。 眼看风向大变,上官宏原本还打算装死听不见,没成想皇亲那头也是被人扇动了一般。华夫人的父亲,先帝的亲叔叔寿王,乃是京中皇亲辈分最老的,带着一群人要进宫去面见皇帝,被守皇宫的众人拦住,索性就不顾了体面,在宫门前大哭先帝爷,着实没有给上官宏面子。 只是上官宏还未来得及找人算账,皇亲已然躁动起来,闹了不少法子出来逼迫上官宏。上官宏原本想要摆出监国的架势,然而寿王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上官小儿,本王告诉你!本王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之时,你还在娘胎里未曾出生,如今轮得到你跟本王说人五人六?”寿王虽说苍老,但精神气却是很足,那嗓门更是大,“监国?好一番监国之论!你监的是谁的国?本王倒是奇了,江家的国,江家人说不得了,反倒要你这黄口小儿来指手画脚?说好听了是臣子,难听了就是奴才!即便在庶民之家,族长病重,却也没有一个奴才出来不许主子们去见的!你是什么玩意儿!” 上官宏自从得势以来,谁这般给他没脸过?此时脸色铁青,梗着脖子怒道:“谁敢造次!本官有皇帝陛下亲书的圣旨,既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即便是寿王殿下,也不能说什么不是!” 寿王的脾气早已在京中出了名的,那可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听上官宏这话,早就老当益壮上去给了上官宏一个大嘴巴。别说上官宏被打蒙了,就是陪着寿王来的皇亲也无一不惊:“上官小儿,此时还轮不到你跟本王摆谱!皇帝陛下的意思再怎么重要,但却由你这乱臣贼子的嘴里说出来,就算是好事也变成了恶事!你若是心中没鬼,如何不敢让人见皇帝一面?今日你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你以为就凭你当年陷害白家的事,你就有脸面在这里指手画脚?识相的还不快滚!” 老人家一张脸也是被气得铁青,上官宏还没被人这般揍过,牙都快咬碎了,转身正要命人去请皇帝。寿王被不少人扶住,正要相劝,谁知道这老小孩儿一样的寿王殿下还一脚踹在上官宏屁股上。上官宏朝前扑了几步,没稳住摔在地上,模样滑稽极了。众人想笑又不敢笑,脸都快憋烂了。 寿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看着上官宏道:“上官小儿,如今你可知道了本王的厉害?”又十分嫌弃的将上官宏推到一边,“还愣着做什么?随本王去见皇帝。皇帝有什么需要怪罪下来的,自有本王担着责任就是了。” 上官宏立在一旁,将身上的尘土掸尽,几乎恨不能将寿王生啖其肉。随从刚将上官宏扶了起来,他便咬牙道:“这老匹夫今日如此作践本官,他日非要让他跪在本官面前求饶!” 这头寿王快步进了寝宫,见其中萦绕着一股子药香,上官皇后坐在床边,双肩不自觉地抖动着。听到有人进来,已然颤了颤,转头惊道:“你们、你们是谁……” “陛下呢?”寿王指着皇后厉声问,皇后原本胆子就小,被这样指着一问,顿时蔫了几分,“修哥哥……” 第108章 因为皇帝病重的事,如今也已经罢朝,众人也乐得自在,根本不去管上官宏和江家的人都快打起来了。 那日的事虽说荒唐,但却还是有了个圆满的解决。直到神色恹恹的皇帝出现在江家人面前,这群方才还闹着要和上官宏拼命的皇亲国戚脸上同时出现了尴尬的神色,仿佛被人在脸上抽了响亮的一耳光。 只是这些事,就不在白芷的关心范围内了。目的已经达到,那就一切都圆满了。 她和萧逸要的,不过就是恼羞成怒的江家和被落了面子而气急败坏的上官宏而已。 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白芷看书看得乏了,也就放了书籍,偏着头看着桃花骑着小木马。“桃花,这些日子,好端端的,怎么不去找小姐姐了?” 桃花自己一颠一颠的,转头看着白芷,说道:“姐姐病了,姨妈不让我去。”她说着,又鼓起腮帮子,“爹爹和娘去吃好吃的不带桃花去。” “你这孩子。”白芷失笑,“难道我短了你什么?还说这样孩子气的话?”说到这里,她捏了捏她的小脸,“若是想吃什么了,叫下面人去做就是了。”见桃花双目放光,又补充道,“除了点心。” 桃花可怜兮兮的看了她一眼:“桃花找爹爹……” “你找你舅舅都没用,我可不吃这一套了。”白芷笑眯眯的说罢,又将她拉到身边,左右看了看,“又长高了些,再做一件衣裳穿才是要紧。” 正说着,门便被人推开了,萧逸携了几分冬日的霜寒进来,桃花顿时从小木马上跳了下来,双手叉腰挡在萧逸身前:“爹爹又来啃娘啦。” 萧逸好笑,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小脑袋:“桃花眼里,爹爹不吃饭,改吃人了?” “吃人?”桃花歪着脑袋,“人好吃么?” “有些人不好吃,浊臭逼人,但若是你娘……”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了白芷,“娘可好吃了。” 白芷脸上顿红,啐道:“你成日和孩子说什么?”还没说完,桃花转头看着白芷:“桃花也想吃娘……” 虽说童言无忌,但白芷只觉得脸上温度十分灼热,仿佛是要燃烧起来。萧逸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抱了桃花说:“娘是给爹爹吃的,桃花不能吃。”他一面说,一面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来日桃花也要被人吃干净的。” 孩子小脸顿白,捂着耳朵差点哭起来:“桃花不好吃,不让吃。”白芷瞋了萧逸一眼,抱了小泪包在怀里:“别听他的,成日胡言乱语没个正经。”萧逸则是一脸无辜的坐下,笑道:“为夫的在教孩子呢。” “教得孩子和你似的?”白芷呛他说,“这孩子还这样小,就听你说这些,来日知了人事,岂不是要给人笑话?”又将桃花的眼泪花儿擦干:“别听你爹爹的。” 桃花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滑下了白芷的腿,看向了萧逸:“桃花真的真的不让爹爹和娘亲睡了!”看她分外坚决的样子,白芷也是诧异:“真的不让?” 桃花毅然决然的点头。 萧逸抿唇微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来:“三个杏仁佛手,一碟核桃粘,一碟翠玉豆糕。”见桃花眼睛都直了,又补充道,“两碟双色马蹄糕。” 桃花小大人一样伸出食指:“还要酱桃仁。” 白芷看着父女俩谈条件,忍俊不禁:“女儿,方才不是说不让爹爹和娘睡了么?” 桃花慢吞吞的说:“识‘食物’者为俊杰……” 白芷顿时掌不住笑起来。 待桃花被乳母抱下去睡午觉,白芷这才看向了萧逸:“如何了?” “不能如何。”萧逸笑道,“寿王当众打了上官宏一个大嘴巴,上官宏那人睚眦必报,必然不会让寿王好过。只是华夫人是不是会被影响,却也是未知之数。” “上官宏不会。”白芷说道,“华文柏虽说和叔母关系淡淡的,但也是夫妻多年,若说没有情分也是不能。华文柏和上官宏这般的交情,上官宏绝不会对叔母下手。我担心的不是叔母,而是皇后。” 上官玉凤被上官宏保护得太好了,可以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人间疾苦。因为小皇子的事,江修和上官宏彻底翻脸了,如今上官玉凤定然是夹在皇帝和上官宏之间左右为难。她那神仙似的性子,这样被夹在里面,合着左右不是人。 况且江修虽说还没死,但这病必然和上官宏脱不了干系,上官玉凤又该如何? 见白芷迟迟不说话,萧逸也是陷入了沉默,白芷正要开口,他伸手握了白芷的手:“别说话,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去的。当日在桐县之时的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那可是皇宫,如今是上官宏的囊中之物。他原本就对白家人恨之入骨,更不说你我数次拂落他的面子。”他说到这里,将白芷的手握得更紧:“上官宏为人阴险狡诈,你若是进宫去,只怕凶多吉少。” 白芷沉吟片刻:“这话不假,我也不愿意去,只是皇后的情况,我也实在有些担心。只是她是上官宏的女儿,上官宏未必肯让她坏了身子。” 萧逸只是摇了摇头,半晌之后,将白芷拉到怀里:“阿芷,再有什么,咱们都要这样好好的过下去。咱们两人,还有无数的好日子要过呢。我的心思,你明白的。” “闲云野鹤,乐得自在。”白芷笑道,朝他怀里钻了钻,“如果来日,侯爷起势成了,咱们能功成身退么?见多了朝堂厮杀,就算行得正坐得端,还有人诬告,还不说若是皇帝多疑……” “我对为官无意。”萧逸笑道,“我宁肯天下太平,咱们俩回鄞县去。种些桑树,养些蚕,纺织或是做些小生意。等到咱们有好多好多的孩子,就亲自教他们读书写字,等他们大了,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全将他们赶出去,阿芷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听他孩子气的话,白芷也是笑弯了眼,只是静默了一会子,又问道:“我也好想那一日快些来来。” “快了。”萧逸说道,“阿芷以为,我为何要闪动皇亲和上官宏过不去?上官宏为人阴鸷,被江家人那样落了脸面,很快就要动作了。” * 对于萧逸的话,白芷还是明白的。上官宏太顺了,顺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连皇帝他都没有放在眼中,又怎会将皇亲国戚们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江家人落了他的脸面,上官宏绝不会忍气吞声的。 而这件事没有过上许久,便有另外一事了,皇帝病情愈发严重,说是受了惊吓。而这宫里会吓皇帝的根本没有人,换言之,皇帝是被上次的皇亲齐刷刷进宫而受了惊吓。寿王转头就被勒令闭门思过。御史们也纷纷上书弹劾寿王,上官宏顺势将寿王的亲王爵位给撸到了郡王。 老人家原本年龄就大了,被上官宏这样阴了一手,又因为圣谕,还不能出去跟上官宏拼上一回。好容易被劝睡了,待第二日有人去伺候,才发现寿王老殿下已然气绝多时了。 寿王府挂出白绫后,作为出嫁女,华夫人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了。一时朝臣纷纷去吊唁,寿王府倒是出人意料的热闹了起来。 白芷原本想要掩人耳目,只是这事还是不能免了。李施夷怀着身孕,免得被冲撞了,也不能前去。故此,萧逸夫妻俩便和沈昭两口子一起去了。 刚一进门,就传来哭灵的声音,几乎是震天响。寿王府上下素白一片,仿佛天地间只剩了缟素。白芷心中也是沉重起来,向寿王世子问了安,白芷便去找寻华夫人了。 华夫人正跪在棺椁前,见白芷来了,眼皮动了动,也没有说话。白芷恭恭敬敬的跪在灵前,为寿王上了一炷香,这才看了华夫人一眼。后者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有人将华夫人扶到房中休息。趁众人不注意,白芷这才闪身进去,见华夫人坐在桌前沉默不语,这才轻轻喊道:“叔母……” “我的儿,你来了?”华夫人像是苍老了许多,说话也恹恹没有活力,“如今闹得父王也一命没了,我倒是释然了许多。”她说到这里,又勾起一个笑容来,“江家真的气数已尽了,上官宏气数也尽了。” “叔母?”白芷有些诧异,见华夫人的笑容,忙问道,“叔母何意,我不甚明白。” 华夫人招手让白芷来身边坐下,轻轻将她抱入自己怀里:“我的儿,你要知道,所谓人人自危的道理。父王这一命没了,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但因为父王一死,江家的人必然会怀疑上官宏,即便是穷途末路,江家却还是有和上官宏殊死一战的力量。”她说到这里,紧紧捧着白芷的脸,“我的儿啊,你跟桓儿还有萧逸赶紧离开京城。免得给他们之间的缠斗害了。” 华夫人的手尚且有些颤抖,白芷被她抱在怀里,却是湿了眼眶。当年母亲的怀抱也是这样的温暖,只是如今,母亲早已经不在了。 努力压住泪水,白芷道:“叔母且宽心,我自有法子,倒是叔母……”她还未说完,外面便有人来问:“郡主,上官大人送挽联来了。” 第109章 这话一字不落的传到白芷耳中,叫她顿时蹙起了眉。 按照道理,华夫人是出嫁之女,也不必去管外家客人之事。但华夫人是寿王唯一的嫡女,又是长女,更是唯一一个封了郡主的女儿,必然是尚未继位的寿王世子忙不开了,这才叫人来通知华夫人。 偷偷看了华夫人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白芷忙道:“叔母宽心些,那老贼……” “叔母若是不宽心,早就给华文柏和那老贼气死了。”华夫人微笑道,抚了抚白芷的脸,“好孩子,方才叔母说得,你都记着了?和桓儿还有萧逸一起,赶紧离了京城。”她说罢,按了按白芷的手,示意她不要动作,这便出门去了。 虽说在门外,但也不过隔了窗户而已。华夫人已然冷笑起来:“什么上官大人?他猫哭耗子给谁看?”说到这里,华夫人又问,“世子呢?” “世子如今在外面呢,咱们本家的老爷都来了。” 所谓本家老爷,指的便是江家的亲眷,也就是说都是皇亲。白芷在其中听着,又听华夫人咬了咬牙:“既然这样,我便去迎着就是了。别指望我能说出什么好的来!”她说到这里,声音渐次小了,看来已然走了。 待屋外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白芷这才开门出去。为了避人耳目,也是费尽了心力。一路回到了堂中,见威远侯夫人和刘夫人等人已然坐在了里面。威远侯夫人一见白芷,就笑道:“我还说今日博陵侯夫人怎会一人来?可不知道萧夫人去了哪里?莫不是去和华夫人叙旧去了?” 白芷对她素来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她每次打着亲昵的名号,实际上明里暗里讽刺了多少?当下不动声色反问道:“我去了哪里,又和威远侯夫人何干?我又不是你家的婢女,我去哪里,还要和夫人你说?” 威远侯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怔怔半晌不曾言语。张氏笑道:“今日风大,威远侯夫人仔细闪了舌头。即便萧夫人是和华夫人去叙旧了,也没有要向你回话的说法。”说到这里,她又招手道,“好妹子,坐我身边来。” 白芷顺势坐在了张氏身边,又见华夫人进了门,身后还有一个捧着挽联的男子,看来是上官宏跟前得脸的人。皇帝的亲叔祖没了,上官宏也不亲自来,如此不敬,可见这挽联真是不收也罢。 那人对华夫人笑道:“华夫人还是收了吧,小的也就回去向我家大人回话了。” “你家大人?”华夫人反问道,“怎的?你家大人这点礼数也不曾懂?先不说遣了个小厮来,这礼数到不到的事,你留上一会子,难道能如何?还是嫌弃寿王府的门第太小,容不得你这个小厮?” 那人忙打千道:“华夫人这话说得小的都无颜面对了。小的只是想着,寿王老殿下作古,这挽联也是上官大人的心意,夫人这样不收,岂不是落了上官大人的脸面……” “落了上官宏的脸面?”华夫人冷笑道,“落了他脸面又该如何?”她说到这里,看向了那小厮,发中银饰泠泠作响,“亏你还有脸提起寿王老殿下,也该回去问问你家大人,寿王老殿下怎么没的才是。” 她说到这里,环视了一圈众人,这才指着那小厮:“我今日将你领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当着众人说这话。上官宏算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小人得势罢了,如今撒野撒到了寿王府来,当我寿王府无人么!”她说到这里,指着那小厮说,“众人方才也是听到了的,这小厮进门之时,那话说的是什么?难道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那小厮忙伏下道:“小的不敢对华夫人不敬,只是、只是……” “只是你家主子撑腰,觉得你已经可以骑到江家人头上来了是不是?”华夫人素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样子,何时这般色厉内荏过?“不过一个小厮,如今也有这样的魄力?”她说到这里,语气反倒是柔和起来,“给我绑了,拖出去打。” 那小厮被人抓住,正要往外拖:“华夫人,莫说如今只是上官大人命小的送挽联来。即便是在打仗,也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华夫人这般,小的不服!” 华夫人微笑道:“本郡主乃是先帝亲封的怡安郡主,只凭你如今与本郡主说话的语气,本郡主便能治你的不敬之罪!还是你家主子有这样的能耐,真的要大熙过不去?” 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足以见得华夫人如今的愤怒。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有威远侯夫人站了起来,扶住华夫人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和他生什么气?显得自己不尊重了。姐姐待咱们的好,待下面的好,谁又不知道?”她说到这里,又笑道,“况且姐姐做什么给这些人嚼舌根的机会?大半辈子的好人了,临了临了的给人咒上几句可不好了不是?”她一面说一面抚着华夫人的心口,“老殿下才没有呢,别打人了,快放了他罢。” 华夫人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了威远侯夫人一眼,白芷蹙了蹙眉,附在张氏耳边道:“有些人要遭难了。” 张氏也是颔首:“我虽是年轻,但华夫人当年的名头,也是听过几句的。” 怡安郡主乃是寿王唯一的嫡女,更是嫡长女,性子自幼便是刚烈,后来嫁了人,这才渐渐收了性子。华夫人看起来的确是温柔娴静,只是她的内里,还是怡安郡主。从她不顾华文柏的脸面而搬去京城外的庄子就能看出几分了。 威远侯夫人原本就是抱着显示自己的高尚而出来说话的,既显示了自己的高尚,又能给上官宏卖好,何乐而不为? 威远侯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还没等美梦做完,脸上已经“啪”的挨了一着,一时也是被打蒙了,捂着脸看着华夫人,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在寿王府也有你说话的份?”华夫人蹙着眉头,“我的话谁敢拂?便是先帝爷也不会多说什么,你也配和先帝爷相提并论?”她说到这里,看向那小厮,“怎么,你们连谁是主子都不知道了?” 那两人不敢怠慢,忙将人拉了下去。威远侯夫人挨了一着,也不敢再留,起身往外去了。华夫人一向如同老好人一般,但今日这样大的火气,众人一时噤若寒蝉,不多时也就都各自称有事先走了。华夫人方才发了一通火,如今毕竟是年龄大了,也有些力不从心,白芷忙上前扶住她:“叔母又何必这样动怒呢,败坏了自己身子。” 华夫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再想做什么,也是没有用处了。我今日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减轻些我的负罪感罢了。江家也好,华家也好,都对你不起。” 白芷一时沉默,华夫人继续道:“我今日的举动,就是为了落上官宏的面子。只要上官宏生气,接下来的事,便是可以预见了的。”她说到这里,拍了拍白芷的手,“你们出去吧,我一人静一静就是了。” 白芷静默颔首,和张氏一起出了门,刚一出门,就见萧逸和沈昭跟在寿王世子身后来了,寿王世子一进门便问道:“姐姐呢?”不等回答,又疾步进了堂中。白芷这才看向了萧逸,沉默了半晌不说话,径直往外去了。 眼看萧逸出去追,沈昭也是莫名其妙:“这是怎了?” “怕是想家了。”张氏微微笑道,“白家妹子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长到十四岁,这才遭了那些祸端。若是我,我也会想家吧。”又拉了拉沈昭的衣袖,“自有萧大人呢,咱们又何必去操这份心?” * 白芷在前面走了一会子,还是停住了,立在廊下,又觉得心中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待萧逸走近了,这才转头看着他:“你们在外面又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萧逸拨开她因为快速走动而有些凌乱的碎发:“阿芷呢?华夫人将上官宏派来的人打了一顿,阿芷怎的还不欢喜了?” “我不是不欢喜,只是心酸而已。”白芷叹道,“叔母明知道咱们的意思,还是为了我们斡旋许多的。明知道对江家坐稳江山没有半点裨益,还是为了我。” “叔母能这样,不好么?”萧逸笑问道,“说明她眼里心里是有你的。” 白芷这才轻轻的颔首,心中还是觉得沉闷异常。萧逸牵了她:“你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的,今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白芷点头称是,又挣脱他的手:“你晚上若是不闹,我倒是可以休息好。” 萧逸只笑不语,待到中午,又有人来布茶饭。白芷心中有事,也没有吃多少。张氏尚且关切道:“你也莫要忧心,华夫人肯如此待你,必然是如她所言,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既是如此,你如此忧心,岂非是拂了她的一片真心?” 白芷只是微笑,端了碗又吃了一些,又觉得心中压着事情,实在吃不下,也就放了不吃。待撤了饭,又有人上茶来,茶香悠悠,白芷刚端茶喝了一口,胃中却翻江倒海,“哇”一声吐了出来。 堂中有不少女眷,见了这模样,脸色纷纷变了,张氏忙将她扶着下去,又吩咐伺候在堂中的侍女道:“快些去请大夫。” 虽说不在一处,但萧逸得消息,还是马上过来了。见张氏从客房之中出来,蹙着眉头道:“出了什么事?寿王府之中也能伸手进来?” 张氏歪着脑袋看着她,静默了半晌,她才掩唇笑起来:“侯爷总说,萧大人是个能耐人,如今一看,还真是能耐无比呢。”她眼波流转,对着门中努了努嘴,“伸手倒是不敢,只是塞人进来却是敢的。” 萧逸紧紧的皱眉:“这府上——” 见他紧张至此,张氏乐得不成样子,笑道:“不与你说笑了,恭喜恭喜,又要做爹了。” 第110章 张氏含笑说罢,萧逸也是愣了愣:“夫人说什么?” 张氏见他这样的神色,歪着头问道:“怎了?乐傻了不成?你要当爹啦。” 萧逸这才如梦初醒般,提脚就要往屋中去,见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坐在桌前写药方,而床上帐子放了下来,将其中人遮了严严实实。萧逸沉吟片刻,只坐在床边,问道:“大夫,内子可有恙?” 那老头抬眼,慢吞吞的说:“萧大人,非是老夫多话,夫人的境况,可不容乐观。” 萧逸心头一紧,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内子哪里有不妥?” 老头抚着胡子,苍老的眸子看着他,又扫了一眼床上,这才说:“萧夫人原本就阴虚,又是个心思重的,要保住孩子,还是难。” 静默了片刻,萧逸还是道:“孩子能保得住便保,若是保不住,不要了就是。只消得内子无事,这便好了。” “萧逸——”帐子里传来白芷的声音,像是气急了,萧逸不答,倒是老头啧啧称奇:“像萧大人这样不重子嗣的人,只怕这世上也不多见了。”又提笔写了几个药名,这才将方子给了萧逸,“萧大人照着这方子抓药就是了。” 萧逸道谢,又付了诊金,待老头走了,他这才坐在床前,将帐子撩了起来,见躺在里面的白芷眼睛都红了,看来那样的委屈。“你怨我?” “我不怨你。”白芷摇头,擦了擦眼睛,“我只是觉得,我身子这样弱,逼得你连孩子不想要了。” “咱们有桃花了。”萧逸握紧了她的手,见白芷要说话,他还是笑起来:“你恼什么?孩子又怎比得过你?”他说到这里,俯身吻了吻白芷的额头,“别怕,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咱们再作打算也不迟。” * 因为白芷怀孕,李施夷如今胎已然稳了,便到了萧府去看她,又和白芷说了不少好话。白桓更是亲自看顾着妹妹的饮食,生怕哪一点出了岔子。 至于寿王死后,京中渐渐平静了起来,上官宏那日被那样拂了脸面,也不等他找华夫人料理,便传来华夫人削发为尼的事。华文柏如何都劝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白芷心中也是难受,但也不能说别的什么。只是华夫人出家的罪名,自然而然就被人想到了是上官宏逼得。 短短一月,先是皇帝染病,又是寿王去世,现在更是怡安郡主出家。别说朝臣如何,就是百姓也窃窃私语起来,纷纷说是不是江家气数已尽了。江家天命不佑的说又被传了开来。一时间,皇亲们的情况岌岌可危。 京中的气氛这般的诡异,又有人往萧府去了,带去了皇后的懿旨。 “萧夫人不知道,皇后娘娘想念夫人得很,不然也不会这样命人出来请夫人入宫去。”那年老的女官说着这话,像是真的一样,“夫人还是收拾些行囊,和老奴进宫去吧。” 上官玉凤即便再想念她,也不会让人将她带进宫去的。毕竟上官宏那性子,上官玉凤是他的闺女,又怎会不知道?这样明着给上官宏杀白芷的机会,上官玉凤绝不会做的。 换言之,这究竟是谁想要白芷进宫去,但凡是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萧逸和白芷一起接了懿旨,将那女官打发在正堂等着,白芷这才回了屋中。进门就吩咐道:“翠姑娘,青儿,给我收拾细软。” 萧逸原本就跟在后面,见她这样说,忙打了帘子进去。青儿忙给他行礼:“姑爷。”说罢,又要收拾东西。萧逸摇头道:“不必收拾,你家小姐和你玩笑呢。你二人出去吧。” 青儿听话的要走,倚翠经过萧逸之时,只低声道:“可别让她想到一出是一出,自己不打紧了,孩子也不打紧了?” 萧逸轻轻颔首,见白芷坐在床上,也不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见她如此,萧逸上前道:“好好的,怎么又要进宫去了?” “你也觉得我在闹?”白芷问道,见萧逸负手而立,并不说话,也是冷笑起来,“你自然觉得我在闹了。这样送死的事,我难道不知道错处?” 萧逸轻声笑起来,那笑容润泽如同春水,上前将白芷揽到怀里,声音十分温柔,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又呛起我来了,与我说说,我又是哪里招惹了你?” 白芷哼了哼:“与你说正事呢,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说到这里,她又轻声道:“萧逸,你让我去,好么?” “你那样担心她?”萧逸问道,“叫你进宫去,我也明白几分,上官宏那老贼心思深重,明白若是你进宫,无疑是将皇后暴露在你面前。若是你要鱼死网破,杀了皇后,即便上官宏杀了你,也不能欢喜。” 白芷颔首,咬了咬下唇:“上官宏绝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进宫去。我虽是个女子,但若是将我惹急了,我必然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况且若是上官玉凤有事,上官宏一辈子都不会安稳。既然如此,他又如何敢?”她说到这里,又苦笑着摇头,“只怕是玉凤出事了。” 萧逸并不说话,抿着唇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后,这才开口道:“旁的事我都可以由了你的性子,只是这件事,即便你恨我也无妨,我不会让你去的。” 白芷喉中一哽,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这样相对沉默了一会子,白芷还是张口问道:“那你们想好了什么法子?”见萧逸目光探究,也是咬了咬舌尖,“如今江家人和上官宏势如水火,你们又想到了什么法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见萧逸迟迟不语,白芷也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这事,我还是觉得心中不安,进宫去看一眼,未必不好。皇后若真是有事,这个节骨眼上让我进宫,必然是上官宏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能寄望于我,既然如此,他又怎敢对我做什么?” 萧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白芷,眉心突突的跳。他素来都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即便是有人拿刀指着他脖子,他也从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此时却像是破功一般:“你这般胡闹……” “你莫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白芷说道,“如今上官宏虎视眈眈,又怎会容许你们做什么?” 萧逸还是不说话,看着白芷的目光仿佛是受了委屈一般,白芷只做没有见到。沉默了良久,萧逸这才低声道:“阿芷说是冷心冷肺,往日我还不觉,今日难道要我哭给你看,你才回心转意?” “你就是哭了,我也不会回心转意。”她说道,萧逸顿时气结,将她扑在床上,重重的咬着她的唇,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唇吞下去,静了好久,他这才抬头看着白芷,见她撅嘴的样子,气得又啃了一口:“你这——” “你咬了一番,还要将我吃了?”白芷没好气的啐了一口,“你只管闹,伤了孩子半点,我也不活了!” “你不活,我也不活了。”看出白芷的撒泼,萧逸温润一笑,索性和她一起撒泼起来,“咱俩一块死了,死了也在一处,来日投生了,我还娶你。” “呸!”白芷骂道,“还男人呢,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又推开他,“还不起来?” 萧逸将她扒拉到怀里:“阿芷,别去,听我的可好?” 白芷也只是摇头:“你说,上官宏想要做什么?” “他……”萧逸说到这里,浅啄着白芷的额头,“快了,他一定会有所动作的,而且这一动作,便是大动作。由得他闹就是了,如今沈兄也不是池中之物,只消沈兄振臂一呼,便会有人响应,更不说夏侯兄手中的兵权,上官宏绝不敢。” 白芷轻轻点头:“萧逸,此事,你就莫要管了,我自有分寸。我不怕死么?我这一辈子,原本就是上天怜悯给的了。” 若不是上天怜悯,又怎会死去了,又重生到还在鄞县之时?又怎会还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嫁给萧逸? 见她这样说,萧逸目光也沉了几分:“阿芷,我知道你倔,罢了,我不拦你,只是……” “没有只是,我不会有事的。”她说道,轻轻的亲了亲萧逸的唇,“你宽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 待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萧逸总算是松口,亲自给白芷收拾了细软,将她送了出去。那女官原本等得十分不耐,见白芷出来,也是满脸堆笑:“萧夫人可算是出来了,那咱们就去吧。” 白芷微微颔首,和她一起出了门,上了马车,一路驶到了宫门前,例行公事的查了腰牌,这才让人进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事,白芷总觉得此处有些寂寥。 等到上了凤栖宫,那女官神色有些变化,立在外面不说话。白芷不明所以,推门而入,却听见其中传来似怨非怨的哭声,仿佛随时都要断了一般。 第111章 这似怨非怨的哭声,在偌大的凤栖宫内显得十分的肃穆,无仿佛置身在炼狱之中,满是厉鬼的啼哭一般。 白芷背脊都有些发凉了,还是打着胆子往寝殿走去,刚一进门,那哭声愈发的大了。循声看去,只见一人伏在床上,身子歪在床前的脚踏,双肩微微的抖动着,一看就知道在嘤嘤哭泣。而床边的婴儿摇篮却是空无一人,仿佛从没有存在一个婴儿一般。 静默了片刻,白芷还是放了帘子进去,轻声道:“玉凤,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抖动的双肩停了一停,转头看着白芷。上官玉凤原本就是一张鹅蛋脸,一双大眼睛之中满是纯真,仿佛是春日的阳光般美艳的容颜此时却没有半点光彩,好似病空了一般。蜡黄的脸色和红肿的双目,无一都是在诉说着她这些日子的煎熬。 转头见是白芷,她向后缩了缩,怀中的孩子被她抱得紧紧的:“你别过来,我不会将灏儿给你的,你别过来……” 白芷沉默,片刻后还是上前,吓得上官玉凤不住的向后缩着:“你别过来……”襁褓又被她紧紧的拉在身前,如同一样绝不会放手的珍宝一样,绝不会妥协的。 白芷静默的走进了她,上官玉凤的哭声已然凄厉而惨淡,满脸的泪痕,还不住的往后缩着:“你别过来,我不会将灏儿给你的。” 只听“啪”的一声,她脸上已经挨了一着,不多时便浮出了清晰的指痕来。上官玉凤从小到大都是被上官宏捧在手中,什么时候被人打过?一时也是懵了,抱着怀中的小皇子无助的哭着。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白芷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么?”见上官玉凤只是无声的流泪,白芷蹲下身子,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上官玉凤抬眼看着白芷,哆哆嗦嗦的半晌,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白芷……” “哭什么哭?”见她还认得自己,白芷也是松了口气,将江灏从她怀里抠了出来,见小皇子哭声十分微弱,因为腹中也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白芷较往日只有桃花之时更是多了许多母性,抱着孩子低声道:“奶过了么?是不是饿了?” 上官玉凤只是摇头,也不说话,白芷抱了小皇子,出了门唤来伺候上官玉凤的女官,让她去唤乳母来。小皇子约莫是真的饿了,闻见了奶香,便吃得十分香甜。见是如此,白芷也是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颓然跪在地上的上官玉凤:“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哭什么?有什么能比你孩子重要?”见她沉默不语,伸手将她拉起来,“我与你梳妆,这样的模样,还有什么一国之母的模样?” 上官玉凤如今的模样憔悴得厉害,整个人俨然摧枯拉朽般,仿佛死灰枯木,没有什么生气了。顺从的任白芷给自己梳了个凌云髻,又因为脸色颓败,又在她脸上扑了一层粉,虽说掩不住双眼的憔悴,但好歹是有了几分一国之母的感觉。 白芷又让人给她弄了些吃食来,让上官玉凤吃了,又抱着吃饱了的小皇子在怀中,边走边哄着,见上官玉凤吃得食不甘味的样子,说:“你这般神色做什么?难道谁给了你委屈受?” 上官玉凤摇头道:“什么一国之母,我还能够存在多久呢?”她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白芷,“白芷,你说,我爹是不是要篡位了?” 不待白芷说话,她又摇头道:“我不稀罕什么一国之母,我只想修哥哥好好的。爹爹不让我去看修哥哥了,我好难受,我好想他……” 白芷只是斜眼看了她一眼,并不说什么,而是转向了立在上官玉凤身边的那个女官:“尚仪好规矩。” 女官浑身轻轻颤了颤,看着白芷问道:“萧夫人说什么?” “我说什么,尚仪不知道?”白芷冷笑道,“皇后乃是小君,你这贴身伺候的不在凤栖宫守着皇后,自己去了哪里?若是皇后和小太子出了半点岔子,你脱得了干系?” “是娘娘让婢子下去的。”女官很是坦然,“这话可以问一问皇后娘娘,便知道婢子此话是否虚言。” 白芷上下打量她:“是个伶牙俐齿的,叫你下去,你还真是下去了?皇后方才三脉散乱,犹如失心疯证,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要下去?若是皇后神志不清之时伤了小皇子,你担得起这个责任?还是你觉得皇帝陛下病重,皇后就弹压不住你们了?即便没有陛下,上官大人还在呢。” 听她提到上官宏,女官脸色顿时变了,忙伏下道:“婢子知罪,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前倨后恭!”白芷说道,见上官玉凤嘴唇动了动,好像不欲惩处,板着脸说道,“皇后,规矩乱不得。” 皇后咬了咬下唇,勉强点了点头:“打十板子就是了。”她声音那样轻,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散,又起身抱了小皇子,“灏儿,灏儿……” “现在知道灏儿灏儿了,你这做娘的,是要活活饿死他?”见白芷如此说,上官玉凤神色顿时变白了,“我没有,我没有……” “皇后娘娘,你是小君,是一国之母。”白芷道,“就算大熙将亡,江修一日没有被废,你就一日都是皇后。皇后哭哭啼啼形如疯癫,这是什么样子?只会让大熙蒙羞,你给谁看这样的笑话?” 听她这样说,上官玉凤低头不语,半晌后合了合眼:“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白芷道,看着她的神色分外的坚决,“你若是知道,你今日便不是这个样子了。你是皇后,再是上官宏的女儿,他凭什么不让你去见皇帝?你是皇帝的妻子,更是他的女儿。不让皇后见皇帝,不让女儿见女婿,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上官玉凤咬紧了牙:“我不敢,我不敢,我好怕爹爹生气,白芷你不知道,爹爹生气好可怕的,我不敢……” “你想知道江修如何了么?”白芷问道,见上官玉凤点头,“那是你爹,你撒一个娇难道不成?” 上官玉凤沉默起来,并不说话,白芷则是低眉沉吟片刻,上官玉凤的爹,可是上官宏,她的仇人!想到这里,她紧紧地握紧了拳,微笑起来,有些恶毒的念头浮上心头,看着上官玉凤道:“我有个法子,你只要敢,我保证你可以见到江修。” * 乾元殿,因为江修重病,此处已经成了重兵把守之地。只是这重兵把守,却并不是羽林卫,而是上官宏的亲卫。 守在乾元殿前的人见凤撵慢慢向着此处走来,一时也是如临大敌——上官玉凤乃是上官宏的女儿,上官宏对其什么样的呵护?若是上官玉凤执意要进去,这些人也不敢怎样拦着。 但是上官宏却吩咐过这些人绝不能够退开,这般时候,岂不是两相为难? 上官玉凤下了凤撵,被人扶着,慢慢的上了玉阶,每走近一步,守殿的卫士都沉了几分呼吸。等到上官玉凤上了玉阶,为首的只好上前去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上官玉凤神色有些恍惚,看着那人的表情淡淡的:“皇帝陛下呢?” “陛下如今病重,缠绵病榻已久,还请皇后娘娘回避。”那人硬着头皮,但神色全然不变,好像真的是担心上官玉凤的身体而不让她去看江修一样。 上官玉凤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那人原本向上官玉凤行着礼,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不多时,身后的人呼啦啦的全部跪在了地上,那人不明所以,抬头却见上官玉凤已然泪流满面,几滴泪水沿着她的脸庞缓缓滑落,她身子轻轻的颤抖着,仿佛是风中烛火般摇曳。 那人见状,也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息怒。”上官玉凤虽说柔弱,却也绝不会当着人的面这样的痛哭。这几人低着头,还是交流了一会子目光,纷纷觉得赶紧要让上官玉凤止了泪,不然这事传开了,仔细上官宏扒了他们几人的皮。 上官玉凤只是这样戚戚然的哭着,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才幽幽的叹出了一口气来:“修哥哥死了么?” “陛下身子虽不好,却绝对不至于如此。” “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上官玉凤问道,见众人的神色颓然,向前走了一步,“我今天偏要进去,你们谁敢拦着我!” “皇后——”为首的那人忙不迭的起身要拦住上官玉凤的去路,高大的身子就这样挡在上官玉凤身前,“皇后恕罪,上官大人有命,皇帝陛下身子孱弱,定要好生静养,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陛下的休息。” 上官玉凤咬紧了牙:“我爹爹说了?什么都是我爹爹说了!”她说到这里,猛地从袖中扬起一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既然是我爹爹说了,你们将我的脑袋带回去,向我爹爹复命吧!” “皇后不可!” “你别说话!”上官玉凤素来是柔弱的性子,此时却是十分的刚强,“他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你们现在却不让我去见他,你们安的什么心思?想要我夫妻分离,我们绝对不会分离的!既然你们执意,那么就让我死了好了,我也不怕这些!我爹爹总归也不在乎握了,我还怕什么?” 她说到这里,手中小刀向着自己压了压,雪白的脖子上顿时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如同细水一样流了下来。 第112章 见上官玉凤见了红,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垂了目光,静默了半晌,这才让开了身子。 上官玉凤泪流满面,将手中的匕首掷下,立在外面半晌不动,直到在凤撵之中的白芷快步到了她身边扶她,上官玉凤这才哆哆嗦嗦的进了殿中。 乾元殿是皇帝的寝宫,自然是华美无双的,雕栏画栋,鎏金的屋顶和屋檐看来贵气逼人,只是刚一进门,便闻见一股子药味混杂,原本只是药香也就罢了,但因为皇帝被半软禁般关在寝殿之中,这气味有些颓败枯朽。白芷原本就有了身孕,闻了这气味,实在是令人作呕。 费力压下去想吐的*,白芷还是扶了上官皇后往床边去,明黄色的帷幔之下,江修躺在床上,脸色难看得如同死灰般,见不到半点属于活人的气色。上官玉凤自从上次寿王进宫之后,再也没有见到江修了,此时见他这样,伏在床边掌不住哭了起来。 白芷看着江修这样的惨状,心中涌出了报复的快感。江修忠奸不分,轻信上官宏这等逆贼,当年因为上官宏诬告,一气杀了连同祖父白景恒在内的数十名为国请命的忠良死节之臣,因此牵连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今日这样无助的躺在这里,是他咎由自取! 床上的江修原本正在安眠,上官玉凤伏在他身边哭泣,泪水涟涟沁在了他的手上,因为湿润感,江修睁开眼,轻轻问道:“是凤儿?” “修哥哥。”上官玉凤忙扑上去,拉着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小脸上,“修哥哥……” “勿怪有人哭泣,果然是凤儿。”他轻轻抚着上官玉凤的脑袋,“别哭了,朕没事。” 上官玉凤再怎样天真,却也不是傻子,想到自家老爹怎么对待江修的,自然也是明白江修必然活不长久了,一时泪如雨下,如何都止不住。“脖子上怎么了?”江修看着她,不免看到了她脖颈上的伤痕,“他们敢和你动手?” “没有,是凤儿自己割的。”上官玉凤嘟囔起来,“是白芷说的,如果我伤害自己,他们一定会让我进来的,毕竟他们害怕爹爹追查起来……”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修哥哥……” 江修摇头哂笑道:“朕现在该庆幸的是什么?死前还能见到你?”他声音戛然而止,看向了立在上官玉凤身后的白芷,“你——” “皇帝陛下。”白芷冷笑道,也不行礼,慢慢走近了床边,笑容愈发的冷冽了,“当年被陛下诛杀的丞相白景恒,是我爷爷。” “果然是白家的人。”江修笑起来,只是因为体力不支,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笑很久,剧烈的咳起来:“白景恒的孙女,上官宏竟然肯放过你?” “他会不会放过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皇帝陛下是死定了。”白芷看着他,那种报复的快慰几乎要冲出胸膛,“陛下如今满意了吧?当年诛杀了那样多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为了陛下和大熙而愿意上书请谏的人,今日的局面,陛下是自找的。”她说到这里,舒畅一笑,“活该你受着这罪!” “你放肆!”江修怒道,“朕乃是皇帝,即便身陷囹圄也还是皇帝,你与朕耍什么威风?” 白芷冷笑道:“陛下当然还是陛下,但这实话,却也是我能够说的。”她说到这里,捂了捂自己的小腹,“皇帝陛下怎样对我白家的,我今日不杀你,已然是仁至义尽!” 江修沉默不语,只是咳得难受,上官玉凤忙不迭给他抚背,好像生怕他出了什么岔子。白芷只是立在那里,拳头捏得紧紧的。虽说现在怀着满腔的恨意,但让她上前去杀了江修也是心中难受的。 念及此,白芷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等她说话,门便被人推开,上官宏板着脸,一脸的狠意,快步进来,拧住白芷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贱蹄子!都是你蛊惑得凤儿!” “爹爹——”上官玉凤声音十分的凄厉,扑上去要拦住上官宏,上官宏怒道:“你们都是死的不成?还不将皇后拦住?” 白芷被他紧紧掐住脖子,几乎不能呼吸了,眼前满是黑影,想到前世临死前,也是这样看着上官宏的脸,只是那个时候,上官宏道貌岸然如同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但是现在却是凶相毕露的凶狠模样。 撕下了伪善面具的上官宏,也不过就是一个阴险的小人罢了。 白芷根本不能呼吸,但想到腹中还有个小生命,手脚不住的挣扎着,只是因为被这样死死的钳制住,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却听到上官皇后的哭号声:“爹爹,你是不是也要逼死凤儿?” 上官宏一怔,转头看着被好几人拉住的皇后,见她双目红肿,落下的泪都泛着诡异的血色。两行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滴落,洇入了衣襟之中:“爹爹,你到底还要怎么样?白家一百多条人命都死在爹爹手上了,爹爹还要杀白芷?还要当着我的面杀白芷?爹爹知不知道我这么些日子有多害怕,你不让我见修哥哥,就把我关在凤栖宫里,我每天看着灏儿那样小那样弱,好像随时都要没了一样,好不容易白芷进宫来跟我作伴,你还要杀她……”她说到这里,分外坚决的看着上官宏,“爹爹把我也一起杀了吧,我不想这样被折磨了……” 她哭软了身子,伏在地上声调悲戚,神色也渐渐的魔怔起来。上官宏死死的咬着牙,看着一眼被自己掐在手上几乎要昏迷的白芷,还是将她放开了,转身将女儿抱在怀里:“爹爹不杀她了,凤儿乖,不哭了。” 上官玉凤哭着抽离自家爹爹的怀抱,身子蜷缩在一起,张皇的摇了摇头,低泣道:“你不是爹爹,你是鬼,你是鬼……” 时间仿佛静止了,白芷被扔在地上,好容易平复了呼吸,看着上官玉凤的神情,知道她八成是又犯病了。她原本就是那样纯真的女子,说是不谙世事也不为过了。但这么些日子,小皇子被江修害了,上官宏逼宫,软禁江修,又将这个宠了一辈子的女儿给关在凤栖宫,给上官玉凤带来了多少伤害?现在他又大喇喇的冲进来要杀白芷。上官玉凤当日见到白芷没有死的时候多么高兴,现在就有多害怕。 上官玉凤脸上泪痕未干,带了几分血色样子,想到往日上官玉凤活泼灵动的样子,白芷觉得心中难受极了,上前去。上官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想要对凤儿做什么?” 白芷因为脖子上伤了几分,声音有些沙哑,也是冷笑道:“现在知道‘凤儿’‘凤儿’了,早做什么去了?明知道她什么都不懂,还做这样的事!现在知道找凤儿了,晚了!” 她蹲下身子,低声道:“玉凤……” 上官皇后脸上泪痕还没有干,几分血色像是挂在了脸上,那样的可怜。见是白芷,还是点了点头,咬着下唇哭了起来。白芷叹了一声,还是起身道:“咱们回去好不好?” * 等到陪着上官玉凤回了凤栖宫,便已有人去宣了太医来,那太医见上官宏也在,额上冷汗顿时下来了,磕磕巴巴的给上官玉凤诊脉,半晌后才道:“娘娘这是三脉散乱,失心疯证……” 上官宏一张老脸顿时拉了下来,看得那太医不住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大着胆子给上官皇后诊了一回,低眉想了好久,还是硬着头皮道:“的确是三脉散乱……” “治得好吗?”上官宏瓮声瓮气的问道,见那太医的表情,已然明白了几分:“废物!” 如今上官宏已然有了要和江家动手的心思,太医一个没有实权的臣子,又怎敢说什么?当下就要跪下。白芷看不惯如此,扶了上官玉凤进去,又听见小皇子开始哭了,只抱了小皇子在怀中,见上官玉凤坐在床上,很专心的听着这小猫似的哭声。 “玉凤。”白芷抱着孩子坐下,将小皇子给她看,“你知道么?这是你的孩子,你生的。” “我生的……”上官玉凤喃喃自语一样说道,也不哭不闹,伸手摸了摸白芷怀中的小皇子,见他动了动,吓得缩了缩,“他会动……” “这是孩子啊,又怎不会动?”白芷微微一笑,但又止不住的苦涩。上官玉凤这般疯了,还是让人惋惜,今日上官宏当着她的面,要白芷的命,几乎压垮了她所有的精神。 上官玉凤微微笑起来,又看着白芷怀中的小皇子,那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母亲,又笑了起来,那小模样,和江修很像,白芷微笑起来:“这是你的孩子啊。” “我的?”上官玉凤慢慢问道,“我能抱他么?” “可以。”白芷将小皇子放在她怀中,见上官玉凤孩子一般抱着他,顿时也是欢喜了几分,半晌后,还是别开目光,低眉沉吟了片刻,心中下定了决心,提笔写了一张纸条,转头看着她,轻轻说道:“玉凤,对不住了。” 第113章 此事刚到了第二日,京城之中早已沸沸扬扬的传遍了此事,说是上官宏为了皇位,不惜逼疯了自己捧在手中宠了十几年的女儿。 气死寿王,软禁皇帝,如今又逼疯了皇后。况且自从上官宏上位以来,民不聊生,京城是在天子脚下尚且能够自给自足,但是诸如桐县之类的地方,那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一时之间,京中也是躁动了起来,也不过短短几日,京城之外的良田也同时出现了异象——土地龟裂,那些斜纹几乎凑成了一行字,“四辅凌日”。 除却紫薇垣之中的北辰五星之一,还有太阳也是皇帝的代称,此时出现这样的异象,当日司天监监正的话又被翻了出来。京中顿时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局面。 上官玉凤这些日子时疯时醒,清醒过来便和白芷说些话,若是疯症上来,闹一会儿又安安静静的缩在一边玩自己的七巧板和九连环。虽说看顾着麻烦,但无一不能看出她的确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否则也不至于如此。 白芷原本身子骨算不得顶好,又因为上次被上官宏险些掐死,现在也是努力的调养着自己的身子,更在心中思忖着,定要在显怀前出得宫去,否则有孩子在,上官宏要挟自己和萧逸就更是容易了。 今日阳光正好,白芷也就抱了小皇子在外面坐着,这孩子虽说比同龄孩子要小上一些,但却是个格外懂事的,除了饿了,旁的时候都是不哭不闹的,看到喜欢的东西,又扑腾着小手,笑得咿咿呀呀的。 看着这小子,白芷就会想到桃花还有肚里没有出世的孩子。只是这小子也是个命苦的,皇帝的儿子,一等一的金贵,只是现在上官宏专权,皇帝也不过是在挣命而已,能多活一日就是一日,旁的事,还能够如何呢?他尚且不能自保,还不说这个孩子应该如何了。 唯一盼着上官宏看在这孩子是他亲外孙的份上,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 午后的阳光十分温暖,白芷也给晒得昏昏沉沉了,抱着怀中已经在打盹的小皇子:“好啦,咱们回去找你母后了。”说罢,又抱了他往回走,刚一进入凤栖宫,就见上官皇后小跑过来,虽说笑得十分灿烂,但掩不住脸上的消瘦和目光的涣散。白芷沉吟片刻,将怀中的小皇子交给了身边的女官,这才拉着上官皇后问道:“怎了?” “我饿了。”她说着,又将手中的九连环举了起来,“你看,我解开了。”她一脸等待表扬的模样,让白芷心酸到了极点,沉默了片刻,这才笑起来:“玉凤真厉害。”见她笑得满足,又问道,“想吃什么?” 上官玉凤歪着脑袋想了想:“茯苓红枣山药粥。” 白芷怔了怔,还是点头道:“好,我们先去玩,再找人去做好不好?” 白芷想到往日自己是最喜欢这粥的,上官玉凤也是爱和自己抢这个吃,现在她心智不过一个孩子,还记得这些,也是委实不易了。 待那山药粥上来,白芷也只是坐在一旁给她喂,上官玉凤那样乖巧的张口吃了,又见门被推开,一个男子立在外面,将她吓了一跳,站起来便躲在了白芷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怯生生的看着逆光站着的那人。 白芷也是没有料到来人,一时喉中有些哽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人慢吞吞的进来,一边拊掌笑道:“萧夫人好闲心啊,这京城都乱成一锅粥了,还有心思在这里吃东西。” 白芷笑道:“难道京中乱成一锅粥了,我就不活了?就算我不活,皇后也不活了?” 柴彦平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看向了上官玉凤:“皇后真的疯了?” “不然呢?”白芷扶了上官玉凤坐下,宽慰她道,“他不是坏人,别怕。”后者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端着碗吃了一口,又觉得好吃,大快朵颐起来。 见她这样的神色,白芷心中也是格外的难受,但是却也不能说什么。柴彦平笑道:“萧夫人,今日你怕是得和我走一趟。上官大人还等着你呢。” “上官宏又要我去做什么?上次没有杀我,这次等不及了?”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这老贼,逼疯了自己女儿,还不知道消停一些?” 柴彦平耸了耸肩:“我如何能够得知?”又做了个请的动作,“萧夫人随我去吧。” 白芷嘱咐了女官几句,也就跟在柴彦平身后走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见四下无人,白芷这才问道:“柴大人怎么来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眯着眼睛笑得十分狡黠,“况且萧夫人这一招架桥拨火,使得真妙,这宫外,可都闹腾了起来,各方人马齐聚,好不热闹。” 白芷也不回答这事,只是跟在柴彦平身后往御书房去了。刚一进门,就见上官宏板着一张脸立在屋中。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于白芷而言,此人却是自己的仇人,若是自己对他卑躬屈膝了,那白家的鲜血,那便是真真儿的白流了! “凤儿怎么样了?”上官宏看了白芷一眼,只觉得这女人和白夫人的确是长得像,越看越觉得想要杀她。 白芷摇头冷笑道:“我又不是你家的奴才。”见上官宏脸色更阴,她心中涌出快慰来,“今日有什么事?” “你很有恃无恐?”上官宏狞笑道,“凤儿如今虽是依赖你,但她犯病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儿,只消得我再寻到一个比你好上千万倍的,她自然会将你抛之脑后。” 白芷分毫不惧,坦然笑起来:“的确是这样,可是若是玉凤清醒过来呢?你还要再将她逼疯一次?说着疼爱她,你做的什么事不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上官宏勃然大怒,大掌几乎要抽到白芷脸上,白芷也不怕,看着他淡淡说:“没有事的话,我就回去了。上官大人如果有事,随时叫我来都可以。” 见她话中有蔑视之意,上官宏脸都气绿了,冷笑道:“你还真是有恃无恐,难道真以为有萧逸在外面,你便可以如何了?”他说到这里,神色愈发的狰狞,“你可知道,沈昭和萧逸,如今早就离开京城了,你也不过被他抛出来做了棋子而已!” 白芷微微一笑,转头看着上官宏:“那又如何?与你又有何干?如今天怒人怨,是你咎由自取!” 上官宏脸色铁青,正要说话,宫门处却传来一声巨响,又有人慌忙出去,不多时折了回来:“大人,宫门、宫门……那些皇亲率人来攻宫了!” 这话一出,上官宏脸色顿变:“你说什么?!” “是,小的看得真真儿的,为首的是肃王!”那人说道,隐隐约约有喊杀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虽说声音不大,但的的确确是从宫门的方向传来的。白芷心中有些惊讶,旋即沉默起来,上官宏也像是没有想到,惊讶后便是怒意:“这群老匹夫!” 虽说江家人今非昔比,但天象又有异,不说别的什么,如今连皇后都给上官宏逼疯了,上官宏想要皇位的心思若是还看不出来,这些人也是白长到这样多岁了。 所谓人人自危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再不说话,只怕来日就是成为俘虏的时候了。故此,江家的皇亲们都是恼了,这才干出了攻宫的事来。 白芷立在御书房之中,握紧了拳头,难怪萧逸等人会提前撤出京城,必然是料到了这件事。一旦兵荒马乱,任你是什么公府侯府,都会有流兵闯进去。财暂且不说,人还会受伤,如此未免是得不偿失。 念及此,白芷也明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忙不迭要出去了。却被上官宏狠狠的拧住了手腕:“你要去哪里?白家的丫头,若我今日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听他这样发狠,白芷下意识护了自己的小腹。自己若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但是腹里还有孩子!更不说萧逸和桃花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只是上官宏力气太大,绝不是白芷可以挣脱开来的。挣扎了几次无果,白芷硬生生的被拽了出去。 刚一出了外面,已然是傍晚,而天边的火烧云像是烈火燃烧,这片红云之下,喊声几乎穿透天际。若是殊死一战,到底谁胜谁负还是未可知之数! 白芷脑子转得飞快,只想赶紧从上官宏手中逃脱开来,否则一旦被这群攻宫的发现,只怕是要和上官宏一起死的!然而上官宏发了狠,根本不愿意放开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正在苦恼之际,忽有人飞快的来了:“大人,皇后如今哭了起来,怎么都劝不住啊。非说要找白芷……” 上官宏沉吟片刻,想到这苦命的女儿,还是不愿她真的受了伤,放开白芷后,这才道:“你将这贱丫头领去凤栖宫,若是皇后有半点损伤,你只管提头来见!” 那人应下不提,等到白芷回到凤栖宫,刚进门,上官玉凤便扑到自己怀里嘤嘤哭泣着。一面哭还一面看向了柴彦平,很是委屈的样子。白芷原本有些惊惧,此时脑中一阵阵发懵:“柴大人究竟意欲何为?” 柴彦平却抿唇一笑:“不是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萧夫人这样的狠绝,半点不想念萧兄不成?” 第114章 听柴彦平说这样的话,白芷微微肃敛了神色:“柴大人什么意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是和萧夫人说过好几回了?”柴彦平笑得十分狡黠,那眯起的眉眼,像是一只狐狸一样。 白芷沉默了半晌:“萧逸在哪里?”方才上官宏已经说过了,萧逸和沈昭等人早就撤出了京城,只怕是料到了今日的变故。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窗外传来的喊杀声阵阵,那气势仿佛是要冲破云霄,虽说离得很远,但白芷仿佛听见了那兵器相撞的金铁声,还有众人搏斗之时的冲撞,只怕是惨烈异常。 上官玉凤还偎在白芷怀中发抖,如今犯病的她,就和一个孩子一般没有主见,只知道害怕和躲闪。柴彦平看了她一眼,又笑起来:“就算是萧夫人不怕死,也不为皇后和肚里孩子想一想?如今肃王等人为了杀上官大人,主力都在皇宫的正门,若是现在从北门走,兴许还来得及。” 白芷沉吟片刻,看着柴彦平一身玄衣的样子,没由来就觉得安心了几分:“好,我随你走。”又安抚上官玉凤几句,抱了小皇子,便要和柴彦平离开。 宫门外的声音那样的大,宫中人又不是傻子,明白只怕今日要变天了,也不敢说多留着什么,人人惊惧,也顾不得上官玉凤和白芷,从凤栖宫出来,一切都还算是顺利。上官玉凤一路上都挂着痴笑,经过御花园之时,还往草从前扑了扑,像是要摘花。吓得白芷忙不迭唤她:“玉凤,来,过来。” 上官玉凤转头看着她,笑得十分欢欣,手中摘了花,也不愿意放下。白芷吓得厉害,尚且是柴彦平黑了脸吓唬了上官玉凤几句,她这才苦兮兮的过来,跟在白芷身边,看着柴彦平的神情十分委屈。 几人继续往宫门去,连御花园也没有出,就见一个女官横在了众人身前:“萧夫人要将皇后带到哪里去?” 白芷顿时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女官。她一张容长脸,看得出十分精明的样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戒备之意,不消得别人说什么,那双眼睛仿佛就要吃人了。 柴彦平朗声笑道:“没想到还有人在这里等着。”又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可认得我?” “柴大人。”那女官欠了欠身,“柴大人有什么事?” 柴彦平笑道:“有什么事?”他说到这里,言笑晏晏的指着身后那片火烧云,“你说什么事?没有听见这声音?如今皇亲都在宫门正门前攻宫想擒杀上官大人,你半点不知道?” “婢子知道。”女官坦然回答,“只是就算是知道,萧夫人也不能将皇后带出宫去。这宫外只有更为难的事。” 柴彦平笑道:“不是萧夫人要将皇后带出去。”他说到这里,抿着嘴笑起来,“而是我奉命要将萧夫人和皇后并小皇子一起带出去。” “什么?”女官似乎对这话有些怀疑,“据婢子所知,柴大人和萧逸有几分交情,若说是为了萧逸将萧夫人带出宫去,也不是不能吧?”她说到这里,“若是柴大人奉命将皇后带出宫去,还等婢子回过上官大人再说。” 眼看这人就要走,白芷也明白她只怕是很得上官宏信任的人。正在踌躇,下意识看了一眼柴彦平,后者微笑起来,半点没有紧迫感,只是伸手在袖中取了一物,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女官转头看去,见柴彦平手中拿着一块令牌,就这样在眼前晃了晃:“这令牌你总该认得,用此物证明的确是上官大人命我带两人出去的,如此你可信了?” 女官神色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柴大人还是赶紧去吧。” 柴彦平一面收回那令牌,一面对白芷道:“还不快走,等我请你?” 白芷诺诺称是,转身之际,惊觉背后小衣都给打湿了。走出不远,白芷这才松了口气:“柴大人从哪里哄了上官宏交出令牌的?” “交出令牌?上官大人怎么可能轻易将令牌交给我?”柴彦平笑道,又摸出那令牌给白芷。白芷有些不明所以,但抱着小皇子,也不能接着。只是细细看了一眼,见那令牌虽是十分精美,但背后却是十分粗劣的木材,一眼就知道定是仿冒品。 “还是要靠脑子的。”柴彦平笑道,“毕竟咱们可不是什么坏人啊。”他说到这里,眯着眼笑起来,“我好歹也在上官大人跟前那样久了,这令牌我还是见过的。像个法子拓一个下来就是了,只是粗制滥造,比不得真的。” 白芷闻言颔首,抱着小皇子,又拉着上官玉凤往宫门去了。甫一到宫门,就见门前立了不少侍卫打扮的人,吓得她一缩——且不说自己和上官玉凤手无缚鸡之力,柴彦平更是不善打斗,这样的场面,若是有半点不妥,岂不是…… 谁知柴彦平朗声笑起来:“还不赶紧过来?”那厢顿时躁动起来,已有人朝着自己过来,白芷微微沉吟,待看清来人后,这才道:“夏侯将军……” 为首的那人正是夏侯杰,原本他绷着脸,但见白芷无事,也是露出笑容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赶紧走吧。”说罢,又引了白芷和上官玉凤往外面去。上官玉凤被这些人手中锃亮的兵器给唬了一跳,十分害怕的缩了缩,白芷忙道:“玉凤,别怕,这些人都是好人。” 上官玉凤这才半信半疑的跟在众人身后走了,刚出了宫门,就见萧逸从马车上下来了,正要说话,他便迎上来将白芷抱了满怀,声音都有些颤抖:“阿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芷也有些落泪的冲动,谁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上官玉凤硬是从萧逸怀中扯了出来。见她看着萧逸很不放心的样子,白芷也是笑岔了气,又拉着她上了马车,这才往外面去了。 * 如今皇宫已然是空城了,四处都是流兵,一直出了京城,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怀中的小皇子因为饿了,可怜兮兮的哭了起来,白芷忙要哄他。 一直出了京城外五十里,众人的脚程这才慢了下来。在一处庄子安顿下来,又听见沈沁荷的声音:“哎呀!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等了一会儿,才见沈沁荷从外面进来,满脸的焦急,见白芷没有事,这才叹道:“天啊,还好还好,你若是有事才了不得。” 白芷微笑摇头,沈沁荷道:“你不知道,前几日皇后疯了的消息传开后,我们便准备出来了。如今皇帝被软禁,皇后又疯了,我就晓得这皇亲和上官老贼定要起这样的冲突。我都想好了,如果你出不来,我就带一队兵冲进京城,杀了上官宏那老贼!” 白芷笑道:“你怎的跟个土霸王似的?” 因为这几日在宫中实在是提心吊胆,白芷回到这里的时候,便吃了一些好吃的,又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却见床边摆着一碟蜜渍糖豆,有些狐疑了。 萧逸原本就坐在身边看着她,见她醒来,也就抱了她在怀:“要吃些东西么?” 白芷微微摇头,看着那一碟糖豆子,颇有些奇怪。萧逸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这几日在宫里,桃花以为是她不听话将你气走了,每日也不吃点心了,天天跟品玉哭呢,谁劝都不好使。” 听到这里,白芷不免笑起来:“所以这糖豆子是……” “向你赔罪呢。”萧逸摸了摸她的发,又埋头轻轻吻着她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指痕,“阿芷受了不少罪过。” 也有好几日没有见萧逸了,白芷心中也是念着的,他细密的吻落在脖子上,皮肤顿时起栗,忙推他道:“别闹。”又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这是咱们的孩子啊……” “可是我好想你……”萧逸抿了抿唇,眸中已有了些撒娇的意思,白芷咬了咬下唇,推他道:“去,自己出去冲凉水去,少哄我。”又背过身去紧紧护住小腹,萧逸却笑着躺在她身边,将她捞到怀里,柔声道:“阿芷帮帮我?” “不!”白芷正欲义正言辞的拒绝,又被萧逸握了小手放在某个精神抖擞的器官上,白芷脸都红得快烧起来了,小爪子用力握了握手中的东西,痛得萧逸轻声叫出来,道:“阿芷想谋杀亲夫?” “杀了你个小淫贼!”白芷咬牙道,还是朝他怀里钻了钻:“还没晚上呢,也不害臊……” 萧逸浅啄她的额头,轻轻的抽动起来。 直到他发泄出来,这才打了水给白芷洗手,又细细的吻她:“睡吧,我陪你。”白芷红着脸不说话,闻着屋中若有若无的腥膻味,脸颊更红:“你这人,成日没个正经。一会子若是有人来,我瞧你怎么说!”说到这里,又转过身去睡了。 等了一会儿,外面门声响动,萧逸起身出去,说话声那样轻,白芷只是听了一耳朵,隐隐约约的听见:“京城里已然出了胜负,上官宏有伏兵!”